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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71章

    卿世怀自从那日从凌安侯那里回府后,便一直在等秦粱被刑部抓走的消息,他满腹信心,认为秦粱一定会上钩。

    这一日他正于书房内练字,写了片刻后,喊道:“海弦。”

    候在外头的海英推门进了书房,“大人。”

    卿世怀抬头看了他一眼,便有低头继续写字,一边写字一遍漫不经心地问:“怎么是你?海弦呢?”

    “禀大人,海弦还未回来。”

    卿世怀略有不悦,“他去做什么了?”

    “侯爷派了人前来,说是寻海弦前去府上拿东西。”

    卿世怀笔尖一斜,笔下的一横陡然歪了出去。

    原本方正的“好”字,毁在了最后一笔。

    卿世怀心中重重一跳,他心中没来由的涌上一阵怒火,他怒斥,“为何不与我说?”

    “大人恕罪。”海英见状立刻跪地请罪,“大人那时正在午憩,海弦怕扰了您,加之先前也有过几次,他便去了。”

    卿世怀猛然拿起手边的镇纸朝着海英扔去,海英并未闪躲,镇纸砸在了他的额角,瞬间破开一条口子,鲜血顺着流了下来。

    “立刻去将人给我找回来!”

    “是。”

    然而就在海英起身出去之时,卿府的管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卿世怀本就没有平静下去的怒火更盛了,“如此惊慌,像什么样子!”

    “大人,刑部的人来了。”

    卿世怀右眼一跳,他压下心中的不安,“刑部来人你何至于慌成这样?”

    “大约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明曦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紧接着人也进来了,不过一转进来就见满脸是血的海英,他惊了一跳,“这是做什么?”

    “明大人可莫要乱开玩笑。”卿世怀敛了先前的神色,瞬间换上一幅笑容,“犯了大错。”

    他不论对同僚中的谁,永远都下意识地笑着迎上去,这种笑甚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讨好,即便是官职比他小的人,他也是如此,若是官职稍稍大一些,他便会下意识卑躬屈膝。

    这是他常年寄人篱下养成的习惯。

    就像现在,明曦旁边叶云的身影出现后,卿世怀下意识微微躬身迎上前去,“叶大人也来了。”

    他说着连忙侧开身子让开过道,让两人走在前面,自己跟在一旁,“二位大人快请坐。”

    说完又对海英冷脸训斥道:“还不快下去。”

    海英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不必了。”叶云面无表情道。

    卿世怀也不恼,他虽是户部尚书,可在叶云这个刑部侍郎面前还是下意识伏低做小。

    叶家世代簪缨,是个百年望族,族中多人在朝中身居要职,甚至还有太子殿下这样一位储君在背后,卿世怀先前一直想与叶家攀上关系,奈何叶家从不结党。

    “叶大人今日怎的登我这寒舍?”卿世怀笑着问道。

    叶云问道:“海弦可是你的护卫?”

    “是。”卿世怀答完紧接着便问道:“可是犯了什么错?”

    叶云道:“偷盗并意图篡改刑部办案重要证据。”

    “这不可能!”卿世怀断然否认,说完才惊觉自己否认地太快,他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缓和道:“海弦绝不会做下如此之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叶云道:“海弦已全部招供,且说是受卿大人指使。”

    卿世怀心中一慌,面上却笑得比先前还要讨好,“我又没做什么违反大瞿律法的事,为何要指使海弦去刑部犯下如此大罪?海弦定然是受他人指使,污蔑下官。还望叶大人明察秋毫。”

    “不论如何,得劳驾卿大人跟随走一趟刑部。”叶云说着让开了路。

    卿世怀没动,明曦道:“卿大人放心,你若当真没做下错事,刑部必不会冤枉了你,太子殿下更不会冤枉了你。”

    卿世怀听到明曦将太子殿下都搬出来,便知道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他道:“既如此,我便跟随两位大人走一趟,只是是否容我换身衣裳?”

    叶云瞥了一眼卿世怀身上青蓝底绣竹纹的长袍后道:“卿大人此件衣裳并未有不妥之处。”

    卿世怀见状,只能暂时歇了想要亲自给赵国公传个信的心思,随着叶云与明曦去刑部,不过在经过管家身边之时,给他使了个眼色,管家虽然遇事容易失了分寸,但平日里办事也算牢靠。

    管家轻轻点头。

    嘉州冼家贪污的案子因为涉及钱款数额过大,又是与前线战事物资有关,肃帝下令三司会审,要求从实查证,从严办理。

    卿世怀入狱的第二日,前去嘉州捉拿许晴来的人带着许晴来回了京城,而后直接关押进了刑部大牢。

    “快点,进去。”狱卒粗暴地推搡着许晴来,一脸的不耐烦。

    卿世怀见到许晴来的时候险些没认出来,无他,此时的许晴来头发脏乱,一只眼睛蒙着纱布,纱布上还渗着血迹,一条袖管里空空荡荡,一看便知是少了一只胳膊。

    “许……晴来?”卿世怀迟疑喊道。

    许晴来听到声音有些迟钝的抬起头来,卿世怀这才看到,许晴来还少了一只耳朵。

    “你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许晴来张张嘴,却只发出“嗬嗬”的声音,卿世怀陡然看到了他空荡荡的嘴巴,他的舌头也被割了。

    卿世怀双手猛然紧攥成拳,看着他拖沓着脚上的镣铐一步步走进了旁边的牢房。

    许晴来变成这副模样,只有一个答案,是秦粱做的。

    他从刑部两位侍郎来府上便猜测是秦粱那边出了岔子,他并没有按他预想的那般走,而是反过来设计他。

    恐怕那日从他说出许晴来的时候,秦粱便在考虑着怎么处理许晴来了。

    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既然秦粱能比刑部的人先找到许晴来,并将人折磨成这幅样子,为何不杀了他一了百了?毕竟许晴来现在是他卿世怀的人,若是被刑部抓到,只会说作假账本一事是秦粱指使的,与其等着许晴来的污蔑显然直接除了省事。

    “父亲,为何不杀了许晴来?”今日才过来的秦仙琢问秦粱。

    许晴来一事便是他受父亲之命做的。

    “自然是如今这般更有用。”秦粱手中拿着一个瓷瓶,转着瓶身解释道:“许晴来先前是我的心腹,如今却只会是卿世怀的证人。”

    “父亲小心,此毒乃是流沙,触之便会中毒。”秦仙琢见秦粱把玩,连忙提醒道。

    秦粱应了一声,而后朝着外头唤道:“来人。”

    “大人。”

    “将此物去交给四皇子殿下。”

    “是。”

    那人走后,秦仙琢道:“父亲,儿子愚钝,不懂您的意思。”

    “许晴来受刑的时候,他的夫人和一双儿女就在一旁看着,明日,他的夫人便会去击登闻鼓,状告卿世怀严刑逼迫许晴来背叛我。”秦粱笑道:“昨日,许晴来的夫人和一双儿女便已经到京城安顿下了。”

    秦仙琢疑惑,“许晴来无论怎么说都是死,他的夫人未尝不知,父亲就不怕那妇人届时在堂上反而说是我们逼迫她改口?”

    “许晴来如何都会死,可他的一双儿女却还没有被判死刑,只要许夫人识时务,便能活。”

    秦仙琢赞叹,“还是父亲高明,儿子愚钝了。”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秦粱轻笑,“这些年你已经长进许多,单是郦幽秘药之事,你便做的不错。”

    “儿子定会跟随父亲好好学着。”

    “嗯。”秦粱说:“这些日子你便随为父待在京城,陛下如今已然有意要放我回嘉州,届时咱们父子二人一同回。”

    “是。”

    “臣办事不力,还是晚了一步,请殿下责罚。”叶行单膝跪地请罪,上次从嘉州回来后,他便也入了刑部做事,这一次便是派他前去嘉州抓捕许晴来,他到太守府的时候,许晴来已然被折腾到了如今惨烈的样子,“当时太守府只剩他自己,他的夫人和一双儿女皆被秦粱的人带走了。”

    褚暄停道:“不怪你。秦粱在嘉州经营多年,自然会比你迅速。”

    叶行惭愧低头。

    傅锦时正在给褚暄停把脉,听到叶行与褚暄停的话,又见叶行如此,她淡声道:“你们太子早就料到了,本也没想着你们能把许夫人三人带回来,而且一早便派人盯着入城的人了,他们一行人一进京城便被监视起来了。”

    秦粱想彻底撇开与冼家的关系,许晴来是关键,他是秦粱的心腹一事一查便知,所以只要他沾了假账一事,查证后,秦粱就绝对逃不开干系,但若是许晴来是因遭受威胁被迫背叛秦粱便不同了,秦粱顷刻之间身份对转,成了受害者。

    许夫人与她的一双儿女便是卿世怀胁迫许晴来的软肋,同时许晴来身上的伤也是卿世怀酷刑逼迫的证据。

    叶行抬起头,悬着的心微微落下。

    “小叶大人,你还是不够了解你们太子殿下。”傅锦时一边收回手,收拾脉诊,一边笑道:“凡事去做便是,至于结果,无论如何太子殿下定然给你兜底。”

    褚暄停哼哼两声,转过头对叶行道:“你且回刑部去,让叶云明日提审卿世怀与许晴来。”

    “是。”叶行应声离去。

    他走后,褚暄停望着傅锦时道:“你很喜欢叶行。”

    以傅锦时的性子,若不是有好感,根本不会多嘴去宽慰。

    “挺喜欢的。”傅锦时道:“人长得干净秀气,脾气也稳定,看着就是不会同人吵架的性子……”

    傅锦时挨着数叶行的优点,褚暄停放在桌上的手攥地越来越用力。

    “将来若是介绍给阿简,岂不是任由阿简拿捏。”说到这里,傅锦时眼睛亮亮地看向褚暄停,“你觉得如何?”

    褚暄停攥紧的手陡然松开,紧绷的肩膀也陡然卸了力,他几不可见的舒了口气,道:“甚好。”

    第72章 第72章

    卿世怀与许晴来的案子由三司会审,主审官由刑部来担,大理寺与都察院从旁协助。

    褚暄停带着傅锦时进来时,卿世怀、海弦和许晴来才刚刚带上来,他视线在许晴来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其他人纷纷起身行礼,褚暄停摆摆手,而后坐在了下首旁听。

    刑部尚书还在养病,所以今日负责审讯的是叶云。

    他坐在上首,问卿世怀,“冼家贪污军饷,你从中造假,助其遮掩,可认?”

    “叶大人,仅凭几本账本,如何断定此事是我所为?”卿世怀道:“那账本有许多人可动手脚,有人刻意栽赃也说不准。”

    “海弦是你府上的护卫,还是你的贴身护卫,他潜进刑部企图偷换账本是当场被捉拿,人赃并获。”叶云声音清亮,有条不紊。

    “若是有人刻意陷害,自然也能够收买我身边的人。”卿世怀道:“我若是真要去偷换账本,为何要冒着风险让身边的人去,一旦失败,便是将自己也搭了进去,叶大人,若我真要做,定然是教唆旁人前去。”

    这话倒是不假,傅锦时想,卿世怀的确是教唆秦粱前去,可惜秦粱技高一筹。

    “依你所言,此事完全是有人诬陷你?”

    “还望叶大人明察,还我清白。”

    叶云视线转至海弦身上,“你有何想说的?”

    海弦看向卿世怀,“大人,您先是命属下拿假的账本搪塞刑部,后又命属下偷换刑部查出问题的账本,属下可全都按照您的意思做了,您不能过河拆桥啊。”

    “满口胡言,我何时要你做过这些事?”卿世怀道:“一切分明是你与旁人勾结了来害我。”

    “属下没有!属下一切均是奉大人之命行事!”

    眼见着两人要吵起来,叶云拿起手边的惊堂木一拍,“肃静!”

    待到安静下来,他看向许晴来,问道:“许太守,你助冼家贪赃一事,可认?”

    许晴来点头。

    “你是如何助其瞒天过海的?”叶云问道。

    许晴来的身前放着一整套笔墨纸砚,为的就是方便审问之时,遇到需要他解释的地方,可以写下来,但是许晴来没动笔墨,而是安静片刻后侧过头看向了身旁的卿世怀,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叶云见状问他,“你的意思可是卿大人助你?”

    许晴来点头。

    “污蔑!”卿世怀冷声道:“我与你素无交往,更是无冤无仇,你为何污蔑于我?”

    他说着再次看向叶云道:“叶大人,这许晴来乃是凌安侯手下心腹,即便要帮也是帮凌安侯,如何会帮我?”

    卿世怀开始将事情往凌安侯身上引。

    许晴来神色激动起来,嘴里不住的发出“嗬嗬”声,可她没了舌头,说不出清晰的话。

    也在此时,外头的登闻鼓忽然响了起来。

    守在外面的刑部护卫前来禀报,“叶大人,许太守夫人前来状告卿大人。”

    他说着,将许夫人的状纸递了上去,叶云接过看完后,眉头紧锁,递给了一旁的大理寺卿和都察院左都御史查看,两人看后猛然大惊失色,最后状纸落在了褚暄停手中,褚暄停看到上头的内容倒是毫不意外。

    秦粱自私冷血,为了利益不择手段,此番卿世怀从一开始就落入了秦粱的圈套,秦粱想必早就想好了要将卫家一事栽到卿世怀头上,让他去做那个替死鬼。

    “许夫人,你有何冤屈?”叶云照例询问。

    许夫人先是行了一个跪拜大礼,而后才道:“我要状告户部尚书卿世怀,他指使我夫君背叛凌安侯,替冼家遮掩贪污一事,并在事情败露后,以残忍的酷刑逼迫我夫君将所有事情推到凌安侯身上,夫君感念凌安侯曾经的大恩,宁死不从,后卿大人便想要抓我与一双儿女胁迫,好在夫君早有安排,将我们母子三人提前送走,这才逃过一劫。”

    “还请大人替我与夫君主持公道!”

