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略有波澜的一天。
闻绛因计划外的情况和温如月敲定了最后一项实践作业,收获了一瓶女士用香水,决定回头给自己的妈妈。
接着,他安抚了门外已经眼熟了的消沉谢家人,以沉默应对了一些“简直是再生父母之恩”“那样子少爷也要跟着长辈分了啊”的奇怪碎碎念,无视了不知道来干嘛的江鹤虎——然后被肉眼可见生气起来的对方蛮不讲理地叫住,多花了十秒用一句“谢谢关心”解决对方。
再之后,闻绛坐上谢家的车,顺路去接做完检查的谢启,谢启做检查的地点在一家与秘塔长期合作的健康中心,闻绛到了后在热情推荐下体验了这里的快速体检服务,权当帮忙测试功能。
他收到了自己健健康康的体检报告,跟谈好了交接内容的管家和工作人员去见谢启,打开手机才发现自己遭到了谢启的短信轰炸。
17:30
谢启:我想回去
谢启:不想待着了
谢启:我好想你
17:45
谢启:你在忙吗
17:47
谢启:在忙
谢启:想见你
18:05
闻绛:摸摸
谢启:更想了
闻绛:“”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以对方的一贯作风,会说出短信里如此直白的内容实在难以想象,说匪夷所思也不为过,但应该也没人敢借谢启的账号做这种恶作剧吧。闻绛对男朋友在他人眼里的形象有一定自觉。
真相只有一个,短信这之后就没再发来了,不合常理,但是又的确是本人所为,最可能的猜测是
“到了。”
负责带路的工作人员停下脚步,他站在圆形场地的入场处,隔着围栏,指着旁边桌子上放着的一些异能防护用品,不大好意思地说:“为防万一,你们可以等一会儿再接人回去,或者使用这里的防护设备。”
五十米开外,天黑后形成的阴影里,谢启背对着众人,徒留一个瞧着格外烦躁的背影,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人既然还没恢复,那就只能这样交代了,工作人员说:“请不用担心,他很——”
“——砰!”
场地对面传来声闷响,迸溅的碎块滚落到地上,明明没有任何人过去招惹,谢启抓了两下后颈,也不知道怎么就被戳中了雷区,在工作人员说话的空档,他突然暴戾烦闷地踹了一脚对面的墙壁,把那里踹出一个明显的坑洞。
工作人员坚持补充完自己的话:“——安全。”
闻绛和管家:“”
人检查前还好好的,被你们检查完一通成这样了?
“我们的一切检查都是严格按照流程合规合法的,每一项也都有数据记录。”工作人员匆忙解释道:“会变成这样是因为”
名侦探闻绛开口,坚持要亲自说出推理真相:“药剂副作用?”
“对。”工作人员点了点头:“当然是合法合规的药剂,剂量和药品名称都有记录,对人体无毒害。”
他思考了一下措辞说:“只是使用后的两个小时内会更容易暴露情绪,具体表现和服用短效吐真剂有些相似。”
“结果如二位所见,他目前变得很难接近。”
自觉事态变得有些麻烦,工作人员推了下眼镜,继续补充说:“当然,谢先生尽管情绪波动变大,但没有做出任何实质性的人身伤害行为。他少量的异能溢出在允许范围内,精神检测也顺利通过了,并没有因副作用产生强烈的反社会冲动,以对战斗系的通用标准来说是可以判定合格的,只是如果他能尽快的欸请等一下?!这很危险!”
闻绛没有拿起任何防护设备,孤身一人走进了场地,工作人员刚要阻止对方,却被一旁的管家给拦住。
闻绛停在了场地中央,没有继续靠近,他能感觉到不少人的注视,场地里的摄像头现在肯定也在同步记录谢启的言行,戴满防护装备过去接触或许不会被说三道四,但反正看着也不能成为说明“谢启很安全”的佐证。
而且本来就没有戴防护设备的必要,闻绛低头查看了下抑制器上的检测数值,对着谢启开口:“谢启。”
他说话的音量就仿佛谢启就在自己面前一样,一两秒的沉默过后,仍然处在燥郁中的谢启转过身,乖乖走到了闻绛面前。
进行着观察工作的人们低头记录起反应,闻绛朝谢启伸出手,为了防止脑子八成还不清醒的对方于众目睽睽之下蹲下来用头去蹭自己的手掌,他特地使用了掌心朝上的姿势。
“”谢启看看手,看看闻绛,领悟了对方的意思,他情绪有些低落,伸手搭在闻绛的手上顺势牵住,说出了今天和对方当面说的第一句话:“你不摸摸我吗?”
工作人员:?!
闻绛和管家:
闻绛冷静地答:“等会儿吧。”
“哦。”谢启不大情愿地回道,他又一错不错地盯着闻绛看了两秒,忽然说:“我爱你。”
工作人员:??!
闻绛:
管家咳嗽了一声,转头看向旁边礼貌地提议:“这应该就不用记录了吧。”
***
处在药剂副作用中的谢启是个非常可怕且难缠的对手。
他脑袋不够清醒,但居然不能说他“变笨”,干着小孩的事儿,却不能像哄小孩一样哄骗他。
一方面来说,他对肢体接触的欲求无限外露,在健康中心时因为“只准牵手,不许说话”的命令蔫头耷脑忍了一路,上车后触底反弹,一直抱着闻绛,到家后也赖在人家身上死活不愿意撒手,完全把尊重和克制抛在了脑后,闻绛最后给家里打了电话,得到欣然同意后留宿在了“秘密基地”。
另一方面来说,谢启动作不闲着,嘴上也不闲着,能以平均十分钟一次的频率对闻绛说“我爱你”,而重复且高频率的短句告白容易让人产生抗性,谢启还会使用改变句式的多样攻击。
举例来讲,上车十分钟后,把闻绛拦腰抱住,接受着对方的头顶揉搓的谢启忽然嘟囔:“你闻着好香啊。”
有吗?温如月送的香水在背包里,和自己间隔很远,就算在办公室里时沾上了香味,这一路过来也早就没了。闻绛想了想,理性指出说:“应该是洗衣液的缘故。”
“不是那个。”谢启否定道,把头埋得更深了点,好像想把自己埋进一个能单独命名为“闻绛的气味”的存在里:“喜欢。”
气味很好闻的闻绛:
过了五分钟后,谢启身子没动,只把埋着的头抬起来,闻绛原本在玩手机,感受到动静后垂眸和谢启对视,谢启定定看了会儿后又突然说:“你真好看。”
闻绛决定抛出一个能让别人吐槽“自己说就太自恋了!”的梗:“我也觉得。”
“嗯。”谢启完全认同地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看的。”
世上最好看的闻绛:
再过了五分钟后,谢启从闻绛的腿上爬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埋得太久,他的脸上有点泛红,闻绛再度和对方对视,觉得对方的眼神和先前也没太多区别。
谢启看了他一会儿,没头没尾地说:“闻太多了。”
自己是什么具有成瘾性的东西吗?闻绛以不变应万变,试探着回他:“嗯。”
谢启便又说:“想做了。”
闻绛:?
听懂了的闻绛大受震撼,这人和人就是不一样,有的人抱久了只会想睡觉,有的人抱久了,明明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干,结果星宇给抱上来了。
谢启低头在自己身上找了找,拿出手机熟练点开,把屏幕画面展示给闻绛看。
闻绛看过去,上面是盖有健康中心标志的谢启最新的体检报告。
“可以了吧。”谢启凑近,伸出胳膊把闻绛揽住,目光灼灼,语气笃定:“你肯定也做过体检了。”
他的脑子在这种时候意外地转得快啊。
虽然管家一上车就非常体贴地给前面开了全屏蔽,现在后座的确是不受打扰的独处空间,闻绛还是凭常识拒绝道:“这里不行。”
“哦。”谢启相当好说话地萎靡下去,又慢吞吞地说:“可我爸妈——”
闻绛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谢启的嘴:“这就不必讲了。”
谢启垂下视线,先亲了下闻绛的掌心,又捏了捏闻绛的脸颊,重新把人家抱住轻声说:“我爱你。”
被抱着蹭来蹭去的闻绛:
现在,他们回到了二人一起住的秘密基地里,闻绛改在自己的房间里被谢启抱着,感觉自己就像一棵被树懒扒住的树。
谢启的话题还在继续,他把脸埋在闻绛的肩窝里,头也不抬,絮絮叨叨:“你太可爱了。”
闻绛:
如果要效仿《夏季碳酸苹果之恋》里的台词,这个时候就要欲拒还迎,以羞涩、不敢置信,又忍不住有些期待的语调问:“哪里可爱啊?”
闻绛以演员的精神认真思考过这个路线,然默不作声,谢启还在嘟囔:“你每一秒都会变得比上一秒更可爱。”
闻绛:
从车上到家里,闻绛沉默的次数越来越多,话越来越少,谢启已经学会了自问自答,开始自顾自地举例:“像是性格,脸,气味,骨骼……”
“?”闻绛眨了下眼睛,骨骼是什么情况。
“声音,耳朵……”谢启理所当然般继续说着,又感慨道:“和我结婚吧。”
闻绛:
长时间的沉默多少会让人有点不安,谢启蹭了两下对方,惯例补上:“我爱你。”
“谢启。”闻绛在这时突然开口说:“你知道为什么之前我叫你的时候,你能听到吗?”
谢启:
谢启:?
什么情况。
闻绛认真地说:“健康中心那时候,我没有大声说话,以我们当时的距离来算,你理论上是听不到的。”
“虽然当时你有正常范围内的异能溢出,但你并没有主观去听取周围的声音,不然的话以【风暴】的能力,我们站在场地边缘的时候你就能听见我们的对话了,而当时的你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所以你那时候是听不到的。”
闻绛做出判断,因为没被打断而继续讲解下去:“你之后能听到,是因为我那个时候也使用了异能,通过让【戏剧舞台】和【风暴】产生共鸣,让本该用于'表演'的话语搭上了气流,进而传到了你的耳朵里。”
依照课本上的知识内容,闻绛下了最终定义:“这个现象叫异能共振。”
“哦。”谢启干巴巴夸奖道:“很厉害。”
怎么突然说这个?
但总之很可爱。谢启边想边亲了下闻绛的侧颈喃喃:“喜欢你。”
他放纵着自己的本能,脑袋因此变得轻飘飘,并为了自己的精神健康,强制性的拒绝了过多思考现状。
反正,今天半天他可以说是尽情享受到了男朋友的温度,美中不足的是,他从中途开始就一直没去看闻绛的脸。
而现在闻绛又不说话了,既听不见对方的声音,又看不见对方的脸,谢启的心里痒乎乎的,人的贪欲从无止境,他感受着对方的气息,终于再一次把头抬起来说:“怎么了”
谢启的话戛然而止,心脏咚的发出声巨响,震得他头晕目眩,只能呆愣愣地看着闻绛微微发红的耳朵和侧脸。
那抹红色依旧浅淡,像新雪上缀着的花蕾,但又比过去看见时要深一点。
谢启张了张嘴,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到嘴的话转了个弯变成:“我想亲”
“谢启。”闻绛打断了对方,他看着前面,语气没什么起伏地点明事实:“你的副作用早就结束了吧。”
早在车上的时候,作用时间应该就已经过了。
谢启:
抱着闻绛的胳膊,骤然变得滚烫。
第92章 最好的
人处于某种伪装中时,像是戴上假面,或者借酒壮胆,基于一种“身份解绑”的心理,会更容易做出平日里被理性约束着不去做的行为,变得大胆直率许多。
且所谓“气氛使然”,“顺手推舟”,即便途中隐隐察觉自己干了很多不理智的事,也可能因为现状已然骑虎难下,又或沉醉于自我释放带来的甘美畅快,进而借着“我还不清醒”的伪装,破罐子破摔,自我洗脑,继续放纵自己的言行。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了就会很难停下来,也有这样的原因在。
与之相对的——如果这层“面具”在此时被突然摘掉,这就像在舞台上仗着“没人认得出来”搞怪耍宝耍到一半,突然被全校师生瞧见了正脸,或者在自己的房间里仗着“没人知道”自嗨狂欢,扭头发现因为门没关好,门外一堆人都已经看了自己半天一样——人会在大脑短路后,涌现出压倒性的羞耻情绪
此乃给谢启的“回礼”。
闻绛默默等了两秒,感到身上抱着自己的力道慢慢松了,谢启沉默地放开他,沉默地站起来,沉默地走到门口,闻绛幽幽扫过对方的背影,看见谢启露在外面的胳膊,脖颈,耳朵,全部像被蒸熟的虾一样通红一片。
好想死谢启云淡风轻地开口:“抱歉,玩过头了。”
嚯,是吗?闻绛意外深长地应了声:“哦。”
好想死!!谢启的背影不动如山,又仿佛在剧烈颤抖,以相当无所谓的语气大度承认:“我刚才不太清醒。”
“我知道。”闻绛平静认同道,都和S级的表演类演上了,清醒那的确不能说很清醒。
“那,也是时候睡觉了。”谢启继续说,语气沉稳得体,坚强地把门打开,迈出第一步:“晚安。”
让你跑了吗。
“嗯。”闻绛也站起来走到门口,他看着步伐沉稳矫健,肢体动作略显僵硬的谢启,在他即将走向胜利的拐角处——闻绛即将看不到的地方前开口:“回来。”
谢启:
好想把自己埋进土里。选闻绛卧室正对着窗户打开就能看到的院子里的那块地,上面再种一颗树。
谢启乖乖停住,他和自己的脸面做了点无用的激烈斗争,还是转过身来彻底暴露了自己通红的脸,他听话地原路返回,从闻绛没什么表情的模样里体悟到了些浅浅的愉快。
闻绛果然,还是有点那方面的喜好既然回都回来了,那要不还是睡这边吧?谢启脸上更烫的同时无奈开口:“怎么了?”
