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横栏在走廊尽头、那一双满含怨毒的眼睛, 千野幸喉结滚动,却感觉自己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凝视着面前这个身着一袭蓝裙、神情冰冷的娇俏少女,恍惚之间, 却感觉自己仿佛幻视了六年前, 那个会因为得到一根喂小鹿的胡萝卜,而弯起眼睛、开开心心冲自己道谢的小姑娘。
六年……
区区六年。
整整六年。
六年前,他离开的太过仓促。离开之后, 也再没有关注过那些曾经与自己意外结缘过的人们。
千野幸试图说服自己这不怪他,但……
——如果他有好好关注这个孩子的成长历程就好了。
——如果当初在离开北海道的时候,他有专门嘱托信得过的人来接手照顾这孩子就好了。
每一次每一次收到与火作早织有关的情报的时候, 他都会忍不住这样想。
如果自己在这漫长的六年里,真的有好好关注过这孩子的经历的话……
当年那个纯净温柔如小鹿一般的小姑娘,或许会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崭新而而铺满阳光的人生。
可……
现在再来说这些,未免有些太迟了。
眼底的歉疚与悔意交织,半晌之后,千野幸望着横栏在身前的火作早织,目光沉静, 语气平稳。
“让开。”
火作早织无动于衷。
“早织,我们之间的事,可以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行清算, 无论是你的罪、还是我应该给你的补偿——我们之后有很多时间,可以一点一点慢慢理清我们之间的恩怨情仇。”
“但……那绝不会是今天。”
千野幸缓步上前,垂下眸子, 声音放缓。
“——现在我不想和你动手,早织。让开吧。”
清澈的小鹿眼里满是倔强, 火作早织抬起下巴瞪着千野幸,似乎是想极力表现出凶狠的样子。但, 当她的目光对上那双温煦如春风一般的青紫色眼眸的瞬间……一切坚冰,都尽数融化成了温暖的清流。
少女的贝齿紧紧咬着唇瓣。
“我讨厌你……”
她说。
“嗯。我知道。”
火作早织清脆的嗓音里隐约带上了一丝哭腔。
“矢目久司……你为什么要骗我?明明从始至终都是你,明明你从你开始就知道我是谁——你为什么要递给我那一杯咖啡?为什么要来找我搭话?又为什么要对我说那样奇怪的话?”
晶莹的液体缓缓在她的眼眶里打着转。
“——「在[极光],您可以按照您自己的意愿,挑选任何您喜欢、或者想要尝试的饮品或者书籍,而不需要询问人的意见」……”
她抬头望着千野幸,像一只迷失在黑暗森林中的幼鹿,纯粹而凄然:“矢目久司,你当时对我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呢?是在嘲笑我这个被你杀死的无辜者的孩子太过愚蠢、太过好骗,是吗?”
“我——”
千野幸想要解释。他想说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想说那时候的她在他眼里、就只是一位可爱的小客人。
——他那个时候还不能确定火作早织就是现任[冰酒],因此,在对待那个乖巧而又单纯的少女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拿出对待毛利兰、铃木园子这样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的态度,耐心引导、悉心教诲。
但……
望着那双盈满泪水、被泪水润泽得闪闪发亮的深褐色小鹿眼,到嘴边的话在舌尖转过一圈,最终,还是被千野幸默默咽了回去。
——如果仇恨,能够成为支撑一个年幼失怙的孩子,继续在这个残酷而且荒诞的世界继续行走下去的动力的话……
那就继续恨他吧。
就当做是……对这孩子的补偿好了。一切难言难辨的仇怨他都会一力承担,只要火作早织还能够、还愿意为了复仇而不断前行。
“……对不起。”
低沉沙哑的声音像是一记重锤,彻底击碎了少女心头最后一丝侥幸。
火作早织的眼底、那因为千野幸的踌躇而缓缓萌生出来的希冀,就这样,在这一声低低的歉语中,缓缓熄灭。
咔哒——
她沉默地拉开了手/枪的保险,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千野幸的眉心。
“……我讨厌你。”
正在气氛逐渐剑拔弩张的时候,猝不及防地,一只干燥而且温暖的手掌,忽然重重落在了千野幸的肩膀上。
将千野幸拉到自己身后,降谷零眉心紧锁,冷冷地看向对面的少女。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毫不客气地道:“千野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父亲的事情。当初如果没有他和他的朋友们帮忙,你父亲的真正死亡原因,或许直到现在,都还被别有用心的人用毒蛇咬伤、意外致死草草结案。”
“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火作早织,”降谷零深深看着肩膀轻颤的火作早织,“是千野帮你抓住了杀死你父亲的真正元凶、将她送进了牢/狱之中。他帮了你,你应该感谢他,为什么你反过来却要怨恨他?”
