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卖的?什么怎么卖的?一块钱一斤, 批发卖的。你买不买?
好心态决定男人一生,程遂撩起眼皮看她:“你要是对我有想法可以直说。”
林沚宁以为这事隐秘,他不想让别人知道, 再三保证:“我不是有意查你, 碰巧刷到了而已, 你放心, 我不是拿着别人隐私大声宣扬的人,这事我不会说出去。”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林沚宁却在这儿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的什么隐私?你说, 我听听。”
他拧起瓶盖, 拎着手上,天热, 血液流速快, 他皮肤下血管明显, 像扎根在土壤中的遒劲经脉。
“陪聊啊。”话都说这么明白了,林沚宁也介意再说开一点:“你不是在网上干陪聊吗?”
“你听谁说的?”
“没人跟我说。我自己刷到的。”
程遂突然想起前阵子许宥拿他照片引流的事, 那张图的设计确实不太正经, 类比门缝底下的小广告也很合理,他不怪林沚宁误会,只是没想到许宥投放得这么精准, 碰巧就让她给刷到了。
“你点进去了吗?”
“点了。”
“网页设计还是很正经的吧?”
他亲自操刀的。
“?”
正经吗?
“情绪舒缓、情感疗愈、1V1释放压仂, 免费试鼡, 无预约, 包满意。加莪□□”
“”
“你要不念得再大声点?”
人都快到帐篷底下了,她再大点声, 干脆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联系方式得了,那他指不定真去干陪聊。
“多少人?”
帐篷底下, 登记的教官问他们领取的数量。
林沚宁突然卡壳,答不上来。
“班里多少人都不知道?”蹲在地上清点匕首数量的教官突然抬头,一脸你们教官怎么选人的神情看向她:“这点集体意识都没有。”
“四十二。”程遂突然上前一步,在领取名册上签下自己的姓名。
签完,走到另一个帐篷底下,对刚才指责林沚宁的教官开玩笑道:“她这是给我表现机会呢。”
那个教官正在数数,程遂双手撑着膝盖,帮着教官一起清点,也算是二次复核了。教官觉得他情商挺高,眼里也有活,不像上个班级的负责人,只会木桩子一样站在一边一点忙都帮不上。
看他积极,教官也乐意跟他说几句话:“你这嘴还挺会讨女孩喜欢。平时是不是没少谈恋爱?”
“没谈过。”
“少来。我不跟你班主任说就是了。”他们基地才不管学校里的规章制度。
程遂笑笑,也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真没有。”
教官把数好的匕首捧到箱子里,然后直起身抹了把汗:“行了。拿去吧。最后一天来还。”
程遂说了句‘谢谢’,抱起纸箱,林沚宁顺手拿起被程遂喝了一半的矿泉水,跟在他旁边。
两人比肩往回走,她以为程遂少不得在她没有集体意识这件事上揶揄她几句,没想到他只字未提,继续方才‘陪聊’的话题:“那不是陪聊,是AI。”
“AI陪聊?”
“”
“你眼里只有陪聊是吧?”程遂快被她气笑了:“不然你开个价?”
“那给打折吗?”
程遂都快无语死:“广告是许宥弄的,我后来才知道。一发现,我就让他给撤下来了。就是你第一次在游川巷看到我的那次。”
“你指的是亿万婚宠的引流广告?”
“”
“那是正经项目,做AI云聊网站的。能自动完成对话的那种。”
“也就是说,对话框那端不是人?”用冰冷的指令训练出一个有温度的模型,这听起来好像有点意思,她想,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云聊网页,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她的偏好进行设置,那至少比跟人打交道有意思:“我能看看吗?”
“暂时还是一个比较粗糙的模型。”
那是不能的意思?
结果下一秒程遂又说:“军训回去发你。”
林沚宁说“好啊”-
从下午开始,高一的军训就正式迈入正轨。
训练场上杵着几根立柱音响,集合的打铃声快要把耳膜刺穿。
教官一早就等在集合地点,然而准点到的,就没几个。他掐时间站在那儿,眼瞧着他们慢慢悠悠地从宿舍楼里出来。
有人看到教官站在那儿,还催促了一把:“是不是迟到了?要不要跑两步?”
“这么热的天跑什么。后面还有人呢,我们早到有什么用啊。”
像是法不责众一般,知道后面还有更慢的人之后,他们也不着急了。
教官从始至终都没催促,只是默不作声地在队伍前面徘徊,哪怕人齐了,他也没有下文。
日光劈头盖脸地照射下来,沙子路上本来就没有植被,看不见绿意,本就焦躁的心愈发烦闷了。
大概站了七八分钟左右,队列中终于有人憋不住了:“教官,别的班都去训练了,我们还不开始吗?”
“那别的班都准点集合了,你们班怎么做不到?”
原来是因为迟到的事让他们集体罚站,他口吻严肃,与上午跟他们说笑的样子截然不同。
队列很安静,有些人知道是自己动作慢耽误了时间,却不敢第一个站出来主动承担责任。
教官的眼神从他们身上一一划过:“既然知道要迟到了,为什么不跑几步,还在那儿慢悠悠的走?”
或许是没有底气,这话就跟石沉大海一样,仍旧没有激起声响。
在军训基地工作的人基本都是从集体生活中出来的,他们看不惯一切推诿责任、缩头缩脑的行为,对于那种懒散没有凝聚力的班级,他见多了,纵使此时他们才重新成为一个集体,但他始终相信,学校在高一的时候把他们带到这里,肯定有他们的道理。
“负责人出列。”
林沚宁和程遂从队列里出来。
教官侧身,冲着绿色的铁网那儿一指:“操场三圈。”
指令一出,队列中终于有了轻微的议论声。
“教官,我可以作证林沚宁提前十五分钟就到集合点了。”陈纾麦首当其冲地替林沚宁说话,她声音很轻,有着明显客服恐惧的痕迹。
“是啊教官,这对他俩来说不太公平吧。”许宥也在一旁搭腔:“谁迟到罚谁就好了。”
“他俩是负责人,为全体集合的时间负责。自己早到有什么用,我要的是整个班级按时出勤。”教官的语气没有缓和,也没叫林沚宁他们回来。
“我们不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教官,第一次就算了呗,我们下次一定注意。”
“上午我就跟你们说过了,集合不允许迟到。”
“教官,是我迟到的。”有一个男生站出来:“我去跑可以吗?”
之后又有人陆陆续续地承认:“我们也迟到了。”
这么热的天,别说跑三圈了,在外面站几个小时都不一定受得了。但是教官并没把他们的话听进去,环境造就性格,他始终认为集体高于个人,执意让林沚宁和程遂替罚。
太阳炙烤下,沙场滚烫,转体时带起的沙尘就跟刚揭了蒸笼盖的热气一样,扑面而来,厚厚的橡胶鞋底并没有起到隔热的作用,他们都觉得自己脚底像用火在烧。
陈纾麦和宿舍的其他两个都很担心林沚宁,训练的地方跟操场隔着一道铁网,站军姿的时候教官不允许他们眼神乱瞟,陈纾麦都不知道林沚宁怎么样了-
林沚宁从小到大最讨厌运动,尤其是长跑。她觉得自己天生跟跑道犯冲,只要往那儿一站,她就觉得有种林黛玉撸铁的感觉。两圈下来,她除了国旗,把操场上肉眼可见的东西都骂了一圈,连国旗杆都没放过。
现在,她大口吸着气,塑料跑道被太阳晒软,踩在脚下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才跑半圈,林沚宁就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冒热气,那股热气笼罩着她的脑袋,她张口呼吸,像鱼汲取氧气。
程遂在外圈,从始至终跟她同频,似乎是注意到林沚宁的呼吸,在拐过拐角时,他突然缓下了步子。
身边的人没跟上自己,没了参照物,林沚宁也慢了下来。
她嗓子发干,声线偏低:“你跑不动了吗?”
程遂也在匀气,缓步走着,抬手看表。他手腕上带着一只黑色的机械表,铜黄色的齿轮运转着,拿近了能听到跟心脏一样的鼓点声。
“教官只说三圈,又没限定时间。”
林沚宁没懂他的意思。
程遂放下手,走到她的身边,示意她往左侧看:“操场的后半圈都是视觉盲区。”
林沚宁明白了。
“好学生也投机取巧么?”
程遂丢给她一个眼神,未置可否,但是行动表明他正在这么做。
林沚宁一直都是老师口中循规蹈矩的好孩子,只是林沚宁自己知道,她规矩的表层下也隐藏过一些离经叛道的小心思。
程遂慢悠悠地走,她也慢下步子。
两人就这样跑半圈走半圈,一路无话。
在最后四分之一圈的时候,程遂突然开口:“我以为你会跟教官吵起来。”
林沚宁顿了一下:“这有什么好吵的?”
“你那表情跟秤砣掉进海里没什么区别了。”
“什么秤砣掉进海里?”