闻绛平静地瞧着他,从对方的羞耻背后读出点局促和蠢蠢欲动,再次确认了谢启是有点那方面的癖好。
或许本来是没有的,属于原本是面铜墙铁壁,结果后天被闻绛随手一推给推开了。
不过,当下要做的,且要求双方都保持头脑清醒的必要事项是另一件,“——还有一件事。”闻绛开门见山地说:“我的下一项实践作业和温天路有关。”
周围忽的安静,原本虚幻的粉红色泡泡悉数破掉,谢启脸上的温度降了下来,他摸了摸脖子,一时没有说话。
显然,对方的心情受到了严重影响,既然谢启暂时没什么要说的,闻绛便接着把白天被叫去办公室和温如月谈话的事简单概括了一遍,他说话的语速平缓,语气平和,好像只是在公事公办地分享一份报告,说完后也理所当然地没有开口问谢启的意见。
谢启的意见的确左右不了闻绛的决定,无论这项任务有多计划之外,又有多少强求的意味,他既然已经接下任务,就不会随随便便反悔。
可要说闻绛完全不在乎谢启,那他压根就不需要和谢启提起此事,片刻沉默后,谢启开口说:“你知道我能解决这事。”
闻绛应道:“嗯。”
谢启揉了把头发,无法掩盖自己的烦躁,又闷闷地说:“只要你想,你现在就能当没发生过,别的什么也不用管。”
闻绛依旧应道:“嗯。”
他承认这个事实,却不给出任何进一步的求助谢启的行动,沉默在空气里弥漫,过了几秒后,谢启终于还是不大情愿地说:“知道了,你去吧。”
异能没有紊乱,情绪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暴怒,对比林巡那次,谢启可谓进步明显,他移开视线,犹豫片刻后,硬邦邦地补了一句:“之后再有这种事,我就不会这么放任了。”
“好啊。”闻绛爽快地应道,对此并无意见,抬手揉了揉谢启的脑袋。
闻绛的抚摸大多数时候都很温柔,有时候是蜻蜓点水地随便摸两下,有时候会做得比较细致,从头顶一路摸到脑后,在特殊情况下也会变成强制性地用力揪住头发,谢启配合地低下头去,视野里是两个人的拖鞋,是颜色对应的情侣款式。
他盯了一会儿,有些紧绷的身体在抚摸里渐渐变得放松,忽然道:“你要是不够优秀,或者总是遇到些很难解决的麻烦,我给你的东西就会变多了。”
可以是主观条件上的个人能力不达标,精神不够强韧,做不到独立自主,也可以是客观条件上遭受了重大事故,比延海艺术节那次更麻烦,结局更失败,自己已然无可奈何,急需外界伸手拉一把挽救,然后——
“你会依靠我,先是客观上的需要帮忙,渐渐变成心理上的惯性依赖,最后变得完全离不开我,主动希望得到监管保护。”
谢启慢吞吞地说着,品味着内心五味杂陈的情绪,或许是因为不清醒的余韵尚在,他到底变得比平常话多,妒意和愤怒凝结成的火焰正灼烧着脏腑,他从来都不大度,可以的话,他非常乐意让闻绛的世界里永远只有他一人。
“你拥有的越少,受到的挫折越多,把生活过得越糟糕,我能实际给你的东西就会越多,而不会总派不上什么用场。”
“那倒没有。”闻绛冷静指出道,他觉得谢启一直以来帮的忙还是很多的,不过他们真正的分歧也不关乎能力高低,帮忙多少,真去纠结帮助的量是否“达标”反而偏题,闻绛只是以一如既往的力道揉了揉对方的头问:“那你希望我过得更惨些吗?”
“不。”谢启毫无犹豫地说:“我希望你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好。”
所以他不会违逆闻绛的期望。
闻绛轻轻眨了眨眼睛,手放了下来,谢启依旧垂着视线,他后知后觉地再次为自己的话生出种好肉麻的羞耻感,几分钟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更是历历在目,越是不想想起来就越是在脑袋里自动回放,谢启的胳膊手不知道该放到哪里,也不敢去看闻绛的脸,最后干巴巴说:“那,晚安。”
“嗯。”对面的人轻声回道
什么都不说,反而让人莫名的很紧张。
像是听到了自己的心声,谢启听见闻绛又开口道:“谢启。”
“嗯?怎么——”
“啾。”
闻绛偏过头靠近,随后,谢启的脸颊上传来柔软的触感,触感转瞬即逝,谢启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回礼。"闻绛看着他轻声说:“晚安。”
谢启愣在原地,一时没有回话
五秒。闻绛往后退了一步想。
五。
闻绛转过身,因为谢启硬邦邦杵在门口,他没去关房门。
四。
闻绛走回床前,思考了下之后要干嘛。
三。
还是不看书了吧。现在也是该睡觉的点了。
二。
先把睡衣拿出来。
一。
视野突然旋转,从面前的床被转成头顶的天花板,腰被紧紧抱住,闻绛和谢启一起栽倒在柔软的床铺上,对方的吻于下一秒压了下来。
亲吻热烈急切,少了几分技巧性的缠绵,只顺应着本能,跟随庞大的情感倾泻而注,谢启一只手握着闻绛的手腕,另一只手探入衣服抚摸,他的呼吸急促,吻得没有章法,被突然袭击的闻绛则比他要游刃有余,谢启从对方冷静的回应里品味出让人沸腾的燥热和回甘,不断加深着这个吻。
他的手变得更加不规矩,唇瓣分开后又去亲闻绛的侧脸和耳垂,停也不停地吮吻上侧颈。
闻绛拍了拍他的后背,动作算是安抚,同时却又屈膝,不由分说地顶到某个地方,惹得和自己抱成一团的人浑身颤了下,对方被迫停住动作,膝盖碰着的地方倒是胀起来,喷洒在自己锁骨上的气息更热。
合适的时间,合适的环境,以及,已经出示过的体检报告。
谢启没有和闻绛分开,抬起头来轻声问:“可以吗?”
他问的得体,视线却是一错不错地黏在闻绛身上,大有种势在必得的气势,闻绛看着他,忽然若有所悟地说:“好像flag啊。”
电视剧里有战士离乡打仗之前先和留守的恋人共度最后一夜,现在也有闻绛做实践作业之前先和谢启共度一夜。
谢启:
气氛全毁了。
谢启一头栽在闻绛旁边,声音闷闷地挤出来,他本是不想在这种时候吐槽的,但没能忍住:“太不吉利了吧。”
闻绛反而很开心地轻轻笑出了声说:“现在也流行反套路。”
谢启听出对方言语里的戏谑,难以辨别这是否是一个恶作剧,反正语气听着和情欲没有关系,他既想去亲闻绛,又怕因此更加难受,他完全消不下去,冲凉水澡怕是也无望,如果闻绛没那个意思,八成得靠他自己动手用疼痛来停住才行。
谢启沉默了会儿,不抱期望地颓丧发问:“真不行啊?”
闻绛轻描淡写地回道:“行啊。”
两秒。
带着羞恼和无奈的吻在两秒后准时地出现,闻绛想,对方这次的反应变快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期没申榜更得会慢,下一期会勤快些嘞
第93章 理所当然
谢启学习着作画。
他拥有一张雪白色的画纸,纸的触感光滑、细腻,像月光拥有了形体,冷白的色调十分容易作出对比,即便没有用上很大的力气,也能在纸上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
他尚且不懂作画的技巧,全然依靠本能将笔触留在任何地方,选取的位置可能惹眼也可能隐秘,花朵大小不一,花瓣层层叠叠,有的地方令人流连忘返,画出的花便也密集,自上而下朵朵绽开,有的地方则只有两三朵点缀,像雪天里探到墙外的一枝腊梅。
他画得顺利,得益于丰富的理论知识,优秀的实践能力和画纸对画师的一贯纵容,白色的雾气在周围弥漫,水落在画纸表面凝成颗颗圆润的水珠,将花氤氲出越发糜美的色泽。
谢启画完一个来回,再度返回最上方,偏过头在吮啜之余添上轻轻地啃咬,怀里的人跟着侧过脖颈,耳边的吐息偏低偏哑,带着比平时稍显滚烫的热度,与水流混合形成新的音律,谢启感到些许目眩,些许紧张,又忍不住有些飘飘然起来。
他迷失在花的海洋里,又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直到片刻后,闻绛面瘫着脸拿起淋浴头,对着他的头哗啦啦一阵冲洗问:“还洗不洗了。”
别亲了,这都快进到哪个步骤去了。
谢启:……
“洗。”谢启抹了把脸,无视身体反应,听话地接受水流冲击,表现出如老僧入定般坐怀不乱的精神。
今晚即将成为里程碑般的一晚,得到同意的谢启跟闻绛在床上黏糊了一会儿后就转移到了浴室,常言道,第一印象非常重要,直接关乎以后对此事的接受度,故而再怎么急不可耐,谢启也赞同先做好清洁,绝不能给男朋友留下自己是个下头男的坏印象。
他还意欲为之后的幸福打好铺垫:“也不碍事。”
场地不是问题,比如说,他们可以洗完后在床上进行第一轮,事后再在浴室进行不知道第几轮。
想得还挺丰富,闻绛在心里感慨道,又问:“需要的东西放哪了?”
需要的东西?谢启反应了下,忽然刷的抬起头来看闻绛,结果一下子就看到他刚刚辛勤耕耘出来的满园春色,大脑顿时一空,闻绛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谢启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喉结上下滑动,最后干巴巴道:“床头左边第二个抽屉里。”
谢启的耳朵和脸颊再次染上红色,他在浴室的一通亲亲摸摸并未影响闻绛完成自己的清洁工作,洗完澡的闻绛应了声后从浴池里出来,谢启见状要跟出去,对方却头也不回地说:“你在里面等着吧。”
这话又让谢启愣住,还没等他说出什么,闻绛就已经关上了浴室的门。
闻绛擦干头发,换好衣服,打开谢启说的床头柜的抽屉,意料之中地看见里面放着崭新未拆封的盒装安全套和润滑膏。
就知道会准备这种东西。
毕竟是以“同居”为目的打造的屋子,也不能把这种东西全都放在密室里,不然需要时还要专门跑一趟。
不过从其数量和丰富度上来看,这大概就跟客厅里找到的教学资料,三间密室里的各类道具一样,未经过谢启本人的亲自采购吧。
大号超薄款,无储薄款,颗粒型,螺纹型,草莓味,葡萄味冰激凌味是什么?冰火一体型和微电流型又是什么?异能附着的新技术?
接触到了平时不会接触的新知识应用,令闻绛生出些求知欲,他又去看润滑膏的使用说明,这个就没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新创意了,朴实无华兼具安全有效,说是天然无毒害,功效多合一,可被人体自然吸收,不需要进行二次清理。
总之先把这个拿过去,闻绛研究了几秒,拿起那盒罐装的润滑膏重新回了浴室。
谢启还听话地待在浴池里,一边隐隐困惑一边祈祷抽屉里的东西比较正常,过去帮闻绛翻新卧室时他知道了那些东西被放在哪里,但基于某种战斗系的直觉,他没有仔细过目清单,只是让人保持原样不动,现在想来,颇有一种只要他不看就不会因为羞耻把那些东西全清空的自欺欺人感。
浴室里的空气依旧潮湿,而白色的雾气已经变得稀薄,看彼此的表情也更清楚,谢启的脸上没有什么即将告别处男身的羞怯和跃跃欲试,除了紧张瞧着还有些迷茫,看见闻绛拿着东西进来后就更茫然了些。
感觉好像犬类啊。闻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简短地说:“手。”
谢启下意识伸手,闻绛便像给狗狗玩具球一样,把一整盒润滑膏放在了他的手心上。
这样子应该就行了,自觉做完了自己能做的全部的工作,闻绛理所当然地说:“你自己弄吧。”
第一次还是把能做的准备做全些比较好,别的情侣针对“事前准备”这一项或许会有别的更亲密的做法吧,但最适合他们的应该就是这种了,闻绛没有任何进一步耐心呵护,帮忙处理的打算。
谢启看了看润滑膏,又看了看闻绛,瞧着对此也没意见,或者说,他的脑回路还没有快进到这一步。
所以说自己是?没有第二可能的事实摆在眼前,谢启和闻绛默默看着对方。
对体位没什么“不做上面的有损男人尊严很吃亏”的想法,只是觉得他们的体位划分就像他们在“小众癖好”一事上的身份一样,是不需要多做任何商讨,如同呼吸一般理所当然的事的闻绛:
闻绛反应过来谢启在茫然什么,他虽从未畅想过自己做下面的一方,但对这种话题也不会一听就要着急跳脚,平和地主动问:“你想过别的吗?”
