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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贺平安型癔症”

    那必然是不能的。

    衡羿差点被小灵宠打死, 他所有的虔诚,对她而言,都如当初他在天上那般嫌弃。

    她是他嫌弃的狂热信徒,他是她嫌弃的傀儡走狗。

    无法见面的时候, 她追, 他逃。

    等真见了面, 她对他的那点儿情愫, 不知道在什么时刻,早已经消磨干净了,可他还在那里把她当灵宠养着玩儿呢。

    有时差的爱,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衡羿被揍得强撑着一口气爬了出去。

    有劲儿小老太她是真使啊!

    可为什么全用来揍他, 而不揍贺平安呢?

    唉。

    刚爬出去就看见风和畅坐在宫殿外的台阶上。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风和畅之前是离开了的,可是走到半路,又想起来件事,准备去找衡羿下令。

    偏偏宫人告诉他, 皇上去了皇后那里,一直没回来。

    他就来这里等了。

    本来,他是能直接推门进去的, 可是, 出于一种诡异的心理, 风和畅没有那样做。

    这种心理很难形容。

    把一生敬重的宿敌, 送去她最讨厌的窝囊废床上,然后自己突然后悔了,明知道这个时间他们在做, 但是又不敢进去拦……

    怕听见那个威风凛凛的女人, 在窝囊废身下无助凄惨的叫声。

    所以只能在外面等。

    其实,不单单是花祝年, 几乎所有人,都是看不起衡羿这个傀儡皇帝的。

    不仅仅是因为他当傀儡,而是当初他也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甚至一度让众将领闻风丧胆。

    打仗的时候,没人敢跟他正面对上,去了可能就回不来了,白白地被消耗。

    花祝年当初也将他视为头号劲敌。

    见过一个人不把天地放在眼里的狂妄样子,自然是看不得他做狗的。

    真是看不了一点儿。

    可他居然把花祝年,送去了这样一个人的床上。

    就是因为衡羿前后的转变,众人才知道——

    原来,所有毁天灭地的狂妄,都能用金钱和地位来消解。

    好似从来没有拥有过这样的秉性一样。

    风和畅没办法想象,花祝年这般一生都不肯低头的犟种,跟这种没有骨头的人做,会是怎样的感受。

    反正,如果换做是他,会觉得憋屈。

    但衡羿的确是他所见过,最容易控制的傀儡了。

    在风和畅前二十世的记忆里,那些帝王要么当着当着,就开始跟他谈条件,要重新分配利益,要么就是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开始要生前身后名。

    从来没有一个傀儡,像他这般好打发,坐在高位之上,明明要什么都行,却只问他要一个小老太。

    其他的完全听任安排。

    那时候,风和畅还觉得自己赚了。

    可是,现在却不那么确定了。小老太定有过人之处,不然不可能这么招人惦念。

    风和畅拦住一身是伤的衡羿:“呦,皇上,这是怎么了?”

    他终于将这句话,还给了他。

    那日冲突来得太快,风和畅没时间细想,可事后复盘才知道被坑了。

    自己完完全全就是替这个傀儡挨打的!

    当初那一通折磨,呃……小老太应该尽数用在衡羿身上,哪儿是他该受的呢?

    后来这孙子还假模假样地问他,风大人,这是怎么了?

    还怎么了,能怎么了?这不都是他闹出来的吗!

    衡羿在小信徒那儿受了一肚子气,现在看见风和畅,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他对自己身上的伤绝口不提,冷脸训斥他道:“后宫似乎不是朝臣往来之地。”

    风和畅冷笑一声:“就算不是,我也来过多次了。得了,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你就别在这儿充皇上了。”

    在风和畅心里,他们应该是上下级关系。

    他在上,傀儡在下。

    可衡羿不这么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小信徒续命。

    其他的,都不曾被他放在眼里。

    天地都不曾约束他分毫,一个靠走关系才勉强留下二十世记忆的权臣,又算什么东西?

    “今天你带她出去了?”

    “是啊,故人求我,我总不能不应。再怎么说,她曾经也是我扶持了一路的首领。”

    风和畅这时候,都没意识到,傀儡已经生气了。

    还在这里诉说往日的情分。

    衡羿沉声道:“今后,你不许再来见她,更不可再带她出去。”

    风和畅愣了一下:“不是,你这是在命令我吗?你是不是忘记自己什么身份了?真拿自己当皇帝了啊!”

    衡羿笑了笑:“我看不是我忘记,是风大人忘记了。”

    “我没忘记啊,你不过是大家伙儿捧出来的傀儡而已。”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不当?我不当这个傀儡,你跟你那些弟兄们,还怎么大捞特捞的?这会儿把胃口养大了,等你们再选个新傀儡上来,分账都未必那么好分吧。我们是相互依存的关系,有什么事还是商量着来比较好,你说呢?”

    风和畅心里觉得特别不舒服。

    傀儡而已,谁跟他商量着来啊?皇宫就跟他家一样,花祝年是他送出去的,那就随时可以再收回来。

    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他提“商量”两个字?

    可偏偏他说的话,细想下来又不无道理。

    放眼那些有着赫赫战功的将领,还真找不到第二个这么神经的傀儡了。

    啥都不要,就要小老太。

    那些虎狼一般的人,谁上去了不是吃多占多?

    哪能让兄弟们这么安心地捞钱?

    风和畅这心里真是别扭一阵儿,又被金钱和权力抹平一阵儿。

    可最终还是别扭的。

    “你怎么能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呢?这跟贺平安有什么区别?”

    风和畅试图用一些低级的人来唤醒衡羿,让他不要跟着一起低级。

    但他好像并不在意。

    “没区别就没区别,又能怎么样呢?就算跟贺平安有区别,到时候让她跟着你们某个人跑了,我能获得什么宽宏大量的好名声吗?”

    “我就是不许她再踏出宫门一步。你们在朝堂上,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别再来跟她扯上什么关系。”

    “当初说好的,她是我的,那就只能是我的。谁让你不经允许就带她出去的?我偏不准她做的事,你可倒好,偏纵容她,就显着你了,是吗?”

    风和畅听完顿时恼怒道:“你这越说越不像话了!我若是跟她有什么,还能轮得到你?我跟在她身边多少年了?啊?”

    衡羿冷笑一声:“那是贺平安看得紧,他要是看得不紧,往她身上生扑的人不知道多少呢。男人什么下贱性子,你还不知道?没有什么比睡一个首领,更让人有成就感的了。”

    风和畅气得浑身发抖:“你不要在这里意有所指。我跟你说,你就是心脏,奸夫看谁都像奸夫!”

    衡羿并没有否认,他甚至也不如何生气,反而颇为自豪地说道:“当初,我确实是这样上位的,所以,自然要防着跟我一样的人。”

    “明知道她有个不通人性的丈夫,却在她面前显得柔情款款善解人意,说什么全世界我最心疼你,哥哥他真是配不上你,他不许你做什么,一定是他善妒他自私,但没关系我带你去做,并没有要你回报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开心快乐,不要被哥哥影响到,可能哥哥也是没办法吧,他太害怕失去你了,但这样难免会让人喘不过来气,带你去见贺平安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的秘密……这种手段,都是我十五年前玩剩下的。你就不要在这里当她唯一的知己了。”

    风和畅从来没有见过衡羿这副样子。

    他反应了好久,才意识到,这小子他妈的绝对是在发癫!

    一种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

    “那种小情小意的知己算什么?你真是看轻了我跟她的感情。我跟她是千载难逢的对手,是较量无数次的宿敌,是青史留名并肩而立的关系!”

    衡羿凉凉地说道:“是么?可惜,她并不会出现在史书之上。”

    等她死后,她的一切,都会被他抹去。

    也没有什么原因,就是怕自己再想起来,曾经出现过这样的人,让他在天上过不安生。

    她死了,就是死了。

    不会在世界上的任何角落,再留下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他不想通过她在人间留下的某些痕迹,再度回忆起她。

    有些永远都无处觅寻的人,拥有半点记忆都是对自己的残忍。

    风和畅觉得恶心至极:“你没事儿吧?就连我这样卑鄙的窃国者,都无法否定她前期的功绩,你居然想把她尽数抹去?”

    衡羿淡淡地说道:“那又怎么了?打天下的人又不只她一个,不过是朝代更迭而已。她的性情偏激,倘若记载下来,引得人人效仿,那你们怎么坐得安稳呢?还是抹去好啊。”

    风和畅本来是不同意的,不过听他这么一说,他忽然觉得在卑鄙这种事上,自己真是大善人级别的。

    “啧啧,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抹去的作用好像是比留下来更好一些。”

    衡羿没有说话。反正目的达到了就好,风和畅永远不必知道,他抹去她所有痕迹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不过,抹去她的名字就算了。你不能不承认我跟她的特殊关系,那是超越男女之情的。”

    衡羿嗤笑一声:“你可拉倒吧,你连她的名字都守护不住,怎么还有脸说跟她有特殊关系的?”

    风和畅厚着脸皮说道:“一码归一码,你爱她,不是也篡了她的位么?”

    “那关你什么事?说到底,都是我和她之间的算计。她是我的皇后,你不知道?为什么要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

    风和畅真是无语了。

    他也是看出来了,“贺平安型癔症”,已经发生人传人现象。

    这孙子看谁都要抢他的皇后,跟他妈的贺平安当初一个样子。

    可风和畅也不是吃素的。

    那晚回去后,一直想着怎么回击。

    虽然他并不觊觎小老太,但是他无法容忍一个傀儡这样针对他。

    花祝年午后正在休息,她自从被夺位囚禁于此后,便越来越没精神了。

    念伶突然引进来了一个人。

    说此人擅吹笛,是风大人特意推荐过来的。

    花祝年迷茫地睁开眼睛……

    在看了对方两秒后,口中忽然轻道出两个字:“薛尘?”

    第112章 她刚刚就那么对着人上手了

    见他站在原地没有回应, 她又喊了一声:“薛尘。”

    这次唤他,仿佛就确定是他了一样。

    她不会认错的。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花祝年澄澈的眸子里,瞬间浸满了泪水。

    其实, 对现在的她来说, 不该对他的出现, 反应这样大的。

    之前做首领的时候, 她的喜怒从来不形于色。

    不会让人轻易窥探到自己的内心。

    哪怕是贺平安,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是生气,什么时候在胆怯。

    现在虽然被囚困后宫, 却也不能这样放任自己的情感外露。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好像所有的顾忌,都可以抛之脑后。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当下的处境。

    花祝年从榻上起身,一步步走向他, 离得近了,才发觉他衣着单薄。

    已经入秋了,他居然还在穿白色的纱衣。

    怎么不穿厚一些, 不冷吗?她想给他找身厚实的秋衣穿。

    纱衣内是若隐若现的青紫色痕迹。

    花祝年十五年前见薛尘的时候, 觉得他傲娇、癫狂还爱哭。

    跟自己想象后封神的他, 半点儿都不一样。

    况且, 她是被他狠狠拒绝过的。

    可即便如此,再次见他时,怎, 怎么, 还是觉得挺喜欢的?

    看见他身上带着这么多伤,也觉得很是心疼。

    当初在阴间那座桥上, 虽然跟他吵得很厉害,可她还是看不得他受半点委屈。

    她宁愿他待在天上,也不想他坠落凡尘。

    他是她送上去封神的,如果在上面过得不好,她会惦念。

    担心他,是不是被别的神仙排挤欺负了?

    所以,才会沦落至此。

    花祝年轻揪住他的衣袖,难得露出年少时的情态:“薛尘,谁欺负你了么?你告诉我,我帮你揍他!就是天王老子,我也给他两巴掌。这世界上,就没有我不敢打的。我现在,可厉害了。”

    在她身后的念伶,一时没忍住,蓦地痛哭出声。

    又是为别人的绝美爱情落泪的一天。

    他是最早被风和畅安插在小老太身边的,可惜,她似乎对他没有半点儿意思。

    原来小老太不是在等他啊,原来她看见喜欢的人,竟然是这副样子。

    把封存已久的心掏出来,小心翼翼捧到对方面前,哪怕被狠狠扔地上也没关系。

    她只在意他为什么不开心,什么事让他这样难过。

    有什么是她能帮到他的?

