很吵。
泳池外、水面下、大门后。
一楼、二楼、三楼。
碰杯的声音、聊天的声音、玩闹的声音。
角落里越来越大声的争执、反复响起的击打和哀嚎、粘腻而有频率的水声,高低起伏的呻吟。
闻绛在这里。
气流在公馆外面盘旋,又顺着通风口、门缝和打开的窗户流入馆内,人们关上房门,划分界限,将诸多动静分开来装进一个个单独包装的小盒子里。遍布公馆的摄像头唯独不会对准房间内部,所有的秘密皆藏于门后。
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阳光均匀的挥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来往人群的皮肤上,谢启站在泳池边,周围经过的人们有认出他来的,原在嘻嘻哈哈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彼此推搡两下互作暗示,悄悄走开,更远处的人们则依旧沉浸在盛大的狂欢里。
没了单独的房间强调私有权和隐秘性,公馆外的商品更廉价,用法也更粗暴,随着派对进行,空气逐渐变得热烈,拥挤而糜烂的气息在场地上扩散开,泳衣的单薄布料只是对体面的最后掩饰,粗略扫一眼,池边和水里,总能看到搂抱在一起的白花花的身体。
林巡居然敢让闻绛来这种地方。
不过,闻绛也看不到这些,他进来时外面还一切正常,现在,他也无暇去看窗外。
思及此,谢启吐出一口气,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当然知道闻绛是演的,包括自己从未见过的,如浮波春水的眼神,暧昧柔软的态度,对邀请和试探的纵容默许,以及——背始终挺直,没有任何闪躲意图,差一点就被得逞的亲吻。
为什么?
监控的设备因为暴怒遭到了不可逆的损毁,谢启的眼球干涩,慢吞吞地眨了下眼,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闻绛对自己的两次回避。
他不该试探的。
他应该和以前一样什么都不做,失败的试探只会搅得他日日难安,夜夜难眠,逼迫他去想一些不该去想,也没必要去想的事。
“少爷。”
命人拨出去的电话被接通,身边的人边低声说着边将一部手机递过来,谢启接过手机,望着三楼的某个房间,在开口前忽的对自己眼下的行为感到阵荒谬和可笑。
这让他沉默了几秒,才继续问道:“如果闻绛的作业因为外力干涉,表演被迫终止——”
[……见不得光的共同准男友]
气流把话捎进他的耳朵里。
[谢启不都还什么都没做,你急什么]
话头止住,周围人的脸色忽的一变,有几个人悄悄对了下眼神,其中一个便往后退了两步,手伸进兜里,但他还没按下发起警报的按键,动作便凝固住,一段气流缠绕上他的拇指,积聚着再动一下就将指骨掰断的力量。
男人的背后渗出冷汗,窒息压抑的氛围在几人之间弥漫开,短暂停顿了片刻后,谢启的喉结动了下,以不变的语气继续问:“作业会算失败吗?”
“……不会。”
阻力和意外是作业里的麻烦,但也是能一鼓作气提高分数的机会,电话另一头,闻绛的指导老师林朝鹤说道:“外力导致的计划脱轨,理论上不会影响作业继续进行,针对任何突发状况的临场反应都能成为很重要的评估分。”
上一次的作业,意外发生在“舞会开始前”,相当于还没开始答卷,而这次的作业从闻绛进入公馆时便已经开始,算算时间,自己的学生应该已经有了不少“评分材料”。
林朝鹤尽职尽责地说:“依照具体情况,必要时候直接变更计划也是允许的,倘若真有某种不可抗力致使计划完全无法推行,也能根据之前的完成情况来进行评分。”
对面的电话来得突然又古怪,让人摸不着头绪,但对方是和自己的得意门生关系不错的,手里掌握着可怕权柄的少爷,尽管知道自己的话对对方而言无足轻重,林朝鹤还是斟酌着用词,试着提醒道:“但是如果学生因此受伤,我们会考虑立即终止作业。”
受伤?
谢启从胸腔里挤出声冷笑来,听完答案便直接挂了电话,他的手臂自然下垂,握着手机的手渐渐收紧。
谢启的神色冰冷,但这种时候,他瞧着反倒毫无戾气,任何的暴虐或燥郁都在他的身上寻觅不到踪影,如同风暴降临之前,死寂而凝滞的午后。
旁人只能沉默地看着,等待着谢启的命令,不敢向前,也再不敢后退。
铃声在这个时候突兀地响起来,来自谢启自己的手机,谢启拿出来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后放到耳边问:“什么事。”
“喂?”电话对面的人是钱朗,谢启的语气让他愣了下,总觉得哪里说不出的很怪。
钱朗心里掠过一丝异样,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还是继续道:“呃,我不是说好这周要找你的嘛。”
先找谢启,再找闻绛。钱朗和霍夏彤重修恋爱关系之余,这段时间终于定好了对策,正巧闻绛也说有事要和自己谈,他干脆赶着之前约好的期限末尾打来了电话。
谈话还是先从谢启这边入手,常言长痛不如短痛,虽然他听到后很可能一时无法接受,但以自己对对方的了解,只要没遭受什么别的巨大刺激,谢启应该还是能听进去人话的。
而闻绛那边,钱朗也有策略,他给闻绛精心准备了几部包含“阴差阳错的误会”要素的爱情电影。
小绛是何许人也?以自己对对方的了解,常规的旁敲侧击很可能没什么效果,但他如果认真看什么影视剧啊,舞台剧啊,并学习揣摩里面的角色,反而更可能顺势联想到自己的身边情况,顺藤摸瓜意识到谢启的异常,此时自己再一敲打,解除误会就能水到渠成。
多完美的计划啊。
就是怎么感觉谢启今天
钱朗颇为犹豫地说:“所以你有空吗?我有事想找你聊聊。”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谢启开门见山地说:“和我聊闻绛?”
不对劲。不对劲!钱朗的心狐疑地提起来,嘴上打了个哈哈说:“哎,你已经猜到啦?也不全是吧,这不你们帮了我的忙,我也关心一下你们的感情生活嘛。”
回应钱朗的又是段沉默,各式各样,或近或远的信息越来越多,让周围越来越吵,谢启的耳膜有些发疼,他听着钱朗试探的,游移的语气,想起钱朗对自己的恋情诸多犹豫的态度,忽的反问:“我们俩的?还是我一个人的?”
这话说的很轻,却像道惊雷猛地在耳边炸开,钱朗的呼吸顿时一滞。
什么意思?提前发现了?怎么发现的?他的大脑一瞬间转过十来种可能,接着便听见谢启在对面发出声近乎冷嘲的嗤笑。
草!钱朗顿时反应过来,谢启是在故意炸他!
日了,所以这异能到底解没解开啊!该不会以为闻绛背着他“出轨”吧?!“等下!”钱朗握紧手机急声道:“你别胡思乱想啊?你这话是什么——”
有人大喊了一声跳进水里,溅起一米多高的水花,赢得其他人的一顿叫好,欢快的声音顺着手机电流钻到钱朗耳朵里,叫他愣了愣后悚然一惊,嘴里的话直接拐了个弯问:“——你现在在哪?”
谢启悠悠看着三楼,没回答这个问题:“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啊!你不知道!”钱朗一阵头疼,给人说话的同时猛按房间里的紧急呼唤铃:“你先冷静一下,你是不是去找闻绛了?!我可以给你解释,你别——”
“他不爱我。”
耳边的动静停止一瞬,下意识的短促沉默宣告着无可辩驳的事实,谢启用力按下挂断键,一并按到了好几个数字。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轻微地发抖。
无形的气流四处流窜,捎着声响源源不断地涌来,来自手机里,来自周围,来自屋内,一刻不停,一刻不歇。
有男人的呻吟,从刚才起就在耳边一直一直,一声一声地不停叫唤,像只将死的知了,语调缠绵悱恻,像堆腐烂的浆果。
[放松]
另一道清冷的声线这样说。
放松。
放松。
周围的动静不知何时渐渐低了下去,原本在嬉笑玩闹的人群收起了笑,带着点疑惑和警惕四处张望,谢启放下手机,某种庞大的压力,连同所有的气流被尽数收拢,压进一个人类的躯壳。
跟着谢启的人们的脸色彻底变了,有人趁机发送警报,谢启没有理会,手伸向自己脖子后面,小幅度地偏了下头,无比自然地松快了两下自己的筋骨。
抑制手环上的数字急剧攀升,转眼间亮起红灯,手环即刻向内收缩扣紧,抑制功能强制启动,试图将异常的数值封锁,谢启笑了声,下一秒咔吧一声,承压极强的手环连同一点皮肉,被风切割成两个半圆从手腕上跌落下来。
象征毁灭的风暴以人形的兵器为中心猛然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插画活动上线啦!
趁热打铁,明天继续更一章
第72章 揭穿
风暴的降临突如其来。
原本平静无风的午后,转眼便迎来吹倒树木,摧毁建筑的狂风暴雨,带着倾泻而下的暴虐,扭曲了常理的龙卷于顷刻间形成,本该坚固的公馆仿佛成了座摇摇欲坠的草屋。
大片的乌云在公馆的上方积聚,云层中响起滚滚闷雷,大门连同每一层楼的窗户玻璃刹那间变成碎片,泳池的水被掀出几丈高,落下时如同一场提前到来的急雨,好几个人直接被风刮进池子里,岸上的人们也乱成一团,在推推搡搡之间又有几个噗通落水。
惊叫和骂嚷声,东西被推到在地的碰撞声,各式各样的噪杂脚步声此起彼伏,公馆此刻完全乱成了一锅粥,相比之下,身为暴风眼的地方就显得格外安静。
被强制“开窗开门”的房间里,只有一个人还在抽抽噎噎哭个不停,柳年蜷在地上瑟缩着,哭得涕泗横流,哀嚎不止。
“高风险,高回报”。
柳年过去听过、见过别人的惨状,也讥讽过某些人已经选了这条道路,真遭反噬了却仍被吓到失禁的丢人模样,他畅想过如果是自己,将如何“机敏游走”、“以弱搏强”,现在真切的疼痛袭来,柳年在一秒内便意识到自己同样远没有做好觉悟。
可后悔在这里一向最为无用。
“你碰了哪?”踩着他的人问道,脚下用力一碾,就激起一阵更凄厉的哭嚎。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做,不是我想做的!”
柳年下意识尖声叫起来,却因此抽中了下下签,手腕上的剧痛顿时更重,叫他一下子改口,嗓子快喊出破音:“不!是我错了!我错了!不要——!”
除了疼痛,更令人惊惶的是,他能感受到有什么尖锐无形的东西,像一把环形的尖刀抵住了他脖颈处的脆弱皮肤,只需一下就能划出血珠,他被此吓得肝胆俱裂,而房间里另一个被他遗忘的人忽然开口:“谢启。”
陌生而俊美的男人与自己记忆中的林巡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对方瞥了一眼柳年,淡漠地说:“你放开他。”
“放开?”
谢启的身上裹着压不住的暴戾,他紧盯着柳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词汇,执拗道:“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他刚才还想把事都推到你头上!”
“他做过什么烂事,是个什么货色你觉得他很可怜?”
谢启每说一句,脚下便更用力一分,而刚才还在哭喊的柳年则没了声音。箍着喉咙处的气流束收紧,对方面部周围的空气被剥夺,肺部无法得到氧气,这让柳年张大了嘴,腿徒劳地在地上乱蹬了两下,眼睛渐渐翻白。
这画面瞧着可怖渗人,闻绛平静地问:“所以,你要在我面前杀了他?”
他没有被谢启吓住,语气微微压低,同样露出些不肯退让的尖锐来,再一次重复道:“放开他。”
谢启屏住了呼吸,拳头捏得死紧,气流在房间里呼呼作响,不受控制地四处冲撞。
他们对抗了两秒,谢启用力咬了下自己的牙齿,再下一秒还真就放开了柳年,风随即把柳年扫出门外,伴着一声尖叫,柳年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后撞上墙面昏了过去。
闻绛顺势朝外面看了一眼,还成,没死就行。
“你跟我回去。”谢启深呼吸了一次后开口道,他往前走了一步,脚下踢到什么东西,是原本拿在柳年手上的安全套的盒子。
皱皱巴巴的盒子被开了口,里面的东西露出头来,扎的心脏一下一下地抽痛。
谢启本就觉得全身疼得厉害,没想到还能更疼,风在旁边的墙上划出一道狭长的口子,谢启忍了又忍,最后一脚把旁边的矮柜踹翻在地,粗喘着气道:“你就让这种玩意碰你。”
不是,什么也没干啊,这不衣服都穿的好好的吗?闻绛沉默了下,视线扫过谢启滴血的手腕,本该戴着抑制器的地方空无一物,他垂下视线,伸手将自己的手环也一并摘下。
这种规模的暴动绝对蒙混不过去了,S级生活系的异能在空间里张开,虽然并未“攻击”谢启,却也毫不犹豫地直白展示出对【风暴】的拒绝,谢启的身体抖了一下,屋里的气流顿时变得更乱。
可那些狂乱的气流能把桌椅墙面弄得破破烂烂,却甚至吹不皱闻绛的衣服,谢启扭过头,眼睛发红,又一次重复道:“你跟我回去。”
“”
这看着不太像普通的“回去”啊。
在意识到他们之间很可能有个很大的误会后,闻绛忽然理顺了谢启的很多行为,对方现在的每一个反应,好像也都在为他的猜测提供有力证据,他沉默了会儿开口:“你要把我关起来?”
