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必然是不能的。
衡羿差点被小灵宠打死, 他所有的虔诚,对她而言,都如当初他在天上那般嫌弃。
她是他嫌弃的狂热信徒,他是她嫌弃的傀儡走狗。
无法见面的时候, 她追, 他逃。
等真见了面, 她对他的那点儿情愫, 不知道在什么时刻,早已经消磨干净了,可他还在那里把她当灵宠养着玩儿呢。
有时差的爱,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衡羿被揍得强撑着一口气爬了出去。
有劲儿小老太她是真使啊!
可为什么全用来揍他, 而不揍贺平安呢?
唉。
刚爬出去就看见风和畅坐在宫殿外的台阶上。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风和畅之前是离开了的,可是走到半路,又想起来件事,准备去找衡羿下令。
偏偏宫人告诉他, 皇上去了皇后那里,一直没回来。
他就来这里等了。
本来,他是能直接推门进去的, 可是, 出于一种诡异的心理, 风和畅没有那样做。
这种心理很难形容。
把一生敬重的宿敌, 送去她最讨厌的窝囊废床上,然后自己突然后悔了,明知道这个时间他们在做, 但是又不敢进去拦……
怕听见那个威风凛凛的女人, 在窝囊废身下无助凄惨的叫声。
所以只能在外面等。
其实,不单单是花祝年, 几乎所有人,都是看不起衡羿这个傀儡皇帝的。
不仅仅是因为他当傀儡,而是当初他也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甚至一度让众将领闻风丧胆。
打仗的时候,没人敢跟他正面对上,去了可能就回不来了,白白地被消耗。
花祝年当初也将他视为头号劲敌。
见过一个人不把天地放在眼里的狂妄样子,自然是看不得他做狗的。
真是看不了一点儿。
可他居然把花祝年,送去了这样一个人的床上。
就是因为衡羿前后的转变,众人才知道——
原来,所有毁天灭地的狂妄,都能用金钱和地位来消解。
好似从来没有拥有过这样的秉性一样。
风和畅没办法想象,花祝年这般一生都不肯低头的犟种,跟这种没有骨头的人做,会是怎样的感受。
反正,如果换做是他,会觉得憋屈。
但衡羿的确是他所见过,最容易控制的傀儡了。
在风和畅前二十世的记忆里,那些帝王要么当着当着,就开始跟他谈条件,要重新分配利益,要么就是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开始要生前身后名。
从来没有一个傀儡,像他这般好打发,坐在高位之上,明明要什么都行,却只问他要一个小老太。
其他的完全听任安排。
那时候,风和畅还觉得自己赚了。
可是,现在却不那么确定了。小老太定有过人之处,不然不可能这么招人惦念。
风和畅拦住一身是伤的衡羿:“呦,皇上,这是怎么了?”
他终于将这句话,还给了他。
那日冲突来得太快,风和畅没时间细想,可事后复盘才知道被坑了。
自己完完全全就是替这个傀儡挨打的!
当初那一通折磨,呃……小老太应该尽数用在衡羿身上,哪儿是他该受的呢?
后来这孙子还假模假样地问他,风大人,这是怎么了?
还怎么了,能怎么了?这不都是他闹出来的吗!
衡羿在小信徒那儿受了一肚子气,现在看见风和畅,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他对自己身上的伤绝口不提,冷脸训斥他道:“后宫似乎不是朝臣往来之地。”
风和畅冷笑一声:“就算不是,我也来过多次了。得了,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你就别在这儿充皇上了。”
在风和畅心里,他们应该是上下级关系。
他在上,傀儡在下。
可衡羿不这么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小信徒续命。
其他的,都不曾被他放在眼里。
天地都不曾约束他分毫,一个靠走关系才勉强留下二十世记忆的权臣,又算什么东西?
“今天你带她出去了?”
“是啊,故人求我,我总不能不应。再怎么说,她曾经也是我扶持了一路的首领。”
风和畅这时候,都没意识到,傀儡已经生气了。
还在这里诉说往日的情分。
衡羿沉声道:“今后,你不许再来见她,更不可再带她出去。”
风和畅愣了一下:“不是,你这是在命令我吗?你是不是忘记自己什么身份了?真拿自己当皇帝了啊!”
衡羿笑了笑:“我看不是我忘记,是风大人忘记了。”
“我没忘记啊,你不过是大家伙儿捧出来的傀儡而已。”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不当?我不当这个傀儡,你跟你那些弟兄们,还怎么大捞特捞的?这会儿把胃口养大了,等你们再选个新傀儡上来,分账都未必那么好分吧。我们是相互依存的关系,有什么事还是商量着来比较好,你说呢?”
风和畅心里觉得特别不舒服。
傀儡而已,谁跟他商量着来啊?皇宫就跟他家一样,花祝年是他送出去的,那就随时可以再收回来。
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他提“商量”两个字?
可偏偏他说的话,细想下来又不无道理。
放眼那些有着赫赫战功的将领,还真找不到第二个这么神经的傀儡了。
啥都不要,就要小老太。
那些虎狼一般的人,谁上去了不是吃多占多?
哪能让兄弟们这么安心地捞钱?
风和畅这心里真是别扭一阵儿,又被金钱和权力抹平一阵儿。
可最终还是别扭的。
“你怎么能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呢?这跟贺平安有什么区别?”
风和畅试图用一些低级的人来唤醒衡羿,让他不要跟着一起低级。
但他好像并不在意。
“没区别就没区别,又能怎么样呢?就算跟贺平安有区别,到时候让她跟着你们某个人跑了,我能获得什么宽宏大量的好名声吗?”
“我就是不许她再踏出宫门一步。你们在朝堂上,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别再来跟她扯上什么关系。”
“当初说好的,她是我的,那就只能是我的。谁让你不经允许就带她出去的?我偏不准她做的事,你可倒好,偏纵容她,就显着你了,是吗?”
风和畅听完顿时恼怒道:“你这越说越不像话了!我若是跟她有什么,还能轮得到你?我跟在她身边多少年了?啊?”
衡羿冷笑一声:“那是贺平安看得紧,他要是看得不紧,往她身上生扑的人不知道多少呢。男人什么下贱性子,你还不知道?没有什么比睡一个首领,更让人有成就感的了。”
风和畅气得浑身发抖:“你不要在这里意有所指。我跟你说,你就是心脏,奸夫看谁都像奸夫!”
衡羿并没有否认,他甚至也不如何生气,反而颇为自豪地说道:“当初,我确实是这样上位的,所以,自然要防着跟我一样的人。”
“明知道她有个不通人性的丈夫,却在她面前显得柔情款款善解人意,说什么全世界我最心疼你,哥哥他真是配不上你,他不许你做什么,一定是他善妒他自私,但没关系我带你去做,并没有要你回报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开心快乐,不要被哥哥影响到,可能哥哥也是没办法吧,他太害怕失去你了,但这样难免会让人喘不过来气,带你去见贺平安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的秘密……这种手段,都是我十五年前玩剩下的。你就不要在这里当她唯一的知己了。”
风和畅从来没有见过衡羿这副样子。
他反应了好久,才意识到,这小子他妈的绝对是在发癫!
一种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
“那种小情小意的知己算什么?你真是看轻了我跟她的感情。我跟她是千载难逢的对手,是较量无数次的宿敌,是青史留名并肩而立的关系!”
衡羿凉凉地说道:“是么?可惜,她并不会出现在史书之上。”
等她死后,她的一切,都会被他抹去。
也没有什么原因,就是怕自己再想起来,曾经出现过这样的人,让他在天上过不安生。
她死了,就是死了。
不会在世界上的任何角落,再留下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他不想通过她在人间留下的某些痕迹,再度回忆起她。
有些永远都无处觅寻的人,拥有半点记忆都是对自己的残忍。
风和畅觉得恶心至极:“你没事儿吧?就连我这样卑鄙的窃国者,都无法否定她前期的功绩,你居然想把她尽数抹去?”
衡羿淡淡地说道:“那又怎么了?打天下的人又不只她一个,不过是朝代更迭而已。她的性情偏激,倘若记载下来,引得人人效仿,那你们怎么坐得安稳呢?还是抹去好啊。”
风和畅本来是不同意的,不过听他这么一说,他忽然觉得在卑鄙这种事上,自己真是大善人级别的。
“啧啧,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抹去的作用好像是比留下来更好一些。”
衡羿没有说话。反正目的达到了就好,风和畅永远不必知道,他抹去她所有痕迹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不过,抹去她的名字就算了。你不能不承认我跟她的特殊关系,那是超越男女之情的。”
衡羿嗤笑一声:“你可拉倒吧,你连她的名字都守护不住,怎么还有脸说跟她有特殊关系的?”
风和畅厚着脸皮说道:“一码归一码,你爱她,不是也篡了她的位么?”
“那关你什么事?说到底,都是我和她之间的算计。她是我的皇后,你不知道?为什么要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
风和畅真是无语了。
他也是看出来了,“贺平安型癔症”,已经发生人传人现象。
这孙子看谁都要抢他的皇后,跟他妈的贺平安当初一个样子。
可风和畅也不是吃素的。
那晚回去后,一直想着怎么回击。
虽然他并不觊觎小老太,但是他无法容忍一个傀儡这样针对他。
花祝年午后正在休息,她自从被夺位囚禁于此后,便越来越没精神了。
念伶突然引进来了一个人。
说此人擅吹笛,是风大人特意推荐过来的。
花祝年迷茫地睁开眼睛……
在看了对方两秒后,口中忽然轻道出两个字:“薛尘?”
第112章 她刚刚就那么对着人上手了
见他站在原地没有回应, 她又喊了一声:“薛尘。”
这次唤他,仿佛就确定是他了一样。
她不会认错的。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花祝年澄澈的眸子里,瞬间浸满了泪水。
其实, 对现在的她来说, 不该对他的出现, 反应这样大的。
之前做首领的时候, 她的喜怒从来不形于色。
不会让人轻易窥探到自己的内心。
哪怕是贺平安,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是生气,什么时候在胆怯。
现在虽然被囚困后宫, 却也不能这样放任自己的情感外露。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好像所有的顾忌,都可以抛之脑后。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当下的处境。
花祝年从榻上起身,一步步走向他, 离得近了,才发觉他衣着单薄。
已经入秋了,他居然还在穿白色的纱衣。
怎么不穿厚一些, 不冷吗?她想给他找身厚实的秋衣穿。
纱衣内是若隐若现的青紫色痕迹。
花祝年十五年前见薛尘的时候, 觉得他傲娇、癫狂还爱哭。
跟自己想象后封神的他, 半点儿都不一样。
况且, 她是被他狠狠拒绝过的。
可即便如此,再次见他时,怎, 怎么, 还是觉得挺喜欢的?
看见他身上带着这么多伤,也觉得很是心疼。
当初在阴间那座桥上, 虽然跟他吵得很厉害,可她还是看不得他受半点委屈。
她宁愿他待在天上,也不想他坠落凡尘。
他是她送上去封神的,如果在上面过得不好,她会惦念。
担心他,是不是被别的神仙排挤欺负了?
所以,才会沦落至此。
花祝年轻揪住他的衣袖,难得露出年少时的情态:“薛尘,谁欺负你了么?你告诉我,我帮你揍他!就是天王老子,我也给他两巴掌。这世界上,就没有我不敢打的。我现在,可厉害了。”
在她身后的念伶,一时没忍住,蓦地痛哭出声。
又是为别人的绝美爱情落泪的一天。
他是最早被风和畅安插在小老太身边的,可惜,她似乎对他没有半点儿意思。
原来小老太不是在等他啊,原来她看见喜欢的人,竟然是这副样子。
把封存已久的心掏出来,小心翼翼捧到对方面前,哪怕被狠狠扔地上也没关系。
她只在意他为什么不开心,什么事让他这样难过。
有什么是她能帮到他的?
