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拂衣没有想到,她与太子殿下还有这样的渊源。
汤圆馅很甜,她吃下半碗后,才慢慢静下心来。
吃完汤圆,天色已暗,拂衣刚站起身就迎面遇上了陆绅。
陆太傅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拂衣及她身边的岁庭衡,突然抬起袖子遮住脸,转身就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陆大人这是……”拂衣被陆绅的态度弄得满头雾水,自从上次陆家带着大堆礼物上门后,好像就变得不太正常了。
“不必理会,我们走。”岁庭衡看了眼陆绅略显仓皇的背影,恰在这时有个扛着竹筐的男人匆匆跑过,他伸手挡在拂衣面前,与拂衣伸出来挡在他面前的手碰在了一起。
“两位关系真好。”老婆婆注意到两人下意识的动作,笑着擦干净桌子,把莫闻给的银子还了回去:“下午姑娘已经给了很多的银子,已经足够你们吃上百碗汤圆了。”
拂衣偷偷塞到她口袋里的碎银子,已经被她发现了。
莫闻还想把钱强行塞到老婆婆手里,拂衣开口笑道:“那今晚就算婆婆你请我们吃的,下次我们再来,你一定要收钱,不然我们不好意思再来了。”
“好。”老婆婆从布兜里捧了一大捧山枇杷放到莫闻手里:“这些是自家树上结的枇杷,姑娘与公子拿回去尝尝味。”
拂衣从莫闻手里拿了一颗枇杷尝:“好吃,谢谢婆婆。”
莫闻看着手里这些枇杷没有说话,与行宫里供给贵人的那些枇杷相比,这些枇杷实在上不得台面。
可他看到老人听到云郡主夸枇杷好吃后,露出的灿烂笑容,忽然有些明白太子殿下为何会对这位郡主如此特别。
“月亮跟星星都出来了。”走在行宫的青石路上,拂衣仰头看着天空:“月明星稀,明天应该是个大晴天。”
岁庭衡停下脚步,也跟着扬起头,浩瀚夜空中圆月高挂,星辰稀稀疏疏闪烁,整座行宫都在月光的笼罩中。
昨夜没有赏到的夜景,在今夜终于看见了。
莫闻:“殿下,郡主,摘星楼很适合观景。”
“我不喜欢站在太高的地方。”拂衣摇头拒绝:“殿下,我们一起逛逛园子吧。”
“好。”岁庭衡笑了笑:“我也想好好逛一逛这里。”
莫闻默默退到一边,恨自己此刻长了嘴。
长央行宫历经几代帝王修建,先帝为了享乐,大肆敛财扩建,整座行宫涵盖了各地风格的建筑,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堪称美轮美奂。
拂衣对行宫每一个地方都很熟悉,便带着太子四处观赏。
路过一处时,拂衣皱起了眉头:“这里是斗兽园,臣女不太喜欢此处。”
先帝虽然面对敌国唯唯诺诺,但私下里却喜欢看角斗,不仅喜欢看兽斗,还喜欢看人斗。
拂衣很不喜欢这个地方,以前就算她住在行宫,也很少来这里。
“几年前,先帝与曾贵妃把忤逆他的朝臣子嗣召来斗兽园,让他们与恶兽相争,若是赢了就能免他们家族的死罪。”说到这里,拂衣几乎掩饰不住她对先帝与曾贵妃的厌恶:“当年我偷偷救下几个曾贵妃讨厌的朝臣子嗣,被她发现以后,她就对我越来越不喜。”
那些年她的纨绔名声在外,行宫的宫人与侍卫都不敢得罪她,加之所有人都知道她与宁王交好,她趁机救下来一些人。
“我屡次败坏曾贵妃取乐的兴致,一开始她看在宁王与云家的份上还能忍,后来她想让先帝立宁王为太子,家父在朝上公然反对,而我也不愿意帮着宁王在先帝跟前说话,所以我们云家彻底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提到这些过往,拂衣叹息一声,随后又笑了:“幸好继承皇位的是陛下,这是我们整个大隆的福气与生路。”
听完这席话,莫闻有些感慨,云郡主这句话,比任何逢迎拍马之言都讨喜,比任何歌功颂德的文章更动人心。
“现在这里已经不是斗兽园,父皇登基后就已经命人把里面拆除。”岁庭衡带着拂衣踏上台阶,推门走了进去。
月色皎洁,拂衣在门后看到的是一个已经建好的蹴鞠场。
“这里空着也是浪费,所以前年我就请父皇把此处建成了蹴鞠场。”岁庭衡见拂衣面上露出惊讶之色:“等天气凉快一些,你可以跟朋友们一起来蹴鞠。”
“外面人都说殿下你讨厌蹴鞠,却不知殿下把斗兽园改建成了蹴鞠场。”拂衣在观众席上坐下:“可见谣言有多不靠谱。”
岁庭衡在她身边坐下,空旷安静的蹴鞠场,是个赏夜景的好地方。
“为什么……”岁庭衡顿住,把目光移向天空中的圆月。
“什么?”见岁庭衡话说了一半又收了回去,拂衣忍不住好奇:“殿下想问什么?”
或许是月色太温柔,也或许是拂衣终于知道他们曾经也有过交集,岁庭衡终于问出藏在心底很久的一个问题:“为什么当年你不赞同宁王做太子?”
他们曾经那么的要好。
“他不合适。”拂衣愣了愣,没料到太子会问这个问题,她单手托腮,侧着脸看他:“岁瑞璟眼里没有普通百姓,也不知民间疾苦,他做不好太子,更做不好一个皇帝。”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其实也不算糟糕,但他还有曾贵妃这样的生母。”拂衣垂下眼睑,陷入回忆中:“宁王与曾贵妃之间的母子感情很好,大隆百姓有一个昏聩的皇帝已是不幸,不能再有一个不把人当人看的皇后或是太后。”
曾贵妃死在火灾里已经算是一种幸运,若是她还活着,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把她凌迟处死。
“他们都说你是游手好闲的纨绔,但我知道你是难得的明白人。”岁庭衡道:“是外面那些人没有眼光。”
听到这话的莫闻:“……”
啊,对对对,别人都没眼光,只有殿下才配做云郡主的知己。
“还有那些承过你恩惠的人,不该任由别人说你是纨绔。”岁庭衡低着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直视拂衣:“如果我是他们,想尽一切办法,都会为你正名。”
“殿下,其实外面的人也没说错,我本就是爱玩乐的纨绔。”拂衣被太子的话逗笑:“跟那些饱读诗书的人比,我确实不够上进。”
“你很好。”岁庭衡抬头认真地看着拂衣:“在我眼里,无人能与你相比。”
“咳。”拂衣有些不自在地避开太子的目光,这么夸她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你不信我?”岁庭衡眼神多了几分委屈。
“我信。”拂衣耳朵尖红了,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一些:“不过殿下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因为我对你有救命之恩,所以你在看我的时候,有那么一些的偏爱。”
“不是偏爱。”岁庭衡摇头,看向拂衣的眼神温柔得仿若一汪春水:“我说的皆是事实,是他们不懂你。”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拂衣心想,世上有谁能说得出反驳的话?
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拂衣用手捂着脸,眼角余光偷偷透过手缝看岁庭衡:“殿下,我们还是换个话题。”
美色惑人,她怕自己守不住底线啊!
“好。”岁庭衡轻笑一声,当真偏不过不再看拂衣:“俗话说,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拂衣想要怎样都可以。”
嘶。
拂衣在心底倒吸一口凉气,她瞥着太子:“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
“如果拂衣愿意,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也行。”岁庭衡说完这句话,转头看向拂衣,面上尽是调侃之色。
“行。”拂衣见岁庭衡的表情,知道他是在说笑,跟着调侃一句:“好,明日臣女便请曹三郎他们做轿夫,用八抬大轿把殿下你抬回云家。”
“那可能需要挑几个力气大的,我陪嫁多,如果轿夫力气不够大,我怕他们抬不动。”岁庭衡眼底眉梢是散不尽的笑意。
“好好好,选力气最大的。”拂衣点头连连,她目测了一下太子的身高与体重,不自觉开始思考,自己背着太子能走多远。
站在两人身后的宫人们:“……”
不是,这是他们能听的吗?
殿下!你可是文武双全克己复礼的太子殿下,怎么能跟人开这种荒唐的玩笑?!
云郡主,太子殿下敢说,你就敢接话,你胆子这么大的吗?
门口处传来脚步声,宫人们齐齐松了口气。
太好了,终于有人来结束这段荒唐的对话了。
但是当他们回过头,看清来人是谁后,松下去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早知道是他来,还不如让殿下与云郡主继续荒唐的对话呢。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云郡主。”跟在岁瑞璟身后的岑楚看到并肩坐在一起的太子与云拂衣,几乎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讶之情。
太子陪云郡主在水上泛舟已是让人奇怪,现在两人又一起坐在这里赏月看星星,难不成两人之间真有什么……
岁瑞璟盯着拂衣,许久后自嘲道:“你以前不爱来这里,现在倒是有心情坐在这里看月亮。”
“因为我讨厌的不是这个地方,而是讨厌这里发生的事。”在岁瑞璟出现的那一刻,拂衣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皇叔。”岁庭衡站起身,月色下他身姿如玉,恍如仙人下凡:“你又忘了,见孤当行拜礼。”
“太子殿下礼仪如此周全,就不该跟一个外臣之女单独坐在这里。”岁瑞璟朝岁庭衡拱了拱手:“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对你对云郡主都不是好事。”
“皇叔的礼不诚。”岁庭衡把手背在身后:“请皇叔重新给孤见礼。”
见太子如此咄咄逼人,岑楚把目光投向拂衣。
拂衣避开岑楚的视线,低头把玩腰间荷包上的花纹。
郡王面见太子,当行揖拜礼,这是皇家的规矩,看她也没用。
“小王拜见太子殿下。”夜风中,岁瑞璟按捺住所有的难堪,朝岁庭衡重新行礼:“愿太子身体康泰。”
“皇叔多礼了。”岁庭衡盯着岁瑞璟看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免了他的礼:“不知皇叔为何到此处来?”
“难道此处小王不能来?”岁瑞璟望向他身后的拂衣:“还是说,太子不想我来?”
“皇叔此前虽然犯了错,但父皇并没有禁你的足,当然可以来。”岁庭衡神情平静:“皇叔请随意。”
“殿下,既然宁郡王喜欢此处,那我们便换个地方。”拂衣笑了笑:“我们要尊老爱幼。”
岁庭衡点头:“好,都听你的。”
看到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岁瑞璟一把抓住拂衣的手腕:“云拂衣!”
拂衣正准备一脚把岁瑞璟踹开,刚把脚提起来,岁瑞璟已经飞了出去。
“皇叔,对姑娘家动手动脚可不是我们皇家的规矩。”岁庭衡用手拍了拍衣摆,仿佛刚才那一脚不是他踢出去的一般。
幸好岑楚眼疾手快扶住了岁瑞璟,不然他会从观众席跌到下面的球场上。
“真该让文臣们看看,太子殿下对长辈动手的样子,不知他们还能不能夸太子克己复礼,风度翩翩?”岁瑞璟指着被岁庭衡挡住的拂衣:“云拂衣,现在有岁庭衡为你撑腰,你是不是特别满意?”
“是啊,特别满意。”拂衣从太子肩膀后面探出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太子殿下乃一国储君,身份高贵,容貌俊美,这样的君子愿意为我这样的纨绔撑腰出去,我怎么能不满意呢?”
“岁庭衡,你还没看明白吗?”
“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身份,为了你能帮她报仇出气,就像当年她利用我那般。”
“这个女人向来擅长玩弄人心。”宁王看向拂衣的眼神中,带着恨意:“这样的人,根本没有真心可言。”
整座蹴鞠场安静下来,拂衣站在岁庭衡身后,没有为自己反驳。
忽然,站在她前面的岁庭衡错开身,与她并肩站在了一起。
“孤不信皇叔的话。”
“而且孤乐意。”
第52章 桃核
“人性生来贪婪、嫉妒。”戴着帷帽的人拨弄着桌上几粒珍珠:“男人总是希望女人被他们倾倒,然后一遍又一遍要女人证明,她们的心意是纯粹的,是美好的。”
“什么情啊爱的,都比不上他们的自尊与颜面。”一粒珍珠从桌上滚落,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蹦跳声:“宁王自小骄傲,只要让他相信云拂衣对他从未有过情谊,他们一切过往皆是云拂衣对他的利用,以他的性格必会恨她入骨,就算我们不向云拂衣下手,他也不会让她好过。”
“岁庭衡那里,需不需要使计让他厌恶云拂衣?”
“不必。”帷帽人不愿意手下自作主张,把珍珠一粒一粒推到桌沿:“岁庭衡心思深沉,就连身边身边伺候的人都是他的心腹,我们的人贸然接近他的人,只会引起他的怀疑。”
自从刺杀云拂衣失败,他们在京中的人手折损了大半,宫中能用的人更是屈指可数,他们冒不起这个险。
“太子待云拂衣十分亲近,属下担心他会成为云拂衣的助力。”手下急道:“这次的事,就是因为岁庭衡插手,才坏了我们这么好事。”
“岁庭衡也是男人。”帷帽人冷笑一声:“有个对云拂衣起了恨意的宁王在,拆散岁庭衡与云拂衣轻而易举。”
身处高位的男人,如何能忍受有好感的女人,是因他的地位才靠近他?