    “一派胡言!”卿世怀青白着脸道:“简直是血口喷人!我何时做过这些?!”

    “你不仅做过这些,甚至当年卫家一事也是你指使我夫君所为!”许夫人陡然扔出一道惊天大雷。

    卿世怀先前被冤枉的愤怒还有七分是在演的,此刻是真的气极了。

    他也终于反应过来,秦粱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算计他背下卫家一事。

    先前的事情看似在他掌控中,其实他完全被秦粱玩弄于鼓掌间。

    卿世怀知道自己此刻不能慌,一旦自己乱了,那么就真的没有翻身之地了,他压下心中愤怒与不安,稳住心神,问道:“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你与夫君这些年的往来书信便是证据。”许夫人从怀中掏出几封陈旧书信,“夫君便是担心有朝一日暴露,你会为了脱罪,将所有事情推到他的身上,便将这些全部留存下来。”

    刑部的护卫上前,将东西接过呈上去给叶云,叶云与大理寺卿和都察院左都御史一同查看。

    片刻后,叶云对卿世怀道:“此乃的确是你的笔迹,还有何可说?”

    “助冼家贪污、偷换账本、设计卫家,这三件事的每一件犯下都是杀头的大罪,若是一切按此间三人所言,我冒这么大的风险总该是要有好处的,可我得了什么好处?”卿世怀冷静发问:“冼家贪污,并未给我半分,我为何要白帮?再说偷换账本,我即便是让手下人花钱去收买旁人来做也比让自己的手下亲自去聪明的多。最后说卫家一事,卫家远在嘉州,他倒台与我有什么好处?”

    “你做这些是自然是为了报复凌安侯。”许夫人擦干净眼泪,冷眼看着他,“凌安侯乃是你的同胞哥哥,你不满当初被送来卿家的是你,一直怀恨在心,你知道我夫君乃是凌安侯心腹,他牵扯上冼家贪污一事,便是等同于凌安侯参与,便想用我夫君污蔑凌安侯。”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秦家与卿家一事如今知道的人并不多,卿世怀原本是秦家人的事情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傅锦时心道,秦粱这是铁了心要治卿世怀于死地。

    这样想着,她微微俯下身,覆在褚暄停耳边用气音道:“你的安排再不快些,你这刑部可要出第一个冤假错案了。”

    卿世怀虽然做下错事,罪该万死,但傅锦时知道,以褚暄停的性子,即便卿世怀该死,也不会给他乱扣罪名,该是他的罪就是他的,不是他的也绝不会真的任由秦粱污蔑。

    所以他必定有后手。

    感受到耳边的热气,褚暄停不太自在的动了动身体,本来懒散的靠在椅背上,此时不着痕迹地挺直了腰背,耳尖不争气地红了。

    叶云见褚暄停那边有了动静,抬眼看去,他以为褚暄停要临时更改计划,不要继续拖时间了,却不想一眼瞄到他泛红的耳尖,叶云有一瞬间的怔愣,回过神来便见褚暄停以口型对傅锦时道:“再等等。”

    傅锦时听到褚暄停的用气音回的话便知情况还在掌控中,便也没再多说,站直了身子继续看。

    下方跪着的许夫人说完转头看向上首坐着的叶云,“大人,我夫君所做一切皆受卿大人指使,还请大人看在我夫君乃是被逼迫的份上,绕他一命。”

    叶云收回思绪看向卿世怀,继续拖延时间,“卿大人,此番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冤枉!”卿世怀深知此刻说多错多,干脆只一口咬定自己冤枉。

    “你的确冤枉。”外头忽然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声。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五皇子褚岁安与广瑛公主褚扶清来了,两人撑着伞一人领着一个孩子。

    也是此时,众人才发现,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对对!笑笑!”许夫人一见两个孩子也顾不上自己还在堂中,连忙起身朝着两个孩子奔去,两个孩子一见许夫人,也朝着她跑去,一下子便扑在了许夫人怀中,“娘亲……”

    许晴来也没想到还能再见两个孩子,艰难地起身想要过去,奈何如今实在费劲,只能在一旁看着抱在一起的妻子和孩子,眼眶也跟着湿润了。

    是他连累了妻子和孩子,他从没像现在这一刻这样后悔自己当初意志不坚定,动了不该动的银子,从而被卿世怀抓住了把柄,背叛了凌安侯。

    褚暄停在此时站起身,他理了理袖口,拢住了鹤氅,对颓丧的许晴来和许夫人说:“你们一双儿女如今已经平安归来,那么你们俩是否愿意说真话?”

    两人下意识一齐抬头去看太子殿下,褚暄停唇角含笑,眼尾上挑,“孤不想听添油加醋的话,也不想听你们根据事情推测出来的,只想听你们经历的。”

    许晴来与许夫人下意识对视一眼,许夫人道:“如若我们说出来,可还能活?”

    “孤不喜欢讨价还价。”褚暄停面上依旧带笑,但熟悉他的傅锦时却知道他实则已经冷下了了,那副笑意面孔下的温度能冻死人。

    褚暄停此人你可以同他做交易,这没有问题,但不能带有任何一丝威胁之意。

    不过她虽然摸索出了这一点但并没有在意过,她有信心,以她的能力和手段,即便带着威胁的意思,褚暄停一样会与她合作。

    “许夫人,你此前所言皆是因为孩子而遭人威胁,此番说了真话也算将功折罪,死罪可逃。”傅锦时见许夫人紧紧抱着两个孩子,知道她最担心的还是两个孩子的安危,于是又安抚了一句,“而且孩子是无辜的,无论如何,事情都不会牵扯上孩子。”

    许夫人看向褚暄停,褚暄停没出声,算是默认傅锦时的话。

    半晌后,许夫人重重吐出一口气,“我说。”

    “是凌安侯秦粱。”许夫人道:“我先前所言多是受他威胁,他抓了我的一双儿女逼迫我将卫家一事诬陷给卿大人,我夫君身上的伤也皆是凌安侯派人所为。”

    “但我先前所言并非全然假话,卿大人联合我夫君助冼家隐瞒贪污一事是真,企图让我夫君诬陷凌安侯也是真。那些信与冼家有关的具是真的,与卫家有关的全是伪造的。”

    叶行问:“卿大人,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许夫人所言属实,我的确助冼家隐瞒贪污。”卿世怀道:“但我并未指使海弦,他此举定然也是受凌安侯所指使。”

    卿世怀从见到褚岁安于褚扶清带着许晴来的一双儿女一同前来时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褚暄停出声时,他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种种痕迹都表明,他与秦粱的所作所为全然在太子的掌控中。

    他陡然卸了力气。

    太子的脾性他是了解的,他主管的刑部,办案讲求证据,今日人证物证皆有了,任由他如何辩白都只会是徒劳,太子从不徇私,也从不听人苦衷。

    然而虽然他辩无可辩,可他也不打算放过秦粱,便是死,他也要拖着他一起。

    “来人。”叶行道:“去凌安侯府请凌安侯前来。”

    刑部护卫应声,正要走,却被褚扶清喊住了,“凌安侯现下恐怕过不来了。”

    傅锦时闻言下意识算了下日子,还不到七日,然而下一刻却听褚扶清道:“二皇子知晓了卫家一事,已经去了凌安侯府。”

    傅锦时猛然去看褚暄停,她不信褚昼津会忽然招呼不打一声,改变计划。

    褚暄停也恰好在此时看向傅锦时,两人一瞬间对上了目光,傅锦时道:“你与褚昼津早就商量好了。”

    第73章 第73章

    今日本是晴空万里,清河街上有不少小贩在摆摊。

    临近过年,不少人出来趁着最后多卖点钱,好欢欢喜喜过个好年。

    “下雪了哩。”卖簪子的小贩看着忽然落在摊面上的雪,抬头瞅了瞅天,而后朝着对面卖面具的道。

    “好端端的大晴天,怎么下雪了?”卖面具的小贩奇怪道,不过还是开始收拾东西,“快些收拾吧,这雪下的奇怪,怕是场大雪。”

    卖簪子的小贩应了一声,紧赶慢赶,总算在雪越下越大的时候拾掇好了,这个时候,街上已然没了几个人,只剩下还没拾掇好的摊贩。他背起箱子就要走,却在抬头时瞧见街角处有一男子撑着伞走来。

    已然被一层薄雪覆盖的天地间陡然看见这样一位撑着伞的红衣男子,小贩心里略有些打鼓,甚至没注意掉了东西,他没少看些志怪小说,心中瞬间略过无数想法,不过好在那人走近了,他认出了是二皇子。

    褚昼津走近了替他捡起,笑意盈盈道:“小哥,莫要再掉了。”

    小贩听得这话,接过东西连连道谢,而后又道:“这雪,二殿下也快些回府吧。”

    “杀了人,就回家。”褚昼津后撤一步,脸上还带着笑,说出的话却让小贩的心瞬间凉了下去。

    “二殿下真会说笑。小的家中还有事,便先走了。”小贩干笑着说完这一句便跑走了。

    商邑来时只看见小贩的背影,褚昼津见他来了,问道:“宫里还是没有动静?”

    商邑点头。

    褚昼津笑了一声,继续朝着凌安侯府走去,边走边问:“太子那边呢?”

    “已经在审卿世怀了。”

    褚昼津应了一声,没再说话,待到到了凌安侯府的大门前,他驻足仰头,望着牌匾上四个烫金大字,而后对商邑说:“你回去吧。”

    “属下同您一起。”

    “这是命令。”褚昼津说着朝前走去,没给商邑再次说话的机会。

    杀了凌安侯以后,他会被流放,可他是皇子,所谓“流放”也只是为了不被天下人说帝王徇私,但是商邑不同,他若是进了凌安侯的大门,最后的结果只有死,即便有凌安侯叛国的罪名替商邑开脱,肃帝也会为了保他而杀了商邑来堵都察院的嘴。

    毕竟他是皇子,即便不受宠,也代表着天家颜面。

    商邑明白二殿下的用意,他抿唇,深深地看着二殿下的背影,轻声道:“属下遵命。”

    凌安侯府门前的护卫见二皇子前来,恭敬上前行礼。

    褚昼津双手背于身后,额前碎发随着狂风撩起又落下,他姿态随意,像是寻常来做客的,“侯爷与大公子今日可在?”

    “皆在。”

    “甚好。”

    他边说着边朝侯府内走去。

    护卫今日未收到二皇子前来的指令,但考虑到这位殿下平素的性子又不敢擅自阻拦,便朝着另一人使了眼色去禀报。

    岂料那人刚要离开,寒光一闪,颈间多了一把剑。

    他手中的伞藏着他的剑。

    领路的人一惊,“二皇子殿下这是何意?!”

    褚昼津瞧了他一眼,露出一丝笑容,轻声说道:“自然是——杀人啊……”

    话音随着手指带动长剑往前,那人颈间霎时鲜血喷溅。

    领路之人大惊,“来——”

    话未说完,便见一支短箭破空而来,未完的话随着他的倒地落了空。

    “越姑娘,记着把大门关上。”褚昼津侧头嘱咐了一句门口拿着弩箭的越行简,而后便朝着凌安侯府深处走去。

    回应他的是大门轰然关闭的声音,越行简利落答道:“我办事,你放心。”

    “我花了半副身家,自然是放心的。”褚昼津笑着道。

    越行简本身是做杀手的,褚昼津便花了半副身家买越行简今日助他清理凌安侯府。

    门口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凌安侯府的其他护卫,褚昼津一路走一路清理前来阻路的人,长马尾上沾染了些许鲜血,他不慎在意地拂到身后。

    雪越下越大,风裹挟着雪形成了雪雾,短短时间内,周遭已经一片雪白,褚昼津便是伴着漫天的雪雾踏进了主院,见到了秦粱与秦仙琢,二人站在层层护卫身后。

    凌安侯已年过半百,头发白了不少,曾经骁勇善战的人因常年养尊处优,身体已然发福。

    见到浑身浴血的褚昼津,他颤着手指厉声喝道:“竖子尔敢!”

    此刻的恐惧,显然让他失了理智,再顾不上尊卑礼仪。

    褚昼津轻笑一声,他的眼尾处溅上了几滴血,红衣上也染了大片血迹,她步步紧逼上前,凌安侯府的护卫护着人步步后退,秦仙琢眼底满是恐惧,“二皇子。”

    他刚出口三个字,便被褚昼津厉声喝止,她的声音带着股寒凉,眼底是比云雷还要阴沉的黑。

    秦仙琢被他的吼声吓了一跳,嗫喏着问道:“殿下,可是误会了些什么?”