花祝年被囚禁的这些日子里,念伶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她现在一点儿也不厉害。
也就只能打打那个傀儡皇帝了,别的人她谁都动不了。
可倔强硬撑的小老太,却在神似白月光的少年面前,露出傻傻的小女儿般地情态,简直天真得可笑。
她说,她很厉害,也并不只是在说她厉害。
而是在说,她会像当年那样给他撑腰。不管她多大年纪,她都永远永远地站在他这边。
他永远都不要害怕,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告诉她。
她就是那么喜欢他。像一只猛虎一样,可以为他撕咬所有欺负他的人。
六十五岁小老太和十六七岁少女的爱,也没什么不同。
同样的赤诚热烈,天地都为之动容。
那是贺平安、宋礼遇、风和畅,乃至于衡羿,都不曾得到过的。
只属于她心里的那个人,她只给他。
她拥有爱的绝对分配权,慷慨到对一个人倾囊相授,不管他会如何对待,哪怕弃如敝履也没关系,她愿意给。
可同时又很吝啬,吝啬到贺平安发了大半辈子疯,宋礼遇带着多年培养的重兵向她投诚,风和畅跟她明争暗斗了十几年也开始春心萌动,还有那个至高无上的神,带头儿坏规矩为她来到人间……他们都为她做了很多很多,却不曾得到分毫。
可令花祝年没想到的是,眼前的少年居然轻抚下她的手,往后退了几步,跪了下来。
虽是跪在她面前,却并没有任何卑躬屈膝的神态,反倒给人感觉很硬气。
“奴才不是薛尘,不过,倒是因为长得像薛尘,凭空添了诸多祸事。”
花祝年看着他单薄的衣衫,对他温声问道:“你冷不冷?要不要添件衣服?”
不重要,现在他是不是薛尘,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她只在乎他冷不冷。
“奴才不冷。一直,都是这样穿的。皇后娘娘,不必挂心。”
他是在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
而她在此刻,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好像吓到他了。
花祝年在心里暗暗自嘲,怎么会不害怕呢?
她刚刚就那么对着人上手了,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
实在是太失态了。
她缓缓地转过身,扶着桌子坐回到榻上,跟他拉开些距离。
至少,让他不要那样紧张吧。
“你刚刚说,因为自己长得像薛尘,遭了诸多祸患,是什么意思?”
“奴才姓时,单名一个怜字。”
还不等他说后面的话,花祝年就开口道:“时怜,你起来说话吧。”
他不肯起,仿佛不想受她恩惠一般。
还是念伶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不知道这小子在倔什么,他赌他不出半月就会后悔。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小老太呢?
念伶刚开始跟时怜一样,也觉得自己来服侍小老太,是大材小用了。
哪怕让他去服侍旁的富贵夫人,他也认了。
小老太真是半点儿魅力都没有。
明明都是皇后了,穿得还跟个山野村妇一样。
大多是粗布麻衣,颜色就褐灰蓝。
念伶当初就因为小老太衣品不好,觉得她是个不懂风情的人。
所以,也就没怎么勾引她,一直都是老老实实地服侍。
可是服侍得久了,就会越来越离不开她。
毫不夸张地讲,他早上醒来时,想的第一个人就是小老太。
皇宫到处都冷冷清清的。
傀儡皇帝除了小老太,没有纳别的妃子入宫,很多住所都是空的。
可只有皇后这里,一进来就给人很温暖很舒适的感觉。
别的地方是皇宫,只有这里,是家。
念伶曾经想过,如果日子就这样一直过下去,也挺好的。
他愿意陪小老太一辈子。
不只是他这样想,这宫里的所有假太监,都是这样想的。
可风和畅还是送了别的人来这里,打破了这里的祥和宁静。
时怜被搀扶起来后,手中仍紧握着那只竹笛,手臂上青筋暴起,仿佛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因为,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欣赏。
这种欣赏让他觉得恶心!
时怜忽地抬起头,直视着小老太道:“倘若只是像薛尘,倒也没什么。天下间容貌相似的人,也是有的。偏偏,有人要给薛尘封神,还在起义的过程中,大肆宣扬薛尘的事迹。”
“本来别人不知道,他冲冠一怒杀了八十几口官员,结果被那支起义队伍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了。就因为我长得像他,附近的管辖者就以为我是他的转世,或是他在人间捏的一个分身。”
花祝年轻喃:“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我在最初的时候,就告诉众人,薛尘没有被封神,天上也没有神的。”
时怜冷笑一声:“谁信啊!你让别人相信你一个老人家,能带着那么多起义的人,少有败绩,从南打到北么?如果不是有神的相助,这是绝无可能做到的。”
花祝年忽地沉默了。
原来,她还是没有灭掉自己亲手塑造的神。
她以为自己就够痴愚的了,没想到比她痴愚的,还不在少数。
“因为我像薛尘,周遭的管辖者,都害怕极了。若是杀我怕引来祸患,只能从小开始给我灌药,派人打断我周身经脉,别人参军入伍的年纪,我却在家喝药汤,连地里的重活都干不了。”
“为什么别人都有被逼反的权利,我却没有呢?我注定不会上阵杀敌,终生都只能学些取悦人的玩意儿,来了此一生。”
“我今年十五岁了,可是,还会被街上七八岁的孩子,揍得抱头痛哭,根本打不过。如今的我,跟一个残废,也没什么区别。处处受限,不得自由!”
“而这一切,一是我自身不幸,长了副酷似薛尘的面容,二是拜薛尘那痴愚的信徒所赐,如果不是她后来组了支起义队伍,也根本不会有那么多人知道他的事。”
花祝年是个至诚之人,她并不会因为自己成了皇后,甚至觉得自己曾经平息战乱,就可以忽略他人的痛苦,或者拉不下脸面来道歉。
功绩是功绩,地位是地位,对是对,错是错。
她诚恳地向他道歉:“对不起。”
当初,确实是她太过痴愚了。
造神容易,毁神难。
自从她起义之后,小泥人儿家家户户都捏,祈求能在乱世得到他的庇护。
人人都知道薛尘的样子,连带着让他也遭受牵连。
时怜以一种鄙夷的目光看着她:“你现在对不起有什么用?我已经被人毁了!甚至,拜你所赐,今后可能要久留宫中,只伺候你一个人了!”
“你好歹也是皇后,听说也是识过些字的,难道不知道越是高位者,越不能暴露自己的喜好吗?”
“倘若今日我被留了下来,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多的是想要讨好你的人,在全国各地去搜寻跟薛尘相似的面孔。而我,只会在被你宠幸一番后抛弃。”
“为什么我要获得这样的命运?就因为我长了一张跟他相似的脸吗?我宁可刮花这张脸,也不会向你屈服半分。你不要想着我会服侍你,绝无这种可能!”
时怜说完,咔嚓一声,将手中的竹笛掰断。
他本就使不上什么力气,此刻完全是为了表明决心,哪怕是自己的手断了,也绝不会碰她一下的。
时怜的掌心被震开的竹节,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血簌簌地往外冒。
虚假的美男计:找个衣不蔽体的美男,容貌神似她的白月光,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薛尘,来小老太面前搔首弄姿,祈求她的垂怜。
真实的美男计:找个跟她白月光很像的少年,不只是那副皮囊像,连秉性都那么像,清冷又倔强。
他永不屈服于她。
哪怕自身再羸弱,也别想让他妥协半分。在像他的同时,又像极了她。
怎么会有一个人,既像自己的白月光,又像自己呢?
真是仙品。
风和畅找人的确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近似的皮囊易寻得,可相似的品性,就算再如何规训,也是极难捏造的。
他的每一瞬目光,每一句话,每一处神情,都在彰显着他对她的厌恶。
对这种轻易决定他人命运的权力的厌恶。
她对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设防的。
他干净透明到,仿佛她可以触摸到他的心。
毕竟,他什么荣华富贵,都不想从她这里得到,就只想逃离她。
衡羿自从那晚之后,还一直都没去看过小灵宠呢。
当然,也是因为被她打得好多天都直不起腰。
不好意思去。
这些天,他一直在画一副画。
画中,是他的小灵宠,小信徒,小老太俯视他的样子。
其实就是从她骑他身上,暴揍他得来的灵感。
虽然她是在房间揍他的,可他把场景放到了野外。
她性子野,适合被画在这样的地方。
构图参考武松打虎的形式,小老太拳头举得高高的,漂亮的眸子里喷着熊熊烈火。
她遮住了他眼前的天,身后只露出寥寥无几的星光。
一张超大的脸跃然眼前。
衡羿带着自己作的画,去找小灵宠犯贱。
让她看看他画得好不好看,跟她脸上的皱纹对不对得上,若是对不上,他就再添几笔。
虽然免不了一顿暴揍,但他心里也是开心的。
小灵宠的作用,就是被他养着玩儿,看她大发脾气。
刚一进门,看见房间里站着一个人,地上流了一滩血。
等他走上前看清楚对方的样子时——
天塌了!
第113章 自此
不是, 到底是怎么找到这么相似的人的?
而且看此人的气质,甚至比当年的薛尘,还要出尘许多。
白月光本人来了,都比不过替身。
呵。
人无语的时候, 真的会笑。
原来犟种小老太也是俗人一个, 永远喜欢年轻的男子是吧!
醒掌天下权, 醉卧美男膝的日子, 也是给她过上了。
衡羿攥紧了手中的画,忍不住对她出言讽刺道:“看来朕来得不是时候,打扰皇后和歌伎私会了。”
花祝年一句话,差点气死他:“知道不是时候, 还不走?”
他冷笑一声:“这么急着赶朕走做什么?怕朕坏了你的好事吗?可朕看这位小兄弟,好像不是很愿意跟你,要朕帮你得到他吗?他若不肯从,就诛他九族好了。”
“或者, 像你之前那样,先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再把人弄去泡什么药浴, 等把人泡得迷迷糊糊起反应了, 再放床上绑起来, 让几个人按着给你上。你不是就喜欢这样吗?”
当初她就是这样对他的。
怎么, 现在看见个神似白月光的少年,就舍不得了?
花祝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的时怜先按捺不住了。
他真是服了!
“你们两口子, 是不是都有点什么大病?一个贵为皇上, 一个贵为皇后,可你们是一点儿人事儿都不干呐!你哪里有个男人样?居然帮着自己的妻子找男人, 是不是有什么绿帽癖?等她真宠幸了我,你ῳ*Ɩ 又不开心。”
衡羿倒是没有绿帽癖。
只不过,她跟谁睡,从来不是他所能决定的。
他也不想管她。
“谁会在乎她呢?也不怕告诉你,她不过是我养的一只宠物,爱跟谁睡跟谁睡。我从没把她当过妻子,你会在意自家的猫,跑出去跟谁交欢吗?我看你从了她挺好,她也该享受享受了。”
花祝年上去踹了衡羿一脚:“你在替我乱做什么主?我并没有那个心思,你让他以后怎么看我?”
衡羿气得将她拎起来,一把摔去时怜怀里,时怜被撞了个趔趄。
他冷声训斥小信徒道:“你没那个心思谁信?要是真对他没心思,现在都开始想他以后怎么看你了?你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怎么看你?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在乎过这个!”