    花祝年被囚禁的这些日子里,念伶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她现在一点儿也不厉害。

    也就只能打打那个傀儡皇帝了,别的人她谁都动不了。

    可倔强硬撑的小老太,却在神似白月光的少年面前,露出傻傻的小女儿般地情态,简直天真得可笑。

    她说,她很厉害,也并不只是在说她厉害。

    而是在说,她会像当年那样给他撑腰。不管她多大年纪,她都永远永远地站在他这边。

    他永远都不要害怕,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告诉她。

    她就是那么喜欢他。像一只猛虎一样,可以为他撕咬所有欺负他的人。

    六十五岁小老太和十六七岁少女的爱,也没什么不同。

    同样的赤诚热烈,天地都为之动容。

    那是贺平安、宋礼遇、风和畅,乃至于衡羿,都不曾得到过的。

    只属于她心里的那个人,她只给他。

    她拥有爱的绝对分配权,慷慨到对一个人倾囊相授,不管他会如何对待,哪怕弃如敝履也没关系,她愿意给。

    可同时又很吝啬,吝啬到贺平安发了大半辈子疯,宋礼遇带着多年培养的重兵向她投诚,风和畅跟她明争暗斗了十几年也开始春心萌动,还有那个至高无上的神,带头儿坏规矩为她来到人间……他们都为她做了很多很多,却不曾得到分毫。

    可令花祝年没想到的是,眼前的少年居然轻抚下她的手,往后退了几步,跪了下来。

    虽是跪在她面前,却并没有任何卑躬屈膝的神态,反倒给人感觉很硬气。

    “奴才不是薛尘,不过,倒是因为长得像薛尘,凭空添了诸多祸事。”

    花祝年看着他单薄的衣衫,对他温声问道:“你冷不冷?要不要添件衣服?”

    不重要,现在他是不是薛尘,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她只在乎他冷不冷。

    “奴才不冷。一直,都是这样穿的。皇后娘娘,不必挂心。”

    他是在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

    而她在此刻,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好像吓到他了。

    花祝年在心里暗暗自嘲,怎么会不害怕呢?

    她刚刚就那么对着人上手了,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

    实在是太失态了。

    她缓缓地转过身,扶着桌子坐回到榻上,跟他拉开些距离。

    至少,让他不要那样紧张吧。

    “你刚刚说,因为自己长得像薛尘,遭了诸多祸患,是什么意思?”

    “奴才姓时,单名一个怜字。”

    还不等他说后面的话,花祝年就开口道:“时怜,你起来说话吧。”

    他不肯起,仿佛不想受她恩惠一般。

    还是念伶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不知道这小子在倔什么,他赌他不出半月就会后悔。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小老太呢?

    念伶刚开始跟时怜一样,也觉得自己来服侍小老太,是大材小用了。

    哪怕让他去服侍旁的富贵夫人,他也认了。

    小老太真是半点儿魅力都没有。

    明明都是皇后了,穿得还跟个山野村妇一样。

    大多是粗布麻衣,颜色就褐灰蓝。

    念伶当初就因为小老太衣品不好,觉得她是个不懂风情的人。

    所以,也就没怎么勾引她,一直都是老老实实地服侍。

    可是服侍得久了,就会越来越离不开她。

    毫不夸张地讲,他早上醒来时,想的第一个人就是小老太。

    皇宫到处都冷冷清清的。

    傀儡皇帝除了小老太,没有纳别的妃子入宫,很多住所都是空的。

    可只有皇后这里,一进来就给人很温暖很舒适的感觉。

    别的地方是皇宫,只有这里,是家。

    念伶曾经想过,如果日子就这样一直过下去,也挺好的。

    他愿意陪小老太一辈子。

    不只是他这样想,这宫里的所有假太监,都是这样想的。

    可风和畅还是送了别的人来这里,打破了这里的祥和宁静。

    时怜被搀扶起来后,手中仍紧握着那只竹笛,手臂上青筋暴起,仿佛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因为,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欣赏。

    这种欣赏让他觉得恶心!

    时怜忽地抬起头,直视着小老太道:“倘若只是像薛尘,倒也没什么。天下间容貌相似的人,也是有的。偏偏,有人要给薛尘封神,还在起义的过程中,大肆宣扬薛尘的事迹。”

    “本来别人不知道,他冲冠一怒杀了八十几口官员,结果被那支起义队伍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了。就因为我长得像他,附近的管辖者就以为我是他的转世,或是他在人间捏的一个分身。”

    花祝年轻喃:“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我在最初的时候,就告诉众人,薛尘没有被封神,天上也没有神的。”

    时怜冷笑一声:“谁信啊!你让别人相信你一个老人家,能带着那么多起义的人,少有败绩,从南打到北么?如果不是有神的相助,这是绝无可能做到的。”

    花祝年忽地沉默了。

    原来,她还是没有灭掉自己亲手塑造的神。

    她以为自己就够痴愚的了,没想到比她痴愚的,还不在少数。

    “因为我像薛尘,周遭的管辖者,都害怕极了。若是杀我怕引来祸患,只能从小开始给我灌药,派人打断我周身经脉,别人参军入伍的年纪,我却在家喝药汤,连地里的重活都干不了。”

    “为什么别人都有被逼反的权利,我却没有呢?我注定不会上阵杀敌,终生都只能学些取悦人的玩意儿,来了此一生。”

    “我今年十五岁了,可是,还会被街上七八岁的孩子,揍得抱头痛哭,根本打不过。如今的我,跟一个残废,也没什么区别。处处受限,不得自由!”

    “而这一切,一是我自身不幸,长了副酷似薛尘的面容,二是拜薛尘那痴愚的信徒所赐,如果不是她后来组了支起义队伍,也根本不会有那么多人知道他的事。”

    花祝年是个至诚之人,她并不会因为自己成了皇后,甚至觉得自己曾经平息战乱,就可以忽略他人的痛苦,或者拉不下脸面来道歉。

    功绩是功绩,地位是地位,对是对,错是错。

    她诚恳地向他道歉:“对不起。”

    当初,确实是她太过痴愚了。

    造神容易,毁神难。

    自从她起义之后,小泥人儿家家户户都捏,祈求能在乱世得到他的庇护。

    人人都知道薛尘的样子,连带着让他也遭受牵连。

    时怜以一种鄙夷的目光看着她:“你现在对不起有什么用?我已经被人毁了!甚至,拜你所赐,今后可能要久留宫中,只伺候你一个人了!”

    “你好歹也是皇后,听说也是识过些字的,难道不知道越是高位者,越不能暴露自己的喜好吗?”

    “倘若今日我被留了下来,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多的是想要讨好你的人,在全国各地去搜寻跟薛尘相似的面孔。而我,只会在被你宠幸一番后抛弃。”

    “为什么我要获得这样的命运?就因为我长了一张跟他相似的脸吗?我宁可刮花这张脸,也不会向你屈服半分。你不要想着我会服侍你,绝无这种可能!”

    时怜说完,咔嚓一声,将手中的竹笛掰断。

    他本就使不上什么力气,此刻完全是为了表明决心,哪怕是自己的手断了,也绝不会碰她一下的。

    时怜的掌心被震开的竹节,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血簌簌地往外冒。

    虚假的美男计:找个衣不蔽体的美男,容貌神似她的白月光,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薛尘,来小老太面前搔首弄姿,祈求她的垂怜。

    真实的美男计:找个跟她白月光很像的少年,不只是那副皮囊像,连秉性都那么像,清冷又倔强。

    他永不屈服于她。

    哪怕自身再羸弱,也别想让他妥协半分。在像他的同时,又像极了她。

    怎么会有一个人,既像自己的白月光,又像自己呢?

    真是仙品。

    风和畅找人的确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近似的皮囊易寻得,可相似的品性,就算再如何规训,也是极难捏造的。

    他的每一瞬目光,每一句话,每一处神情,都在彰显着他对她的厌恶。

    对这种轻易决定他人命运的权力的厌恶。

    她对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设防的。

    他干净透明到,仿佛她可以触摸到他的心。

    毕竟,他什么荣华富贵,都不想从她这里得到,就只想逃离她。

    衡羿自从那晚之后,还一直都没去看过小灵宠呢。

    当然,也是因为被她打得好多天都直不起腰。

    不好意思去。

    这些天,他一直在画一副画。

    画中,是他的小灵宠,小信徒,小老太俯视他的样子。

    其实就是从她骑他身上,暴揍他得来的灵感。

    虽然她是在房间揍他的,可他把场景放到了野外。

    她性子野,适合被画在这样的地方。

    构图参考武松打虎的形式,小老太拳头举得高高的,漂亮的眸子里喷着熊熊烈火。

    她遮住了他眼前的天,身后只露出寥寥无几的星光。

    一张超大的脸跃然眼前。

    衡羿带着自己作的画,去找小灵宠犯贱。

    让她看看他画得好不好看,跟她脸上的皱纹对不对得上,若是对不上,他就再添几笔。

    虽然免不了一顿暴揍,但他心里也是开心的。

    小灵宠的作用,就是被他养着玩儿,看她大发脾气。

    刚一进门,看见房间里站着一个人,地上流了一滩血。

    等他走上前看清楚对方的样子时——

    天塌了!

    第113章 自此

    不是, 到底是怎么找到这么相似的人的?

    而且看此人的气质,甚至比当年的薛尘,还要出尘许多。

    白月光本人来了,都比不过替身。

    呵。

    人无语的时候, 真的会笑。

    原来犟种小老太也是俗人一个, 永远喜欢年轻的男子是吧!

    醒掌天下权, 醉卧美男膝的日子, 也是给她过上了。

    衡羿攥紧了手中的画,忍不住对她出言讽刺道:“看来朕来得不是时候,打扰皇后和歌伎私会了。”

    花祝年一句话,差点气死他:“知道不是时候, 还不走?”

    他冷笑一声:“这么急着赶朕走做什么?怕朕坏了你的好事吗?可朕看这位小兄弟,好像不是很愿意跟你,要朕帮你得到他吗?他若不肯从,就诛他九族好了。”

    “或者, 像你之前那样,先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再把人弄去泡什么药浴, 等把人泡得迷迷糊糊起反应了, 再放床上绑起来, 让几个人按着给你上。你不是就喜欢这样吗?”

    当初她就是这样对他的。

    怎么, 现在看见个神似白月光的少年,就舍不得了?

    花祝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的时怜先按捺不住了。

    他真是服了!

    “你们两口子, 是不是都有点什么大病?一个贵为皇上, 一个贵为皇后,可你们是一点儿人事儿都不干呐!你哪里有个男人样?居然帮着自己的妻子找男人, 是不是有什么绿帽癖?等她真宠幸了我,你ῳ*Ɩ 又不开心。”

    衡羿倒是没有绿帽癖。

    只不过,她跟谁睡,从来不是他所能决定的。

    他也不想管她。

    “谁会在乎她呢?也不怕告诉你,她不过是我养的一只宠物,爱跟谁睡跟谁睡。我从没把她当过妻子,你会在意自家的猫,跑出去跟谁交欢吗?我看你从了她挺好,她也该享受享受了。”

    花祝年上去踹了衡羿一脚:“你在替我乱做什么主?我并没有那个心思,你让他以后怎么看我?”

    衡羿气得将她拎起来,一把摔去时怜怀里,时怜被撞了个趔趄。

    他冷声训斥小信徒道:“你没那个心思谁信?要是真对他没心思,现在都开始想他以后怎么看你了?你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怎么看你?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在乎过这个!”