啪嗒、啪嗒……
桌上的珍珠尽数滚落,帷帽人笑出声来:“没了有权有势的男人庇佑,漂亮的珍珠也只能成为肮脏不堪的鱼目。”
无论如何,云拂衣绝不能留。
“姑祖。”一个锦袍男人跨门而入,弯腰捡起脚边的珍珠:“今日离岩国使臣在在长央行宫门口与云郡主闹得十分不快。”
“云拂衣行事向来嚣张,会与离岩国使臣起冲突一点也不奇怪。”帷帽人见他进来,语气冷淡:“我如果是你,现在考虑的应该是如何与大隆权贵交好,让大隆那些眼高于顶的文臣对你另眼相待。”
“最近京城里戒备森严,很多官员跟随大隆皇帝去了长央行宫,我不敢让隆朝的人怀疑我。”
他弯腰把地上所有的珍珠捡起来,放回桌上的木盒中:“姑祖,我先回房看书了。”
帷帽人没有说话,她抬了抬手:“你们都出去吧,岁庭衡那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不要以为他真是传言中那个高雅君子。”
“皇家,哪有真正的君子。”
此刻长央行宫的蹴鞠场 ,因为岁庭衡的一句话,变得寂静无比。
就连拂衣也没控制好自己的表情,震惊地望着岁庭衡。
“拂衣,皇叔对我有些误会,才让你受了我的牵连。”岁庭衡叹息出声,一副对宁王无理取闹十分无奈的模样:“我让金吾卫先护送你回去,剩下的事交给我处理。”
莫闻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连头都不敢抬。
宁王究竟是冲谁来,在场众人心知肚明,但太子说云郡主是被他连累,那宁王肯定就是冲太子来的。
拂衣看了眼岁庭衡,想说她并不在意岁瑞璟闹出来的这点事,更不在乎流言蜚语,可是面对岁庭衡关切又认真的眼神,她想,若是自己拒绝这份善意,也许太子并不会开心。
“好。”拂衣点了点头:“多谢殿下,臣女告退。”
她走到蹴鞠场门外,停下脚步往身后看了一眼。月光下,太子站在台阶上,正含笑看着他。或许是因为月光温柔了他的双眼,所以他看自己的眼神,也染上了月光的柔和。
收回视线,拂衣接过宫人递来的宫灯,带着三宝与三福回怡安居。
“宁郡王真是莫名其妙,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抹黑小姐,好歹毒的心思。”三宝上前替拂衣提着灯,避着后面的金吾卫耳目小声骂岁瑞璟:“他就是见不得小姐你过得好。”
“好好看路,别摔了。”拂衣微微皱眉,岁瑞璟虽然是个狗东西,但她回京将近半年时间,他从没说过她一直都在利用他的话。
现在突然说这种疯言疯语,倒像是受了什么新的刺激。
“你倒是护着她。”见岁庭衡派金吾卫护送云拂衣回去,岁瑞璟讽刺一笑:“说不定她私下里嘲笑你是个蠢货。”
“皇叔。”岁庭衡平静地开口:“男人嫉妒的嘴脸,十分丑陋。”
岁瑞璟神情有些扭曲,他盯着岁庭衡看了许久,才勉强让自己看起来神情正常:“我不管你怎么看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云拂衣冷情无心,她不可能对你动真心,她对你所有的好,都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
“皇叔如此嫉妒孤,是因为孤对拂衣有价值,而你已经没了作用?”岁庭衡淡淡一笑:“如此说来,皇叔嫉妒孤也算情有可原。”
岁瑞璟皱眉:“你到底在说什么?”
“失败者的无能狂怒,孤能理解。”
岁瑞璟看到岁庭衡脸上开心的笑容,仿佛在看一个疯子:“你以为一个女人愿意利用你,就是你的胜利?”
“她愿意利用孤,说明她心里有孤。”月色下,岁庭衡的眼瞳黑如鸦羽,他看向岁瑞璟的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与杀气:“皇叔在孤面前说这些,是为了炫耀你与拂衣曾经交好过?”
“她那般耀眼的人,这一生最大的污点,就是曾与你结交 。”岁庭衡拽住岁瑞璟的衣襟,把他一脚踹倒在地:“她五岁与你相识,十五岁离开京城。十年的时光在你口中,全部成了利用。这样的话你有脸说出口,我听着只觉得恶心。”
唰!
岁庭衡抽出金吾卫腰间的佩剑,剑尖直指岁瑞璟喉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皇叔屡次对孤不敬,孤对皇叔十分不满。”
眼见剑尖划破了岁瑞璟喉咙上的皮肉,岑楚吓得冷汗直流,单膝跪在岁庭衡面前:“求太子殿下饶命,王爷一时失言,绝无不敬之心,求太子殿下饶命。”
“孤认得你,你叫岑楚。你还是个孤儿时云郡主救了你的性命,后来你做了宁王的亲卫。”岁庭衡冷冷看他一眼:“云郡主救了你的命,然而当初曾贵妃派人追杀云家人时,你却知情不报,不如猪狗。”
岑楚脸色惨白,低着头不敢反驳。
岁瑞璟怔怔地看着岁庭衡:“你说什么?”
岁庭衡收起剑,嗤笑道:“当年云郡主遇袭落崖,她的好友到宁王府向你求救,你全都避而不见,难道只是巧合?”
“我那时候只是病了……”岁瑞璟抹了一把喉咙上的血:“我不知道她遇险。”
“这么多年的交情,你病好后听说拂衣落崖,为何不派人去寻她?”岁庭衡厌恶地移开视线:“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心虚,因为就连你自己也在怀疑曾贵妃。”
“作恶的人,就不要装可怜人。都是男人,你那点的心思,孤难道还不明白?”
“都别急。”岁庭衡垂下眼睑,漠然地看着身形狼狈的岁瑞璟:“一个一个慢慢来。”
岁瑞璟浑身一寒,他看着浑身冷漠的岁庭衡,仿佛在看一个平静的疯子。
什么君子如玉,什么端方仁爱,原来都是岁庭衡做给别人看的假象,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皇叔,明日孤有一份好礼送给你。”
岁庭衡转身往外走,衣袍在黑夜中翻飞。
“皇叔今晚要睡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长央行宫闹出了一件大事。宁郡王对太子殿下无礼,太子不过训斥他两句,他便持刀想要伤害太子。
昨夜有不少人看见宁郡王衣服沾血,从蹴鞠场回到别院,当时大家就在猜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事情跟太子殿下有关。
尽管曾贵妃已死,但宁郡王的嚣张跋扈仍旧深入人心。虽然传言是说宁郡王欲伤太子,但是大家已经默认太子受了伤,只是太子仁厚,碍于叔侄情分把此事隐瞒了下来。
太子乃一国储君,又是陛下独子,众大臣纷纷上书,请求陛下重罚宁郡王。
几位太傅更是冲到临华别苑探望太子,见太子面色有些苍白,就更加笃定宁郡王伤害太子一事。
“殿下,为人仁厚是好事,但过于仁厚就是助长恶人气焰。”杜太师注意到太子今日穿了身玄衣,屋子里还点上了熏香,就知道他在故意隐瞒自己受伤,叹息一声道:“殿下,宁郡王不得不罚。”
说完,不再听太子的解释,与几位太傅退出临华别苑,转道去了陛下居住的天地元合殿。
一时间,宁郡王说自己没有伤害太子,太子也为宁郡王澄清,但朝中上下尽无一人相信,最后就连皇室宗亲都站出来请皇帝责罚宁郡王。
“真是一份好礼。”岁瑞璟看着自己喉咙上的伤口,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挥落在地,如今满朝上下,谁不夸岁庭衡仁厚?
一件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就把他逼到如此地步,岁庭衡仁厚的形象当真是深入人心。
这种情况下,谁会在乎真相?
“王爷为何如此气恼?”卢似月打扮得花枝招展走到岁瑞璟院子:“这些年因曾贵妃含冤而死的忠臣良将可不少,王爷不过被人指责几句,就受不了了?”
“卢似月,你究竟是谁的王妃?!”岁瑞璟看着这个幸灾乐祸的女人,实在想不明白,他若是失势,对这个女人有什么好处?
卢似月挑了挑眉:“王爷,妾自然是您的王妃。”
她走近岁瑞璟身边,捡起地上被砸碎的玉佩:“王爷可曾听过报应?”
岁瑞璟盯着她。
卢似月把碎裂的玉佩放回桌上:“今日一早,妾在别人口中听完了王爷与拂衣的故事。”
岁瑞璟眼睑颤了颤。
“王爷,你当真对曾贵妃派人追杀拂衣之事半点不知晓?”
此刻,一群金吾卫与禁卫军冲进了院子。
“圣上有旨!”
“宁郡王对上不敬,杖责四十,遣送回京,于府中闭门思过。”
“宁郡王妃留长央行宫为大隆祈福。”
“王爷放心,四十杖死不了。”卢似月抽出手帕遮住,嘤嘤哭泣:“王爷,你一定要多多保重。”
四十杖可轻可重,岁瑞璟年幼时,也因为调皮被罚过打板子,但只是破了点皮,第二天父皇便会赏赐很多东西哄他。
可是现在的这四十杖,让他真正知道什么叫痛入骨髓,生不如死。
“十六、十七……”
行刑的侍卫数着杖数,岁瑞璟紧咬牙关,疼得视线模糊。
“不得用的奴才,打杀了便是。”
“这些跟我们唱反调的官员,若是不让他们多吃苦头,他们怎么懂得听话?”
院门外,拂衣看着被按在宽凳上挨打的岁瑞璟,对身后的三宝三福道:“走吧。”
“小姐,你不看了?”三宝忙道:“还有十九杖没有打完呢。”
“没什么好看的。”拂衣抬脚往前走:“你若是想看,可以留在这里继续看。”
“不看了,不看了。”三宝连忙跟上拂衣:“小姐你现在要去哪?”
“去临华别苑。”
外面都在传太子受了伤,虽然她觉得太子应该不会被岁瑞璟伤到,但还是想去看看。
反正看一眼……也不费事。
临华别苑是离天地元合殿最近的地方,从宁郡王居住的院子到临华别苑,需要走上小半个时辰。
一路上蝉鸣不断,越靠近临华别苑,路上的侍卫与宫人就越多。
可是当她到了临华别苑,却发现里面格外安静。太子殿下正捧着一个空花盆出来,把它放在了太阳下。
从未见过太子穿玄色衣服,拂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待太子朝她看过来,她才跨进院门。
“殿下。”拂衣看了眼四周:“怎么不见门口的护卫与伺候的人?”
“我想安静待会,所以让他们暂时先退下。”岁庭衡看着出现在院门口的拂衣,露出了笑容。
她还是来了。
在她心里,他是有一席之地的。
“殿下花盆里种的是什么?”拂衣走到他身边,好奇地看着这个空盆。
“一粒桃核。”
“你现在过来,是在担心我受伤?”
第53章 药引
拂衣想,若是自己说自己不担心,对方一定会很失落。
她看到他捧着花盆的手,指节泛起了白。
这个瞬间,她心软了。
“外面都说殿下受了伤,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拂衣看着这个空荡荡的花盆:“殿下可还好?”
“别担心,我没有受伤。”岁庭衡洗干净手,邀请拂衣到树荫下坐着乘凉:“不过没人相信我的话。”
宫侍端来瓜果茶点,装点瓜果的盘子透着点点凉意。
“殿下是为了帮我出气?”
穿过树叶的光斑落在岁庭衡身上,仿佛在他玄色的衣袍上,绽开了明亮的花朵。
“殿下英明神武,此刻对宁郡王发难并不是最好的时机。”拂衣抱起一块甜瓜啃了起来:“是臣女影响了殿下的判断?”
“不是因为你,是为了我自己。”岁庭衡把甜瓜最中间的部分留给拂衣:“我不想再看到他。”
“一个人做出任何选择,都是源于自己内心,与他人无关。”岁庭衡不喜欢“我为了你如何”这种说法,因为人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院子里再度安静下来,拂衣啃完一块甜瓜,瞄了一眼岁庭衡特意挪到她面前的甜瓜,伸手把它拿起继续啃。
见拂衣愿意吃自己特别选的一块瓜,岁庭衡眼中浮现出笑意。
在这个安宁的院子里,拂衣忽然觉得,就这样坐着,即使什么话都不说,也是一种心灵上的享受。
“充州的夏天比京城更热,蚊虫也比京城多,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适应不了那里的气候,就连在睡梦里,都在思念京城。”啃完太子特意选给她的瓜,拂衣肚子有些撑,她怕岁庭衡继续给她塞吃的,开始给他讲充州的风土人情。
“充州的人很勤劳,即使是六七岁的小孩子,都能在水里抓点虾蟹出来解馋。”拂衣望着院墙外:“后来我渐渐习惯了充州的气候,便不怎么梦到京城了。”
“说来也奇怪,明明充州的日子很苦,我却时不时回忆起充州的三年。”拂衣笑了笑:“可能是想念那里的美食了?”