花祝年刚被推去时怜怀里,就被时怜大力推到了地上。
“你们两口子,真是恶心至极!这个皇宫,我就是死,也不会再来的。”
时怜将手中的断笛,尽数摔砸到花祝年的身上。
“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居然还在找寻年少挚爱,笑死人了。我就这么跟你说,别说你位高权重了,薛尘看不上你,就是当初,他也未必看得上你!不然早娶你了,谁会让你苦等那么多年?”
“人家压根没把你放心上,你还在那里苦苦惦念着,真是不要太贱了。一个女人,一辈子嫁了四次人,也不嫌丢人。还想找男宠,呸,恶心!”
衡羿一脚将时怜踹出去好远。
时怜本就柔弱,连小孩子都打不过,又怎么可能打得过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呢?
可他还是心有不甘地跟他厮打在一起。
他是绝不会屈服于这两个人的。
衡羿一通乱拳锤在时怜的脸上:“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她?他跟你说了?”
时怜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伸手把衡羿抓了个满脸花:“他喜欢她怎么不娶她?就算封了神,下来看看她,就那么难吗?还不是看不起她!女人做到她这份上,真是失败!睡不了真神,只知道拿假的来慰藉余生。可惜,我这个假的,也瞧不上她。”
花祝年从地上爬起来,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念伶连忙跟上,但被她拒绝了。
“我没什么事,就是随便走走。他们打他们的,打死一个少一个。”
念伶觉得小老太心态真好啊,被送来的男宠说了那样的话,也没有如何难过。
可自己终究有些放心不下,他悄悄地跟了过去。
原来小老太是去御膳房找吃的去了。
想吃东西,直接让人端上来就好,怎么还自己去找了呢?
念伶看着小老太拎着一个食盒走了出来。
不知道要去哪里。
下午正是吃点心,喝小酒,躺草地,晒太阳的好时候啊。
花祝年尽量不让自己因为这些事而难过。
之前跟贺平安过日子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做些别的家务活来转移注意力。
她的心是很珍贵的,不可以再为任何人而伤了。
花祝年找了一个小草坡,出溜一下滑了下去。
从上面走过的宫人,谁都看不到她。
眼前的湖面跟她的心一样平静。
花祝年从食盒里拿出两盘糕点,还有三壶酒。
仰躺在身后的草坡上吃了起来。
身下的秋草虽已落了颜色,摸起来却柔柔的,像躺在棉毛毯上。
阳光温暖不刺眼,风吹在脸上也好舒服。
天空像是被洗过一样,云白得没有一点杂质,她的心也像是落在了松松软软的云里。
安逸啊,真是好……安逸。她就该过这样的日子,每天都、都开开心心的。
一把五颜六色的糕点塞进嘴里,都还来不及咀嚼,整个人已经泪流满面。
她对待感情是有点回避的。
看见争执的场景,就想逃离现场,好像只要离开了那里,就不会再听到难听的话。
其实,不应该哭的。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刚刚也的确是很失态。
不能怪时怜那样嫌弃自己。
至于那个已经封神的薛尘,他确实是早就看不起她的。
看不起就看不起吧,也不耽误她吃点心。
花祝年觉得自己的心疼得要四分五裂了,急需被一点甜甜的东西包裹住。
酒被她喝了一杯又一杯,最终醉倒在草坡上。
她谁也没有梦见,也不想再梦见谁。
这没什么的。
不过是想到了一点伤心事而已。
以后,她不会再想了。
衡羿揍完时怜后,让人把他丢回风和畅那里。
去的人却说,风大人有话要带给他。
衡羿正望着自己作的画出神:“什么话?”
“风大人说,你以为你跟贺平安不一样,其实是一样的。”
衡羿冷淡地笑了笑:“下去吧。”
他对此相当地不屑一顾。
自己怎么会跟贺平安那个大神经一样呢?
小信徒的画被他撕了个粉碎,不仅如此,还随手扔去了火炉中,烧成了灰烬。
想来真是可笑,他明明不许史书上留下她的半点痕迹,可却会为她亲自作画。
她也配?
小老太也不过是一个俗人而已。
就算她英明一生,最后不也老年昏庸了么?
她眼瞎!
放着他这个真神看不见,他教她什么也不听,偏偏去哄着一个假神!
报应。
这是她眼瞎的报应。
她终此一生都看不清,谁才是待她最好的人。
衡羿对凡人根本没抱任何幻想,他知道,他们就是这样的,向来如此。
痴愚偏执,该放下却放不下,总想着跟旧爱再续前缘。
他最看不起这样的人了。
偏偏她在其中。
今后,他不会再去她宫里,风和畅想往她那里送谁就送谁。
就是送八百个跟薛尘一模一样的男子,他也不会有丝毫危机感。
因为不在乎,他根本不在乎!
她现在对他来说,甚至连做他灵宠的资格都没有了。
自此,她跟他之前那些在人间的妻子,再无什么不同。
他与她之间的缘分,早就该断得干干净净的。
衡羿从来就不是凡间那种痴情的男子。
总是有作为神的高傲所在,虽然不知道到底在高傲什么。
可他最讨厌沉沦红尘的痴男怨女了。
下来这趟,已经是纡尊降贵了,还要他怎么样呢?
现在她找了个灵魂慰藉,也是件好事。
就让她跟那个人过去吧,别再想着他了。就算她一朝醒悟,他也是绝不会回头的。
风和畅这个白月光替身,找得可真是妙啊,也算是了了他的一桩心事。
就连他对她那最后一点愧疚,也尽数消磨干净了。
他不会再给她亲近自己的机会。
将来,她会一直被他困在宫中,到老,到死!
这里是她的男宠后宫,是她的葬身之地。
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能毫无愧疚地回天上去了。
她分不清虚幻和真实,宁可找个人来代替他爱她,也不肯接受被他拒绝的事实。
真是,可笑至极。
衡羿从来就不相信,时怜会真的对小老太无动于衷。
除非是她不想,否则就没有她追不到的。
就算此刻嫌弃,日后也会爱上。
她也就这点本事了。
干啥啥不行,偏偏让男人为她牵肠挂肚的。
衡羿对自己的小信徒充满了嫌弃,他甚至觉得她是他修仙路上的污点。
孤独真好啊。
他已经孤独很长时间了,今后也将一直孤独下去。
不会为任何人而伤心。
其实有什么可伤心的呢?她不过是不喜欢他了而已。
他成了可以随时可以被替代的人。
到底谁在乎啊!
反正,她的爱,他也从没得到过。
她的爱,像是下了诅咒一般,爱谁谁死。还是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的那种。
于修仙路无益,越早抛弃越好。
衡羿也不再作画,他不会再做跟她有关的任何事。
甚至下朝都会故意绕远路,避开她常去的几个地方。
只不过,他照旧会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却再也不想看见她。
而恰如衡羿所预想的那般,时怜果然不会只来一次。
风和畅又将人送来了。
花祝年借口不见,她知道时怜不愿见自己,是被风和畅逼迫的,所以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甚至,哪怕时怜愿意见自己了,她也是不会再见他的。
他不是薛尘,虽然比他还要好,但也终究不是他。
天下间比他好的人也不是没有的,她若是一一都去惦念,那要想到什么时候去呢?
任他们少年意气,风华俊朗,孤高绝尘,可是那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自然是毫无关系的。
她,她再也不会喜欢谁了。
花祝年为了躲时怜,避开了众人,跑去了衡羿的议政殿待着。
因为那里不许闲杂人进去,她之前也没有被允许进来过。
所以,她这次偷偷翻窗进去的,不需要任何人的允许。
刚一进去,就听见有脚步声传来。
花祝年三两下就爬上了房梁,趴在最大的那根梁上偷听。
听来听去,觉得衡羿真是个怂货。他是半点儿自己的主张都没有啊,完全任由这些人搞乱当下的朝局。
就连她提前安排好的宋礼遇,都没能跟风和畅相互制衡,被衡羿给逐渐边缘化了。
上面平衡的人支棱不起来,下面自然会开始乱搞。
这个臭傀儡!她想揍死他。
花祝年正生气的时候,突然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啪嗒一下掉在了自己的后颈。
凉凉的,软软的,有爪子,还在以很快的速度往衣服里面爬,好像是——
素来沉闷压抑的议政殿,突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尖叫:“啊!”
小老太直接吓得摔了下去,差点没把衡羿压死。
在几个老登朝臣的注视下,他冷着脸随手将她推去一旁,整理着自己被她扑乱的衣服,言辞很是冷淡,连看都不看她:“朕现在不想见你,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滚出去。”
不是有男宠么?来找他做什么?他已经不想再见她了。
花祝年从地上暴跳起来,开始往下脱拽着自己的衣服。
她脱一件,他从地上捡起来给她围一件,还不忘挡住身后朝臣老登的目光:“你这是干什么?你以为这样朕就会——”
他话都没说完,就被她狠抽了一巴掌,她吼的声音比他还大,脸都吼得通红:“滚!”
衡羿就是脾气再好,如今也好不起来了。
之前她是他的小灵宠,小信徒,小妻子,他可以纵着她,任由她打骂,也不会吭一声。
可现在,她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老太,也可以喊她那个女的。
她在他这里的独特性已经消失了!
“要滚的是你,这是朕的地方,不是你的寝宫。”
他一边说,一边还用她脱下来的衣服,把她围得紧紧的。
就连她乱动的双手,也用绸带绑了起来,不许她再挣脱出来。
生怕她再给他一巴掌。
暴脾气的小老太少来这里,以这种别样的方式勾引他了。
又是生扑,又是打他,又是脱衣服的。
他既然已经准备将她从心中彻底剔除出去,那就绝不会再回头留恋。
绝不!
第114章 若是没了庇护你的人
花祝年感觉那个软软凉凉的东西, 在自己的衣服里横冲直撞地乱蹿。
抖又抖不出来,偏手又被他绑了起来,他一层一层地给她围衣服,真是越帮越忙。
她忍不住说出实情:“我衣服里面掉东西了!”
衡羿正给她围衣服的手, 蓦地停住了。
呼之欲出那些教训她的话, 也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他转过身看向一众老登朝臣:“今日先议到这里, 散了吧。”
老登们面面相觑……
不是,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小老太,能被什么吓住啊?
之前没听说她有什么怕的东西。
不会是,要跟这个傀儡做,所以特地找了个理由赶他们走吧。
之前大家都被小老太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连敢反她的人都没有。
现在看她为了一点宠爱, 去讨一个傀儡的欢心,心里那真是五味杂陈。
起义的时候,他们没有把她当女人看待,也没有把她当男人看待, 他们就没有把她当人看过!
花祝年在这群老登心里,是比妖魔还要可怕的东西。
她的刀好像从来不会钝,也不理解老兄弟们的心情, 翻起脸来那叫一个快。
武寒仇当日的死状, 现在想起来都会觉得心悸。
虽说是风和畅下的手, 可谋划这一切的人, 是她。
人怎么能残忍到这个地步呢?真就一点儿旧情都不念?就凭老哥儿几个这点军功,别说是贪点儿了,就是真的窃国又怎么了?
打天下人人都有份, 凭什么到最后你凌驾于众人之上, 把大家吓得跟小鸡仔子一样?
都是实打实杀出来的,老将领们自然对她颇有怨气。
所以, 当初扳倒她的时候,也确实是下了狠心的。
他们给她最好的结局,是留全尸。
如果不是现在这个傀儡皇帝,执意要她做皇后,她哪会活到现在?