圆润的眼睛瞬间睁大,火作早织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小狼,恶狠狠地瞪着敌人、一副随时可能扑上去撕咬对方的样子。
“——是他害死了我的爸爸!”
少女清脆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如果不是他胁迫我爸爸帮他运输军火,如果不是他非要强迫爸爸在森林博物馆里与他见面详谈……爸爸或许根本就不会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遇到那个恶毒的女人,最终被她杀死!”
“这一切悲剧都是他亲手酿造的!这一切全部都是[矢目久司]的错——!!”
闻言,千野幸眉目微怔,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运输军火?”
降谷零也愣了一下,他仔细回忆了一会儿:“你说的运输军火的事我有印象,但那是基尔的工作——基尔那时候也在岛上,她才是负责和你父亲接洽偷渡事宜的负责人。”
“至于千野……他就只是去北海道度假、一不小心被卷入了案件的普通人而已,跟这件事毫无关联。”
意料之外的真相,宛如一枚穿心而过的子弹,狠狠击碎了火作早织早已经破碎不堪的心房。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已经彻底放弃了思考,就那样任凭自己已经彻底凝固的思绪随风流淌。
“是基尔……”
她喃喃自语。
“所以,那个时候给爸爸打电话的人,原来是基尔吗……”
伪装出来的强势和冰冷瞬间褪去,她仰头看着千野幸,模样狼狈又可怜,像是一只流浪在雨里、找不到家的小猫。
“所以、那不是你做的……是吗?”
纯净如水一般的眼神,直勾勾刺中了千野幸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沉默片刻,偏过了头。
火作早织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千野幸的沉默,又仿佛比任何话语解释都来的更加真实、更加有力。
泪水终于突破了眼眶的封锁。
眼眶通红的少女轻轻吸了吸鼻子,望着千野幸的眼神恢复了曾经有过的信赖与亲昵。
“我不讨厌你了。”
一字一顿地说完,像是生怕对方不信,火作早织揉了揉眼眶,用鼻音显著的声音又再次强调:“——我不讨厌你了,矢目久司。”
她哒哒哒地走上前,似乎想拉这个如春风一般、曾经温暖过自己满目疮痍的灵魂。的青年的衣角。
但……
在她吃惊的目光注视下,千野幸却是往后退了一步。
没有去看少女眼底疑惑的神情,短暂的沉默过后,千野幸低声道:“……让开吧,早织。”
——让开吧。
简短的一句话宛如魔咒一般,瞬间,便让火作早织从早已在记忆深处微微泛黄的、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前尘旧事之中,短暂清醒过来。
她仰头望着千野幸,眼睛湿漉漉的,像是马上就能哭出声,却还是咬着唇瓣、强撑镇定。
“我……不能放你们过去。”
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火作早织的表情很快就变得有些悲伤:“我不能让你们过去……朗姆大人在看着我……”
这样说着,她拉下裙子的领口,指了一下自己白皙纤长的天鹅颈。
——那里,叩着一条狂野朋克风的金属制choker。
像是为了回应火作早织的话一样,项圈之上,猩红的光点一闪而过。
千野幸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一条曾经也出现在自己颈间的、乌鸦用来掌控鸦群的阴损项圈。
他的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
“你——”
他想要上前,但下一秒,手腕便被人轻轻拉住了。
“千野……”降谷零冲千野幸摇了摇头,凑到对方的耳畔,用微弱的气音悄声道,“你先走——我来拦住她。”
千野幸心下一惊,下意识反驳:“不行!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这太危险了!”