“不浮啊。”
林沚宁被绕了一下,隔了一会儿反应过来。
哦,不服。
“确实有点,但能理解。他是从集体生活出来的,而我独来独往惯了,所以想法不一致很正常。”林沚宁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摁去额头上的汗。黏腻的感觉消失了,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但我不是一个给自己设限的人,惯性思维容易禁锢自己,你想啊,鸟笼一定是用来养鸟的吗?不一定。它也可以养花,是吧。”
说这话时,林沚宁扭头看他,笑意盈盈,乌黑的发尾轻轻甩动了一下,有几缕勾在她白腻的脖颈上。
林沚宁觉得痒,伸手去拨,她发质偏软,拨了几根后总有那么一两根不听话的,黏在上面。数量不多,却让人觉得恼火。
程遂看她跟瞎子摸象一样,提醒她:“在往左边一点。”
“这儿吗?”她茫然地问,热气糊眼,瞳仁像玻璃一样清透,显得无辜。
“不是。下面。”
林沚宁找了半天找不到,程遂让她挪开手。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他微微俯身,食指穿过发根,向上一挑,一小根头发存在感极强地从她脖子上划过。
粘稠的感觉从她的脖颈转移到了程遂的指腹。
林沚宁起初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帮忙弄一下头发也没什么,但是前一秒她还在长篇大论,下一秒两人都缄口不言,这氛围怎么看都有点诡谲了。
兴许是察觉到她不自在,程遂双手插兜,递给她一个话头:“刚说哪儿了?鸟笼养花?”
“嗯对。”林沚宁接上:“我接受度还挺高的。”
也是。都问他怎么卖的了,能不高吗?
程遂心想,如果有一天她真的需要陪聊的话,看在两人是同桌的份上,他也是能卖一卖的吧。
林沚宁正儿八经地说:“在我看来,青春期就像一个弹力球,它是一个触摸极限,不断弹回,又重新出发的过程。”
这句话,程遂只听到了后面半截。
“我又没说不卖。”
重新出发?你还想找谁当陪聊啊。
林沚宁被他说懵了:“卖什么?”
就想听我说不正经的是吧。
差不多得了,懂不懂点到为止啊。
程遂面不改色:“卖力。一会儿知道怎么装吗?”
他的思维太跳跃了,林沚宁摇头,程遂给她做示范。
他短促地吸气,胸口不断起伏,抻直衣服,又松垮下来。
林沚宁有样学样地喘。
“这样行吗?”她问程遂:“会不会跟跑了30圈一样。”
程遂闷笑了一声,说,“不会。很像。”
当林沚宁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到队伍中的时候,陈纾麦真的以为她下一秒就要倒下了。中途休息的时间,她一个劲儿地问林沚宁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辛语芙和庾倩也跑过来问她,尤其是庾倩,她临出门才发现自己来经期,回去换卫生巾花费了一点时间,现在愧疚的要死。
林沚宁盘腿坐在地上,接过陈纾麦递来的水,水还是中午程遂给她的那一瓶,她没喝完,又觉得扔了怪浪费的,所以带了过来,说:“我没事。没想象中的那么累。”
庾倩不相信,她过来的时候明明都快背过气去了,怎么可能不累呢。
林沚宁又不好意思明说自己的‘作弊’行为,偷偷留意后边队伍的动静,想看程遂是怎么回应的。
隔着两排队伍,许宥在调侃程遂:“你行不行啊?跑三圈就给你喘成这个样子,不行跟哥说,哥给你找办法。”
看来他的演技也不怎么样。林沚宁松了口气。
训练的时候,好几个连队共用一个场地,教官严苛,训练氛围也比较严肃,没人敢交头接耳。但是休息的时候不一样,有说笑玩闹的也有起哄拱火的,隔壁连队乍一听许宥这么一句话,突然吁声呛他:“就是啊,不行就说嘛。”
你玩归玩闹归闹,别拿我兄弟开玩笑。有些话自己人能说,但是外人不能说知道吗?
许宥好奇是谁,循着声音看过去,当他看到对方是报道那天的华尔兹男后,当事人程遂都没说什么,他立马像个小学鸡一样跟人吵起来了。
“他再怎么不行也比你强啊。”
“成绩或许比我强,别的还真说不准。尖子班嘛,除了会死读书也没别的什么了。”
这话一出,1班的人不乐意了。
什么叫死读书,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书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读书。
原本也就是你弄脏我瓷砖我弄脏你鞋子这样礼尚往来的小事,他现在非要一根杠杆撬地球,那地球肯定要让他知道为什么只有地球才能被称为地球爷爷。
两个连队开始互相呛声,教官原本还聚在一块儿讲话,一看队伍吵起来了,立马赶过来呵斥。
迫于压力,双方都消停了下来,但在接下来的训练中,整个训练场弥漫着一股奇怪的硝烟味儿。
林沚宁知道,双方都在憋气呢,不争出个胜负,谁也不服谁的。要说动手,却也不至于,文中难进,哪怕是文化课稍微差一点的特招生,也不会在还没开学的时候吃个处分,但是这事不解决呢,又好像永远都有个隔阂在那里,指不定那天就爆发一个更大的矛盾。
队列解散的时候,华尔兹男到底还是堵上了程遂和许宥。
“比一下。”
程遂训了一天,整个人都倦倦的,他骨子里就是那种很懒怠的人,不到迫不得已,不喜欢大费周章地去解决一件事。华尔兹男说‘比一下’的时候,他实在不想跟他浪费时间,但华尔兹男又说:“要是你赢了我,之前弄脏我鞋的事就一笔勾销。”
“这账不是这么算的。弄脏你鞋是因为你弄脏了我们班的瓷砖。”许宥在那儿提醒他:“别搞得好像你很占理一样。”
“就说比不比吧。”
许宥:“不比。”
程遂:“比什么?”
许宥莫名其妙地看向程遂,他什么意思,之前打球被人欺负,别班的人上门挑衅,程遂都没帮自己出头。现在被华尔兹激了几句,脾气倒是上来了。
华尔兹男信心满满地说:“400米障碍接力赛。”
话音落地,程遂终于起了点兴致。他单手插兜,一双眼直白又锐利地看向他,华尔兹男接触到他眼神的时候,觉得像是拇指划下打火机上的燧火轮,骤然燃起火星,把玻璃棉芯烧得盛烈。
其实比起言辞激烈的寻衅,那种危险面前泰然自若的沉稳,更让人头皮发麻。挑衅谁都会,但是后者才像是真正的较劲。
“你定时间。”程遂往前走了一步,压着眼皮,一副把谁都不放在心里的神情,散漫笑笑:“到时候记得认输就行。”
第16章 第16章
“四百米接力障碍赛?”陈纾麦刚扒拉了两口饭, 就被辛语芙打听来的消息分散了注意力:“个人赛?还是我们一整个连队的?”
“应该是他们个人的吧。我们又没收到消息。”辛语芙托着下巴:“但我其实也蛮想跟他们比一比的。瞧不起谁啊。”
“我记得障碍赛好像有八个关卡。”庾倩说:“我感觉我们班不服气的同学挺多的,要是有个连队赛就好了。”
话音刚落,就有隔壁桌的女同桌, 过来问林沚宁:“林同学, 你看你能不能跟教官沟通交涉一下, 那个400米障碍赛, 我们班的其他同学也挺想参与的。”
许宥这嘴是真快,他要是生在古代, 还有信使什么事, 一张嘴就天下皆知了。
林沚宁说:“好。我晚训的时候问一下教官。”
当晚, 陈纾麦把两口饭改成两碗饭,并在那儿有板有眼地分析起华尔兹男挑衅的心里。
“这是因为我们而起的, 他却针对程遂。你知道吗?男生看对方不顺眼的原因很简单, 多半是因为对方比自己优秀。”
林沚宁在翻高中必背古诗文72篇, 正巧翻到《师说》:“陈老师,说得好像你很懂男生一样。”
“你懂儿童心理学吗?懂小孩就等于懂男人。”
她还真不懂。陈纾麦拿她没辙, 偷瞥了几行《师说》, 闭眼背书:“人非生而知之者,谁能无惑?”-
晚饭之后,是内务整理课。
教官人手抱着一床绿色的被子, 另一手则拿着一张海绵垫, 站在路灯下。
操场上都是立柱式的灯光, 灯光下飞虫趋光萦绕, 但是幸好光源高,飞虫不近身, 陈纾麦又在每个人身上喷了驱蚊水,她们才能在夏日的户外站住脚。
“有一句话叫做进门看内务, 出门看队列。”教官找了一处最亮的地方,把海绵垫铺在地上:“今晚就一个任务,学习叠被子。”
大家心想叠被子有什么难的,他们从小就会,直到看到教官把被子叠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后,他们才明白那句叠不好今晚可能睡不了觉是什么意思。
“我只教一次,教完之后,每个宿舍推选一个人出来进行考核,率先通过考核的宿舍,可以提前解散。叠被子最后会被纳入军训成绩。现在,所有人都围过来看!”