斩草不除根,等于没斩。
他们老哥几个,其实自从入京后,就没再见过花祝年了。
想不到今日再见,居然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曾经那个一道眼神,就让众人吓破胆的妖魔,身上不仅半点煞气都没了,还会哄男人了?
哄法儿还挺别致。
其实,也不能怪衡羿多想。
在场的真没将领相信,她是衣服里进了东西,才当众脱衣服的……
合着他们这些老兄弟们,是两口子play的一环吗?
他妈的,就算英雄再迟暮,怎么会迟暮成这个样子啊?
要她豁出老脸去,在一个男人身下摇尾乞怜了?
老登们怀着复杂的心情,各自散去。
都觉得,当初还不如弄死她,现在也好过让她遭这个罪。
英雄惜英雄,虽然立场不同,但还是惜的。
可也只能到惜为止了。
衡羿将花祝年的手解开,又红着脸帮她一件又一件地把衣服褪下来。
一只超大的壁虎,从地上的一摊衣物里,嗖地爬出来乱蹿。
她慌乱之中想逃跑,却不小心踩了它一脚,直接把尾巴给踩掉了。
花祝年感受到脚下的触感后,瞬间跳出去好远,退着退着就摔到在地。
周身的寒毛耸立着,她不愿意再穿被壁虎爬过的衣服。
只能平复着气息,强装镇定道:“你给我找件衣服穿。”
衡羿避开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在地上找着什么:“你待会儿自己跟外面的人说,帮你从寝宫拿一件,朕现在没工夫。”
“你有什么可忙的?”
“不关你的事。”
花祝年气呼呼地从地上爬起来,就这么大喇喇地往门口的方向走。
就是不穿衣服出去,也绝不穿壁虎穿过的衣服。
她才不与虎谋皮,壁虎也是虎。
可还没走出去几步,忽然听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年年,吓到你了吧。”
和方才的冷淡判若两人。
她觉得他精分。
花祝年转过身,刚想说什么,忽地又被吓得后退出好远。
衡羿的手上正趴着刚刚的那只壁虎。
他看她停了下来,又冷淡道:“没喊你,你走你的。这是朕新养的宠物,叫黏黏。温顺胆小还黏人,跟你一点儿也不一样。你刚刚吓到它了,它现在浑身都在发抖。”
说着还摸了摸它的尾尖:“现在尾巴也断了,真是个小可怜。”
花祝年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活了六十五年,还从没见过这么神经的。
这么说,贺平安真的算她遇到的,还算正常的了。
衡羿轻抚着那只壁虎的背脊,满目爱怜地说道:“以后,你不要再来朕这里了。朕怕它误会。在刚养它时,朕就跟它说,朕是它唯一的主人,也只会养它一只宠物。”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因为,这里是只属于朕跟它的。它会陪朕很久很久,今后,说不定,朕也会让它封神呢。好歹也是陪过朕的人,天子的宠物,自然是比什么罪臣容易封神的。”
花祝年看衡羿自言自语了这么久,突然不准备出去了。
她走到他的书桌前,一把撤飞上面铺着的绸布,书仍稳稳落在上面。
黄色的绸布被她披在身上,她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甚至,离得很近。
衡羿不自在地转过身:“别离朕这么近,它不喜欢别的宠物亲近朕。”
他从来不会因为她找什么男人而生气。
随便找呗,反正他也不在乎。
他又不是男人,也没准备跟她有什么。
他是神。
神从来不会在意一个凡人跟谁睡,跟几个人睡。
因此,他也不会找女人来气她。
他就从没把她当过自己的女人,也不过是他养的一只怪脾气的宠物而已。
她从始至终对标的都是宠物。
现在他有新的宠物了,脾气好,性子温顺,善解人意,还依赖他,只听他的话,她也是随时都能被替代的。
替代他的是一个男人,而替代她的却是一只壁虎。
衡羿觉得自己赢了。
大赢特赢。
神就应该这样,不必和凡人争风吃醋。
那种蠢事,他永远都不会干。
养只壁虎就是他的态度,他会对壁虎像对她一样好,以证明她在他这里根本不值一提。
对她好,乃至于对它好,是因为他本就是性情很温和的神。
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在他心里根本没位置。
衡羿沉溺地安抚着自己手背上的断尾壁虎。
花祝年本来是不想亲近他的,可是又看他实在是可怜,她爬到他面前问他:“你是什么时候疯的?”
衡羿脸色突变:“你不要和黏黏争风吃醋。”
“不是,你这种症状多久了?”
他忽然笑了一下:“你是不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一只壁虎替代了?”
花祝年摇了摇头:“我是不敢相信,你居然疯到这种程度。”
“朕没疯。你去找你的男宠吧,朕也该喂黏黏吃东西了。它尾巴被你弄伤,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长出来。”
花祝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你真不是,当傀儡当疯了么?”
衡羿仍旧玩着壁虎:“朕乐得自在,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花祝年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倒是不烧。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脱下自己的鞋子,一把将他手背上的壁虎拍飞。
衡羿忽然恼怒:“你这是干什么?在跟它争宠吗?你不要再白费力气了,朕是绝不会再把你当宠物的。”
花祝年觉得他就是当傀儡当疯了。
她上手拍了拍他的肩,不料被他别扭地甩开。
“我刚刚看你被那些老登摆布,心中十分难受。你也是大权在握的人,怎么甘心当傀儡呢?这好好的人,天天忍来忍去,看着他们乱搞,能不疯吗?硬撑罢了!所以,我特别理解。”
衡羿蓦地冷笑一声:“你还是别理解了,朕当傀儡当得挺开心的。”
花祝年摇了摇头:“怎么会呢?我觉得你不开心。你别当傀儡了,跟我干吧。我们一起干翻所有人!趁现在风和畅的布局还没那么牢固,我们完全有机会反攻的。”
衡羿四处寻找着被她拍飞的壁虎:“你回去吧。朕不想再见你。整天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可以诛你九族了。”
“那岂不是,把你也给诛了么?”
他气得冷笑一声:“你可真有意思。自入宫以来,什么时候,把朕当过你的男人?等到诛九族的时候,倒是想起朕来了。”
花祝年坦诚而认真地说道:“我要这天下,不是全无私心的。”
他仍不理她,好像在听,又好像在回避。
她继续说道:“我爹娘,之前一直在地府,因为是乱世,他们之前福德深厚,所以没在乱世投胎。可现在天下太平了,可能要被安排转世了。”
衡羿忍不住教训她道:“既然都要转世了,那你还想他们做什么呢?干嘛这么痴愚?缘分尽了,就是尽了,何必再续。”
花祝年仍认真地说道:“我不是要跟他们再续前缘。我只是在想,爹娘投胎到现在这个世界上,不知道会投去什么人家?若是生在公侯商贾之家便罢了,可若是生于贫苦之家,那之后是有不少罪要受的。”
“我一路灭了这么多前朝留下的旧业,就是不想爹娘转世后,再被卖进里面去。其实,书上总说,帝王应该爱民如子,可我觉得这样远远不够。”
“帝王应该把百姓当成自己的爹娘来对待。不想爹娘日后求助无门,那就整顿吏治,不想爹娘被人糟践,那就关闭灰产。可很多帝王,好像把百姓当羊来牧。任由从上到下的大臣宰割,自己到时再分得一块肉吃。你说,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爹娘呢?”
“将来天下万民中,可能就有我的爹娘,我不要他们再受之前的苦。我听说,地藏菩萨发宏誓愿,为解救母亲,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要度得众鬼。既然我在人间,为什么要看着转世的爹娘受苦呢?”
她以为自己的话,会打动他。
可衡羿忽地将她推去一旁:“你今年多大了?”
她诚恳答道:“六十五岁了。”
“哦,六十五了啊,我还以为你五岁呢。你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吗?你以为你的对照组,是当初的武寒仇吗?你连他的一根毛都比不过,人家好歹会经商,你会什么?”
“你就跟武寒仇那个读圣贤书的小儿子一样,他才是你的对照组!你不过是比他幸运,有一对有本事懂得周旋,又会守家业的爹娘,才不至于让你在童言无忌之时,面临那些残暴不讲理的人。你能长这么大,你以为是靠你一路杀杀杀吗?不是,是你一直在被人庇护着!若是没了庇护你的人,有谁会把你当人啊?真是愚不可及。”
他就是这样地看不起她。
神由于一贯地俯瞰人间的原因,几乎看到了她所有的错误选择之间的关联性。
所以,这次不会再让她错下去了。
话虽然难听,但确实是配她的。
希望她能醒悟。
待在他身边活着不好吗?干嘛非要寻死呢!
他也不是真的有多在意她,但好歹夫妻一场,况且就算壁虎尾巴断了他都会怜惜……
不想她这么快死去,应该也是正常的吧。
她在他心里,跟壁虎一样。
第115章 明人不说暗话
小老太披着件黄袍, 骂骂咧咧地从殿里出来了。
因为衡羿让她今后吃饭坐小孩儿那桌,感觉她跟武寒仇的小儿子会更有共同语言。
冷寂的宫殿外,回荡着粗糙的骂声。
像一块砂纸一样,把人的心打磨得血肉模糊。
“狗日的, 你跟个二愣子一样, 睥睨你妈的天下呢!”
“把百姓榨得跟干尸一样, 还好意思舔着个脸, 坐那儿养宠物?”
“小比崽子。你干不了,就让我来!”
坐在宫殿内的衡羿,听着暴躁小老太骂骂咧咧的话,堵住了壁虎的耳朵。
“黏黏可不要学她。以后, 我带你去天上,让你做神仙。”
壁虎爬去他的颈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颈。
他没有拒绝。
它确实是他的宠物,比她要好很多。
吃了睡, 睡了吃,偶尔爬出来散散步,更重要的是, 从来不会让他担心。
可她连最基本的都做不到, 真是, 让人厌烦。
没多久, 有人来报,说皇后已经回宫了,跟时怜前后脚, 两个人没见上。
衡羿摸着壁虎冷笑:“可惜了, 怎么就没见上呢?”
宫人嘴角抽动了一下,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说着不在乎皇后见谁, 但会派人去盯梢。
时怜在她的寝宫待了多久,做了些什么,事无巨细地都要向他汇报。
汇报完他又一副冷淡的样子,就像现在这样,还会冷不丁地出言讽刺几句。
“她把人留住,睡了他多好。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么?”
“小老太到底在装什么?”
“大概是在用什么计谋吧,反正她总是能让人心甘情愿地跟她睡。”
壁虎被他握在掌心憋得嗷嗷叫,终于忍不住咬了他一口。
衡羿感受到疼痛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儿没把小家伙憋死。
他摊开掌心:“去玩儿你的吧。”
壁虎一瘸一拐地爬走。
它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也不知道什么是不喜欢。
但,它知饥饱,知冷暖,知生死,这已足够它跟着他。
哪怕他现在的性情不是那么稳定。
时怜回到风和畅那里后,因为没能完成任务,被风和畅的人一顿揍。
可他居然在笑。
风和畅阴恻恻地问他:“你笑什么?”
时怜跟花祝年一样地坦诚,其实如果不是在当下的场景相见,他们应该会成为好友的。
偏偏他第一次见她,她的所作所为,刚巧是他最讨厌的那种人。
就像当初宋礼遇给花祝年的印象一样。
对于风和畅的问询,时怜并不想回应。
所以,换来了更严重地殴打。
他最终哂笑道:“笑你们都有病!你跟那个皇帝,都病得不轻。喜欢她就自己送上去睡啊,干嘛让别人代替呢?”
风和畅忽地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他面前踹了他一脚。
时怜被踹得吐血不止。
“谁喜欢她了?把你送过去,只是我的计划之一,跟喜不喜欢她有何关系?”