同样对体位没什么“做下面的不算男人还很吃亏”的想法,只是单纯地从没深入思考过自己做纳入方的情况的谢启:
“倒也没有。”谢启否定道,不管怎么说,他过去都是实打实的对情欲不感兴趣派,在他曾经有过的一些暧昧旖旎的梦境里,梦里的他和闻绛一些事情的确做了,但更加具体的,能让人得出明确结论的情景就没有了。
像一本到了关键步骤便无法阐述的小说。
还有个原因可能在于,闻绛一向会带给人压迫感,他如今接受了谢启,跟他相处时的气息变得柔和包容,谢启的行事才会越发肆无忌惮,而在没有闻绛同意的情况下去畅想对方,便让谢启觉得是种亵渎,哪怕是在梦里也无法僭越
就是因为这样才会顺理成章啊。闻绛眨了下眼睛,了然地问:“那现在?”
他问得轻巧,言下之意是,你要试试看反抗吗?谢启读出这个意思,但他去看闻绛的脸,闻绛的眼神平静又冷淡,对能得到什么回答似乎毫不意外。
“”谢启和那双深渊般锁住他的眼睛对视几秒,把润滑膏收下说:“哦。”
理所当然的结果。
就像教学视频里谁负责打人,谁负责被打,谢启在事情真的发生前,肯定也没畅想过自己被打,但结果仍然只会是一个。
闻绛把谢启留在浴室里和润滑膏进行一对一的缠斗,他料想对方应该会花点时间,在床前思索了会儿趁这功夫要做些什么,最后把有些被弄乱的床单重新铺平整,又把松松软软的被子给摊开,将自己好奇的几盒安全套拿了出来。
这张床的尺寸虽然没有一些虚拟作品里设定的那么夸张,但上面睡两个成年人也是绰绰有余,闻绛的床上有方便他读书用的靠枕和抱枕,之前还新添了逛游乐园得到的苹果蟹玩偶,闻绛钻进被窝,靠着抱枕,怀里抱着苹果蟹,开始研究自己很好奇的微电流异能附着型安全套的制造原理。
一间屋子里,一墙之隔,谢启在研究润滑膏,闻绛在研究安全套,谁看了不说真是一对配合默契的情侣。
人在好奇的时候,看什么都能看得津津有味,被子变得有暖又软,卧室里也很安静,远处听着不太真切的水声就像淅淅沥沥的雨夜白噪音一样,闻绛看了会儿说明书,眨眼的频率渐渐变慢,他把盒子放回床头柜,抱着软趴趴的苹果蟹躺下,把被子拉到肩膀的位置,闭上眼睛
不对。
一小会儿后,闻绛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坐直,他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有些无语地说:“谢启。”
浴室那边传来不大清楚的动静:“啊?”
闻绛实话实说:“我困了。”
浴室的水声忽然停了。闻绛重新躺回被子里,几分钟后,浴室的门被“砰”得打开,谢启带着些水汽走到床边,看见床上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的闻绛顿时整个人梗住。
不死心的视线凝聚在那张已然进入梦乡的脸上,而已经睡着的人对此一无所觉,谢启揉了揉头发,在床周围踱步了两个来回,片刻后,终于是放弃地轻轻叹了口气。
闻绛的睡姿放松,衣领松垮,最上面的扣子没有扣着,脖颈到锁骨能看见自己留下的红色痕迹,他明明瞧着如此没有防备,谢启却觉得对他全然束手无措。
“就没赢过”谢启小声嘟囔着,他关了房间里的灯,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的一角钻进去。
闻绛睡得很熟,面庞的轮廓在黑夜里变得模糊和柔软,谢启坐在床上,一时有种眼睁睁看着机会从指缝间溜走的虚无感,而且“为和闻绛结合而做的准备”这下严重降级成了单纯的呃。谢启心里生出些微妙的厌烦,让他怀疑了一瞬自己是不是本质还是个不能接受这种行为的“直男”。
谢启偏过头看向闻绛,睡着时的对方和平时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比起雪山的山巅,更像安静流淌的澄澈河水,谢启定定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又在即将碰到对方的皮肤前停下,他隔着一点距离描摹着对方的睡脸,然后俯下身慢慢凑近,就着月色轻轻吻了下对方的面颊
算了,反正时间还很长。
晚安。谢启在心里轻声说着,他缩进被子里,从背后搂住闻绛,又闭上眼睛想,下次就不会这么结束了。
“”
闻绛睁开眼睛平静地开口:“我还醒着。”
此乃“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人肯定在熟睡”的演技,厉害吧。
“——”
“?!!!”
谢启在黑夜里深深的,深深的呼吸了一次,伴随着闻绛的轻笑,他一个翻身翻到闻绛身上,语气里颇有几分咬牙切齿:“我绝对不会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后面还有一些内容已经写了,不多,也很隐晦,但基于之前被锁的经验在考虑要不要单独拆出来发,这样子至少锁了也锁的内容少,就先没往这章后面加()
第94章 幸福
——“我绝对不会停了。”
这种语气这种台词搁剧本里,一般后面都会搭配“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嗯。”闻绛懒洋洋地说,并无呼救的打算,又道:“现在不紧张了吧。”
谢启闻言愣了愣,心脏忽的因此错了一拍,像绿油油的原野里“砰啪”地开出团团花簇,将花催开的闻绛则抬了下膝盖,冷淡的语气总让人难以分辨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等会儿又困了。”
你把握住机会。
“……”
谢启直勾勾盯着闻绛,作为话语的替代,炙热的吻在下一秒覆下来,手一并向下摸去,他憋着一股劲,动作一开始做得急躁,真的碰到了就顿了顿,改成轻柔地滑动起来。
被子拱成一个小丘,安静的空间和浓稠的夜色放大了喘息声和津液交换的水声,谢启在画画一事上技艺越发精湛,为了能时刻接吻,帮忙抚慰的手上功夫也强了不少,但过了一会儿后,他的动作慢慢停下,脸上露出几分犹豫。
闻绛看着他,谢启人还没有从闻绛身上下来,他发觉想象和实操确实不一样,解决完“体位”的问题,又有了另一种“体位”问题。
谢启的面色有些凝重,忽然问:“这样子待会儿会不会压到你?”
闻绛:……
闻绛:?
好家伙,这是想使多大劲儿啊?
闻绛面无表情地说:“会,因为我的腿是玻璃做的易碎品。”
一旦被别人坐的时间超过一分钟就会因不堪重负立刻碎掉。
谢启:……
谢启听出这是一个闻绛式玩笑,终于察觉自己是有些杞人忧天,闻绛对体位没什么特定的偏好,干脆提议:“那你换个姿势。”
从源头上解决压人的问题。
“也行。”谢启嘴上利落同意道,人却依旧没有动弹,似乎对这套方案也有些意见。
闻绛面瘫着脸跟对方对视,该说意料之中吗,他听见谢启又有些迟疑地说:“那会不会太累了?”
“……”闻绛赞同地说:“会,因为我的腰还是过了保修期的机械制品。”
借腰发力的时间超过一分钟就会因为零件老旧走向报废。
……好可爱。谢启不合时宜地想到,忍不住接梗说:“你身上的材质还挺多。”又是玻璃又是机械的。
谢启越来越会吐槽了。闻绛眨了眨眼睛,流露出点在熟悉他的人眼里很明显的开心,对床事的积极性也高了些,主动提出最高效的解决方案:“那猜拳吧。”
他想起来自己看安全套说明书时看见的赠品——一张姿势大全列表,又随口说:“或者你以后轮流试试。”
“第一次”,又不是一辈子只做这一次,实践出真知,到时候喜欢的保留,不喜欢的不用不就行了,自己觉得不舒服肯定也就不会让谢启继续了,闻绛想得坦然,谢启闻言却又愣住,重复道:“以后?”
闻绛:……
闻绛决定让对方自行消化现状,总之先坐起来轻轻把谢启从身上推下去,去拿床头柜上放着的东西,反正怎么着准备工作也都一样。
他身前的扣子被悉数解开,被子和半截睡衣一起滑落,露出大半的背部和赤裸的肌肤,谢启侧头去看他,一时有些恍惚。
以后,以后。
是了,那些旖旎的,隐秘的,本以为会永远埋在心底的玫瑰色的荒梦,于今天开始将悉数变成现实。
他当然很清楚他们拥有“以后”,但从闻绛嘴里亲耳听见这个词就总觉得……谢启伸手贴上闻绛的腹部,感受到鲜活的属于人的体温,闻绛就在这里,不是虚无缥缈的云团,也不是无法触碰其脚背的神明,更没有玻璃般易碎的双腿和腐锈到不能动弹的腰身。
他该如何形容这种感受?谢启其实并没有自己把闻绛从某个很高的位置给“拉下来”了的感觉,也没想过要把高岭之花给采摘下来放进花瓶里,他稍微收紧了手,看着闻绛因为他的触碰停了下,像是觉得被触碰得有点痒,又没什么所谓的随他去了。
谢启的眼睛微微睁大,忽然意识到这次是真的,不会有自己以外的第二个人,像这样子触碰闻绛了,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掌心的温度沿着经脉渡进躯壳,点燃火焰,他的心骤然滚烫起来。
葡萄味和草莓味选哪个呢闻绛这么想着,纵容着自家男朋友莫名其妙的小动作,突然又被对方从身后紧紧抱住。
灼热的吐息喷洒在皮肤上,身后的人似乎喟叹了一声,谢启吻上他的后颈和后背,隔着皮肤和骨骼,闻绛感受到对方的心脏在胸腔里鲜活地跳动,一滴滚烫的水落在他的肩头,随即被对方吻去
据说一些人结婚时会因为太过幸福忍不住哭出来,那现在就忍不住要哭了,结婚时得哭成什么样啊。
这么说来自己还被求婚了呢。对方的呼吸近在耳畔,闻绛微微侧过头问:“选哪个?”