充州虽比不上京城富裕,但那里民风彪悍,没有京城的规矩与讲究,倒更像另一种世界的生活。
“因为……”岁庭衡缓缓开口:“因为充州更自由吧。”
“或许是?”拂衣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礼盒:“这是给殿下的探望礼,请殿下不要嫌弃。”
“我可以现在打开吗?”岁庭衡伸手接过了礼盒。
“当然可以。”
礼盒打开,里面放着一个玉雕的笔杆,只有笔杆没有笔尖。
“我不知道殿下喜欢何种材质的笔尖,所以就没有准备。”拂衣笑了笑:“殿下是国之储君,文能指点天下,武能号令万军,这支笔杆的玉质很好,好玉配君子,我第一眼看到便觉得它很适合殿下。”
笔杆触手温凉,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物。
“殿下,家母让臣女回去用晚膳,臣女不便久留,先行告退。”拂衣站起身,看了眼太子略有些苍白的脸:“请殿下多多保重身体。”
岁庭衡把笔杆紧紧握在掌心,起身把拂衣送到门口。
“拂衣。”岁庭衡叫住她:“这里靠近父皇母后的天地元合殿,来往人员身份复杂,我送你一程。”
拂衣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可是面对太子那双温柔的眼睛,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有劳殿下。”
宫道上落了满地的花叶,洒扫太监见到太子,连忙放下扫帚靠着墙角跪着。
几个粗使太监抬着石缸经过,也跟着跪了下来,拂衣停下脚步,看向缩在角落的太监。
这个太监死死低着头,肩膀瑟瑟发抖,似乎很害怕拂衣发现他。
如此异样的行为,引起了拂衣的注意。
“左边最靠墙角的那个,你在何处当差?”
“回云郡主,小的在杂役房当差。”
“行宫杂役房的太监,竟然也认识我?”拂衣见这个太监抖得更加厉害:“把头抬起来。”
小太监哆哆嗦嗦地抬起头,露出一张稚嫩的脸,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
见这个小太监抖如筛糠,拂衣抬手让其他太监全部退下,只留下他回话。
“求云小姐饶命,求云小姐饶命。”小太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朝拂衣连连磕头。
“别磕了。”拂衣终于想起,先帝身边有几个得用的太监,其中一个最喜欢挑长得好看的小太监收作干孙子。
先帝驾崩以后,这几个太监下场应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至于他们收的干儿子干孙子,自然也都成了人人能打的落水狗。
“云小姐,当年都是炼丹房的骗子在先帝面前进献谗言,小的当年没资格在御前伺候,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小太监见拂衣不说话,心里害怕到极点,又开始磕起头来。
“小的人微言轻,不敢有害您的心思,那些都是丹药房骗子的主意,求郡主明察。”
听到这话,拂衣向岁庭衡递了一个眼神,岁庭衡的表情变得十分难看。
“丹药房骗子出的都是什么主意?”
“小的、小的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听干爷爷提过几句,说是……说是先帝欲取您心头血炼丹。”
“哦?”拂衣故作淡然:“为何本郡主听到的跟你不一样,他们都说陛下后来反悔了,想把我召回宫,只是曾贵妃与御前的太监们从中作梗?”
“您待我们阉人向来和蔼,我们又怎会在您落难时落井下石?”小太监连忙解释:“您离开京城后不久,先帝就病了,炼丹房的骗子就跟先帝说,小姐您命格特殊,若用您的心头血炼制丹药,会让先帝延年益寿,百病全消。”
小太监偷偷看了眼拂衣,见她神情平静,才敢继续往下说:“先帝怕此事被人知晓,便派人在路上追杀小姐,想偷偷把您带回来……炼制……炼制成药。”
“他也知道做这种事不光彩,所以只敢偷偷摸摸做。”拂衣嗤笑:“难怪当年追杀我的人马中,有股势力格外不对劲,只想活捉我却不敢伤我,原来那些是先帝的人。”
“你走吧,刚才那些话要烂在心里。”拂衣无意为难一个半大孩子,挥手让他退下。
小太监见太子没有说话,朝拂衣又磕了两个头,才匆匆退下。
“这件事殿下已经知道了?”拂衣问岁庭衡。
“我只知道先帝曾试图偷偷派人把你带回来,但我不知道……”岁庭衡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当年的拂衣若不落入悬崖,就会被先帝带回京城,成为先帝的药引。
无论是哪种命运,对她而言都是苦难。
岁庭衡感到恶心,如果他是拂衣,又怎么会再对皇家人有好感?
多么恶心的人与命运,他看着拂衣,却不知能说什么。
“殿下?”拂衣注意到太子面白如纸,眼角发红,顾不上男女间的礼节,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殿下,你怎么了?”
她伸手摸他的额头,冰凉一片,还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殿下,得罪了。”拂衣左手扶着太子,右手在岁庭衡胸口几个穴位处重重一拍。
待岁庭衡面色好了些许后,她无奈叹气道:“差点被做成药引的是我,怎么受到惊吓的反而是你?”
太子的反应,大得有些出乎她意料,难道是被先帝用人血做药引恶心到了?
“先帝已故,我还好好活着。”拂衣在岁庭衡后背轻拍了几下:“殿下不要害怕。”
岁庭衡嘴唇颤动几下,怔怔地看着拂衣。
“冷静冷静。”拂衣转而拍他的胳膊,再次叹息:“算了,还是我送殿下回去吧。”
可能是看尽了先帝做的荒唐事,听闻先帝想拿她做药引时,拂衣竟丝毫不意外,反而有种“果然是这老登干得出来的事”的淡然感。
能因为修士一句批命,就对亲儿子打骂圈禁的皇帝,又怎么会对她一个外臣之女有什么真感情。
这种贪婪、昏聩、自大又自私的人,只会爱他自己。
世人都爱责骂曾贵妃,却忘了掌握生杀大权的人是先帝,若没有先帝允许,曾贵妃如何杀得了朝中大臣?
追杀云家的十七波刺客中,两次是二王爷的人,六次是先帝的人,不知剩下的这九次里,有多少是曾贵妃母子的人?
角落里,皇后与皇帝看着弱风扶柳般的儿子,以及稳稳扶着儿子,还时不时给他拍背的云家闺女,齐齐陷入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此刻如果现身,他们会很尴尬。
夫妻二人交换一个眼神,弯着腰狗狗祟祟躲进旁边的假山后。
“你说我去给云爱卿提亲,他会不会致仕不干?”皇帝有些发愁:“户部离了云爱卿不行啊。”
人家辛辛苦苦为国库攒钱,他儿子却想娶人家闺女,偏偏人家又不想嫁女儿,这事儿说出去怎么想怎么不厚道。
“都是先帝与宁王的错。”皇帝想来想去,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如果不是他们,云爱卿又怎么会舍不得女儿成亲?”
遇事不决,就要勇于责怪他人,抬高自己。
“以吾儿的容貌与才华,也不是毫无机会。”皇帝偷偷从假山后探出半边脸,此时拂衣已经扶着太子往回走。
“拂衣还愿意扶着咱们儿子,说明她还是在乎他的。如果是岁瑞璟,早就被她一脚踹开了。”
“嗯。”皇后跟着点头:“别的不说,咱们家衡儿长得还是好看的。”
她想了想:“都说长嫂如母,宁王行事如此嚣张,我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传本宫懿旨,宁郡王不知上下尊卑,罚抄礼记五十遍。”
《礼记》总共九万多字,再不冷静的人,抄个几十遍,也就冷静了。
岁瑞璟被杖责遣送回京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京城。
“他们不该这么早就对宁王发难。”帷帽人听到消息后,坐在椅子上愣怔了许久,藏在袖子里面的手,握紧桌上的茶盏:“可有查明什么原因?”
“据说是冒犯太子,持刀伤害了太子。”
“宁王身边的人呢,不知道劝他冷静吗?”
“宁王府的人被调换大半,很多都是皇帝的人。”
“都怪那三个暴露宁王府暗道的蠢货。”帷帽人情绪不宁的把茶盏推到一边:“还有那个多管闲事的云拂衣!”
“想办法把我们的人安插到宁王身边。宁王受此难也是好事,至少更容易与我们站在一起,受我们所用。”
“主人,此事恐怕不行。”
“为何?”
“隆朝皇后降下懿旨,罚宁王抄《礼记》五十遍,在宁王没抄完五十遍《礼记》之前,不得离开王府。”
“他不能出来,我们的人难道还不能进去?”
“皇后派了昭阳宫太监监督宁王,确保宁王每一个字都不会假手于人。”
帷帽人:“……”
堂堂皇后,居然派心腹太监监督王爷抄书?
理王一家子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第54章 出气
“云小姐遇袭落下了悬崖。”
“皇孙,陛下不会见您的,您先回去治头上的伤吧。”
“二王爷与三王爷造反了!”
“皇子殿下,充州还没有消息传来。”
“云家小姐还活着,她的命可真大。”
“你们听说了没有,云家那位纨绔女回京了。”
她还活着,她回来了。
黑暗中,岁庭衡坐起身,掀开被子走下床。
守夜的太监听到动静,忙从外间跑进来:“殿下,您有何吩咐?”
“没事,退下。”岁庭衡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才发现自己端茶杯的手在发抖。
放下茶杯,他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的瞬间,皎洁的月光倾泻了进来。
他转身在枕头下拿出拂衣送他的玉笔杆,一遍又一遍地摩挲。
笔杆末尾处有些凹凸不平,他举起笔杆,才发现末尾处有一串雕纹。
“来人,掌灯。”
烛火亮如明昼,岁庭衡终于看清了纹路。
安平康乐,长寿无忧。
轻轻摸着这八个字,岁庭衡神情动容:“无忧……”
这是她给他的祝福吗?
此刻他突然有些卑劣的庆幸,庆幸先帝对他不好,这样他才会成为拂衣心中的受害者,而不是流着先帝血脉的皇孙。
他与拂衣都是先帝荒唐昏聩统治下的受害者,所以他不会如岁瑞璟那般被她厌弃。
“殿下,您夜里容易惊梦,不宜饮茶。”莫闻从黑暗角落里走出来,换走桌上岁庭衡倒的凉茶:“今天下午云郡主离开前,特意吩咐小的要照顾好您,您若是糟蹋自己的身体,小的该怎么向郡主交待?”
郡主扶着面色苍白的太子回来时,他们都吓了一跳,幸好御医说没什么大事,只需要好好休息。
“她向来对身边每个人都好。”岁庭衡嘴角微扬,随后又垂了下去:“孤不过是她众多关心的一员罢了。”
莫闻给岁庭衡换上一杯热饮,陪着笑脸道:“殿下,小的可没见过云郡主对其他男子如此体贴温柔。”
岁庭衡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虽然这只是莫闻宽慰他的谎言,但他很想是真的。
第二天一早,皇帝拿着太子递给他的名单,看着他眼下的淡淡青痕:“衡儿,你昨晚一夜没睡?”
“半夜醒来睡不着,就把当年先帝炼丹房的修士名单整理了出来。”岁庭衡喝了几口浓茶:“先帝驾崩后,有一部分修士畏罪潜逃,儿臣担心这些人继续在外面招摇撞骗,所以恳请父皇下令把他们缉拿归案。”
皇帝翻开名单一看,里面一部分死于二王叛乱中,一部早已经押入大牢,逃走的仅三人,这也能算一部分畏罪潜逃?
这种小事情皇帝没有不应的,当即便下旨捉拿这几个逃走的修士。
“怎么现在才想起抓这几个人?”皇帝派人把圣旨送往三省六部,望着岁庭衡的眼神称得上小心翼翼:“衡儿啊,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跟你母亲,不要闷在心里,实在不行我们还能帮你想办法。”
“儿臣知道父皇与母后对儿臣的爱护之心,只是……”岁庭衡何等聪明,从皇帝的表情中就察觉到,他对拂衣的心思被父皇母后知晓了。
“儿臣不想为难她。”岁庭衡站起身,单膝跪在皇帝面前:“父皇,拂衣是自在的性子,儿臣只想求她一个自愿。”
“唉。”皇帝起身走到岁庭衡面前,弯腰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可是若她不愿呢?”
“若她不愿,”岁庭衡勉强笑了笑:“那就不愿吧。”
她能快活无忧便好。
“这样的日子,真是快活赛神仙。”拂衣懒洋洋地坐在靠椅上,微风吹着她面前的钓鱼竿,她坐直身看了眼,见没有鱼儿上钩,又没骨头似的躺了回去。
“还是怡安居的点心好吃。”林小五惬意地闭着眼,连鱼竿都懒得看,伸着手等丫鬟把点心递到她手里。
岁安盈已经靠着躺椅睡着,连鱼钩上的饵料被鱼吃光了也不知道。
卢似月看着一个比一个懒散的三人,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小声问拂衣:“我们就这样躺坐在这边,会不会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拂衣移开遮在眼睛上的团扇:“卢姐姐,你且放心吧,这边外臣不敢过来,陛下天天陪着皇后娘娘,咱们在这里钓鱼刚刚好。”
卢似月:“……”
重点不是钓鱼,而是这种钓鱼的姿势。
“就算陛下与娘娘看到也没关系,陛下与娘娘最是宽厚不过。”拂衣知道卢似月习惯了大家族规矩,笑着安抚道:“我们钓的不是鱼,而是这份悠闲。”
卢似月看了眼桌上的各色茶点瓜果,还有太监宫女环绕的三人,这样的行为若是被卢氏一族看见,定会指责她毫无仪态,辱没门楣了。
“你最近怎么没有陪太子殿下玩,刚来行宫那几日,你不是天天跟太子在一起吗?”一直在睡觉的岁安盈睁开眼,坐起身看向拂衣:“难道说太子殿下被伤得很重?”