时怜趴在地上,讽刺地凄笑道:“上次,你从宫人那里得知,她把我认成了那个人,难道不应该开心么?可你,却在我被送回来后,亲自上手暴打了我一番。”
“你明明跟我一样,是个弱得不能再弱的弱鸡。为什么那时候不让下人打我呢?我猜,你应该是在发泄。因为,风大人,你嫉妒我。”
风和畅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留下一道永远的谜题。
时怜说的到底对不对?
不知道,没有人能回答,就连他也无法回答。
按理说,他不应该嫉妒一个歌伎的。
自己什么都有了,这个歌伎,不过是一个卑微的替身而已,有什么可嫉妒的呢?
可那天,得知花祝年认错人后,他为什么要打他呢?
这在他的计划之中,不是么?
不过是防止那个傀儡和小老太联手,所以离间两人而已。
其中,还有那么一点点对傀儡揣测自己的报复。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心思呢?
风和畅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那种心思,乐此不疲地往花祝年那里送着时怜。
虽然没有一次成功过,但他很喜欢这种挑逗她的感觉。
仿佛是在一个饥肠辘辘的乞丐面前,拿着一碗热汤面来引诱她,看她到底能忍到什么时候。
明人不说暗话,他想看她堕落。
非常想。
甚至想在她跟时怜调情的时候,到她房里细细地观摩。
然后,他再一脸正气地告诉她:“小老太,你跟以往的那些人,也没什么不一样嘛。就别一天天斩这个,砍那个的了。如今美男在你怀,就算有滔天的愤怒,也尽可消了吧。”
不过是谋权篡位,抢了她的天下而已,他不是也给她送美男了么?
功过应该是能相抵的。
风和畅十分期待小老太,脑子不清楚的那一天。
在他连着往她那里,送了三十几次后,花祝年还没烦,时怜先受不了了。
因为她次次不见他,却也从不拒绝风和畅送他来。
这让时怜感觉极其地恶心!
他觉得她在追求他,只是在用欲拒还迎的方式。
终于,时怜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要弄死她。
弄死她后,他也不准备活了。
在花祝年躲出去后,时怜假意出宫,可去外面绕了一圈后,让别人误以为他已经离开,最终又回到了她的寝宫。
他的竹笛里藏了柄细刀,刀上淬了毒,见血封喉。
非要让他弄死她,她才知道,有些人是不容肖想的。
任她已经贵为皇后,可别人也不是尽由她掌控的,他就是不想跟她睡,这有什么错!为什么全都要逼他!
难道他的一生,就是为了给她睡而存在吗?
花祝年躲避了时怜一整天,很晚的时候,才回寝宫。
在宫里躲躲藏藏的可累坏她了。
躲在床底的时怜,看着念伶在给她锤肩,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老妖婆也就这点儿本事了。
若是换了他,是死也不肯给她锤肩的,哪会像念伶这般小意温存。
时怜对她厌恶到,根本不想碰她!
杀她都怕脏自己的手,可是又不得不解决掉她。
他要让她看看,他虽然身份低贱,可也不是好欺负的。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将他拉扯来睡。
衡羿始终都让人盯着时怜的一举一动。
听说他未出宫,打了个转又回去了,心里不禁一阵疑惑。
他要ῳ*Ɩ 做什么?
难不成,今晚要歇在这里么?
可是,他听之前的人多次来报,都说花祝年一直在避着他。
两人连面都没见上,是怎么进展到直接睡觉的?
他本来不愿意想这些,可是,又控制不住那些胡乱蹦出来的念头。
念伶一边给花祝年锤肩,一边忍不住问她道:“皇后娘娘既然不准备让他入宫伺候,为何不直接跟风大人讲呢?也好过这么一次次地躲着呀。”
花祝年疲惫不已地说道:“我想起时怜之前说的一句话。”
念伶试探地问她:“什么话?”
“他说,高位者不应该表露喜好,否则就会给下面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多的是打着讨好上面的旗号,去折腾下面人的。”
念伶还是不懂:“那皇后娘娘直接说不喜欢他,不是更好吗?”
“不好。当我意味不明的时候,时怜对风和畅来说,就还有利用价值。可一旦我不喜欢了,风和畅会第一时间做掉他。所以,我不能拒绝,也不能接受。”
念伶心疼道:“可是,时怜那小子,他讨厌你啊。”
“讨厌就讨厌吧。我也挺讨厌自己的。这日子,过得真是不痛快,像在笼子里一样。有他时常来陪我躲着玩儿,也挺好。”
时怜听完,内心极为复杂。
他一边感念于她对自己的重视与相救,一边又听她说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纠结与抗拒,不过是在陪她玩儿,而感到相当地不适。
时怜也是不明白,原来讨厌与感激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真的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而且,现在似乎感激更多一些。
甚至已经不那么厌恶她的行为处事了,只是从心理上比较抗拒和她睡而已。
可时怜并不喜欢自己这种心境的突然转变。
他忽然从床下爬出来,将花祝年和念伶吓了一大跳。
“你以为施恩于我,我就会喜欢你吗?”
“劝你不要做梦了!感激是感激,喜欢是喜欢,我还是分得清的。”
“我不可能因为你救了我,就对你以身相许。”
“况且,我本来就是被你害的,你救我也是应该的。”
“我绝不会因此就给你什么好脸色。”
“你也别想用这种方式来勾引我,这实在是太下贱了!”
“我是不会从了你的。哪怕你很好,但我真的不喜欢。”
“即便是知道你有此心待我,我仍旧,相当地厌恶你。希望你有自知之明。”
“从今以后,我不想再听到任何你对我好的消息。你可以直接拒绝风和畅,让他不要再将我送给你。”
“这份恩情,我是不会还的。”
“你,你休想,让我陪你做些什么苟且之事!”
“我还是如当初见你第一面那样,讨厌你。”
时怜一顿猛烈地输出,生怕说得慢了,自己的心就会被花祝年给掠夺而去。
他竭力地证明着,她在他心里,仍旧是个老妖婆的形象。
虽然有些伤人,但他现在如同惊弓之鸟,对她是非常害怕的。
时怜特别担心自己最终坚守不住底线。
沦为那些任人欺辱的男人。
他本就跟个废人没什么区别,如果连自己的心都守不住的话,那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其实,可能,他讨厌的也不是花祝年,而是不喜欢这种被安排好,注定要经历的荒唐情事。
虽然被时怜说了一通,但可能是由于上次,她已经狠狠哭过了,再加上对他的期望不高,也分得清他和薛尘,所以这回她很平静地接受了。
她对他问道:“你还没吃晚饭吧,我让人送些过来,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花祝年现在看时怜,就像看当初漂泊无依的自己。
可时怜并不懂她这样做的意图,只慌乱地当做是在给他下套。
积压已久的情绪突然爆发:“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都说了,我看不上你,你留我吃饭做什么呢?”
“你是不是,想灌醉我,然后——”
花祝年低头笑了一下:“不是。我没有那个想法,就只是担心你肚子饿。每次看到你,都觉得你比之前瘦了一些。”
时怜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本来他是想骂她几句就离开的。
可,可竟然,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还坐到了她身旁。
“我随便吃点就好,不必刻意招待。”
花祝年让人做了两碗汤面,因为她今天出去躲了一天,也没有吃过东西。
时怜看到自己碗里的汤和她碗里的不一样,又有些不太敢吃。
花祝年解释道:“我喜欢吃辣的,担心你吃不了,所以给你做得比较清淡。要帮你换成我这种的吗?”
时怜摇了摇头,低头吃起面来。
“我也觉得最好不要换,你身上的伤比较多,应该要忌口的。”
她不过是像在提醒一个普通朋友那样提醒他。
可时怜心中却泛起阵阵暖意。
暖了一会儿后,他又开始抗拒,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讨厌她。
两个人正低头吃热汤面的时候,衡羿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一路上宫人都来不及报……
时怜顿觉尴尬,毕竟当初,他是在他面前,贬损过这两口子的。
他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现在居然在跟她一起吃汤面,还吃得心里暖暖的。
时怜觉得自己好像背叛了自己。
他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我吃饱了,先回去了。”
花祝年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才吃了几口就饱了么?再吃些吧。不能浪费粮食。若是换了我以前的男人,让人费劲巴拉地做一趟,结果还剩这么多面,我早大巴掌抽他了。”
时怜看了衡羿一眼,犹豫不决地站在原地。
衡羿冷笑道:“看朕做什么?朕不过是跑丢了宠物,来这里随便找找。你吃你的,只要没跑你碗里,就不用管朕。”
第116章 他本能地想要拒绝她
这话说的, 弄得时怜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之前衡羿曾在他面前讲过,她不过是他养的一只宠物。
好像只要他现在再坐下来吃一口汤面,就成了觊觎他宠物的人一样。
时怜才不吃这憋屈饭, 虽然他本来过得就挺憋屈的。
他看向花祝年, 同她告别道:“我不能再吃了, 该回去了。以后, 我不会再来。”
花祝年还来不及说什么,衡羿凉凉地开口道:“干嘛不吃啊?朕一来,你就走,好像朕赶你了一样。”
时怜终于忍受不住他的冷嘲热讽, 生气地怼他道:“你还有完没完?之前不是说她是你的宠物么?你又是过来找宠物的,还让我怎么吃?”
衡羿走过两人的身旁,随意翻找着她的梳妆台:“朕有说在找她吗?朕又不是只养了她一只宠物。在找另一只,和她没关系。别说只是吃个饭, 就是你们真睡了,朕也不在乎。”
他在她的寝宫里翻找着,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时怜被花祝年拉扯着坐下:“你别管他, 他这里有问题。”
花祝年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头。
时怜的眼中浸满了泪水, 吃一口面都能掉好几颗泪珠。
可给她心疼坏了。
她一边吃一边同他解释道:“他最近养了一只壁虎做宠物, 正喜欢得紧呢。”
时怜听她这样讲, 才勉强转移了一点注意力,不至于那么委屈。
明明他没有要当她男宠,却莫名被扣上了这样的罪名, 还被当朝的皇上出言讽刺。
他低头吃着汤面, 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话:“为什么,要养壁虎做宠物?”