“对,不行吗?”谢启问道,人感觉快被气疯了。他越来越像曾经那个喜怒无常的少爷,在闻绛面前越发难以收敛,上一秒好像还听得进人话,下一秒就又展示出不讲理的暴怒来。
谢启抓了下头发,又是一脚踹在柜子上,柜子发出“砰”的闷响,他狠声骂道:“我他妈就是贱得慌!”
“闻绛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耍着我很好玩是吗?”谢启两三步上前拽住闻绛的胳膊,手腕上的血落到地上溅出一朵朵花,他似乎对疼痛无知无觉,自顾自道:“但无所谓了,无所谓!这玩意儿——”
脚下的盒子被用力碾碎,“我他妈不在乎!但别人?做梦!”谢启高声道:“闻绛,是你先来找我的!我才是你男朋友!你——”
“谢启。”闻绛却在这时忽然说:“我们没有交往。”
所有嘈乱的声音在一瞬间止息,一时之间好似万籁俱静,闻绛张嘴还要说些什么,又忽的停住,视线移向被摧毁的窗外。
紧握着他的那手近乎凝滞,随后,闻绛感到有风吹动了自己的发梢。
乌云压低,白光闪过,窗外又砸下一声闷雷,反常规的暴风雨降临。
与此同时,握着闻绛的那只手终于找回了些力气,却又连带着胳膊,细密轻微地发起抖来,谢启转过头,像是一个失声多年的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带,他苍白着脸看了几秒闻绛,完全没了刚才的那股气势,干涩开口:“……你要和我分手?”
“不,我不会和你分手。”他又迅速说道,谢启移开视线,自顾自地继续说:“你想都别想,我……”
“不是分手。”闻绛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不给退路地揭露对方妄图掩盖的事实:“我们根本没交往过。”
“我们——”谢启急声说,却没能接着说出任何话来,他愣愣地盯着闻绛清明的眼睛,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猎物。
“你想和我分手。”
谢启移开视线,又低头重复道,话语仿若笃定,又透露出些仓惶来:“你嫌我对你干涉太多了?我这是,草,我帽子都被人当面扣头上了,你还让我装瞎?那我——”
他卡了一下,一时没说出更为狼狈的话来,握着闻绛的力道忽然收紧,像握住了命运垂下的,已如雾气般虚幻的蛛丝,谢启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艰涩地说:“不行,只有这个不行。你别想和我分开,我和你——”
“……不对。”
闻绛能感受到对方的手如何颤抖,但他垂下视线,在对方近乎恳求的视线里轻轻摇了下头,依旧不给谢启任何自我逃避的机会:“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在交往。”
“——”
谢启脸上的最后一点颜色褪去,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像被人狠狠敲了一记闷棍,敲得他眼里的世界天旋地转,所有的色彩惶惶然化作灰白。
没交往过。
没交往过?
怎么可能。
分明、分明——
他明明收到了
窗外传来轰隆一声巨响,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落。
本就摇摇欲坠的高楼,其实只需轻轻一触,就会轰然坍塌,【绝对信任】的能力在雷声中消解,揭穿一场漫长的自我麻痹,过往所有的疑虑、困惑、懊恼成为线索,连成一串再无法闭眼不看的证据。
谢启看着闻绛,感觉那个一直压在心底的,细弱的声音叹了口气,消失不见了。
然后,他开始觉得自己的指尖,皮肉,脏器,都发起冷来。
谢启终于张了张嘴说:“……你骗我吧。”
他定定看着闻绛,又重复了一次说:“你骗我吧。”
就像对林巡,对温天路,对所有的观众做的那样,你那么聪明,演得那么好,轻易就能靠一个谎言蛊惑人心,让人心甘情愿地在你的掌心里打转。
可闻绛只是看着他。
雨越下越急,形成一道雨帘,有一个小小的红点穿过雨幕,像微弱的火苗,落在谢启的后背上。
暴雨并非真正的阻碍,真正的麻烦其实是始终围绕着公馆的无形的风墙,它将谢启保护得密不透风,远程的麻醉手段难以施展。
“你收到了短信,对吗?”闻绛在雨声中开口问道。
S级的表演系能力者是如此擅长表演,他看穿人内心的渴望,让妄想化作现实降临,他擅长利用昙花一现的美梦,制造出令人晃神的空隙。
可这份能力在这个关头,反倒被尽数收拢。
【戏剧舞台】的能力被收回,闻绛于字面意义上变得普通、脆弱,毫无防备。风吹动他的衣衫,闻绛靠近谢启,视房间里那些能轻易割出伤口的风为无物。
他伸手轻轻捧住对方的脸颊,不给谢启任何的幻梦:“那是个误会,短信不是我发的,我们没有在交往。”
“别动,别回头,别反抗。”指尖的触感残忍而温柔,明明没有借助异能,让眼前的人陷入更易听话的迷醉里,闻绛却依旧笃定地,轻声命令道:“谢启,把风收回去。”
“”谢启直愣愣盯着那双深渊般的眼睛,喉结动了一下,张嘴道:“我”
“砰!”
直升机上的人扣响扳机,没了风墙阻挡,下一秒,谢启的身体前倾,直直栽倒在闻绛怀里,他下意识抓了下闻绛的手臂,接着胳膊便无力地滑落下去。
闻绛接住了他,垂眸看向扎在谢启身上的,那枚小小的异能抑制针剂。
雨水通过几乎被毁完的墙洒进来,敲击出一阵密集的鼓点,又很快没了动静。它来势汹汹,散去的又干脆利落,悄无声息,像极为突兀的转场,尚未排好结局的剧目。
本就是暴动带来的错误的天气异象,等乌云散去,阳光便穿透云层铺洒开来,给公馆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辉。
人群在不知不觉间都已被疏散,周围平静到甚至有些惬意,唯有墙上胡乱划出的切痕,地上东倒西歪的物品,四处可见的砖石木屑,碎片碎渣,断壁残垣,警告着刚才是怎样的一场暴乱。
闻绛伸手,轻轻将那枚针剂拔下来。
风暴过后,他是连翅膀都没湿掉半点的蝴蝶。
作者有话要说:
好!虽然和文案差得挺远但总之完成了文案回收……!(撒花)
嘿嘿,谢谢大家参加插画活动><
第73章 几天
风暴平息之后,谢家的人立刻带走了谢启。
战斗系S级的能力者在公馆失控引发了暴动一事,传出去怕是立刻就能上社会新闻头条,但针对相关情报的封锁工作,谢家也是做得轻车熟路,一向能够直接扼杀在苗头阶段。
何况公馆本就不是什么可以堂然皇之出现在大众视野里接受审视的地方,大家的处境互相牵制,大多数人既不敢也不愿站出来作对。
当然,想一并瞒过秘塔就是不可能的了。
如果暴动已经发生,那么剩下要做的不该是隐瞒,只能是“补救”,尽量从其它角度找补能力者的可控性,这也是闻绛一开始考虑过速战速决,拿异能硬碰硬,先强行抑制住谢启的原因。
他最后没这么做,但依旧在补救环节里发挥出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谢启的暴动排场铺得很大,不仅损毁了公馆,还引发了气象异常,但好在事态很快就得到了控制,而且没有造成任何的人员受伤——能够被直接摆平的人数忽略不计,四舍五入就是零。
明明是在人群十分密集的地方引发的暴乱,人却都好好的,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有自控力的体现。
而且谢启在最后关头还凭自己的意志主动关闭了【风暴】,才让后续的处理工作进行的如此顺利,这些点都是能拿来和秘塔周旋的谈判筹码,谢家的秘书刚赶来时面如土色,听了一下数据报告,又和闻绛聊了一会儿具体情况,人就活了不少,看向闻绛的眼神隐隐有感激之色。
情况虽然不容乐观,但也没有非常绝望,闻绛也和谢家的管家打了照面,边跟对方握手边听了对方的好多句感谢。
滞留在公馆没走的人都是处理相关问题的精英,不少人都看出来了谢启的收敛和闻绛有关,进而看到了某种“机会”。
谢家跟来的医生——闻绛怀疑就是提出来“纾解疗法”的那位,看闻绛的眼神就像看一剂灵丹妙药,但或许是因为眼下的时间地点都不合适,又或者是他猜到擅自这么做会招来少爷的怒火,他最后还是没找上闻绛,和对方商量将来能否“帮忙”。
闻绛被带着做身体检查,接受初步的问话,看着别人给昏迷的谢启又打了一针镇定针剂,然后把人送进车里,听谢家的人和秘塔的临时代表争论谢启的去向,这期间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公馆再度变得“热闹”。
闻绛看见了自己熟悉的三位牌友,温家、林家、江家甚至钱家都有相关人士到场,闻绛对另外三家的人都不熟悉,但能和钱家的人聊上两句,他们接到了钱朗的紧急命令,一看见闻绛便说了声“失礼了”,然后几个人凑上来你看看我瞧瞧,又给闻绛做了个简单的检查。
作为身处风暴中心的关键人物,闻绛的身心安全备受关注,有人或许会希望他身负重伤,再不济也蒙受点看见可怕景象的精神损失,可惜闻绛始终一脸冷淡,他的镇定不是伪装,再毒辣的审视也找不出其一处细节发抖,声音发颤等微动作。
真是奇怪,他明明离风暴最近,见识到的暴虐理应最多,瞧着却仿佛只是日常下午出门散了个步。
身为习惯接受他人视线的演员,闻绛甚至没在人群中表现出任何的局促或拘谨,看到最后,处于边缘的人们只能发散性地想想他的样貌,又或猜测起他和谢启的关系来。
也有人明确希望闻绛越健康越好,谢家的医生给闻绛做完检查后率先容光焕发,钱家的人做完后也长舒一口气,打趣说这下可以和少爷交差了。
至于另外三家,搁在故事书里,此情此景或许很适合上演经典的一家有难,其他几家到此是想趁机落井下石的剧情,打出“商战”、“博弈”、“大户恩怨”、“豪门争斗”等标签,不过实际情况似乎比这单纯许多。
林巡率先拨开人群,询问闻绛怎么样了,神情和话语里流露出些凝重和紧张来,这对现场的不少人而言相当罕见,林家大少爷这般姿态简直是闻所未闻,前所未见,可以当接下来一周的聊天八卦话题,可惜最关键的另一位当事人似乎完全没在意这点。
闻绛正在手机上回着钱朗的短信,对方被吓得不轻,电话没打通后发来了好多条消息,闻绛和对方说了下谢启的状况,把管家对自己的说辞搬过来安慰对方。
闻绛:我也很好。
闻绛:小恐龙摸摸头.jpg
林巡在旁边像鸟一样叽叽喳喳,闻绛眼下无暇理会他,也没空顾及他作为林大少的面子,干脆选择了最有效率的老办法,头也不抬地说:“闭嘴。”
他说完想了下,又理所当然地补了一句:“别惹事。”
已经够乱了,不需要“豪门争斗”这种标签。
林家跟来的人眼睛都睁大了,林巡愣了愣,然后摸了摸鼻子,脸上浮现出一点不太自然的红色。
天地良心,他当然知道现在不是该脸红的时候,也没有不分场合的起什么心思,奈何这是个近期养成的本能反应,不太受他的自主意愿控制,只能说人在外面,姑且比私底下收敛。
他还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乖乖回了句“好的”,就这样当着自家人的面闭上了嘴。
温天路凉凉地瞥他一眼,觉得这实在恶心。
“你也是。”闻绛划着手机屏幕,意有所指地平淡开口。
温家的人眼观鼻鼻观心,全当什么事也没发生,温天路顿了下,然后弯弯眼睛,露出个相当柔和的笑来,笑眯眯地说:“好呀。”
江鹤虎以“你俩可真恶心”的嫌弃眼神看过去。
江鹤虎默默等了两秒,结果闻绛的话毫无后续,他整个人先是一愣,不可置信地看了眼闻绛,然后肉眼可见生起气来。
不过他还没发作,暂时发完最后一条消息的闻绛就抬起头来转向他,江鹤虎所有未成形的话在嘴里拐了个弯,十分警觉地皱起眉头戒备道:“干嘛!”
闻绛:
你才是在干嘛啊。闻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江鹤虎停顿一秒,又自顾自地接上话题,以无所谓的语气率先开口:“知道知道,我才没兴趣做什么呢!”