“太子殿下是储君,总不能天天被我带着玩闹。”拂衣没有接太子伤势这个话茬,“再多玩几日,我怕殿下挨文臣的骂。”
“文臣向来如此,吹毛求疵,规矩大过天。”林小五接完话,想起岭北卢氏也是有名的诗书世家,不好意思地看向卢似月。
“你说得对,有时候他们规矩多得我也受不了。”卢似月用团扇掩住半张脸,小声道:“骂了他们不骂我就行。”
“卢姐姐这么好,我们才舍不得骂你。”拂衣等人被卢似月逗笑,林小五神情也恢复了自在:“拂衣能与太子关系这么好,我也很意外。对了,上次你说的那个桃干,查清是谁冒用我的名义没?”
“不用查了。”拂衣移开视线,似笑非笑道:“他只是想给我送吃的,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咦?”岁安盈怀疑地望向拂衣:“被来历不明的人送了一两年吃食,你竟然不继续追查,这不像你啊。”
“难不成……”林小五笑得满脸促狭:“难不成是哪个心仪你美男子所赠,你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京城那么多美男子,心仪她的不少,你见她何时怜香惜玉过?”岁安盈把空荡荡的鱼钩从水里提起来:“她对美娇娥比男儿郎温柔多了。”
“那倒是,幸好拂衣生来是女郎而不是儿郎,你若是儿郎,不知京城有多少女子想与你在一起。”林小五有些遗憾:“你若是儿郎,我就跟你成亲了。”
拂衣故作惊恐道:“我把你当姐妹,你竟然对我心怀不轨?”
明明是惊世骇俗的话,卢似月却只觉得有趣,被她们逗得笑声不断,连鱼儿被吓跑也顾不上。
自从岁瑞璟被打得半死送回京城后,她看路边的杂草都觉得眉清目秀,心情好得仿佛在过年。
正笑闹着,她们看到几个大力太监押着三个戴着脚镣与枷的人 经过。
“去问问,怎么把囚犯带进行宫里来了?”岁安盈眉梢皱了起来。
“见过几位贵人。”一个大力太监很快跑过来:“启禀几位贵人,小的奉陛下的命令,把这三人押送到临华别苑。”
太子点名要见的犯人?
拂衣看着那三个蓬头垢面看不出容貌的犯人:“他们所犯何罪?”
“回云郡主,这三人是冒充修士的骗子,曾在先帝跟前妖言惑众,谗害忠良,二王造反时他们趁乱逃走,最近两日才把他们抓住。”大力太监认得拂衣,回话更是小心翼翼:“这三人满身污秽,小的马上把他们带走,免得污了诸位贵人的眼。”
先帝炼丹房里逃走的骗子修士?
拂衣心中一动,想起前些日子杂役房小太监说的那些话,当时太子也在场……
“我知道了,你们办事要紧,不要耽搁。”
片刻后,拂衣放下鱼竿,看了眼大力太监与犯人离去的方向,忽然站起身:“你们先玩,我有事需要离开一会儿。”
“哎,你去哪……”
林小五的嘴被岁安盈一把捂住:“你别闹,安静钓鱼。”
掰开岁安盈的手,林小五犹疑不定道:“拂衣该不会是去了……临华别苑吧?”
太子长得好看她承认,但是她家拂衣真不是好色之人。
一定是拂衣有事找太子。
一定是!
“长得越好看的男人越会骗人,智者不沾情爱……”林小五小声嘀咕,就算是太子,也配不上她的好姐妹。
“殿下,那三个逃走的修士骗子已经被抓住,陛下说全部交给您处理。”
岁庭衡看着这三个形容猥琐,吓得连头都不敢抬的犯人:“是父皇让你们把人押来这里的?”
“是的,殿下。”
父皇为何绕这么大一圈把人送到临华别苑?
这样肮脏的臭虫,竟然也敢鼓动先帝,拿拂衣做药引,他多看一眼都嫌恶心。
“求太子殿下饶命!”一个干瘦的骗子,吓得裆下流出了黄尿:“求殿下饶命!”
“先拖下去用刑。”岁庭衡面无表情,这三人在他眼里已经成了死物:“不能轻易让他们死……”
“殿下?”拂衣从院门口探出头,她的出现让原本求饶不断的三个骗子,突然歇了声音,他们甚至企图往旁边藏躲,仿佛这样拂衣就不会发现他们。
“拂衣,你怎么来了?”岁庭衡略有些慌乱的站起身,冷漠的脸上恢复成拂衣常见的温和。
此刻的天地元合殿里,皇帝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他特意要大力太监经过拂衣钓鱼的地方,行宫里突然出现带着枷的犯人,拂衣总该多看两眼。
他答应了儿子不以势压人,但没说不能帮儿子讨心上人欢心。
至少要让拂衣知道,衡儿在努力帮她出气。
可不能做了好事不留名。
临华别苑。
拂衣跨进院门,走到岁庭衡身边,目光扫过被他抓得起了褶皱的袖子:“殿下,你特意把这些人抓回来,是不是为了帮我出气?”
第55章 发芽
“这三人招摇撞骗,祸害百姓,抓他们也是为民除害。”
两人好几日没见,太子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外袍,身上玉饰皆无,唯有头上那顶金龙祥云冠显得华贵。
见其中一名犯人吓得尿了裤子,莫闻给大力太监使眼色,让他们赶紧把人拖下去,别冒犯了贵人。
“等一下。”没有等到太子确切的回答,拂衣也不着急,叫住拖着犯人往外走的大力太监:“我还有事要问这几人。”
三位犯人见拂衣一步步走近,浑身哆嗦不断,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在先帝跟前仙风道骨的修士,沦为阶下囚后,再不见往日故作的高深莫测,只剩下对死亡与权力的恐惧。
“看来你们还记得我。”见三人吓成这个模样,拂衣就知道先帝准备拿她当药引的人,他们肯定知情,甚至有可能参与。
“云小姐,那都是师父的主意,求小姐饶了我们。”
见拂衣不为所动,其中一个犯人连忙道:“小的们不敢骗您,您离京后不过几日,先帝就病了,先帝要我们炼制长寿不老丹,可我们……哪里有这种东西?”
若他们真有让人长寿不老的本事,又怎么会攀附权贵,对皇帝极尽讨好?
“没过两日,陛下病得越发严重,师父害怕陛下责难,便以您为借口,说您是为庇佑紫微星而生,所以只要以您的心头血为引,就能让先帝药到病除,延年益寿。”
为了活命,犯人竹筒倒豆子般出卖自己的师父:“小的们人微言轻,劝阻不了师父,求小姐看在我们曾经替您美言过的份上,饶我们一条狗命。”
“你们的师父呢?”
三人哆哆嗦嗦地抬头看了岁庭衡一眼:“师父早在二王谋逆时就被斩首了。”
那夜宫里乱作一团,他们炼丹房的人收拾金银细软跑到半路,就被还是皇孙的太子殿下发现。太子殿下浑身浴血,仿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煞神,见到他们就杀,师父当场就命丧太子的剑下。
“死了?”拂衣以为这是一场特意针对云家的阴谋,没想到是几个骗子贪生怕死之下的私心以及皇帝的昏聩与荒唐。
若非先帝不做人,天下本不该有那么多的苦难,云家与她只是无数苦难中的一个缩影。
“拂衣。”
拂衣闻声转身,与岁庭衡的视线相遇。
这是怎样一双眼睛呢?
愧疚、不安还有掩盖不住的悲伤与担忧。
面对这样的眼神,拂衣心口仿佛被又酸又甜的热水浸泡,当下便心软了。
“这三人作恶无数,留着他们也只会让更多的人上当受骗。”拂衣对这三个骗子失去了好奇之心:“按照咱们大隆律例,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吧。”
三个骗子还想求饶,被大力太监捂住嘴,以最快的速度拖了下去。
宫侍们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角落的香炉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熟悉的香味,让她仿佛再次回到三年前。
初回京城时,太子宴请自己时的熏香与美酒佳肴,她以为只是巧合,原来是太子根据自己三年前的爱好而精心准备。
那时候她对太子殿下说,她那些挑食的习惯早改了时,太子面对满桌精心准备的佳肴,该是何等心情呢?
三年的时光并不长,不足以让稚童成为大人。
三年的时光并不短,因为它足以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早知道那是太子精心准备许久的宴请,她怎么都不会把那句“早就改了”说出口。
日头已爬上中天,岁庭衡缓缓开口:“外面热,我们先进屋歇息可好?”
他垂着眼眸,等着拂衣的拒绝。
“多谢殿下,臣女打扰了。”拂衣见岁庭衡仍旧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偏了偏头:“殿下难道跟臣女说的是客套话?”
“并非客套。”岁庭衡怔忪地看了拂衣一眼,转身带着拂衣进屋。
屋子里十分清雅,拂衣看到墙上挂着一副桃花绽放图,画上没有落款,应该是殿下亲手所画。
看到这幅画,拂衣突然想起,春日里殿下在桃花园给她画过一幅画,后来太子一直没有主动提起,她也就忘在了脑后。
“殿下,你还记得三个月前,在桃花园给我画的画吗?”拂衣扭头问岁庭衡:“你该不会是画了一半,就忘了吧?”
“没有忘。”岁庭衡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又快速松开:“我把它好好地收藏在书房里,等回了京城,我再拿给你看。”
“好。”
见太子没有忘,拂衣就放心了。
“日头越来越大,今日的午膳就留在临华别苑用吧。”岁庭衡走到拂衣身边站定,望着画上绽放的桃花,眼神如冬日晨雾忧郁。
“殿下。”拂衣轻声叹息,转身看着岁庭衡:“你今天有些不对劲。”
岁庭衡眼睑颤了颤。
“难道……”拂衣探出头,离他又近了些:“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云家或是对不起臣女的事?”
“拂衣,对不起。”岁庭衡抬起头,黑压压的眼瞳如深潭,极力压制着所有情绪,才显得风平浪静:“你本不该遭受这一切。”
云家忠心耿耿,爱护百姓,是岁氏一族对不起他们。
听到这句道歉,拂衣瞪大眼睛,心如雷击:“殿下……”
“你本该……”
“殿下!”拂衣打断岁庭衡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殿下,你与我都是受害者,你为何要替先帝道歉?”
“你因为先帝从小被人欺负,而我至少还过了十年的好日子。我以为殿下与我是一边的,这些过往只会让我们一起偷偷骂那些讨人厌的东西,而不是向我道歉。”拂衣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轻轻搭在了岁庭衡的手臂上:“殿下,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更不该说对不起。”
她微微用力,握住岁庭衡的手臂:“只要殿下心系天下百姓,不做先帝那样的人,就永远不用向臣女说对不起。”
屋内伺候的宫侍早就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臣女不是吹毛求疵的文臣,只要殿下做的是有益百姓的事,就算你去杀人放火,臣女也敢陪着你一起去。”拂衣见岁庭衡脸上的愧疚消失,满意地笑了:“殿下是殿下,先帝是先帝。至少现在臣女现在心中的太子殿下做得很好,没有任何的错处,无需向任何人说对不起。”
手臂上的手灼热似火,滚烫的火焰蔓延到全身,岁庭衡的眼里只有眼前言笑晏晏的女子,再也看不见其他。
“其实该臣女向殿下谢恩。”拂衣移开搭在岁庭衡手臂上的手:“自臣女回京,殿下处处照顾,时时为臣女维护脸面。臣女曾与宁王交好,若非殿下护着,京城又怎么会无人敢说闲话。”
京城是个权力欲望交织的繁华之地,从来不缺拜高踩低的人。但她回京这么久,除了离岩国那几个使臣,几乎无人敢在她面前旧事重提,甚至有意在她面前避开与宁王有关的话题。
不是他们都是心软的神,而是她刚回京不久,就得太子与皇后重视,陛下接连两次为她加封爵位,让大家不敢得罪她。
“一切都因你值得。”岁庭衡看了眼失去热源的手臂,满腔情意化作一个温柔又内敛的笑:“父皇跟母后都很喜欢你。”
“殿下呢?”拂衣眨了眨眼:“也如陛下与娘娘那般喜欢臣女吗?”
哗啦啦。
窗外的风,吹响了桌上的书页。
“喜欢的。”岁庭衡看向桌上被风翻动的书,藏在袖子中的拳头再次握紧:“我……如父皇母后那般喜欢你。”
拂衣笑出声来,朝太子福了福身:“多谢殿下厚爱。”
岁庭衡跟着笑,仿佛这样他便心满意足。
他怎么会如父皇母后那般喜欢她呢?
她是他整个年少时期最美好的梦,是他苦难中继续坚持下的温暖,是他深入骨血的……爱。
“殿下!”拂衣指着花架上的花盆,有些惊喜道:“你种的桃核发芽了!”