“当傀儡当的。以前他不这样, 现在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花祝年说完还端起碗喝了几大口汤。
衡羿走到柜子面前,在打开之后,忽然大力地摔了柜门一下。
时怜虽然很能受委屈,但没做过的事,他是不认的。
他听不下去,把筷子一摔:“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不过是和她一起吃个饭,你不用在这里摔来摔去的。”
衡羿忽然又大力地摔了几次柜门:“朕找自己的宠物,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好好吃你的不就行了?反正,朕看你也是个吃软饭的材料。”
时怜下意识拿自己笛子指他,却不小心掉落在地上。
涂了剧毒的细刀,从笛孔中露了出来。
毒可能不易察觉,但这刀,如果花祝年没有老眼昏花的话,是完全能看得仔细的。
再联想他之前一直躲在床下的举动。
念伶率先察觉到了不对劲,当即要喊人拿下时怜。
时怜跪在地上,放弃挣扎,算是默认了。
衡羿这才轻轻地关上柜门,不再摔得震天响。
结果,他刚一合上,半扇柜门,哐当一声,直接掉落下来。
他偷感很重地看了花祝年一眼,见她无暇顾及自己,又开始去别处寻找起来。
花祝年制止了念伶,让他把时怜扶回到凳子上。
时怜周身的气势又变得冷峻起来:“你杀了我吧!反正,我迟早也是要死的。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她回过头跟念伶说了些什么,念伶神色复杂地去到了柜子旁,从里面翻找着东西。
衡羿以为花祝年是让念伶来帮自己找宠物,随口吩咐道:“你去一旁候着吧,朕自己找就好。”
念伶小声道:“是、是皇后娘娘,让奴才找几样东西。”
说着将物件一一从柜子里拿了出来。
一支玉笛,一件绸衣。
那件衣服衡羿认得,本来是进贡给帝后的常服,都送到他面前了,他让人送去了花祝年这里。
因为,他希望她能亲手送给他。
那件绸衣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上面的鹤绣得栩栩如生。
他还挺喜欢的。
送到她这里很久了,都没见她把他喊过来给他。
他还以为她是忘了。
原来……
衡羿眼睁睁地看着花祝年把那两样东西,交给了时怜。
时怜往后退了一步,他怒气冲冲道:“你休想让我妥协。”
“没想你妥协,只是刚好有人送过来,又觉得你或许会需要,就给你留下了。我不会吹笛,刚好你会。这件衣服上的鹤,我觉得像你。”
时怜扭过头拒绝。
衡羿没办法摔柜门了,又开始摔起其他的摆件来。
一声比一声响。
念伶还是头一次见,找个宠物,弄出这么大动静的。
皇后这寝宫里本就简朴,再被他这么摔下去,估计也剩不下什么了。
但花祝年不在乎。
她将那件绣着鹤的绸衣,穿在了时怜的身上。
还亲自帮他系着腰间的带子。
时怜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这边含情脉脉,那边摔出了火星子。
她将玉笛放到时怜的手中:“以后有机会听你吹笛。”
说完又怕他为难,低头笑了笑:“我忘了,你不会再来了。那就吹给别人听吧。”
时怜心里特别难过,他是要杀她的,可她竟然不计较。
他想不通是为什么。以他现在的心境看来,所有想不通的东西,都视为对他的引诱。
时怜愤怒道:“我收了你的东西,你想对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觉得这些适合你,所以才给你的。没有想过,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你可能不了解我,我就是觉得谁用得着什么,就会送谁东西的人。并没有别的意思,希望你不要误会。”
时怜别扭地将玉笛交还给她,还伸手去解衣服上的绸带,却被她一把按住了手。
一个花盆忽然摔去了他们之间。
时怜被吓醒,连忙同她拉开了些距离。
不,他是不会从她的。她不要再以这样的方式来逼他就范了。
他不是那样龌龊的男子。
花祝年是个做事情很专注的人。
正如当初贺平安在一边磨刀,她都能很专注地去拜小泥人儿一样。
现在衡羿在一旁发大疯,就差把她的床给拆了,她也是淡定如常地跟时怜讲话。
仿佛这个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我觉得‘焚琴煮鹤’是很残忍的事。不是对琴残忍,也不是对鹤残忍,而是对人来说,很残忍。一个擅抚琴,喜养鹤的人,突然毁掉自己所珍惜的一切,一定是心境有了很大的转变。无异于,杀死自己。”
当初,她嫁给贺平安之后,就再没抚过琴了。
仿佛是跟过去的日子做了彻底地告别。
再也不会想起。
花祝年看得很清楚,她没有把时怜当成薛尘。
她现在,更多的,是把他当成了自己。
那个,焚琴煮鹤的自己。
她怎么会强迫他,甚至让他做自己的男宠呢?
那是他不愿意的事。
她绝不会逼他。
送他玉笛,只是因为他原来的竹笛坏掉了,送他绸衣,是看他总是穿单薄的纱衣。
只是最简单的关心而已。
像是在关心当初那个,家道中落后,一无所有的自己。
“时怜,我不会逼你杀死自己。你可以照旧吹笛,只是,我想你穿暖和一些。”
时怜现在,已经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了。
他本能地想要拒绝她,可是又觉得接受好像更好。
毕竟,她对他并无图谋,不是吗?
好像就只是,单纯地希望他好,之前的种种,是他想多了。
时怜认真地看向花祝年,看向这个饱经风霜的女人。
她已经六十五岁了。
身形有些伛偻,脸上的皱纹也不少,而且也不爱捯饬自己。
讲起话来,有时很粗糙,可有时,又,很像君子。
她比他遇到的所有人,都更要像翩翩君子一些。
他不禁回想起自己之前的人生。
因为长相的关系,没有一个人肯亲近他,都害怕惹上灾祸。
可是,他听说,小老太,当初是敢给罪臣收尸的。
她毫不避讳当时的法度,也不害怕被牵连。
拎了个筐就去了。
明明知道自己的愤怒没有任何用处,却偏偏要向世人显露自己的愤怒。
她在为自己的爱人鸣不平。
不平则鸣。
时怜忍不住想,如果他出生的地方,距离她不远的话,她应该会教训那些疏远自己的人的。
可能,她会是他唯一的朋友。
时怜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脸,他从来没有摸过一张满是皱纹的脸。
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时,他的手已经抚了上去。
花祝年怔住了。
时怜瞬间收回了自己的手,转过身夺门而出。
他疯了一样地在这个死寂的皇宫奔跑。
仿佛身后有鬼魅在追他。
不,不是鬼魅,是小老太在追他。
他是不会喜欢她的。
一切,不过是感动而已。他不可能因为感动,就喜欢一个人。
衡羿冷笑着看完了全程,怎么说呢,他的心已经不会再有丝毫波动了。
随她的便吧。
反正,她现在是迷上了。
这个时怜也是够怪的,嘴上说得那么嫌弃,怎么还上手了呢?
要不还是诛他九族吧。
花祝年见时怜跑出去后,内心说不上什么感觉。
但她确实是没想让他做自己男宠的。
她回过头看到寝宫的满地狼藉,对衡羿问道:“你找到你的宠物了吗?”
他冷声道:“没有。”
“不过,你的宠物,怎么会跑来我这里呢?从议政殿到我的寝宫,要走好远的路吧。一只壁虎爬得了那么远?”
衡羿心如死灰地看着眼前这个痴愚的女人:“朕怎么知道?可能,它喜欢你这寝宫吧。不如,你搬出来,把寝宫留给黏黏住?反正,皇后这位子,就是拴只壁虎,都能当的。”
第117章 花祝年睡得好好的
她没理他, 重新坐回了凳子上,继续吃自己的汤面。
衡羿最讨厌她这样忽视自己。
好像他的情绪,完全不重要一样。
他走到她面前,对她逼迫道:“你倒是说话啊!为什么总是一有事就不吭声?朕离你这么近, 你是听不到朕讲话吗?”
花祝年挑起一筷子面, 边吃边说道:“我也觉得, 这皇位, 栓条狗都能坐。不如你别坐了。”
他气得心口疼,拍着桌子跟她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朕之前跟你说过,是有人在庇护你,你才能走到今天。如果没有朕的话, 你以为你现在会在哪儿?你能当皇后吗?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朕的恩赐!”
小老太又不理人了。
他咬牙切齿地都快气疯了,可她居然还自顾自地吃汤面!
甚至把时怜吃剩的倒进了自己碗里。
衡羿坐下来沉声问她:“好吃吗?”
“好吃啊。”
“你还有没有羞耻心,吃别人剩下的?”
她自在地回应:“有点儿, 但不多。我以前吃流水席都是连吃带拿的,吃点儿别人剩的汤面怎么了?更何况,比起浪费一碗汤面, 我宁愿被你看不起。因为, 你那高高在上的, 带着嘲弄的目光, 半点儿都不重要。目光落在老子身上,不疼不痒的,可老子把汤面吃了, 今晚就能饱着肚子睡觉。”
真是, 气死他了。
好好地在天上待着不好吗?总好过受这个窝囊气!
衡羿耐着性子等小老太把面吃完后,才开始往外赶她。
“滚出去。今晚, 朕和黏黏要睡在这里。”
花祝年抻过他的衣袖来,随意地擦了擦嘴:“不用你说,我也是要出去的。吃撑了,刚好散散步,消消食。”
他看着她蹒跚的背影,想踹她一脚,可是又舍不得。
不是,怎么就那么能气人呢?
小老太出去没走几步,就开始打冷嗝。
幸好念伶带了披风给她。
披上后,仍觉得冷,打了一路冷嗝,去到了衡羿的寝宫。
被赶出来后,她并没有任何不开心,毕竟,在哪儿睡不是睡呢?
花祝年翻身躺上衡羿的床,刚闭上眼睛,正准备美美地睡一觉,就感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的领口。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凉凉软软有爪子……
寂静的宫殿中,再次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尖叫。
他大爷的!
壁虎这不就在他床上么?他在她宫中找他妈呢!
花祝年再也待不下去了,她没有办法跟壁虎待在同一个空间。
没有歧视壁虎的意思,但真的接受不了被壁虎爬。
她骨子里就害怕那玩意儿,之前家里出现了,都是贺平安去解决的。
花祝年去了离他寝宫不远的议政殿。
刚一进去,就有种压抑感。
仿佛整个人在被什么东西给压着,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明明此处的房顶很高,有三层楼那么高,居然也会觉得这样压抑。
大概因为是别人的地方吧。
如果这里属于她,应该会自在一些。
她坐上了衡羿常坐的位置。
桌子左侧,是待批的奏章。右边是已下发的政令。
花祝年忍不住翻看起来,像是在看人间那些繁杂的架构网。
跟前朝一样,裁制得百姓不人不鬼,甚至永世不得超生。
衡羿躺在小老太睡过的床上,感觉自己像是被她暴躁的气息包裹着。
闭上眼睛,想的全是她对他的打骂。
可是,回忆里居然不痛诶。
她好久没有那样激烈地打骂他了,仿佛已经接受了如此这般的命运。
衡羿翻了个身,抱着她的枕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才不管她去了哪里,总之他有地方睡就行。
这就是对待宠物的态度。
半夜里跑出去,哪怕是跑丢了,也不甚在乎。
等她无处觅寻的那天,他应该也能做到这样洒脱吧。
半个月过去了,时怜没再来过。
他在风和畅家里读书,现在天下太平,科举也重新开了。
不像之前那样晋升无门。
不过,这书总是读不踏实的。
风和畅不会直接阻止他读书,但是会让别人来干扰他。
而且,是那种无法避免的干扰。
时怜的娘进来大闹:“你天天读这些破书,有什么用?”
“要一级级考上去,等你做上官,我们都七老八十了。”
“况且,当官儿你又不是那块材料,又能捞多少钱呢?还不如从了皇后娘娘。”
时怜听不下去,把书往桌上一摔:“你要我卖了自己?”
时怜的娘讽刺一笑:“卖你怎么了?你以为就你在卖吗?谁不是出来卖的?风大人府上来往的那些攀附者,有哪一个不是妄想在他这里卖个好价钱?这都上赶着来给他卖命呢!卖什么不是卖?谁都是身不由己啊。”
“别看你这会子憧憬万分地读书,搞不好当了官儿,还是照样要来风大人这里卖的。晚卖不如早卖,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府上这群待价而沽的烂玩意儿,哪个干的不是出卖灵魂的事儿?”
“不过是让你去伺候皇后娘娘嘛,又不是让你草菅人命,鱼肉百姓,你比那些人可干净多了。这有什么做不得的?”
时怜重新将书拿到手上:“我是不会去卖的。她绝不会接受我。我也不想,让她看不起我。”
时怜的娘突然骂道:“我看你是要死了。咱们一家人现在住在风大人家里,都是没有骨头的,你在这里硬气个屁啊!一家子都靠着你吃饭,之前还能吃糠咽菜的,现在都要喝西北风了。你怎么一点儿都不顾家里?”