    花祝年刚被推去时怜怀里,就被时怜大力推到了地上。

    “你们两口子,真是恶心至极!这个皇宫,我就是死,也不会再来的。”

    时怜将手中的断笛,尽数摔砸到花祝年的身上。

    “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居然还在找寻年少挚爱,笑死人了。我就这么跟你说,别说你位高权重了,薛尘看不上你,就是当初,他也未必看得上你!不然早娶你了,谁会让你苦等那么多年?”

    “人家压根没把你放心上,你还在那里苦苦惦念着,真是不要太贱了。一个女人,一辈子嫁了四次人,也不嫌丢人。还想找男宠,呸,恶心!”

    衡羿一脚将时怜踹出去好远。

    时怜本就柔弱,连小孩子都打不过,又怎么可能打得过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呢?

    可他还是心有不甘地跟他厮打在一起。

    他是绝不会屈服于这两个人的。

    衡羿一通乱拳锤在时怜的脸上:“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她?他跟你说了?”

    时怜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伸手把衡羿抓了个满脸花:“他喜欢她怎么不娶她?就算封了神,下来看看她,就那么难吗?还不是看不起她!女人做到她这份上,真是失败!睡不了真神,只知道拿假的来慰藉余生。可惜,我这个假的,也瞧不上她。”

    花祝年从地上爬起来,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念伶连忙跟上,但被她拒绝了。

    “我没什么事,就是随便走走。他们打他们的,打死一个少一个。”

    念伶觉得小老太心态真好啊,被送来的男宠说了那样的话,也没有如何难过。

    可自己终究有些放心不下,他悄悄地跟了过去。

    原来小老太是去御膳房找吃的去了。

    想吃东西,直接让人端上来就好,怎么还自己去找了呢?

    念伶看着小老太拎着一个食盒走了出来。

    不知道要去哪里。

    下午正是吃点心,喝小酒,躺草地,晒太阳的好时候啊。

    花祝年尽量不让自己因为这些事而难过。

    之前跟贺平安过日子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做些别的家务活来转移注意力。

    她的心是很珍贵的,不可以再为任何人而伤了。

    花祝年找了一个小草坡,出溜一下滑了下去。

    从上面走过的宫人,谁都看不到她。

    眼前的湖面跟她的心一样平静。

    花祝年从食盒里拿出两盘糕点,还有三壶酒。

    仰躺在身后的草坡上吃了起来。

    身下的秋草虽已落了颜色,摸起来却柔柔的,像躺在棉毛毯上。

    阳光温暖不刺眼,风吹在脸上也好舒服。

    天空像是被洗过一样,云白得没有一点杂质,她的心也像是落在了松松软软的云里。

    安逸啊,真是好……安逸。她就该过这样的日子,每天都、都开开心心的。

    一把五颜六色的糕点塞进嘴里,都还来不及咀嚼,整个人已经泪流满面。

    她对待感情是有点回避的。

    看见争执的场景,就想逃离现场,好像只要离开了那里,就不会再听到难听的话。

    其实,不应该哭的。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刚刚也的确是很失态。

    不能怪时怜那样嫌弃自己。

    至于那个已经封神的薛尘,他确实是早就看不起她的。

    看不起就看不起吧,也不耽误她吃点心。

    花祝年觉得自己的心疼得要四分五裂了,急需被一点甜甜的东西包裹住。

    酒被她喝了一杯又一杯,最终醉倒在草坡上。

    她谁也没有梦见,也不想再梦见谁。

    这没什么的。

    不过是想到了一点伤心事而已。

    以后,她不会再想了。

    衡羿揍完时怜后,让人把他丢回风和畅那里。

    去的人却说,风大人有话要带给他。

    衡羿正望着自己作的画出神:“什么话?”

    “风大人说,你以为你跟贺平安不一样,其实是一样的。”

    衡羿冷淡地笑了笑:“下去吧。”

    他对此相当地不屑一顾。

    自己怎么会跟贺平安那个大神经一样呢?

    小信徒的画被他撕了个粉碎,不仅如此,还随手扔去了火炉中,烧成了灰烬。

    想来真是可笑,他明明不许史书上留下她的半点痕迹,可却会为她亲自作画。

    她也配?

    小老太也不过是一个俗人而已。

    就算她英明一生,最后不也老年昏庸了么?

    她眼瞎!

    放着他这个真神看不见,他教她什么也不听,偏偏去哄着一个假神!

    报应。

    这是她眼瞎的报应。

    她终此一生都看不清,谁才是待她最好的人。

    衡羿对凡人根本没抱任何幻想,他知道,他们就是这样的,向来如此。

    痴愚偏执,该放下却放不下,总想着跟旧爱再续前缘。

    他最看不起这样的人了。

    偏偏她在其中。

    今后,他不会再去她宫里,风和畅想往她那里送谁就送谁。

    就是送八百个跟薛尘一模一样的男子,他也不会有丝毫危机感。

    因为不在乎,他根本不在乎!

    她现在对他来说,甚至连做他灵宠的资格都没有了。

    自此,她跟他之前那些在人间的妻子,再无什么不同。

    他与她之间的缘分,早就该断得干干净净的。

    衡羿从来就不是凡间那种痴情的男子。

    总是有作为神的高傲所在,虽然不知道到底在高傲什么。

    可他最讨厌沉沦红尘的痴男怨女了。

    下来这趟,已经是纡尊降贵了,还要他怎么样呢?

    现在她找了个灵魂慰藉,也是件好事。

    就让她跟那个人过去吧,别再想着他了。就算她一朝醒悟,他也是绝不会回头的。

    风和畅这个白月光替身,找得可真是妙啊,也算是了了他的一桩心事。

    就连他对她那最后一点愧疚,也尽数消磨干净了。

    他不会再给她亲近自己的机会。

    将来,她会一直被他困在宫中,到老,到死!

    这里是她的男宠后宫,是她的葬身之地。

    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能毫无愧疚地回天上去了。

    她分不清虚幻和真实,宁可找个人来代替他爱她,也不肯接受被他拒绝的事实。

    真是,可笑至极。

    衡羿从来就不相信,时怜会真的对小老太无动于衷。

    除非是她不想,否则就没有她追不到的。

    就算此刻嫌弃,日后也会爱上。

    她也就这点本事了。

    干啥啥不行,偏偏让男人为她牵肠挂肚的。

    衡羿对自己的小信徒充满了嫌弃,他甚至觉得她是他修仙路上的污点。

    孤独真好啊。

    他已经孤独很长时间了,今后也将一直孤独下去。

    不会为任何人而伤心。

    其实有什么可伤心的呢?她不过是不喜欢他了而已。

    他成了可以随时可以被替代的人。

    到底谁在乎啊!

    反正,她的爱,他也从没得到过。

    她的爱,像是下了诅咒一般,爱谁谁死。还是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的那种。

    于修仙路无益,越早抛弃越好。

    衡羿也不再作画,他不会再做跟她有关的任何事。

    甚至下朝都会故意绕远路,避开她常去的几个地方。

    只不过,他照旧会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却再也不想看见她。

    而恰如衡羿所预想的那般,时怜果然不会只来一次。

    风和畅又将人送来了。

    花祝年借口不见,她知道时怜不愿见自己,是被风和畅逼迫的,所以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甚至,哪怕时怜愿意见自己了,她也是不会再见他的。

    他不是薛尘,虽然比他还要好,但也终究不是他。

    天下间比他好的人也不是没有的,她若是一一都去惦念,那要想到什么时候去呢?

    任他们少年意气,风华俊朗,孤高绝尘,可是那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自然是毫无关系的。

    她,她再也不会喜欢谁了。

    花祝年为了躲时怜,避开了众人,跑去了衡羿的议政殿待着。

    因为那里不许闲杂人进去,她之前也没有被允许进来过。

    所以,她这次偷偷翻窗进去的,不需要任何人的允许。

    刚一进去,就听见有脚步声传来。

    花祝年三两下就爬上了房梁,趴在最大的那根梁上偷听。

    听来听去,觉得衡羿真是个怂货。他是半点儿自己的主张都没有啊,完全任由这些人搞乱当下的朝局。

    就连她提前安排好的宋礼遇,都没能跟风和畅相互制衡,被衡羿给逐渐边缘化了。

    上面平衡的人支棱不起来,下面自然会开始乱搞。

    这个臭傀儡!她想揍死他。

    花祝年正生气的时候,突然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啪嗒一下掉在了自己的后颈。

    凉凉的,软软的,有爪子,还在以很快的速度往衣服里面爬,好像是——

    素来沉闷压抑的议政殿,突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尖叫:“啊!”

    小老太直接吓得摔了下去,差点没把衡羿压死。

    在几个老登朝臣的注视下,他冷着脸随手将她推去一旁,整理着自己被她扑乱的衣服,言辞很是冷淡,连看都不看她:“朕现在不想见你,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滚出去。”

    不是有男宠么?来找他做什么?他已经不想再见她了。

    花祝年从地上暴跳起来,开始往下脱拽着自己的衣服。

    她脱一件,他从地上捡起来给她围一件,还不忘挡住身后朝臣老登的目光:“你这是干什么?你以为这样朕就会——”

    他话都没说完,就被她狠抽了一巴掌,她吼的声音比他还大,脸都吼得通红:“滚!”

    衡羿就是脾气再好,如今也好不起来了。

    之前她是他的小灵宠,小信徒,小妻子,他可以纵着她,任由她打骂,也不会吭一声。

    可现在,她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老太,也可以喊她那个女的。

    她在他这里的独特性已经消失了!

    “要滚的是你,这是朕的地方,不是你的寝宫。”

    他一边说,一边还用她脱下来的衣服,把她围得紧紧的。

    就连她乱动的双手,也用绸带绑了起来,不许她再挣脱出来。

    生怕她再给他一巴掌。

    暴脾气的小老太少来这里,以这种别样的方式勾引他了。

    又是生扑,又是打他,又是脱衣服的。

    他既然已经准备将她从心中彻底剔除出去,那就绝不会再回头留恋。

    绝不!

    第114章 若是没了庇护你的人

    花祝年感觉那个软软凉凉的东西, 在自己的衣服里横冲直撞地乱蹿。

    抖又抖不出来,偏手又被他绑了起来,他一层一层地给她围衣服,真是越帮越忙。

    她忍不住说出实情:“我衣服里面掉东西了!”

    衡羿正给她围衣服的手, 蓦地停住了。

    呼之欲出那些教训她的话, 也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他转过身看向一众老登朝臣:“今日先议到这里, 散了吧。”

    老登们面面相觑……

    不是,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小老太,能被什么吓住啊?

    之前没听说她有什么怕的东西。

    不会是,要跟这个傀儡做,所以特地找了个理由赶他们走吧。

    之前大家都被小老太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连敢反她的人都没有。

    现在看她为了一点宠爱, 去讨一个傀儡的欢心,心里那真是五味杂陈。

    起义的时候,他们没有把她当女人看待,也没有把她当男人看待, 他们就没有把她当人看过!

    花祝年在这群老登心里,是比妖魔还要可怕的东西。

    她的刀好像从来不会钝,也不理解老兄弟们的心情, 翻起脸来那叫一个快。

    武寒仇当日的死状, 现在想起来都会觉得心悸。

    虽说是风和畅下的手, 可谋划这一切的人, 是她。

    人怎么能残忍到这个地步呢?真就一点儿旧情都不念?就凭老哥儿几个这点军功,别说是贪点儿了,就是真的窃国又怎么了?

    打天下人人都有份, 凭什么到最后你凌驾于众人之上, 把大家吓得跟小鸡仔子一样?

    都是实打实杀出来的,老将领们自然对她颇有怨气。

    所以, 当初扳倒她的时候,也确实是下了狠心的。

    他们给她最好的结局,是留全尸。

    如果不是现在这个傀儡皇帝,执意要她做皇后,她哪会活到现在?