岁庭衡快步走到拂衣身边,看到花盆的泥土中,冒出芝麻大小的嫩绿小点,今天早上还没看到动静的桃核,竟然在此刻发芽了。
他愣愣地看着花盆,突然扭头看着拂衣。
“原来桃核刚发芽时,是这个样子。”拂衣低头凑近把那小绿点看了又看:“殿下,等这小嫩芽变成小树苗,你打算把它种到哪里?”
等了片刻,拂衣没听到回应,疑惑地抬头,发现太子正看着自己。
“殿下?”拂衣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殿下?”
“拂衣。”岁庭衡声音沙哑:“他们说,桃树最适宜发芽的季节在三四月。种下这粒桃核时,我曾想过一件事。”
他伸出手,想轻触这嫩嫩的芽孢,又怕弄坏了它:“若它能在我离开行宫前发芽,那我心中所愿之事便有希望。”
“我们只会在行宫待两个月,而桃核发芽的时间往往需要两三个月,殿下对你所愿之事,似乎没抱着什么希望?”拂衣也看着花盆中的嫩芽:“殿下这粒桃核种下多久了?”
她在充州无聊时,也曾把桃核埋进土里,足足经过了三四个月才发芽。
“十多日。”岁庭衡声音微颤:“只有……十多日。”
“刚来行宫时种上的?”拂衣惊讶:“殿下的桃核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芽,堪称奇迹。看来老天是在告诉殿下,你心中所求之事,一定能够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
岁庭衡笑了,笑得十分开心,连头发丝都染着欢欣。
拂衣从未见过太子笑得这般满足与快乐。
看来这个愿望对太子而言,是顶顶重要的事。
“拂衣,我真的能得偿所愿吗?”他看着她,仿佛只要她说可以,便一定能实现。
“能!”
没人舍得打破这份快乐,拂衣甚至想,只要太子不是拉着她去造反,她就能挽着袖子帮太子把愿望实现。
“殿下的愿望是什么?”被笑得这么好看的美人看着,此时此刻的拂衣充满了干劲。
殿下,臣女愿意为你去战斗。
岁庭衡摇了摇头,他看着拂衣,上扬的嘴角慢慢抚平:“一定要现在知道吗?”
“不一定是现在。”拂衣笑:“殿下想什么时候告诉我都可以。”
“好。”岁庭衡声音温柔:“拂衣,如果有一天,你会为某个人心动,他会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拂衣看了眼窗外,灿烂的阳光刺得她眼睛一花,转头看向屋内时,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
她揉了揉眼睛。
“小心,别用手揉。”岁庭衡握住她的手腕,往她掌心放了一块柔软的手帕。
手帕还带着淡淡的熏香味道,跟太子身上的气味很相似。
拂衣仰头看他。
心脏连蹦好几下。
“殿下这样的就很好。”
第56章 心仪
殿下这样的就很好……
自从这一句过后,岁庭衡走路是恍惚的,说话是恍惚的,直到午膳摆上桌,他才勉强恢复平时优雅自持的模样。
“多谢殿下特意为臣女准备的膳食。”看到桌上摆的饭菜,拂衣就知道,尽管她跟太子说过她现在不讲究饭食,太子仍旧精心准备了所有。
她不在京城的这三年,他花了多少精力去收集她的这些小爱好?
碗的位置,杯碟上的花纹,甚至她用膳前喜欢喝小半碗养胃汤的小习惯……
拂衣端起碗尝了一口养胃汤,几乎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这是御膳房孙太监的手艺?”
莫闻没想到云郡主竟然对御膳房的人手艺熟悉,小声答道:“回郡主的话,这正是孙太监的拿手养胃汤,殿下很喜欢他的手艺,所以这次来行宫,把他也带上了。”
“哦?”拂衣好奇,没有问岁庭衡,反而追问莫闻:“你家殿下何时开始喜欢这种汤的?”
莫闻偷偷看岁庭衡的表情,见他没有对云郡主有任何不满,倒是红了耳尖,于是硬着头皮道:“陛下登基后不久,殿下就很喜欢他的手艺。”
“这些都是殿下喜欢的菜色?”
莫闻以为云郡主是在关心殿下的口味,顿时喜道:“是的,郡主。”
郡主开始好奇殿下的生活,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郡主对殿下并非毫无情意!
养胃汤的热气,熏蒸着拂衣的眼睛,她眨了眨眼睛,心里有些难受。
他吃着她曾经喜欢过的饭菜,留着她曾经住过的院子,偷偷以她朋友的名义,给远在充州的她,送着她曾经喜欢过的东西……
也许那日彩音坊的初遇,并非巧合,而是他有意为之的相见。
“殿下让商队送来的东西,我很喜欢。”拂衣捧着碗,把里面的汤喝得干干净净。
充州饮食喜辛辣,她掉落悬崖的那一年多,没人惯着她喝养胃汤的习惯。所以她早就习惯了充州的口味,后来即使与家人团聚,也不常喝这些汤水了。
曾经高傲讲究的云家小姐,早就变成为了活着愿意吃尽一切苦头的荆棘。她的家人接受了她的改变,她的朋友也都习惯了她的坚韧。
唯有他还守着她的过往,试图给她所有最好的,又怕被她发现而厌恶他,所以小心翼翼地掩盖着一切。
“喜欢就好……”岁庭衡突然想起,拂衣不应该知道他曾经派人往充州送过东西的。
想到这一点,岁庭衡脸色一白,筷子把手指压出深深的痕迹。
她会怎么想他呢?
欺骗?
打扰?
或是讨人厌?
“我很喜欢。”拂衣笑了一声,这一声笑让岁庭衡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他抬起头,在拂衣眼中没有看出任何对他厌恶的情绪。
她不介意自己借用他人名义靠近她吗?
“殿下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是因为向我报恩?”
窗外的风沙沙作响,许久后岁庭衡听到自己说:“拂衣的恩情,我无以为报。”
风似乎吹进了他的胸口,凉得难受。
“哦。”拂衣点了点头,埋首用饭。
一顿午膳吃得很安静,拂衣吃饭的姿势很好看,桌上每道食物她都尝过。
吃完饭,拂衣放下筷子,由宫女伺候着漱口洗手,这样的动作她已经做了千百遍,每个动作都入行云流水,让人赏心悦目。
“殿下。”拂衣擦了擦嘴角:“臣女该回去午休了,臣女告退。”
“临华别苑有很多空房间……”
“殿下,臣女留在这里不合适。”拂衣站起身:“那些房间是未来太子妃以及太子嫔妾居住的地方。”
“不会有太子嫔妾。”岁庭衡站起身:“我欲效仿父皇,此生只娶一人。”
“太子殿下会是个很好的夫君。”拂衣笑了笑,转身往外走。
当太阳照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岁庭衡撑着伞追出来,帮她挡住所有炽热的阳光:“外面太阳大,我送你回去。”
拂衣想起前些日子太子送她回去,半路遇到一个小太监,结果她还要原路把他送回来的事……
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看着这顶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伞点了点头。
“莫总管,殿下大半个身子都在太阳下,我们要不要去给殿下撑把伞?”
莫闻斜着眼瞪说话的小太监:“一边待着去,都远远跟着,谁也别去打扰殿下。”
殿下晒的是太阳吗,分明是在沐浴未来。
即使是专门用来避暑的行宫,午时过后也正热。
拂衣摇着手中的团扇,看着太子被太阳晒着的半边脸,摇扇子的手挪了挪,让自己摇出的凉风也能吹到太子身上。
“陆大人,云大人。”天地元合殿外,等着帝王召见的一名大臣半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的树下:“你们看那个为女子撑伞的人,像不像太子?”
“不像。”陆绅斩钉截铁道:“尚书大人,你最近眼神有些不好,上次你也说某个路过的人像太子。我看你还是少晒些太阳,免得老是认错人。”
陆绅掰过这位大臣的肩:“好好站着,别东张西望,不能让陛下以为我们对他不敬。”
陆绅梗着脖子望着天地元合殿上的牌匾,几乎不敢看云望归的脸色。
他一眼就看出,路过的人就是太子殿下,跟殿下同行的人是云望归的掌上明珠,但他哪里敢说呢?
云望归看着远处与太子并肩走在一起,自己在伞下遮得严严实实,让太子大半身子都在伞外的女儿,默默垂下眼睑。
女儿似乎从不会对朋友这样……
“云大人。”那位“眼神不好”的大人拉了云望归一把,小声道:“陛下快要宣召我们了,你赶紧站好。”
“多谢提醒。”云望归转过身,对这位大人感激一笑。
陆绅偷偷打量云望归的脸色,云大人对太子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从临华别苑到怡安居,会途经好几个园子。皇帝只有皇后一人,这些提供给妃嫔居住的别院,全都空置着。
先帝在世时,这些别院从来不缺人,拂衣每次经过这些地方时,总会与一些妃嫔巧遇,她们都想借着她到先帝跟前邀宠。
“先帝的太妃,有子侄愿意奉养者,已经送回了家。无子侄供养者,全都送到了长宁行宫安享晚年。”岁庭衡见拂衣望着这些别院,解释了太妃们的去处:“她们大多是无法选择自己命运的苦命人,母后不愿意为难她们。”
“娘娘慈悲。”拂衣这话并非吹捧,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慨,先帝不干人事,后宫不少妃嫔都是家族的牺牲品。皇后愿意如此善待他们,而不是把她们全部送去庵堂,堪称宅心仁厚。
“那些被强抢进宫,而家里又希望与她们团聚的女子,我已经做主把她们送回了家。”
拂衣觉得此刻的太子似乎在等她去夸夸他。
“殿下仁善。”
“有些女子还不满双十。”听到拂衣夸赞自己的话,岁庭衡唇角微扬:“她们的一生还有无限可能,不该为先帝埋葬一生。”
那时候父皇刚登基,他面对那些惊慌不安的年轻女子们,想起她们比拂衣大不了多少。若他愿意善待这些无辜的人,老天会不会看在他行善的份上,保佑落崖的拂衣好好活下来?
都说行善积德,只要他行足够的善事,总能等到拂衣活着的消息传回来。
拂衣停下脚步,她笑望着岁庭衡:“臣女没有看错,殿下果然是很好的人。”
身为上位者,能看到平凡人的苦难,愿意为他们寻找一条更顺遂的道路,这是上位者最难得的品质。
路过莲池,有几只鸳鸯在池中戏水,拂衣偏头多看了几眼。
“你在看鸳鸯?”
拂衣摇头,她其实在看林小五他们有没有回去,上午她们就是在这边钓鱼。
“鸳鸯确实不算忠贞的鸟。”岁庭衡道:“古籍中有记载,狼与鹤、大雁才是从一而终的忠贞动物。”
“所以那些歌颂鸳鸯的诗词都是骗人的?”拂衣恍然:“难怪有些地方成亲,新郎会送新娘一对大雁摆件或是活的大雁。”
“世人总是喜欢把美好的感情,寄托在什么都不知道的动物身上,偏偏自己又极难做到。”岁庭衡的脸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红:“你以后喜欢的那个人,一定要对你忠贞不二。若他对你不好,我会帮你。”
“这句承诺一直有效?”
“只要我还活着,就一直有效。”
凉风吹得树荫下的光斑也摇摇晃晃,拂衣点了点头:“臣女明白了,若他不好,我就让殿下以权谋私,挖坑把他给埋了。”
“好。”岁庭衡笑了笑,笑容有些苍白。
“怡安居快要到了。”拂衣走出伞下:“殿下,您请回吧。”
她朝岁庭衡行了一个万福礼,躬身退后两步,才转身离开。
微风吹着她身后的披帛,披帛拂过路边的花卉,带走淡淡的花香。岁庭衡看着她越走越远,即将消失在花丛之后。
只需要等待几息,她便能走出他的视线。
“拂衣!”岁庭衡突然扔下伞,朝拂衣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殿下?”拂衣正准备取下缠绕在花枝上的披帛,见岁庭衡突然跑了过来,神情前所未有的慌乱,站直身体等他跑过来。
“拂衣。”岁庭衡在离拂衣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弯腰替拂衣取下缠在花枝上的披帛:“你刚才问我,做的那些是不是为了报恩,我撒谎了。”
“我做的那些,并不是为了向你报恩。”
“我确实想你遇见对你忠贞不二的人。”
“我也想对你好,想你过得快活,想你永远肆意自由,不被皇宫束缚。”
“可我心仪你。”
“我想做对你忠贞不二的那个人。”
“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方才说我这样的就很好,那我能不能……以身报你恩?”
第57章 有迹可循
拂衣从未想过,冷静自持的太子,会在烈日中奔向她,说出这些话。
从她第一眼见到太子时,便觉得他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人。
他沉稳、优雅、文武双全又仁德知礼,还有着令人心动的容貌。这样的他,不该患得患失惊慌失措,而是矜贵从容,无需为任何人低头。
即使是与心仪之人在一起,也应该有清风明月相伴,以才诗为诺。
可就是这样的他,弯下腰替她解开与花枝缠绕在一起的披帛。高贵的太子殿下低下了他的头颅,以仰望的姿态,毫无保留的向她献出了一颗真心。
她身边从未缺过追逐她的人,但这是她第一次心生不忍。若是她拒绝,这双温柔深邃的眼睛,会不会盈满悲伤?
“殿下。”拂衣笑了:“我是京城有名的纨绔,此事传出去,不知会有多少人反对?”