大家稀稀疏疏地围上去,这个时候,陈纾麦拽住林沚宁的胳膊,关切地问她:“宁宁。你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林沚宁说‘没有啊’,问她:“怎么了。”
陈纾麦附在她耳边说:“刚刚排队的时候,我听见我们班的男生在说,程遂晚饭过后去了趟医务室,好像是中暑了。下午这么热,教官还让你们跑了三圈,不中暑才怪。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疼?肚子疼?或者没力气?要是有不舒服的,要跟我说呀。”
她说了一大堆,林沚宁只听见几个字:“程遂中暑了吗?”
“我听许宥说的。不然他去医务室干嘛?”
可他明明没怎么动,林沚宁心想,他那喘气或许真不是演的,许宥说的没错,这哥的身体素质还是差了一点。
“前排蹲下,别挡后排的视线。”人太多了,密密麻麻围了一圈,教官怕后边的人看不到,让大家稍微分散一点,陈纾麦和林沚宁围在第二排,前面的一排蹲下后,她俩的视线就清楚多了。
“首先,把被子摊开,抚平褶皱。”教官在那边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教:“取被子长的两扎处,看好了,只要十厘米左右。方方正正的被子不好叠,只有把捏线的地方压实,被子才能挺立起来。”
他说得很轻松,给人一种我行我能上的错觉,真正摸到被子的时候,才发现这被子怎么都立不起来。
林沚宁和室友商量着谁上,教官语气不善,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那种指责,林沚宁心想她自己脸皮厚,实在不行就自己上吧,就在她要自告奋勇的时候,这个时候庾倩突然跟小学生举手回答问题一样,托着手肘举了个手:“要不我去吧。”
把社恐人推向战场,林沚宁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乖。”
“我从八岁开始就过寄宿生活。初中是军事化管理,所以会比较拿手一点。”
“乖。千万不要手软。”
“”
庾倩说的没错,叠被子这事她确实拿手,被子的四个角掐得漂亮极了。
“这他妈是人叠的吗?流水线机器吧。”
连教官都不吝啬夸她:“非常标准。哪个宿舍的。”
“603。”
教官在宿舍那一栏打下分数,点了宿舍其他人的名字,对她们说:“你们几个可以先解散。”
“哇!”辛语芙爆发出一声尖叫,隔着人群在那儿喊:“庾倩庾倩!你是天赋型选手的化身,是掌管铁豆腐的神,是我的梦中情人让所有人都俯首称臣!”
庾倩背脊一僵。
谁来救救她。她做好事了不是吗?好人有好报对吗?怎么这个‘报’是‘报应’的‘报’。
她脚趾一蜷,觉得自己都快把塑胶跑道挖穿。
辛语芙挽着她的手臂,见她走路不顺,还以为是蹲久了血液不流通,低头看她的腿,庾倩真怕她又一惊一乍的,立马拉着她离开,健走的速度堪比参加田径赛。
“倩倩,你也太厉害了。你为我们赢的不是比赛,而是冲去澡堂抢热水的时间。”陈纾麦站在她和林沚宁的中间,问林沚宁:“走?”
“你们先走吧。我一会儿跟教官说一下400米障碍接力赛的事。”
“那我等你吧。”陈纾麦自告奋勇地留下来:“这样一来,还能跟你一块儿洗澡。”
“谁同意了?”
“没办法的林沚宁,谁让基地是公共澡堂。”她抬手比出爪子的模样,吓得林沚宁往侧后方躲。
这一躲,背脊撞上人。
她刚要开口道歉,扭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橙黄色的路灯洋洋洒洒地打在他身后,原本就高的身量被灯光拉着老长,黑色的影子铺在地上,正好完整地覆盖住她。
陈纾麦料到他是来找林沚宁的,小幅度地推着林沚宁的肩往前送了一步:“辛语芙好像叫我帮她搓背来着。我先回去哈。”
说着,一步三回头地给林沚宁挥手。
林沚宁怔愣在原地,不明白程遂为什么突然找上她,或许是为了400米障碍接力赛的事吧,据她所知,男生那边的积极程度相当于争取奥运比赛资格。
“是不是为了障碍赛的事?”林沚宁问他。
“你要参加?”
“这事也算是因我而起,如果是连队赛的话,大家这么踊跃,我似乎没有理由不参加。”
程遂‘嗯’了一声:“这个给你。”
他手里拎着一个小塑料袋,双指勾着,递到林沚宁面前。
“这是什么?”
“预防中暑的药。”
他的声音十分抓耳,是有厚度的,光听声音,林沚宁怎么也不会把他跟身体素质差这件事联系在一起。
她想起陈纾麦说他中暑的事,比起自己,他才是那个更需要药的人吧:“你自己留着吧。”
“我用不上。”
林沚宁心直口快地问:“那你买来干嘛?”
装呢。
“谁说是买的?想挺多啊。”
他晃了一下塑料袋,林沚宁以为他丢过来给她,没想到会是一个假动作,下一秒,程遂的指尖从她手腕扫过,那个塑料袋就挂在了她的手腕上。
操场那边是迭迭不断的哀嚎声,衬得这一片更阑人静。他的语气四平八稳,像是在陈述事实:“教官发的。”
嗯嗯,教官让你中暑,教官让你去医务室开药的。林沚宁心想你那好哥们都给你卖的□□了,还在这儿强撑脸面呢。果然陈纾麦说的话是对的,对付男人只要用一套儿童心理学就可以了。
“怎么?不信?”
“没有。”
林沚宁拨开塑料袋看了一眼,里面是一盒没拆封过的藿香正气水。这药缓解暑湿,每天训练前喝一支,可以预防中暑。
她看到程遂两手空空,也不好意思全拿:“要不,我分你点吧。”
“不用。”
林沚宁以为他死要面子,拿出几支放在他掌心,语气诚恳地哄他:“没事,我可以陪你一起喝。”
程遂心想,林沚宁这人虽然浑身带刺,内心倒还柔软,她知道天热容易中暑,知道顾全别人愿意把药分给他一半。哪怕这药是他拿给林沚宁的,但是面对同桌的关心,他怎样都得说一声‘谢谢’吧。
“行。谢”
“没事的。身体素质差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多锻炼不就好了。”
“?”
林沚宁把剩下的药揣回塑料袋,抬头,察觉出他欲言又止,主动问:“怎么了?你刚刚是要说什么吗?”
程遂眼神眯起,双手抱胸,也是好奇:“谁跟你说我身体差?”
“你不是中暑去医务室了吗?”
“说了没中暑。”至于为什么去医务室,他没解释。只是饶有兴致地盯着林沚宁,拇指抵着玻璃瓶上的塑料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动作很轻,跟调侃她时的语气一样:“怎么?你找陪聊还要求身体好的?”
说了没找陪聊。怎么解释不通呢?
她破罐子破摔:“加分项吧。”
程遂挑眉:“要体检报告吗?”
“男科的一并附上。”
“你还真敢要啊。”
“一般只有不敢给,没有不敢要的。”
程遂笑了,有时候觉得自己真不是她对手:“行。说不过你。”
林沚宁言归正传:“你刚刚想说什么?我听见你说谢什么的。”
程遂觉得她真没眼力见儿,没看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谢了吗?
林沚宁持之以恒地盯着他看。
这人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程遂把手揣回兜里,面无表情地说:“Shift行了吗?我家键盘的Shift键特别好用,过来玩呢。
第17章 第17章
林沚宁回宿舍的时候, 其他三人已经抱着自己的洗漱用品去澡堂洗澡了。
这个点回来的学生很少,整个楼层灯光未开,到了夜里才发现, 中间那颗巨大的银杏树下藏着一个地灯, 橙黄色的灯光从下往上辐射着, 有种包容万物的宽敞。
林沚宁随手把药放在桌上, 怕一会儿人挤人,收拾了东西就往澡堂走。
公共澡堂倒也不是全无遮挡, 它象征性地立了几块木板在那儿, 林沚宁看到其他三个打成一团的时候, 心想,如果基地很差木板的话, 她可以先去二舅那儿借个膨胀螺丝, 再去三舅姥爷那儿扛块儿木板, 那装都装了,不装门是什么意思?这也是通往集体的必修课?
林沚宁提着塑料篮, 敛起眼神, 尽量不去看其余三人,可陈纾麦却没意会到。别人拉警戒线,她把警戒线当横栏跨, 看到林沚宁的时候, 她大喊了一声:“宁宁来了!”