——就算外表看上去再怎样无害,但火作早织始终都是黑衣组织的现任[冰酒],作为接受过人体改造的特殊行动组成员,她的危险系数,比行动组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高。
“我留下。”
他沉声道。
不管因为仇恨还是其他任何因素,千野幸清楚的知道——自己在火作早织心里是特殊的。
由他留下拖住火作早织,对方或许不会杀了他,但如果对上降谷零的话,对警察厌恶至极的火作早织、是绝对不会有任何留手的。
只要想到好友可能会变成躺在地上的无数冰冷尸体中的其中一具,千野幸就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了一样,闷闷的难受。
降谷零抬眸看着他,语气不容置疑。
“如果我离开了,那么就算我之后找到了马提尼,我也不懂得要怎么停止意识转移设备。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够做到。”
“你才应该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千野,你不应该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
降谷零的眼神很沉很重,就连语气也是一样。
他的话合情合理,千野幸找不到任何角度来驳斥。
正在千野幸迟疑间,走廊间,彼此看不顺眼的两人下一秒便大打出手,拳拳到肉的沉闷碰撞声不绝于耳。
“——千野、走啊!”
千野幸一个激灵,在大脑作出反应之前,身体就已经下意识动了起来,一个箭步便窜入了走廊浸透的逃生楼梯中、消失不见。
……
……
马提尼所在的实验室方位并不难找。
考虑到这次意识转移实验对于乌鸦的重要性,对方一定会选择在研究所里自认为最安全的地方来进行。而,那所谓的[最安全的地方],其密不透风的防御工事,在接管了研究所对外防御系统的最高权限后的千野幸眼里,宛如夜空中的明星一般显眼夺目。
因此,循着记忆中布防最为严密的几处地点一一搜索过去,不出半小时,千野幸就顺利摸到了一间大门紧闭的实验室门前。
吱——!
坚硬的合金指虎狠狠刺入了金属门缝隙之间,千野幸气沉丹田、握住指虎另一端,狠狠一撬。
锵——!
指虎断裂,尖锐的断端刺穿了千野幸的掌心,带来一阵钻心的疼。
千野幸面无表情,换上另一根指虎,再次刺入门缝。
锵锵锵——!!
伴随着硬质金属被巨力暴力扳断的声音不断响起,实验室紧闭的大门,终于缓缓裂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前滚翻窜入实验室内,千野幸看都没看,拎着路上捡来的枪、抬手冲着手术台边便是一枪。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霎时间便在实验室内炸响。
千野幸眸光冷峻,极富攻击性的邪异面孔在此刻阴骘得有些骇人。
他慢条斯理地踱到手术台边,一脚飞出,将踉踉跄跄爬起的人影、又重重踩回了地面上。
俯下身子,千野幸用像是看什么不可回收的垃圾一样的眼神,冷冷俯视匍匐在自己脚下的败犬:“好久不见啊,朗姆~”
面部扭曲的光头男人满脸震悚;“冰、冰酒——?!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琴酒负责看管的A002实验室里吗?!”
“啊……很好奇这一点吗?”