    斩草不除根,等于没斩。

    他们老哥几个,其实自从入京后,就没再见过花祝年了。

    想不到今日再见,居然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曾经那个一道眼神,就让众人吓破胆的妖魔,身上不仅半点煞气都没了,还会哄男人了?

    哄法儿还挺别致。

    其实,也不能怪衡羿多想。

    在场的真没将领相信,她是衣服里进了东西,才当众脱衣服的……

    合着他们这些老兄弟们,是两口子play的一环吗?

    他妈的,就算英雄再迟暮,怎么会迟暮成这个样子啊?

    要她豁出老脸去,在一个男人身下摇尾乞怜了?

    老登们怀着复杂的心情,各自散去。

    都觉得,当初还不如弄死她,现在也好过让她遭这个罪。

    英雄惜英雄,虽然立场不同,但还是惜的。

    可也只能到惜为止了。

    衡羿将花祝年的手解开,又红着脸帮她一件又一件地把衣服褪下来。

    一只超大的壁虎,从地上的一摊衣物里,嗖地爬出来乱蹿。

    她慌乱之中想逃跑,却不小心踩了它一脚,直接把尾巴给踩掉了。

    花祝年感受到脚下的触感后,瞬间跳出去好远,退着退着就摔到在地。

    周身的寒毛耸立着,她不愿意再穿被壁虎爬过的衣服。

    只能平复着气息,强装镇定道:“你给我找件衣服穿。”

    衡羿避开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在地上找着什么:“你待会儿自己跟外面的人说,帮你从寝宫拿一件,朕现在没工夫。”

    “你有什么可忙的?”

    “不关你的事。”

    花祝年气呼呼地从地上爬起来,就这么大喇喇地往门口的方向走。

    就是不穿衣服出去,也绝不穿壁虎穿过的衣服。

    她才不与虎谋皮,壁虎也是虎。

    可还没走出去几步,忽然听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年年,吓到你了吧。”

    和方才的冷淡判若两人。

    她觉得他精分。

    花祝年转过身,刚想说什么,忽地又被吓得后退出好远。

    衡羿的手上正趴着刚刚的那只壁虎。

    他看她停了下来,又冷淡道:“没喊你,你走你的。这是朕新养的宠物,叫黏黏。温顺胆小还黏人,跟你一点儿也不一样。你刚刚吓到它了,它现在浑身都在发抖。”

    说着还摸了摸它的尾尖:“现在尾巴也断了,真是个小可怜。”

    花祝年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活了六十五年,还从没见过这么神经的。

    这么说,贺平安真的算她遇到的,还算正常的了。

    衡羿轻抚着那只壁虎的背脊,满目爱怜地说道:“以后,你不要再来朕这里了。朕怕它误会。在刚养它时,朕就跟它说,朕是它唯一的主人,也只会养它一只宠物。”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因为,这里是只属于朕跟它的。它会陪朕很久很久,今后,说不定,朕也会让它封神呢。好歹也是陪过朕的人,天子的宠物,自然是比什么罪臣容易封神的。”

    花祝年看衡羿自言自语了这么久,突然不准备出去了。

    她走到他的书桌前,一把撤飞上面铺着的绸布,书仍稳稳落在上面。

    黄色的绸布被她披在身上,她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甚至,离得很近。

    衡羿不自在地转过身:“别离朕这么近,它不喜欢别的宠物亲近朕。”

    他从来不会因为她找什么男人而生气。

    随便找呗,反正他也不在乎。

    他又不是男人,也没准备跟她有什么。

    他是神。

    神从来不会在意一个凡人跟谁睡,跟几个人睡。

    因此,他也不会找女人来气她。

    他就从没把她当过自己的女人,也不过是他养的一只怪脾气的宠物而已。

    她从始至终对标的都是宠物。

    现在他有新的宠物了,脾气好,性子温顺,善解人意,还依赖他,只听他的话,她也是随时都能被替代的。

    替代他的是一个男人,而替代她的却是一只壁虎。

    衡羿觉得自己赢了。

    大赢特赢。

    神就应该这样,不必和凡人争风吃醋。

    那种蠢事,他永远都不会干。

    养只壁虎就是他的态度,他会对壁虎像对她一样好,以证明她在他这里根本不值一提。

    对她好,乃至于对它好,是因为他本就是性情很温和的神。

    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在他心里根本没位置。

    衡羿沉溺地安抚着自己手背上的断尾壁虎。

    花祝年本来是不想亲近他的,可是又看他实在是可怜,她爬到他面前问他:“你是什么时候疯的?”

    衡羿脸色突变:“你不要和黏黏争风吃醋。”

    “不是,你这种症状多久了?”

    他忽然笑了一下:“你是不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一只壁虎替代了?”

    花祝年摇了摇头:“我是不敢相信,你居然疯到这种程度。”

    “朕没疯。你去找你的男宠吧,朕也该喂黏黏吃东西了。它尾巴被你弄伤,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长出来。”

    花祝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你真不是,当傀儡当疯了么?”

    衡羿仍旧玩着壁虎:“朕乐得自在,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花祝年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倒是不烧。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脱下自己的鞋子,一把将他手背上的壁虎拍飞。

    衡羿忽然恼怒:“你这是干什么?在跟它争宠吗?你不要再白费力气了,朕是绝不会再把你当宠物的。”

    花祝年觉得他就是当傀儡当疯了。

    她上手拍了拍他的肩,不料被他别扭地甩开。

    “我刚刚看你被那些老登摆布,心中十分难受。你也是大权在握的人,怎么甘心当傀儡呢?这好好的人,天天忍来忍去,看着他们乱搞,能不疯吗?硬撑罢了!所以,我特别理解。”

    衡羿蓦地冷笑一声:“你还是别理解了,朕当傀儡当得挺开心的。”

    花祝年摇了摇头:“怎么会呢?我觉得你不开心。你别当傀儡了,跟我干吧。我们一起干翻所有人!趁现在风和畅的布局还没那么牢固,我们完全有机会反攻的。”

    衡羿四处寻找着被她拍飞的壁虎:“你回去吧。朕不想再见你。整天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可以诛你九族了。”

    “那岂不是,把你也给诛了么?”

    他气得冷笑一声:“你可真有意思。自入宫以来,什么时候,把朕当过你的男人?等到诛九族的时候,倒是想起朕来了。”

    花祝年坦诚而认真地说道:“我要这天下,不是全无私心的。”

    他仍不理她,好像在听,又好像在回避。

    她继续说道:“我爹娘,之前一直在地府,因为是乱世,他们之前福德深厚,所以没在乱世投胎。可现在天下太平了,可能要被安排转世了。”

    衡羿忍不住教训她道:“既然都要转世了,那你还想他们做什么呢?干嘛这么痴愚?缘分尽了,就是尽了,何必再续。”

    花祝年仍认真地说道:“我不是要跟他们再续前缘。我只是在想,爹娘投胎到现在这个世界上,不知道会投去什么人家?若是生在公侯商贾之家便罢了,可若是生于贫苦之家,那之后是有不少罪要受的。”

    “我一路灭了这么多前朝留下的旧业,就是不想爹娘转世后,再被卖进里面去。其实,书上总说,帝王应该爱民如子,可我觉得这样远远不够。”

    “帝王应该把百姓当成自己的爹娘来对待。不想爹娘日后求助无门,那就整顿吏治,不想爹娘被人糟践,那就关闭灰产。可很多帝王,好像把百姓当羊来牧。任由从上到下的大臣宰割,自己到时再分得一块肉吃。你说,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爹娘呢?”

    “将来天下万民中,可能就有我的爹娘,我不要他们再受之前的苦。我听说,地藏菩萨发宏誓愿,为解救母亲,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要度得众鬼。既然我在人间,为什么要看着转世的爹娘受苦呢?”

    她以为自己的话,会打动他。

    可衡羿忽地将她推去一旁:“你今年多大了?”

    她诚恳答道:“六十五岁了。”

    “哦,六十五了啊,我还以为你五岁呢。你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吗?你以为你的对照组,是当初的武寒仇吗?你连他的一根毛都比不过,人家好歹会经商,你会什么?”

    “你就跟武寒仇那个读圣贤书的小儿子一样,他才是你的对照组!你不过是比他幸运,有一对有本事懂得周旋,又会守家业的爹娘,才不至于让你在童言无忌之时,面临那些残暴不讲理的人。你能长这么大,你以为是靠你一路杀杀杀吗?不是,是你一直在被人庇护着!若是没了庇护你的人,有谁会把你当人啊?真是愚不可及。”

    他就是这样地看不起她。

    神由于一贯地俯瞰人间的原因,几乎看到了她所有的错误选择之间的关联性。

    所以,这次不会再让她错下去了。

    话虽然难听,但确实是配她的。

    希望她能醒悟。

    待在他身边活着不好吗?干嘛非要寻死呢!

    他也不是真的有多在意她,但好歹夫妻一场,况且就算壁虎尾巴断了他都会怜惜……

    不想她这么快死去,应该也是正常的吧。

    她在他心里,跟壁虎一样。

    第115章 明人不说暗话

    小老太披着件黄袍, 骂骂咧咧地从殿里出来了。

    因为衡羿让她今后吃饭坐小孩儿那桌,感觉她跟武寒仇的小儿子会更有共同语言。

    冷寂的宫殿外,回荡着粗糙的骂声。

    像一块砂纸一样,把人的心打磨得血肉模糊。

    “狗日的, 你跟个二愣子一样, 睥睨你妈的天下呢!”

    “把百姓榨得跟干尸一样, 还好意思舔着个脸, 坐那儿养宠物?”

    “小比崽子。你干不了,就让我来!”

    坐在宫殿内的衡羿,听着暴躁小老太骂骂咧咧的话,堵住了壁虎的耳朵。

    “黏黏可不要学她。以后, 我带你去天上,让你做神仙。”

    壁虎爬去他的颈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颈。

    他没有拒绝。

    它确实是他的宠物,比她要好很多。

    吃了睡, 睡了吃,偶尔爬出来散散步,更重要的是, 从来不会让他担心。

    可她连最基本的都做不到, 真是, 让人厌烦。

    没多久, 有人来报,说皇后已经回宫了,跟时怜前后脚, 两个人没见上。

    衡羿摸着壁虎冷笑:“可惜了, 怎么就没见上呢?”

    宫人嘴角抽动了一下,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说着不在乎皇后见谁, 但会派人去盯梢。

    时怜在她的寝宫待了多久,做了些什么,事无巨细地都要向他汇报。

    汇报完他又一副冷淡的样子,就像现在这样,还会冷不丁地出言讽刺几句。

    “她把人留住,睡了他多好。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么?”

    “小老太到底在装什么?”

    “大概是在用什么计谋吧,反正她总是能让人心甘情愿地跟她睡。”

    壁虎被他握在掌心憋得嗷嗷叫,终于忍不住咬了他一口。

    衡羿感受到疼痛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儿没把小家伙憋死。

    他摊开掌心:“去玩儿你的吧。”

    壁虎一瘸一拐地爬走。

    它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也不知道什么是不喜欢。

    但,它知饥饱,知冷暖,知生死,这已足够它跟着他。

    哪怕他现在的性情不是那么稳定。

    时怜回到风和畅那里后,因为没能完成任务,被风和畅的人一顿揍。

    可他居然在笑。

    风和畅阴恻恻地问他:“你笑什么?”

    时怜跟花祝年一样地坦诚,其实如果不是在当下的场景相见,他们应该会成为好友的。

    偏偏他第一次见她,她的所作所为,刚巧是他最讨厌的那种人。

    就像当初宋礼遇给花祝年的印象一样。

    对于风和畅的问询,时怜并不想回应。

    所以,换来了更严重地殴打。

    他最终哂笑道:“笑你们都有病!你跟那个皇帝,都病得不轻。喜欢她就自己送上去睡啊,干嘛让别人代替呢?”