紧接着, 三人的视线统统落在了她的身上。
“”
林沚宁跟爷爷奶奶长大, 性格虽然直接,但是内里还是保守得要死, 像陈纾麦这种蠢蠢欲动想要上手比量的行为,她真没见过。
澡堂本来就热, 三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她立马脸色通红,整个洗澡过程,她都像做贼一样,冲一会儿水,抱一会儿自己,以至于后面来洗澡的女生看到她都以为她有什么自恋型的人格障碍。
晚上睡觉的时候,林沚宁一动不动地躺在中间,宿舍是四人通铺,但凡旁边有一星半点的动静,她就下意识地扯紧被子。一来二去,陈纾麦意识到她在防着她们,调侃她:“你怎么还在害羞?”
她记得澡堂热气缭绕,林沚宁脱光站在那儿的时候像是杳霭流玉一样好看,她们也就多看了两眼,稍稍比量了一下,她的脸就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从耳根到锁骨,埋入她拼命遮挡却更见深邃的胸线。
“陈纾麦!你再动一下试试!”
宿舍熄灯了,大家尽量放轻自己的声音,林沚宁说这话时咬着牙,抱怨声中带着逃也逃不掉的嗔怪。
睡她另一边的辛语芙听到动静,笑出了声,她侧身转向林沚宁那一面,林沚宁警惕着往被子里缩了缩:“你又想干嘛!”
“你跟我家那只容易应激的小猫一模一样哎。我没想干什么。”她单手支起脑袋:“我们聊聊天呗。就这样睡了吗?”
林沚宁松了口气:“聊什么?”
“你是怎么惹上隔壁班的男生的?”
昨天大扫除的时候,辛语芙被分到了室外包干区,走廊上发生了什么她完全不知道,看戏不知道前情她简直快要憋死。
“我知道。”陈纾麦直接一个仰卧起坐从床上坐起来。她把隔壁班男生的恶行、林沚宁怎么替她出头以及程遂如何维护自己班女生的事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太解气了!我看他今天叫嚣的样子还以为他有多厉害呢。”辛语芙不知道从那一刻开始,学着陈纾麦的样子坐了起来。
“但我确实没想到他今天会找班级的麻烦。”
早知道会找麻烦,她就该在他另一只鞋上再补两下。
“这算什么麻烦,比个障碍赛接力赛而已,你看我们班叽叽喳喳地那么吵,凝聚力会差到哪里去?而且你知道吧,程遂初中田径队跨栏的。”
她不知道。但她却有些怀疑信息的真实性:“可是我看他身体素质不太行啊。”
在外面跑了两步就中暑了。
“你怎么看的啊?人当兴趣爱好的都能进田径队,要不是他后来退队,我觉得他都能走体育特招的。”
“麦麦不是说他中暑了吗”
“我说桌子上怎么有个祛暑药呢!”辛语芙恍然大悟,哪怕宿舍没开灯,林沚宁都能想象她挤眉弄眼的样子。
“老实说,这个药是不是他给你的?”
“他说是教练发的。”林沚宁不疑有他。
“拉倒吧。别的班的教练怎么没发,专门发到程遂手上,专门让程遂拿给你。你也不用问陈纾麦了,这醉翁之意庾倩都快看出来了吧。”
庾倩被点名,慢吞吞地坐起身子,靠上床板:“对的我知道,藿香正气水是含酒精的。”
“”辛语芙无语:“去拧煤气灶玩吧。”
庾倩不吱声,陈纾麦也有点迟钝:“看出来什么?”
“程遂在向宁宁示好啊。”辛语芙恨铁不成钢:“我在英中的时候就听说过他,毕业那年,我们班女生写情书就像写给李华的信一样,基本人手一封。但他一个都没收。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不搞早恋那套。”林沚宁扯过被子盖住辛语芙的脑袋:“睡了吧好吗,明天还有晨训。”
辛语芙‘哦’了一声,钻入被子。
陈纾麦后知后觉地骂了一句:“我靠。这么一说还真是。”
林沚宁又把她塞回被子:“行了陈纾麦。你要当个有主见的小女孩。”
别辛语芙说什么你就是什么。
陈纾麦露出个脑袋,摁下被子:“哦。我从幼儿园开始就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老师说过马路要等红灯,我觉得不对,红灯停绿灯行嘛,你过马路一定要等绿灯的,于是我就跟老师吵起来了,她让我去外面罚站,但是我到现在仍旧觉得,过马路一定要等绿灯。”
林沚宁:“”
辛语芙:“”-
400米障碍接力赛被安排在第四天下午四点,计时赛,三局定胜负。
教官要求男女生均匀参与,每组至少4男4女,算起来,总共就需要24人参与其中。
这是最初就定下的比赛规则,因此在前三天,负责人需要根据每个人的优势以及能力分配项目,林沚宁不擅长这方面的工作,但是好在宿舍还有两个社牛,按照陈纾麦的话来说,不会带队伍你就得一个人干到死,她不想看到林沚宁死,因此给林沚宁充充当起了外联的工作。
辛语芙也帮着排兵布阵,尽量把两边的优缺点互补起来,列出合适的人选。
障碍赛当天,大家严阵以待,每个人都站在指定的关卡,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前一位同学。
哨子声响,终于在黑云压城后浇下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第一个项目是抽板过桥,考验平衡力,但是这个项目处在首发的位置,相对于平衡力,它其实更考验团队的心态。庾倩很少参加团队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跟林沚宁相似——不太愿意合群却又迫不得已合群,这或许跟她9年来的寄宿生活相关,8岁那年,父母为了锻炼她的‘独立’,把她送入了寄宿学校。
之后的每一天,她都生活在努力合群、讨好别人环境中。
因此哪怕现在根本不愿意参加接力赛,她也强迫自己参与其中。好在她十分擅长沉浸式地去做一件事,而抽板过桥正巧考验心态。出师顺利对于团队来说无疑是一根定海神针,而她稳中有序,确实在第一关卡打下了一个非常好的头阵。
林沚宁敢保证,她们班在拿下第一局后的欢呼声,简直比她初中三年的早读声都要整齐。但是第二局就没这么顺利了,在过低矮障碍物的时候,有位同学的膝盖被小石子硌了一下,起身时膝盖发软,跌回地上。距离在这儿被拉开一小截,节奏出了问题,后面的同学也是急了,频频出现差池。
隔壁班的欢呼声刺耳,林沚宁以为她会听到同学们指责或者叹气的声音,但是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声:“不到最后一秒胜负未定!”
是啊。胜负未定,谁都有逆风翻盘的可能。
林沚宁站在信任背摔的障碍道具前,视线穿过人群望向起点。
这是最后一组,说来也巧,她居然跟程遂分到了同组。他们组占足了速度优势,但是力量者居少,而障碍赛中至关重要,也是难度最高的一关就是翻跃绳网。
绳子几乎没有支力点,对核心的要求非常高。当时分配关卡的时候,没人敢自告奋勇,程遂不得已被推了上去,隔壁男生打听到他的关卡后,特地选择跟他一样的项目,而林沚宁则被分配到他的后面一棒,也是最后一关,信任背摔。
原因无他,林沚宁是除了程遂外唯一一个不恐高的。
分配到背摔的时候,林沚宁几度欲言又止,她是不恐高,但她没办法信任别人。可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事吧她还不能直说,我不信任你们所以我不想跳,这不是泼冷水是什么泼水,然而就在她犹豫的功夫,这事就被这么敲定了下来。
稍作休整后,最后一关的哨声被吹响。相较于前两关,胜负局的氛围显然比先前更紧张了。林沚宁站在高台下,看到所有人都在原地热身,只有程遂双手撑着膝盖,半伏着身子看着前面的人。
他低头时棘突微凸,虽然只看得到一截,却能想象隐藏在衣服下面那条亘古绵延的山脉线。背宽,林沚宁下意识地拿手指比出一个‘八’,丈量他从肩胛冈到喙突的距离。
她没想到这种闲来无事地丈量,会被程遂逮个正着。
后者侧目过来的时候,她吓了一跳。
那人眼皮半沓着,有种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嚣张,看到林沚宁的手势时,勾唇笑笑,拿口型问她:“量什么啊?”
那种胜券在握的拽劲儿,好像在说,你量呗,哥在方方面面都是稳赢不输的。
第18章 第18章
林沚宁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她想起辛语芙先前说的那句‘他在向你示好’,说实话,示好, 她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示威倒还有几分像, 还带点臭屁和自恋。
她放下手, 百无聊赖地踢了踢跟前的碎石子,加油声越来越近了, 像摩托车的引擎在呼啸了几声后, 彻底点了火。
前一棒的男生大喊了一声:“程遂!”