江家来的其他人哪里敢说话。
闻绛语气没什么起伏的“嗯”了声。
他其实也不指望就这样摆平一切,但反正有别人的口头保证总比没有强。
谢家的医生和秘书在后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这让人焦头烂额,压力很大的现状中,窥见了一个能让人忙里偷闲,换换脑子的轻松话题,左边的医生没忍住,推了推右边人的胳膊说:“这位就是少爷的”
他不确定该以什么身份称呼闻绛,但秘书顺利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这位。”秘书连连点头,意味深长地说:“少爷带他去'生日礼物'了。”
医生露出果不其然的眼神,在秘书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对八卦的渴求。
那种有意为之的四处留情,只是碍于大众视野才有所收敛,实则把别人都当做情趣一环,一直在互相眉来眼去,时不时搞点让人眉头紧皱的小动作,和干脆利落,带有明确距离感的命令指挥,其二者间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
来之前以为是出轨捉奸,事后该把闻绛和那个没什么所谓的流量明星当做一对背信弃义的奸夫淫夫,算算总账,真的了解了一下,事态好像越看越有些出人意料的干净和……乌龙。
那这位——呃,准少夫人?准少丈夫?这该怎么叫呢,总之,看来也是位气度不凡,能指望将来镇住家的人物嘛……
管家低低咳嗽了声,打断他们的眉来眼去说:“我们也该告辞了。”
他看着闻绛,眼神柔和了些,也不知道从对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背后体会到了什么感情。
或者看不出来也无所谓,无论如何,闻绛关心对方的一系列的行为是不含欺骗的。
当然,闻绛帮了很多忙,但也可以说倘若闻绛一开始不来公馆,谢启可能也就不会暴走,但这太不讲道理,像边吃鱼边看宫人跳舞,结果不慎被鱼刺卡住嗓子,进而决定斩首厨子和所有让自己吃饭分心的宫人,他们谢家向来不搞这等蛮横的土皇帝理念——起码对于有可能成为“自家人”的人不搞。
“您不用太过担心。”管家对闻绛说:“您身为少爷的好朋友,少爷一旦醒来,我们肯定会第一时间联系您。”
“朋友”,啊。
什么样的“朋友”会成为台风眼?
周围的人对此的反应各不相同,林巡神色如常,温天路也依旧在笑,江鹤虎则撇了撇嘴,没有人帮腔说话,明里暗里的视线交错着落在闻绛身上,闻绛眨了下眼睛,点了点头说:“麻烦您了。”
雨后的树叶透着新绿,出了公馆的大门,泳池同样是被狂风摧毁的乱七八糟,各种物品和不知道是什么的碎片扔在地上,闻绛被谢家的人送回家,他在走出公馆后,依旧能闻到空气中一点淡淡的潮湿的雨水味道。
他想,他应该有几天不会见到谢启了。
但总归,他们还是需要再见面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有点长,单拆出来放一章x
大家不要紧张,说几天不见就真的只是几天而已……!
第74章 坠落
谢启想起了些过去的事。
他应该是在做梦,梦里的他正在不断坠落,像掉进了一个无底洞里。
周围一片漆黑,也听不见任何动静,连一丝风声都没有,谢启无事可做,只好回想往事。
梦境不讲道理,随心所欲,他刚开始回忆,周围的黑暗就配合地消散,变化成一幅幅来自过去的画面,谢启瞧着它们,像翻阅一本写有自己名字的摄影集,观看一出老旧的黑白电影。
里面大多数的内容都很无趣。
私人授课,异能检查,模拟对战,枯燥乏味的校园生活,重复的派对、聚会、赛车、极限运动。
他是唯一坐在观众席上的观众,回首自己的过去,像旁观另一个人的人生,谢启很快就再次感到无聊,他想,他应该找些更有意思的事。
于是,谢启回想起闻绛来。
闻绛其实感情很丰富。
外人认为闻绛清冷自持也好,淡然冷漠也罢,总之许多人都会下意识将他的心情起伏与他的表情百分百吻合,就像积雪终年不化,云雾缭绕下的山巅,带着无法看见全貌的神秘,始终有种游离于世人之外,从上往下俯视的冰冷感。
谢启不否认这点,但这不是闻绛的全部,闻绛其实有许多喜欢的事,喜欢的人,处在很舒适的环境里时会因为太过放松而犯困,在毫无戒备时会更为慵懒随和,他面对一些事情很好说话,对另一些事情又很执着,十分清楚自己的长处,被人夸奖就会理所当然的跟着赞同。
他习惯用逻辑来思考问题,进而推导出准确的结论,但他并不呆板,有时候,还会表现出一些很懂得规则和话术的“圆滑”。
比如娴熟地打牌出老千,故意靠演技让人倾向答应自己的要求,流畅地模板式填写各种报告里的“个人的不足与反思栏”。
闻绛其实喜欢恶作剧。
他的恶作剧不是那种将排场铺得很大的类型,既不含故意想让人出糗的目的性,也鲜少有精心准备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临时起意,其最大的特点,谢启认为是“没有前摇”。
要具体形容的话,他的恶作剧的风格就像你走夜路时意外在路边看见他,于是跟他打了声招呼,然后俩人该干嘛该干嘛,你继续往前走,他也继续做自己的事,然后你走了几步,闻绛忽然从后面默默地跟上来,冷不丁从背后戳了你一下。
如果你被吓了一下,恶作剧成功了,他就会有点高兴,失败了也无所谓,闻绛的恶作剧很奇妙,它的成功概率其实很高,在谢启“看得出来”的范畴里可谓百发百中,无一失手,但能不能被看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有些时候,旁人成功被吓到的同时,又根本没意识到闻绛只是想吓一吓自己,反而会很正经地询问他怎么了。
遇到这种情况,闻绛就会变得比平时还有更“面瘫”一点,然后他会云淡风轻地接过话茬,当做无事发生,配合地现想出一件事来继续话题。
某种意义上,和他讲笑话的处境有相似之处,但二者不能一概而论,因为笑话的“成功概率”也是另一个话题。
谢启记得自己第一次被闻绛恶作剧,是一个普通的聚会上。
圈子里喜欢呼朋唤友的人不少,反正谁也有开派对的能力,今天这儿来一个邀请,明天那儿来一个邀请,堆在一起就变得仿佛每天都在聚会,而钱朗会选择性地带上闻绛。
谢启明白钱朗的目的,他有意将闻绛“向上拉”,又想保护对方的安全以及让闻绛不被“污染”,为了达成这颇为苛刻的要求,就要有意识地筛选结交场所和结识对象,在一开始的时候,谢启觉得钱朗操心的像个闻绛的管家。
在谢启和闻绛已经称得上熟悉,但还算不上十分要好的阶段,钱朗就是那个负责牵线搭桥,并“制造机会”的人,他们三个人坐在一起,钱朗去拿饮料,沙发上就只剩下了谢启和闻绛。
彼时的谢启已经消磨了不少对这位“冰山男神”,“高岭之花”的刻板印象,但当惯了大爷的他素来不会主动去炒热气氛,即使知道钱朗有意让他们进一步交好,他也没有创造话题,率先搭话的念头。
而闻绛也很少说话,他们已不陌生,故彼此间的氛围不算尴尬,真要聊天肯定是能聊的,只是没人起头,闻绛好像本来是在玩手机上的游戏,然后忽然默默思考了两秒,转而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来一袋饼干,平淡询问谢启要不要吃
好没有波澜的“示好”。
被装在袋子里的饼干外观朴素,平平无奇,吃进嘴里无疑是相当廉价的味道,最迟也是昨天就烤了的,这种东西下人们都不敢摆到谢启面前,也就青池里那些不在圈子之内,不懂圈子规则的学生会考虑分享,偶尔闹点“真心最无价”的笑话。
谢启瞥了闻绛一眼,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话,很给面子地拿了一块。
然后他就被这精心伪装的魔鬼变态辣饼干辣到呛出声来。
剧烈咳嗽时,闻绛还贴心地给他递过来了一杯水,等谢启平复下来,扭头去看闻绛,闻绛已经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默默地看手机。
“”很难说清自己是如何感受到的那种无形的氛围暗示,总之,谢启鬼使神差地,十分配合地吐槽了一句:“你装没事人有什么用。”
然后闻绛就毫不掩饰地,很轻地笑了一声。
闻绛对辣味和苦味的承受力都很强,但他不太擅长应付很烫的东西,等谢启越来越能从闻绛不常变化的脸上看出多种感情倾向后,他便发现如果闻绛一不小心喝到了很烫的水,眼神就会变得更“木然”一点,然后再默默地等水温下降。
之前等一杯茶水变得可以入口的时候,闻绛趁这个功夫在桌边垒橘子,垒出来一个橘子塔。
很可爱吧。谢启边回忆边想,心脏不知为何泛出点疼痛来。
这样的细节还有很多,在又漫长,漫长到好像填满了自己的人生,又短暂,短暂得转瞬即逝的相处时间里,一点点地敲碎了谢启全部的固有印象,塑造出了一个全新的,很多人不了解的闻绛。
闻绛从来不怕自己。
有些时候,谢启自己都会为此感到惊讶。
这或许也是他们早期摩擦比较多的一个原因,闻绛一不怕他,二不有求于他,既不会带着目的谄媚靠近,也不会故意表现得抗拒,好显得自己清高,闻绛对他的态度十分普通。
如果能靠道理说服闻绛,让他觉得是自己理亏,他会主动来道歉,但面对单纯的少爷脾气和耍性子,就不理会也不退让,他也不会故意跟你置气耍性子,或者记恨这件事很久,只是不会为了缓和关系卖个面子,说出违心的讨巧话来,有时候谢启在那里生闷气气了一下午,闻绛则平静地该干嘛干嘛。
谢启在磨合的过程中,被迫学会了一定程度上的“和平谈话”和“换位思考”。
谢启知道闻绛其实很信任他。
闻绛信任他的“人品”,从不觉得两人起了矛盾后,他会利用相差悬殊的家世针对自己,故而从不露怯,闻绛也信任他的安全,尽管闻绛见过【风暴】的威力有多恐怖,也从不警觉。
闻绛总体上是个乖学生,但他也会动手打架,有时候玩心也很强,并不排斥刺激比赛和极限运动。
闻绛很轻。
当然,对于战斗系的能力者来说,人类本身就很轻,谢启只是以前没有过这么具体到个人的实感。
从艺术楼三楼窗户往下跳的主意是闻绛提出来的,或许是一时兴起,想走“捷径”,谢启记得对方趴在窗户口问自己能不能接住他,语气有点懒洋洋的,像只晒饱了太阳的猫。
谢启愣了愣,然后说:“可以。”
闻绛便点点头,然后把窗户开全,右手一撑翻越过来,相当习惯高空的谢启还是被对方吓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接着气流上涌,托着闻绛稳稳地落回地面。
就像慢镜头回放一样,他看见闻绛的发梢和衣摆被吹动,就这样落向自己的怀里,但他们没有结结实实抱在一起,闻绛其实是在风的作用下轻巧地降落到了自己的旁边,如同蜻蜓点过水面。
谢启的手虚虚擦过闻绛的腰,看着对方冷淡的面庞,身上又流露出一点雀跃来,然后和自己说:“能替代威亚。”
谢启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从那天起,开始觉得闻绛轻得就像翩然乘风飞舞的蝶。
谢启其实很难像分析数据报表一样,精准分析出自己的情感变化,也难以找到一个极其鲜明且绝对权威的情感拐点,标志着自己的感情正式“变质”,钱朗或许是对的,感情从起因到发酵到盖棺定论,各个环节皆不讲道理,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开始为分离感到惶然。
胸口的疼痛加剧,肺部蔓延上些许窒息感,谢启皱了下眉,没有想起疼痛从何而来,他接着往下回忆,他主动提出要帮闻绛做小组作业,里面其实包含了不少私心。
身为演员,闻绛的日常仪态一向很好,他的皮肤雪白,带着一点冷,春夏季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时,又会显出种近乎透明的温润玉白来,这在他的耳垂上尤其明显。
那天他站在树下,光穿过层叠枝杈投下,照得耳垂透白,婆娑的树影打在他挺拔的背上,如一尾尾游鱼游过银滩,谢启看见些许蓝色的光芒,凝聚在闻绛的指尖上。
据说,那是在模拟存在于书本中的异能【因果蝴蝶】,闻绛的异能占主体部分,最理想的情况下,异能的开启、观测,和回收都由他来负责,林雯之则提供必要的辅助和矫正,加入一些调整异能的“要素”。
作业对实验对象没有门槛,要求也是让人什么都不用做,甚至可以完全把这事给忘了,谢启看着闻绛将那些光芒聚拢成一个蓝色的椭圆状的小球,然后轻轻一推,它便没入了自己的身体,消失不见。
这本该成为谢启进入秘塔的凭依。
就像离别之前,人们会想得到一件支撑自己的信物,只要异能的痕迹还在,谢启自信自己可以在秘塔长久地生活下去。
但计划出现了重大的变数,谢启自己收到了“闻绛”的表白。
短信上还说,“不要离开我”。
一想到这儿,谢启于浑浑噩噩的回忆之中骤然清醒过来,疼痛跑出脏腑,钻出骨缝,心脏明明在鲜活地跳动,却像被百吨重的锤子砸下,又像在心尖上挂了个千斤重的坠子,谢启疼得快要呕出血来,但紧接着,他感到种更深的惶恐和寒冷。
他骤然下坠,在不得不承认都发生了什么之后,只是在想,完了。
和闻绛的恋爱完全不顺利,也有很多地方不像自己以为的闻绛,给出的“暗示”其实不胜枚举,谢启视而不见,告诉自己并不在乎。
他已经做过一次“体贴他人”的选择,唯一的一次选择耗光了他所有的忍耐,所有的克制,收到短信的那天晚上,握住蛛丝的那个晚上,谢启就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放手,他绝无可能像钱朗那样,在得到之后再次选择放弃,忍受闻绛前往一个没有自己的未来。
欲望已然生长,它像浮于海面上的冰山,在破土之后,谢启才发觉它竟如此庞大。
冷淡无所谓,回避无所谓,甚至出轨也无所谓,分明他也考虑过放弃,分明是闻绛先来找他的!就算对方不爱他,也休想甩掉他,无论如何,自己绝对——
“不对。”闻绛摇了摇头,瞳孔里倒映出自己苍白乞求的面庞,他的眼里其实并无嫌恶,平静的湖面之下,甚至流露出一点对自己的悲伤,但他还是毫无犹豫地说:“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交往。”
美梦噼里啪啦的碎掉,谢启凝视着黑暗,在黑暗里下坠。
他在引发暴动前,也不是什么都没想。
而他看着自己自以为能做到的事后保护,变成了本没必要出现的强加给闻绛的麻烦,他看着自己过去的那些所有的抱怨,所有的愤怒,所有理直气壮,怀着委屈大声争执的“合理诉求”,在转瞬之间,变成了他对闻绛单方面的无理骚扰,胡搅蛮缠。
完了。
他坠往闻绛的掌心,只在想,
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捉虫哦!