    风和畅忽地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他面前踹了他一脚。

    时怜被踹得吐血不止。

    “谁喜欢她了?把你送过去,只是我的计划之一,跟喜不喜欢她有何关系?”

    时怜趴在地上,讽刺地凄笑道:“上次,你从宫人那里得知,她把我认成了那个人,难道不应该开心么?可你,却在我被送回来后,亲自上手暴打了我一番。”

    “你明明跟我一样,是个弱得不能再弱的弱鸡。为什么那时候不让下人打我呢?我猜,你应该是在发泄。因为,风大人,你嫉妒我。”

    风和畅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留下一道永远的谜题。

    时怜说的到底对不对?

    不知道,没有人能回答,就连他也无法回答。

    按理说,他不应该嫉妒一个歌伎的。

    自己什么都有了,这个歌伎,不过是一个卑微的替身而已,有什么可嫉妒的呢?

    可那天,得知花祝年认错人后,他为什么要打他呢?

    这在他的计划之中,不是么?

    不过是防止那个傀儡和小老太联手,所以离间两人而已。

    其中,还有那么一点点对傀儡揣测自己的报复。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心思呢?

    风和畅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那种心思,乐此不疲地往花祝年那里送着时怜。

    虽然没有一次成功过,但他很喜欢这种挑逗她的感觉。

    仿佛是在一个饥肠辘辘的乞丐面前,拿着一碗热汤面来引诱她,看她到底能忍到什么时候。

    明人不说暗话,他想看她堕落。

    非常想。

    甚至想在她跟时怜调情的时候,到她房里细细地观摩。

    然后,他再一脸正气地告诉她:“小老太,你跟以往的那些人,也没什么不一样嘛。就别一天天斩这个,砍那个的了。如今美男在你怀,就算有滔天的愤怒,也尽可消了吧。”

    不过是谋权篡位,抢了她的天下而已,他不是也给她送美男了么?

    功过应该是能相抵的。

    风和畅十分期待小老太,脑子不清楚的那一天。

    在他连着往她那里,送了三十几次后,花祝年还没烦,时怜先受不了了。

    因为她次次不见他,却也从不拒绝风和畅送他来。

    这让时怜感觉极其地恶心!

    他觉得她在追求他,只是在用欲拒还迎的方式。

    终于,时怜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要弄死她。

    弄死她后,他也不准备活了。

    在花祝年躲出去后,时怜假意出宫,可去外面绕了一圈后,让别人误以为他已经离开,最终又回到了她的寝宫。

    他的竹笛里藏了柄细刀,刀上淬了毒,见血封喉。

    非要让他弄死她,她才知道,有些人是不容肖想的。

    任她已经贵为皇后,可别人也不是尽由她掌控的,他就是不想跟她睡,这有什么错!为什么全都要逼他!

    难道他的一生,就是为了给她睡而存在吗?

    花祝年躲避了时怜一整天,很晚的时候,才回寝宫。

    在宫里躲躲藏藏的可累坏她了。

    躲在床底的时怜,看着念伶在给她锤肩,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老妖婆也就这点儿本事了。

    若是换了他,是死也不肯给她锤肩的,哪会像念伶这般小意温存。

    时怜对她厌恶到,根本不想碰她!

    杀她都怕脏自己的手,可是又不得不解决掉她。

    他要让她看看,他虽然身份低贱,可也不是好欺负的。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将他拉扯来睡。

    衡羿始终都让人盯着时怜的一举一动。

    听说他未出宫,打了个转又回去了,心里不禁一阵疑惑。

    他要ῳ*Ɩ 做什么?

    难不成,今晚要歇在这里么?

    可是,他听之前的人多次来报,都说花祝年一直在避着他。

    两人连面都没见上,是怎么进展到直接睡觉的?

    他本来不愿意想这些,可是,又控制不住那些胡乱蹦出来的念头。

    念伶一边给花祝年锤肩,一边忍不住问她道:“皇后娘娘既然不准备让他入宫伺候,为何不直接跟风大人讲呢?也好过这么一次次地躲着呀。”

    花祝年疲惫不已地说道:“我想起时怜之前说的一句话。”

    念伶试探地问她:“什么话?”

    “他说,高位者不应该表露喜好,否则就会给下面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多的是打着讨好上面的旗号,去折腾下面人的。”

    念伶还是不懂:“那皇后娘娘直接说不喜欢他,不是更好吗?”

    “不好。当我意味不明的时候,时怜对风和畅来说,就还有利用价值。可一旦我不喜欢了,风和畅会第一时间做掉他。所以,我不能拒绝,也不能接受。”

    念伶心疼道:“可是,时怜那小子,他讨厌你啊。”

    “讨厌就讨厌吧。我也挺讨厌自己的。这日子,过得真是不痛快,像在笼子里一样。有他时常来陪我躲着玩儿,也挺好。”

    时怜听完,内心极为复杂。

    他一边感念于她对自己的重视与相救,一边又听她说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纠结与抗拒,不过是在陪她玩儿,而感到相当地不适。

    时怜也是不明白,原来讨厌与感激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真的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而且,现在似乎感激更多一些。

    甚至已经不那么厌恶她的行为处事了,只是从心理上比较抗拒和她睡而已。

    可时怜并不喜欢自己这种心境的突然转变。

    他忽然从床下爬出来,将花祝年和念伶吓了一大跳。

    “你以为施恩于我,我就会喜欢你吗?”

    “劝你不要做梦了!感激是感激,喜欢是喜欢,我还是分得清的。”

    “我不可能因为你救了我,就对你以身相许。”

    “况且,我本来就是被你害的,你救我也是应该的。”

    “我绝不会因此就给你什么好脸色。”

    “你也别想用这种方式来勾引我,这实在是太下贱了!”

    “我是不会从了你的。哪怕你很好,但我真的不喜欢。”

    “即便是知道你有此心待我,我仍旧,相当地厌恶你。希望你有自知之明。”

    “从今以后,我不想再听到任何你对我好的消息。你可以直接拒绝风和畅,让他不要再将我送给你。”

    “这份恩情,我是不会还的。”

    “你,你休想,让我陪你做些什么苟且之事!”

    “我还是如当初见你第一面那样,讨厌你。”

    时怜一顿猛烈地输出,生怕说得慢了,自己的心就会被花祝年给掠夺而去。

    他竭力地证明着,她在他心里,仍旧是个老妖婆的形象。

    虽然有些伤人,但他现在如同惊弓之鸟,对她是非常害怕的。

    时怜特别担心自己最终坚守不住底线。

    沦为那些任人欺辱的男人。

    他本就跟个废人没什么区别,如果连自己的心都守不住的话,那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其实,可能,他讨厌的也不是花祝年,而是不喜欢这种被安排好,注定要经历的荒唐情事。

    虽然被时怜说了一通,但可能是由于上次,她已经狠狠哭过了,再加上对他的期望不高,也分得清他和薛尘,所以这回她很平静地接受了。

    她对他问道:“你还没吃晚饭吧,我让人送些过来,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花祝年现在看时怜,就像看当初漂泊无依的自己。

    可时怜并不懂她这样做的意图,只慌乱地当做是在给他下套。

    积压已久的情绪突然爆发:“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都说了,我看不上你,你留我吃饭做什么呢?”

    “你是不是,想灌醉我,然后——”

    花祝年低头笑了一下:“不是。我没有那个想法,就只是担心你肚子饿。每次看到你,都觉得你比之前瘦了一些。”

    时怜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本来他是想骂她几句就离开的。

    可,可竟然,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还坐到了她身旁。

    “我随便吃点就好,不必刻意招待。”

    花祝年让人做了两碗汤面,因为她今天出去躲了一天,也没有吃过东西。

    时怜看到自己碗里的汤和她碗里的不一样,又有些不太敢吃。

    花祝年解释道:“我喜欢吃辣的,担心你吃不了,所以给你做得比较清淡。要帮你换成我这种的吗?”

    时怜摇了摇头,低头吃起面来。

    “我也觉得最好不要换,你身上的伤比较多,应该要忌口的。”

    她不过是像在提醒一个普通朋友那样提醒他。

    可时怜心中却泛起阵阵暖意。

    暖了一会儿后,他又开始抗拒,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讨厌她。

    两个人正低头吃热汤面的时候,衡羿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一路上宫人都来不及报……

    时怜顿觉尴尬,毕竟当初,他是在他面前,贬损过这两口子的。

    他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现在居然在跟她一起吃汤面,还吃得心里暖暖的。

    时怜觉得自己好像背叛了自己。

    他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我吃饱了,先回去了。”

    花祝年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才吃了几口就饱了么?再吃些吧。不能浪费粮食。若是换了我以前的男人,让人费劲巴拉地做一趟,结果还剩这么多面,我早大巴掌抽他了。”

    时怜看了衡羿一眼,犹豫不决地站在原地。

    衡羿冷笑道:“看朕做什么?朕不过是跑丢了宠物,来这里随便找找。你吃你的,只要没跑你碗里,就不用管朕。”

    第116章 他本能地想要拒绝她

    这话说的, 弄得时怜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之前衡羿曾在他面前讲过,她不过是他养的一只宠物。

    好像只要他现在再坐下来吃一口汤面,就成了觊觎他宠物的人一样。

    时怜才不吃这憋屈饭, 虽然他本来过得就挺憋屈的。

    他看向花祝年, 同她告别道:“我不能再吃了, 该回去了。以后, 我不会再来。”

    花祝年还来不及说什么,衡羿凉凉地开口道:“干嘛不吃啊?朕一来,你就走,好像朕赶你了一样。”

    时怜终于忍受不住他的冷嘲热讽, 生气地怼他道:“你还有完没完?之前不是说她是你的宠物么?你又是过来找宠物的,还让我怎么吃?”

    衡羿走过两人的身旁,随意翻找着她的梳妆台:“朕有说在找她吗?朕又不是只养了她一只宠物。在找另一只,和她没关系。别说只是吃个饭, 就是你们真睡了,朕也不在乎。”

    他在她的寝宫里翻找着,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时怜被花祝年拉扯着坐下:“你别管他, 他这里有问题。”

    花祝年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头。

    时怜的眼中浸满了泪水, 吃一口面都能掉好几颗泪珠。

    可给她心疼坏了。

    她一边吃一边同他解释道:“他最近养了一只壁虎做宠物, 正喜欢得紧呢。”

    时怜听她这样讲, 才勉强转移了一点注意力,不至于那么委屈。

    明明他没有要当她男宠,却莫名被扣上了这样的罪名, 还被当朝的皇上出言讽刺。

    他低头吃着汤面, 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话:“为什么,要养壁虎做宠物?”