“我不会让他们来打扰你。”见拂衣没有明确拒绝,岁庭衡眼中的快乐已经无法掩盖:“我会让他们知道,是我执意想与你在一起,与你无关。”
拂衣:“……”
她其实不是这个意思,但是看着岁庭衡一副准备与文臣争斗到底的模样,拂衣把头微微一扭:“殿下,我从未想过与谁成亲,相伴一生的事。”
“我知道。”岁庭衡没有因为拂衣的话而失落,“我只是想对你好,如果因为我的出现,让你的生活变得更加糟糕与不快乐,那我就不配站在你身边。”
拂衣抬头看他,没有说话。
“你在我心中是最好的女子,若文官说三道四,那只能说明我还不够配得上你。”
什么理智,什么矜持,都敌不过心头喷涌而出的情爱与奢求。
他只想紧紧抓住那一缕缥缈的希望,在无限可能中,找到那条他能与拂衣相携不离的路。
“给我十日时间,给我一个证明我配得上你的机会。”
爱是自我怀疑,爱是亏欠,爱是不自觉仰望。
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国之储君,在所爱之人面前,也会怀疑自己不够好。
“好。”
拂衣不明白,太子为什么会有他配不上自己的想法。
难道他没听过自己这些年的英勇事迹?
听到这声“好”,岁庭衡脑子里嗡嗡作响,许久后才哑着嗓子道:“这是……真的吗?”
“殿下,臣女可不敢犯欺君之罪。”拂衣踮着脚尖,伸手把他因为奔跑而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轻笑了一声:“那臣女先回去了。”
岁庭衡愣愣地看着拂衣离去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仍舍不得离开。
“殿下。”莫闻轻手轻脚走过来,把伞撑到岁庭衡头顶,小心翼翼开口劝道:“日头大了,您先回去吧。”
看到莫闻手里的伞,岁庭衡想起拂衣还没打伞,夺过莫闻手里的伞就准备追上去。
“殿下,前面不远就是怡安居,这会儿云郡主恐怕已经回屋了。”莫闻看了眼太子泛红的脸,您站在太阳下发了这么久的呆,以云郡主的脚程,说不定都已经躺在床上午憩了。
“你说得对,不能打扰她休息。”岁庭衡怔怔回神,自己撑着伞往回走,途径一个花草丛时,对花草丛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极其温和的笑。
藏在花草丛后面的三人:“……”
等太子带着宫侍与护卫离开后,岁安盈从草丛里钻出来,挠着身上被蚊虫咬出来的红包道:“林小五,以后我再也不跟着你胡闹了。”
说什么看到拂衣回来,她们躲在草丛里吓她一跳。
这下好了,受到惊吓的只有她们。
卢似月面色有些尴尬,她摘去头发上沾到的草叶:“刚才太子殿下……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不然怎么会对草丛点头,还对她们笑。
“皇家长大的人,向来多疑又警惕,太子不仅知道草丛后面有人,而且还猜到了我们的身份。”岁安盈神情还有些恍惚:“两年多了,太子第一次对我笑得这么友好亲切。”
以前太子对他们宗室向来是礼貌有余亲近不足,展露在他们面前的笑容从不带半分笑意。
今日的这个笑容很不一样,是很纯粹的快乐以及……皇家人难得一见的少年气。
多难得啊,面面俱到完美无缺的太子殿下,竟然会有少年气的一面。
“不可能,这不可能……”
林小五蹲在草丛里,抱着膝盖喃喃自语:“太子怎么会与拂衣扯上关系,拂衣怎么会给太子机会……”
“我不相信,这都是假的……”
“安盈,小五这样没关系吗?”卢似月很担心林小五。
“她从小与拂衣一块长大,每次拂衣参加蹴鞠比赛,只要有她在场,胜利花环永远都是戴在她的头上。”岁安盈双手环胸,神情有些无奈:“她平等讨厌每一个对拂衣有企图的男人。”
卢似月闻言更加担忧:“那……”
“你也别担心,等她见到拂衣就好了。”岁安盈把林小五从地上拽起来:“行了,你还是拂衣最好的姐妹,不要太难过。”
“我愿意为了拂衣冲锋陷阵,太子能跟我比吗?”
“你还记得三年前太子被先帝砸得头破血流,又在雨中跪了一夜,差点连命都没了那件事吗?”岁安盈之前不明白,为何近来几个月,太子频频出现在她们身边。
直到方才听到太子对拂衣的那番表白,她终于明白,太子用尽了力气与手段,都是为了让拂衣能够看到他。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不过是有心之人用尽全力的强求罢了。
“什么意思?”林小五渐渐回神。
“太子跪在先帝殿外时,是不是拂衣落入悬崖的消息传入京城后的那几日?”
林小五猛地点头:“对,就是那几日。这事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想去找拂衣,无诏出京被抓了回来,母亲带我进宫请罪那日,太子就跪在殿外。”
那时候太子满头满脸都是血,她以为是先帝心情不好,所以又拿理王一家出气,从未想过此事会与拂衣有关系。
“如果说太子是想求先帝派人寻找拂衣的下落呢?”
先帝极其厌恶理王一家人,那时的太子是抱着何种心情去乞求的先帝?
“这……这不可能吧。”林小五结结巴巴道:“明知道先帝讨厌他,他去求先帝,不是自找麻烦,又不是傻……”
太子满腹才华,怎么会做那种明知不可能有结果的傻事?
“我听说在先帝跟前伺候过的宫人,有些被发配到了行宫伺候。”卢似月比两人冷静:“你们如果想要查清此事,只需要召见他们问一问。”
“不过你们都是皇室后人,召见先帝身边的人询问太子之事,恐怕不太合适。”
“若是不查清楚,又怎么知道太子对拂衣是真心还是假意?”林小五来了精神:“就算被太子知道,看在我们是皇家后人的份上,他也不可能重罚我们。”
卢似月愣了愣,随后笑了:“好,我陪你们一起。”
岁安盈闻言多看了她两眼,眼神里对卢似月多了几分亲近。
倒是没有辜负拂衣对她的保护与情意。
长央行宫确实有好几个曾经在先帝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不到两个时辰,这些人就被带到了岁安盈等三人跟前。
听岁安盈问的是太子的事,这些人吓得面色苍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这几个人有些眼熟。”林小五看着这几人:“你们以前是不是在拂衣身边出现过?”
听到拂衣二字,这些宫女太监神情有了些微变化。
“云郡主刚进宫时,奴婢在郡主身边伺候过几日。”
“云郡主小时候爱爬树,小的曾把郡主从树上抱下来。”
“奴婢、奴婢没有伺候过云郡主,只是有一次曾贵妃欲刁难郡主,奴婢不忍郡主受苦,假装没有发现宁王,让他与云郡主一起进了御书房。”
听完这些宫女太监的话,岁安盈终于明白,这些人为何还能好好活着。
如果她们今日没有问及此事,那么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太子会为拂衣做到这一步。
“你们尽管回答本郡主的问题,所有后果都由本郡主承担。”岁安盈看着这些跪在地上的人:“都站起来回话。”
“安郡主,您问的这些,与云郡主有关吗?”
说话的宫女知道安郡主与拂衣交好,她见岁安盈点头,鼓足勇气开了口:“太子殿下那日闯入御书房,确实是求先帝派兵寻找云郡主的下落。”
“先帝很生气,骂他狼子野心,想借此机会讨好天下文人。”
“先帝一怒之下拿砚台砸破了太子殿下的头,可是太子不愿意离开,仍旧跪在殿外求先帝派兵寻找云郡主的下落。”
“后来……”宫女记得那夜下了很大的雨:“雨下了整整一夜,我们谁也不敢靠近太子殿下,直到他晕倒,在雨中躺了整整两个时辰,才被金吾卫拖回了理王府。”
岁安盈与林小五都沉默了。
多可笑啊,那时候她们去求宁王帮忙,宁王称病不见。
从未出现在拂衣生活中的太子,却为拂衣在殿前跪了一天一夜。
“你们退下吧。”岁安盈给这些人赏了一笔银子,等他们全部退下后,才喃喃开口:“此事,也许应该让拂衣知道。”
林小五:“说不定太子已经跟拂衣说过此事。”
这种讨好卖乖的机会,哪个男人愿意错过?
但是看着岁安盈分外严肃的表情,林小五还是跟着她赶往怡安居。
半个时辰后,怡安居。
“此事……”拂衣听完岁安盈的话,沉默许久:“太子从未跟我提起过。”
卢似月与林小五都有些意外。
倒是岁安盈有种意料之中的平静:“难怪陛下刚登基的那半年,太子频频往京城外派人。”
“我怎么没听过说?”林小五一脸震惊。
“在皇家,知道得越多就越麻烦。”岁安盈喝了一口安神茶:“我名下有两个书铺,太子有段时间经常买一些侠义话本。”
她仔细回忆着太子买书的时间:“后来拂衣与家人团聚的消息传回来以后,太子身边的人再没买过侠义话本,转而买女子喜欢的话本子。”
“那时候我以为太子有了心仪之人,所以不敢胡乱揣测,更不敢告诉别人。”岁安盈叹息一声:“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
只是谁会想到,与拂衣从未有过交集的人,会对拂衣痴心一片呢?
“侠义话本……”
拂衣想起太子送给她的那些话本中,有些话本被人翻阅过,尤其是那些有关落崖修得神功重回江湖的话本,几乎每本都被人反复看过。
那时候她以为是胆大识字的宫女太监偷看过,没想到会是太子……
“安盈,多谢你告诉我这些。”拂衣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天已经黑了。”林小五欲跟上拂衣。
“我去见爹爹与娘亲。”拂衣取下挂在墙上的宫灯:“小五,安盈,卢姐姐,你们先回去吧。”
第58章 喜欢
温暖的烛光下,云家四口看着彼此,谁也没有说话。
许久后,云照白顶着父母灼灼的视线,硬着头皮开口:“拂衣,你……当真想好了?”
“嗯。”拂衣点头:“我想试试,人总不能为了还没发生的事,让自己活得不自在。”
一家人都明白,如果拂衣对太子没有半点心思,是不会特意赶来告诉他们的。而且还是天黑之后,提着灯笼来告诉他们。
“你确定自己不是一时冲动或是感动?”柳琼枝眼神温柔又包容:“如果不是因为动心而选择在一起,对你对他都是伤害。”
“母亲,女儿身边出现过很多好看的儿郎,但太子跟他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云照白很是好奇。
“嗯……”云拂衣举例:“比如太子给我撑伞的时候,我会想这只手真好看,想……”
“咳!”云望归轻咳一声,打断兄妹二人越来越不像样的对话:“拂衣,只要你下定决心就好。”
他轻拍女儿的头顶:“爹爹与娘亲都明白。”
他闺女只是看中了一个品学兼优的男人,又不是杀人放火,他们为何要阻拦?
拂衣抱住云望归与柳琼枝的袖子:“我最最最最喜欢爹爹与娘亲啦。”
云照白:“……”
从小到大妹妹都爱这么撒娇,偏偏父亲母亲就吃这一套。
他叹了口气,在拂衣的脑瓜子上拍了又拍。
陛下对皇后情深一片,从无二心,希望太子也能有这样的美好男德。
等拂衣离开后,柳琼枝脸上的笑容被忧愁代替,她关上门压低声音道:“太子身份特殊,我怕拂衣受委屈。”
与别人家结亲,夫妻不睦还能和离,进了皇家的门,就再没有回头路。
“可若是拂衣真心喜欢……”柳琼枝苦笑:“若非真心,以她的性子,不会在晚上打扰我们。”
“不要担心,陛下与太子都不是昏聩荒唐的人。”云望归揽着柳琼枝的肩:“我们要相信孩子的眼光。”
第二日上午,云望归刚踏进天地元合前殿,就看到了坐在陛下右下方的太子。
“臣等参见陛下,参见太子。”
“诸卿不必多礼。”皇帝近几日心情不错,因为每天的奏折都有太子帮忙处理。
想到这,他转头去瞧儿子,就看到自家好大儿走到云望归身边,亲手扶起了云望归。
与云望归同行的几位大人眼瞳瞪大几分,死死盯着太子扶住云望归的双手。
不是,大家都在这里,太子凭什么就只扶云望归?
云望归只是太子名义上的太傅,真正的陆太傅就站在旁边呢,太子是没瞧见吗?
大家偷偷拿眼角瞥陆绅,陆绅默默低头看着自己的玄色皂底靴,坚决不与任何人的目光对视。
大家本以为太子此举已经足够奇怪,谁知大家离开时,太子又扶着云尚书下了几级台阶,态度亲近无比。
“太子殿下,您折煞老臣了。”
“应该的。”等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太子松开云望归的手臂,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囊:“夏日暑热,云大人公务繁忙,这里有一些避暑的药丸,请云大人收下。”
云望归接过这个散发着药香的锦囊,深深看了岁庭衡一眼:“多谢殿下赏赐。”
“不是赏赐,是我对云大人的一点心意。”岁庭衡似乎浑然不觉自己此举会引得多少朝臣吃惊:“大人为户部事宜殚精竭虑,平日要多保重身体,免得家人为您担心。”
就算再蠢笨的朝臣,此刻也看出了一些不对劲。
堂堂太子殿下,即使再礼贤下士,也不该有如此谦卑的姿态。
这哪是太子对待朝臣,分明是子侄对待长辈。
几位大臣心中疑惑不已,也没听说云家有皇家血统啊。
大家心中疑云丛生,不过都是稳重之人,所以谁也没把这事宣扬开来。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有意替太子的行为做遮掩,太子却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今日给云家送赏赐,明日到户部办事的地方与云尚书亲切交流,后日又留云尚书在天地元合殿下棋喝茶。
不出五日,连长央行宫杂役房的老太监,都听闻了太子格外亲近云家的事迹。
住进长央行宫的宗亲们觉得不对劲,纷纷跑去询问皇帝与皇后。
康阳公主作为宗室女眷的代表,求见了皇后。
“唉,姑母。”皇后叹息一声,满脸为难:“你应该还记得云家不打算嫁女儿吧?”