“这是你爹长得不像那个人,你爹要是像的话,我早把他送皇后娘娘床上去了。现在这光景,不攀高枝儿是活不下去的。能怪我吗?好不容易有你这么个指得上的,你还在这里清高起来了。”
“你的清高一文不值,比街上的狗粪还不如。该卖就卖!赶紧地,别端着,端不出什么好来。你光靠读书又上不了天,说古了的朝中无人莫做官,咱们家世代为农,这一下就把路子给堵死了。”
时怜的心虽然很难受,可仍尽力地保持着平静。
他没能给家人很好的生活,为此感到很是愧疚,所以任由娘讲这些话。
但他还是不会妥协的。
“你和爹再等我几年,我定能高中的。做不了大官,就做小吏,总算有份正经的营生。”
“我呸!我们老俩还有多少年能等的?你做个小吏有屁用?还不是要被人欺负?就算没人欺负你,你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吗?从小就给你灌药汤子,都知道你跟个废人没什么两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连挑水浇个菜园子的活都干不了。有哪家愿意把姑娘嫁给你?”
“你的手啊,也就能握住笛子了。现在幸好皇后娘娘看上了你,给你指了一条明路,你还不上赶着去?真想等年老色衰,被卖去窑子里任人睡啊?”
时怜无奈地解释道:“她没有看上我。她分得清我和那个人。”
“娘也是女人,皇后娘娘肯定是看上你了。不然怎么会送你玉笛和鹤衣呢?这就是定情之物呀。是你人傻,没悟到。”
时怜突然惊出一身冷汗:“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是定情信物?她不过是可怜我。”
时怜的娘笑了笑:“怜惜和爱本来就差不多嘛。这不完全在你么?你若是从了她,那她就是爱。你不从,她只能看你过苦日子,一直怜惜下去了。”
“儿啊,该卖就卖吧。卖什么不是卖啊。这世间就是个巨大的交易场,没什么是不能卖的。你今天卖了,明天你娘就不用吃残羹冷饭。后天,一家人就有人供养了。”
时怜并不知道花祝年仍旧对自己存了那样的心思。
他之前听她讲焚琴煮鹤的话,还以为她是能理解他的人。
原来,不过是在给他设套,打消他对她的厌恶罢了。
她的确成功了。
那晚之后,他已经将她视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了。
可是,事到如今,还是要卖么?
娘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话,嫌弃他没能给家人带来什么。
这些年养他已经很不容易了。
此时不报恩,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听着娘一句句的抱怨,时怜哭得泣不成声,可娘还是不停地骂他……
偏偏他不知道该怪谁,因为娘的日子也很绝望。
好像他不卖就没办法活了一样。
时怜哭着撕碎了自己手中的书,拿上花祝年赠予的玉笛,穿着那件鹤袍去找她。
夜深了,花祝年睡得好好的,门突然被人打开。
冷风灌了进来。
时怜冷脸爬上她的床,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衣服。
边哭边脱,哭得很惨,脱得也很利落,露出了满身的伤疤。
花祝年吓了一跳。
还不等她讲话,他突然发疯道:“你送我东西,不就是想要睡我吗?你睡吧,我给你睡!我什么都不要了!不想要了!我什么也不会拥有,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是属于我的。就连这张脸,也是为你而生的。我生下来就是给人睡,给人糟践的!你睡死我吧!我不会再反抗了。”
说完,在床上绝望地哭作一团。
第118章 你不觉得
花祝年看着时怜身上的疤, 觉得他像被虫子啃噬过的花。
她把他脱下来的衣服,轻披回他的身上。
时怜闹脾气拽了下来。
“迟早都是要脱的,你给我穿什么?你能给我穿一辈子吗?”
花祝年有意逗他道:“那倒是不能。再说了,我也活不过你啊。你还这样年轻, 以后会有人给你穿衣服的。”
时怜痛哭着摇头:“年轻有什么用?年轻就是像我现在这样, 是可以任人践踏的。我, 我甚至到死都是如此。”
她下床找了块没用过的锦帕, 轻擦着他的眼泪:“不会的。不会有人永远待在同一个地方的。”
“怎么不会?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过的什么日子?别的男人要么从军,要么科考,要么就是出膀子力气,总是有活路的, 只有我,只有我活得这么窝囊!”
“我、我现在,就因为这张脸,处处受着限制, 去参军别人怕我起义,参加科考也未必能获得任用,我到哪儿人家都躲着我, 生怕我跟那个薛尘一样, 是个嗜血好杀的角色。”
花祝年知道时怜很难受, 可她还是弱弱地解释道:“那个, 薛尘,他不是嗜血好杀。那些人,都该杀, 他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
时怜突然哭得比之前还要大声:“现在是在说他的事儿吗?我是在说我自己!你到底懂不懂啊?你看看你这个小老太, 都怪你,天天想着帮他正名, 那他要是没杀错的话,我现在至于被这样压制吗?”
“肯定是他做得不对,我才被压制得这么狠啊。仅仅是容貌跟他相像,就要从小被药汤灌废,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花祝年忽然沉默了。
因为,她觉得时怜说得有道理。
就算薛尘当初做得再对,也是不可以被认定对的。
“经年累月的一口口汤药灌下去,我成了一个比废人还不如的人!我就只能给你睡,再没有别的出路了。我就是个出来卖的,我还有什么本事呢?天地之大,竟然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为什么,我要过这样的人生?我就,只能如此吗?为什么我要这么废,为什么我要长一张跟他相像的脸?为什么我这么痛苦,被人睡也这样不甘心?”
“我并没有想做如何宏大的事业,我,我就,就只是想干干净净地活着。想不被欺负地活着!为什么,没有人能来救救我?能不能,救救我啊!”
花祝年手中的锦帕,被时怜的泪水浸湿。
他的泪好像永远都流不完一样。
擦了又来,源源不断。
她再次向他道歉:“对不起。”
“你对不起干嘛?我是因为他才变成如今的样子的!”
花祝年擦着他脸上的泪水:“薛尘是我前前前夫,我代他向你道歉。时怜,对不起,让你活得这样辛苦。”
时怜哭得停不下来。
他也不是要那句道歉,他只是太绝望了。
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他看不见未来,因为就没有未来。
所有人在他这个年纪,都是意气风发的。
他却连走路走快了,都会喘。
还能做些什么呢?跟人上床都怕被睡死。
他,他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
不会有人来救他的。
时怜哭着看向花祝年,像是在跟她做最后的告别,又,像是在求救:“我活不下去了。真的,活不下去了。世间纵使有千万条路,可没有一条是我能走的。”
花祝年小心翼翼地问他:“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抱抱吗?”
时怜犹豫了几秒,在更大的哭声来临之前,忽然钻进了花祝年的怀里。
如撞云,坠锦。
时怜已经无路可走了。
他没有朋友,带着家人寄人篱下,家人要他去卖,他不想,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他想死,一个小老太接住了他。
衡羿晚上睡得ῳ*Ɩ 好好的,突然有人来报,说时怜闯进了皇后的寝宫。
他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趴在他颈间睡得好好的壁虎,也陡然掉落在床榻上,猝不及防地被吵醒了。
壁虎迷迷糊糊地爬走。
它隐约感觉到这个男人不对劲!
搞不好要发癫,可别殃及到它。它真是没招谁没惹谁,睡得好好的,一下子就给弄醒了。
衡羿在床上坐了两秒后,又释然地躺了回去。
刚好砸到那只爬去枕边的壁虎……
壁虎说不出话,只能乱摇尾巴,可这孙子就跟觉察不到一样。
别是睡死了吧。
来报的人还在床前等着衡羿发话,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良久之后,躺回到床上一动不动的衡羿,才勉强说出了一个字:“呵。”
刚才那口气一直没倒上来,憋在心里像压了块千斤巨石,总算是给他呵出去了。
他才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时怜大晚上地来,肯定是想开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能发生什么事呢?
不过是人间最为低劣的情欲之事罢了。
有如动物交欢一般,恶心至极。
他是神,对此,自然是不屑一顾的。
神没有七情六欲,不会在这种事上享受到半分欢愉。
既然如此,也不会在她跟别人缠绵的时候,感受到丝毫痛楚。
他照旧可以像在天上,看她跟贺平安做的时候一样,平静地观摩所有的细节。
神不在乎。
衡羿淡漠地翻了个身,对来报的人说道:“知道了,下去吧。”
宫人下去后,他又闭上了眼睛。
枕头下的壁虎,都快被他压麻了。如果不是枕头质地绵软的话,它这条小命当即就交待在这里了。
真是难受啊。
有哪只宠物像它活得这样憋屈啊?
虽然主人常喂它,抱它,还把它揽在怀里睡觉……可是,它总觉得,主人在透过它看另一个宠物。
枕下的壁虎拼命地翻腾,衡羿纹丝不动地睡在那里。
他仿佛失去了对这个世间的所有感知。
好疼。
壁虎的嘴角渗出了鲜血,它觉得自己要死了。
就在此刻,床上的人猛然间翻身下床。
连起床的过度动作都没有。
残血壁虎终于得以解脱,可身上仍旧是疼的。
它看着自己的主人气势汹汹地走了出去。
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花祝年寝宫的门被突然地踹开,里面的场景真是给衡羿看笑了。
时怜□□地被她抱在怀里。
如果他再晚来一些,还不知道要有些什么动作呢。
路上的时间太过短暂,他只知道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
可是,并没想清楚,到底以什么身份。
是前世的薛尘,还是回归神位的衡羿,亦或是豢养她的主人,又或者是她现在的夫君薛凡,她最瞧不上的帝王傀儡。
不知道。
他不知道要用哪一个,心乱如麻到让他无法抉择。
只能感觉到怒气蹭蹭地往外冒。
花祝年见衡羿进来后,扯过被子将时怜裹住。
衡羿气得冷笑一声,出言讽刺她道:“到底是你喜欢的,连姿势都跟贺平安的不一样呢。”
时怜顿时羞得满脸涨红:“你不要乱讲话!我跟她根本没什么。”
他一巴掌将他扇去了地上。
花祝年拉都没拉住,就感觉时怜连人带被子一起摔下去了。
她刚想下去扶,却被他推搡回床上。
花祝年从床上站起来,抽了他一巴掌:“大晚上的,你别这里发癫!”
她刚抽完他,衡羿气得转身就又甩了时怜一巴掌。
一旁的念伶忍不住去扶时怜起来。
真是不知道这个傀儡皇帝,究竟在发什么癫!
不是说不在乎吗?
若是在乎,早干嘛去了?何必要等到现在呢?
人家都已经脱光了上床了,他才跑过来闹,真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衡羿红着眼睛对小老太质问道:“你喜欢他什么?他那张脸吗?你眼瞎是不是?他除了脸像,还有哪一点像了?”
花祝年纳闷儿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疯狂嘶吼道:“我在问你话!你不要再转移话题了!回答我!”
她干脆利落道:“不像。哪里都不像。我没把他当成他。”
衡羿的眼泪比难听的话,来得还要快上许多。
“你没把他当成他,你会那么主动?那个姿势,你跟贺平安都没用过!”
他看过,他全记得。忘不了,根本,忘不了。
花祝年觉得这孙子他妈的,绝对是当傀儡太压抑,被活生生地逼疯了。
为什么要对着一个老年人说这种话呢?
不是,他有病吧!
她跟贺平安做的时候,他看见了?