程遂终于有了动静, 慢条斯理地戴好手套,转身, 朝向林沚宁, 一只肩膀朝后, 手往后伸,准备好交棒的姿势。
隔壁的华尔兹男偷瞄了他一样, 有样学样。
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交接, 但是程遂上绳网的速度更快一些。林沚宁觉得他根本没踩绳网,全靠手臂的力量把自己送上去。他动作干净,几乎一气呵成, 向上攀的姿势带出衣摆, 风一过, 露出一片紧致的腹肌, 班里的尖叫声有点刺耳了,尤其是一些男生, 用手心拍着自己的嘴,发出哇啦哇啦地怪叫。
在某些绝对实力面前, 林沚宁也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她承认程遂如果去参加男生女生向前冲,一定能顺利敲锣,背个大冰箱回来。
她这么想着,大冰箱已经翻过绳网,在距离地面还有一米高度的时候,一跃而下,冲着她喊:“林沚宁。上去。”
最后一棒了。
在两人指尖短暂地相触后,林沚宁扯住了绳索,斜坡有点打滑,她把绳索绕在掌心,借用手臂的力量往上走。
绛橘的太阳柔和地从侧面打过来,一半陷入阴影,另一半的发丝却发着光。
背摔的高台还是有些高度的,刚使完力,又被太阳这么一晒,不恐高的人站在那儿都有些晕头转向。
但是林沚宁知道,他们没有多少时间去浪费了,没有参赛的其他人,已经在台下两两相对为一组,为她编织出了一张保护网。
“放心跳啊宁姐。有哥几个在,没在怕的。”说话的是那个之前扬言不再信奥特曼,林沚宁就是他们的光的男生。
林沚宁本来就不怎么信任认识不到一周的同学,被他这么一喊,更不放心了。教官替她绑好手腕,她走到高台的边缘,此时面朝阳光,她因为无法直视太阳而闭上了眼睛,底下的陈纾麦却以为她在害怕,一个劲儿地安慰她:“宁宁睁眼,别怕,跳那么一下,就当帅哥投怀送抱了。”
那她更得闭眼了。底下就没几个帅的。
教官问她准备好了吗?
她双手交叉在胸前,点点头。
这种感觉很奇妙,林沚宁觉得有好几次,小恶魔在她心里隐隐作祟,她总是趴在学校的走廊,不断想着她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会怎么样。但是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瞬间,她从来没有付诸于行动。
今天好像真的体验了一把往下坠的过程,过程并不好受,背摔的时候,她的心脏好像被棉线高高提起,离心的恐惧让她忘记了呼吸。
她以为跳下去之后就会坠入无尽的黑暗,但是下一秒,背后传来一股托举的,与重力相斥的反向力。欢呼声在耳边涣散开来,她慢慢睁眼,一圈又一圈的白光晃得刺眼。
陈纾麦凑近看她,身子挡住大半的阳光,她睁开眼睛,终于听见陈纾麦在说什么。
“你看。我就说能接住你吧。”
林沚宁愣了一下,渐渐地,笑的意从眼底透出来。
别说。这种被人接住的感觉好像还挺爽的-
1班最终拿下来了最后一局比赛。 隔壁班有不服的,一人八张嘴,借口比本事多。
但是结果摆在那儿,他们再怎么不爽,也不得不接受1班赢了他们的事实。
团队赛没有个人英雄,整个班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许宥说:“谁说我们只会死读书,德智体美劳的教育方针你们是一点儿都没看啊。”
华尔兹男闻声走过来:“算你们赢。”
“哎?什么叫算。”
程遂背靠上栏杆,看林沚宁解手腕上的缚绳:“说好到此为止。”
华尔兹男抿了抿嘴,自己说过话不好不认,点头说:“行。我不会再找你们麻烦。”
程遂抬了下眉。
许宥又冲他背影嘀咕了几句,看人走远了,才勾上程遂的肩。
“找麻烦就找麻烦,你还怕他?”他就是看不惯对方明明输了却还要摆出一副赢者的姿态:“再说了,在学校里他能你找什么麻烦?”
学校里倒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那校外呢?他是没事,林沚宁怎么办。
烦了,谁说是为了林沚宁。
程遂皱起眉头,揉皱纸团后,顺手扔进一边的垃圾桶:“我看陈纾麦不像是会吵架的样子,万一之后碰着,不好处理。”
许宥的反应慢半拍:“哦。你是怕他针对陈纾麦。”
程遂‘嗯’了一声。
“你说的也是,一劳永逸,我怎么没想到。”
“你没想到不是很正常?”
“服了。又说我。但我觉得吧,这事也不只是为了陈纾麦,要是对方真要计较什么,林沚宁也够呛。”
程遂扫了他一眼。
许宥:“不是吧,这也不能说?就允许你说陈纾麦,不允许我说林沚宁?兄弟,你这未免太护短了。”
“我又没提她,你一个劲儿地在那边说。”
烦不烦啊。
“我一个劲儿?天老爷啊,我就叫了一遍她的名字,什么叫我一个劲儿地在那边说?我看你是做贼心虚,自己一个劲儿地在那边想吧。”
他想个屁,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什么好想的-
之后几天都是正常训练,训练强度并没有因为他们拿了一次第一而减少,反而更加严苛。
赢比赛的兴奋劲儿已经过去了,军训临近尾声,这意味着摸底考要找上门了,大家都是各个中学的佼佼者,拿惯了前十的人,谁想在班里吊车尾。
训练结束那天,各个满面愁容。教官不知情,以为他们舍不得自己,心想这帮孩子真挺重情义的,他平时训练的时候没少加罚他们,没想到临走前一天,还给不舍上了。
他说:“开心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教官,你不知道这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
这些学生嘴真甜,教官差点热泪眼眶,但是离别是人生的常态,短暂的旅程结束了,大家都会有新的开始。他叹了口气:“或多或少都会经历的。你们还好,我每年都要经历那么几回。”
“真的吗教官?”辛语芙好奇地问:“你们也要摸底考?”
教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考?”
“摸底考。”
“”
不是分离焦虑啊。
他尴尬地碰了碰鼻子:“啊。对。跟你们一样,考军训手册的。”
大家唉声叹气,教官也叹。
开学前的军训在八月三十号这天彻底结束了。闭营那天,总教官在台上抓着话筒演说。
底下一片墨绿色的迷彩服,烈日当头,但是大家都站得笔挺,队列整齐。
教官的视线欣慰地从每一个方阵扫去,高亢的语调突然轻下来,百感交集:“还记得有多少次,我们都要求你们队列有序,听从安排,要按照规则、秩序、指令、有条不紊地做好每一个动作。你们肯定想着,这是多么索然无味又蛮横无理的要求啊。”
说到这儿,大家心照不宣地笑出声。
“成年人的世界大多如此。但是现在,我想告诉你们,青春不该是这样的。它失序、无序、横冲直撞;又充满存疑、质疑、惝恍迷离。”
“时风已钝,新花繁盛。欢迎同学们进入失序的世界。”
礼炮从四面响起。
飘带闪片冲上天空,又飘落下来。
金黄色的闪片掉在林沚宁的发梢,她环看四周,在一个最应该强调秩序的闭营礼上,大家早就乱了套,有人放声大喊,有人伸手去抓闪亮的飘带,好像抓住它,就抓住了一个光芒四射的青春-
大巴车驶入文中的时候是下午两点。文中还挺人性化,军训过后,给你一天缓刑时间,第二天才给你安排摸底考。林沚宁打算拿这一天的时间查漏补缺。
陈纾麦下午有事,得去一趟外婆家,到学校的时候,她妈妈已经在保安室里等她了,两人在校门口告别,林沚宁也提着行李箱回家。
第二天早上,生物钟使然,林沚宁睁了眼就睡不着了,她起来收拾了一下,想着有几本教辅没买,便跟虞姜英说去一趟新华书店,虞姜英给了她一点钱,让她午饭前回来,林沚宁盘算着,这些钱买完教辅,剩下的还能买几本书。
以前在跟着爷爷奶奶在蒙港生活,老人家带着,活动范围总在家那一带,很少有机会出远门。镇上也没有大型书店,老板怕滞销,大部分书店除了中小学必读的什么《海底两万里》《爱的教育》外,不太敢引进其他书籍,她只有在每年来南葭过暑假的时候,才会去南葭最大的新华书店转转。
林沚宁看书很杂,什么都看一点,但是偏好人文社科,尤其喜欢看一些被虞姜英明令禁止却屡禁不改的心理学书籍。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虞姜英不许她买,她就偷摸在书店待一上午,看完了再回去。
今天也不例外。
她先是去教辅区买了想要的资料,又轻车熟路地上了三楼,找到人文社科类的书架。
她心里有份的书单,目前只看了一半,今天算是带着目的来的,为了找一本与CPTSD的书籍。
那本书,她只在论坛上看那个爱打CS的网友分享过,断断续续地看过几篇书摘,蒙港地方小,书目不全,她一直没机会系统性阅读。
也不知道新华书店有没有,她站在书架前,目光从书脊上一一划过。来回找了两三次后,终于在第四排书架上看到了湖绿色的书脊——是皮特·沃克的《不原谅也没关系》。
可惜整个书架上只有那么一本,还是未拆封的,直接拆来读可能不太好,她犹豫着要不要把这本书买下来,如果买回家,说不定就会被虞姜英发现,虞姜英从来不允许她这些心理学的书,她觉得林沚宁就是看这些书就跟百度看病一样,看了才出问题,不看一点儿事都没有。
掂量的功夫,书架突然空出一块,林沚宁回神,发现这本书已经被人从书架的另一侧抽走了。
她弯身,好奇是谁,视线穿过缝隙,猝不及防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仍是军训时剪的碎发,皮肤稍微晒黑了一点,却也比寻常男生来得白,他一手握着三本书,另一手则拿着林沚宁一直想要的《不原谅也没关系》。
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程遂?”