身后的人蹭了蹭他,沉默了一小会儿后哑声说:“都行。”
那就冰激凌味吧。闻绛做好了决定,被谢启重新拉回被子里,黑夜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的声音,然后是人的声音,液体的声音,吐息的声音,杂乱的声音,规律的声音。
床单被弄出褶皱,先是泛起轻微的涟漪,渐渐变成富有节奏地拍打岸边的海浪,潮起潮落,床像海浪里的小船,原本行驶得平稳,逐渐就开始跟随着浪潮的高低起伏摇摆。存在于生理健康书上的文字知识变成现实,闻绛垂下眼眸,在浪声里想,原来是这种感受。
新的行为,新的模样,新的认知。
谢启渐渐放开,延续了从温柔体贴到激烈上头的风格,不时会说伴侣的名字和更加亲昵的称呼,闻绛进而发现那本少女漫画里列出的昵称,对方还全都记得,甚至说得熟练,仿佛以前就时不时会在心里念几遍。
与之相对的,闻绛的话便少得多,他会发出偏低偏哑的喘息,对称呼做出简短的单字回应,只是少有连续的词汇或句子,他其实可以靠演技来改变这一点,甚至能表演出不同的风格,显得格外游刃有余,却没有选择让这里成为一个舞台。
谢启提供着大量动力,让船得以持续前行,让闻绛回想起游乐园休息室里因对方嘎吱作响的沙发。同时船的方向又不取决于谢启,闻绛始终掌握着船舵,明确船的航向,水的流速,将其看做一张试卷,一道解题,不局限于在对方得意忘形时加以制止,提出要求,他一向习惯进行指挥。
正式的结合让人的皮肤染上更明显的生理性的潮红,大概是比他过去每一次都要更红些的,而夜色又对此加以掩饰,呼吸交错之间,闻绛听见谢启在小声嘟囔下次应该开灯,手掌轻轻贴上他的侧脸。
“……谢启。”听见了多次自己的名字,闻绛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作为回礼,声音带着午后惺忪的慵懒,又夹杂着几分道不明的缱绻,如同醒来后侧目发现恋人就在自己身边,便自然而然地小声呼唤了对方引起注意,某种被突然裹紧的感觉让闻绛眨了下眼睛,谢启用力吻住他的唇瓣,像是恨不得把他吞进肚里,融进自己的骨髓。
海上掀起风浪,浪潮随之越来越急,卷起更多的声响,闻绛察觉自己的声音能催快谢启的进度,却没有凭此给对方更多的甜头,让他顺利抢先一步,而是忽的开口:“忍着。”
谢启的呼吸一滞,因为难以控制的本能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自己的东西。
但这次只是关乎临界点的忍耐,而非对谢启行为本身的阻止,忍耐因此转变成了更激烈的行动,催生与之伴生的快乐,进度被强行拉回至同步,海上掀起的风暴却变得更为猛烈,直至小船被推上高高的浪尖,在反复的潮起潮落后终于抵达终点。
……比游乐园的沙发质量好。闻绛这么想着,耳垂处传来些许痒意,谢启抱着他的腰,像搂着一捧云,一朵梦。
“我爱你。”谢启轻声说,耳鬓厮磨间,他感受到对方的耳垂染上了温度,不禁继续重复道:“我爱你。”
瑰丽的幻想已然被重塑成现实的形体,也因此打开了新的欲望的匣子,和温柔缠绵的爱语相反,闻绛感受到对方灼热渴望的具现化,小船抵达终点后,谢启依然毫无颓势,反而更积极地吻上闻绛的锁骨,闻绛摸了摸他的头发,手拂过对方空无一物的脖颈。
现在已经过了医生说的“需要节制”的时间段了,闻绛按了下对方的后颈,理所当然地说:“下回可以戴上了。”
连着配件一起。
谢启顿了顿,呼吸变得更重,他凑过去又亲了对方好一会儿才放开,声音喑哑:“好。”
他碰了碰闻绛的腰,又碰了碰闻绛的腿,闻绛平淡地回了他一句“没坏”,谢启便闷闷笑出声来。
“你太可爱了。”不再能借助“副作用”的谢启嘟囔道,船平稳了一会儿,又开始轻轻地晃动,声音重新从无到有,“再来一次吧。”谢启将花细密地画在画纸身上,亲了下闻绛的手背请求道,越来越习惯对着闻绛说出讨好的话语:“求你了。”
之前接吻时对方也是这么说的,每一回的吻都是“最后一次”。
这回又会有几次呢?带着些许求知欲,闻绛偏过头,作为回应轻轻吻了吻谢启的脸颊。
作者有话要说:
能做到的表述极限了(擦汗)
第95章 控制
闻绛的最后一项实践作业,地点在温宅,时间被安排在周日的晚上。
日程安排得很紧,更像一次突发的临时任务——某种意义上也的确是。
自己这边有很多闲暇,温天路那边可不见得,温如月做事干脆利落,同时也为了防止拖得太久生出别的变故,便没有给闻绛留出什么慢慢准备的空余。
闻绛这个双休日一直待在“生日礼物”,他周五晚上把做了异能检查的谢启领回家,周六中午起床和精神抖擞的谢启吃早餐,下午解决剩下的公共课作业,简单梳理了一下自己已知的关于温天路的情报,算做对实践作业的提前预习。
他忙完之后伸了个懒腰,拍了拍身下谢启的后背,让自己的人工椅结束了当椅子的工作。
“克制阶段”已经结束了,已经没必要准许谢启的膝盖离开地面那么久了。
晚上回到卧室,闻绛发现床上的套装焕然一新,还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新的小型抱枕,枕套是粉红色,坠着一层白色蕾丝边,上面没画着什么装饰,只有一个大写的英文单词“YES”。
这个小知识闻绛知道,传闻中的情趣问答抱枕,答应lovelove的话就朝对方展示出YES面回应,不答应的话就用另一面的NO来回应,此事在《夏季碳酸苹果之恋》中亦有记载,是这部清水漫画里尺度最大的只占据过一个小格的道具之一。
闻绛把抱枕翻过来,背面还是“YES”
选择权呢。
闻绛拿着抱枕打开卧室门,迎面撞上已经在门口逡巡了十分钟据说在散步的谢启,他们默默对视几秒后,闻绛面无表情地把抱枕举起来,看着谢启的眼睛立刻变亮,又面无表情地把抱枕拿下去,看着谢启肉眼可见地变得失落,又面无表情地把抱枕举起来,看着谢启的眼睛再次变亮,反复几次后,连人带抱枕被风安置到了床上。
周日下午,闻绛再次起床,看了一下时间点后,觉得自己昨天提前做完书面作业的决定非常正确。
他在吃饭时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
一张餐桌,这头坐着闻绛,慢条斯理地喝着海鲜炖汤,那头坐着谢启,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面对眼前的丰盛的大餐一言不发,不曾动筷。
高阶战斗系生的野外训练课程里,有夜晚长途奔袭和睡眠剥夺训练这种东西,再结合S级战斗系应有的体能,对于一些事态的发展,闻绛其实早就有所预料。
和战斗系生攀比体力的行为毫无意义,就像人非要和一辆超跑比赛马拉松定胜负一样,只让人觉得莫名其妙,在许多非战斗系的能力者眼中,这种以武力判别高低的思维模式是战斗系的傲慢。
谢启的体力和耐力,在他们正式上床前便早有体现,闻绛并不介意适当纵容谢启,且他们有很多种方式让他们的体力差消耗增大,只是,只是啊,闻绛放下汤匙,心平气和地说:“有点久吧。”
“……”仿佛每天都保持着八小时优质睡眠的谢启委婉道:“还好吧。”
所以就说了,这世上多的是人抱怨什么老公不行,男朋友不猛,新约的炮友是个哑炮,为什么在他们这里会反过来呢,自己做得应该不烂吧……烂那更该再多练练。谢启抬起眼皮看了眼对面的闻绛,瞥到对方领口下若隐若现的印记,心里又有点蠢动。
“……咳,”他接收到闻绛格外冷淡的视线,终于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辩驳道:“我看你也有体力。”
这可是真话,两情相悦的事,搞得像自己单方面的强迫干嘛,他才不会做出那种只管自己爽的事呢,他是看闻绛也很有余裕,才觉得还可以“再来一次”的。
这是体力的问题吗?闻绛腰不酸腿不疼,一口气能爬五六楼,然而不为所动,直指问题的核心所在:“人不能不睡觉。”
短短两天,他良好的生物钟已然站在被摧毁的边缘。闻绛吃着饭下结论道:“要定个时限。”
“?!”谢启心神大震,开口前手顺势放到了餐桌上,闻绛瞥了一眼,谢启顿了顿,手又乖乖放下去。
这两天都容光焕发的谢启成为了霜打的茄子,大意了,这下不是人力能解决的问题了,谢启周旋着问:“怎么定啊。”
闻绛又喝了一口汤,觉得谢启应该是误会了什么。
情投意合的事,讨厌的话一开始就不会做了,他这两晚上也没表现出抗拒,现在搞得像自己被强迫了一样开始不满是要干嘛。
但误会也好,此乃心理学上的拆屋效应——先暗示有一个更加极端让人难以接受的方案,在这之后再抛出真正要提的,相比起来更让人容易接受的方案,对方开心答应的可能性就会大大提高。
“所以,”闻绛严谨地提议道:“工作日就不能那么晚了。”
休息日还可以像这样补觉,工作日天天熬夜精神萎靡,容易影响白天工作效率
也就是说,不是彻底不让做了啊!谢启迅速抓住自己想听的重点,人又立刻支棱起来,喜气洋洋地爽快应道:“行啊。”
他的手依旧稳稳放在膝盖上,实际上他已经饿了,只是面对香气扑鼻的饭菜仍一动不动。
只是粗略的规定时间是不够的,严格来说,谢启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个颇为自律的人,唯独开了荤后在这一块很不懂节制,太放纵对身体不好,太管束对方也很不讲道理,和谐的生活才利于感情稳定,为此,闻绛决定给谢启安排新的训练。
教学视频也有专门讲解类似的情况的篇章,叫和狗同居篇来着。
当然,谢启不需要真像“专业人士”那样做一只狗,晚上睡主人脚边,白天会在地上爬和汪汪叫,没有基本自理能力,衣食住行全看主人安排。
闻绛越来越清楚谢启在这方面的接受尺度,打个比方来说,自己真的抱着玩情趣的目的对他挥鞭子的话,他不会生气,还有很高的概率进入状态,但如果是出于不满厌烦、蔑视轻视之类的心情甩他一巴掌,他这个钢筋铁骨的S级身板可能下一秒就要碎了。
他们只需要进行一些简单的,碎片化的活动,把它融入到日常生活之中,让谢启于潜移默化间习惯于更“听话”一些就可以了。
谢启在这一块的确更有“天分”。
曾几何时在玻尔酒店里,他们就用过数数和命令的方式,后来的多次培养中也屡次要求过对方暂时停止,如今如果要在“教学资料”的内部再详尽划分适合他们的板块,这种便应该是其中之一。
“原理是用的我的异能。”闻绛继续慢条斯理地吃饭,顺便给看着他吃饭的谢启讲解:“之前也用过。”
闻绛经常会喊谢启的名字,虽然乍一听都没什么区别,但实际上他使用的是两种不同的版本。
以前丢下瓶盖,让谢启去捡的时候,在教室制止谢启异能紊乱的时候,闻绛便会有意识地附着上自己的异能,让语调变得乍一听和平时别无二致,其实给人的感觉略有不同,一次次地对对方形成一种暗示。
谢启并不惊讶,他一直听得出来那种差别,对此有所自觉,但对它的效果倒是没什么实感。
之前在公馆里,自己异能暴走最严重的时候,闻绛本来有表现出用异能和他对抗的趋势,最后却将其尽数收拢了回去,只是用最普通最正常的方式和他道明了事实,并没有使用这种手段。
一想到这事,他心口就有点发烫,闻绛独自吃饱了饭,拉开椅子站起来,察觉谢启有点炽热的视线问:“怎么了。”
想亲你了。谢启面容坦荡:“没什么。”
他随即想到闻绛要去做什么,因为闻绛的回话甜蜜升温的心情一秒冷却,慢吞道:“……早点回来。”
身为对方的正牌男朋友,现在要眼睁睁看着闻绛去温宅和温天路独处,谢启准备他们那边情况一结束他本人就进去。
闻绛若有所思地说:“这真的很像flag啊。”
比之前共度一夜还像呢,临别前的经典对话情节。
谢启:
谢启配合地补充道:“这是在为反套路做铺垫。”
随后他察觉闻绛因为自己接了个梗而明显开心了一点。
吃饱喝足,该干活了,带着闻绛去温家的车随时就位,闻绛上楼给自己换了件长衫,下楼后谢启还眼巴巴地坐在原位,他对对方跟着自己移动的视线视若无睹,只管检查自己的行李和出装,换好外出的鞋。
粘着自己的目光存在感越来越明显,直到出门前一秒,闻绛才像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做一样开口:“谢启。”
略有区别的呼唤传到谢启的耳朵里,一瞬之间好像有股电流窜过脊背,谢启精神一振,本能地把背挺得笔直,随后因为自己的反应愣了一下。
看来虽然有段时间没这样喊过了,但效果还是在的。闻绛平静地说:“可以吃饭了。”
“”谢启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手终于放回了餐桌上,拿起了碗筷干巴巴道:“哦。”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他下意识地补了一句:“谢谢……”
孺子可教也。
第96章 了解
闻绛了解温天路的一些事。
比方说,温天路养着“玩具”,还会给玩具们取编号,而关于玩具的具体数量、教育手段、更迭速度、选择标准,闻绛没有兴趣知道。
再比方说,温天路身为牌友1号,打牌的偏好是剑走偏锋和不留余地,他前期还会兢兢业业地经营点数,最后的结局往往是要么一举赢下所有点数,要么被一把翻盘变得一无所有,闻绛会根据对方的这一特点思考打牌的策略。
当然,他们之间打牌不赌真钱,输了其实也没什么损失,行事大胆激进,但求刺激未尝不可。温天路在校外赌场上还是否会延续这种搏命般的风格,闻绛没有兴趣知道。
再再比方说,由林雯之编剧,闻绛主演,两人以一年级新生的身份在青池剧场完成的首秀,一经问世就大受欢迎的舞台剧,新一代“黄金搭档”传说的起点——《塞里的金色湖畔》,温天路看完后并不满意。
江鹤虎是因为性格太别扭才老是说些“就那样吧”之类的话,温天路虽没有当众贬低过这部剧,但他是真的不算满意,就像一张不管怎么努力答题,都永远不肯给出最高分的考试卷。
钱朗察觉到这点,并大为不满,曾经和坐在自己前桌的两人顺嘴抱怨过,当时的林雯之笑着安慰他:“哎呀,大家喜好不同很正常嘛。”
闻绛在旁边点头附和:“嗯。”
教室里除了他们三个以外没有别人,钱朗趴在桌上左看看林雯之,右看看闻绛,挺直腰板说:“你们说实话。”
“”林雯之笑着移开视线说:“没有品味。”
闻绛在旁边点头附和:“嗯。”
嘛不过说归这么说,也不会真对别人起多大意见,更多地其实是燃烧起了一股斗志。
林雯之那时候表示下次要搞出更厉害的作品,闻绛在旁边面无表情地拍手作为响应,钱朗则若有所思地观察了整整一分钟,来判断虽然在拍手但看上去完全零波动的冰山脸闻绛,到底只是在试图搞笑还是也“燃起来了”。
现在想想,温天路当时的不满意,或许也算是帮忙巩固了黄金搭档长期合作的一个助力。
至于温天路更为具体的,仅代表其个人的厌恶喜好,不满意背后又是否有什么脱离作品本身的复杂缘由,温天路对他们的双人组合到底是怎么想的,林雯之其实没兴趣知道,闻绛也没兴趣知道。
再再再比方说——这么一想自己知道的可真多啊——温天路在某些癖好问题上是有潜在倾向的,他某种意义上比谢启“孺子可教也”,这点或许温天路的熟人乃至亲人都不清楚,又或者说,温天路的真实倾向与他们的猜测完全相反。
但闻绛没兴趣教。
谁来教导谁是一种“关系”,温天路的姐姐温如月,大概也希望自己和温天路能建立某种联系吧,她似乎笃定这种联系会利于解决温天路的异能问题,这是闻绛从温如月发布的任务里读出来的意思。
而温天路对家里人的做法似乎感想很复杂。
闻绛被谢家的车带去温宅,再被温家的下人带去见尚在禁足中的温天路,对方最近住在位于后花园的一间独立小屋里,闻绛的前进路线是穿过主馆一楼的大厅,由后门到达后院,他在穿过大厅时看到了一些在聚会玩乐的人。
虽然温天路本人不在,但来这里玩的朋友们似乎还是有的,那些人对闻绛最多投以一下视线,然后就会扭头继续干自己的事,闻绛不认识那些好好坐着聊天的人,对默默跪在地上的人倒是有点印象。
每一个坐着的人旁边似乎都会安排一个跪着的人服务,面孔在电视里偶尔会看到,身份有偶像,明星,演员毫无疑问,都是表演类的能力者。
其中一位闻绛记得最清楚,对方出演了前段时间上映后很有话题度的一部电视剧,自己的妈妈在客厅看电视时,闻绛记住了这张饰演主角的脸,与电视里性格善良坚韧,怒斥贵族同校生的清贫学弟不同,闻绛的视线扫过对方不太雅观的衣着,和看着格外温顺的侧脸。
演得好差。
坐着的人普遍都对自己感到很好奇,却被要求不准搭话,因而产生了大量多余的动作,表演类的能力者倒是“专心”,但也因此增大了整体的违和感看上去太粗糙了。
没有充分的时间去收集各种信息,今晚就要更多地依靠自己的临场观察,总之,这应该是有人故意想让自己看到的景象——无论在外多受欢迎,这些表演类的能力者在其他小姐少爷们面前,说到底也只能跪在地上讨好地等待差遣。
温如月没道理特地做这种事,只可能是温天路了
意义何在?