    “当傀儡当的。以前他不这样, 现在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花祝年说完还端起碗喝了几大口汤。

    衡羿走到柜子面前,在打开之后,忽然大力地摔了柜门一下。

    时怜虽然很能受委屈,但没做过的事,他是不认的。

    他听不下去,把筷子一摔:“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不过是和她一起吃个饭,你不用在这里摔来摔去的。”

    衡羿忽然又大力地摔了几次柜门:“朕找自己的宠物,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好好吃你的不就行了?反正,朕看你也是个吃软饭的材料。”

    时怜下意识拿自己笛子指他,却不小心掉落在地上。

    涂了剧毒的细刀,从笛孔中露了出来。

    毒可能不易察觉,但这刀,如果花祝年没有老眼昏花的话,是完全能看得仔细的。

    再联想他之前一直躲在床下的举动。

    念伶率先察觉到了不对劲,当即要喊人拿下时怜。

    时怜跪在地上,放弃挣扎,算是默认了。

    衡羿这才轻轻地关上柜门,不再摔得震天响。

    结果,他刚一合上,半扇柜门,哐当一声,直接掉落下来。

    他偷感很重地看了花祝年一眼,见她无暇顾及自己,又开始去别处寻找起来。

    花祝年制止了念伶,让他把时怜扶回到凳子上。

    时怜周身的气势又变得冷峻起来:“你杀了我吧!反正,我迟早也是要死的。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她回过头跟念伶说了些什么,念伶神色复杂地去到了柜子旁,从里面翻找着东西。

    衡羿以为花祝年是让念伶来帮自己找宠物,随口吩咐道:“你去一旁候着吧,朕自己找就好。”

    念伶小声道:“是、是皇后娘娘,让奴才找几样东西。”

    说着将物件一一从柜子里拿了出来。

    一支玉笛,一件绸衣。

    那件衣服衡羿认得,本来是进贡给帝后的常服,都送到他面前了,他让人送去了花祝年这里。

    因为,他希望她能亲手送给他。

    那件绸衣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上面的鹤绣得栩栩如生。

    他还挺喜欢的。

    送到她这里很久了,都没见她把他喊过来给他。

    他还以为她是忘了。

    原来……

    衡羿眼睁睁地看着花祝年把那两样东西,交给了时怜。

    时怜往后退了一步,他怒气冲冲道:“你休想让我妥协。”

    “没想你妥协,只是刚好有人送过来,又觉得你或许会需要,就给你留下了。我不会吹笛,刚好你会。这件衣服上的鹤,我觉得像你。”

    时怜扭过头拒绝。

    衡羿没办法摔柜门了,又开始摔起其他的摆件来。

    一声比一声响。

    念伶还是头一次见,找个宠物,弄出这么大动静的。

    皇后这寝宫里本就简朴,再被他这么摔下去,估计也剩不下什么了。

    但花祝年不在乎。

    她将那件绣着鹤的绸衣,穿在了时怜的身上。

    还亲自帮他系着腰间的带子。

    时怜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这边含情脉脉,那边摔出了火星子。

    她将玉笛放到时怜的手中:“以后有机会听你吹笛。”

    说完又怕他为难,低头笑了笑:“我忘了,你不会再来了。那就吹给别人听吧。”

    时怜心里特别难过,他是要杀她的,可她竟然不计较。

    他想不通是为什么。以他现在的心境看来,所有想不通的东西,都视为对他的引诱。

    时怜愤怒道:“我收了你的东西,你想对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觉得这些适合你,所以才给你的。没有想过,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你可能不了解我,我就是觉得谁用得着什么,就会送谁东西的人。并没有别的意思,希望你不要误会。”

    时怜别扭地将玉笛交还给她,还伸手去解衣服上的绸带,却被她一把按住了手。

    一个花盆忽然摔去了他们之间。

    时怜被吓醒,连忙同她拉开了些距离。

    不,他是不会从她的。她不要再以这样的方式来逼他就范了。

    他不是那样龌龊的男子。

    花祝年是个做事情很专注的人。

    正如当初贺平安在一边磨刀,她都能很专注地去拜小泥人儿一样。

    现在衡羿在一旁发大疯,就差把她的床给拆了,她也是淡定如常地跟时怜讲话。

    仿佛这个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我觉得‘焚琴煮鹤’是很残忍的事。不是对琴残忍,也不是对鹤残忍,而是对人来说,很残忍。一个擅抚琴,喜养鹤的人,突然毁掉自己所珍惜的一切,一定是心境有了很大的转变。无异于,杀死自己。”

    当初,她嫁给贺平安之后,就再没抚过琴了。

    仿佛是跟过去的日子做了彻底地告别。

    再也不会想起。

    花祝年看得很清楚,她没有把时怜当成薛尘。

    她现在,更多的,是把他当成了自己。

    那个,焚琴煮鹤的自己。

    她怎么会强迫他,甚至让他做自己的男宠呢?

    那是他不愿意的事。

    她绝不会逼他。

    送他玉笛,只是因为他原来的竹笛坏掉了,送他绸衣,是看他总是穿单薄的纱衣。

    只是最简单的关心而已。

    像是在关心当初那个,家道中落后,一无所有的自己。

    “时怜,我不会逼你杀死自己。你可以照旧吹笛,只是,我想你穿暖和一些。”

    时怜现在,已经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了。

    他本能地想要拒绝她,可是又觉得接受好像更好。

    毕竟,她对他并无图谋,不是吗?

    好像就只是,单纯地希望他好,之前的种种,是他想多了。

    时怜认真地看向花祝年,看向这个饱经风霜的女人。

    她已经六十五岁了。

    身形有些伛偻,脸上的皱纹也不少,而且也不爱捯饬自己。

    讲起话来,有时很粗糙,可有时,又,很像君子。

    她比他遇到的所有人,都更要像翩翩君子一些。

    他不禁回想起自己之前的人生。

    因为长相的关系,没有一个人肯亲近他,都害怕惹上灾祸。

    可是,他听说,小老太,当初是敢给罪臣收尸的。

    她毫不避讳当时的法度,也不害怕被牵连。

    拎了个筐就去了。

    明明知道自己的愤怒没有任何用处,却偏偏要向世人显露自己的愤怒。

    她在为自己的爱人鸣不平。

    不平则鸣。

    时怜忍不住想,如果他出生的地方,距离她不远的话,她应该会教训那些疏远自己的人的。

    可能,她会是他唯一的朋友。

    时怜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脸,他从来没有摸过一张满是皱纹的脸。

    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时,他的手已经抚了上去。

    花祝年怔住了。

    时怜瞬间收回了自己的手,转过身夺门而出。

    他疯了一样地在这个死寂的皇宫奔跑。

    仿佛身后有鬼魅在追他。

    不,不是鬼魅,是小老太在追他。

    他是不会喜欢她的。

    一切,不过是感动而已。他不可能因为感动,就喜欢一个人。

    衡羿冷笑着看完了全程,怎么说呢,他的心已经不会再有丝毫波动了。

    随她的便吧。

    反正,她现在是迷上了。

    这个时怜也是够怪的,嘴上说得那么嫌弃,怎么还上手了呢?

    要不还是诛他九族吧。

    花祝年见时怜跑出去后,内心说不上什么感觉。

    但她确实是没想让他做自己男宠的。

    她回过头看到寝宫的满地狼藉,对衡羿问道:“你找到你的宠物了吗?”

    他冷声道:“没有。”

    “不过,你的宠物,怎么会跑来我这里呢?从议政殿到我的寝宫,要走好远的路吧。一只壁虎爬得了那么远?”

    衡羿心如死灰地看着眼前这个痴愚的女人:“朕怎么知道?可能,它喜欢你这寝宫吧。不如,你搬出来,把寝宫留给黏黏住?反正,皇后这位子,就是拴只壁虎,都能当的。”

    第117章 花祝年睡得好好的

    她没理他, 重新坐回了凳子上,继续吃自己的汤面。

    衡羿最讨厌她这样忽视自己。

    好像他的情绪,完全不重要一样。

    他走到她面前,对她逼迫道:“你倒是说话啊!为什么总是一有事就不吭声?朕离你这么近, 你是听不到朕讲话吗?”

    花祝年挑起一筷子面, 边吃边说道:“我也觉得, 这皇位, 栓条狗都能坐。不如你别坐了。”

    他气得心口疼,拍着桌子跟她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朕之前跟你说过,是有人在庇护你,你才能走到今天。如果没有朕的话, 你以为你现在会在哪儿?你能当皇后吗?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朕的恩赐!”

    小老太又不理人了。

    他咬牙切齿地都快气疯了,可她居然还自顾自地吃汤面!

    甚至把时怜吃剩的倒进了自己碗里。

    衡羿坐下来沉声问她:“好吃吗?”

    “好吃啊。”

    “你还有没有羞耻心,吃别人剩下的?”

    她自在地回应:“有点儿, 但不多。我以前吃流水席都是连吃带拿的,吃点儿别人剩的汤面怎么了?更何况,比起浪费一碗汤面, 我宁愿被你看不起。因为, 你那高高在上的, 带着嘲弄的目光, 半点儿都不重要。目光落在老子身上,不疼不痒的,可老子把汤面吃了, 今晚就能饱着肚子睡觉。”

    真是, 气死他了。

    好好地在天上待着不好吗?总好过受这个窝囊气!

    衡羿耐着性子等小老太把面吃完后,才开始往外赶她。

    “滚出去。今晚, 朕和黏黏要睡在这里。”

    花祝年抻过他的衣袖来,随意地擦了擦嘴:“不用你说,我也是要出去的。吃撑了,刚好散散步,消消食。”

    他看着她蹒跚的背影,想踹她一脚,可是又舍不得。

    不是,怎么就那么能气人呢?

    小老太出去没走几步,就开始打冷嗝。

    幸好念伶带了披风给她。

    披上后,仍觉得冷,打了一路冷嗝,去到了衡羿的寝宫。

    被赶出来后,她并没有任何不开心,毕竟,在哪儿睡不是睡呢?

    花祝年翻身躺上衡羿的床,刚闭上眼睛,正准备美美地睡一觉,就感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的领口。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凉凉软软有爪子……

    寂静的宫殿中,再次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尖叫。

    他大爷的!

    壁虎这不就在他床上么?他在她宫中找他妈呢!

    花祝年再也待不下去了,她没有办法跟壁虎待在同一个空间。

    没有歧视壁虎的意思,但真的接受不了被壁虎爬。

    她骨子里就害怕那玩意儿,之前家里出现了,都是贺平安去解决的。

    花祝年去了离他寝宫不远的议政殿。

    刚一进去,就有种压抑感。

    仿佛整个人在被什么东西给压着,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明明此处的房顶很高,有三层楼那么高,居然也会觉得这样压抑。

    大概因为是别人的地方吧。

    如果这里属于她,应该会自在一些。

    她坐上了衡羿常坐的位置。

    桌子左侧,是待批的奏章。右边是已下发的政令。

    花祝年忍不住翻看起来,像是在看人间那些繁杂的架构网。

    跟前朝一样,裁制得百姓不人不鬼,甚至永世不得超生。

    衡羿躺在小老太睡过的床上,感觉自己像是被她暴躁的气息包裹着。

    闭上眼睛,想的全是她对他的打骂。

    可是,回忆里居然不痛诶。

    她好久没有那样激烈地打骂他了,仿佛已经接受了如此这般的命运。

    衡羿翻了个身,抱着她的枕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才不管她去了哪里,总之他有地方睡就行。

    这就是对待宠物的态度。

    半夜里跑出去,哪怕是跑丢了,也不甚在乎。

    等她无处觅寻的那天,他应该也能做到这样洒脱吧。

    半个月过去了,时怜没再来过。

    他在风和畅家里读书,现在天下太平,科举也重新开了。

    不像之前那样晋升无门。

    不过,这书总是读不踏实的。

    风和畅不会直接阻止他读书,但是会让别人来干扰他。

    而且,是那种无法避免的干扰。

    时怜的娘进来大闹:“你天天读这些破书,有什么用?”

    “要一级级考上去,等你做上官,我们都七老八十了。”

    “况且,当官儿你又不是那块材料,又能捞多少钱呢?还不如从了皇后娘娘。”

    时怜听不下去,把书往桌上一摔:“你要我卖了自己?”

    时怜的娘讽刺一笑:“卖你怎么了?你以为就你在卖吗?谁不是出来卖的?风大人府上来往的那些攀附者,有哪一个不是妄想在他这里卖个好价钱?这都上赶着来给他卖命呢!卖什么不是卖?谁都是身不由己啊。”

    “别看你这会子憧憬万分地读书,搞不好当了官儿,还是照样要来风大人这里卖的。晚卖不如早卖,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府上这群待价而沽的烂玩意儿,哪个干的不是出卖灵魂的事儿?”

    “不过是让你去伺候皇后娘娘嘛,又不是让你草菅人命,鱼肉百姓,你比那些人可干净多了。这有什么做不得的?”

    时怜重新将书拿到手上:“我是不会去卖的。她绝不会接受我。我也不想,让她看不起我。”

    时怜的娘突然骂道:“我看你是要死了。咱们一家人现在住在风大人家里,都是没有骨头的,你在这里硬气个屁啊!一家子都靠着你吃饭,之前还能吃糠咽菜的,现在都要喝西北风了。你怎么一点儿都不顾家里?”