少年抬眸看过来,与游川巷那日见到的不同,露出眉骨的碎发,看起来更加清爽,也隐约透露出一种无法拘囿的野。
他把那本书一起归入其他三本,单手抓着,绕到她这一侧,左肩抵上书架,又跟没骨头似的靠上了。
“来买书?”
“嗯。”林沚宁看向他手里湖绿色的书封。
程遂循着她的视线低头,意识到什么之后:“想要这本?”
“只剩一本了。而且我还在犹豫。”
她看向他手里另外三本书,分别是《机器学习的数学》《Python神经网络编程》《人工智能伦理》,都是一些算法类图书,跟他手里那本讲复杂性创伤后压力综合征的书籍毫无关系。
“你看CPTSD的书?”
问这句话的时候,林沚宁不可避免地紧张了一下,因为太期待回答,导致心跳加速,狭小的书架与书架之间,荡起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回音。
“看你盯很久了,所以抽出来看看。”
“”
见林沚宁不说话,程遂把手里的书递过去,林沚宁没接,或者是太过紧俏,林沚宁反而珍视起面前唯一的一本。正是因为她知道就算她买回家也一定会被虞姜英扔掉,与其这样,还不如给程遂:“不需要了。你拿着吧。” “又不是故意抢你的。”
至于这么小气吗?
“我妈不让我看这类书。买回去也是被扔掉。”
程遂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
林沚宁又扫了一圈书架,从里面取出一本已经拆封过的书籍,抬手挥了挥:“我找别的看也是一样的。”
“行。”他也没多说什么,顺手把这本书和其他三本放在了一起,直起身,冲收银台抬了抬下巴:“我去结账,走了。”
“好,明天见。”
她拿着书,找了一条无人的过道,翻开书,盘腿坐在地上。
看了大概十分钟左右,她感觉有人在她一侧蹲下,紧接着,书页上投落一片阴影。
林沚宁偏头看过去,程遂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他手里抓着一叠书,拇指下摁着一张小票,看起来刚结过账的样子。
“你还没走吗?”
话音刚落,他从手里分出其中一本。右手递过去,伴随着一句:“现在可以拆了。”
那本湖绿色的书就这么掉在了她的手里。
第19章 第 19 章
林沚宁意识到他把这本书买了下来。
“你不看吗?”她仰头看程遂。
程遂晃了晃手里的其他三本书, 在她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背靠着书柜,一条腿伸着, 另一条曲起, 低头拆塑封:“我先看这三本。”
“什么意思?你不走?”
“怎么?这过道只允许你坐是么?”他手指绕着塑封, 看了她一眼, 下巴冲她手里的书一点,示意她一并把拆下来的塑封膜递给她。
林沚宁拿钥匙划了一下, 找到破口处, 撕开, 一边说着:“不是。我以为你要走。”
“我走去哪儿?”
“谁知道你。”拆完塑封膜,她视线沿着墙角扫了一圈。
程遂知道她在找垃圾桶, 冲她摊开掌心:“给我就行。”
林沚宁以为他要一块儿扔, 没想到这哥也懒得起身, 直接把撕下来的塑封膜揣进了兜里。
书店开了冷气,不见太阳, 把书页的油墨香阴得更浓郁。
两人坐在地上, 低头翻阅手里的书,除了偶尔的翻页声外,谁也没有讲话。
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慢慢地指向了十点半, 估算着时间, 林沚宁觉得自己差不多该回去了。她站起身, 把手里的书交还给程遂, 抱着自己的教辅说:“谢谢。”
“不是没看完吗?”程遂摁了摁着自己的脖子,阖上那本看了没多少的《人工智能伦理》。
“但是带不回去。”不然她早就买下来了。
“行。”程遂接过她手里的书, 也不打算在这里呆下去了:“我也差不多要走了。”
“什么意思?你是为了等我?”虽然觉得这个念头荒谬,但是林沚宁还是心直口快地问了出来。
“美的你。”但他没说不是:“在哪里看书不是看?”
林沚宁‘哦’了一声, 抱着书往楼下走。每个楼梯的拐角处都有一扇高窗,太阳从高窗里照进来,在楼梯上铺下音阶式的光斑。两人一前一后地往下走,有时没入阴影,有时又被太阳笼罩。
走到一楼的时候,林沚宁突然问他:“吃不吃冰淇淋?”
“吃吧。”
一楼有个类似于书吧的地方,书吧里摆着一个白色冰柜,林沚宁走上去,推开玻璃,从里面拿出两个抹茶口味的冰淇淋,冰柜被阖上,她在收银台那里付了钱,把其中一个冰淇淋和勺子拿给程遂。
“当你陪我的。”
程遂笑笑:“我就值一个冰淇淋?”
却还是伸手地接了过去。
冰淇淋的盖子上覆盖着一层白色的薄霜,只有被林沚宁用手指覆盖过的地方融化了一小片。
他拿嘴咬着勺子,跟叼了根儿烟似的,掀开盖子,去撕里面的铝膜纸。
林沚宁养了指甲,铝膜纸压边的时候只留了一小圈,撕起来费事,程遂把撕开的那罐递给她:“吃这个。”
自己则换了她手里的那个。
从新华书店到公交车站只有一小段林荫路路,走到站牌那儿就不顺路了,林沚宁的车先来,她咬着勺子跟程遂说挥手。程遂只是点了下头,看车子发动后,就拎着书往反方向走-
林沚宁到家的时候,虞姜英已经把饭做好了,问她买了什么书,她把塑料袋放在桌上,说:“一些教辅。”
虞姜英擦了手,果不其然地过来翻了一下:“行。洗手吃饭吧。你知道么宁宁,你弟刚才好像要开口叫人了,我就跟你爸说他比同龄人聪明吧,我问过我之前的同事了,她们家孩子都是一岁多一点才会喊人,你弟还不到一岁呢,我寻思着要给他报一个什么思维班。”
“他才多大啊。”
“就是得从小培养。你到时候帮我参详一下。 ”
林沚宁没吱声,自顾自吃饭。
“对了,你什么时候摸底考?”
“就是明天。”
“别太紧张。”虞姜英拉开椅子坐下:“考不好也没事。”
很奇怪,都没考呢,为什么会觉得她考不好。
“我没紧张。而且我觉得我能考好。”林沚宁扒拉着饭。
“能考好是最好的。考差了也不碍事。教育资源不一样,文中又是出了名的卷”
这话要是放在别人眼里,虞姜英多半是一个善解人意不愿意给自己女儿施加压力的母亲,但是林沚宁不这么认为,她清楚地知道虞姜英如何将她打压成一个普通人,她对自己的要求就是差不多就得了,女孩子没必要太出挑。不像她弟弟,只是发出单音节的声音,虞姜英都要觉得他未来能在联合国发表演讲了。
有时候不被给予厚望,也是一件蛮失落的事。但是失落归失落,一个人如果把他人的期望凌驾于自己的期望之上,那她终其一生都只能是别人镜子式的反映。
我要先成为我自己。
林沚宁想,哪怕父母并没有给她的名字赋予意义,但这并不代表着‘沚’这个字本身没有意义。
“放心吧妈,我一定不考差。”
虞姜英从她幼儿园起就没有亲自带了,要说有多了解这个女儿呢也没有,她没给林沚宁开过家长会,但是每学年的成绩报告单还是会看的,这么多年看下来,班主任评语那栏,永远写着一句话:你是一个文静听话的小女孩。
因为这句话,虞姜英一直以为自己女儿温驯懂事,但她差点忘了,林沚宁的脾气其实一直都蛮倔的。她这说话的口吻,显然是不吃她打压的那一套了。
长大了,有主见了,有些话就不能说了。虞姜英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妈妈当然希望你好。天底下没有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
林沚宁会心一笑,没再说什么。
吃过饭,她一头扎入房间,准备看一下班群,有没有最新的摸底考通知。刚打开电脑显示屏,陈纾麦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最早的一条在早上九点。
【鼠鼠就吃亿口】:啊啊啊啊明天要摸底考了,我就是个没底的人啊有什么好摸的。[发疯] [在树上荡来荡去] [在树上荡来荡去]
【鼠鼠就吃亿口】:说错了,有什么好考的。
隔了一小时后。
【鼠鼠就吃亿口】:宁宁,你人呢,怎么不说话,不会还没起吧?