惯来温润入春风般的气质,在这一刻,彻彻底底具象成了凛冽残酷的雪风。
青紫色的眼底流淌着粘稠的恶意与杀机,千野幸唇角似笑非笑地挽起,如同黑渊一般危险的气息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全部朝着蜷缩在地的光头男人冲刷而去。
“我之前就觉得很奇怪——研究所大乱的时候你不在,我被琴酒押入A002接受意识转移手术的时候你也不在。”
“我曾经有过怀疑,我考虑过身为黑衣组织手握大权、深受BOSS信任的二把手,[朗姆]到底有没有可能会临阵脱逃……以你平日里表现出的愚忠来看,这种可能性似乎不大。”
“那么,对组织、对BOSS忠心耿耿的你,又会去哪里呢?”
噗通——!!
竭尽全力撑起的身躯、再次被笑容森冷的青年单腿踩趴下,千野幸伸出脚尖,恶劣地在对方胸口的枪伤上来回碾压。
血液溢出,弄脏了他的皮靴。
“——直到我想起马提尼。”
“深受BOSS信赖的你,比其他任何人、都更适合作为备用方案的执行人。你一定会为他保密、然后忠贞不渝地替BOSS完成这事关重大的手术,所以,我想你一定在这——就在马提尼的身边。”
脚尖重重压下,凹凸不平的战术皮靴靴底将朗姆的胸腔踩的微微有些凹陷,隐约间,能听到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牙根发酸的骨裂声。
朗姆拼命抓挠着千野幸的小腿、竭力推搡,像是将死之人徒劳的、在做最后的挣扎。
千野幸俯视着脚下的人。
这张令人望而生厌的老脸,在过去的八年里,曾经带给自己、带给[千间目]数之不尽的痛苦。
他曾经是他噩梦最深处的狰狞鬼影。
而,现在,这只乌鸦麾下的伥鬼,正被自己毫无尊严地踩在脚下、碾压进了尘土里。
纠缠多年的噩梦,如今终于一朝溃散。
砰砰砰——!!
指尖微动,千野幸没有丝毫迟疑地连开四枪,将朗姆的四肢尽数打断。一时间,悲惨的哀嚎声响彻了整间实验室。
“——我没功夫跟你耗。”
一脚踢开已经彻底失去行动能力的朗姆,为了防止对方咬舌自尽、让警方彻底失去从朗姆嘴里审讯情报的可能性,千野幸“嘎巴”一声、利索地卸掉了对方的下巴。
“感到兴奋吗,朗姆?毕竟……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你都会在审讯室里,享受来自公安的、最高级别的‘礼遇’。”
丢下一句恶意满满的恐吓,千野幸不在去管瘫软在地、无能狂怒的朗姆,扭头扑到手术台边的电脑上,简单操作两下后,便顺利解开了束缚带。
“马提尼?”
一件一件将密密麻麻、看不出具体用法的监测仪器从对方身上拆下,千野幸一边动手,一边轻轻晃了晃双眼紧闭的金发青年。
对方总是一副老派绅士的模样,形容举止优雅得体,千野幸几乎从未见过对方如此狼狈的模样。
小心翼翼替对方清理掉口鼻间几乎快要凝固的血块,将最后一个深深刺入腹腔的金属探头拔出之后,千野幸简单替对方的开放性创口做了个战地包扎,接着,就想把人从手术台上抱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陷入昏迷之中的马提尼靠在千野幸怀里,紧闭着眼、微微偏头,像小动物之间用碰鼻的方式彼此打招呼一样,将自己的鼻尖贴在千野幸胸口,轻轻拱了一下。
千野幸原本阴骘的面色瞬间软化了下来。
“……安心休息一会儿吧。”动作轻柔地将人抱起,千野幸趔趄了一下,恍然间感觉自己的躯壳像是破了个大洞一样,身体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消散。
脚步踉跄,但他揽着马提尼的手却很稳很稳。
“很快就到家了,阿慎。”
他抬脚跨过朗姆瘫软在地的身体,刚要出门,下一秒,却是眼前一花、险些摔倒在地。
冰冷的肩膀被一双滚烫的大手撑住。
“——看我发现了什么?一只脏兮兮、可怜巴巴,还把自己搞得一塌糊涂的在逃家养猫!”