    “这是你爹长得不像那个人,你爹要是像的话,我早把他送皇后娘娘床上去了。现在这光景,不攀高枝儿是活不下去的。能怪我吗?好不容易有你这么个指得上的,你还在这里清高起来了。”

    “你的清高一文不值,比街上的狗粪还不如。该卖就卖!赶紧地,别端着,端不出什么好来。你光靠读书又上不了天,说古了的朝中无人莫做官,咱们家世代为农,这一下就把路子给堵死了。”

    时怜的心虽然很难受,可仍尽力地保持着平静。

    他没能给家人很好的生活,为此感到很是愧疚,所以任由娘讲这些话。

    但他还是不会妥协的。

    “你和爹再等我几年,我定能高中的。做不了大官,就做小吏,总算有份正经的营生。”

    “我呸!我们老俩还有多少年能等的?你做个小吏有屁用?还不是要被人欺负?就算没人欺负你,你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吗?从小就给你灌药汤子,都知道你跟个废人没什么两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连挑水浇个菜园子的活都干不了。有哪家愿意把姑娘嫁给你?”

    “你的手啊,也就能握住笛子了。现在幸好皇后娘娘看上了你,给你指了一条明路,你还不上赶着去?真想等年老色衰,被卖去窑子里任人睡啊?”

    时怜无奈地解释道:“她没有看上我。她分得清我和那个人。”

    “娘也是女人,皇后娘娘肯定是看上你了。不然怎么会送你玉笛和鹤衣呢?这就是定情之物呀。是你人傻,没悟到。”

    时怜突然惊出一身冷汗:“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是定情信物?她不过是可怜我。”

    时怜的娘笑了笑:“怜惜和爱本来就差不多嘛。这不完全在你么?你若是从了她,那她就是爱。你不从,她只能看你过苦日子,一直怜惜下去了。”

    “儿啊,该卖就卖吧。卖什么不是卖啊。这世间就是个巨大的交易场,没什么是不能卖的。你今天卖了,明天你娘就不用吃残羹冷饭。后天,一家人就有人供养了。”

    时怜并不知道花祝年仍旧对自己存了那样的心思。

    他之前听她讲焚琴煮鹤的话,还以为她是能理解他的人。

    原来,不过是在给他设套,打消他对她的厌恶罢了。

    她的确成功了。

    那晚之后,他已经将她视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了。

    可是,事到如今,还是要卖么?

    娘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话,嫌弃他没能给家人带来什么。

    这些年养他已经很不容易了。

    此时不报恩,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听着娘一句句的抱怨,时怜哭得泣不成声,可娘还是不停地骂他……

    偏偏他不知道该怪谁,因为娘的日子也很绝望。

    好像他不卖就没办法活了一样。

    时怜哭着撕碎了自己手中的书,拿上花祝年赠予的玉笛,穿着那件鹤袍去找她。

    夜深了,花祝年睡得好好的,门突然被人打开。

    冷风灌了进来。

    时怜冷脸爬上她的床,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衣服。

    边哭边脱,哭得很惨,脱得也很利落,露出了满身的伤疤。

    花祝年吓了一跳。

    还不等她讲话,他突然发疯道:“你送我东西,不就是想要睡我吗?你睡吧,我给你睡!我什么都不要了!不想要了!我什么也不会拥有,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是属于我的。就连这张脸,也是为你而生的。我生下来就是给人睡,给人糟践的!你睡死我吧!我不会再反抗了。”

    说完,在床上绝望地哭作一团。

    第118章 你不觉得

    花祝年看着时怜身上的疤, 觉得他像被虫子啃噬过的花。

    她把他脱下来的衣服,轻披回他的身上。

    时怜闹脾气拽了下来。

    “迟早都是要脱的,你给我穿什么?你能给我穿一辈子吗?”

    花祝年有意逗他道:“那倒是不能。再说了,我也活不过你啊。你还这样年轻, 以后会有人给你穿衣服的。”

    时怜痛哭着摇头:“年轻有什么用?年轻就是像我现在这样, 是可以任人践踏的。我, 我甚至到死都是如此。”

    她下床找了块没用过的锦帕, 轻擦着他的眼泪:“不会的。不会有人永远待在同一个地方的。”

    “怎么不会?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过的什么日子?别的男人要么从军,要么科考,要么就是出膀子力气,总是有活路的, 只有我,只有我活得这么窝囊!”

    “我、我现在,就因为这张脸,处处受着限制, 去参军别人怕我起义,参加科考也未必能获得任用,我到哪儿人家都躲着我, 生怕我跟那个薛尘一样, 是个嗜血好杀的角色。”

    花祝年知道时怜很难受, 可她还是弱弱地解释道:“那个, 薛尘,他不是嗜血好杀。那些人,都该杀, 他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

    时怜突然哭得比之前还要大声:“现在是在说他的事儿吗?我是在说我自己!你到底懂不懂啊?你看看你这个小老太, 都怪你,天天想着帮他正名, 那他要是没杀错的话,我现在至于被这样压制吗?”

    “肯定是他做得不对,我才被压制得这么狠啊。仅仅是容貌跟他相像,就要从小被药汤灌废,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花祝年忽然沉默了。

    因为,她觉得时怜说得有道理。

    就算薛尘当初做得再对,也是不可以被认定对的。

    “经年累月的一口口汤药灌下去,我成了一个比废人还不如的人!我就只能给你睡,再没有别的出路了。我就是个出来卖的,我还有什么本事呢?天地之大,竟然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为什么,我要过这样的人生?我就,只能如此吗?为什么我要这么废,为什么我要长一张跟他相像的脸?为什么我这么痛苦,被人睡也这样不甘心?”

    “我并没有想做如何宏大的事业,我,我就,就只是想干干净净地活着。想不被欺负地活着!为什么,没有人能来救救我?能不能,救救我啊!”

    花祝年手中的锦帕,被时怜的泪水浸湿。

    他的泪好像永远都流不完一样。

    擦了又来,源源不断。

    她再次向他道歉:“对不起。”

    “你对不起干嘛?我是因为他才变成如今的样子的!”

    花祝年擦着他脸上的泪水:“薛尘是我前前前夫,我代他向你道歉。时怜,对不起,让你活得这样辛苦。”

    时怜哭得停不下来。

    他也不是要那句道歉,他只是太绝望了。

    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他看不见未来,因为就没有未来。

    所有人在他这个年纪,都是意气风发的。

    他却连走路走快了,都会喘。

    还能做些什么呢?跟人上床都怕被睡死。

    他,他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

    不会有人来救他的。

    时怜哭着看向花祝年,像是在跟她做最后的告别,又,像是在求救:“我活不下去了。真的,活不下去了。世间纵使有千万条路,可没有一条是我能走的。”

    花祝年小心翼翼地问他:“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抱抱吗?”

    时怜犹豫了几秒,在更大的哭声来临之前,忽然钻进了花祝年的怀里。

    如撞云,坠锦。

    时怜已经无路可走了。

    他没有朋友,带着家人寄人篱下,家人要他去卖,他不想,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他想死,一个小老太接住了他。

    衡羿晚上睡得ῳ*Ɩ 好好的,突然有人来报,说时怜闯进了皇后的寝宫。

    他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趴在他颈间睡得好好的壁虎,也陡然掉落在床榻上,猝不及防地被吵醒了。

    壁虎迷迷糊糊地爬走。

    它隐约感觉到这个男人不对劲!

    搞不好要发癫,可别殃及到它。它真是没招谁没惹谁,睡得好好的,一下子就给弄醒了。

    衡羿在床上坐了两秒后,又释然地躺了回去。

    刚好砸到那只爬去枕边的壁虎……

    壁虎说不出话,只能乱摇尾巴,可这孙子就跟觉察不到一样。

    别是睡死了吧。

    来报的人还在床前等着衡羿发话,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良久之后,躺回到床上一动不动的衡羿,才勉强说出了一个字:“呵。”

    刚才那口气一直没倒上来,憋在心里像压了块千斤巨石,总算是给他呵出去了。

    他才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时怜大晚上地来,肯定是想开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能发生什么事呢?

    不过是人间最为低劣的情欲之事罢了。

    有如动物交欢一般,恶心至极。

    他是神,对此,自然是不屑一顾的。

    神没有七情六欲,不会在这种事上享受到半分欢愉。

    既然如此,也不会在她跟别人缠绵的时候,感受到丝毫痛楚。

    他照旧可以像在天上,看她跟贺平安做的时候一样,平静地观摩所有的细节。

    神不在乎。

    衡羿淡漠地翻了个身,对来报的人说道:“知道了,下去吧。”

    宫人下去后,他又闭上了眼睛。

    枕头下的壁虎,都快被他压麻了。如果不是枕头质地绵软的话,它这条小命当即就交待在这里了。

    真是难受啊。

    有哪只宠物像它活得这样憋屈啊?

    虽然主人常喂它,抱它,还把它揽在怀里睡觉……可是,它总觉得,主人在透过它看另一个宠物。

    枕下的壁虎拼命地翻腾,衡羿纹丝不动地睡在那里。

    他仿佛失去了对这个世间的所有感知。

    好疼。

    壁虎的嘴角渗出了鲜血,它觉得自己要死了。

    就在此刻,床上的人猛然间翻身下床。

    连起床的过度动作都没有。

    残血壁虎终于得以解脱,可身上仍旧是疼的。

    它看着自己的主人气势汹汹地走了出去。

    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花祝年寝宫的门被突然地踹开,里面的场景真是给衡羿看笑了。

    时怜□□地被她抱在怀里。

    如果他再晚来一些,还不知道要有些什么动作呢。

    路上的时间太过短暂,他只知道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

    可是,并没想清楚,到底以什么身份。

    是前世的薛尘,还是回归神位的衡羿,亦或是豢养她的主人,又或者是她现在的夫君薛凡,她最瞧不上的帝王傀儡。

    不知道。

    他不知道要用哪一个,心乱如麻到让他无法抉择。

    只能感觉到怒气蹭蹭地往外冒。

    花祝年见衡羿进来后,扯过被子将时怜裹住。

    衡羿气得冷笑一声,出言讽刺她道:“到底是你喜欢的,连姿势都跟贺平安的不一样呢。”

    时怜顿时羞得满脸涨红:“你不要乱讲话!我跟她根本没什么。”

    他一巴掌将他扇去了地上。

    花祝年拉都没拉住,就感觉时怜连人带被子一起摔下去了。

    她刚想下去扶,却被他推搡回床上。

    花祝年从床上站起来,抽了他一巴掌:“大晚上的,你别这里发癫!”

    她刚抽完他,衡羿气得转身就又甩了时怜一巴掌。

    一旁的念伶忍不住去扶时怜起来。

    真是不知道这个傀儡皇帝,究竟在发什么癫!

    不是说不在乎吗?

    若是在乎,早干嘛去了?何必要等到现在呢?

    人家都已经脱光了上床了,他才跑过来闹,真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衡羿红着眼睛对小老太质问道:“你喜欢他什么?他那张脸吗?你眼瞎是不是?他除了脸像,还有哪一点像了?”

    花祝年纳闷儿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疯狂嘶吼道:“我在问你话!你不要再转移话题了!回答我!”

    她干脆利落道:“不像。哪里都不像。我没把他当成他。”

    衡羿的眼泪比难听的话,来得还要快上许多。

    “你没把他当成他,你会那么主动?那个姿势,你跟贺平安都没用过!”

    他看过,他全记得。忘不了,根本,忘不了。

    花祝年觉得这孙子他妈的,绝对是当傀儡太压抑,被活生生地逼疯了。

    为什么要对着一个老年人说这种话呢?

    不是,他有病吧!

    她跟贺平安做的时候,他看见了?

