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忽雨忽晴， 此刻出了太阳。
姜酝坐在方时卧室的飘窗前，歪头看着眼前的米白色信封。
也许是因为时间久了，信封的四角已然微微泛起了淡黄色， 也许被人打开翻阅过很多遍，信封的封口上折痕明显。
信封的左上角没有贴邮票， 但盖了个小猫邮戳。
幻影纱随意堆在窗台边，室外的阳光展开得并不热烈， 只是透过窗帘细细密密地洒进来，如同礼貌的拜访者到来般，在她的身侧缓缓铺开。
姜酝有些出神， 因此连方时在卧室门外喊她名字也没有听到，一直等到方时进门将加冰的柠檬水放到她手边， 她才倏然一惊，抬眸对上方时的眼。
“左边床头柜第一层抽屉里。”方时在她身旁坐下来，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床头柜， 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继续说， “你想看的话， 还有一些。”
然而姜酝却那封信拿起来，她的指尖落在信面的小猫邮戳上，问方时：“先说说这个吧，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信的？”
姜酝高三那年， 十二中的心理社团和隔壁实验中学一同组织了一场“这是我的信”的活动。
彼时姜酝恰好因身体原因休学，时间满一个月， 她回到学校已是十月，赶上了这场为新高三学子举办的课外活动。
她并无参与的打算， 却被告知本次活动每个高三学生都必须参加，姜酝记得许炳当时只在信里写了几个字，如果她没记错，应该是前程似锦。
当然也有人洋洋洒洒写了一整张信纸，在班里说着也许能因此认识新朋友。
可是高三这样压抑的日子，谁还有心思交朋友？
姜酝把空白信纸带回了家，她提不起兴趣，父母这几天在冷战，她回到家吃过饭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复习，期间姜兰送来一杯热牛奶，她扔了笔，捧着杯子发呆。
那一刻瞥见信纸，她无由来地生出了些许倾诉欲。
反正是和实验中学互换信件，她落笔时索性随意，并无华丽词藻，只说青春荒唐，祝彼此能学业有成，理想成真。
姜酝记得整个班级的信后来都是她代班长收齐交去心理社办公室的，心理老师在办公桌边放置了两个透明收纳箱，值班的社员让她把信放进左边的箱子里。
右边的箱子里放的大概是从实验中学处收集过来的信，姜酝的目光左右扫了一遍，放下信离开了。
光是十二中的高三学生就有五百人，实验中学只会多不会少，那么这些信加起来，也许近千封。
方时是怎么在近千封的信里，找到她的？
腰上传来一阵力道，姜酝的回忆被打断，她低眸看见方时的手臂轻轻环上她的腰，以半拥的姿势将她搂在怀中。
她把手里的信捏紧了。
“是怎么找到的？”她再次开口问，“还有那个邮戳，你怎么知道……”
“你的高三的地理课是在我们班上的，你自己提起过，也许你忘记了。”方时将柠檬水递给姜酝。
姜酝接过，点头：“不记得。”
柠檬酸在舌尖不断炸开，姜酝下意识眯起眼，她就这么模糊地看着方时，二人对视半晌，她动了动。
柠檬水湿润了她的唇，显得她唇红更浓，方时眸色一暗，放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不自觉贴近了她。
姜酝往后仰，用手挡住了他朝前的动作，果然见他愣了愣。
杯子里的柠檬水摇晃着，她将杯沿抵在方时唇上，让他抿了半口。
“你还没说怎么找到的。”
方时无奈地笑了笑：“晚自习请了一节课的假，和心理社的老师说不小心把很重要的资料夹在了信封里面，要找。”
找。
“所以你……”姜酝看着他，突然说不出话。
所以就在这么多信里，认认真真地翻找，才找到了她的那封么？
“还好你盖了邮戳。”方时大概是想到了那时候的情景，笑着摇了摇头。
“但我能正好收到你的信，是怎么回事？”姜酝还是疑惑，“总不会是你特意？”
方时原本投向她手中信封的目光顿住，他瞥了姜酝一眼，眸中复杂。
姜酝挑眉：“不想解释了？”
“我没交信，后来打听到交换信件的时间，趁你们体育课不在教室，放到你桌洞里的。”
“……”
姜酝语塞，怔了好久，没忍住笑起来。
“难怪，我就说当时为什么大家都去讲台上抢信，而我的已经放在了桌子里，原来是你。”
原来她以为的缘分是蓄谋已久。
“邮戳是我搜索购物软件发现同款，后来又得知是一家玩偶店的非卖品，那家店只在北京开，方瑜去旅游的时候我拜托她帮我买了。”
他娓娓将曾经道来，岁月悄然铺成一张空白信纸，暗恋的情愫化作一点一滴的墨。
纸上落墨，原来全是深情。
他知道她叫姜酝，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那时他仍深陷囹圄泥潭，挣脱不开，只有埋头苦读。