    “你是说卫家还是卫贵妃亦或者是广瑛公主?”褚昼津定定地瞧着秦仙琢,说完又看向凌安侯,眼底凌厉如刀。

    “你——”凌安侯不敢置信地望着褚昼津,脸上血色尽失。

    他深深呼吸,强自镇定,“你便是今日屠尽凌安侯府又有何用?卫家与卫贵妃都回不来,甚至还要搭上你自己!”

    闻言褚昼津短促的笑了一声,他不再跟秦粱废话,握着长剑直冲凌安侯去。

    凌安侯心下大骇,竟一下动弹不得。

    护卫鱼贯而上,褚昼津手起剑落,毫不留情。

    寒风呼号,云彻底遮住太阳,天色昏暗起来,雪下得更大了。

    越行简解决了几个护卫后,见秦粱与秦仙琢朝院外逃去,她靠近褚昼津道:“太子他们很快就会来,我替你拖住护卫,你去追。”

    褚昼津点头,嘱咐道:“解决了护卫你便走,别被人看到了。”

    他花钱雇越行简前来只是为了保证自己不受重伤,计划能顺利进行下去,毕竟凌安侯府的护卫并非摆设,他一对多多少有些吃力。

    越行简应声,而后上前以一己之力拖住攻上来的护卫,褚昼津则提着剑朝着秦粱和秦仙琢追去。

    秦仙琢扶着腿软的秦粱,疾步朝着大门处跑,褚昼津的速度很快,最终在靠近大门的庭院内追上了二人,他二话不说,长剑在凌安侯的小腿处狠狠划过,凌安侯吃痛倒地,小腿处开始渗血,褚昼津长剑一甩,红色的血珠瞬间落在雪地上,连成一线,剑尖再次指向了凌安侯。

    也是在这瞬间,褚昼津注意到先前关上的大门,如今开了一道缝隙,他垂下眼,知道褚暄停将人都带来了。

    “父亲!”秦仙琢焦急又担心,“你怎么样?”

    凌安侯已经多年未曾受过伤了,他手撑在地上,却是站不起来了。

    秦仙琢对褚昼津道:“即便你是皇子,也不能杀害一国侯爵!我父亲若是有罪也该是刑部和大理寺来查,而非是你前来府上如此这般泄私愤!”

    褚昼津将目光转秦仙琢脸上道:“你既然知道大瞿律法,那你也该知道上头有一条,凡通敌叛国者,人人可诛。”

    秦仙琢慌了心神,却还是硬着头皮装傻,“你什么意思?”

    褚昼津嗤笑一声,随即冷下神色,厉声道:“当年你们秦家已然开始败落,你父亲为了重得侯爵一位,同时也想要在嘉州一家独大,便与郦幽合作,将广瑛公主的身份告诉了郦幽,引得郦幽发难,害死广瑛公主,后又设计将罪名全部栽到卫家身上,以致卫家满门抄斩,卫贵妃自缢宫中!”

    “这还不算,后来傅家查到你秦家当年做下的龌龊事,你便又故技重施,联合天楚想要灭傅家满门。”

    “没有!”秦仙琢断然否认,“我秦家从未联合天楚!”

    褚昼津嘴角微勾,“那看来联系郦幽是真的。”

    秦仙琢陡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想要出声找补,褚昼津却不给他机会,“你们没有联合天楚,却对天楚屠戮四城视而不见,刻意放任,此举与叛国者毫无差异!”

    说到这里,褚昼津想到了什么,又道:“忘了说,不只是这些,还有太子殿下中的柯蓝之毒和沈家小姐中的雪枝,也是出自你秦家之手。就是不知你们才得来的流沙用了没有?”

    “血口喷人,我手中根本没有流沙!”

    褚昼津眼神微眯,“秦公子说的这么笃定,看来流沙已经送到该送的人手中了。”

    “你!”

    “仙琢住嘴!”凌安侯看出来了,褚昼津在套话,不能让他再继续引着话说下去,于是他强撑着道:“你不能杀我,你所言之事皆无证据,卫家也不是我所害,你此举并非报仇,而是无故杀人。大瞿律法规定,无故杀人者,以命相抵。杀了我你也得赔命。”

    “秦粱,你怎么越活越天真呢。”褚昼津也不在意秦粱将话调开,他微微俯身,靠近秦粱,轻声叙述一个事实,“先不说我所言皆属实,就说我对陛下的利用价值,你为何觉得我会给你赔命?”

    秦粱望着褚昼津的眼睛,陡然明白了今日之事,“是陛下!”

    “你终于明白了。”褚昼津轻笑出声,随后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秦粱朗声道:“我杀一个乱臣贼子,何错之有,既无错,便无需赔命!”

    他说着,放缓了调子,“而且,你怎知我没有证据?”

    第74章 第74章

    “你不可能有证据!”秦粱笃定道。

    当年所有来往的书信他皆销毁了,郦幽和卿世怀那边都没放过,和当年一事有关的人,他也全部清理了,甚至许晴来那边他抓了他的一双儿女,许晴来和他夫人只会将所有事情推到卿世怀头上,所以褚昼津不可能找得到证据。

    想到这里他心下稍定,他重复道:“杀了我,你便是滥杀无辜,即便你是皇子,也难逃一死!”

    褚昼津眼底阴沉,透出压制不住的杀意,闻言,他哂笑一声,“是吗?”

    话音落下,他手中长剑于身前一甩,秦粱眼见着无法躲闪,下一瞬身前扑上来一人,秦仙琢的后背瞬间多了一道长长的渗血的伤,秦仙琢后知后觉感受到痛,叫喊出声。

    “仙琢!”秦粱抱住扑上来的秦仙琢,焦急喊道。

    “父亲,我没事。”秦仙琢白着脸道。

    褚昼津诧异地看着挡在前面的秦仙琢,对秦粱道:“你倒是生了个孝顺儿子。不过就是不知道他能给你挡几次?”

    “你卑鄙!”

    褚昼津毫不在意秦粱的话,甚至有心情笑,他坦荡承认,“我一直是这样的人。”

    说完,他再次挥剑,这一次他直接对准的是秦仙琢的腿。

    “啊——”

    这一剑比刚才那剑要狠得多。

    “今日无论你说什么,没做就是没做!”秦粱再次否认,他知道,事到如今,只要不承认,撑到南衙军前来,他便还有机会,一旦承认了,整个秦家皆会获罪,难逃一死。

    “不见棺材不落泪。”褚昼津冷笑一声,随即长剑指向了秦粱的脖颈,秦仙琢忍着疼想要直起身挡在秦粱身前,秦粱却按住了他。

    “父亲。”秦仙琢急的眼都红了,他满腔怨恨地看向褚昼津,诅咒道:“你定然不得好死!”

    褚昼津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你就在阴曹地府好好看着。”

    褚昼津已然没了耐心,心中地恨意疯长。

    这一幕父慈子孝的画面一下子刺痛了他。

    秦粱这样的人凭什么有美满和睦的家?凭什么!他就该家宅不宁!就该凄凉惨死、无人在意!就像卫贵妃和恒嫔那样。

    他心中杀意弥漫,他答应了褚暄停不杀秦粱,却没说不能杀秦仙琢。

    “昼津。”

    一道清寒的声音轻轻落在耳朵里,拉回了褚昼津的理智,他转身看去。

    大门轰然从外敞开,一队身着玄色甲胄的兵士从大门进入,列在两侧,另有一人撑伞而来,他的身旁跟着同样撑伞的傅锦时,后头则是三司等人。

    待到褚暄停走到褚昼津身前,褚昼津扔了剑,对他道:“你赢了。”

    傅锦时来的路上已经听褚暄停说了他与褚昼津的打赌。

    褚暄停那日听了傅锦时的转述便觉得褚昼津成功的可能不大,于是便瞒着傅锦时让沉西给褚昼津送了信,说了今日的计划,褚昼津给他回的信里说要打赌,而后便有了今日发生的一切。

    最后结果果然是褚昼津的严刑逼供失败了。

    相比起褚昼津与傅锦时,褚暄停更了解秦粱,秦粱这种人若是没有实质证据摆在眼前,是绝不会承认自己所作所为的,甚至有了证据也会下意识的去反驳,直到最后辩无可辩。

    而他要的正是秦粱无一点翻身的余地。

    褚暄停将伞微微倾斜,替褚昼津遮住漫天风雪,而后垂眸看向秦粱。

    秦粱拖着腿直起身跪在地上,悲怆道:“太子殿下如何能够放任二皇子如此肆意妄为?”

    听到褚昼津那句话,他便明白今日之事也有太子参与,又见后头还有都察院的人,便开口大声指责,这样今日一旦他逃脱,太子与二皇子便都要陷入众矢之的。

    褚暄停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他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眼底却满是恨意,“侯爷当真如此自信,觉得孤找不出半点证据吗?”

    “我没做,自然不会有。”秦粱再次否认。

    “将人带进来。”褚暄停冷声道。

    而后秦粱便见卿世怀和许晴来夫妇从大门处走了进来,他神色微变,却还算冷静,心中快速思量如何应对,然而这种冷静在看到最后进来的那对孩子时,彻底打破。

    他陡然抬头看向褚暄停,褚暄停冷眼与他对视。

    卿世怀一见秦粱便挣脱开了身旁押着他的刑部护卫,一脚踹在了秦粱的胸口上,秦粱腿上受了伤,避之不及,倒在地上。

    “畜生!”卿世怀满脸怒容,“卫家一事明明是你所做,你竟威胁许晴来夫妇将脏水泼在我的身上,想要借此彻底洗清自己,你打得一手好算盘!”

    卿世怀已经看出来了,太子殿下证据充足,今日自己逃无可逃,既然注定一死,那他便趁着最后的机会让秦粱也彻底翻不了身。

    “你有什么证据说卫家一事与我有关?”秦粱忍着疼,怒道。

    卿世怀没再对秦粱说话,而是对褚暄停道:“太子殿下,我府上书房密室当中有十三年前秦粱派人送去郦幽的密信,再往里,于桌后地面有一块地板,掀开后向下有一间地牢,里头住着当年秦府的管家,他知道一切。”

    秦粱闻言瞳孔骤缩,去杀赵荀的人分明告诉他赵荀死了!

    卿世怀见状笑了起来,“想不到吧,大哥,你很谨慎,每一封送去郦幽的密信都要人盯着当时的郦幽太子阅后即焚,却不知每一封密信都被赵荀保留了下来,甚至你派人杀他,他一路逃亡,来了我这里,你给我送来这么大的把柄,我自然要好好收着。”

    “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杀赵荀的人骗你赵荀死了吗?”

    秦梁没说话,卿世怀本也没想得到秦梁的回答,他满脸恶意道:“因为你让他杀的是赵荀啊,连心腹都是说杀就杀,谁不寒心?自然要留下赵荀,将来即便自己死了也要你不能安生。”

    卿世怀越说心中越畅快,“你这个人啊,没心肠到了极致,都知道你过河拆桥的本性,替你办事,谁不留一手呢?”卿世怀看着秦梁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一字一句道:“怎么办呢,人证物证这下都有了。”

    他其实本来没想把赵荀说出来的,只是留作将来威胁秦梁的后手,甚至谨慎到赵荀在他府上一事只有他知道。毕竟卫家一事一旦真相大白,那是诛九族的大罪,肃帝知晓他是秦家人,所以他也会遭受牵连,但是如今不同了,左右都是死,那便谁也别留。

    褚暄停并不意外卿世怀终于说出此事,他道:“来人。”

    位于沉铁卫中的一人应声出列,卿世怀与秦粱皆认出了此人便是从前秦府的管家赵荀,卿世怀一怔,随即苦笑,“不愧是太子殿下。”

    那人站出来后,连傅锦时都是惊讶的,她没想到褚暄停竟早已从卿家找到了人。

    她不禁看向褚暄停,这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褚暄停没说话。

    他根据蛛丝马迹查清楚当年之事后,便一直在找能彻底治罪的证据,可秦粱做得太干净,后来终于查到当年秦府的管家赵荀可能还活着,可线索到了京城便断了。他思来想去,能救赵荀的只有卿世怀,赵荀能寻到救他的人也只有卿世怀,毕竟卿世怀那么恨秦粱,这么多年必定从头到尾一直盯着他。

    但是先前卿世怀未曾获罪,派人前去搜查,容易打草惊蛇,所以他一直按兵不动,直到那日卿世怀将被带走,他立刻让傅别云寻了借口拖住傅锦时,自己则是借着去刑部审讯卿世怀的由头亲自带着人去了卿家,亲自搜查。

    起初到处都一无所获,便说明卿家还有密室,后来果不其然在书房发现了密室,在里面发现密信后,他更加笃定赵荀就在卿府,他再次一寸寸地搜查整间密室,终于寻到了地板的问题,而后找到了赵荀。

    虽然他想过卿世怀知晓秦粱要借机将所有事情甩到他身上后定然会交代赵荀一事,可在这件事上他的希望从头到尾都不寄托在没把握的猜测上,此事他讲求的是万无一失。

    赵荀也没让他失望,毫不拖泥带水地将当年的一切和盘托出。

    “当年秦家落到秦粱手中后逐渐败落,卫家则是如日中天,秦粱心有不甘,一直在寻找将秦家重新壮大的机会,直到广瑛公主和亲郦幽,而他发现郦幽野心不减反增,于是动了歪心思。”赵荀道:“他与郦幽交易,他能帮郦幽有正当借口出兵大瞿,但要求郦幽要一口咬定这笔交易是与卫家所做。”