    时怜听不得衡羿侮辱自己,更听不得他侮辱小老太。

    他拉扯着他的衣袖:“你有什么冲我来,别——”

    话都没说完,就被衡羿用烛台砸倒在地。

    烛台也被他扔去了时怜的脸上,火焰在他的脸上蹿了起来。

    “没说放过你,你着什么急?还没进门,就这么没规矩了?你爹妈没教你怎么在大房面前当妾?”

    念伶吓得上去扑火,还没扑两下,就也挨了衡羿一脚。

    直接被踹得吐了血,感觉那一脚,从后背直接踹到了前心。

    他疼得趴到了时怜的身上。

    衡羿一手拎一个,将两人丢了出去。

    他知道他们都是风和畅的人,在宫里自然相互照应。

    花祝年担心时怜的脸,刚想追出去看,就被衡羿扛了起来,摔回到床上。

    她听到咯吱一声。

    腰断了。

    可他哪管她腰断没断,仍不依不饶地问她:“你就那么缺男人吗?你不知道你现在有男人吗?你寂寞的话,找我啊!你不觉得,我也很像一个人吗?”

    第119章 我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花祝年看着眼前这个发癫的哭包, 逐渐将他跟另一个人的形象重叠在一起。

    她轻喃道:“确实,有点像。”

    衡羿闭上了眼睛,泪滴砸落在她的鼻尖,她终于认出来了!

    然而, 花祝年下一秒摸着他的脸说道:“你现在跟贺平安是越来越像了。”

    他猛然间睁开眼睛。

    不是, 小老太骂人咋这么脏呢?

    零伤害的脏话:把祖宗十八代拎出来骂。

    伤害值爆棚的脏话:你像贺平安。

    “我怎么会像他?”

    她的手指轻蹭着他的脸:“你的脸之前被贺平安砍伤过, 不记得了吗?”

    衡羿攥住她的手:“原来, 你记得。”

    重逢之后,她没再提过,就连他后来脸上的疤痕消失,她也没问过缘由。

    他以为, 她从不关心他。

    “你是在意我的,是不是?”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说,当初贺平安砍伤了你的脸,如今你又烧伤了时怜的脸……从暴力这方面来看, 你们还是挺像的。”

    衡羿忽有坠魔之感。

    明明,他之前,不是这样的。

    他惊得陡然起身, 翻身摔落下床, 狼狈得像刚从噩梦中醒来一样。

    然比噩梦更可怕的是, 这并不是噩梦。

    倘若在梦中, 做出怎样的事,都不足为奇。

    反正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所有的崩溃和癫狂,都会随长夜沉寂。

    偏偏, 他此刻无比清醒地在发疯, 做的也是贺平安做过的事。

    他好像,突然就理解了他一样。

    看见自己的妻子, 跟别的男人在床上互相依偎,这谁能不疯啊!

    他对她找男宠这件事毫无办法,只能坐在地上痛哭着指责她。

    以贺平安的名义。

    “你,你这样,对得起贺平安吗?”

    贺平安的日子,也是好起来了!

    小三眼看着压不住小四了,开始搬出小二跟她多年的夫妻情谊,试图约束她的心。

    薛尘真是永远的白月光大房。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停留在她的心上,就没有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花祝年在床上叠着时怜脱下的衣袍。

    袍子上的鹤被泪水打湿,看着不像之前那么有精神了。

    她一边轻抚着那只鹤,一边随口答道:“这跟贺平安有什么关系?我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他现在被关在大牢里,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你居然在这里享受男色。”

    其实,虽然是在说贺平安,可怎么不是在说自己呢?

    对衡羿而言,人间是比牢狱还不如的地方,一个有记忆的神留在这里,自然是备受折磨的。

    他是为她而来的,可她有在乎过他半分吗?

    没有!

    花祝年将那件鹤袍叠好,走下床来到他面前:“其实,你若是心气郁结不畅,当傀儡当得实在难受的话,那就去喝点药调理调理,实在是不用来我一个老人家这里发癫。”

    “贺平安都是我前夫了,若真要说折磨他最狠的人,难道不是你吗?他又不是我关进牢里去的,也不是我能解救的。至于我享不享受男色,这和前夫有什么关系呢?”

    “你知道前夫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我跟哪个男人睡觉,都不用征求他的同意。他也不必为此难受。”

    本来衡羿还只是哭得浑身瘫软,结果被她几句话给气得,直接从地上爬起来了。

    他在屋子里转着圈地发疯,不断地指责她:“你总是这样!”

    “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逃不开感情纠葛,怎么可能因为成了前夫,他就从此不在乎呢?夫妻关系的断绝,又不能代表情感的断绝。怎么会不难受呢?”

    “前夫是你随便找男人的理由吗?难道就因为成了前夫,就不能再管你了吗?你就一点都不考虑前夫的看法吗?”

    他痛心疾首地一顿质问,换来的只是她的一句:“是的。”

    “你说什么?”

    “我说是的。我确实不在意前夫怎么想,应该也没有哪个女人会在意吧。”

    衡羿被气得扶着墙喘气,差点喘不上来。

    要气死了!

    她真是没有一天不气他的。

    还不如壁虎呢。

    “我不是很喜欢拖泥带水的男人,更不喜欢明明分开了,还要以责任为理由,继续窥探前妻生活,甚至是照拂前妻的男人,听起来怪恶心的。”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恶心?”

    不是,他能现在回天上去吗?这个小老太,他是一天也不想再跟她处了!

    她居然说他恶心。

    花祝年漠然地解释道:“分开就意味彼此不再参与对方的人生。无缘无分的试探和纠缠,把前妻当成自己不要,但也不肯给人的私人物品。时刻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

    “一说起来就是,虽然我不再喜欢你了,但我还是会护你周全。可既然我护着你,你就要继续听我的。天下没有白得的便宜,我不许你跟除了我之外的男的睡觉,就因为我是你前夫。你跟别的男人睡觉,就是背叛了我,就是对不起我,枉费了我对你的心意。这样听起来,是不是挺恶心的?”

    衡羿忽然怔住了。

    句句在说贺平安,可是听起来,怎么好像是在骂他。

    谁不是前夫呢?

    花祝年笑了笑:“你拿贺平安来压我,不就是这个意思吗?这可真是太他妈的好笑了!前夫而已,有太多拎不清的前夫,不过是稍微施以惦念和关心,居然妄想困住一个女人今后的一生。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这种想着使小钱儿,搏大利的傻逼玩意儿吧!把女人当傻子么?”

    “前夫的惦念是他的事,他在受苦也是他的事,跟我有半个铜钱的关系么?男人所有的癫狂和崩溃,我都是不需要回应的,也并不需要为此负责。”

    “毕竟,我没让他喜欢我,更没让他念念不忘。别人把情感投放在我这里,放不下那是他自己折磨自己,他自己把自己搞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见我跟别的男人睡个觉,就要疯了傻了癫了,这难道不是他心性不稳的缘故吗?”

    “况且,要闹早闹了,从我成为皇后的那天,他就该承受过了。你大可不必冲出来,替贺平安委屈。”

    衡羿哪里是在替贺平安委屈,他是在替自己委屈!

    不过,现在好像,也不那么委屈了。

    都被小老太骂成这样了,他还能怎么委屈呢?

    他一边觉得自己不是她口中的那样,一边又觉得好像也差不了多少的样子。

    可明明他是从不理会她跟谁睡的。

    那现在又在闹什么呢?

    他,他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很痛苦。

    痛苦到感觉要死了!

    不行,还是想闹。

    一想起来,时怜被她抱在怀里,他就浑身不舒服。

    现在不跟她大闹特闹,等她以后无处觅寻了,他回归神位后,夜夜想起来,都觉得自己这个夫君当得真是窝囊!

    “那不提前夫的事,就说你现在,你是不是有夫君,有男人?你有男人,还养男宠,这对吗?难道你的心,不应该在你的夫君身上吗?跟哪个,就好好爱哪个,这很难做到吗?”

    衡羿极不喜欢人间的这种争吵。

    可他真是毫无办法。

    她已经将他扯进了嫉妒的泥潭,他只能一路吵下去。

    她忍不住冷笑道:“你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就不怕摔死你个狗日的吗?我是有夫君,还不只有过一个呢。可这是我愿意的吗?”

    “除了第一次成亲,是我自己找的。后面的哪次,不是被迫嫁的?男人自己愿意贴靠上来,我被逼无奈地嫁了,最后心不在他那里,这也怪得着我?差不多得了。你也可以找,我没拦着你。”

    他听完突然一整个大爆发:“你是没拦着!可你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障碍!就因为你尚存人世,让我没办法逍遥自在地过日子。我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彻底被你毁掉了!全都怪你,全都是因为你,我才变得这样歇斯底里!”

    花祝年随手丢了个茶杯砸过去:“你再把锅甩我身上,我就抽你!你自己愿意当这个傀儡皇帝,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让你娶我当皇后了吗?你不满意我,可以跟我和离,放我回民间不好吗?本来我在这个破皇宫里,待得也很憋屈。”

    困于一方小天地里,哪有驰骋沙场自在呢?

    她都快在这个阴湿的皇宫,憋得发毛了。

    衡羿被她气得语无伦次道:“你想走是吧,好,我成全你。我就偏不放你出去,你到死都得待在这里!我还不给你养男宠,以后你谁都不许见!”

    他气冲冲地离开了。

    回去后,抱着自己养的壁虎一顿猛哭。

    之前差点儿没被他压死的壁虎:不是,我真服了,你,哎,我这……

    抱着壁虎哭完,他又大半夜地下令,流放贺平安!

    因为,越哭,他就越是想起他跟她在做的那些日子,越想,心里就越难受。

    当一个人春风得意的时候,自然是不会理会自己所失去的东西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越是高位者越大度高尚,位置能撑大胸襟,总是能原谅过往的一切。

    那时候他是至高无上的神,她不过是他人间的小妻子而已。

    他不在乎她的喜欢,更不在乎她跟谁睡,睡成什么样,她快不快乐……

    这都是无所谓的事。

    可现在,他不得不流落人间,把心都掏给她了,却还是得不到她的在乎。

    衡羿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失败的男人!

    落魄到了极点,再无可以与之平衡的幸福,过往所有的痛苦和不甘,就都想起来了。

    其实,这跟治世是一样的。

    盛世的时候,哪怕朝廷贪占成风,下面无论是农夫还是小生意人,就算再如何被欺压被掠夺,只要有足够的银钱赚,维持一家的生计,那通通都会忍下去。

    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只要喂饱了上面,总会给自己留一口汤喝。

    可由盛转衰之际,下面日子都过不起来了,上面还迟钝地沉迷浮华幻梦里,继续挥霍无度,搜刮民脂民膏,那就是在自取灭亡。

    人若是活着没盼头了,过去所受的屈辱,就都一股脑儿地涌进了脑袋里。

    冲冠一怒,杀他妈的。老子活不下去,那就都别活,曾经欺负过我的,都别活!

    老实人的心理,就是这样朴实无华。

    可惜,弄权的人,永远不懂。

    傲慢地走向灭亡。

    衡羿在最不做人的时候,就是最像人的时候了。

    他被她弄得已然抛却了神性,跟她过往所有的男人为敌!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如果能找到缘由,就可以避免了。

    花祝年也自此开始了禁足的生涯。

    之前还能在皇宫随意走动,现在连寝宫都出不了了。

    她担心时怜的伤势,让念伶出宫看了看,并让他给他带几句话。

    “勿要因为寄人篱下,而惶惶不可终日,自轻自贱,自欺自怜。人生来就是天地之客,谁不是寄居在天地之间呢?”

    “生死皆桎梏,期望亦徒劳。做自己喜欢的事最重要,其他的都去他妈的。”

    “脸烧毁了,刚好可以重新开始。现在你是独一无二的人了,不必再活在薛尘的阴影之下,你从来都是很好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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