【鼠鼠就吃亿口】:天杀的,我听说他们有人练真题卷,就一个摸底考而已,至于弄得跟高考一样吗?
【鼠鼠就吃亿口】:宁宁,你不回我,我会以为你在偷偷学习的!
【鼠鼠就吃亿口】:不许学了!林沚宁!我说你!不许学了!
林沚宁无奈地在打字:没有在学。早上去了一趟新华书店。
【鼠鼠就吃亿口】:你去新华书店干嘛?
【鼠鼠就吃亿口】:警惕.jpg林沚宁觉得她好笑,去书店能干嘛,当然是买书,难不成是去偷人吗。 她这样想着,想发买书两个字,手却比脑子快一步,打成了偷人。
陈纾麦连发了几个问号,弹了个语音通话过来:“这种好事你不带我?”
林沚宁:“发错了。是买书。”
“我不信。你偷谁了!”
林沚宁:“《高中物理黄夫人讲义》《高考必刷题》《高中数学思想方法导引》,偷这三本。”
对方沉默了几秒,叹气:“谢谢。本来不想学的,现在想做一套模拟卷冷静一下。哦对了,你要历年文中的摸底考真题卷吗?内部资料。”
“都说了内部资料,那合法吗?”
“当然了。我已经给庾倩和辛语芙人手一份了。虽然只有电子版,但是看看难度也好。”
陈纾麦发来几张扫描后的图片:“对了。要不要给许宥和程遂也发一份。”
林沚宁点开她发来的图片,托着下巴一边看题型,一边应和道:“你有他们联系方式吗?”
“我只有许宥的。程遂没通过我的好友请求。”
“那你发给许宥,让他捎一份给程遂不就好了。”
“你说的也是。”
林沚宁不知道最后陈纾麦有没有发给对方,她一整天都沉浸在真题卷里,就连第二天醒来的第一句话都是:“不对,应该在这里放个P。”
去学校的路上,她坐在公交车上出神,考试之前,林沚宁总有这么这么一个习惯,喜欢放空自己。别人巴不得把所有的知识都装进脑子,她却觉得知识堆得太满,不放点出去,考试的时候脑子都混沌了。
她单身支着脑袋,看着挡风玻璃出神。
与报道那天不同,今天的天气格外好,林沚宁坐在后排的位置,从上往下,正好可以看到公交车前面的一整面挡风玻璃。驶入老街区的时候,瓦蓝和浓绿交织在一起,两边都是雾气缭绕的早餐店,公交车放缓了车速,从后往前看,就像是一个电影的推镜头。
林沚宁想起小姑父刚提起文中的时候,她对所有的溢美之词都是不屑一顾的,但是军训过后,她好像又期待起那么一点高中生活。
正如她现在看挡风玻璃看得出神,因为她实在好奇这个推镜头背后聚焦的主体到底是什么。
公交车停在文中的站牌前,她跟着人群走进校门。
到教室的时候,陈纾麦已经到了。她叼着一片面包干啃,林沚宁问她没吃早饭吗,她大方地取出一片:“拿着,记忆面包。除了人为,也得靠点天意不是吗?”
“”
“有这么夸张吗?”
“跟你把所有真题都刷完的程度相比,确实不夸张啊。”
“谁刷完了真题?”许宥一惊一乍地从后门进来,问这话的时候,不忘跳高摸个门框,又无实物表演了一个胯下运球:“该不会是我宁姐吧。”
林沚宁给了他一个不是我难道是你的眼神。
许宥绕道陈纾麦旁边坐下,放下书包后,许宥问她:“怎么样?感觉难吗?”
听口吻就知道他连题型都没看。
文中的教学水平摆在那儿,难肯定是难的,很多题型她甚至都没见过,不然昨晚也不会只睡了四个小时了。
“难。”她指了指自己眼下的乌青,这就是她跟卷子缠绵悱恻,不死不休的结果。
“振作起来!”陈纾麦突然拍了下桌子。
愣是把刚要坐下的程遂拍了起来。
他瞥了陈纾麦一眼,不紧不慢地从书包里抽出一本书,递给林沚宁:“昨天新华书店的那本。我最近不打算看,先放你那儿。”
这话与陈纾麦没说完的后半句完美重叠———
“拿出你昨天在新华书店偷人的劲儿来林沚宁!你就是最棒的!”
第20章 第20章
人生真他妈的充满了意外和巧合。
林沚宁觉得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 却还是有种偷人被发现的慌张。
平时迟钝的陈纾麦今天开窍了,和许宥一个对视,眼珠子就跟贪吃蛇一样转了成千上百个弯。
两人一个赛一个心领神会的, 陈纾麦心想, 我的大小姐, 你从来没有告诉我, 兔子在吃窝边草,你偷人偷得是自己人啊。
许宥也在跟他的好兄弟挤眉弄眼, 怪不得在图书馆待这么久, 玩得还挺刺激, 你放心,这事儿, 在我忘记之前我会一直记住的。
此时林沚宁再想解释什么总有欲盖弥彰的嫌隙, 她看向程遂, 希望这个当事人能耳清目明地知道这是陈纾麦的调侃,别跟他们掺和在一块儿。
可是很显然, 对方那零下八度的冷酷姿态明显在说我怎么不知道你在背后这么编排我的质问。
真服了,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以一敌三,不划算, 赶紧把这话题过了吧。
她故作惊讶:“诶?这书”
说着, 伸手去抽。
程遂的掌心仍旧压着, 她抽不动, 抬头无辜地看向他。
程遂手指微僵,掌骨撑起皮肉, 但是很快又无奈地泄劲儿。
“第二次了林沚宁。”他食指在书封上一点,推到她面前:“事不过三知道吗?”
林沚宁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这事不澄清不行了,她刚打算张嘴,又被陈纾麦和许宥的一句‘怎么还偷两次了’给打断。
人在无语的时候就会无语。
她想,算了,也挺好。高中三年正式步入卧轨了-
摸底考考了整整两天,这两天班里氛围焦灼得要死,每考完一门就有人对答案,每次对完答案就有人爆炸。
林沚宁从来没有对答案的习惯,倒不是心理承受能力差,一则是成绩迟早会知道,对答案有点多此一举,二则考完的那一刻分数就摆在那儿了,再对也不会给你多出个0.5分来。
但是陈纾麦却是那种“活在当下”的人,用她的话来讲就是,雨会停风会止,饼凉了它就不好吃,人嘛总要去追求一切不想等待的及时。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正捧着一个香酥鸡烧饼在那儿啃,烧饼里面的鸡柳炸得滚烫,她一口下午被烫得直跳芭蕾,哪怕都这样了,她也不肯凉会儿再吃,林沚宁当时就觉得这大馋丫头还挺热烈的。
这是最后一节自习课,班主任开班会去了,不在教室,底下对答案对个没完了,陈纾麦听许宥和别人说:“这题就是选C,考试前一晚我还做过一模一样的。我拿我身上的十斤肥肉赌这题是C。”
“你仔细看,题干变了。就是选B。”
“题干变了,最后求解没变,选C错不了。”
她翻着草稿纸上的演算过程,小声插话:“那退一万步讲”
“退一万步谁听的清啊,就在这儿说吧。”
“”
陈纾麦无语:“它就不能是D吗?你看啊。D是唯一一个带根号的。数学选择题最后一题诶,ABC都是整数,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尤其是A选项,-1,一眼错好吧。”
许宥被她讲得不确定了,隔着几排座位儿大喊了一声:“遂。数学选择题最后一题选了什么啊。”
程遂在看书,头也没抬,凭着印象回了句:“A。”
陈纾麦:“”
她不死心,又问林沚宁。
林沚宁放下手里的书:“我好像也选了A。”
“也?天杀的”
小情侣三个字差点往外蹦,幸好陈纾麦及时刹住了:“你俩打包进一个狗窝。”
林沚宁都没意识到自己刚刚用了一个副词,她没那个意思,但是很奇怪,人总是下意识地寻找认同,并把自己和对方归位同一个阵营。
她把手里的书立起来,继续看。
这两个人是全班唯二两个气定神闲地坐在后排看闲书的。
程遂的成绩大家都知道,年级第一嘛,别人上课走神开小差那是怠惰因循,他走神开小差那叫劳逸结合。
没办法,这是好学生的待遇了。
但是她们记得,林沚宁考进来的成绩并不出挑,中下游的样子,她能在那儿看闲书应该只是她心态好而已。
“你考得怎么样?”程遂随手翻页,问林沚宁。
“不知道。应该还行吧。你呢?”
“差不到哪里去。很多题型都刷到过。”
林沚宁抬头:“你也刷题啊?”