张扬恣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千野幸感觉怀里一空,还没等反应过来,紧接着,他整个人就被迫和马提尼分开了。虚弱到近乎失去所有知觉的身体落入另一个人的怀里,千野幸微微一怔,抬眼望去。
“捡个猫,家人们~”
含笑的深紫色眼睛微微凑近,萩原研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扬起嘴角:“他想和我回家……对不对?”
第462章
四目相对。
雾霭氤氲的青紫色, 撞入了一片宛如浩瀚星河一般深邃的深紫色。
萩原研二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小伙伴苍白如纸的脸,有些心疼地帮对方擦去脸上的血污。
“——受伤了吗?”
千野幸摇头。
眼底朦胧的雾气缓缓消弭, 千野幸弯起眼角, 不甚在意地任由对方指尖在自己敏感的脸颊、颈侧来回游走,确认着自己的情况。
“好呀~”
他说。
无厘头的答复让萩原研二有了短暂的愣神。
见状,千野幸笑了起来。
“不是说要带我回家吗?我给你的答复是——好呀~”
亲昵地贴了贴小伙伴的脸侧, 千野幸放松身体,放任自己像一只大型布偶一样被对方揽在怀里搓揉:“你可要好好对待我哦~毕竟……如果没办法照顾好难坏脾气的猫咪的话,一气之下, 猫咪可是会再次离家出走的哦~?”
萩原研二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松田阵平率先冷笑了一声:“行啊,不过在那之前——某人最好老老实实交代一下、关于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又折腾成了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千野幸眨巴了一下眼睛。
“看什么看?你以为装可怜我就会心软吗?”松田阵平对对方湿漉漉眼巴巴的表情视若无睹。某人的前科累犯劣迹实在太多,他现在已经对这种事后卖乖的行为完全免疫了。
千野幸再次眨巴眨巴眼睛。
“啊……头好像有点晕、身体到处都好痛……”
他身上那一袭从研究所守卫的更衣间里顺出来的战术装备,早已在高强度的战斗中,被划得破破烂烂,不断有粘稠猩红的液体自衣服的破口中溢出, 滴滴答答零落了一地。
腥甜的血腥味,在这处不算太过宽敞的房间里缓缓蔓延。
就算明知道某人极有可能是在卖惨、试图逃避审判,萩原研二每次却还是依然会心甘情愿地上当。
他当即就变了脸色。
“——还撑得住吗、moku?我们现在就带你出去!”口中这样说着, 萩原研二揽着好友、单手迅速按住耳麦,“矢木警官,医疗队的人到了吗?moku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 需要立刻接受治疗!”
通讯频道里,不知道矢木雅人都说了些什么, 萩原研二沉默片刻后,拆下耳麦、递给了千野幸。
千野幸一怔, 有些意外:“……找我的?”
萩原研二点头。
抹掉嘴角的血,千野幸将耳麦挂上耳侧,清了清嗓子:“喂?我是千野,请问找我是有什么——”
“——千野大人、是我!”
急促而耳熟的女声从耳麦那头传来,千野幸很轻松地分辨出了声音的主人。
是反舌鸟。
只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反舌鸟为什么声音这么凝重?
青紫色的凤眸缓缓眯起,千野幸声音平稳:“发生了什么事,内田?别着急,慢慢说。”
反舌鸟嗓音微沉,飞快道:“千野大人,黑加仑有话要对您讲!”
黑加仑……?
“——他不是已经和马提尼交换身份、现在在警视厅内部接受污点证人保护吗?”
“是这样,但……”
反舌鸟的话还没说完,很快,通讯频道里就接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矢目先生?很高兴能再见到您,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我是禾野正直,警视厅刑事部现任参事官、兼组对第三课暴力团对策课代理课长,”耳麦里,禾野参事官的声音冷峻至极,话语中,透着一股子浓浓的焦虑,“警视厅目前接到一条重要情报,我们长话短说!”