没关系,我们会甜起来的!
第75章 顺从本心
闻绛本回的实践作业成绩拿了优秀。
闻绛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从根本目的上来说,布置实践作业,是为了让闻绛更好的在现实生活中发挥自己的异能,其可以涵盖扮演、潜伏、测谎、侦查多个方面,多种多样的任务,也利于找出闻绛感兴趣的就业方向。
故完成某个人的任务需求,本质只是一种锻炼形式,而“帮忙处理另一个S级能力者的暴走”,这件事背后的现实意义,可比替人参加一场宴会要重大,也更能体现闻绛的潜力。
从任务本身上来说,闻绛在出事前也已经扮演了半天的“林巡”,老师手头有大量能用于评估他本次的发挥情况的素材,不至于无法判分,且后续事出紧急,闻绛在当时已经做出了最好的行动,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该讲些情理。
从场外要素来说闻绛知道谢启不会冲动破坏他的作业。
柳年最后肯定看出来了自己不是“林巡”,为了防止对方一时不慎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那些气流还扼住了柳年的咽喉。
所以林朝鹤把闻绛叫到办公室,告诉他成绩时,闻绛没有惊讶,只是垂下眼眸沉默地接过了自己的作业报告,脸上未曾起任何波澜。
平常他看到自己的好成绩,其实会更开心一点。
以林朝鹤的异能,【感知眼】来看的话,就是其背后会飘起几朵粉红色的小花,现在则什么都没有,林朝鹤边在心里叹气边摘下眼镜,捏了捏他自己的鼻梁。
自己这届收下的唯一一个学生,闻绛的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都很优秀,在青池,那些靠成绩考进来的学生总要学会如何和圈子里的规则相处,而闻绛拥有会让那些眼高于顶的圈内人注目的才能。
刚开学时,林朝鹤担心过这位学生反而因此“夭折”,会呵斥部分人言语间不尊重闻绛的行为。
林朝鹤出身林家旁支,教学严厉,嘴巴刻薄毒舌,青池论坛里也有几则相关的趣闻,在青池的学生尚未看过闻绛的表演,对【戏剧舞台】的了解仍停留在单纯的“演得更好”,“戏路更广”的范畴时,也曾有人故意调侃既然闻绛什么都能演,那干脆别走靠脸吃饭的“标准流派”,去演个吃瘪出糗的龙套,又或在三流影片里找个角色,肯定也能演得出彩,演得“香艳”,不然哪里对得起S级的评级。
结果被林朝鹤抓了现行,当着旁人的面好一顿数落,句句分析这种话背后反映出来的狂妄自大,爱慕虚荣,鼠目寸光,缺乏远见,没斤没两,不过是想靠贬低他人显得自己与众不同且受到追捧,遇事不懂装懂还爱指手画脚。
最后连对方过去异能课上的几次失误和考核低分一并扒拉出来,又冷嘲地问,既然你的异能也只和听力有关,怎么不干脆挖了你的眼睛,光留下你的耳朵听声辨位,肯定也不影响你照常生活,不然哪里对得起你的评级,把人训斥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到了现在,林朝鹤自觉情况倒有些反了过来,先是本家朝自己施压,让林巡以外校生的身份拿了闻绛实践作业的名额,又有谢家的少爷把公馆搅了个天翻地覆,而两次帮忙收拾局面的都是闻绛
但这也是自己学生能力强的体现,要问感叹之余有没有欣慰,那也是有的。
对方一向很机灵,纵然接受了结果,大概心里面仍多少觉得,自己这回拿到的成绩不是很“真实”吧。林朝鹤重新把眼镜戴上,十指交叉搁在桌上,以公事公办的态度地说:“会给你这个分数,主要有几个理由。”
闻绛眨了下眼睛,头又抬起来。
林朝鹤调出资料,开始给闻绛系统性讲解自己的给分思路和给分要点,虽不否认此次有“酌情考虑”的成分在,但轻人情,重成果,从闻绛进门下车开始分析,多角度、多层次梳理情况,指出不足之处,表扬演出亮点,最后回归实践作业的本质,提出针对S级暴动的临场反应和抑制成果的额外加分的合理性,方方面面,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这是多么真实可信,全凭自身实力获得的成绩啊。
半小时后,面无表情的闻绛打开房门,在林朝鹤眼里顶着几朵小花礼貌地告辞离开了。
闻绛把成绩在三人群里分享了一下,收获了钱朗的一连串赞美的大拇指。
谢启被带走后,谢家的管家暂时还没有给自己消息,闻绛的生活回归到了一种颇久之前的状态,不再总和别人一起吃饭,一起回家,在戏剧社进行社团活动时也没有了等候的“陪同人士”,钱朗和谢启都不在后,他的周围无可避免地变得比过去安静了不少。
不过闻绛的生活依旧很充实,他按部就班地完成每天的课业任务和社团排练,闲暇之余还在校外烹饪课上学习做了新类型的面包,给邻居家的孩子辅导了一次作业,在公园散步时偶遇大爷们下棋,默默试图加入其中,三天后荣获大爷们授予的象棋高手称号。
他还跟林雯之一同去隔壁的文学社和漫研社转了一圈,旁观了一下他们的茶话会和主题讨论会。
本周讨论的主题是恋爱小说和少女漫画。
似乎是担心他一个人寂寞,最近林雯之和闻绛聊天的次数明显较往日多了不少,戏剧社的社长时不时地会给闻绛几颗糖吃,钱朗最近找他的频率更是直线升高。
除了普通的唠家常,他们也会聊到谢启的话题,那反正木已成舟,谢启也算是变相朝闻绛告白了,这事儿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也没办法还装不知道呀,钱朗深思熟虑,自己也实在好奇,最后还是开口问了闻绛怎么想。
闻绛怎么想?比起恋爱里最纯粹的“喜不喜欢”,现在的局面其实还有很多旁的影响因素。
收到告白嘛,最终结果无外乎要么答应,要么拒绝,和谢启交往,或者降低要求,总之别和对方就此掰了,起码继续当朋友的客观理由当然是有的。
比方说搬出感情牌和道德牌,眼下这个情况,秘塔对谢启的关注度肯定会大幅度提高,一不小心估计人就要进秘塔,谢启十分需要一个“稳定源”。
大家又不是那种“你进秘塔我拍手称快”的关系,先前为了改善谢启的异能紊乱,闻绛也自愿帮了很多,就算不能走那种“看在过去情谊的份上,您就从了少爷吧!”的经典剧情,那至少也别断了关系避而不见,如果闻绛在这个节骨眼上狠狠拒绝谢启,很难说对方会是个怎样的精神状态。
退一步来说,即使只是维持住他们“互帮互助”的行为,哪怕是完全公事公办的聘用,作为让闻绛帮忙的交换,给钱给房,给好处给承诺,谢家也是愿意的,甚至已经起了类似的心思,现在估计是拿不准谢启的意思,也不好自作主张过来商量。
基于二者之间的背景差距,还有最不讲情面,最冷酷过分的一种假设,谢家强逼闻绛去顺从自家少爷。
当然闻绛也可以宁死不从钱朗尽量以比较诙谐的说法和闻绛客观分析其中利弊,闻绛听完后平静地嗯了一声,显然也有意识到这些地方。
钱朗便挠了挠头,沉默了会儿说:“那看来,他还是有戏的嘛。”
闻绛又坦然地嗯了一声。
很简单的道理,虽然给出的一大堆理由都跟闻绛的恋爱情感无关,但如果真的非常反感,或者没有任何一丁点的感觉的话,闻绛思考的方向只会是以怎样的方式来拒绝,以怎样的话来拒绝,其实根本就不会把这些场外因素,也列为对最终结果的影响因素了。
要说这么搞了一出后,闻绛突然惊觉原来自己对谢启也早已情根深种,非其不可,那自然是不可能的,要说他摊上这事儿很不情愿,每每想起对方过去抱着什么心思和自己说话就一阵恶寒,恨不得退避三舍,那更不至于。
很多时候,一个人对某个人又或某样东西的感情,并非很喜欢和很讨厌的二选一,反而是“可以有也可以没有”,“有了会高兴,没有也不在乎”,“比较有好感,但真要选我得犹豫犹豫”,“不是很喜欢,可将就将就吧其实也行”等等状态,可闻绛总要给出一个“交往或不交往”的极限二选一的答复。
其实干脆就当工作一样“公事公办”,或者先给个好脸,拖着对方不回应不拒绝,等谢启稳定些了再做打算,都算是种“折中”吧,钱朗这么想着,又转而想,但闻绛不会这么对谢启。
钱朗心思转来转去,其实有几次是想怂恿对方要不和谢启试试的,想法在心里交锋了半天,最后却只是说:“你如果不愿意的话,就拒绝他吧。”
“要是有人因此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靠可怜绑架来的关系又有什么用呢,何况情感的事强求不来,这都什么年代了,被迫跟不喜欢的人绑定一生,说可怜谁不可怜,闻绛打小接受的又不是那套联姻教育。
“当然啦,你要是想答应他,我肯定也支持。”钱朗在心里叹了口气说:“你顺从本心就好,不用想那么多别的,这事儿我站在你这边。”
闻绛趴在桌子上眨了眨眼睛,再次嗯了一声。
他这回嗯完,就像卸掉了那个保持严肃的阀门,钱朗一下子明目张胆地长吁短叹起来,没忍住苦着张脸坦诚相告:“其实我也不是很坚定。”
闻绛轻轻笑起来。
“愁死我了。欸我之前想了个可完美的计划来着,结果刚好撞上公馆那天。”钱朗有气无力地抱怨道,又有点发愁地说:“要不你再多问问别人?集思广益,再不济,干脆看点情感杂志啥的找找启发。”
他本来是在随口乱出主意,闻绛听完后反而接话道:“可以。”
钱朗的眼睛一下子睁大,听闻绛继续实话实说道:“我之前也有看一点。”
他在漫研社看了好几本时下流行的少女漫画来着。
第76章 形象
林雯之给出的意见是:“你测评一下他吧。”
本着集思广益,博采众长之心,放学之后,闻绛合上自己研读的恋爱小说,对同桌林雯之平淡开口:“我有一个朋友,最近遇到了一件事。”
“啊?”已经站起来正要走的林雯之停下,刚想问“你哪个朋友”,忽然转过弯儿来,了然地重新坐下,开门见山地说:“说吧,你遇到什么事了。”
明明被人看出来了是在用经典的朋友梗,怎么却这么没有成就感呢,闻绛沉默深思一瞬。
隐去所有可能指向谢启的条件,闻绛简单跟林雯之描述了下自己的情况,刚说出第一句“表白”,林雯之就伸手打断了他,说自己要消化一下。
闻绛默默等对方消化了一会儿,等林雯之比出ok手势后继续开口,刚说出第二句“交往”,林雯之又张嘴“你等一下”打断了他,说要再捋一下。
闻绛便又等了会儿林雯之,二人磕磕绊绊花了半天功夫,林雯之总算彻底接受了现实,问出口的第一个问题是:“对了,他能打吗?”