如果将其理解成一场作秀般的羞辱,那就别让别人保持沉默,顺势说上几句不是更好吗?结果搞得像主旨完全矛盾的剧本一样,到底是想让自己难受,还是不想让自己难受啊。
况且对方明明也很清楚,自己是不会对这种事产生什么想法的——早在青池的洗手间,自己碰见温天路,以及当时在他旁边跪着的13号的时候,对方应该就已经明白这点了。
如果不是羞辱,该以更加正面的角度来思考吗?
闻绛回想起温如月那明显夸张了许多的“诉苦”,在对方的描述里,如今的温天路就像一个情根深种的可怜人,别说贬低自己,简直巴不得赶紧讨好,自然也做不出挖苦自己的行径。
嗯,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闻绛跟着下人穿过后花园,抵达小屋前想,那场对话中能得出的最有效的信息是,借助外力维持异能稳定的行为是被秘塔承认的,而这个外力并不局限于器械药品,也可以是“人”,所以温如月会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
——“你都把不想管我写在脸上了呢。”
半个小时后,温天路坐在椅子上凉凉开口。
他的对面,闻绛正坐在沙发上沉默看书,闻言翻过一页书页。
和主馆相比,建立在后花园的这间小屋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进去后是客厅加卧室,旁边是卫生间,像个五星级酒店的套房,闻绛进来后没跟温天路说话,先独自把小屋的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从客厅一路转到厕所,出来后想了想,感觉无事可做,便绕过温天路从书架上拿了本感兴趣的书看了起来。
一直坐着旁观的温天路:
闻绛尽显“你不说话我也懒得理你”的摆烂风采,最后到底是温天路先开了口,闻绛不回话也在他的预想之中,对方毕竟不是自愿来的,不愿意理人再正常不过。
见闻绛沉默,温天路勾起嘴角笑了笑,只自顾自地继续说:“我还以为你愿意过来,已经想好要做什么了。”
他说话清晰,穿着得体,思维逻辑也没问题,情绪至少看上去很稳定,墙上有电子温度计,上面显示的室内温度也正常,虽然有段时间没见,但温天路给闻绛的感觉并没有多大变化。
单看外在表现,大概没人看得出温天路正处在异能严重紊乱的临界点,唯有他手腕上戴着的强效抑制器能表明这一事实。
“作为‘心理医生’,你不准备跟我聊点什么吗?”温天路慢条斯理地问道:“还是说,你觉得我心中的‘完美形象’是个哑巴?”
“扮演一次温天路心中完美的形象”——由温如月提出的,本回实践作业要完成的任务,客观意义上谈论其有没有挑战性,符不符合实践作业的难度标准,那的确是合格的。
没有上来就强逼,温如月和林巡一样,都会在自己的目的外面裹上一层包装,以礼貌交谈的形式将问题抛给闻绛,在他们的心里,这大概已经是一种让步。
谢启和钱朗自然也能做到类似的事,只要他们想,他们也可以扰乱作业安排,或者干脆不做作业,直接让闻绛拿够学分,闻绛过去的作业没被严重打扰过,一大部分原因来自温天路、林巡等人尚且“不想”,和钱朗、谢启绝对“不会”
为什么谢启总能在他根本不在场的时候加上一些好感度,该归功于谢启自身的努力,还是该归功于同圈对比?
闻绛抬头看了温天路一眼,反手把问题抛回去:“聊什么。”
温天路笑眯眯地看着他,停了几秒后开口:“你今天怎么穿的这么严实?”
长袜,长袖,长裤,袖口领口的扣子全部扣紧,脖子上还系着方巾做搭配的点缀。
……闻绛觉得温天路猜得到原因。
他倒是也想穿得更自然一些,实在是没有发挥的空间。
被动物咬了,被蚊子叮了,觉得天冷,染了风寒,要编理由也能说出一大堆来,让氛围变得轻快,闻绛对温天路的问题没做出什么反应,也没打算做出回应,似是随口命令:“换个话题。”
“”
温天路移开视线,笑容淡了一点,但对比过去,他的态度堪称温顺,没有“抗命不听”,也没有以退为进,答应的同时捎带上两三句阴阳怪气的猜测。
“好吧。”他简短回应道,真就一字不再提,把视线移回来问:“你看见大厅里的那些人了吧?”
“在别人眼里,你今天过来,就是来干和他们差不多的事。”
这指的当然不是那些悠然坐在沙发上享受服务的人,而是那些跪在地上的,温天路冷淡提议道:“你想走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会有人带你出去。”
第97章 扔出去
闻绛注视了温天路一会儿,判断出对方是在提出一个“建议”。
一个内容不怎么好听,但情感上不含挖苦讥讽的,出发点确实有几分在为自己着想的建议。
如果自己答应,现在就能动身离开,至于再之后的事谁知道呢,估计能安静一段时间,温天路也不至于没用到前脚自己刚走,后脚人又被温家其他人喊回来。
闻绛想起来一些经典的讲述普通人如何嫁入豪门的电视剧情节,故事的前期阻力多来源于阔少自己,主角二人心意相通后的阻力则来源于阔少的十八路亲戚。
亲戚的阻碍理由大部分都是“为了阔少好”,对阔少打不得骂不得,只能从普通人这边下手,梦幻一点就拿钱交易,走虐恋情深风格就殃及家庭,想搞噱头就断腿坐牢,普通人替罪五年后出狱,在街上流浪时再遇阔少的豪车。
对比起来,只是干涉作业的确可称得上温和。
温如月提出的任务,表面上是让闻绛扮演温天路心中完美的形象,本质目的是以此调节自己弟弟的异能,其中自然也包括以形象来安抚并取悦弟弟的意思。
和谢家的医生最初设想的调理方案是一致的。
她大概也没深入想过温天路和闻绛要如何进行今天的作业,亦无兴趣窥探太多隐私,这更接近于一种不假思索的“默认”,单纯根据身份和过往经验做出的判断,下等人总会取悦上等人,演员总要取悦观众。
温天路可能是温家唯一一个不会这么想的人,基于一些他自己并不想思考的麻烦情感,他给了闻绛一个远离这些印象的机会。
再加一句他这么做亦是把自己的糟糕处境都抛之脑后。
闻绛该为此动容吗?
自说自话地让人过来,又自说自话地给出将人打发走的“让步”,来回折腾一通后,营造出的是一种自己可以感谢对方的氛围,他们这些人真的很像。
就连“改变的过程”都很像,林巡要栽了跟头后,才收敛他的行为,江鹤虎要被直言斥责后,才改善他的态度,而温天路能成为温宅的特例,最大的原因也仅在于他已经在闻绛身上吃过苦头。
闻绛冷淡地看着温天路,最后开口说:“错了。”
这种回答并不在温天路的预料之内,他顿了顿,下意识反问:“什么意思?”
闻绛却已经垂下了视线,没有和温天路再多解释,他合上书本,从茶几上拿起一块木质的圆柱形积木。
“你真要这么选?”闻绛的行为等同于拒绝了自己的提议,温天路顿停了几秒,又很轻地皱了下眉头,打算再说些什么,“那我——”
“咚。”积木被闻绛从手中抛出,落在不远处的地板上,发出很轻的声响,明明不大,却让温天路忽的止住了话头。
“”
闻绛来的时候是下午,现在外面的天已经变得昏暗,再过一会儿花园里的灯就会亮起来,当然,只要拉好窗帘,关上客厅的灯,照样能制造出对温天路不利的环境,但闻绛似乎无心借此增加能带给温天路的压力。
头上的灯依旧亮如白昼,没有黑暗,也没有赌约,闻绛重新看起自己没看完的书,只道:“捡回来。”
温天路的手一瞬间在桌子上攥紧成拳。
对方这回的态度可比在高天剧院时轻慢多了,让人恼火得牙痒痒,诚然温天路自己的异能目前处于管控状态,能发挥出的实力不足正常的十分之一,但他现在的思维相当清醒,再不济也有长期锻炼塑造的体能优势,想像草丛里的蛇一样伺机咬闻绛一口,并非做不到的事。
温天路悠悠盯着闻绛,视线像有实体一样黏在对方脸上,而闻绛对此视若无睹。
片刻后,温天路沉默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迈步走向那块积木,家里的医生给了他这套积木拼装玩具,说是能用来给他排遣无聊,以及稳定情绪。
温天路对此嗤之以鼻,并不介意讥讽两句对方的无能,医生诚惶诚恐地道歉,现在,他居高临下地默默凝视了一会儿,然后弯下腰,把那块积木给捡了起来。
他走到闻绛身边,脸上挂着浅淡的笑,笑意不达眼底,把积木递到闻绛眼前说:“给你。”
他甚至记得自己应当弯下腰给。
而闻绛瞥了一眼,又兴致缺缺地移开说:“再扔了。”
温天路的笑容一时僵住:“什么。”
闻绛没再看他,顺手选了个正对着卫生间的方向道:“往那儿扔。”
温天路握住积木的手捏紧,指腹因此泛出白色,在闻绛不看着他的时候,他显得躁动不安,如同匍匐在地,随时准备暴起的野兽,这是他的确处于异能不稳状态的一个证明。
相比平时,现在的温天路更加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而这种不受控制的,容易被读心的暴露感,又在反过来加剧他心底的厌烦。
闻绛偏过头,终于和他对视了一眼,无声地问他怎么还不动弹,温天路身上那点带刺的锐利又骤然消散,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后直起腰来,扯动嘴角说:“行。”
他转过身,把那枚积木向前抛去,积木落到地上,转了两个圈后在卫生间的门前停下。
闻绛便道:“捡回来。”
温天路走过去,把被自己亲手丢掉的积木捡回来拿给闻绛看,再一次听对方说:“扔了。”
“”
片刻沉默后,温天路又一次丢出手里的积木。
他们又像这样做了几次,让温天路在房间里来回走动,重复着自己扔积木,再自己捡回来的,旁观看着非常愚蠢的行为,温天路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跟体力无关,这点运动量对于一个战斗系的S级来说完全无所谓,别说这么一会儿,让他再丢两个小时他也有的是体力。
哪怕是给狗扔飞盘,丢飞盘的都好歹会是主人吧?