他知道她休学养身体，名叫陈酒的网友便每周发来一封关心邮件，让她倾诉，让她释怀。
他是寒冬里闯入教室放下热水袋和止痛药就跑的陌生同学，也是那年姜酝在漆黑路口遇见的好心人。
他追随着她的脚步走过这么些年，只因为初春寒风里的一场偶然邂逅，成就了他的一见钟情。
姜酝伸手抱住了他。
“你刚刚和我说对不起，没有从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些，但要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她的脸半埋在他胸前，因此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不该不给你解释的机会。”
如果她早些听他说呢？如果。
姜酝稍稍垂眸，感觉到方时与她拉开些距离，她的脸被他捧着，对上他真挚清澈的眼。
他的瞳孔深处似乎埋藏着一潭温柔水，姜酝望进去，便觉得自己要被溺死在里面。
“可是你不知道，你今天来找我，我有多高兴。”
情欲在唇舌间漾出喘息与低咛，粉红偷偷染上爱人眉眼，耳尖的温度攀升，姜酝往后倒下去，背落在软绒绒的飘窗毛毯上。
她的呼吸滞了滞，方时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更加深了这个吻。
舌尖间水丝勾连，湿漉浸透她的眼尾，修长手指拂过，方时将她的眼泪擦掉了。
他低了头，吻在她的脖颈，往下，再往下……
他似乎是太久没和她接吻，如今找到机会就贴近。
姜酝咬着唇，她眼前模糊，方时故意在她锁骨前咬了咬，她忍不住仰头发出一声轻喘。
“别！方时……”
她腰间的衣服被推高，卧室里的空调温度开得有些冷，姜酝的身体颤了颤，感受到了方时手心的滚烫。
她猛地闭上了眼睛。
几近傍晚了，细碎阳光化作昏黄金点，透过幻影纱扑在二人身上，姜酝细白的手臂正交缠在方时的脖子上，她往后退，半闭着眼承受着方时汹涌的爱意。
唇被他吻得发麻，白T凌乱套在她身上，她露出半个肩头，又被他低头轻咬。
“狗。”姜酝承受不住，心中防守险些塌陷，好在方时也没打算再往下一步。
她推了方时一把，骂完他，跳下了飘窗，踩着虚软的步子跑到床头柜边，拉开了第一层抽屉。
“我看看还有什么。”她说着，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抽屉内里被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两个小面包。
“……”
这不会是上个学期她给方时的面包吧？
姜酝回头，看到飘窗上的人眉头微蹙，眼神却闪躲。
“方时？”她愣了一秒，随后将手一抬，遮住眼睛笑起来。
卧室里只有她的轻笑声，然而静了一瞬，姜酝感觉背后一暖，她被抱紧。
吻落在她额头。
半分虔诚。
……
——
榕树上的蝉叫个不停，七月初的淮州，温度已经升到三十六度，室外更是燥热无比。
姜酝庆幸自己出门前带了遮阳伞，她拐过前方路口，远远就看见了站在校外便利店门口的方时。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的目光也恰好投向路口，他隔着一条街和姜酝四目相对。
“欢迎光临新加便利店。”
她来到方时身边，方时自然而然接过她手中的遮阳伞，他递给她一瓶葡萄气泡水。
室内外温差太大，气泡水瓶外渗了一层细小水珠，姜酝接过去，手心一凉，心跳却加速了。
“呲啦。”
她的手指勾着易拉罐环往上拉，葡萄清香在瞬间弥漫开来。
“还有五分钟就放学了。”方时握着伞的手微偏，伞面倾斜，大半阴影将姜酝覆盖。
姜酝往嘴里灌了口气泡水，她鼓着腮帮子点头。
他们约定要将十二中走一遍，姜酝想听听方时这些年走过的、独属于他的高中路。
“到时候你就发现，全都与你有关，又要笑。”
他静静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开口的语气里却带着一点无奈，但无奈大概是对他自己。
姜酝转眸看他，他的侧脸线条柔和俊逸，眼角微微下沉，目光再向下，就瞧见了他眼尾的痣。
他的爱啊，热烈勇敢，又谨慎小心。
姜酝突然捏了捏手中的易拉罐，见方时将眼神重新投向她，她嘴角扬起，往后退了一步。
傍晚暑气未消，阳光依旧灼人，姜酝站在伞外，肤色反而被晒得更白。
她朝方时举起手中的气泡水，对着他歪了歪脑袋。
“你好，同学，我叫姜酝，可以认识一下吗？”
她看见方时的眼眸倏然亮了亮，下一秒，十二中的放学铃响起来了。
从今天开始，与我有关的一切，也都与你有关。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