“对。”想到云拂衣,康阳公主表情就有些别扭:“也不知道云家看得上谁,云拂衣天天在外面晃荡,瞧着就不像是安稳过日子的人。”
皇后脸上的笑容一顿:“本宫倒觉得拂衣这孩子有侠义之心,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想起云拂衣对皇后有救命之恩,皇上还封了她为郡主,康阳公主话锋立刻一转:“娘娘说得是,云郡主与离岩六皇子比箭的飒爽英姿,京城无人不夸。”
“谁说不是呢。”皇后笑着点头:“衡儿难得喜欢一个姑娘,可云家与拂衣都没有与皇家结亲的心思。云尚书对皇家忠心耿耿,为朝廷立下功劳无数,我们也不好强逼着他把女儿嫁进我们岁家。姑母你见多识广,能不能替我们想想主意?”
“啊?!”康阳公主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颤抖着嗓门问:“娘娘,您说太子喜欢谁?”
“云家的姑娘呀。”皇后诧异道:“本宫以为大家都知晓了,原来姑母不知道?”
“云云、云家?”康阳公主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云尚书家,只有一个闺女对吧?”
皇后点头:“云家除了拂衣,难道还有其他闺女?”
康阳公主脑瓜子嗡嗡作响,后面皇后说了什么也记不得了,满脑子都只有太子心仪云拂衣这件事。
好好一个文武双全的太子,怎么就看上云拂衣那个纨绔女了呢?!
她走出侧殿,遇到同样神情恍惚的老王爷。
两人视线交汇的那个瞬间,仿佛看到天塌了。
“糊涂,糊涂啊。”老王爷痛心疾首:“云家对朝廷忠心耿耿,陛下与太子怎能强求云家把女儿嫁进皇家?”
“王叔,陛下与太子怎么说?”康阳公主对宗室这位辈分最大的王爷还是很尊重的。
“你可知云家无意嫁女,太子却想强求?”老王爷问康阳公主:“我记得前些日子,刘家的有个小子也想娶云家姑娘?”
康阳公主支支吾吾:“隐隐约约听说过一点。”
“当日离岩国意图比箭羞辱我朝,是云家姑娘站出来扬我大隆国威。”老王爷把手里的拐杖杵得咚咚作响:“人家小姑娘为国比斗,太子却对人动了歪心思,你说这像话吗?啊?!”
康阳公主咽了咽口水:“太子文武双全,怎么就配她不得?”
这种声名远扬的纨绔女,哪里配得上太子?
“你也糊涂!”老王爷训斥道:“太子再好,也要讲究你情我愿,难道他要效仿先帝,以势强夺美色?”
先帝那种后宫无数的老登,也配与太子相比?
康阳公主怀疑老王爷是被陛下与太子的话气糊涂了。
可她不敢说,她怕老王爷骂不了皇帝与太子,拿她当出气筒。
不出三日,京城的文臣都知道太子欲求娶云家姑娘之事。
大概是太子讨好云家的行为太过明显,竟无一人说拂衣是纨绔,配不上太子这种话。
明眼人都看得出,此事是太子动了心思,云家人是无辜的。
拂衣真没想到,太子竟然会用这种激进自污的手段。
现在外面确实没有文官说她的不是,因为骂全被太子挨了,不知内情的友人纷纷赶来安慰她。
送走第三波友人后,拂衣实在坐不住,从侧门抄小道去了临华别苑。
她赶到临华别苑时,岁庭衡正在给桃树小苗浇水,原本只有一点点嫩芽的桃树苗,现在已经有半个指节长了。
临华别苑的宫侍们见到拂衣出现,纷纷躬身行礼,就连院门口的禁卫军都没有阻拦她,任由她畅通无阻地走进大门。
“殿下。”
岁庭衡看着出现在门口的少女,放下手中的水壶,情不自禁向前走了几步,他已经有好几日没有见到她。
“这小芽长了一点。”拂衣走到花盆边看了两眼,对岁庭衡笑了笑:“殿下把它照顾得很好。”
“那日在桃园,我给殿下特意摘了一个很大的桃,这根小苗苗,该不会跟那个桃有关系?”
岁庭衡耳尖泛红:“那个桃很好吃,所以我留下桃核,想把它移栽到宫里。”
原来真的与她有关……
“外面议论纷纷,殿下的好名声都受到了影响,你还在院子里浇小树苗。”拂衣走到树荫下的石桌旁落座:“你当真不在乎这些?”
岁庭衡跟在她身后落座:“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本就不重要。”
“殿下,以你的才思,可以用很多办法解决此事,实在没有必要自污。”拂衣叹气:“你这又何必?”
“可是没有任何一个办法,能有现在这个办法快。”
更没有这个办法对拂衣有利。
他自然有很多办法,温水煮青蛙,潜移默化改变朝臣的看法,或是为拂衣作势,让大家忘记她的纨绔行为。
可是他不想等那么久,更不想拂衣为了他改变。
想要靠近拂衣的是他,凭什么要拂衣配合他作势,甚至去做他人眼中合格的太子妃?
他就是想要天下人知道,想要与拂衣在一起的是他,想强求的是他,一切因果都是他。
无论拂衣是何等模样,他都想与她在一起,她不需要有任何改变与委屈。
就算有人要骂,该挨骂的也只能是他。
“真是……”
拂衣伸出手,在岁庭衡泛红的耳垂处轻轻一捏:“太子殿下,你这个最聪明的人,选了最蠢的办法。”
“不过,我很喜欢。”
她松开他红得发烫的耳垂:“也许臣女应该给殿下一个机会。殿下,你说呢?”
第59章 炫耀
岁庭衡想说什么?
他想说好。
应该说,此时此刻无论拂衣说什么,他都能点头说好。
也许拂衣对他的情感,心疼多过喜欢,感动大于爱,但他已经心满意足。
更何况,心疼才是一份真挚的感情的开始。天底下那么多男人,为何她只心疼自己,不心疼别人?
“殿下,你在发什么呆?”
“我以为自己在做梦。”别人面前优雅俊逸的太子殿下,在心爱之人面前,也只是一个笨拙又忐忑的普通人,他伸出手小心地捏住拂衣的手腕,怕她觉得冒犯,只是隔着袖子的布料,轻轻的虚握着。
“做梦?”拂衣饶有兴致地欺身上前:“难道殿下想过很多次?”
“嗯。”岁庭衡脸颊绯红,却意外的诚实:“想过。”
“你跟皇叔从崇文馆外经过时,我曾想过,如果与你并肩走在一起的人是我该有多好。”
“你跟皇叔在桃花树下埋酒时,我曾经想,如果是我与你一起埋酒,肯定日日派人看牢,不让任何人靠近。”
“我甚至想过,如果我是皇叔就好了,这样我就能日日陪着你。你蹴鞠时,我可以光明正大地位为你加油,你打猎时我帮你捡猎物,你跟人打架,打得过我就帮你望风,打不过我就跟你一起打。”
拂衣原本想逗弄岁庭衡,未料到对方把心剖给她看。
真诚永远动人心。
明明剖白的是他,心疼的却是她。
“下次蹴鞠赛,你陪我一起去。”拂衣反手握住岁庭衡一根指节,笑眯眯道:“有殿下为我撑腰,就算我把对方踢得落花流水,对手也不敢来挑衅。”
“好。”岁庭衡双眼充满光彩:“那样所有人都知道,我才是站在你身后的人。”
拂衣笑出声来:“既然殿下这么期待蹴鞠比赛,那么五日后你一定要来。”
五日后,行宫蹴鞠场刚好要举办一场蹴鞠赛,主持这次比赛的人是岁安盈父亲顺王。
“殿下,我跟姐妹们约好半个时辰后一起投壶。”见岁庭衡面上露出不舍,拂衣的手指挠了挠他的掌心:“要不你送我过去?”
“好!”
岁庭衡眼中的失落被高兴取代。
拂衣愿意让他送她去见朋友,说明她愿意让朋友知道她的身边有他存在!
以杜太师为首的几位文官,刚从天地元合殿走出来没多远,就看到替云郡主殷勤撑伞的太子殿下。
眼见向来身姿挺拔的太子殿下撑着伞,为了方便与云郡主说话,微微弯着腰,太阳全晒在了他身上,几位文官心情复杂的程度无法用语言形容。
为首的杜太师实在见不得优雅矜贵的太子,露出如此讨好人的模样,眼睛一闭,扭头看向别处。
偏偏太子好像并未察觉到他们复杂的心情,见到他们竟是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着他们走过来。
“臣等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云郡主。”
“诸位大人安。”拂衣回了一个半礼。
“诸位大人刚从元合殿出来?”岁庭衡抬手虚扶他们一把:“不必多礼,孤送云郡主回去,诸位请自便。”
几位文官:“……”
你送就送,实在没必要亲口告诉他们,他们其实也不是那么想知道。
岁庭衡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对他们优雅地点了点头,撑着伞继续陪拂衣前行。
“恭送殿下。”
文官们躬身相送,等太子陪着云郡主走远,他们才默默站起身,谁也没有作声。
“太子痴恋云郡主也不是坏事,至少云家满门忠良,云郡主也不是妖媚惑主之辈。”杜太师憋了半天后开口:“殿下是陛下亲子,日后夫妻琴瑟和鸣,两不相疑,于国于民是好事。”
杜太师把自己全解开了,痴情总比滥情好,太子没有先帝贪花好色的毛病,怎么不算是幸事呢?
春喜园内,公子千金们正在投壶。
能陪圣驾来行宫的人都身份不俗,所以平日玩不到一块的人,现在都聚在了一起,维持着表面的客气与和气。
不过即使凑在一起,也自发分成了三组,读书人一组,习武者一组,纨绔们凑了一组。
在场众人都知道,还有个重要人物未到场,但大家都很有默契的略过不提。
“照白。”杜郎君手里拿着一支箭矢,避开众人,走到云照白身边小声问:“外面的传言是怎么一回事?”
云照白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夺走他手里的矢,起身走到人群中,把矢投进了壶中。
“云郎君投中正壶!”
“云郎君好手法。”
众人正在吹捧云照白,不知是谁唤了一声太子殿下,众人全都安静下来。
园外的月亮门下,太子殿下为拂衣撑着伞,似乎在低声嘱咐她什么。
见大家发现了他,太子殿下对他们微微颔首:“孤只是送云郡主过来,诸位继续玩。”
说完,他把伞递给身后一个太监,留他在云郡主身边伺候,自己则顶着大太阳离开。
他身后的宫侍们也一分为二,一半跟着他离开,一半留在了春喜园外。
大家认得太子身边伺候的人,留在云拂衣身边的太监名为莫语,是太子身边得用的太监。
太子把亲侍都留在了云拂衣身边,难道那事……是真的?
刘小胖惊得手里的箭矢都掉了,刘子贺心仪云拂衣已经让他足够意外,没想到太子竟然也痴迷这个彪悍的女人。
有时候他真想怀疑这些书读得多的人,是不是就喜欢凶悍的女人?
不然怎么一个两个都不惧云拂衣悍名,不怕死地前仆后继?
“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拂衣从婢女手中接过一把箭矢:“看壶啊,谁领先?”
等拂衣开口,众人才回过神来,笑笑闹闹把刚才的事揭了过去。
原本大家还顾忌着太子,对拂衣有几分忍让,然而不到小半个时辰,随着拂衣越赢越多,大家都上了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纨绔赢了他们。
刘小胖平日虽然与拂衣吵吵闹闹,但是作为纨绔组的一员,他早就放下过往恩怨,沉浸在了赢过读书人与习武人的喜悦中。
纨绔的内部争斗与对外矛盾,他还是分得很清楚。
“一场投壶比赛算不得什么。”武将家的郎君们输红了眼:“五日后蹴鞠场上我们再见真章。”
“蹴鞠我们也不怕。”刘小胖双手叉腰:“到时候看谁输得难看。”
“对吧,云拂衣?”他扭头用手肘撞了撞云拂衣胳膊。
云拂衣:“……”
她塞了一个桃子到刘小胖嘴里:“刘小胖,你再多嘴一句,五日后你就自己上场。”
刘小胖把桃子从门牙上拔下来,小声嘀咕:“读书人的口味真奇怪啊。”
怎么就想不开,会痴恋云拂衣呢?
“你说什么?!”
“岁庭衡与云拂衣,这怎么可能?!”
难道之前宁王的挑拨,对太子没有起半点作用?