阴恻恻地腹诽着,温天路表面闷不吭声,但扔东西的力气一次比一次大,眼神也一次比一次冰冷,他投的力气太大,积木砰一声砸在卫生间的门上,硬生生往上面留下来一个小坑。
积木因为反作用力,朝温天路这边弹射回来,落到地上后仍打着旋往前冲,在积木即将碰到闻绛的脚尖前,温天路抬脚踩住了那块积木,伴随着细微的“咔吧”声,积木的运动戛然而止,温天路弯腰把它捡了起来。
闻绛翻过一页书以作提醒,老是说话也是很累的,他连“扔”字都懒得说。
温天路自然懂他的意思,阴沉着脸转了回去,积木上浮现出细小的裂痕,好在没有碎成两半,他这次没再出现上次的失误,积木到达墙边时停了下来。
温天路正要去捡,身后的闻绛也站了起来。
他招呼都不打得从温天路身边走过去,温天路愣了愣,下意识跟在身后,一如剧院那时的翻版。
闻绛打开卫生间的门,里面的浴缸里盛满了水,闻绛坐到浴缸边上,将手探进水里感受水温,评判道:“你的异能在外溢。”
能力者的情绪越暴躁,对异能的掌控力往往就越低,反应到温天路身上最直观的体现便是温度,相比闻绛刚进来时,眼下的室温已经降了不少。
闻绛进来后独自在屋里转了一阵,他在观察卫生间时就往浴缸里放了滚烫的热水,如果没有温天路的异能影响,现在的水应该还保持着温热,再不济也会是常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明确的冰凉。
闻绛将手伸进自己的口袋,这回拿出来一枚硬币,看到它的瞬间,温天路的瞳孔下意识紧缩了一下。
过去与现在重叠,那时他在昏暗的剧院里未曾注意,这回在灯光的照射下,温天路可以清楚地看见捏着那枚银色硬币的手。
指尖白皙,指甲干净,指腹泛着健康的红色,闻绛轻轻一抛,伴随着“噗通”一声,那枚硬币就沉到了水底,
“捡回来。”闻绛冷淡地说。
硬币的位置精准地落在浴缸的最里面,贴近边缘的位置,注定不能以太得体的姿势拿到,温天路勾了下嘴角,以一种又慢又轻的语调说:“行啊。”
他半蹲在浴缸面前,伸长胳膊去碰水底硬币,手伸进水里时下意识在心里皱了下眉。
这水太凉了,闻绛刚才伸进去时应该会觉得不舒服
啧。
温天路对自己升起的这一想法感到些可笑,又隐隐捕捉到了某种危机感,闻绛叫他做这些,就是单纯地想让他感受下自己的异能会导致水凉吗?
一些幼年教育里,会强调异能暴走给身边人带来的麻烦和危害,靠道德心和同理心来告诫能力者们掌控异能的重要性,这对温天路显然并不适用。
所以这是——
头上骤然传来一股压力,温天路的脸部毫无预兆地接触水面,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厕所的灯跟着直接熄灭,他的头被闻绛粗暴地整个按进了水里。
第98章 错了
在温天路自己的认知里,他对闻绛的看法呈现出几次阶段性的变化。
一开始的时候,温天路并不在乎闻绛。
这并非指那种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在脑海里没留着半点印象的“不在乎”,S级的能力者本就万里挑一,备受瞩目,对方的异能还归属于这一阶级中更为少见的生活系,闻绛刚一入学,他的名字就像一阵风一样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加上学校有意让高阶能力者们多多接触,包含温天路在内的其他S级和超A级,早早就加上了闻绛的联系方式,也看过彼此的基础资料。
他很漂亮。
不是说他的长相偏向阴柔,实际上,闻绛的外貌不会令人觉得柔弱娇媚,反而包含着更为强势的锋利,甚至有些让人望而却步,温天路将这种漂亮,称之为一种更为单纯的“夺目”。
就像人对外貌的偏好各不相同,甜美、清纯、妩媚、冷峻、张扬、硬朗,风格各异,不分高低,闻绛的长相也只是其中一种,自不可能符合世上所有人的喜好,但当他出现在视野里时,人们很难不将注意力分到他的身上,哪怕隔着距离,哪怕对方只是坐在那里,他就已经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位演员都更让人印象深刻。
温天路有时也会好奇,闻绛那格外优越的容貌,究竟该归功于家庭基因的遗传,还是说这亦是S级在表演类能力上的体现。
他像一颗漂亮的钻石。
璀璨的宝石最主要的用途是成为装饰,它可以镶嵌在一个人的领口,也可以成为脖颈或耳垂上的坠饰,也正因此,温天路“不在乎”闻绛。
再然后,温天路渐渐意识到,闻绛其实和大众认知中的形象并不相同。
闻绛要更加有趣。
他不再是一个遥远的有着观赏价值的符号,形象在自己的脑海中逐渐变得鲜活。
温天路对此感到新奇,但不曾仔细整理自己因此产生的种种情绪,或许是因为当时的他潜意识里认为,对方并不值得自己做出太多自我审视。
察觉到闻绛的有趣之处的不只自己一个,有的人放弃了不远不近的观察,开始主动靠近对方,进而和闻绛变得亲密。
钱朗在他们几个人当中最擅长融入群体,虽然客观上的成长环境让钱朗注定不可能符合他寻求的“平庸”,但他的阶级观念的确更为薄弱,闻绛会和对方成为朋友并不意外,而谢启就时常与闻绛产生摩擦,后来才慢慢摸索到一种平衡,在温天路看来,对方就像在被闻绛一步步驯化
这太蠢了。温天路听到一些内部的闲言碎语,亲眼见到谢启在言行上的部分变化,偶尔会凉凉地想,这也在意过头了。
他可没兴趣变成这样。
“咳,咳咳!噗——”
冰冷的水刺激头脑清醒,窒息导致的缺氧又让大脑晕眩,温天路的一只手在黑暗中扒住了浴缸的边缘,但能施展的力气却不足以帮他挣脱拽着他束缚。
不对,他和闻绛可不该有这种反过来的体能差距,一定有什么别的因为黑暗的环境?被限制的异能?
“哈!咕——咳!”
无暇进行太多思考,唯有任人摆布的事实呈现在眼前,而不成功的挣扎只会加速身体的不适和虚弱,口鼻短暂脱离水面时,能感受到的唯有昏暗的视野,灼烧的肺部,仅仅攫取了一口空气,他的头就再一次被整个按进水里。
不带任何犹豫的动作,相当精准的时间把控,让眼下的场景接近于一场拷问,浴缸里的水浸湿了温天路的大半上衣,也连带着弄湿了闻绛的半截袖口,水从缸里洒出来,在地上溅起水花。
十八,十九二十。
黑暗并不影响闻绛判断温天路的状态,比起其实并无规律的数数,“喂水”的时机更多地依靠于对对方表面状态的观察,闻绛拽着对方的头就像提着一个可以肆意摆弄的球体,居高临下地审视对方的每一次呛咳,咽气,吐息,无动于衷对方的痛苦挣扎,只一次次将他逼向自身能承受的极限。
直到扑通一声,温天路撑在浴缸边上的那只手也滑进了水里,浴缸里向上拍起十几厘米的水浪,闻绛扯着对方的头发上抬,将人拽出浴缸后松开了手。
卫生间的灯闪烁了几下后重新亮起,温天路半趴在浴缸的边沿上,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呛咳。
“咳咳!咳!咳哈。”
他大口喘着气,花了会儿功夫调整呼吸,最后莫名发出声笑来,接着又低低啧了一声。
好歹没直接趴到地上,算是保留了点颜面。
温天路擦了下眼前的水珠,先是感到一阵轻快,紧接着心中又升起一股矛盾的恼火。
他没能成功对闻绛做出反抗。虽然心里已对此隐隐有所预料,但事实真的摆在面前,心情又远谈不上平静。
症结到底出在哪?
就因为发现对方是自己一直念念不忘的神秘演员,情况就会变成这样?
高天剧院的那场演出——不,早在玻尔酒店里的时候,他就察觉到闻绛的“演技”远没到极限,剧院的夜晚让他进一步确信,第二天演出时,他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特意摘下了自己的抑制器杜绝干扰。
结果正中靶心,狂乱的美如同一双无形的手伸入脑内,强行操控了所有的感官,让温天路瞬间就明白了真相。
自己意外窥见了闻绛私底下的排练,提前接触了闻绛更“认真”的演出,才致使他无法沉浸于对方过去在青池剧场的表演。
观赏那些剧目时,无数人为闻绛的表演惊叹,心目中关于闻绛的形象近乎重塑,狂热之人几乎要将其视作神明,唯独对于温天路而言是一场祛魅。
如果没有这个阴差阳错的误会,如果自己能更早的察觉真相他对闻绛的态度是否会迥然不同?
他们的关系是否会发生变化?
谁知道呢。温天路捻掉手上的水珠,内心对这些无谓的纠结嗤之以鼻。
闻绛也用指尖抹过浴缸边沿上的水渍,几次泼出来的水让这里不再适合坐下,温天路听见头顶上方传来对方冷淡的声音:“你该给我做一把椅子。”
温天路的呼吸停住,几秒后,他把额前湿漉漉的头发捋到后面道:“行啊。”
【冰造主】,虽然异能失控时会引发寒潮,但冰的温度并非完全不可控制,那些被冰塑造的精雕细琢,栩栩如生的小动物,既不会在日照下融化,也不会冻伤他人的手指,的确能成为一份别出心裁的礼物。
温天路制作过雪团似的兔子,玩毛线球的猫咪,采松果的松鼠,闻绛从未接受过,现在头一次提出要求,是让对方给自己造一把椅子。
水凝结成冰,冰柱向上蔓延,塑形,在温天路的面前变成一把带靠背的椅子,看着发冷,实际摸上去的温度和普通的家具没什么两样。
他们现在一个人狼狈地坐在地上,背只能抵着浴缸,另一个则端坐在椅子上,不知道的还以为闻绛才是冰的主人,闻绛感受到温天路颇为尖锐的视线,但这并非在对他刚才种种行为做出愤怒的指控,闻绛垂眸,察觉对方是在看自己的袖口。
被水浸湿的袖口从纯白色变的更为透明,贴合着手腕的皮肤,布料后面隐隐透出红色的痕迹
谢启实在是很爱“画画”。
看到就看到了,闻绛懒得遮掩,为了舒适干脆主动向上挽起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让部分红艳的痕迹彻底暴露在外面。
温天路死死盯着那抹红色,过了会儿后闷笑了声,再一次问道:“你确定要这么做?”
他现在的心情看着比被迫喝水时差多了,经过刚才一番折腾,温天路的嗓音变得沙哑,慢条斯理地说:“你想没想过后果?”
“完美的形象”,温天路不怀疑闻绛演得出来,被人窥探心灵的感觉的确非常恶心,但许多事情已经暴露,还死要面子只会显得更丢脸,温天路无意质疑闻绛的演技,只是,在这之后呢?
现实里哪来的那么多“释然文学”,谁能保证在见识过“完美”后,会轻轻松松地选择放手,而不是就此打开了欲望的最后一层限制。
何况他本来就很喜欢“插足”呢,闻绛有了男朋友,甚至是有了丈夫,也对他没任何影响,温天路半是自嘲地问:“万一我之后就彻底缠上你了呢?”
你摆出这么高傲的姿态来念变态台词有什么用。
还是头一次见人这么趾高气扬的说这种落魄话,闻绛平静地垂眸看着温天路,也很好心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结论:“错了。”
高天剧院的表演落幕那天,闻绛跟后台的温天路擦肩而过,对对方投以过短暂的瞥视,他在那时察觉,那张之前一直达不到满分的试卷,终于判出了一个满意的分数。
“你不是想要看吗?”
要不要进行演出,进行何种程度的演出,决定权从来不在对方手里,闻绛轻描淡写道,摸上自己的抑制手环,随着咔吧一声轻响,手环被完整的取了下来。
同一时间,某种无形的存在舒展开筋骨,它穿过门窗,穿过花园,以闻绛为起点,如铺开千百条触手,如扬起千万条藤蔓,转瞬之间笼罩温宅。
信息流交错奔涌,变得庞大而杂乱,闻绛没漏过温天路身体一瞬间的紧绷和手部的轻微颤抖,对方啰嗦了那么多句,但分明他才是最期待表演登场的人。
50,60,70
异能值不断飙升,但宅邸里没有哪里发出警报,因为它始终保持着稳定,不符合紊乱检测的标准,如最危险的怪物,最该清楚自己的每一个关节要如何摆动。
75,80,85
温家的主宅,年轻人们正在开最新的赌局,赌注是每个人今天选中的“贴身玩伴”,热闹的氛围里,几个A级的人忽然皱了皱眉头,警惕地四处张望。
“怎么了?”阶级更低的能力者对此浑然不觉,只疑惑的拿胳膊捅了捅身旁的人,“紧张兮兮的干嘛?”
“说不上来。”那人转了一圈,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只能道:“感觉不太好。”
“这就喝多了啊?那你待会儿”他扫了眼沙发边跪坐的人,意味深长,又忽然嗤笑了一声,悠悠感慨:“唉,还是今天下午过去的那个好看,这么一对比,感觉剩下的这些没滋没味的。”
“别想了,人和温天路待着呢。”A级的人调侃道,被这么一打岔也重新变得放松,可惜不到两秒,他的眉毛就又紧紧拧在一起,脸色也变得难看:“不对,我觉得越来越糟了”
“是不是越来越热了?”
“不对吧,是变冷了吧?”
“我突然好想吐。”
高阶级的能力者接二连三的说出了截然不同的感受,A级的人神情凝重,他的视线聚焦在空中的某个点上,盯着一团透明的空气,又总觉得鼻尖闻到了海水的气味。
眼前仿佛游动着无形的鱼群,摇曳的水母,定睛一看,却又无法看出任何生物留下的痕迹,出于某种警惕,他试着释放自己的异能,终于惊觉自己的能力已经无比滞涩,本该是尖锐到能一击刺穿脚边玩具的喉咙的金属,眼下却如同在野兽嘴下瑟瑟发抖的猎物,不敢出击只敢求饶。
“等级压迫?!温天路紊乱了?”有别人同时察觉到这点,声音里带着困惑和诧异:“不对啊,不是有抑制器吗,而且警报怎么没响?”