“?”这问题好危险啊,感觉就要把谢启抖出来了,闻绛隐晦地说:“还行。”
那就当他很能打吧看样子是本校生?什么本校生敢跟闻绛表白?这不是青池十大禁止事项第一名吗?有胆量这么做的好像也就哦哟,林雯之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她强行切断自己的思路,就当对方是个神秘的符号,果断提议:“那你测评一下他吧。”
闻绛看着她,像一个认真听课的好学生等待老师传道解惑,林雯之便反应过来,接话说:“你是觉得这么做不太尊重人?害,你别想成那种没事找事,故意给人下套的试炼嘛。”
她余光瞥见闻绛借阅的恋爱小说,顿时回忆起里面有类似的情节,梗了一下说:“不是这本里的那种,可别学这个啊。”
“嗯。”
手头的小说强行设置了一个亲人和爱人即将落水而主角只能救一个的真心试炼关,闻绛也觉得没什么意义,又平静开口:“我会游泳。”
“你会游就行。”林雯之没什么所谓地点了点头,闻绛默默移开视线,虽然他的确会游,但刚才那句其实本意是想说一个笑话来着。
“总之,你看像夫妻结婚前,不都要交代交代家底,做做体检,问问有没有过往病史什么的嘛。相亲肯定也要问家里几口人啊,工作怎么样啊,薪水有多少啊。”林雯之回归正题,摊开手说:“跟别人交往,自己也是要花时间精力的啊,一上来就谈真爱无价,提别的就是伤感情,那才叫耍流氓呢。”
“你要是拿不定主意,就干脆再见见他呗,近距离评测下他的表现合不合你的心意,看看要不要给个机会,我觉得挺正常。观察个一年半载的,才叫故意钓着人,试一下就受不了了,觉得自己真心错付受委屈的,那我看本来也不适合在一起,以后指不定多矫情。”
林雯之一口气潇洒说完,又想,还好没问对方具体是谁,不然可能就不敢说了。
她见闻绛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没忍住还是补了一句:“可别被欺负了呀。”
大家担忧的地方真统一啊。连续两次被人担心受欺负,闻绛干脆很给面子的真就认真思考了会儿,然后摇摇头笃定道:“不会。”
***
这哪敢啊,谢家的医生想。
谢启的异能出现了起码十年都没有过的暴动,半只脚踏进了秘塔大门,一时间谢家上下忙得脚不沾地,花了两天总算是把人从观察室里捞了出来,接着又要做一系列的身体检查和异能测试,把人接回家后还有观察冷静期,现在终于是解除了禁令,让少爷重新获得了理论上的人身自由和隐私空间。
但和秘塔的拉锯战还远没结束,即便监察员都走了,也要佩戴手环,实时监测每天的能力波动,若能力值出现连续的偏高,秘塔将迅速获得主导权,若能力值能稳定在阈值以下,那谢启最后的活动范围限制就也能解除,他就能重返学校。
而测试的结果一直在“擦边”,每回看结果前都恨不得烧香拜佛,管家如临大敌,每天都要或明或暗的提醒几句:“少爷,您有要求就提,我们尽力去办,可别擅自出去。万一出了意外得不偿失啊。”
医生觉得对方是害怕少爷偷偷“翻墙”出去找闻绛。
谢启对此没什么反应,他醒过来之后就总是在沉默和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就像一缸沉寂了十年的死水,听见这种话,偶尔会回一句:“我又不蠢。”
他确实没有变笨,故而还会提醒:“我看的出来,别打歪主意。”
强行把闻绛绑过来见少爷或者许人家点好处提前沟通沟通的计划就这样子泡汤了。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又是一天的测验结果出来,管家终于是长叹一声,下定决心开口:“我们把人请过来吧。”
医生自觉自己的命运和谢启的结果同生共死,颇为犹豫地说:“人来了,不一定就是好事。”
少爷肯定是想要见闻绛的,他现在瞧着就像回到了进入青池以前,其实对进不进秘塔全无所谓的状态,但又吊着那么一口气在,见不到人不甘心直接被带走,医生一直没想好,也是有些怕谢启见了闻绛后没能好起来,反而最后的执念也没了,转头又和秘塔“双向奔赴”了。
如果他能稳定通过检测,估计立刻就去找闻绛了吧,可惜这种测试不是凭借毅力努努力就能达标的事,这个就像武侠小说里描述一个人身中数刀,依旧强撑着一口气回到了宗门,那是意志力强的体现,现在变成一个人专门在那里测流血量,失血200毫升硬性规定不准动,这还能怎么办。
“夫人和先生的意思都是看少爷自己的想法。”管家说:“反正迟早也要见,我们不逼人过来,只是邀请。”
对方要是答应,之后结果如何,也不是他们能左右的,对方要是不愿意,那那八成是没戏,到时候再另想办法,但好歹也有了方向,总比无头苍蝇一样瞎打转强。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地议论起来,另一边,闻绛回家后,从背包里拿出戏剧社发的海心石挂坠来。
海心石是在延海艺术节的比赛结束后,道具组的前辈们给的礼物,他们逛艺术节展会时采购了整整一箱,给社团里的每个人都发了一个,上面附着了异能工艺,说是可以展示出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形象。
至于具体怎么用,据说既可以放在那里不管,就让他吸收周围的“天地精华”,就跟开盲盒一样得到几个虚拟小人投影,也可以指定让某个人用自己的异能包覆海心石,就能投射出对方心里的自己,等海心石变了色,形象就算“填满”了。
前辈们想统计一下大家用海心石得到的结果,闻绛被分到了“半随机半指定”组,他放学后让车里的谢启试了一下,【风暴】刚一启动石头立刻变色大半。
为了保证还有随机的空间,闻绛也没再指定第二个人,改把石头在学校课桌里放了一段时间,之后闻绛暂时忙于实践作业,林雯之她们倒是已经开了“盲盒”,闻绛今天好奇问了对方结果,林雯之神色复杂,纠结了一会儿后说:“指定的还行,随机的基本没用,大家随机开出来的都差不多,刻板印象很重。”
听着还挺让人好奇。
闻绛把已经完全变成透粉色的海心石拿起来,在桌面上像玩玻璃球一样让石头来回滚了两次——无实际意义,只是想这么做,然后往里注入自己的异能。
已经“饱满”的海心石再次受到能力刺激,发出淡淡的光芒,接着在桌子上投射出四个虚幻的身影来
原来“刻板印象”是这个意思。
闻绛面瘫着脸看向最左边的小人,纵然其身高不足十厘米,但已然能看出其气场十足,不怒自威,相貌堂堂,走起路来必然虎虎生风,震慑旁人。
闻绛决定称呼其为“肌肉猛男”型闻绛。
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没忍住拿出直尺,先竖着量了一下小人的身高,又横着量了一下人家的肩宽,再代入自己的实际身高换算一下比例,那么对应过来的现实体型就应该是
不似人间俗物啊。
这应该就是林雯之说的“伪随机”了,以不同的标准看,有的人会觉得闻绛很强,可以是异能强,演技强,学习能力强,也有人会觉得【戏剧舞台】终究是生活系异能,闻绛这方面还是“弱”的,把这种强弱观念以固定的夸张的形象表现出来,你不能说它错,但是也很“作弊”,毕竟世上任何一个人都逃不开这种二象性,大家的印象自然就会合理同质化。
闻绛又看向弱化版形象,“弱柳扶风”型闻绛。
上一个小人比闻绛本人壮三圈,这一个又比闻绛瘦两圈,对方身形单薄,艳如桃李,腰若细柳,怯懦地看着四周,分明没有遭受任何刺激,忽然就毫无预兆的扁嘴哭起来,看得闻绛本人都愣了愣。
对方的泪珠一颗颗划过脸庞,特别有质感的掉到桌面上后会咕噜噜地滚远再消失不见,闻绛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对方的眼泪其实是珍珠。
闻绛决定改称呼其为“躺着赚钱”型闻绛。
第三个闻绛应该是真随机,比较符合闻绛本人的预期,对方的身形样貌都和现实情况比较接近,就是穿着一直在变来变去,性格也跟着变来变去,一会儿穿上燕尾服戴着高礼帽俏皮眨眼,一会儿穿着矜贵的白礼服优雅弯腰,一会儿裹着一身黑袍神情冰冷,是“百变亮闪闪”型闻绛。
闻绛一一辨认,这个是《塞里的金色湖畔》里的尤瑟,那个是《凛冬将至》里的怀德,再下一个是《飘渺》里的隐者身为演员,看见自己扮演的角色能深入人心,形象分明,还挺让人高兴的。
他看了一会儿,等对方的“衣柜”开始重复了,去看最后一个安安静静的小人。
小人眨了眨眼睛,默默地抬头看他。
这个小人就像对着闻绛本人复刻出来的微型模型,第一眼看到时,给了闻绛一种在照小镜子的错觉。
他俩以一模一样的冷淡表情对视,谁也不说话,也没什么进一步的动作,闻绛看了会儿觉得,如果是自己,现在大概要给自己找点事做了。
小人移开视线,左右瞧瞧,忽然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截绳子,开始用手翻花绳,翻的是闻绛本人最擅长的“七层梯子”。
闻绛想,这是谢启眼里的“闻绛”。
手机嗡嗡响了一声,闻绛看了眼短信,是谢家的管家发来的邀请,邀请他去见一见尚在被禁足的谢启。
闻绛回复了短信,他趴在书桌上,看着那个和自己完全一模一样的小人,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对方的头发。
谢启不在的这段时间,他其实已经学会翻“八层梯子”了。
第77章 再次见面
周六,闻绛坐上了谢家的车,直达谢启的“生日礼物”。
据说这是依照精神测试结果,选择了目前能让谢启精神状态最稳定的住所做了禁足地,闻绛一下车,就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舞台剧主演终于登场的氛围,他站在门口往回看,所有人都在正儿八经忙自己的事,身旁为他打开屋门的管家原礼貌地朝他微微欠身,意思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显然,没有一个人打算跟闻绛一起进去
这“二人空间”给的范围好大啊。
见过电视剧里将人一路领到卧室门口让两人讲悄悄话的,头一次见止步大门口的,闻绛看向屋里,视线范围内的所有窗户都拉着厚厚的窗帘,客厅显得昏暗又安静,他走进室内,门在身后无声关上,就像关上了身后唯一的光源,把阳光和温暖一并隔绝在了屋子之外。
屋子里顿时更暗了些,但还不至于到影响行动的程度,客厅的布局依旧和自己印象里一样,干净整洁,没有异味,只是总让人觉得死气沉沉的。
闻绛环视了一圈,没有立刻开灯,也没有成功玩上“阴暗别墅大探险之找找谢启在哪里”的小游戏,他刚走到沙发旁边,就看见了躺在上面的谢启。
谢启应该能感受到有人靠近,他的一只手搭在腹部,用另一只胳膊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一条腿屈起,把沙发占了个满满当当,人没有在睡觉,就只是躺在那里不肯动弹
好差的精神状态。
严格算算,他们分开的时间并不长,闻绛把手臂搁在沙发上托腮看他,感觉谢启也没有哪里瞧着消瘦或者虚弱,S级战斗系的体质摆在那里,只要对方想,让他现在绕着宅子跑个三十圈再做一百个单臂俯卧撑应该也是不在话下。
只要对方想。
以前快要“碎掉”的时候,谢启的样子可明显了,现在更像摔碎后又姑且把外形给自行拼好,实则稍微戳一下就又要噼里啪啦碎掉。闻绛掌握着能够瞬间将其修补完美的咒语,却不会轻易的把它念出来。
闻绛眨了眨眼睛,叫了对方一声:“谢启。”
一秒,两秒,像潭死水的谢启在第三秒的时候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来,他看着仍有些发蒙,茫然转头,正正好和闻绛对上视线。
一时间,空气好像跟着凝滞了片刻,谢启直勾勾盯着闻绛,好一会儿后动了动嘴唇,他似乎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过话,开口时嗓音听着有些沙哑,第一句问:“他们逼你来的?”
闻绛为谢家众人的身家性命做担保:“我自愿来的。”
谢启依旧看着闻绛,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这话,闻绛的神情从容,任他随便观察,所见之处无任何细小的伤口,显然每天都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于是谢启空荡荡的胸口里,一堆死灰里又燃烧起一簇火苗来,火苗摇摇曳曳,他忽然像被烫到一样倏地移开视线,第二句问:“你吃点什么吗?”