时怜听不得衡羿侮辱自己,更听不得他侮辱小老太。
他拉扯着他的衣袖:“你有什么冲我来,别——”
话都没说完,就被衡羿用烛台砸倒在地。
烛台也被他扔去了时怜的脸上,火焰在他的脸上蹿了起来。
“没说放过你,你着什么急?还没进门,就这么没规矩了?你爹妈没教你怎么在大房面前当妾?”
念伶吓得上去扑火,还没扑两下,就也挨了衡羿一脚。
直接被踹得吐了血,感觉那一脚,从后背直接踹到了前心。
他疼得趴到了时怜的身上。
衡羿一手拎一个,将两人丢了出去。
他知道他们都是风和畅的人,在宫里自然相互照应。
花祝年担心时怜的脸,刚想追出去看,就被衡羿扛了起来,摔回到床上。
她听到咯吱一声。
腰断了。
可他哪管她腰断没断,仍不依不饶地问她:“你就那么缺男人吗?你不知道你现在有男人吗?你寂寞的话,找我啊!你不觉得,我也很像一个人吗?”
第119章 我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花祝年看着眼前这个发癫的哭包, 逐渐将他跟另一个人的形象重叠在一起。
她轻喃道:“确实,有点像。”
衡羿闭上了眼睛,泪滴砸落在她的鼻尖,她终于认出来了!
然而, 花祝年下一秒摸着他的脸说道:“你现在跟贺平安是越来越像了。”
他猛然间睁开眼睛。
不是, 小老太骂人咋这么脏呢?
零伤害的脏话:把祖宗十八代拎出来骂。
伤害值爆棚的脏话:你像贺平安。
“我怎么会像他?”
她的手指轻蹭着他的脸:“你的脸之前被贺平安砍伤过, 不记得了吗?”
衡羿攥住她的手:“原来, 你记得。”
重逢之后,她没再提过,就连他后来脸上的疤痕消失,她也没问过缘由。
他以为, 她从不关心他。
“你是在意我的,是不是?”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说,当初贺平安砍伤了你的脸,如今你又烧伤了时怜的脸……从暴力这方面来看, 你们还是挺像的。”
衡羿忽有坠魔之感。
明明,他之前,不是这样的。
他惊得陡然起身, 翻身摔落下床, 狼狈得像刚从噩梦中醒来一样。
然比噩梦更可怕的是, 这并不是噩梦。
倘若在梦中, 做出怎样的事,都不足为奇。
反正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所有的崩溃和癫狂,都会随长夜沉寂。
偏偏, 他此刻无比清醒地在发疯, 做的也是贺平安做过的事。
他好像,突然就理解了他一样。
看见自己的妻子, 跟别的男人在床上互相依偎,这谁能不疯啊!
他对她找男宠这件事毫无办法,只能坐在地上痛哭着指责她。
以贺平安的名义。
“你,你这样,对得起贺平安吗?”
贺平安的日子,也是好起来了!
小三眼看着压不住小四了,开始搬出小二跟她多年的夫妻情谊,试图约束她的心。
薛尘真是永远的白月光大房。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停留在她的心上,就没有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花祝年在床上叠着时怜脱下的衣袍。
袍子上的鹤被泪水打湿,看着不像之前那么有精神了。
她一边轻抚着那只鹤,一边随口答道:“这跟贺平安有什么关系?我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他现在被关在大牢里,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你居然在这里享受男色。”
其实,虽然是在说贺平安,可怎么不是在说自己呢?
对衡羿而言,人间是比牢狱还不如的地方,一个有记忆的神留在这里,自然是备受折磨的。
他是为她而来的,可她有在乎过他半分吗?
没有!
花祝年将那件鹤袍叠好,走下床来到他面前:“其实,你若是心气郁结不畅,当傀儡当得实在难受的话,那就去喝点药调理调理,实在是不用来我一个老人家这里发癫。”
“贺平安都是我前夫了,若真要说折磨他最狠的人,难道不是你吗?他又不是我关进牢里去的,也不是我能解救的。至于我享不享受男色,这和前夫有什么关系呢?”
“你知道前夫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我跟哪个男人睡觉,都不用征求他的同意。他也不必为此难受。”
本来衡羿还只是哭得浑身瘫软,结果被她几句话给气得,直接从地上爬起来了。
他在屋子里转着圈地发疯,不断地指责她:“你总是这样!”
“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逃不开感情纠葛,怎么可能因为成了前夫,他就从此不在乎呢?夫妻关系的断绝,又不能代表情感的断绝。怎么会不难受呢?”
“前夫是你随便找男人的理由吗?难道就因为成了前夫,就不能再管你了吗?你就一点都不考虑前夫的看法吗?”
他痛心疾首地一顿质问,换来的只是她的一句:“是的。”
“你说什么?”
“我说是的。我确实不在意前夫怎么想,应该也没有哪个女人会在意吧。”
衡羿被气得扶着墙喘气,差点喘不上来。
要气死了!
她真是没有一天不气他的。
还不如壁虎呢。
“我不是很喜欢拖泥带水的男人,更不喜欢明明分开了,还要以责任为理由,继续窥探前妻生活,甚至是照拂前妻的男人,听起来怪恶心的。”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恶心?”
不是,他能现在回天上去吗?这个小老太,他是一天也不想再跟她处了!
她居然说他恶心。
花祝年漠然地解释道:“分开就意味彼此不再参与对方的人生。无缘无分的试探和纠缠,把前妻当成自己不要,但也不肯给人的私人物品。时刻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
“一说起来就是,虽然我不再喜欢你了,但我还是会护你周全。可既然我护着你,你就要继续听我的。天下没有白得的便宜,我不许你跟除了我之外的男的睡觉,就因为我是你前夫。你跟别的男人睡觉,就是背叛了我,就是对不起我,枉费了我对你的心意。这样听起来,是不是挺恶心的?”
衡羿忽然怔住了。
句句在说贺平安,可是听起来,怎么好像是在骂他。
谁不是前夫呢?
花祝年笑了笑:“你拿贺平安来压我,不就是这个意思吗?这可真是太他妈的好笑了!前夫而已,有太多拎不清的前夫,不过是稍微施以惦念和关心,居然妄想困住一个女人今后的一生。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这种想着使小钱儿,搏大利的傻逼玩意儿吧!把女人当傻子么?”
“前夫的惦念是他的事,他在受苦也是他的事,跟我有半个铜钱的关系么?男人所有的癫狂和崩溃,我都是不需要回应的,也并不需要为此负责。”
“毕竟,我没让他喜欢我,更没让他念念不忘。别人把情感投放在我这里,放不下那是他自己折磨自己,他自己把自己搞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见我跟别的男人睡个觉,就要疯了傻了癫了,这难道不是他心性不稳的缘故吗?”
“况且,要闹早闹了,从我成为皇后的那天,他就该承受过了。你大可不必冲出来,替贺平安委屈。”
衡羿哪里是在替贺平安委屈,他是在替自己委屈!
不过,现在好像,也不那么委屈了。
都被小老太骂成这样了,他还能怎么委屈呢?
他一边觉得自己不是她口中的那样,一边又觉得好像也差不了多少的样子。
可明明他是从不理会她跟谁睡的。
那现在又在闹什么呢?
他,他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很痛苦。
痛苦到感觉要死了!
不行,还是想闹。
一想起来,时怜被她抱在怀里,他就浑身不舒服。
现在不跟她大闹特闹,等她以后无处觅寻了,他回归神位后,夜夜想起来,都觉得自己这个夫君当得真是窝囊!
“那不提前夫的事,就说你现在,你是不是有夫君,有男人?你有男人,还养男宠,这对吗?难道你的心,不应该在你的夫君身上吗?跟哪个,就好好爱哪个,这很难做到吗?”
衡羿极不喜欢人间的这种争吵。
可他真是毫无办法。
她已经将他扯进了嫉妒的泥潭,他只能一路吵下去。
她忍不住冷笑道:“你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就不怕摔死你个狗日的吗?我是有夫君,还不只有过一个呢。可这是我愿意的吗?”
“除了第一次成亲,是我自己找的。后面的哪次,不是被迫嫁的?男人自己愿意贴靠上来,我被逼无奈地嫁了,最后心不在他那里,这也怪得着我?差不多得了。你也可以找,我没拦着你。”
他听完突然一整个大爆发:“你是没拦着!可你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障碍!就因为你尚存人世,让我没办法逍遥自在地过日子。我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彻底被你毁掉了!全都怪你,全都是因为你,我才变得这样歇斯底里!”
花祝年随手丢了个茶杯砸过去:“你再把锅甩我身上,我就抽你!你自己愿意当这个傀儡皇帝,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让你娶我当皇后了吗?你不满意我,可以跟我和离,放我回民间不好吗?本来我在这个破皇宫里,待得也很憋屈。”
困于一方小天地里,哪有驰骋沙场自在呢?
她都快在这个阴湿的皇宫,憋得发毛了。
衡羿被她气得语无伦次道:“你想走是吧,好,我成全你。我就偏不放你出去,你到死都得待在这里!我还不给你养男宠,以后你谁都不许见!”
他气冲冲地离开了。
回去后,抱着自己养的壁虎一顿猛哭。
之前差点儿没被他压死的壁虎:不是,我真服了,你,哎,我这……
抱着壁虎哭完,他又大半夜地下令,流放贺平安!
因为,越哭,他就越是想起他跟她在做的那些日子,越想,心里就越难受。
当一个人春风得意的时候,自然是不会理会自己所失去的东西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越是高位者越大度高尚,位置能撑大胸襟,总是能原谅过往的一切。
那时候他是至高无上的神,她不过是他人间的小妻子而已。
他不在乎她的喜欢,更不在乎她跟谁睡,睡成什么样,她快不快乐……
这都是无所谓的事。
可现在,他不得不流落人间,把心都掏给她了,却还是得不到她的在乎。
衡羿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失败的男人!
落魄到了极点,再无可以与之平衡的幸福,过往所有的痛苦和不甘,就都想起来了。
其实,这跟治世是一样的。
盛世的时候,哪怕朝廷贪占成风,下面无论是农夫还是小生意人,就算再如何被欺压被掠夺,只要有足够的银钱赚,维持一家的生计,那通通都会忍下去。
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只要喂饱了上面,总会给自己留一口汤喝。
可由盛转衰之际,下面日子都过不起来了,上面还迟钝地沉迷浮华幻梦里,继续挥霍无度,搜刮民脂民膏,那就是在自取灭亡。
人若是活着没盼头了,过去所受的屈辱,就都一股脑儿地涌进了脑袋里。
冲冠一怒,杀他妈的。老子活不下去,那就都别活,曾经欺负过我的,都别活!
老实人的心理,就是这样朴实无华。
可惜,弄权的人,永远不懂。
傲慢地走向灭亡。
衡羿在最不做人的时候,就是最像人的时候了。
他被她弄得已然抛却了神性,跟她过往所有的男人为敌!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如果能找到缘由,就可以避免了。
花祝年也自此开始了禁足的生涯。
之前还能在皇宫随意走动,现在连寝宫都出不了了。
她担心时怜的伤势,让念伶出宫看了看,并让他给他带几句话。
“勿要因为寄人篱下,而惶惶不可终日,自轻自贱,自欺自怜。人生来就是天地之客,谁不是寄居在天地之间呢?”
“生死皆桎梏,期望亦徒劳。做自己喜欢的事最重要,其他的都去他妈的。”
“脸烧毁了,刚好可以重新开始。现在你是独一无二的人了,不必再活在薛尘的阴影之下,你从来都是很好很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