可这栋宅子里除了温天路,还有谁做得到这种事?
那边,远离主馆,穿过花园的小屋,温天路的呼吸越发急促,渐渐开始喘不上气来,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再次感受到水的味道,水的冰冷,水的颜色,仿佛置身于一出名为“溺水”的剧目之中,身体因此拒绝了获取空气,迫使他弯下脊背,手抓挠上自己的喉咙。
同为表演类的能力者,在外人看来,今天的闻绛和大厅里的人最大的差别,就是他是温天路的“私货”,但他可以悄悄从这里离开,直接拒绝帮忙,从而躲掉别人的闲言碎语,更正别人对自己的傲慢印象,温天路做出了提议,给了他这个机会
90。
“别太自以为是了。”闻绛冰冷地说。
我哪里需要靠你的帮助,来改变别人对我的看法?
S级的威压顷刻而下,高等级的支配如同绝对的王权,令他人只能匍匐在地。糟乱吵闹的宾客一瞬噤声,有人因为这过大的压力脸色苍白,几欲干呕,A级的能力者半跪在地上,在电光火石间意识到排除掉被抑制的温天路,这附近其实还有一个实力不明的“外人”,下人再拿不稳手里的盘子,酒杯掉到地上,发出破碎声响。
黑暗在下一秒到来。
第99章 独角戏
最先感到“融化”的,是指尖。
指尖被黑暗所吞没,一并带走了触觉。
之后是腿脚,它失去了形体,也就失去了和坚实的地面的联系,给人以坠入了虚空中的错觉。
接着是视野,到了这时候,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黑暗还是种“颜色”,没有边界的黑无声地扩散开,转瞬之间将人浸没。
在“现实”的世界里,实际的灯光到底开没开着?
宅邸里的不少灯可以用异能控制,闻绛跟着下人经过大厅时或许做了记号,在小屋里检查时,他也有多次机会触碰开关。
对方拥有做出类似的事的经验,加之其本人放在S级里也出类拔萃的精细操控力,以异能短暂地操控光源并非不可能
所以这是高天剧院那时的复现?
还是说,事情根本没有那么复杂,不需要任何环境因素提供辅助,头顶的灯其实一直都照常亮着,只是因为“剧目”里没有光源,所以自己才感知不到。
温天路的大脑并未完全脱离运转,他猜得到异能的部分内里逻辑,如果这是一场能让被卷入其中的每个人见证自己心中“完美”的表演,那现在的温宅,人们应该沉浸于不同的幻象,奔赴于不同的演出。
哪一种才是正确的答案?
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无人做出解答,只有虚无的黑暗如同唯一的真实,沉默地充斥空间。
自我的意志仿佛一并变得稀薄。
温天路弯下了腰——他猜测自己应该是做出了弯下腰的动作,某种束缚感压得他喘不过气,又一次的,如过去的每一次,空间因黑暗变得闭塞,憋闷,像密不透风的茧,像童年的地下室,他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宁可得到被公认是“错误教育方式”的恨铁不成钢的暴力,也好过冰冷的漠视和厌烦。
这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被窥探的恼火在胸口灼烧,温天路时而涌出暴起的冲动,时而又没了劲头,只想躺在地上不再动弹。
被关在地下室的时候,他到底渴望着什么呢?那个意外撞见闻绛排练的晚上,他到底是被什么触动了呢?
仿佛有无形的怪物在上方窥视,它拥有千百只眼睛,能透过皮肉看见自己的灵魂,令人的身体下意识颤栗。
压倒性的吸引力,兼并无法移开眼的强迫力,难以分辨自己的行为究竟有几分真正出自自己的意愿。
这分明也是种让人作呕的强权!温天路的手下意识扣挠着土地,一如孩童时期用柔软的指甲抓挠地面,他无能地宣泄着被抛弃的愤怒,把指尖磨蹭出血色,定点给他送饭的下人在递出餐盘时看见那些伤痕,沉默了一下后弯腰离开。
然后没有人来。
父母今天不会来,明天不会来,后天也不会来。
苦痛无法换回怜悯,手指用力扣下土块,在掌心里挤压成粉末,温天路在湿润的土地上喘息,又一次的,他被放逐于荒野,胸腔中痛恨自己的软弱,他不承认,不接受,他——
指尖突然触碰到某个坚硬的东西,温天路的思绪戛然而止,在黑暗里瞥到一抹浅淡的亮光,他顿了顿,视线缓慢地聚焦,终于在自己的掌心里发现一枚小小的硬币。
天光乍破,脑海中仿佛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温天路猛地抬起头来,这才意识到自家的宅院不知何时变成了无人的旷野,只有自己跪坐其中。他在现实与梦幻的间隙之中,看到陡峭悬崖上高耸的尖塔,漆黑天空中悬挂的双月,低沉的乌云汇聚着发出滚滚闷雷,连接天与水的风暴掀起塔上一个人的袍角
动不了。
戏剧拉开帷幕,观众登上舞台,躯体如同手脚皆附着着丝线的木偶,端坐于高天的神明投下瞥视,操纵着他的一举一动,每一次眨眼,每一次呼吸,都被圈定了准许的范围。
因取悦而诞生的闪闪发亮的舞台,瞧着美丽,光鲜,安全,令人憧憬,令人神往,但此时此刻站在舞台的中央,人才恍然惊觉这里代表着绝对的命令,他只能移动到固定的位置,说出定好的词句,所有的一切皆被毫无遗漏的记录,不容差错,不容悔改。
和自己在那场意外里感受到的一模一样,温天路长久得凝视着高塔上的那个身影,喉咙干渴,眼球发涩,脚下生根。
完美的、期许的、令人着迷的。
倘若精神科或心理学的医师在这里,该从这副景象中得出怎样的结论?
掌心里的硬币烫得惊人,就这样子把他从闭塞的地下室里带了出来,无需期盼别人,祂,怪物,神明,闻绛会回应他,这可真不讲道理,温天路想,明明现实里一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却要因为这种短暂的幻梦搭上自己的全部。
可是,他又想,其实无所谓了。
神话里的人物为了追逐太阳搭上性命,历史书上的艺术家也曾为了极致的艺术陷入疯狂,高天剧院的演出散场后,他与闻绛擦肩而过,视线浑浑噩噩投向台下,发现已有观众看得潸然泪下,语无伦次,陷入短暂的狂乱之中,人对美丽的渴求或许本就不讲道理。
感动、欣喜、渴望,愿意为了眼前见到的事物奉献一切的情感不断积聚,尽管知道这是受异能影响产生的异常,但温天路还是放任了情感充盈。
所谓理性的做法,正确的做法,于他而言并无意义。
一如异能失控爆发寒潮的那个晚上,他明知怎么做才是对的,却没能走到灯光底下,而是近乎本能地,为了寻找高天剧院时闻绛掷下的那枚硬币,主动弯腰走进了黑暗里。
温天路遥遥凝望,举起手中那枚硬币,和高塔上的身影重叠,恰似在结局为梦献出己身的悲剧主演。
幕布合拢,台下报以雷鸣般的掌声。
***
以现实时间来算,其实也只过去了短短一会儿。
没有神秘的漆黑旷野,自己也没有站在什么高塔上,像唯一的光源一样指引着谁,【戏剧舞台】悄无声息地结束了,闻绛把抑制器重新戴回自己的手上。
如果不依靠现实存在的表演,而是直接将人拉入虚幻的“舞台”,能力值就必须开得很高才行,他其实还能做的更彻底,或者就像往常的任务一样,给温天路一些甜头,亲自扮演对方心中的美好形象,可惜戏剧的上演形式和上演时间都不取决于观众,闻绛单方面停下了它。
现在,所有人都离开了剧场,回归于生活之中,闻绛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温天路,跪在自己脚边的男人佝偻着脊背,身体贴近地面,整个人蜷缩起来,他的额头抵着自己的一条胳膊,另一条则用手肘拄着地面,举在空中的手紧握成拳。
温天路的思绪或许已经回拢,只是身体仍沉浸在演出的余韵之中,为此本能地发颤,像一条从水里被打捞起来的丧家之犬,虔诚的,乖顺的,恐惧的跪伏在闻绛脚边。
冷淡的视线轻轻扫过他攥紧的拳头,被按着头“喂水”的时候,被拉入舞台剧的时候,那只手始终没有放开过,闻绛抬脚,脚尖碰上温天路的手臂,对方晃动了一下,手掌终于缓缓摊开,里面是一枚银色的硬币。
自己投入水中,让他去捡的那枚。
做得不错。
“我需要安静。”闻绛开口道,平静的语气像是在和温天路谈论夜间的天气:“别让你们家的人再来打扰我。”
一个S级面对另一个S级不会毫无还手之力,即便不会发动攻击,基本抗性也存在,闻绛确信温天路听得见自己的话,他等待了片刻,温天路的胳膊终于缓缓垂下,接着半撑起身子,重新坐了起来。
四目对视,温天路的嘴唇动了动,又听闻绛说:“你得看着他们。”
温如月的表面任务已经完成,实际要求闻绛同样能拿到分数,他今天过来,又不是单纯为了给温天路一个下马威来的,闻绛以陈述做出反问,仿佛对能得到什么回答胜券在握:“明白了吗。”
如果温天路因为异能紊乱进了秘塔,他就没办法遵循这个要求了。
当然了,以他现在的水平,他本来也做不到“看着”家里人,温如月还好说,她是温天路在家里唯一可以谈话的人,但他们头上还有一对极其任性的父母,故事书里赞美父母是为孩子遮风避雨的港湾,他们却只觉得是压抑折磨的囚笼。
但没关系,只要温天路还能待在外面,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成长并拢握权利,只要他还在待在外面。
这不容易,而闻绛只是看着他。
瞧瞧这人,就这样子对一个脸色苍白的,很容易就会失去自由的人提出了无理的要求,且就端坐在那里,不打算提供丝毫帮助,好像自己就该为对方这一句“不想被打扰”拼命似的,温天路定定看着对方,终于又张开了嘴道:“好啊。”
他又重新握紧了手里的那枚硬币。
“我就这么轻易的答应了你,”许是觉得就这样子答应对方到底太狼狈了,说不上算不算对自己尊严的最后一点挽留,温天路还是勾起了一个浅浅的笑,以玩笑的语调温和提问:“都没点奖励吗?”
闻绛站起来,他本是要走的,闻言又偏过头来,垂眸看了眼温天路说:“你可以扇自己一巴掌。”
“那我要是没成功呢?”温天路嘴边的弧度又大了点,轻快地提出质疑:“换你来扇我?”
闻绛平淡地说:“那你就什么也别做了。”
他将再不会得到一个命令,哪怕只是允许他扇他自己的脸。
温天路的呼吸一瞬间停住,闻绛的视线不再停留,扫过他就像扫过无关紧要的尘埃。
温天路注视着闻绛推开卫生间的门,消失于他的视野,花园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接下来,闻绛会按照原路返回,穿过已经变得一片混乱,想必还有人在啜泣或干呕的大厅,无需任何人的调配或准许,对方会从正门离开温家。
片刻后,温天路低低地笑出声来,他的笑声在无人的屋子里越来越大,畅快的,愉悦的,恼火的。
笑罢,他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第100章 光芒
闻绛进入温家不久后,谢家的另一辆车就载着谢启停在了外面。
说好的闻绛一做完作业自己就要进去,这可不是随便想想,谢启待在后座闭目养神,闻绛一不在,他平日里的大爷姿态就暴露无遗,此时瞧着气定神闲,到了地方也懒得张开尊口,全看别人懂不懂揣摩圣意。
载着他来的司机还是头一回干接送少爷这活儿,一时也摸不准要做什么。谢启要在车里等,他也没道理私自下车,隔着一段距离,送闻绛来做作业的那辆车也在,里面坐着平日里负责接送谢启上下学的司机老杜。
那等会儿是少爷和他的小情人一起坐老杜的车回去,自己开空车回去?
司机琢磨着,又想,给小情人派用惯了的司机坐惯了的车,自己出门只抓个临时工,这何尝不算种“盛宠”?就是不知道少爷的喜欢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小情人是个生活系表演类的S级,背景平平,能力倒算罕见,对方演起戏应该比今年的影帝影后还逼真吧,不然还叫什么S级,但除此之外还能干嘛呢司机无所事事地转头,透过车窗看向温家,他粗扫一眼,目光所及的一切都稀疏平常,视线刚要移走又顿住。
司机眯起眼睛,重新仔细瞧了一会儿,总觉得温家上方平白多出来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若隐若现,难以描述,像是科幻片中会出现的隐形防护罩,把温家整个罩住,又像是恐怖片中会出现的深海里的巨兽,伸出多条触手缠住了宅邸。
异能?谁能做得到这种事?司机挪不开视线,忍不住多看了几秒,直到谢启“喂”了一声,他才骤然回神,察觉到自己的眼球异常干涩,他竟然已经整整盯着看了三分钟,且途中没有眨过一下眼睛。
这让司机顿感惊惧,可能的人选在脑海里转了个圈,终于半信半疑地落到闻绛身上,与此同时,谢启在后面懒洋洋地问道:“之前赔了多少?”