闻绛便说:“我们吃苹果吧。”
“行。”谢启即刻应道,边说边站起来:”坐会儿吧。”
谢启自觉地去厨房洗水果,他路过时按了开关,客厅里的灯就也跟着亮了,屋子里重新变得亮堂,好像一并驱散了某种隐形的旧灰尘。
只需一点光亮,两句交谈,一些普通的走路,拿东西,开水龙头的响声,原本阴森冷寂的宅邸,就又变成了活人住的地方。
人们在谈话前总爱摆点水果茶点,闻绛也很自觉地当了客人,他把旁边沙发的抱枕拿过来抱怀里,等着谢启把水果盘端出来,谢启把苹果切成了小份,将果盘放到茶几上后坐到闻绛旁边。
短暂的忙碌和独处帮谢启理清了部分乱糟糟的头绪,突然到来的会面阻碍了他打磨出一些正式的“漂亮话”,他和闻绛又彼此沉默了一小会儿,谢启看着闻绛拿走一块苹果,忽然轻声开口:“对不起。”
苹果咬一口脆生生的,溢出来的汁水甘冽清甜,闻绛眨了下眼睛,把果块咽下肚后实话实说道:“用不着道歉,我又没有困扰。”
他又补充说:“真觉得困扰,我当下就拒绝你了。”
不然他们先前哪会就“牵手”啊,“帮忙”啊之类的问题产生摩擦,谢启跟着回忆起那些现在想来全是阴差阳错的旧事,他很轻的笑了一声,似乎觉得眼睛有点痒,边用手揉了下边问:“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这是在说公馆那天。
谢启在俩人刚开始相处时会一视同仁的跟闻绛暴露自己的少爷脾气,后来就越来越收敛,大吵大闹,踹翻东西之类的行为基本绝迹,结果那天一朝回到解放前,更别提当时的理直气壮,皆成了一场荒唐,谢启自知为时已晚,现在问了也白问,又没办法不去想,只能反复揉了两下发涩的眼睛。
闻绛倒是对此有截然不同的看法,谢启和他对视,只从闻绛眼里看到一种理所当然:“没有。”
怎么会被吓到呢,根本没有半缕风是冲着自己来的,一场暴动下来,连头发估计都没掉一根,他过去没怕过谢启,现在也没理由怕。
闻绛说的坦荡,谢启又被对方烫了一下,他移开视线,再度沉默了会儿,揉得眼角越来越红,又一次说:“对不起。”
“我凶你了,对不起啊。”
这么说了后,他就感觉那股压在身上的重负,好像骤然卸去了大半,谢启这才慢半拍的醒悟过来,原来他一定要再见一次闻绛,最想问最想说的,也就是这个了。
只是现在真说出口了,谢启刚感到些轻松,又开始觉得胸口被堵住,他揉了半天眼睛,发现只会把手指肚给揉湿,差点被自己气笑,忍不住想,这是在做什么。
从醒来到现在,他就像一口枯死的井,再挤不出任何水分,现在见到了闻绛,那水流就好像又自发的从地表深处,身体内里涌了出来,它漫过胸腔,让那里又涩又涨,又在闻绛的注视里继续向上,将谢启的躯壳填满,最终因为不知道该奔往何处,只好尝试从眼眶里滚落出来。
谢启干脆用双手揉了把脸,在喜欢的人面前这样,总有些说不出的尴尬和丢人,闻绛瞧着谢启有些苦恼的将拇指抵在眉心,其它手指抹过眼角,一并遮住自己的大半视线,过了会儿忽然喊他:“谢启。”
闻绛表情冷淡,平静开口:“我也会哭。”
谢启愣了愣,下意识扭头去看,闻绛的食指在半空中轻轻点了点他自己,随着他眼睛一眨,一滴晶莹的泪珠就从他的右眼里滑落出来。
可他的表情依旧和平时毫无变化,没有半点与之相配的心碎或愁苦,他的眼睛依旧浓的像墨不起涟漪,那泪就像墨砚台沁出了一颗朝露,让人不知道是该夸他这说哭就哭的水平不愧为表演类的S级,还是该吐槽他怎么没有半点配套的表情管理。
他应该也是没打算好好演的,于是那颗泪,就从能令人为舞台上的角色牵肠挂肚的绝佳点缀,变成了纯粹的美,它濡湿了对方纤长浓密的睫毛,似清晨的雾气濡湿鸦羽,滑过闻绛的脸颊恰如一颗圆润饱满的露水滑过质地细腻的白瓷,几乎留不下任何痕迹。
闻绛垂下眼睫,用指腹接住了那滴眼泪,接着随手一捻,他于两次眨眼之间完全变回常态,对谢启说:“你看。”
此乃反向以毫无演技为表演手段的特殊表演法。
谢启红着眼眶,也没空丢不丢面了,直愣愣地看他。
对方的眼泪倒是没了,但显然也没有被自己的反差式演出逗乐,闻绛默默移开视线,自觉自己好像又讲了一个失败的安慰人的笑话,忽然听见谢启开口道:“别哭了。”
闻绛听出谢启语气里的些许无措,随即意识到对方正在因为这明显至极的假哭生出难受和紧张来,他偏过头去,谢启的手离他仅有一两厘米。
那只手停在那里,因为他们之间那本就没有的关系消散,而一时不知该不该落下来,闻绛眨了下眼,没有动弹,那只手便在短暂的犹豫后,还是小心而轻柔的触碰了他的脸颊。
谢启的拇指指腹轻轻擦过那点未干的濡湿,如同擦拭一件易碎而无双的珍品,轻声说:“别哭了。”
“……”
闻绛的眼睛眨呀眨呀,最后,他没有一如既往的试图顺势蒙混过去,少见的直言道:“我是想开个玩笑。”
“我知道。”谢启毫不犹豫地说,又说:“其实挺有效的。”
这可太有效了。因为闻绛来了就莫名其妙开始流出的水,一见闻绛掉了眼泪,一下子就全止住了,谢启把最后一点湿润抹掉,给闻绛出主意道:“我就是……不太能见这个,你换个笑话就好了。”
他似乎担心没有事做,闻绛就很快要走了,但一时也想不出能怎么把人留下来,只能补充说:“或者随便做点什么,聊天也行,都行。”
他是不是比过去坦诚了好多啊?
但凡谢启有现在一半的坦诚,可能误会早结束了,又或许谢启心里也隐隐知道这点,故而才没办法更坦率,他见闻绛没有回话,手僵了一下放下来:“……讨厌吗?”
闻绛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闻绛错开视线,想了几秒后又移回来说:“我会翻‘八层梯子’。”
谢启愣了下,还真反应过来这没头没尾的梯子指的是什么,下意识和每一次“层数增加”时一样回他:“那你进步了啊。”
之前记得只会翻到第七层来着。
闻绛认同表示:“我也觉得。”
他们顺势打开了点闲谈的口子,谢启回忆了一番,一开始脑袋里一片空白,看见闻绛在,又憋出点内容来。
他自觉自己这些天过的了无意趣,每天就是不变的听人跟自己讲话,做理疗,做检查,听报告,发呆,自由活动时间也没干过什么,想要把它说出花来实在困难,最后只能和医学生上课一样给闻绛说点自己怎么做的检查,用的什么设备,给闻绛去看自己手腕上带的临时检测器。
他的抑制手环被他自己毁了,以后出去应该还要重新定做一个,闻绛见他的伤口已经完全痊愈,而腕上的数值也很稳定,比较放心的把视线收回来。
谢启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倒是有点惊讶,这么些天来,他还是头一次见这数值能这么低。
而闻绛能说的闲杂琐事就多了很多,除了“八层梯子”,还有自己的作业拿了高分,和公园大爷们下了象棋,邻居家的孩子辅导时很听话,去文学社和漫研社进行了交流学习,看了一堆恋爱小说和恋爱漫画。
“……所以,”闻绛就这样自然而然的,把话题给转了回来,看着谢启说:“我过来做一次'测评',我有问题想问你。”
他的视线平缓,不含强硬,又让人感到……无法拒绝,谢启的心下意识提起,又很快落下,这回没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摔碎,反而落在了让人踏实的,有些柔软的泥土里。
他总是这样,一旦发现了两人间的误会,就一定会当下点出来,之前不给人虚无缥缈的幻梦,现在也不会就这样让事情暧昧的拖延下去,想到最后,谢启心里竟生出股“果然是你啊”的畅意来。
谢启说:“你问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头一次提前一天完成榜单要求(欢呼)
第78章 选择
闻绛给出的问题很经典。
虽说是“测评”,但闻绛一不可能真就高高在上的给人家设置一个“考核期”,视察人家懂不懂伺候自己,二也不可能打着给机会的名号故意刁难人,或者制造出某种绝境逼迫人家自证真心,再者,其实从收获了林雯之的建议后直到现在,何尝不都是一个供人考量的过程呢,故而作为“落幕”,闻绛只打算问一个问题。
询问什么个人爱好啊,作息习惯啊,家世背景啊之类的问题没有必要,而诸如“我和你父母掉河里你救谁”的问题更是毫无意义,根据闻绛这些天来阅读恋爱小说和恋爱漫画的经验,这种关键性的节点,一般要么是问真心,要么是求承诺。
闻绛不需要谢启朝自己保证“永远只爱你一个人”,“将来许你荣华富贵”,“将来助你平步青云”,“朕将为你遣散后宫独宠你一人”,“答应我,命都给你”——他真的看了很多不同题材的——之类的东西,而问求真心,许多恋爱作品也很少直白的问“你爱不爱我”,而是会把这种审问融入剧情里。
比如主角要面临分别,就要问“如果到时候,你会和我一起走吗?”,主角立场对立,就要问:“如果到时候,你会杀了我吗?”,主角曾两小无猜私定终身后多年不见,就要问:“还记得当年你送我的那枚簪子吗?”,诸如此类。
嗯,没一个派得上用场。
但是话又说回来,那种什么时候都可以插入的问题当然也是有的,比如“你最喜欢我哪里啊”,“你为什么喜欢我啊”,“如果我们分手了你会怎么做”,“你会为了我放弃XXXX吗”,“和刚在一起时比,你现在对我的喜欢有没有变化”,“你手机里有没有我不能看的东西”之类的——来自于闻绛参阅的《警惕!恋爱里的那些陷阱问题!》一书。
于是最后,闻绛从里面选了一个自己相对更好奇的问题,“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跌宕起伏的冒险故事里要推进两个人的感情,往往有比较明确的事件作为催化,可能是一方受难时另一方如神兵天降般出面解围,也可能是二人一同遇险不得已同吃同住互相扶持,总之,会让读者领悟到“就是在这里爱上Ta了”。
但现实生活往往更为平淡,不一定有惊心动魄的,只要一提彼此便心领神会的事件来考验和升华感情,但感情还是会自然而然的诞生、发酵,甚至就这样在一成不变的琐碎日常里,出现至死不渝的真爱来,有时候想想,也是奇妙。
所以即便这么问了,谢启回答说“我也不知道”,闻绛也觉得很正常。
谢启看上去也的确不知道。
他听完问题后看着天花板,沉默了会儿没有说话,期间闻绛平静地吃了两小块苹果,谢启偏头去看,闻绛干脆给他递了一块,瞧着既不觉失望,也不觉疑惑。
谢启便意识到,闻绛并不是想听见夸赞或从中审判什么,只是想要了解他,谢启的心颤动了一下,他接过那块苹果,重新仰靠在沙发上陷入回忆里,开口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出千赢了林巡,然后因为开玩笑失败,用油性笔在他脸上画了画。”
他又补了句:“还跟钱朗跑了。”
闻绛:
该从哪里开始吐槽呢,闻绛面瘫着脸转过头去,姑且还是抱着求证的心问了一句:“因为这个?”
这坠入爱河的要素好特别啊,是被他当时流露出的幽默感吸引了吗。
“不是。”谢启不出所料地否认掉,又继续说:“第二次我看见你,你在画美术课的写生,画的是学校喷泉里养的鲤鱼。你当时没看见我。”
当时闻绛画画的样子,还被人偷拍后匿名发到了论坛里,谢启又补了句:“后来我听说你回去在餐厅吃了红烧鱼块。”
闻绛默默移开视线,他承认他当时画着画着画饿了。
这个显然也不是恋爱萌芽的原因,但闻绛没有出声阻止谢启,谢启就继续说了下去,这后面理所当然般还有一大堆内容,有时候,闻绛会给出点明确的反应,比方说谢启提到闻绛的第一次登台演出,在短暂的沉默后实话实说了“很震撼”,闻绛就非常赞同的点了点头。
再比方说谢启提到后来又见面时,闻绛故意给他吃了魔鬼辣饼干,闻绛就轻轻笑了一声。
他们还提到了青池的赛车比赛,闻绛当时坐在谢启那辆车的副驾驶座上;去年的全国数学竞赛,闻绛从考场出来时天正在下雨,谢启开车把他带到钱朗订好的庆祝酒店;钱朗为了准备和霍夏彤的首次约会,拉着闻绛和谢启提前去电影院踩点,结果当天正好撞上霍夏彤,闻绛和谢启俩人改去隔壁游戏厅打了一天电动。
他们也会提一些不那么愉快的事,比如他们早期的摩擦吵架,又或谢启的异能问题。
尽管谢启极力避免,但公馆那天并未闻绛第一次见识【风暴】的可怕,甚至一开始的时候,谢启毫不避讳在闻绛这个生活系的面前展露自己异能的恐怖和阴晴不定,次数虽然少,但不为零。
在他学着收敛的期间,闻绛也见过狂躁的风把训练室的墙壁和地面割出几厘米深的划痕,将已经烂掉的训练机器人进一步切分拆毁,谢启试图靠向那堆破铜烂铁倾泻暴力,来甩掉那股难缠的燥郁,收效却甚微,他皱着眉在满地狼藉的训练室里抬起头来,却看到来训练场做观察作业的闻绛,身体僵了一下。
“后来你问我,”谢启的语气变了一点,他漫长的寻觅喜欢契机的回忆似乎终于到了尾声,对闻绛说:“能不能接住你。”
闻绛想起来这事,被自己撞见“暴力拆迁”后的谢启连续好几天心情不好,但其实那个时候的自己也没怕过对方。
为何要怕一柄不会将刀尖对准自己的刀呢,何况谢启对气流的操控一向很精妙,对方的异能可以摧垮高楼,吹倒树木,也可以轻柔地把人托在空中,帮人拎起重物,夏天很热的时候能制造凉风,还可以替代舞台上的的威亚。
于是他朝烦闷中的谢启做出提议,从艺术楼的三楼,轻飘飘地落向了谢启旁边,这应该是最后的一个事件,闻绛开口询问道:“从这时候开始吗?”