    “郦幽当时的太子同意后,他便给郦幽献计,告诉了郦幽那边广瑛公主并非皇后嫡出,甚至并非皇室血脉,所以完全可以借口此事开战,甚至承诺将嘉州与郦幽交界的两城想让。秦粱知道太子殿下与广瑛公主感情深厚,所以不敢让郦幽的人杀了公主,就是怕激怒太子殿下。但秦粱没想到郦幽太子没按他的计划来,而是借此机会先毒杀了郦幽当时的皇帝并嫁祸给广瑛公主,后才借口广瑛公主的身份一事拒绝大瞿的谈判,直接杀死公主。计划一下子出了变故。”

    “后来果不其然太子殿下会亲自督军作战,将郦幽打得节节败退。郦幽眼见着事态不妙,想要拉着秦家一起下水,借着供出秦家的机会求一丝喘息之机。秦粱眼见着事情要败露,便亲自请战,带着大军攻打郦幽,这样即便郦幽反口,也有理由说是郦幽太过憎恨秦家,想要陷害秦家,如此一来,能证明这件事的只有我了。”

    “我心知秦粱过河拆桥的性子,一直在防备这一日,所以那些书信在郦幽当时的那位太子看过后,我全部借口秦粱谨慎将其收走了,后来果不其然秦亮为了万无一失想要将我杀人灭口。我知道秦粱当年偷换抓阄一事,致使了卿世怀被送走,所以我逃进了京城,想要寻到卿世怀,将此事告知与他,挑拨二人关系,再将证据全部交给他以此求一方庇护。却不想他先找到了我,告诉我他保我性命,我把证据交给他。此后十三年,我便一直藏身在密室中的地下。”

    赵荀望着秦粱一字一句道:“所以,广瑛公主是他所害,卫家也是他陷害,甚至当年若非太子殿下亲自督战,嘉州两城不保。”

    最后的话音落下,整座宅院只听得到风声。

    良久大理寺卿奇不演狠狠唾骂出声,“都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既是在骂秦粱,也是在骂赵荀。

    当年广瑛公主死的何其凄惨,连全尸都不能带回,太子殿下在那一战中也险些丧了命,更有甚者,当年与郦幽一战,多少大瞿的将士埋葬在战场,而这一切起因竟只是秦粱的私心。

    何其荒谬!

    第75章 第75章

    叶云压着心中怒气,又问赵荀,“柯蓝之毒呢?”

    “我那时还并未是秦粱的心腹,对此事知晓的并不十分清楚。”赵荀道:“只知道大约是十八年前京城之中有人与秦粱交易,那人命他寻一种慢性毒药,秦粱便从郦幽太子那里得来了柯蓝之毒,至于如何用在了太子殿下身上,我并不知晓。”

    秦仙琢闻言恶狠狠道:“你既不清楚,又如何确定是我父亲所寻?分明是想将所有脏水全部泼在他身上!”

    “他所言不错。”忽然一道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众人转身看去,只见江舟撑伞而来,他走到褚暄停面前,对他行礼,“太子殿下,臣来请罪。”

    “柯蓝之毒乃是我的恩师太医院前任院正受人威胁所下。”

    此话如同平地惊雷一般炸响在众人耳边。

    除了早就知道此事的傅锦时与褚暄停,其余人都颇有些不敢置信。

    江舟道:“师父当年受人威胁不得已给太子殿下下毒,此后一直心有郁结,他当年早早辞官归乡便是因为这个,但秦粱和与秦粱合作之人怕我师父败露此事,表面上师父是回了榆阳老家,实则一直被秦家所囚,直到前些日子他时日无多,以早已将此事写下来放在一处寺庙中,若是不让他见我,此事便会公之于众为由相威胁,才终于让在京城的秦粱松了口,允师父与我见最后一面。”

    “与师父见面后,师父趁着秦家监视之人不注意塞给我一张纸,上头原原本本交代了一切,而在此之前,秦家原本还欺骗我,让我以为是师父对秦家有恩,所以秦家赡养师父天年。”江舟冷冷地看着秦粱,接着又看向秦仙琢,“除此之外,我还亲眼见到秦家大公子与郦幽的人见面,郦幽的人给了他‘流沙’。”

    “你将流沙给了谁?”叶云问秦粱。

    若是没有秦粱的命令,秦仙琢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与郦幽交易此药。

    秦粱在赵荀出现后便知道一切都完了,赵荀知道他与郦幽勾结一事,就算没有其他事,只这一件也足以让肃帝下令诛他九族,但他还不甘心。

    “若我说了,太子殿下能给我什么?”秦粱试图挣扎。

    然而他话刚落,站在褚暄停身边的傅锦时抬脚毫不留情的踹在秦粱的心口,秦粱猛地呕出一大口血来,还未来得及起身,颈边多了把闪着寒光的短刀。

    “你搞清楚,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傅锦时神色冷厉,语气冰冷,她实在厌烦了秦粱这幅恶心嘴脸。

    秦粱低低地笑起来,“此事关乎太子殿下的性命,太子殿下的命可比我的贵重多了。”

    傅锦时同样笑了起来,“你不会以为区区流沙就能要了他的命吧。”

    秦粱心里一沉,面上却道:“傅姑娘,逞能也得有个度。”

    “你恐怕不知,当年沈淮序的雪枝便是我解的。”傅锦时满意的看着听见这话变了脸色的秦粱,继续笑着道:“如今褚暄停的柯蓝之毒我同样制出了解药,对了,还有鄢陵公主所中的血缎,所以你觉得流沙我能不能解?”

    “沈淮序中了雪枝那年,你才几岁,怎么可能是你!”

    “沈淮序的雪枝,果然也与你有关。”傅锦时眼中戾气闪过。

    秦粱知道如今自己彻底翻不了身了,甚至整个秦家都会毁在今日,他视线扫过众人,先是褚暄停,再是褚昼津,而后是卿世怀,再是许晴来夫妇和奇不演与卞惊鹊,最后他看向傅锦时,心中骤然升腾起一股恶意,“不止是沈淮序,还有你傅家。”

    他望着傅锦时越来越冰冷的神色,注意到傅锦时握刀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故意刺激道:“傅家在留云滩被围之时,我便接到了消息,但我不仅不出兵,还拦截了送往三皇子那边的消息,我就是要看着你傅家覆灭。”

    “不过可惜的是,你傅家寻了机会投靠了天楚,没有死在留云滩。”秦粱说着咧着嘴笑起来,“他们为了活命,丢下了你,让你在邺城死守七日,好不容易活下来,还要受尽酷刑。傅锦时,你不恨他们吗?”

    “说完了吗?”傅锦时冷声问道,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刚才的意图,“你刺激我,无非是想要个痛快,我偏要一点点折磨你。”

    秦粱还没反应过来傅锦时的意思,下一秒,傅锦时反手握着短刀狠狠拍在了秦粱的嘴上,整座凌安侯府里霎时响起了秦粱的惨叫,褚暄停看见几颗混着血的牙齿从秦粱的嘴里脱落,而秦粱捂着嘴倒在地上哀嚎,他身旁的秦仙琢想要上前去扶秦粱,却被傅锦时带着杀意的眼神震慑的原地不敢动弹。

    傅锦时将短刀上沾的血轻轻地蹭在秦粱华贵的衣袍上,慢条斯理地说:“我父兄的尸体在留云滩是我亲眼所见,他们到底有没有叛国,众人心里都有数,也自有刑部去查。但是你,勾结郦幽、陷害卫家、意图谋害太子,乃是证据确凿,甚至你冷眼看永州十万大军战死留云滩,眼睁睁看着天楚屠了永州四城,如此数罪并罚,你恐怕连斩刑都不够资格。”

    秦粱脸色煞白,傅锦时眼中冷意不减,她知道秦粱最在意什么,她道:“你做那么多,无非是想证明秦家在你手中不会败落,可你瞧,如今秦家马上就要真的灭门了,秦粱,九族全灭,你死后,到了阴曹地府,有脸去见秦家祖宗吗?”

    秦粱面色陡然变得扭曲狰狞,傅锦时冷笑着拿刀拍了两下秦粱的脸,而后缓缓起身,秦粱却在这时忍着疼出声,他的声音含糊,却能听出里头无尽的怨恨。

    “若非你傅家多管闲事,去查广瑛公主和卫家旧事,留云滩一战我必定出兵,所以永州十万大军乃是你傅家害死,永州四城百姓也是你傅家所害!”秦粱不管不顾地去拽傅锦时的衣摆,拼尽力气地对她说:“是你傅家害得永州如此惨烈!一切祸源皆在你傅家!你傅家才是永州的罪人!是大瞿的罪人!”

    傅锦时觉得秦粱与陆琪一样可笑,陆琪认为她的阿姐是害永州四城被屠的根本原因,如今的秦粱又认为傅家是害了永州的罪魁祸首,这样想着,她便也笑了。

    “广瑛公主为国和亲,是大义之举,却被郦幽残忍杀害,大瞿百姓谁不该愤怒?要讨回公道有错吗?卫家无辜受冤而亡,是不公,是冤屈,我父亲察觉蹊跷,追查到底又有何错?”傅锦时丝毫不被秦粱的话干扰,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错的是天楚挑起战争。错的更是你秦粱,是你的肮脏手段和你的做贼心虚,以及你的冷眼旁观。”

    傅锦时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落下,周遭的雪好似都停滞了一瞬,站在这里的众人目光不自觉地被她吸引。

    都察院左都御史卞惊鹊不由得感叹出声:“傅家当真教养出了一位好姑娘。”

    不可否认他先前被秦粱的话带偏了想法,却在听到傅锦时的话后,醍醐灌顶。

    傅家无错,错的是做下这些事的人。

    秦家一事人证物证皆有,板上钉钉,无可更改,肃帝颁布诏令为卫家正名,将秦家下了大狱,秦粱判千刀万剐之刑,其余人判斩刑,皆在午门行刑。

    再说卿世怀与许晴来,这两人皆判绞刑,也算是给当朝官员一个警示,而许晴来的夫人,因是受秦粱威胁,情有可原,便允她带着孩子去城外的尼姑庵,此一生不得出。

    至于褚昼津,肃帝遂了他的愿,以流放的名头放他离京。

    他在临走之前,约了傅锦时在闲坐茶楼见面。

    傅锦时到的时候,他正在与商邑斗蛐蛐,这样的寒冬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的。

    看着这一幕,傅锦时停在了楼梯口。

    “三哥,曲陵跟我炫耀抓了一只很厉害的蛐蛐,我气不过,跟他比,结果他的蛐蛐把我的蛐蛐咬死了。”傅锦时沮丧地坐在台阶上,手里捏着一根狗尾巴草晃,这根狗尾巴草还是她太过生气,薅了一把路边的野草,从里面带出来的。

    傅别遥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没半点形象地躺在地上,听闻傅锦时的话,他猛地坐起身,“他敢欺负你!走!三哥找他算账去。”

    傅锦时道:“可我们是比赛,是我输了。他也不算欺负我。”

    “他敢咬死你的蛐蛐,就是欺负你。”傅别遥义愤填膺道:“他也太不要脸了,欺负你一个比他小的小姑娘!”

    傅锦时沉默一瞬,“三哥,我比他大三天。”

    傅别遥:“……”

    “我说的是他的个头!”傅别遥很快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可是……我比他高一点点。”傅锦时弱弱道。

    傅别遥怒目而视,“你不要讲话!”

    “哦。”傅锦时应了一声,可很快她又憋不住道:“我们这样不讲道理,与城里那几个纨绔子弟是不是就一样了?”

    “你还真别说,好像是都挺不是东西的。”傅别遥一边拉着傅锦时去找曲陵算账一边道。

    “三哥,你这话像是在骂我们自己。”

    傅别遥浑不在意,“话不能这么说,做纨绔子弟有什么不好,好吃好喝好玩的都有,随心所欲,无法无天,多快活!”

    傅锦时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三哥,你说的对,我们就做纨绔子弟!”

    “哈哈哈乖阿时。”

    “你看着我,到底在想谁?”褚昼津的声音陡然拉回了傅锦时的思绪。

    傅锦时走到褚昼津的对面,朝着里头的蛐蛐看了一眼,而后拿起桌上的酒倒了进去,“我三哥说,蛐蛐也能打醉拳。”

    褚昼津陡然笑起来,“傅别遥还真是个有趣的人。照他这么说,我若是让他们在书上爬一会儿,他们还能识字呢。”

    “所以,你与我三哥很像。”

    这话便是告诉了他,每次看得是三哥。

    “果然是他。”褚昼津道:“他还欠我一杯清酒,我既当了他这么久的替身,你是不是该替他还我?”

    傅锦时顺手舀了一杯,朝着褚昼津手上的那杯碰去,两杯相撞,清脆的声音一响而过,随即傅锦时一饮而尽,褚昼津见她如此给面子,也跟着一饮而尽。

    “说吧,今日找我何事?”