谢启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司机即刻想起自己和别人打过的赌,冷汗刷的从后背冒出来。
在谢家,也不是所有人都很尊重闻绛,至少达不到谢启满意的标准,小少爷对佣人们打赌闻绛“地位”的小游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的人和闻绛相处得久了,见到的多了,就知道该压哪一边赢,有的人基本没有过接触,又被知情人故意瞒着,就会依照自己的刻板印象来压,结果自然是输了一大笔。
赌的钱数不夸张,但输了总归不太好受,这股怨气牵连到闻绛身上,就会生出些质疑和牢骚抱怨。虽不是什么重话,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佣人们皆心知肚明谢启只是不会亲自管束一些事,实际上家里的任何言论都逃不过谢启的耳朵。
谢启规规矩矩地吃完了被闻绛允许的晚饭,刚开始吃的时候脸上还有点泛红,吃完出了门就变成了谢家人最熟悉的模样,让人备车时谢启抬了下眼皮,随口定了个人开车,司机还以为自己是撞了大运,现在看来,谢启从一开始就打算让他跟着过来。
司机反复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哆嗦:“少爷,我不是”
谢启轻笑了一声,语气淡淡:“我问你这个了?”
话音未落,S级的压迫力毫无预兆地在狭窄的车里释放,司机的脸色转瞬变得惨白,谢启的脾气阴晴不定,怒火的降临总是这么突如其来,一时间,司机几乎抬不起手,也说不出话,而老杜沉默地从旁边的车上下来。
“带他去门口。”车门被打开,在轻微的耳鸣和目眩里,司机听见谢启冷声吩咐道:“他眼瞎,让他凑近点儿看。”
***
闻绛从温家出来时,外面只停着一辆车,是司机老杜带着他来时的那一辆。
谢启的临时司机先在车里遭受谢启的精神压迫,双腿已经发软,又被老杜提溜到了门口近距离感受闻绛的“舞台”,一会儿功夫接连被两个S级夹击,世上鲜少有人能得到这种豪华待遇,最后他实在站不稳,趴在地上吐得胆汁都要一并呕出来。
老杜给对方打了管携带式促稳剂,便任由对方趴在地上嗬嗬喘气,回来汇报情况,问谢启要怎么处理,谢启十分仁慈地让对方开着多出来的空车回去,半路上想歇一会儿也行,但得离开自己的视野范围。
对方是“杀鸡儆猴”里的那只鸡,还得先留着给别人“通风报信”,佣人们的态度大多都会随着主人变化,主人看重谁,佣人招待时也会付出更多心力,这也意味着一个人一旦“失宠”,他在宅子里的处境就会瞬间变得艰难起来。
尽管闻绛永远不会有那一天,尽管自己可以更加粗暴地确立闻绛应有的地位,谢启还是想让一些人亲自感受一下,对于能力者来说,实力永远能赢得最好的尊敬,而闻绛需要的也从来不是自己态度如何,只是需要这样一个被看见的“机会”,就像他扭转青池学生的看法,也只需在青池剧场当众演出一次。
赶在闻绛出来前清理干净了现场,谢启一看见闻绛就主动下了车,他上下扫了一遍对方,视线在闻绛挽起的袖口上停了停,将对方的手牵了起来。
闻绛的手在凉水里浸过,摸着比平时要冷些,谢启皱了下眉,又很快松开,他轻轻摩擦了两下闻绛的手腕,视线投向闻绛身后的宅邸。
闻绛对谢启会出现在这里毫不意外,他看出对方有些在意,还没等谢启出声,就淡淡开口:“想看就去看。”
被男朋友全然看透了心思,谢启也不遮掩,闻言偏过头亲了口闻绛的侧脸说:“我马上回来。”
笼罩整个温家的异能刚收敛不久,此时宅子里面仍有些混乱,粗扫一眼,大厅里的人们有的面如菜色,有的不住干呕,有的不管不顾地哭哭啼啼着,似乎还未从“舞台”里走出来,谢启的脸是万用的通行证,他不需要和任何人打招呼,径直去了后花园,谢启踏进屋门时,温天路正在打电话。
屋里的东西还没收拾,谢启和温天路视线交错了一秒,一个转头继续四平八稳地在电话里陈述他这边没什么事,不需要派人过来,一个自顾自地打量了一遍客厅,转头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地板湿漉漉,浴缸里盛着三分之二的水,谢启的视线扫过地上的水渍,判断出这里曾经应该冻住过什么东西,八成是温天路的造物,然后又被对方消去。
闻绛做作业时全程都不会接触温天路一下,不会和温天路说一句话——这种好事当然不可能发生,乱糟糟的浴室足以证明温天路在这里得到了一顿款待,更何况温天路眼下的模样也是个证据。
温天路挂了电话,在自己的抽屉里找消炎的膏药,他看着格外狼狈,头发乱糟糟的,衣服应该是刚换的,沙发上还扔着湿透的上衣,裤腿上也沾着两片深色的痕迹,最显眼的是他半边脸不自然的红色和轻微的肿胀,破坏了他一贯优越的面容。
可谢启从卫生间里出来,眼神里可没半点笑意,温天路转脸瞧他,也没半点被看到的难堪,盯着他看了片刻后还勾了勾嘴角。
火药味在空气里弥漫,理论上来说温天路应该算是遭到了一场羞辱折磨,现在的气氛却仿佛他刚刚是在享福,于是要趁现在给没享受到的人炫耀。
“怎么。”温天路温和道:“你来捉奸?”
“捉奸”?
“你够格吗?”谢启嗤笑了一声回他:“少给自己加戏。”
他抱着双臂,半倚着门框,言语和装扮在温天路眼里都格外碍眼,和闻绛的严实打扮正相反,谢启穿着圆领短袖,露出带着黑色颈圈的脖子和两条胳膊,全身上上下下看都无异常,没有哪处有“蚊虫叮咬”,“猫咪抓挠”。
真要攀比起来,他自然拿得出更多可炫耀的地方,无需开门见山谈及闻绛为什么穿的那么严实,只需简单提及闻绛最近几点睡,吃了什么饭,之后要去哪,就能以完全胜利者的姿态宣告自己的主权。
可惜谢启并不愿意和温天路分享这些信息,他只这样打量了对方一会儿,在确认了闻绛真的没被欺负后,便不打算再多说什么,抬脚就要离开。
温天路忽的被对方这种“我没事过来逛一圈”似的做法气笑了,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膏药贴,也没兴趣挽留对方,只是凉凉开口:“看来你不怎么在意。”
如果将打骂理解为一种亲昵的褒奖,那闻绛并未将这份奖励只给予谢启一个,谢启停住脚步,转过头看了对方几秒,忽的问道:“在意哪里?你自己抽风扇自己吗?”
在谢家和温家的少爷看来,貌似攀比“被扇巴掌”是件很合理的事,谢启检查过闻绛的手有没有受伤,也认得出不同的攻击会在身体上留下怎样的痕迹,他盯着温天路的侧脸,了然地嘲笑:“骗骗自己得了,别以为留个印就能当成别人干的了。”
他顿了顿,又贴心地补了一句:“他也不喜欢这个。”
自己和闻绛在秘密基地里待的次数也不算很少了,他都没被扇过脸呢,闻绛要真喜欢玩这个,哪里轮得到温天路先挨上。
温天路的眼神顿时阴冷下去:“少摆出副多在乎他的样子。”
谢启又哪是什么好东西?一副很尊重闻绛的嘴脸简直让人作呕。“被链子拴起来很安心吗?”温天路的声音像淬过霜毒的刀子:“要是他想把链子收回去,你以为你还能假惺惺地扮演'体谅人的好男友'?”
这话在某种意义上,还真能从温天路嘴里说出来,以温天路的一贯作风,闻绛就算当着他的面和别人交往结婚,拥抱亲吻,他也能忍住不做出些什么,而谢启永远做不到这么“大度”,闻绛若哪天厌了倦了,没感情了,想要和谢启和平分手,开启新生活,谢启绝不会尊重闻绛的情感。
鬼知道他到时候又要抽多大的风!再来三座公馆都不够他毁的。
谢启自己也心知肚明他给不出承诺,他当着闻绛的面都说不出类似的谎话,更懒得和温天路掰扯,谢启迈出屋门,只丢下一句冷嘲:“总好过挤不进家门的狗。”
***
闻绛的情绪不太高。
谢启钻进车里后察觉到这点,闻绛原本在看窗外,听见谢启上车的动静后就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嘴上并未说些什么,脸上冷淡的表情也没有变化,但谢启就是忽然意识到,对方现在不太放松。
做温家的这份实践作业应该不会让闻绛觉得很疲惫,最多也只是当初在爱丽烘焙和林巡相处后,那种肩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尘的程度,但谢启回来后,总感觉对方不仅肩上的灰尘未被拂去,还压上了更重的石块。
自己走之前都还没这样。
谢启一时想不通是什么导致了这种情况,天色渐晚,车四平八稳地往闻绛家的方向开,闻绛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无数大大小小的光点从眼前掠过,谢启坐在旁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拍了拍闻绛的腿。
闻绛转过头,看见谢启面带探究,一脸正经的开口问他:“你要打我吗?”
闻绛:
谢启从闻绛冰冷的表情里读出对自己的无语,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不动声色,以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改的气势维持自己最后的脸面。
闻绛看了他片刻后伸出了手,谢启的眼神一错不错,随后感觉自己的侧脸的肉被揪出,用力往旁边扯了一下。
“也可以。”闻绛拉完后收回手说:“但可以换更普通的解压方式。”
他对扇人耳光没什么特别的偏好,无缘无故揍别人一顿也不会觉得很爽快。
谢启重新想了想,第一时间想到的其实是“膝枕”,之前在健康中心做完检查后,他借着试剂的副作用,在车上时在闻绛腿上挨挨蹭蹭枕了好一会儿,一回忆起当时的感受,谢启的心里就又有点蠢蠢欲动。
但在闻绛需要休息的时候去给人家的腿增添压力,这种事实在是做不出来,谢启摸了摸脖子,干脆角色互换,拍了下他自己问:“要躺会儿吗?”
躺着确实会比坐着舒服些,闻绛没什么犹豫,点点头说:“可以。”
谢启听见闻绛答应,人也跟着开心了点,又积极地伸手去翻车里的储物箱:“行,刚好还有抱枕——”
他在黑暗里摸住了抱枕的一个边,想也没想的把东西抽出来,俩人定睛一看,是一个小型的车载版粉红色“YES”抱枕。
闻绛&谢启:
谢启咳嗽了一声,干巴巴解释:“以备不时之需。”
万一有那种需要在车上拿出YES抱枕的情况呢?有所准备总是好的。
也行吧。闻绛面无表情地拿起比床上版缩小了一个型号的抱枕,往侧面一躺,十分自然地躺到了谢启的腿上。
我草。尽管是自己提议的,谢启还是大脑一空,下意识在心里骂了一句,整个人都变得硬邦邦的。
闻绛向来不参与谢启的“这是梦吗”的心路历程,他捏了捏抱枕的边角,觉得手感确实不错,就把它揣在了怀里,像要睡觉似的放松了下来。
谢启独自酝酿了一会儿,终于低头去看对方,看见后又顿了顿,虽然没有明说过,但他其实很满意自己的选购,看着闻绛在自己面前一脸冷淡地抱着那个充满暗示的抱枕,就总觉得,总觉得
人还躺在腿上,再想下去就容易出问题了,谢启扭正心路,轻轻碰了碰闻绛的脸颊。
这两天早上醒来后,他都会默默看一会儿身旁闻绛的睡脸,故而现在看对方也是看得轻车熟路,谢启瞧了一会儿后嘀咕似的感慨:“你怎么这么好看啊。”
有了上回开玩笑失败的经历,闻绛这回不再附和着说“我也觉得”,他眨了眨眼睛,稍微往谢启那边靠了靠,柔软的发丝蹭过布料,带着热度和重量,让谢启想起冷不丁跳到腿上蜷成一团小憩的猫。
闻绛在车里把原本系着的丝巾摘了,脖子上的花朵般的痕迹就露了出来,谢启看得心里痒乎乎的,他觉得闻绛的状态好了不少,又问道:“周五晚上有空吗?”
下周五,闻绛的生日就到了。
“嗯。”闻绛应道,他的视线上移,在谢启胸口的位置,看见一团淡淡的光芒
原来是这种感受。
刚进车里的时候,闻绛就觉得身体里有种难以形容的浅淡不适,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太久没把能力值升得很高,一时居然还不太适应,现在身体变得越来越轻快,又看见谢启胸口的光团,便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谢启。”
那光芒并不晃眼,像是深埋在谢启体内,导致穿过“皮表”时只剩下一层浅淡微光,它显然只有闻绛能看到,也只有闻绛能感受到,闻绛轻轻向上伸手,触及谢启的胸膛,感受到那底下骤然加快了几分的心跳,和一种无名的欢喜与亲和。
如幼子呼唤母亲,离群的鸟儿归巢。
闻绛轻轻眨了眨眼睛,平静道:“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会收到短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章了欸(撒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