“也不是。”
谢启却说道,他很慢地眨着眼睛,似乎仍能看见回忆里的蝴蝶降落,听见心脏在那一刻怦怦作响,然后说:“我在那时候意识到,原来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结果到最后,他也理所当然般没有找到一个关键而绝对的转折点,谢启的视线落向远处,不再说些什么,闻绛也没有说话。
谢启神色如常,表现得浑不在意,大有“反正交卷了,听天由命吧”的架势在,奈何随着沉默的时间变长,他还是开始有点坐不住了,谢启动了下喉结,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很干,他微微往旁边错了下视线,没敢直接去看闻绛的脸,只去看茶几上的苹果,通过苹果减少的数量来推算闻绛刚才又吃了几个
一个都没吃。
这下,紧张和压力变成了具体的沉重的石块,压在谢启的心头,他忽然生出种强烈的难过来,在混乱的冲动下,谢启终于鼓起勇气转头去看,又在下一秒愣住。
他看见闻绛微微发红的耳尖。
那红色其实很浅,只是因为闻绛的皮肤雪白,便衬得那一点淡红也像冬雪后,枝头上绽放的腊梅,红得绚丽惹眼,吸引了谢启的全部视线。
谢启怔了两秒,一时说不出话来,而闻绛转过头来和他对视,那双眼睛却漆黑如深渊,平静如湖面,没有泛起任何让人心潮澎湃的涟漪。
闻绛开口说:“谢启,我并不爱你。”
谢启的喉结动了一下,张了张嘴又很快闭上,检测手环上的数值轻轻跳了两个数字,又迅速停下,没再有进一步的变化。
在闻绛面前,他的异能越来越和他的情绪起伏分离,仿佛【风暴】也同时被闻绛拢于手心。
“我有些喜欢你。”闻绛轻轻垂下眼眸,并不否认那抹浅红的真实,那些不知何时出现,又的确在慢慢积累的好意,纵容了谢启的诸多行为,但他又很快抬眸,直视着对方说:“但至少现在,我还不爱你,我和你的感情并不对等。”
“它未来可能会有所变化,也可能永远不会,如果你抱有期待,只意味着你在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投入成本,耗费你的精力、时间和情感,最后仍可能一无所获。”
“所以,你来选吧。”他吐字清晰,语速平缓,致力于一字一句地,近乎残忍地点明局面,揭露情感的不可靠和无保障,闻绛冷静地,平等地询问道:“你希望和我保持怎样的关系呢。”
空气一时静默,谢启看着对方,无法从对方平淡的脸上读出任何情绪。
于是谢启忽的明白过来,不是他开始看不懂对方,而是闻绛其实,并不“期待”他的答案。
他毫无倾向,既没有暗暗希望自己放弃,也没在隐隐期待着自己反驳,如果自己选择结束这段恋情,他不会感到失落或懊恼,更不会后知后觉地萌生出不甘不愿的情绪,只会点点头尊重自己的选择,那些有些特别的喜欢,也会一并跟着走向结束。
自己说什么都可以。
这或许有些像他们早期的朋友关系,他们的感情尚不如后来那般牢靠,同时看待彼此也绝非无关紧要的路人,但如果自己做了错事,发了少爷脾气后拉不下来脸面,执意要让闻绛和其他人一样反过来主动找他求和,他们的关系只会就此停滞,随着时间渐行渐远。
闻绛绝不会因此后悔。那些尚在生长的,曾有可能开花结果的枝条被干脆利落地剪掉,闻绛不会回头再看。
而现在,闻绛将剪刀递到他的手里,给了他选择的权利。
他希望和闻绛,保持怎样的关系?
谢启听见心脏在胸腔里鲜活地跳动着。
暗恋中虽无自怜,但也常有酸苦,误会被揭开时又倍感疼痛,可今天和闻绛坐在这里,细细回忆起和对方相处的点点滴滴,他只觉得泉水浸润了死去的土地,只能在回忆里想到数不清的欢喜。
谢启听见自己说:“我爱你。”
幼芽破土,泉水叮咚,闻绛眨了下眼睛,而谢启终于在漫长的分离后,又一次握住了他的手。
“我喜欢你,我会对你好的。”手上的力道收紧,命运垂下的蛛丝,这一次终于被真切地,笃定地攥进手心,谢启轻声询问道:“和我试试吧……好吗?”
鸦羽似的睫毛垂下,像蝴蝶扇动翅膀,一下,两下,闻绛说:“嗯,我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撒花)
第79章 任务清单
那么,此时此刻,新的问题诞生了——
——情侣一般都要做些什么呢?
在被谢启紧紧抱住,感受了一会儿奇妙的粉红泡泡氛围后,闻绛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众所周知,当一个人进入全新的学习阶段后,他可以选择寻觅良师,虚心求教,也可以阅读学习资料,从书本入手。
故而身为一个新手,闻绛想了想,干脆从兜里掏出手机,再度翻阅起自己被文学社和漫研社的社长倾情推荐的恋爱作品,顺便还能打发时间。
他越过谢启的肩头看了片刻,觉得对方差不多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了,便拍了拍谢启的背说:“先分开。”
谢启哑着嗓子应了一声,慢吞吞地松开闻绛,他分开前和闻绛对视一眼,没能忍住,偏头在闻绛的侧脸上落下一个吻。
闻绛眨眨眼睛,没有拒绝谢启。
搁在几天前,哪敢做这种梦……谢启深深地叹了口气,蜻蜓点水般的触感足以证明一件事,外人眼里再怎样神秘冷漠的高岭之花,冰山男神,脸颊亲起来也是软的。
……嘴唇想必也是软的。
严格来讲,谢启目前仍算处在“磨合考察期”,这个事实让谢启努力压制住了即刻放肆地继续品鉴的冲动,闻绛则在谢启旁边专注于翻时下最火的少女漫画,最后成功找到了男女主刚刚交往时列出来的《doki doki !交往后一定要和某某君一起做的十件事!》任务清单。
他分享给谢启看,这本拥有“清甜夏季畅爽佳作”头衔的漫画里,遵循清单认真描绘的一个交往事件是:告知亲朋好友,传播心中幸福。
闻绛&谢启:
片刻后,闻绛给钱朗拨过去一个视频电话。
钱朗随手接通,人本来在喝水,余光瞥见闻绛和谢启同时出镜顿时一口水喷了出来,他咳嗽几声后刚要开口说话,闻绛适时平淡插入一句“我们交往了”,成功触发钱朗一连串的更猛烈的咳嗽,和谢启对其狼狈姿态的一声冷嘲。
钱朗擦了下嘴,在头脑空白的情况下总之先掏出手机颤颤巍巍发消息通知霍夏彤,此乃本能反应。
想到自己曾经预想过的“小绛对象把关计划”还没开始就落下帷幕,他的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抬头看见一脸满不在乎地摆出大爷姿态的谢启——曾经预定的把关得力帮手竟成为第一叛徒,更是胸口噎住。
可钱朗转念再一想,不对啊,他怂什么,风向已经变了!现在谁能说他是制造麻烦风波的始作俑者?他是促成了兄弟追爱成功的首要功臣啊!
再说了,是谁牵线搭桥的?是谁帮谢启认识闻绛的!出个国的功夫,一个不留神临时照顾就变成终身制了,经过同意了吗?没我说话的份吗!自己又有功劳又有苦劳,钱朗越想越理直气壮,少见地和谢启辩驳起来:“你不应该第一时间感谢我吗?”
闻绛无言看着钱朗在短短几秒内完成了一系列的变脸,其传达出来的情感跌宕起伏,好生精彩,就是没觉得对方有被感染出什么“幸福感”。
他倒是收到了霍夏彤的一条恭喜脱单的短信:兔兔撒花.jpg
闻绛:小恐龙撒花.jpg
闻绛转而又给林雯之发消息:我和谢启交往了
林雯之瞧着并不幸福,但有些惊悚,颤颤巍巍地回他:我去
好搭档一朝脱单,林雯之脑海中飞速盘旋起几个问题,一时不知道该先问哪个,最后不知为何事业心突然上线,给闻绛发送:那以后的本子里还能给你的角色安排对象不
闻绛:“”
以前的本子里本来也没安排过和谁的亲密戏啊,自己连演“借位”的机会都没有闻绛想了想,意识到这是说连“结了婚的国王”,“有女儿的大臣”这种角色都不会考虑给自己的意思,立刻很有职业道德地回复:和以前一样就行。
他不能成为一个只能饰演“单身汉”角色的戏路狭窄的演员!
闻绛回完消息,再次点开别人的情侣任务清单看了一眼,第二条是互相叫对方情侣用称呼,他转而问正在和钱朗拌嘴的谢启:“要取昵称吗?”
谢启愣了愣,耳朵有点红地咳嗽了一声:“都行。”
我还在这儿呢!钱朗麻木着脸看他。
闻绛又转头去看钱朗,钱朗从对方的冷淡目光里,充分感受到了其面对恋爱前辈的虚心求教之心,大为受用,也正了正神色,清清嗓子说:“我和彤彤都是随便叫的。”
什么老公老婆啊,宝贝甜心啊,只要叫着顺嘴,有了兴致,随便就能喊嘛,也不需要固定一个昵称,或者百分百吻合现状什么的,就比如没结婚时也能喊老公老婆——“但你俩都是男的欸,”钱朗的直男思维突然上线了,直白发问:“那你俩互叫对方老公啊?”
这一听就是在瞎出主意。谢启皱起眉头,以看傻子的眼光看着钱朗提醒他:“你说出口前能不能先自己动脑想一下。”
“这提案怎么了,合乎性别顺理成章!”钱朗不大乐意地给自己正名,又退了一步说:“那要求宽泛点,你俩其中一个'转性'也不是不行,我很包容的。”
他一边吐槽一边顺势想了一下自己这两位朋友当着自己的面,恩恩爱爱以夫妻互称的情景,脑海里的谢启含情脉脉,刚张开嘴还没发声,钱朗就“噫!”地叫了一声,当即闭了闭眼说:“算我求你,你如果要喊,千万别当着我的面喊。”
这感觉太惊悚了,没想到自己本质仍然是一个颇为保守的人,他实在听不得这个。
说的好像我多爱喊一样,谢启翻了个白眼,开口前顿了一下,谨慎地先去看闻绛的反应,闻绛的表情平平淡淡,毫无波澜,显然也对此没什么热衷的,谢启便扭头理直气壮地发表最终评语:“馊主意。”
“干嘛,我这是从常识角度提出的合理意见。”怎么不考虑一下是自己适配性不高的问题呢?钱朗嘀嘀咕咕:“那你换个呗,你俩哪个都试试,哪个听着最喜欢喊哪个。”
闻绛的知识库“叮咚”上线了,学霸看什么东西看完后都能留下个印象的优势被展现得淋漓极致,闻绛翻了翻手机,成功从恋爱作品合集里翻出一张《称呼参考大全》——节选自《理科天才们的恋爱头脑战》一书
小绛这些天究竟都在看什么书啊。钱朗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下。
可爱。谢启接过手机,看着表单顿了顿,耳朵有点发热,他面无表情地摸了下脖子,沉默片刻后配合地念出首位称呼:“宝贝。”
“咦惹。”钱朗在屏幕对面受不了地搓了下手臂。
闻绛平静地应道:“嗯。”
谢启咳嗽了声,继续念第二位:“甜心。”
“哎呦。”钱朗没眼看地偏过头去。
闻绛冷静地回复:“哦。”
谢启微微皱着眉念:“宝宝。”
“呃啊。”钱朗下意识往后靠了靠。
这和第一个是不是有点重复啊,闻绛大度地说:“好。”
谢启的声音越来越冷:“小乖。”
“我去,师傅别念了这个好油腻”钱朗这回还没说完,屏幕突然一黑,谢启直接把电话给挂断了。
闻绛不予置评,一如既往地回复:“行。”
谢启看他一眼,眼神有点无奈,问道:“你是不是在玩回话不重复挑战。”
闻绛点点头承认道:“对。”
不过玩归玩,他还是认真补了一句:“确实都行。”
闻绛对称呼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倾向,而且真要说下来,光他过去饰演的角色里,别说被人喊“亲爱的”了,被学长喊“哥哥”、“吾父”之类的次数也不是没有,如果将来要演反串剧那称呼还能更多,以自己的职业素养起誓,没什么称呼是他受不了的。
谢启也没什么特别的偏好,他俩沉默了一小会儿,谢启说:“那先搁置?”