    “我有件事拜托你。”褚昼津道:“待到来日沈淮序与律兰旭大婚日子定下来,你告诉我一声。”

    傅锦时一笑,“你来抢婚啊。”

    褚昼津失笑,“我来送礼。”

    傅锦时将手中空杯与褚昼津的空杯轻轻一碰,此举便是应了他,“届时多带些,淮序喜欢清新淡雅的古画。”

    褚昼津挑眉,“她是不是还喜欢金银玉器?”

    傅锦时毫不在意被褚昼津拆穿,笑道:“自然。”

    “……”

    那一日两人在闲坐茶楼聊了许久,先前所有的隔阂一扫而空。

    褚昼津真正离京那日,傅锦时与褚暄停就站在城楼上,看着他纵马离去的背影,那背影挣脱了所有束缚,潇洒又肆意。

    “你为何帮他?”傅锦时问。

    若非褚暄停,褚昼津此番不会这样轻易成功,下场也不会好。

    “合作而已。”

    “心软了。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傅锦时那日注意到了褚暄停替褚昼津撑伞遮雪。

    褚暄停并不意外傅锦时看出来了,他望着快要落山的夕阳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为何一直没有问过我为何瞒着你与褚昼津改了计划?”

    傅锦时靠在城楼的墙上,双手环胸,“自然是猜到了你想保护我。”

    褚暄停略有诧异的挑眉,他倒是没想到傅锦时能往这方面想,他还以为傅锦时会误会,所以打算解释一番,毕竟他可不是应寒川那般不张嘴的人,那人到现在了,都没主动找傅锦时解释留云滩一事。

    “以我的性子,这么好的机会,不会只将秦家拉下来,许晴来和卿世怀我必定杀一个嫁祸云家,就像夏津一事一样再伪造点证据,至少先将云家牵扯进来。还有江太医,他分明知道给你下柯蓝之毒的是谢家,却在那日只说了秦家,我若是早知道了计划提前,怎么也得提前威逼利诱逼他在凌安侯府时将谢家说出来。”傅锦时道:“届时我一下子得罪了云家与谢家,他们必定要提前动手除掉我。于我来说,应对两家风险极大。”

    “你既然知道,为何这几日不理我?”褚暄停不是没感觉到傅锦时这几日对他没好脸色。

    “你做事稳妥,我却喜欢兵行险着。”傅锦时看着褚暄停,“在你看来我这些日子可能是不识好歹,但是太子殿下,我不需要旁人自以为是的对我好,自以为是早晚会败的很惨,就像我阿爹一样,我怨恨他,便是因为他的自以为是害死了大哥与三哥。”

    褚暄停一怔。

    傅锦时没再说话,见远处已经没了褚昼津的身影,就要转身离开。

    褚暄停却在她转身的瞬间一把拉住了她,傅锦时抬眼与他对视,褚暄停笑了一声说:“你还真是铁石心肠。”

    傅锦时道:“不,我同你一样心软,否则我就该在你的药里加黄连了。”

    第76章 第76章

    除夕将近,整座京城都热闹了起来,太子府也不例外,府上周叔指挥着人这几天就开始布置,周婶与他一同张罗着府上准备的年货,侍女与小厮穿梭来往,脸上都洋溢着轻松欢快地笑容。

    整座太子府过年的氛围格外浓厚。

    傅锦时端着药穿过连廊,望着众人忙碌的身影,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其中的年味。

    以往在将军府时,阿娘还活着时,也会这样张罗着府上的人布置。阿娘去世后,阿爹极少回来,大哥他们即便回来也经常碰不到一起,后来连她也不经常回将军府了,一大家子的人渐渐地便几乎只在过年的时候能真正聚在一起吃顿饭,说些话。

    府上唯一的年味大约就是那顿年夜饭。

    而年夜饭后,若是无事,他们会多待几日,若是临时接了军报,当夜便会离开,所以每逢除夕,傅锦时都无比盼望着边境安稳。

    但是后来渐渐地,她开始害怕除夕了,因为短暂的相聚后便要分开,她太讨厌热闹之后的冷寂了,而每一次她都是最后被剩在府中的那一个。

    她很不喜欢那种孤寂的感觉。

    “看什么呢?”

    褚暄停的声音拉回了傅锦时的思绪,她回头,只见褚暄停里头穿着一件月白长袍,外头披了件墨蓝鹤氅,正负手站在她的身后。

    她竟没发现这人何时靠近的,“这样冷的天,你出来做什么?”

    褚暄停从院中忙碌的众人身上收回目光,对傅锦时道:“见你迟迟不来,正想亲自去请你。”

    “那真是劳驾太子殿下了。”傅锦时随口道了句。

    “你知道就好。”褚暄停冷哼,“架子比孤都大。”

    话音落下,沉西与沉驿搬着矮桌和矮凳出来了。

    傅锦时挑眉,“这是做什么?”

    “屋里待闷了,出来透透气。”褚暄停道。

    他先前自己在屋里下了会棋,忽然觉得意兴阑珊,颇觉有些无趣,便唤了沉西与沉驿将东西拾掇出来,趁着两人忙的功夫,他先出来,恰好看见站在连廊下的傅锦时,便走上前来,本以为没两步就能见这人警惕回头,却不想一直到了旁边这人都没反应。

    “手谈一局?”破天荒的,褚暄停时隔许久,主动邀请傅锦时对弈。

    “看来你今日是真的闷了。”傅锦时也没拒绝。

    不过她先将药递给了褚暄停,“我在里面加了甘草,比先前好一些。”

    “不是说要加黄连吗?”褚暄停接过药,拿勺子搅弄了两下,有一点他对傅锦时还是很满意的,这人至少知道要将药放的差不多能入口了才会送来给他。

    傅锦时翻了个白眼,“别逼我真的给你加进去。”

    褚暄停笑了一声,知道傅锦时是消气了,他低声道:“下次不会瞒着你了。”说完,将药一饮而尽。

    傅锦时诧异于褚暄停这样直白的服软认错,虽然她对褚暄停没那么多尊卑上的恭敬,可心底是知道两人的地位差别的,他是太子,而她即便不是侍药奴十四,也只是傅家的一个小女儿,归根结底他们是君臣,哪有上位者会对下位者认错的。

    褚暄停见傅锦时错愕,有些恼羞成怒,“不想听算了,孤收回。”

    他说完,重重地将碗放在傅锦时手中的木盘上。

    沉西接过傅锦时手中的木盘,唤了院内小厮将东西送去了厨房那边。

    褚暄停说完那句话便转身坐到了矮凳上,傅锦时坐到他对面,想了想道:“多谢。”

    既是在谢褚暄停愿意尊重她,也是在谢他当时出于保护的心思。

    她不是真的不识好歹,只是阿爹的做法让她怕极了这种被动的感觉,所以一时间也无法接受褚暄停的做法。

    褚暄停自然明白傅锦时那声道谢的含义,哼哼两声,“原谅你了。”

    傅锦时知道他傲娇的性子,也不在意,不过……

    傅锦时看着眼前的棋盘和手边的两盒黑白棋子,想到褚暄停在下棋一事上的暴脾气,觉得在下棋前,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头的。

    “先说好,不论如何,不许生气。”

    褚暄停答应的倒是很痛快,他觉得傅锦时这么些日子怎么也会有长进,却不想他还是高估了她。

    他抬头看着苦思冥想地傅锦时,想不通谋略如此厉害的人,为何棋下得这么臭?

    傅锦时看着自己溃不成军的黑子,又扫了一眼褚暄停,见他脸色已然黑了,当机立断地扔了棋,“没意思,不下了。”

    “的确有些无聊。”褚暄停一秒都不耽误地放下手中的白子,命人撤了棋盘,换上炉子和茶水,他怕再继续下去,他与傅锦时刚修复的关系会再次岌岌可危。

    沉西与沉驿两人得了命令,一人搬走棋盘,一人抱走棋盒。

    换上茶水后,褚暄停拿着夹子拨弄着铁网上放着的水果,傅锦时则是百无聊赖地靠在矮凳上往院子里瞧,两人一时间都没再说话。

    片刻后,傅锦时问道:“你这红梅何时开的?”她也是如今才注意到,院子里的红梅竟开了这样一大片。

    “前些日子吧。”褚暄停含糊道,以往每年他都因为身体原因困于房内,无聊到只能每日看梅数梅,倒是时刻注意着梅花何时开何时败,今年心思都放在勾心斗角上,倒是没怎么注意过。

    傅锦时应了一声,想起来将军府中的西府海棠。

    那是她母亲爱的花,每逢开花后,风一吹,都会有一场花瓣雨,漂亮极了。

    傅锦时听着耳边炭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响,炉子上茶水滚起来的“咕噜咕噜”声,忽然想看看梅花是不是也会有花瓣雨。

    “有没有花瓣雨孤不知道,但你若是去晃一晃,上头的雪倒是能再给你落一场。”褚暄停说。

    傅锦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要么说你扫兴。”傅锦时白了他一眼。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褚暄停又道。

    傅锦时问:“什么办法?”

    其实她心中想到了,最简单的就是有人去折了梅花舞一段,她其实想看褚暄停舞,她还没怎么见过褚暄停动手,颇有些想瞧瞧他的身手,而且……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褚暄停,以他的身段,舞起来定然赏心悦目。不过她也知道以褚暄停的性子,不会去舞。

    果不其然,下一瞬听到褚暄停喊了沉西的名字。

    “属下在。”

    “去,折枝梅花,舞一段剑。”

    沉西:“……”

    傅锦时:“……”也不是很意外,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沉西,沉西性子内敛,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舞剑还是以梅花做剑,属实是有些为难他了。

    沉西拱手道:“属下想起来还有事没做完,属下先行告退。”

    沉驿见褚暄停目光转到他身上,紧随其后道:“城外铁卫营里还有琐事,属下也要去处理了,告退。”

    两人说完,便迅速撤了。

    傅锦时笑着道:“看来殿下得亲自上阵了。”

    “你可真敢想。”褚暄停靠在矮凳上,似笑非笑道。

    “不若比一场?”傅锦时提议道,她是真的有些好奇褚暄停的身手,这人自小中了柯蓝之毒,身体虚弱,却还咬牙习武,她多少是佩服的,也想看看练得如何。

    她定定地瞧着褚暄停,褚暄停搭在桌上的手指微动。

    下一刻,褚暄停陡然抬手挡住了傅锦时的攻击。

    “孤可没应战。”褚暄停挑眉。

    傅锦时扬眉,看向褚暄停挡住她攻击的手臂,“这不是应了吗?”

    话落,两人战作一处,默契地避开连廊,到了院中。

    攻击格挡间,脚下一扫,扬起了雪雾,两人起先是赤手空拳地对招,后来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枝梅花,两人的打斗也从对招变作了争夺这一支梅花。

    连廊下木炭烧的越来越旺,茶水滚得越来越沸,院中梅林下,褚暄停与傅锦时交手越来越快,梅花与雪随着两人的打斗在空中缠绕而下。

    天上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

    宫里有个从太祖皇帝时便传下来的的规矩,除夕当日中午,宫里举办宫宴,大臣携家眷入宫参加。

    以往这场宫宴都是交给皇后与四皇子做的,今年肃帝见太子身体大好,本想交给太子,褚暄停借口还在恢复,不宜辛劳拒绝了,所以今年还是由四皇子与皇后负责。

    褚暄停到合庆殿时,殿内已经来了许多大臣,大臣们带着家眷坐在一起,见到太子前来,纷纷起身行礼。

    傅锦时和沉月低眉敛目地跟在褚暄停身边,褚暄停落座后,她站在他左侧后方,沉月站在右侧后方,站定后,两人相视一笑。

    “大哥。”六皇子褚祈年一如既往地活泼爱笑。

    褚暄停见到他显然心情也不错,“这么高兴,有什么好事?”

    “母妃前些日子大约是被你处理秦家一事的手段震住了,昨日喊了我过去,同我说了一件事。”褚祈年很高兴,没等褚暄停问,便紧接着道:“她说,我不爱争便不争吧,我要是能一直得你欢心,她就随我去了。”

    “大哥,母妃再也不会害你了。”褚祈年昨日听了这番话后,高兴地一晚上没睡着。

    褚暄停眨眨眼笑着打趣道:“那你往后可得勤奋起来,要讨孤的欢心可不容易。”

    褚祈年故作苦恼,“可是我真的只想混吃等死。”

    褚暄停心情好的时候,性子就会格外恶劣,他恶趣味地又逗了褚祈年好几句,一直到肃帝来了,才放人离开。

    众人起身朝着肃帝行礼,肃帝端起案上的酒,朝着众人举杯,说了几句祝福语,众人纷纷举杯回应,到了饮酒时,褚暄停却陡然发觉自己杯中的清水被换成了烈酒。

    可已然晚了,肃帝举杯,臣子落杯时必须空杯,不然便是不敬,他不得已一饮而尽。

    第77章 第77章

    褚暄停不能饮酒,一个是因为他喝药,另一个便是因为他酒量极差,沾酒定醉,而且醉得极快,所以他从不碰酒。

    傅锦时敏锐地察觉了褚暄停刚才的停顿,待到都坐下后,趁着肃帝在与旁人说话,傅锦时附在他的耳边问道:“怎么了?”

    “有人把水换做了酒。”褚暄停一开口便是混着梅子味的酒香,傅锦时下意识皱眉,“烈酒?”