“云拂衣与宁王的旧事,整个京城谁人不知。皇帝与皇后怎么会让太子娶这样一个女人,难道他们半点不在乎从前的事?”帷帽人沙哑的声音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气得破了音:“这个消息是谁传出来的?”
“整个行宫的人都知晓。”手下不敢抬头看帷帽人。
“那个小妖女靠着何等手段勾引的太子?”帷帽人咬牙生恨:“这两年来,我们的人屡次接近岁庭衡,不仅没让他动心,还折了好些美人进去。云拂衣这种恶名在外的女人,究竟哪点吸引了他?”
手下头埋得更低:“行宫都、都在传,是太子对云拂衣动心,以势强求与云拂衣在一起。”
啪!
一个茶杯被帷帽人挥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就算表面装得再优雅,也掩盖不了他从小被忽视欺负的穷酸气,难怪会看上云拂衣这种女人。”
手下不敢说话。
“云拂衣这个女人小动作频频,又屡屡坏我们好事,真让她成了太子妃,日后我们恐怕寸步难行。”帷帽人声音中的怨恨几乎要化为实质:“既然太子连云拂衣与宁王的过往都不介意,那么我们只能杀了云拂衣。”
手下欲言又止,上次对云拂衣出手,云拂衣毫发无伤,倒是他们折损了不少人手。现在云拂衣住在行宫,若是刺杀失败,行宫最后一点人手也保不住了。
帷帽人想不明白,天下男人有几个不在乎颜面,更何况是皇家的男人?
难道是宁王挑拨得不到位?
堂堂太子,宁可背负着以势压人的骂名,也要求得一个曾与其他男人传过流言的女人真心,这是何等可笑的事?
岁庭衡发疯,理王与理王妃难道也跟着一起发疯?
天家无真情,她绝不相信会有为孩子做到这一步的皇帝与皇后。
京城炎热,岁瑞璟伤势刚好一点,就被皇后派来的太监盯着抄书。
日日被关在书房里,岁瑞璟从没见过这个太监脸上露出笑意。
今日突然见这个太监对他露出了笑容,还说能让他休息一日,岁瑞璟下意识怀疑,这是皇后针对他的阴谋。
“皇后娘娘心疼郡王臀伤未愈,所以特许您休息一日。”太监亲手为岁瑞璟倒了一杯茶,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更何况近来行宫发生了一件喜事,让郡王多休息一日,也算是同喜了。”
“是何喜事?”岁瑞璟接过茶盏放到一边。
太监也不在乎他喝不喝自己倒的茶:“皇后娘娘为太子殿下拟定了太子妃,您说算不算大喜事。”
“恭贺太子大喜。”岁瑞璟扯着嘴角笑了笑:“不知未来太子妃是哪家千金。”
“说来也巧,这位姑娘与郡王您也认识。”
岁瑞璟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云家姑娘。”
嗡——
岁瑞璟脑子里突然一阵轰鸣,他看着太监的嘴开开合合,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眼前归于一片黑暗,倒下的瞬间,他极力睁大眼睛,望向了墙上挂着的画。
第60章 胜利花环
行宫蹴鞠场前所未有的热闹,各家的郎君千金齐聚看台,宫女太监无数,就连禁卫军都驻守现场,怕这些公子小姐输了球闹事。
卢似月看到球场上站着的宗室女眷,再一次感受到了京城与岭北的不同之处。
岭北望族视蹴鞠为纨绔恶习,更别提允许女子上场比赛。
之前见拂衣蹴鞠,她已经足够吃惊,现在见到宗室女子大大方方站在球场,连禁卫军都来守护现场,她才真正的明白,京城与岭北有太多不同。
她虽生于岭北,但更喜欢京城的风气。
“你怎么了,大清早就噘着嘴?”岁安盈见林小五不开心,把自己带来的点心分给她:“拂衣怎么还没来,她今天不是要上场踢吗?”
林小五啃了一口点心,哼哼唧唧道:“她今天不跟我一块来。”
话音刚落,整个蹴鞠场都安静了下来。
众人看着跟云拂衣一同进来的太子,喧闹的球场寂静一片,就连还在吵架的人,都紧紧闭上了嘴。
太子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些人的异样,直接走到场边落座,身上的大红绣金云纹袍衬得他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惹得女眷们没忍住偷偷多看了两眼。
再看云拂衣身上,同样穿着大红束腰窄袖袍,一头青丝高高束起,既利落又飒爽,几位年轻公子哥偷偷红了脸。
“太子怎么会来?”有胆子大的人小声问身边同伴:“不是说太子不喜蹴鞠?”
“那都是谣言。”同伴压着嗓子道:“几个月前太子还去过京郊蹴鞠场。再说了,就算以前不喜欢,现在应该也喜欢了。”
两人望向场边正与太子说话的云拂衣,云拂衣是京城蹴鞠最厉害的女子,太子还不能爱屋及乌?
“照这么说,太子对云拂衣当真是痴心一片。”
“行宫里各种传言沸沸扬扬闹了这么久,也不见皇家出来解释,这事基本就是默认了。”
刘小胖回头望了眼身后嘀嘀咕咕的两人,再怜悯地看了眼身边的刘子贺,伸出胖乎乎的手掌在刘子贺肩上拍了两下,拍得刘子贺一个踉跄。
“殿下,比赛要开始了,你坐在这里等我。”拂衣换了一双便于奔跑的鹿皮靴,转身就准备上场。
“等等!”岁庭衡叫住了她。
拂衣不解地回头看他。
岁庭衡蹲了下来,帮她有些皱巴巴的裤腿整理好塞进靴子里,随后仰头看着她:“祝你旗开得胜。”
看着这个众目睽睽之下,蹲在自己面前为她整理裤腿的男人,拂衣心头一颤,笑着道:“等我。”
“好。”岁庭衡笑着目送拂衣跑向蹴鞠场,一步步退到场外,等着比赛开始。
“唉,这……”目睹太子蹲地上为云拂衣整理裤腿,刘小胖憋了半天后对刘子贺道:“子贺哥,你输得不冤。”
随着比赛越来越激烈,看台上的众人已经顾不上太子在不在场了,各自挥着小旗为自己支持的球队加油。
“拂衣,拂衣!”方才还在生气的林小五,此刻扒在护栏上,拼命挥着小红旗,对着赛场高声尖叫:“啊啊啊啊啊啊,球进了!”
听着观众台上沸腾的尖叫声,拂衣甩了甩脑袋上的辫子,朝众人挥了挥手,与队友们击掌,继续猛攻对方的球洞。
“啊啊啊啊啊啊啊!”林小五叫得声嘶力竭:“拂衣今天踢得真猛,踢得真漂亮,比上次比赛踢得还要漂亮!”
岁安盈摇着手里的团扇,看了眼球场边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太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上半场结束,球员们可以休息两盏茶的时间。
宫侍们纷纷为比赛的公子小姐们端茶送水,拂衣接过岁庭衡的茶盏,一口气饮尽,歪头调侃道:“怎么好意思让太子殿下做这种伺候人的活计?”
“小生被姑娘英姿所迷,愿为姑娘洗手羹汤,伺候姑娘一辈子。”岁庭衡重新给拂衣倒了一盏温热的茶,用折扇为她扇着风,在她耳边小声道:“不知姑娘可愿意?”
“咳。”拂衣看了眼从自己身边走过的一位县主,拉过岁庭衡的手,用他手里的折扇挡住自己的脸,小声道:“殿下便是话本里的田螺郎君?”
岁庭衡看着她因为奔跑而泛红的脸,迷迷瞪瞪地点头。
拂衣笑着又喝了半盏茶水,把茶盏递给身后的宫侍:“堂堂太子殿下,竟然也学会了甜言蜜语。”
“真心之言算不得甜言蜜语。”岁庭衡继续为她扇风,她鬓边的细碎绒毛随着风一翘一摆,连头发丝都那么好看:“你的腿还好吗?”
“京城比充州干燥,更利于养伤。回京养了近半年,我的腿已经可以踢完全场。”赛场上传来敲锣声,拂衣回头看了一眼:“下半场要开始了,殿下不要担心。”
岁庭衡笑着点头:“那你下半场也要赢得开心。”
“没问题。”拂衣举起手,示意岁庭衡也举起一只手来。
岁庭衡乖乖举起手,拂衣笑眯眯地与他击掌:“我上场啦!”
掌心传来的温热,让岁庭衡真切感知到,拂衣在众人瞩目下碰了他的手掌。他红着耳尖坐回椅子上,反反复复看着自己的手掌。
“殿下,云郡主进球了!”
岁庭衡猛地抬头,看着与几位女球员抱在一起的拂衣,双目也染上了灿烂的阳光。
蹴鞠场上的她太过明亮,亮得让他再也看不见任何人。
蓝队频频失利,有位球员输红了眼,直接朝脚下带球的拂衣膝盖踢去。
拂衣早就预料他的动作,双脚带球在空中一个翻滚,越过此人的围堵,把球再次踢进球洞中。
正准备骂蓝队球员不讲规则的观众顿时兴奋尖叫:“踢得好!”
“不好意思,又进了。”拂衣甩着辫子对偷袭她的蓝队球员笑得十分开心,不等他回话,转身跑向红队球员们。
随着锣声响起,比赛结束,红队大获全胜。
整个蹴鞠场欢呼声、尖叫声不断,荷包、手绢、鲜花如大雨般被投向场上。岁庭衡笑望着被队友们簇拥着的拂衣,静静地站在球场边没有上前。
莫闻不解:“殿下,云郡主赢了,您为何不去向她道喜?”
“这是属于她的荣誉与快乐,孤若是上前,只会让他们处处顾忌我,忽略拂衣才是蹴鞠场上最亮眼的胜利者。”岁庭衡笑得很满足,当拂衣与队友们抱着跳跃时,他也跟着扬起嘴角。
这样的她,好像一颗温暖又灿烂的太阳。
在鲜花与欢呼中,拂衣得到了胜利者的花环与荷包,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球场边的岁庭衡身上。
穿过快乐的队友以及沮丧的对手,她踩着满地的花瓣,来到了岁庭衡面前。
“殿下,低头。”
岁庭衡茫然不解地弯下了腰。
拂衣取下头顶上的花环,花环上还带着露珠与浓郁的香气。
她把花环戴在了他的头上:“为了庆祝殿下第一次陪我参加蹴鞠比赛,这个胜利花环送给你。”
后面看台上,不知是谁吹了一声口哨,众人微微一愣,随后都跟着起哄,口哨声、叫好声、善意的笑声,化作一片欢乐的海洋,把岁庭衡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小心翼翼摸着头顶上的花环,声音有些干涩:“你把花环送给了我?”
“殿下不喜欢?”拂衣弯腰把荷包系在了他的腰间:“这个荷包跟殿下今日的衣服很配。”
“我……很喜欢。”岁庭衡看着拂衣,眼睛都舍不得眨:“可是我听说你从不把花环送给男子。”
“其他男子自然不行。”拂衣帮他把腰间的荷包整理了一下,露出荷包上的金色绣纹:“可是殿下与他们不一样。”
拂衣用小手指勾了勾他的小手指,笑容不减:“殿下在我这里有特权。”
欢笑声、尖叫声在岁庭衡全部化作乌有,他的内心只剩下一句。
——殿下在我这里有特权。
所以他对拂衣而言,是最特别的男人吗?
“难怪你一大早就不高兴。”岁安盈终于明白比赛前林小五为何要噘着嘴,原来她知道拂衣今天会把花环送给太子。
“你居然只是不高兴没有跟拂衣闹起来。”岁安盈有些惊讶:“真是难得。”
“哼!”林小五瞪着太子头上的花环,不高兴地扭过头,假装自己一点也不在意:“那是因为拂衣答应三日后陪我回京城买东西,看在拂衣的面子上,我才不计较这种小事。”
岁安盈忆起,几日后是小五母亲安平郡主的诞辰,小五是想回京准备安平郡主的诞辰礼?
卢似月用帕子掩着嘴角轻笑,拂衣的这些小姐妹都好有意思。
天地元合殿。
“太子怎么今日又不来元合殿?”皇帝把朱笔扔到一边,起身走到殿外活动筋骨。
“陛下。”张福满脸喜色地走进来,给皇帝行了一礼:“陛下,太子殿下派人来说,今日都不来元合殿用膳,请您与皇后娘娘不必为他留饭。”
“太子去哪了?今日一直不见他的人影。”
“殿下在蹴鞠场看云郡主蹴鞠呢。”张福脸上的喜色变得明显几分:“老奴去的时候,正巧见到云郡主把胜利花环戴在了殿下头上,全场贵人们都在欢呼呢。”
“你没看错,当真是拂衣主动把花环戴在了衡儿头上?!”
“老奴不敢欺君,此事千真万确。”
吾儿求得真心有望啊!
刹那间,皇帝腰不酸了,手腕不疼了,回殿一口气批了几十本奏折。
批奏折算什么,哪有好大儿婚姻大事重要?
深夜,岁庭衡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看放在枕边的花环与荷包,确定它们完好无损地放在原位,才又缓缓躺回被窝。
躺了片刻,他再次坐起身,捧着花环下了床,把已经凋谢的花环放进一个雕花嵌宝石的盒子中。
啪嗒。
他关上了宝盒。
拂衣送了他胜利花环,皇叔可从没得到过。
皇叔拿什么跟他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