千野幸“嗯”了一声。
禾野正直这个人他当然有印象。当年还是[冰酒]的时候,千野幸就曾经接到过与对方有关的刺杀任务,至于对方现在职称后缀的那个「对第三课暴力团对策课代理课长」……跟千野幸倒也不是也不无关系的。
——毕竟那位原课长泽田,这些年来与浸染的黑暗实在有些太深……与黑暗为伍的人,可是坐不稳捍卫光明的骑士长之位的,不是吗?
耳麦里,禾野参事官的声音还在继续。
“——根据污点证人的汇报,你们现在所在的研究所,是黑衣组织戒备最森严的地方,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那位鸦群领袖、乌丸莲耶为自己选择的老巢所在。”
“嗯,我知道。”
“……你知道?”禾野正直似乎有些诧异,但转念一想这位矢目久司先生似乎并非凡人,于是很快也就释然了,“好吧,那我继续——根据污点证人的说辞,在您刚刚舍身为饵、深入这处研究所的第二天,研究所里似乎就产生了某些变动,不断有穿着防爆服、全副武装的人在地下三层进进出出。”
话已至此,耳麦中,千野幸听见禾野正直提高声音、呼唤了一句。
“黑加仑?具体情况你更了解,你来说!”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片刻后。
按着耳麦,千野幸试探的问:“黑加仑?”
“……嗯。”
寂静被打破,黑加仑似乎也已经给自己做好了一定程度的心理建设,他压低嗓子,语速飞快地说:“我之前还不清楚那些穿着防爆服的人在地下三层做些什么,但现在似乎有些眉目了。”
千野幸:“你说,我听着呢。”
黑加仑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从琴酒把你带回研究所的那一刻起……生性狡狯多疑的BOSS、不,乌丸莲耶恐怕就已经做好你会背叛他、将警察引入研究所的准备了。”
“——他在安放炸药。”
这样说着,他特意顿了顿,似乎是在给千野幸流出消化或者提问的时间。但,出乎黑加仑意料的是,对方似乎并不觉得十分惊诧。
“我知道了。”
“冰酒——!”
黑加仑忍不住提高音量。他似乎有些过分激动了。
“从那些警察主力人手下场之后开始,你的任务就已经完全结束了,不是吗?马提尼大人日前已经顶替了我的身份、将东西交给了你,而你也已经顺利解放了中央防御系统的全部防御功能,将那些警察接入了研究所内部——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再需要你去操心了!”
“眼下研究所内的情况实在很不明朗,那些足够将整个研究所夷为平地的炸弹不知道被乌丸莲耶藏在了哪里,更不知道它们到底什么时候会爆炸……冰酒、你现在必须马上撤出来!”
必须……?
马上?
听着耳麦里黑加仑仓皇急促的声音,千野幸歪了歪头,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
——还从来没有人用这样命令式口吻与他说过话。
警官先生们都是极有分寸感、情商很高的人,他们不会用这样的语气与自己的好友对话,他们不会,马提尼、反舌鸟和黑方这些身为部下的、就更不会用这样冒犯的语气和千野幸说话了。
但千野幸并不讨厌这样。
或者说……他能从黑加仑的语气里,听出对方对自己的关切与担心。
这就够了。
“——你刚才说的那个地方,入口在哪,你知道吗?”
他问。
黑加仑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地下三层吗?在负一层最深处、样品处理区的第三车间,那里有唯一一部可以直达地下三层的电梯。”
千野幸道了声“好”,想了想,又问:“你还跟其他人提起过这件事吗?就是你刚才跟我说的这些事。”
像是生怕惹得对方不快似的,黑加仑想都没想、连忙否认:“没有!我想起这件事之后马上联系你了、绝对没有和其他人说起过这件事!”