    褚暄停点头,大殿之内虽燃了香料,但杯中酒的香气也不明显,以至于他端起来才闻到。

    傅锦时自是知道褚暄停的情况,所以褚暄停在宫宴上的酒一律是换成水的,先前为了不将这一弱点暴露出去,一直是由肃帝身边的张公公来做,今日怎的出了岔子。

    傅锦时看向桌上的酒壶,想了想,假借添酒拿起酒壶给褚暄停又倒了一杯,褚暄停明白她的用意,他端起来轻抿一口,“是水。”

    也就是说,只有必饮的那一杯是酒。

    傅锦时想到了先前来找褚暄停说话的褚祈年。

    褚祈年在褚暄停一来时便凑上来说话,一直到肃帝到来,中间褚暄停的注意力一直在褚祈年身上,而其他人见六皇子在与太子说话,还说得那样高兴,便也没有人不赶眼色地上来敬酒,这也导致了褚暄停一直没有碰过桌上已经盛好的那杯酒。

    傅锦时垂下眼。

    酒杯中是酒,酒壶里是水,说明设计这一出的人十分有信心褚暄停只能在肃帝举杯时碰到这杯酒。

    她很难不怀疑此事与六皇子有关。

    “我去做解酒汤。”傅锦时道。

    不论是谁设计的,此刻都不是追究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让褚暄停不要醉。

    然而就在傅锦时打算悄悄离开时,那边皇后却忽然提到了褚暄停。

    “陛下,暄停年纪不小了,也是时候该为他选一位太子妃了。”谢皇后笑意盈盈道:“有了太子妃,也好有个人照顾。”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到了褚暄停这里,众目睽睽之下,傅锦时一下子便不好离开,只能低眉敛目站在原地。

    肃帝笑着看向褚暄停,“皇后此言有理,太子如今身子大好,婚事也的确该提上来了。”

    褚暄停此刻已经有些涌上醉意了,他掩饰住自己的异样,拱手对肃帝道:“父皇,母后,儿臣如今还未解毒,若是最后毒发,岂非是耽误了好姑娘。”

    他这话说的毫不避讳,肃帝皱眉呵斥,“这是何话!怎可将这种话挂在嘴上!”

    褚暄停笑着道:“父皇勿怪,儿臣也是担忧。”

    肃帝还记得先前褚暄停说过傅锦时对解药已经有了眉目的事,他多少是了解太子的性子的,若是没有把握的事他绝技不会说,他既替傅锦时求了恩典,便是说明傅锦时已经制出解药了,不过此时肃帝顺着褚暄停的话,再次恢复了和颜悦色的神情,他道:“不必担忧,你是朕的儿子,是大瞿太子,自有天庇佑。”

    褚暄停笑了笑,没再说话。

    肃帝则是又看向三皇子褚风龄与四皇子褚千尧,“太子是身体有恙,暂不能娶妻,你们二人倒是不能再拖了。”

    眼见着肃帝今日有了要赐婚的兴致,褚千尧连忙上前道:“父皇,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儿臣早已有心上人。”

    褚千尧的借口被褚风龄抢先说了,心中一梗,开始思索寻个其他的借口。

    倒是肃帝来了兴趣,哈哈一笑,“好小子,比你大哥争气,是谁家的姑娘,朕给你赐婚!”

    褚风龄抿唇,并不想坏了傅别云的名声,她是未出阁的女子,若是就这样被他扯上关系,旁人怕是会说三道四,有损她的清名,于是他道:“是一位曾经在边境时见过的姑娘。”

    他也不算是撒谎,傅别云的确是他在边境时见过的姑娘,当时惊鸿一瞥,但也只是欣赏她的美,真正动心是在后来的相处中。

    肃帝爽朗一笑,“你这岂不是对人家姑娘单相思。”

    褚风龄不好意思地低头。

    肃帝说得不错,别看傅别云总是嘴上喊着他是她给傅锦时找的姐夫,但他总觉得傅别云并没有真的喜欢他,更多的大约还是觉得逗他好玩。

    “老四呢?”肃帝又问。

    褚千尧站起身,面含微笑道:“儿臣倒是未有心上人,不过大哥与三哥都未成婚,儿臣不好走到两位皇兄前头去。”说着他看了一眼都察院几位官员所在的位置,调侃道:“不然,都察院的各位大人怕是要弹劾儿臣了。”

    此言一出,不少人笑了起来,气氛一时间更加融洽了,唯有站在褚千尧身后的越行简垂下眼。

    看来她勾引的还是不够到位,褚昼津给她介绍的那个姑娘教的还是不够,她思索着要不要去春香坊多找几位姑娘学学。

    说了这么一会儿,褚千尧也见时候差不多了,便接着对肃帝道:“父皇,时候也不早了,教坊司那边排了新的歌舞在贺除夕,可要一赏?”

    肃帝大手一挥,“赏!”

    话音落下,早已等候多时的舞女纷纷上场,傅锦时趁着这个机会就要溜走,却不想一下子被褚暄停扯住了衣角。

    她抬头看去,只见褚暄停面无表情地靠坐在矮椅上,面上与平日里的他并无差别,但是细看能发现他的眼神有些发木,脖子间泛上一层淡淡的粉。

    唯一值得傅锦时松口气的便是,虽然醉了,但至少脑子还带着一点,知道拽她的衣摆,而非是手,不然今日宫宴上她可要出名了。

    可如今这般,她显然是走不开了,一旁的沉月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道:“我去为殿下准备解酒汤。”

    说完,便悄悄退后,从另一侧出了合庆殿。

    傅锦时则是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站在褚暄停侧后方,这一站便到了最后一场舞。

    解酒汤的做法并不难,做起来很快,可沉月迟迟没回来,显然是被绊住了脚步。

    很快,最后一场表演到了尾声,不少人面上都有了醉意,连肃帝也不例外。

    张公公扶起肃帝,肃帝又说了几句话,这宫宴便也算是结束了,剩下的便是诸位臣子自便,可以走也可以再留一会儿,只要在皇宫下钥前离去便可。

    眼见着肃帝要走,傅锦时扶起褚暄停行礼,想着等肃帝走后,她便带着褚暄停走,到了宫门处再让沉西来寻沉月,然而就在此时,她却听谢皇后温和问道:“暄停这是有些醉了?”

    她这话一出,肃帝下意识朝褚暄停看来,傅锦时见状也顾不上旁的,在衣服底下用力拧了一下褚暄停的胳膊,褚暄停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混沌的思绪被拉回片刻,“儿臣是有些乏了。”

    他说这话时,面上一派淡定自若,丝毫看不出来人已经是半迷瞪的状态了。

    皇后见状又道:“陛下,今日也晚了,恰好又是除夕,不若便留太子宿在宫中吧,也好与陛下一同守岁。”

    傅锦时听闻皇后所言,下意识有些排斥,却不想肃帝紧跟着发了话。

    “皇后此言有理。”肃帝点头,“你今日便留宿东宫吧。”

    “是。”褚暄停强撑着精神应道。

    肃帝今日发话带着些命令的意味,与先前几次的问不同,褚暄停不好反驳,加之自己此刻的确困顿疲惫,便应下了。

    傅锦时心中有些不安,今日这般情况,褚暄停意识不清,沉月不知去向,留宿宫中实在不是个好的选择,此刻最安全的是回到太子府,这样不论今日换酒之人是何目的,至少在太子府上,褚暄停不会有性命之忧。

    然而如今事已成定局,她只好照做。

    傅锦时是在扶着褚暄停回东宫的路上遇见的沉月。

    只见她端着解酒汤匆匆而来,见到傅锦时与太子殿下,她松了口气,“还好你们无事。”

    “发生了什么事?”傅锦时问道。

    沉月端着木盘走在她旁边道:“我煮好解酒汤后,正要走,东宫里的英蓝前来告诉我说你已经扶着太子殿下回了东宫,要我把解酒汤直接送去东宫。英蓝是东宫的掌事宫女,我听后不疑有他,便带着解酒汤去了,去了之后才发现你们没回东宫,猛然反应过来是有人故意拖慢我的脚步,因此才又急匆匆地往合庆殿赶。”

    傅锦时闻言,心中有了思量,合庆殿与东宫在两个方向,英蓝此举明显是不想让太子太早醒酒,很显然,英蓝与今日换酒的人是一伙的,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褚暄停喝酒只是醉得快,并不会出洋相,也不会乱说话,从他平时的性子也能看出来他喝醉了不是会闹事的,所以显然不是设计他酒后御前失仪……

    “以往除夕宫宴,陛下也会让太子殿下留宿东宫吗?”傅锦时问道,她如今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褚暄停没有及时解酒,皇后看出了他的醉意,从而被肃帝顺势留了他在宫内。

    沉月想了想道:“先前陛下也提过,那时候殿下身子不好,一坐许久,殿下很容易便累了,陛下体恤殿下,便提议殿下留宿东宫,但先前殿下从没有答应过。”

    傅锦时点点头,心中大约有了点思绪,以往褚暄停足够清醒,即便疲惫不适,也会拒绝肃帝,今日褚暄停神思混沌,稀里糊涂地应下了肃帝的话,留在了宫内。

    这怕便是设计换酒一事那人的目的。

    只是不知,将褚暄停留在宫内做什么?

    第78章 第78章

    肃帝半醉着回了寝殿,待到服侍地宫人下去后,他脸上哪里还有半点醉意,张公公低眉敛目地站在一旁。

    “事情查得如何?”肃帝问应寒川。

    “是宁贵妃。”应寒川道。

    按以往的规矩,应寒川应当值守宫宴,护卫在肃帝身旁,然而今日肃帝在宫宴开始前便派他前去查太子酒水被换一事。

    张公公今日借着替肃帝检查宫宴布置情况的借口去给太子殿下换水,却发觉太子面前的酒被人换成了烈酒,可宫宴上所有人的酒水都该是果酒。

    而之所以如此,为的便是怕有大臣或者其家眷贪杯,饮醉了酒从而御前失仪,显然给太子换酒的人是想要太子殿下喝醉。

    他不动声色地将酒壶与酒杯中的酒全部调换,回去后便同陛下禀报了此事,肃帝紧接着便派了应寒川去查。

    应寒川先去排查的地方也是合庆殿,然而他去的时候却发觉张公公已经调换的水被人再次替换成了烈酒,不过只调换了酒杯中的,那时大臣们已经开始入宫,宫宴马上就要开始,应寒川权衡之下,决定按兵不动。

    在他看来,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拔除宫中钉子的机会。

    当初陛下与傅将军的计划之所以出现如此大的纰漏,便是因为有人泄露了计划,他们一直没查出是在哪里泄露的,如今有人在宫中朝着太子下手,不论此人是不是与当初计划泄露一事有关,都是一个清理皇宫的机会。

    于是他将消息禀报给肃帝后,同肃帝一同秉明了自己的想法。

    肃帝听后欣然同意了计划,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当时一切商定后,太子已然入了合庆殿,肃帝安排了人在宫宴开始前同太子说明情况,届时也好让太子身边的傅锦时提早备好解酒汤,然而安排好的锦衣卫却迟迟没有出现。

    肃帝当时面上虽无异样,心中其实一直担忧太子那边出现变故。

    好在太子聪慧,此番虽未明说,却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同意留宿东宫,一切都在按计划走。

    “安排好的人呢?”肃帝面色不虞,今日若非太子聪慧,定然要生乱子。

    “被人杀害。”提到此事,应寒川脸色也不好看,“在合庆殿旁的树丛中寻到了尸体。”

    能入锦衣卫的,武功皆在上乘,如今却被人这样悄无声息地杀了,可见凶手的武功之高,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寥寥无几。

    不过应寒川还是想到了一个人,但是目前他没有证据,所以并不能确定。

    “此事继续去查,宁贵妃那边也不要打草惊蛇。”

    “是。”

    沉月、傅锦时和褚暄停三人到东宫时,英蓝正跪在阶下,身旁是两个小太监守着。

    沉月发觉被骗之时,便让人制住了英蓝,押着人跪在了宫内,等着太子殿下清醒后处置。

    褚暄停神思混沌,几乎站不稳,全靠着手撑在傅锦时胳膊上才没倒下,他如今没有精力处置英蓝。

    傅锦时则是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英蓝,她还记得这个姑娘,办事利索,有条不紊,能够独当一面,当初她格外注意过,没成想最后竟背叛了褚暄停,就是不知指使她的人是谁。

    不过这些不是她要费心的,她当前是要让褚暄停清醒过来,不然今夜无论发生何事都会格外被动,于是她绕过英蓝扶着褚暄停进了寝殿。

    然而在经过英蓝之时,傅锦时感受到自己的衣摆被人轻轻拽了一下,不过她脚步未停,扶着褚暄停入了寝殿。

    殿内一直有人打扫,被褥也都是新换的,傅锦时替褚暄停脱了鹤氅和外袍,让人靠在榻上,而后接过沉月递过来的解酒汤。

    褚暄停此刻已经彻底迷瞪,他从未喝过烈酒,平日里连最淡的果酒都不沾,今日陡然之间饮下一整杯,颇有些适应不了。

    傅锦时将解酒汤喂给他,褚暄停嘴巴一碰,便皱眉躲开并顺势抬手推开。

    “难喝。”

    傅锦时还是第一次见喝醉的褚暄停,一开始还颇有些新奇,再加上猜到了褚暄停是故意为之,将计就计,她以为褚暄停对自己很有把握,即便是醉了,也能在谱上,所以格外耐心些。

    然而等他第四次推开解酒汤,嚷嚷着“难喝”“不想喝”的时候,傅锦时的耐心彻底磨没了,她也不管褚暄停什么身份,一手钳过褚暄停的下巴,捏着下巴给他直接灌了进去。

    褚暄停醉酒没什么力气,一下子竟没推开傅锦时,一整碗解酒汤几下喝光了。

    沉月站在一旁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傅锦时正要将空了的碗放在一旁,然而在她撤力时褚暄停恰好推她,一个没稳住,手中的碗甩了出去,落在地上,碎成了几块,傅锦时脸色更难看了。

    褚暄停也不知道是因为被这突然响起的声响吓了一跳还是解毒汤开始起作用,混沌的脑子陡然清明了一瞬,他下意识去看傅锦时,见她像是压着火,他心虚道:“孤……不是故意的。”

    说完又弱声道:“谁要你非给孤喝那么难喝的东西,还弄得满身是,孤当然生气!”