“我还吃饭睡觉上厕所呢。”
她撇了撇嘴:“我以为你们学霸不刷题的。”
“居安思危知道吧。”
林沚宁反应了一下,意识到他在说自己:“你第一,我三十。你这危机意识也太强了。”
程遂正想放下书说什么,突然两人的身后横生一双手。
“一个伦理,一个不原谅。这是打算考完试唱出大戏?”
孔托卷着一叠试卷,出其不意地从后门进来。一进来就看见两人跟前立着两本书,他好奇,弯身盯了一会儿,发现是闲书的时候,直接一手一本,从他们桌上抽走了。
“没有孔老师。”程遂礼貌性地站起来,站起来后觉得自己太高,又稍微沉了下肩:“这不丰富课外阅读吗?语文老师要求的。”
“骗谁呢?你们语文老师推荐的是《意林》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翻到封面,指着上面的字:“《人工智能伦理》,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语文老师还对计算机科学感兴趣?”
“那这本您收走,林沚宁的那本是人文社科类的,算是丰富课外阅读吧。”
“一视同仁。”
程遂心想,你收的两本都是我的书,一视同仁什么呢?
孔托把两本书和一叠卷子一起夹在胳肢窝下,走到讲台,拿三角尺敲了敲:“卷子拿出来。开始讲试卷。”
在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讲卷子,这简直比数学选择题最后一题蒙错还要崩溃。
大家叹了声气,不情不愿地拿出卷子。
孔托在讲台上讲得吐沫横飞,黑板上都是粉笔头戳成的难以清除的白色结块。
林沚宁拿草稿纸挡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偷摸跟程遂说:“改天我去新华书店看看,如果有新的我买来还给你。”
毕竟这书是从她手里被收走的,她也不能真跟没事人一样。
“不用。”程遂背靠椅子,不知道是不是全做对了,注意力好像没在孔托身上。
林沚宁说:“那怎么行。我之前看了一眼,这书不便宜。”
“书店不一定有。”
说着,他把试卷翻面,林沚宁才发现孔托已经讲到后面了。
这人看起来没听,实则进度一点都没落下。
“那怎么办啊。这书毕竟是从我手里被收走的,我什么都不赔,也太心安理得了吧?”
程遂觉得好笑,翻转笔杆,摁下按钮,好奇问她:“你想怎么赔?一本书而已,刚说偷人的也没见你不好意思。”
“过不去了是吧?”
他冷淡地“嗯”了一声:“我比较在意名声。你要是赔我名声,那我还能接受。”
林沚宁没吱声。
不禁逗。
程遂叹了口气,放下笔杆,歪头看她,看她单手托着下巴,时不时咬着下唇,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视线落在被她啃撕的下唇上,先是说了一句“别咬”,然后言归正轨道:“真不用还。吃过你冰淇淋,就是你的了。”
她停下动作:“可是我还没看完。你也还没看。”
“这有什么。”他轻飘飘的一句,好像在他看来做什么事都手到擒来:“到时候帮你要回来就是了。”-
之后两天,任课老师陆陆续续地讲卷子,讲卷子相当于是估分了,因为哪怕摸底考成绩还没出来,大家也能估摸出自己考了几分。
最后一门讲完,陈纾麦失落地往课桌上一趴,她失落的点倒不是在于题目有多难,而是在一些本可以得分的点上失分,用她自己的话讲那就是:“我觉得我好像考砸了。”
“这才刚刚开始。或许我们可以整理一下学习方法?”林沚宁安慰她,但是她言语笨拙,只会提一些可行性的意见,在提供情绪价值这一方面显然有些收效甚微。
倒是陈纾麦却反过来安慰她:“没事的宁宁,我不一定需要你安慰,有时候把话话说出来就是排解压力的一种方式了。”
林沚宁对此一知半解,只能尽力做好一个倾听者的角色。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女生打排球,男生打篮球,林沚宁和陈纾麦一组,陈纾麦从绿色的球框里抱住一只排球,她垫球,林沚宁帮忙数。
之前她也垫过排球,不算新手,最多的时候能垫三四十个,今天状态不好,哪怕手臂绷得再直,落球点找得再稳,球也不听使唤地她垫飞。
被垫飞第五次的时候,陈纾麦有点双手撑着膝盖,有点缺氧。
排球一路滚到铁网,林沚宁走过去帮她捡,等林沚宁回来的时候,她的额间全是细细密密的汗。
“休息一下吧。”林沚宁抱着球,拉着她在操场的观众台上坐下。
观众台有遮阳篷,堪堪遮到第一排。林沚宁抽了张纸给她:“我去给你买瓶水。”
话刚说完打算起身,迎面走来两位少年。
陈纾麦一直沮丧地低着头,直到冰冰凉凉的触感从她手臂上传来。
抬头一看,是许宥乐呵呵地拿着一罐冰汽水站在楼梯下,他的旁边站着程遂,后者夹着个球,手里拎着一瓶喝了一半的水。
“热死了。拿着。”许宥把手里的两听冰汽水分出去,一听给陈纾麦,另外一个给林沚宁。
“你们怎么来了?”陈纾麦拨开易拉环,灌了口汽水,气泡在口腔中噗嗤噗嗤地跳舞,好像把她四肢百骸都打开了。
“篮球打得太热了,过来休息下。正好碰到你们。”许宥叉着腰,一手扇风,示意他们分个座。
林沚宁和陈纾麦往后挪了几阶,俩男生坐在她们前面,许宥时不时地扭头看陈纾麦,问她:“你怎么了,很不开心的样子?”
“考砸了。”她叹气。
“哦,我也考砸了,估计这次在班里垫底来的吧。”
“那你在开心什么?”看他一天到晚傻笑,还以为考得不错呢。
“这你就不懂了。”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罐薄荷糖,倒出两颗在掌心,往上抛,用嘴接住:“每当我搞砸一件事,我就会健康生活好几天,通过增长寿命来稀释错误的分量。这是我从到大奉为圭臬的信条。”
“还从小到大。”陈纾麦不习惯他的假正经,说:“我不信。”
“不信你问程遂。”
程遂岔开腿坐着,心思不在这两人身上。天热,他一句话都不想说,但是扭头看见林沚宁同样好奇的眼神,还是懒懒开口:“ 嗯。幼儿园做数学题。老师说,小明有6个苹果,小海有5个苹果,小丽有3个苹果,合计14个苹果,问谁的苹果最多。他说合计的苹果最多。老师说不对,小明的苹果最多,他说老师不识数,明明是合计的最多,气得老师直接撕了他脑门上的苹果贴纸,把他揪出去罚站。都这情况了,他还能在罚站的时候美滋滋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苹果啃。”
谁都听出来这是调侃了,也就许宥缺了根筋,眉骨一抬,一副‘你看,哥就说哥最牛逼吧’的表情:“An apple a day, keep the mistake away。但是我跟你们说,同一天还有个花朵班的小女孩在罚站,好像因为什么红绿灯的事跟老师犟起来。要我说啊,人小女孩有主见!坚持自己的想法!这就很好啊!”
林沚宁愣了一下,看向陈纾麦,陈纾麦也愣了一下,看向许宥。
她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你不会是跳跳班的吧。”
“我靠!你怎么知道?”许宥激动地抬了抬屁股。
“”
真是城隍庙里的鼓糙配成对。
陈纾麦那点子失落的情绪瞬间转化成惊喜,伸手指了指自己:“因为我就是那个很有主见的小女孩啊!”
“我靠!灯姐!”
“绝了!果哥!”
两人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林沚宁和程遂插不上话,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
体育课结束后有人看到桌上的成绩条,大喊了一声摸底考的成绩出来。
有人传着看,教室又乱成一锅粥。
林沚宁回到位置,正要抽出成绩条看,下一秒,孔托滑开林沚宁窗,跟她说出来一下。
“怎么这是?”
“不知道啊。”
“刚发成绩就被叫出去。是不是分数不理想?”
林沚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打鼓。她甚至可以听见同学们的议论,但这些议论没有恶意,他们甚至没问“是不是分数太差”,“太差”带点贬义的意思,总有种定性定义的感觉。他们用了“不理想”代替它,一些高下立见的妥帖,让她觉得很舒服。
孔托仍是拿着不锈钢保温杯,胳膊肘下夹着那把橙黄色的三角尺。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圆滑老道得很,看到林沚宁的时候也没有立马说事,在林沚宁问他之后,他才从胳膊肘下抽出一本书。
熟悉的湖绿色封面。
林沚宁不明白孔托为什么突然把书还给她了。
“怎么了?不要是不是?”
林沚宁生怕他反悔,快速接过。
“下次别在课上看了。”
她叠声道:“谢谢老师。”
孔托哼了一声,透过窗户,狠狠瞪了一眼最后一排的那位少年,看他正把成绩条随手塞到桌肚里,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念叨了一句:“真是着了他的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