闻绛点了点头,充分认识到理论要联系实际,不可照搬他人道路的经典道理,他姑且还是看了下清单里的下一项:使用情侣专用的双人物品。
谢启悠悠移开视线,犹豫了一下说:“卫生间的用品是配套的。”
他又说:“你屋里的水杯也是配套的。”
当然,因为种种理所当然的缘由,无人察觉他的小巧思。
不过往好处想,现在才发现起码认知上的确是情侣杯,要是以前就发现了,闻绛大概也只会认为对方是顺手买了一对,或者感慨一下谢启这还会买“兄弟杯”呢。
所以现在这算已经达成要求啦?闻绛面瘫着脸,毫无参与感和成就感地看着对方。
恋爱好高深啊
可爱。谢启凑上去轻轻捏了下对方的脸,这种“仿佛做什么都不会被拒绝”的感觉实在新鲜,他边回味边想了想,想到一个目前没了的情侣物品,提议道:“抑制器可以定做。”
“你可以定做你想要的样式,然后给我用。”提到后半句,他的耳朵就又有点发烫了,谢启一本正经地说:“但我之前的被拆了,新做的应该会被要求换型号,就没办法和你现在戴的完全配对了。”
异能抑制器这种东西发展到今天,已然种类繁多,手环脚环,耳坠胸针样样都有,从最初的基础实用性变得开始追求便捷性、美观性乃至多功能性,不过谢启现在是制造了暴动的重点观察分子,最新定做的抑制器也会被要求返璞归真,只以实用性为主。
闻绛的纯黑手环造型简约,线条流畅,新型号的抑制器虽然颜色可以选择和闻绛搭配的黑色或者白色,但其外形看着会更为厚重,或者扩大了整整一圈,仍旧选择做成手环的话,和闻绛的看着大概不会像“情侣环”,更像大小对比明显的“家庭环”——给大人和小孩配套用的那种。
闻绛看着对方的手腕认真思考了片刻,询问谢启:“戴哪都行吗?”
谢启刚要回答,和闻绛对视的瞬间又忽的顿住,不知为何,他从对方那双漆黑如深渊的眼眸里,感受到了一些熟悉地,久违地,像被对方锁定了一样的感觉。
而闻绛本人总是对此一无所觉,行动的原因很可能只是在遵循逻辑,推导出相应的答案,谢启的喉结动了下,说:“都行。”
闻绛的视线便滑过他的脸继续向下,移动到他的脖颈上。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其实插画里的颈圈是情侣抑制器(点头)
第80章 面包
由闻绛提供设计思路的,为谢启独家定制的新型抑制器颈圈,在谢启重返学校的前一天成功做好,送到了他的手里。
在谢启正式戴上之前,闻绛先拿着颈圈好奇观察了一遍。身为异能抑制器的新人兼首席设计师,闻绛会选择颈圈也是经过多层考量的,比如说搭配性,便捷性,再比如说他一直没有忘记的,谢启的异能紊乱问题。
现在,原本因意外搁置的纾解任务也可以重新提上日程了,颈圈一来解决抑制器适配问题,二来符合教学视频的教学内容,三来谢启应该确实有点相关喜好,所以这个根据定义应该叫情侣情趣,此乃一石三鸟之计。
顺便一提,闻绛还根据通俗意义上的行为定义,发散性地思考了一下他们之前的,“虽然是朋友但做了很多擦边行为”的相处模式,因此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云淡风轻地说:“我们之前是不是其实算'炮友'啊?”
此等惊世骇俗的言论从闻绛这个“别人家的乖孩子”嘴里说出来,给了谢启极大的心灵震撼,这怎么能叫呢?最关键的步骤根本就没做啊!谢启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一脸平淡的闻绛感觉被哽住,最后勉强咬牙为过去的自己正名:“至少说成是'固炮'吧。”
底线要求了,真不能再低了。
总之,决定好要做成“颈饰”之后,谢启揉了揉脖子,打了个电话,之后很快就有人给闻绛呈上来一张设计表,包含型号,颜色,材质,配件,自由设计等等内容,让闻绛按照自己的心意随意勾选。
闻绛在上面勾选了好几个他没见过的名称,比如说颈圈的材质,从外形上看,颈圈像是用某种高档的黑色皮革做的,同时它居然还有良好的回弹性,闻绛勾住颈圈一端把它拉成椭圆,再一松手,它便“啪”的一声弹了回去。
谢启看着闻绛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颈圈内侧摩擦,想到这个东西要贴在自己的脖子上,心里总觉得有点躁动。
再比方说颈圈的配件。
跟着颈圈一同送来的还有可拆卸的拉环,和一截配套用的绳子,下人将其交上来时目不斜视,大有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改的架势,出了门后狂敲手机互相通信,紧急更正他们眼里的“少爷和少爷对象(正式称呼征询中)的相处风格猜想”。
谢启也表现得满不在乎,反正都注定要常戴了,还矫情什么,更新下别人的印象也好,家里的人要是普遍认为他会把暗室里那些东西用到闻绛身上以作发泄,总让人觉得不大舒服。
闻绛把金色的拉环贴在颈圈的中间,它便被自行吸附住,二者结合,浑然一体,正式变成一个能再接上绳子的项圈,闻绛测试拉环的吸附力,食指勾住圆环拉拽,圆环便从下垂态改变成平行于地面,发出丁点金属响声,看的谢启心里又有点躁动。
配件可拆卸大大提高了抑制器出席不同场合的灵活性,进可作为普通的颈饰外出,退可关门研究教学视频,闻绛坐在沙发上摸索着研究了一圈,抬头看见对面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谢启,了然地晃了下手里的颈环说:“过来。”
谢启顿了顿,脸上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两三步就走到了闻绛跟前弯下腰,闻绛的手绕过他的脖颈,微凉的指腹在后面摸索了两下把抑制器戴上,等固定好后沿着颈圈的边缘略作调整,再滑到前面。
谢启的喉结上下滑动,脖颈处的皮肤越来越烫,他见闻绛松开了手,下意识要抬头,结果刚一动作就感受到一阵向下的拉力,闻绛的手指勾住圆环,拽着谢启的头回到原位,谢启呼吸一滞,鼻尖几乎要闻到一股淡淡的霜雪的气息。
吸附力确实挺强的。实战测试结束的闻绛在下一秒轻快地放开了他。
谢启:
自己的身份毕竟已和往日不同,谢启在起身前理直气壮地偏头亲了口闻绛的侧脸。
按理来说,现在是真的继续往下做,也不会被躲开了吧?但刚正式交往就会不会显得太急色了?
谢启寻找身边的参考物,钱朗他没问过,也不打算问,反正圈子里当天在一起当天上床都不是稀罕事,但这种人在圈外价值观里似乎常被认为“很可能是个渣男”。
谢启摸了摸脖子,表面不动声色,心里蠢蠢欲动,天地良心,他真不是那种交往后第一反应就是“总算能把Ta搞上床了”的货色,这完全是被过去的“假交往”憋出来的后遗症状,即便心里清楚他们的交往本质才刚刚起步,他也仍残留着那种“忍了这么久了也该是时候了吧”的感觉。
而且,他们不也已经做了不少事了吗?没有倒退的道理吧?谢启思来想去,觉得没前没后的直接把人按倒是有些生硬,但自己也只缺那么一个推动的契机。
闻绛在对面兢兢业业学习清水少女漫画中的《doki doki !交往后一定要和某某君一起做的十件事!》。
参考清单里的下一项是,亲自做爱心午餐给对方吃。
闻绛和谢启都算不上是料理高手,谢启自不必说,大少爷的舌头品鉴能力被养的很好,厨房动手经验为零,而闻绛是一位“偏科生”,他很少学做正儿八经的饭菜,但有一定的烘焙经验,擅长烤制各种各样的小面包。
谢启倒是不介意为恋人尝试下厨,他看了眼闻绛,结果从对方冷淡的面庞背后读出股跃跃欲试,嘴里的话跟着转了个弯道:“你要做吗?”
闻绛坦诚相告:“我只会做面包。”他最近刚好学做了一种自己很感兴趣的面包来着,可以的话,他要露一手。
“面包就行。”谢启搬出战斗系野外训练课程上的经验道理,睁眼说瞎话:“方便携带,一个面包当一顿饭绰绰有余。”
戴上抑制器的谢启已经获得了正常外出的权利,他划了一下自己的行程表,手在明天中午的异能对战课上停了下,忽然轻嗤笑了声,又一本正经地说:“你要是做的话,刚好我明天中午吃。”
闻绛看着他,感觉对方一脸的春风得意。
***
很多时候,A级场的训练室对于战斗系的S级和超A级,再加上一些旁的享有特权比较大的学生,就像一个户外野餐的休闲场所。
当然,他们不是完全的“目无王法”,好好的一群小姐少爷们行事像一群只知道天天旷课,扰乱课堂秩序的二流子,通常情况下,他们都是在被允许的范围内休息,闻绛过去进入训练室做观察作业的那段日子,也是在好好做完手头作业后,见周围人的确很闲,才会开始悠哉打牌,旁观其他人继续在训练室的模拟日照中汗如雨下。
闻绛不去训练室后,谢启对训练室的热情也严重下降,能不出席就不出席,但明天是规定上必须出勤的日子,第一个小时训练过后接午休自由活动时间,学生一般懒得跑太远,都会去就近的餐厅吃饭,或许直接在训练室里解决。
S级的可以带人进来的特权方便了林巡这种校外生,他的课表中今天有很多空闲,能和青池战斗系的课表完美错开,有时候就会选择溜来这边玩耍,玩完顺便吃个饭再走,故而能成功混成让闻绛脸熟的牌友三号。
综上所述,今天,谢启正式回到青池上学的第一天,大概率是一个小圈子熟人们会相聚在同一楼的同一层餐厅吃午饭的日子,戴着黑色颈圈的谢启老远就瞅到温天路、林巡和江鹤虎,过去十分自然地往三人旁边一坐,拿出自己的便当盒来。
今天也就谢启敢这么干了,以前其实也会有别人过去打打招呼什么的,但今天任谁都觉得那一桌的氛围特别古怪,坐着的人里江鹤虎一直冷着张脸,肉眼可见地心情不好,过去指不定就会引火烧身,另外俩人表面看着好像没事,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燥郁在,刚才上训练课时,温天路还久违地下了次场,S级毫不收敛的威压让两个实力较差的人当场就吐了出来。
谢启倒是悠闲,他一坐下,空气微妙地停滞了一下,说实话,谢启今天堂而皇之地戴着他的新型抑制器转了半天,不眼瞎的都能看见,要这只是普通的异能暴动所致,在场三人里指不定哪个要率先开口嘲讽一句“这都戴上狗链了啊”,偏偏半天过去谁都不提。
江鹤虎看见他的项圈就咋了声舌,手里的叉子用力戳了下盘子里的西红柿,温天路和林巡更是一声不吭,温天路带刺带寒的目光凝聚在谢启的项圈上,过了会儿才总算错开,林巡倒是只瞥了一眼项圈就移开,他眼里没笑,勾了下嘴唇,好像想两说句活跃气氛的开场白,结果瞧见谢启拿出了便当盒,那刚勾起的嘴角就立刻拉平,没再吭声。
有时候人不够蠢也挺没意思的,都没人问一句。谢启打开自己的长方形便当盒,属于面包的香甜气息袭来,映入自己眼帘的是一只特别可爱的棕色兔子头,耳朵的部分还贴心的别了一个胡萝卜发卡。
一个兔子头当然是填不满盒子的,谢启的视线向下,看见了萌萌兔兔头下方那拥有发达的胸肌,健硕的肱二头肌,整整齐齐排列的八块腹肌,强健的大腿肌的猛男身躯。
此乃闻绛前阵子最新学做的“巧克力夹心肌肉兔兔面包”。
瞧瞧,多么柔软可爱,孔武有力的面包啊,一看就是心灵手巧的人做出来的。
出人意料,情理之中,反正就是很可爱。谢启拿起面包,淡定自若地思考了一下该从哪里下嘴,总之先把兔头扯了下来。
江鹤虎坐在谢启对面,余光直接看见面包全貌,下意识皱了下眉说:“什么玩”
他最后一个“意”还没说出口就直接憋了回去,整张脸肉眼可见地黑下去。
“哦,男朋友做的。”谢启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立刻答话,他优雅地撕下兔子耳朵,去蘸脖颈处的巧克力酱,又顺便补了一句:“抑制器也是闻绛设计的。”
谁问你了?谁问了啊?有人问吗??
“你们吃你们的啊。”谢启咬了一口面包,伸出右手提醒另外三人,像一位游刃有余的东道主提醒客人们不要拘谨,尽情动筷,尽心推荐道:“我记得这几道菜味道都还行,这不是还有落梅斋的新品吗,尝尝啊。”
“我今天就不用了,”谢启又说:“我有面包了,你们又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面包灵感来源于推上的肌肉兔兔面包[点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