    傅锦时冷笑,“你清醒后,最好什么也不记得。”

    扔下这句话她便出去了。

    她就不信褚暄停清醒过来后好意思见人。

    出了寝殿后,傅锦时走到英蓝身前。

    “傅姑娘。”英蓝抬起头同傅锦时的目光恰好对上,低声唤她。

    “你寻我何事?”傅锦时垂眸问道。

    英蓝仰着头道:“尽快出宫去吧。”

    “你知道什么?”

    英蓝摇头,下一瞬猛地呕出一口血来,傅锦时陡然皱眉,蹲下身去撘英蓝的脉,却发现已然无救。

    “我等你来只是为了告诉你这个。”英蓝力气渐失,朝一侧倒去。

    傅锦时下意识扶住她,英蓝倒在了她的怀里,她靠着傅锦时,抓住她的衣袖说:“替我转告太子殿下,叛他非我所愿,如今英蓝以命相抵,不求原谅,但愿他无恙。”

    英蓝话音落下,傅锦时便感受到手腕一轻,英蓝在她怀中咽了气。

    傅锦时不知道褚暄停醒来后会怎么处理英蓝,但如今人已经畏罪自裁,也无法再苛责些什么,便让人将尸体先安顿在了一处,等褚暄停醒来再做处理。

    五皇子府。

    褚岁安能够出宫建府后便早早地从皇宫里搬了出来,带着褚岁愉一起住在五皇子府。

    两人今日参加宫宴后便回来一起在褚岁愉这里守岁。

    按照以往的习惯,褚岁安与褚岁愉守着炉子品茶下棋。

    褚岁愉的棋艺是褚岁安手把手教的,两人在棋盘上厮杀地不分上下,但细看,能察觉出褚岁愉隐隐占了上风,褚岁安笑着道:“果然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是哥哥教的好。”褚岁愉眨眨眼。

    褚岁安轻笑,“小马屁精。”

    话音落下,管家林叔端着饺子进来了,“吃饺子喽~”

    “哇!林叔,你今年里面都放了什么呀!”

    “铜钱、红枣、糖糕和豆腐都有。”林叔笑得合不拢嘴。

    褚岁安起身接过林叔的木盘,褚岁愉拿起木盘上的三碗饺子,一边往一旁的桌子上摆放,一边道:“我今年吃的一定要超过哥哥!”

    去年她只吃到了一枚铜钱,十分不甘心。

    褚岁安笑了笑,调侃道:“你收买一下林叔,让林叔帮你挑一挑。”

    褚岁愉闻言,立马对着林叔撒娇,“林叔,可以吗?”

    林叔哈哈笑了两声,拿着一旁未用的筷子给褚岁愉拣了几个,还装模作样地悄声道:“不要说出去。”

    褚岁愉忙不迭的点头。

    随着他们的谈笑,外头也响起了烟花炸上天空的声音。

    听到声响,褚岁愉对着褚岁安伸出手,“哥哥,哥哥,祝你新的一年平安顺遂,万事如意!”

    褚岁安笑着将早早准备好的压胜钱放到褚岁愉手里,温声祝福道:“祝我们的小鱼心想事成,平安喜乐。”

    林叔望着这一幕,不禁失了眼眶,他揩了揩眼角。

    褚岁愉见状上前拉住林叔,戏谑道:“林叔,多大的人啊。”

    林叔破涕为笑。

    褚岁愉见状拉着林叔一起坐下吃饺子。

    然而就在褚岁愉要坐下时,却陡然失了力气,她下意识抓住桌子稳住身体,却在下一瞬喷出一口鲜血,星星点点的血迹落在未动筷的饺子上。

    褚岁安在褚岁愉倒下的瞬间抱住了她,却一下子失了声。

    “哥……”

    褚岁愉一张嘴,鲜血便从嘴里大股大股地涌出,很快便湿了衣裳,褚岁安的手无措的挡在她的嘴边,可是颤抖的手怎么也止不住那些血。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抱起褚岁愉冲向府内的马厩,骑上马不管不顾地冲出五皇子府,朝着皇宫而去。

    “小鱼,不要睡。”

    一路上,褚岁安不停地唤着褚岁愉,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死死抱住褚岁愉。

    好不容易到了宫门口,褚岁安抱着褚岁愉奔向宫门,却发现外头没有值守的禁军。

    一瞬间褚岁安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将褚岁安护在怀中,不断地拍着宫门,可是却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他心中越来越急,也越来越绝望。

    “开门——”

    他大声的呼喊,天上的烟花炸裂之声一次次响起,将他的声音掩盖了过去。

    褚岁安从没有这样绝望过。

    他身后来路分明是灿烂夺目的烟花,眼前却是朱红紧闭的大门。

    第79章 第79章

    褚岁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他跪在地上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地越来越快,身上忽然涌上无尽的力气,不顾一切拼尽全力地去推宫门,他甚至用力到额头青筋跳起,然而沉重的宫门仍旧一动不动。

    “开门——”

    他的声音带着泣血的悲鸣和极致的哀厉。

    他怀中的褚岁愉恍惚中睁开眼睛,看到褚岁安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额头都是冷汗。

    褚岁愉缓缓抬起手,替褚岁安擦掉血迹。

    “哥……”

    她的声音虚弱至极。

    褚岁安闻声低头,他努力扯起嘴角,安抚褚岁愉,“小鱼,别怕。”

    褚岁愉轻轻摇头,“我不害怕,你也不要害怕。”

    褚岁安颤抖着声音应声,手上却还在用力。

    褚岁愉微微侧头,定定地注视着纹丝不动的宫门,片刻后,她将自己的手搭在了褚岁安的手臂上,“哥……你抱抱我吧。”

    她的半边脸上都是血迹,眼中含着泪,却弯着嘴角望着褚岁安。

    她知道,这扇宫门是推不开的。

    褚岁安看着她的眼睛,还在用力的手陡然失力,而后紧握成拳缓缓收回,最后抱紧了褚岁愉。

    “对不起……”褚岁安颤声道:“我不该卷进来的……”

    若是他不争不抢,即便在冷宫,即便遭受白眼与骂名,但至少小鱼不会遭受今日之险。

    褚岁愉眼中的泪落了下来,“怎么会怪你,哥,我们本就在其中。”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一切的这些,根源在他们的父皇。

    从肃帝派人教哥哥武功的那一天起,他们便入了局,成为肃帝的手中棋,随着棋局厮杀地越来越激烈,哥哥从棋变作刀,如同二哥那般,而她在旁人眼中是哥哥刀上的裂痕,另一端的执棋人迟早寻到机会反扑,借着裂痕折断哥哥这把刀,如今机会来了。

    可她不想成为毁了刀的裂痕,她可以作为肃帝的棋子被吃掉,却不能拖累哥哥半分。

    她眼中闪着泪光,对褚岁安说:“哥,我死后,你不要报仇。”

    她知道的,她若是死了,哥哥一定会失去理智,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杀他的人目的便是逼着哥哥为了报仇不择手段,从而失控犯下大错。

    褚岁安不应声。

    “哥,你答应我!”褚岁愉抓住褚岁安的手,用力抬高了声音,然而即便如此,她的声音也低如气音。

    感受到褚岁愉的急切,听到她因为用力而陡然加重的呼吸声,褚岁安双手都在抖,他望着褚岁愉期盼的眼神,喉间如同哽住了石头。

    他何尝不知道小鱼的顾虑,可他怎么能做到……

    即便赔上一条命,他也绝不放过。

    “哥——”

    褚岁安红着眼睛望着小鱼满身的血迹,脑海中的诸多念头不断拉扯,半晌,他如脱力般弯下腰,缓缓垂首。

    他闭上眼睛,在小鱼额头轻轻一吻,近乎呢喃道:“我答应你。”

    褚岁愉微微闭眼,轻轻笑了,眼尾落下的泪掉在身下的雪地上,洇出一点痕迹。

    后来他们谁都没再说话,耳边依旧是响彻天际的烟花,眼前仍旧是紧闭的朱红红门。

    然而就在褚岁安于褚岁愉绝望等死的时候。

    “轰——”

    眼前的朱红大门陡然打开。

    身后的烟花在霎那间更加绚烂,光亮有一瞬间照亮了整片天空。

    褚岁安陡然抬头,只见朱红大门前有两人缓步而来。

    公主府。

    褚扶清坐在软垫上同对面的傅别云有一搭没一搭的品茶聊天。

    “我不想强人所难。”褚扶清道:“你若是想一直陪着傅四姑娘,也没什么。”

    “当初说好的,你助我找到阿时,我留在你的身边做护卫,既然答应了,便不会食言。”傅别云道。

    褚扶清毫不意外,“傅家人果然重诺。”

    傅别云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即便脸上的伤疤还未好全,但她在褚扶清面前并未戴面具,而是搁在手边,“无信不立。”

    “傅将军与夫人当真了不起,教养出了你们这样的儿女。”褚扶清笑道。

    “从前他们也是很头疼的。”傅别云随着她这一句话想到了小时候的傅别遥与傅锦时,神色瞬间温柔了起来。

    褚扶清刚想问她为何,便见战音裹挟着一身寒气匆忙而来。

    “公主,云将军。”战音道:“中毒的是岁愉公主。五皇子抱着她去了皇宫。”

    褚扶清搁下手中的茶水,声音好似也染上了战音身上的清寒,“去放信号弹。”

    皇宫附近可没有沉铁卫等着,若要通知太子,只能从她这里发出信号。

    “是!”

    战音应声离开。

    傅别云道:“京城就此变天了。”

    褚扶清轻轻一笑,“我们撑伞便是。”

    褚岁安望着褚暄停与傅锦时的身影,连在何时流了泪也不知。

    傅锦时走上前将颈间的玉坠取下,打开后从里头取下最后一颗“幽若”,轻轻掰开褚岁愉的嘴,将药喂了进去,褚岁愉此刻已然意识不清了。

    “这是最后一颗药,可解百毒,且此后百毒不侵。”傅锦时望着褚岁安道。

    “幽若”是世间罕见的保命之药,起效很快,在她的话音落下瞬间,褚岁愉缓缓睁开了眼睛。

    “哥……”

    见褚岁愉恢复意识,褚岁安已经僵硬的脊背陡然放松,他近乎喜极而泣,抱着褚岁愉的手逐渐缩紧,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用力又小心。

    “小鱼……”

    褚岁安的手在抖,声音也在抖,他的浑身都在发抖。

    “幸好……”他埋在褚岁愉的颈间,接连说了三声“幸好”,一声比一声庆幸,一声比一声轻而绵长。

    说着说着,他轻轻笑了起来,褚岁愉感受到颈间的湿润,瞬间红了眼睛。

    “哥,别哭。”

    褚岁安低低应声。

    褚岁愉眉间漾开笑意,“这次倒是答应地痛快。”

    傅锦时没有去打扰褚岁安与褚岁愉,而是站到了褚暄停身侧。

    “若是我今日不用‘幽若’,你打算如何?”傅锦时问。

    褚暄停道:“我不知道。”

    从知晓秦家得了“流沙”,他便派人去给褚岁安送过信,提醒他与褚岁愉小心。

    秦家的“流沙”要么用在他身上,要么用在他身边的人身上,而只要一天找不到此药,一天便不能放松警惕,所以所有人都有死掉的可能。

    那天傅锦时虽然没有明说“幽若”能解此毒,但是他猜到了,而傅锦时的不说,也让他知道了她的态度,所以他从来没有打过“幽若”的主意。

    他对傅锦时简单解释了自己的想法。

    “竟还有太子殿下不知道的时候。”傅锦时轻笑,“可今日你显然是一早便知道褚岁安会带着褚岁愉来的。”

    喂下解酒汤后不久,褚暄停便清醒过来了,安排好了英蓝的尸体,便派了人去寻霍屹川。

    紧接着便带着禁军朝着宫门而来,宫门打开,便见褚岁安抱着褚岁愉跪到在地,两人狼狈至极。

    她不信此事是巧合。

    “我起先并不知道。”褚暄停侧头望着傅锦时,“我只是做了两手打算。”

    褚暄停猜测得了流沙的人是褚千尧,而今日宫宴是最好的动手时机,所以他提早安排好了。

    今夜若是中毒的是他,那么沉月会发出鸣镝,太子一派的人就此全部沉寂下来,直至扶清再次启动。若是扶清中毒,便由公主府的战音发出信号。若是他这一派的其他任何一人,便由早已分散在各处探查的沉铁卫于事情发生处发出信号。而不论在其他何人处,他都得第一时间赶过去。

    褚暄停解释道:“信号是由扶清那里发出的,我本以为是她。”

    所以他才会喊了霍屹川一同走。

    而之所以喊他,并非是为了让禁军开宫门,而是他与扶清互相有情。

    “醉酒一事呢?”傅锦时双手环胸,“为何故意醉酒?”

    她在知道褚暄停饮下的是酒时便有所怀疑。

    以褚暄停的性子,即便有人算计,也决计不会轻易入套,若是入了套,那定然是想到了怎样脱身,又或者是打算将计就计。

    所以她一开始便不相信褚暄停会真的毫无防备的醉酒。

    “察觉到杯中是烈酒之时,的确有刹那的意外。但很快我便猜测是父皇故意的。”褚暄停道:“为了确保在最后一刻不出意外,我的酒水都是在我快要入宫时张公公才去换,但是旁人不知,所以那人定然是在张公公之前就换过一次烈酒,可宫宴上所用皆是果酒,因此张公公定然知晓有人换酒,回去禀报父皇后,父皇一定会派应寒川查探,应寒川第一时间能查的地方只有合庆殿。”

    后头无需褚暄停再说,傅锦时已经明白了。

    换酒的人为了确保褚暄停喝到烈酒,定然是要在合庆殿监视的,那么即便张公公换水一事再小心,也瞒不过时刻盯在那里的眼睛,而张公公换酒之时是在褚暄停快要入宫之时,所以那人在张公公走后会第一时间再去换上烈酒,应寒川前来查探便会发现水再次被换了。

    他若是发现,定然要再换回来,不换便只能说明是肃帝故意留下的,肃帝有旁的计划,而在此时,褚暄停只需要配合着走下去。

    而以褚暄停的能力,在配合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所以从前肃帝问褚暄停是否留宿宫中,褚暄停一直都是拒绝的,今日却一反常态留宿东宫。

    并非是真的稀里糊涂应下,而是肃帝与太子皆猜测设计换酒一事的人是想要将太子留在宫中。

    两人不过是将计就计。

    一切始终是在计划中的。

    第80章 第80章

    “你与陛下倒是默契十足。”傅锦时从褚岁愉和褚岁安两人身上移开目光个,同褚暄停对视,转而又问道:“那么太子殿下想过自己醉酒会耍无赖吗?”

    傅锦时似笑非笑地看着褚暄停,这人喝醉后又是耍无赖又是撒娇,与平日的样子大相径庭。

    褚暄停先前清冷高深的样子瞬间破碎,他摸摸鼻尖,故作淡定,“孤不记得了。”

    若是真的能让他不记得多好,否则每一次想起来他都恨不得自戳双目。

    真是丢人。

    傅锦时转过头去冷哼出声。

    褚暄停见状,笑了一声,“你就不问问为何我敢放任自己醉酒?”

    故意醉酒是顺势而为,可这个故意也可以是假装的,他借着衣袖的遮掩将酒洒在袖子上也不会有人发现,但他今日却选择真的饮下那杯烈酒。

    “做戏自然要做真。”傅锦时随口道:“而且有陛下安排,不可能真的让你出事。”

    “都不是。”褚暄停望着傅锦时的侧脸道:“是因为你在。”

    傅锦时闻言一怔,她的眼睛里还映着天上绽放的烟花,耳边却没听到半丝烟花炸裂之声,只有这一句“因为你在”,她猛然转头看向褚暄停,猝不及防对上了褚暄停沉静认真的双眸,心中重重一跳。

    褚暄停见她如此反应,不可避免的多想,傅锦时对他会不会也有些……

    然而还没等他想完,就听见傅锦时说:“所以殿下也是在借机试探我?”

    褚暄停:“……”

    倒也不是很意外。

    但他嘴角和眼中的笑容还是一下子就消失了,心中刚升起的那丝隐秘的高兴也还没来得及长大便被傅锦时这一句话浇灭了。

    “因为阿简?”傅锦时问褚暄停。

    她与越行简的关系在褚暄停这里不是秘密,在褚千尧那里也不会是秘密,可到现在,秦家已经灭了,褚千尧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他对阿简一如既往,褚暄停怀疑她和阿简倒戈褚千尧也不是没道理。

    这么一想,傅锦时解释道:“阿简给我传了消息,她如今被褚千尧困在身旁,看得紧,暂时脱身不了,说褚千尧大约打得就是离间的主意。”

    褚暄停气笑了,“你们二人不愧是好友。”

    虽然见得不多,但他不是没看出褚千尧对越行简的感情,以褚千尧的性子,若是没有感情,秦家一灭,就会处置了越行简,而非是今日这般将人看得那样紧,生怕人跑了似的。

    大冷的天,傅锦时不想看褚暄停发神经,也懒得继续同褚暄停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直接岔开话题,说正事,“我的‘幽若’是无价之宝,如今助你救了五皇子与岁愉公主,真正的得了两人的心,你该如何补偿我?”

    “你到底是助我还是助自己?”褚暄停不傻,怎么会看不出傅锦时的目的,哪里是为了他,分明是为自己。

    “殿下既然看出来了,我也不隐瞒了。”傅锦时道:“我要他们二人。”

    “人是你救的,自然归你安置。”褚暄停猜得到傅锦时想要什么,他先前做好准备,目的并非在褚岁安和褚岁愉,而在于“流沙”这个不定时炸弹引爆的同时能够将他这边的损失降到最低。

    如今目的已然达到。

    “流沙”的隐患已除,接下来便是处理换酒之人——宁贵妃。

    老四不会蠢到让自己的人在他负责的宫宴上动手,所以必定会找人合作,而宫中宁贵妃一直想杀了他,所以宁贵妃是最好的合作之人,再加上当时褚祈年来同他说的话。

    宁贵妃同褚祈年说出那番不再争的话,便是笃定褚祈年在见到他时一定会激动地告诉他,她利用褚祈年牵走他的注意力,从而让他无法第一时间去注意杯中酒水,以此确保他在父皇举杯时只能饮下烈酒。

    两人聊得差不多了,那边褚岁安也平复下了心情。

    他带着褚岁愉上前道谢。

    “多谢傅姑娘。多谢太子殿下。”

    当时小鱼中毒,他第一反应便是来找傅锦时解毒,但他也不是没想过傅锦时不会出手相救,可傅锦时的确是他唯一的希望了,然而在宫门处看见没有值守的禁军时,他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即便是除夕,宫门处也不会撤掉禁军,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故意撤走的,有人要杀他们二人。

    傅锦时没有避让两人的行礼,那是最后一颗救命药,她如今用在了褚岁愉身上,便是救了褚岁愉与褚岁安两个人,所以她坦然受了这一礼。

    但是她的药也不会就这样白白送出去。

    于是她直白道:“我这人从来不接受口头道谢。”

    褚岁安同样直白问道:“傅姑娘想要什么?”

    “放弃先前想要的自由,去掌控永州。”傅锦时也不拖泥带水,干脆同他说了目的。

    她需要一个人先去永州站稳脚跟。

    褚岁安没有丝毫推脱,“我去。”

    “你就没想过今日害你们二人的是我?”傅锦时道:“我与太子殿下来的可是恰到好处,这可不是巧合。”

    褚岁安道:“太子殿下与你都不是这样的人,若要留我与小鱼,也只会做交易,以利益交换,而非如此行径。”

    傅锦时眉眼间漾开笑意,从怀中拿出一张方子,“这是调理身子的方子,岁愉公主虽然解了毒,但‘流沙’毕竟是毒,毒药伤身。”

    褚暄停见傅锦时随手掏出药方,略有诧异,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了。

    他既然能猜到秦家的“流沙”早晚用到他或者他身边之人身上,傅锦时定然也能猜到,她恐怕是一早便打定了注意,要从他身边撬走一个人,送去永州,所以才随身带着“幽若”,甚至早就写好了调理身体的药方,一直带着等待送出去的机会。

    又或者她早就想到了,“流沙”一定会用在褚岁愉身上,从一开始便锁定了这对兄妹。

    褚暄停觉得第二种可能更大,他想了想,便也直接当着褚岁安和褚岁愉的面问了,如今说透了,好过将来因此事生了误会间隙,从而坏事。

    傅锦时看了褚暄停一眼,知晓他的用意,她直言道:“我的确有很大把握褚千尧会将‘流沙’用在岁愉公主身上。”

    “先前与褚昼津在闲坐茶楼相见时,他曾告诉我过我,褚千尧知道了太医院抓药记录是岁愉公主给我们的事情,他不会放过你们二人,要我提醒你们。”

    傅锦时先前虽然猜到抓药记录一事是褚千尧帮西延行所做,但终究只是猜测,褚昼津说出这话一是在提醒她褚千尧接下来会对褚岁安于褚岁愉不利,二便是在告诉她,当初陷害她杀害鄢陵公主一事,褚千尧也有参与。

    “所以,从知道秦仙琢将‘流沙’送来京城后,我便猜测此药事褚千尧要的,而且极大可能是要用在你们二人身上,届时我不论救谁,都相当于救你们两人。”

    褚岁安想起来先前傅锦时派人给他送过消息,他收到消息后,便在暗中加大人手,保护小鱼,可如今看来,还是除了纰漏。

    “给岁愉公主下毒的人就在你的府上。”傅锦时提醒道:“若是在皇宫,以‘流沙’的毒性,口服当场便回中毒,碰触则是在刚回五皇子府便会毒发。所以岁愉公主只会是在府上中的毒。”

    褚岁安与褚岁愉对视一眼,都想到了林叔。

    “看来两位殿下有人选了。”傅锦时在一旁道。

    “多谢。”褚岁安再次道谢。

    四皇子府。

    宫门前发生的事情很快便传入了四皇子府,孤照禀报完便站在一旁等候下一步的命令。

    越行简在一旁笑了起来,“看来你输了。即便设计换了酒,将阿时与褚暄停留在宫中,褚岁愉还是没死,褚岁安也不会发疯。”

    她与褚千尧已然撕破脸,所以说话怎么让自己痛快便怎么来。

    至于关系如何变成这样,还要从秦家入狱说起。

    秦家入狱后,她便收拾了东西要走,却被褚千尧以一己之力拦了下来。

    “做什么,还想杀我不成?”越行简望着站在她院中一袭黑色锦袍的褚千尧,吊儿郎当的问道。

    褚千尧负手而立,淡淡道:“利用完了我就走,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别说的好像是我对不起你一样。”越行简似笑非笑,“不过互相利用,利来而聚,利尽而散罢了,咱们也好聚好散,别闹的太难看。”

    一开始,有她的刻意遮掩,所以褚千尧查不到她太多消息,的确是她在利用褚千尧,从他这里探查消息送去给阿时,但随着她与阿时在京城接触越来越多,以褚千尧的能力查出来她俩的关系是迟早的事,而知道后却一直没有拆穿,无非是借着这层关系利用她去算计阿时与太子。

    后来又因为有了要除掉秦家这个共同目标,也算某种意义上的默契,有些消息便借由她之口送去给褚昼津和傅锦时,因此她与傅锦时的关系也就没有摆在明面上说,所以归根结底他们是互相利用。

    然而如今秦家已除,褚千尧与褚暄停接下来便是正面交锋,那么待在四皇子府反而成了制衡阿时的软肋,所以她当然要尽快离开。

    “我不会让你走。”褚千尧冷然道。

    “四殿下未免小气了些。”越行简神色冷了下来,“我这人喜欢来去自由,殿下既然不肯,那我也只好硬闯了。”

    两人转瞬间赤手空拳地打了起来。

    越行简先前是知道褚千尧武功高强的,却没想到能跟她打成平手,当日若是僵持下去,她虽也能离开,但必定身受重伤,所以权衡之下还是暂时收手留下了,同时给傅锦时去了信,她觉得褚千尧留下她是为了接着她离间傅锦时与褚暄停,所以这些日子她一直没放弃,想要寻机会走,但是却被褚千尧一直拘在身边,看顾的紧。

    因着这个,她心中烦躁,所以寻着机会便刺他几句。

    褚千尧已然习惯了越行简时不时地讽刺之言,他道:“天下能解‘流沙’的药少之又少,傅锦时有一颗未必有第二颗,那颗药等于一条命,同杀了褚岁愉和褚岁安比起来,显然傅锦时的损失更大。阿简,你真的觉得是我输了吗?”

    越行简冷声道:“搭上了宁贵妃和林芝横,你也没好到哪去。”

    褚千尧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漠然道:“你怎知我不是本来就想除了他们?”

    宁贵妃野心太大,褚祈年耳濡目染,难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林芝横在五皇子府待的太久,都快忘了一个死士的职责,他当然要替他们清醒清醒。

    “冷血残暴。”越行简讽刺道:“你如此做派,往后谁敢为你卖命。”

    褚千尧浑不在意越行简的讽刺,“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贪心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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