“行,我知道了。”
通讯到此切断。
若无其事地冲两个面露好奇之色的警官先生笑了笑,千野幸“转述”道:“研二,能拜托你帮忙送一下马提尼吗?雅人说医疗队的人已经到了,马提尼现在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我稍微有些担心他,所以……”
萩原研二迟疑了一下,沐浴着小伙伴央求似的眼神,只停顿了不到两秒、就果断点头。
“交给我吧!放心,我一定会把他安全送到后方医院的。倒是你,moku——你现在没问题吗?还有力气吗?需不需要我背你一起出去?”
“嗯?不用担心我哦?”
某人一秒站直身体,从小伙伴的怀里退出来,跟一棵迎风见长的挺拔小白杨似的,完全看不出上一秒前他还一副奄奄一息、弱柳迎风,仿佛随时随地都会两眼一闭嗝屁过去的样子。
活力满满地冲萩原研二挥了挥手,目送对方搀扶着昏迷中的马提尼走出手术室,千野幸转头看向身侧:“阵平酱——”
松田阵平斜了小伙伴一眼。
“你又有什么骚操作了?刚才特意支开hagi,现在该不会又想要支开我了吧?”
……嗯?
松田警官什么时候比萩原警官还要敏锐了?
千野幸心里纳闷,面上却一派正经,语气担忧地道:“阵平,你还记得现任冰酒吗?就是那个接受过组织改造、身体素质远超常人的组织代号成员。”
皱眉回忆了一阵之后,松田阵平“嗯”了一声:“冰酒?我稍微有点印象——我记得、那家伙的本名字,好像是叫做火作早织……对吧?”
“嗯嗯。”千野幸点了点头,状似不经意地道,“刚才过来的路上遇到了冰酒,零酱为了给我争取时间、独自一人拖住了冰酒。唔,以冰酒的扭曲和狠辣程度,我稍微有一点担心……”
“哦。”
松田阵平面无表情。
他在心底打定了注意,就算某人说出花来,也绝对不可能放任这只遍体鳞伤的坏猫、再继续溜去前线上蹿下跳了,无论谁来都不可——
……等等。
“——你刚才说……谁拖住了冰酒??!”
“是零酱,”千野幸诚实作答,整个人乖乖巧巧地站在松田阵平的身边,“——就降谷零哦~零酱现在正在负一层西南Z字走廊靠近A002实验室那边和冰酒纠缠,我想——”
松田阵平“蹭”地一下猛的从靠着的墙边站直身体:“就他一个人在?!”
那家伙在搞什么?!
“是的,所以我稍微有点担心他。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没办法帮上零酱的忙,刚才原本还想问问阵平酱接下来还有没有任务来着,不过既然阵平酱不愿意的话,那,我——”
“在这等着!”
瞬间,深感自己责任重大的松田阵平转身就想跑。
但,就在他撸起袖子、准备动身去捞冤种同期之前,松田阵平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火速刹车、转过身,一双黝黑的眸子直勾勾地凝视着自家冤种好友。
“——乖乖呆在这里、守好朗姆!”视线在地上已经昏死过去的朗姆身上一扫而过,松田阵平核善微笑,“如果被我发现你又偷跑的话,你就死定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亲爱的千野先生?”
千野幸眨巴了一下眼睛:“阵平是要过去找零酱吗?”
他体贴地叮嘱:“要小心啊、阵平酱,冰酒很厉害的,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哦!嗯……如果可以的话,请——”
松田阵平瞥了一眼,转过身,不再停留:“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虽然我一向不太乐意遵守警视厅的条条框框,但殴打犯人致其死亡这种事我还是做不出来的——走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里!”
“好——”
等到目送着松田阵平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走廊尽头之后,千野幸这才转过身,拖着沉重迟滞的步子,一边捶着腰、一边慢吞吞朝着样品处理区走去。
唉……
额外的工作又增加了。
——这种情况能申请工伤补贴吗?
第463章
“工伤补贴么……咳。”
“看来得多要一点才行啊。”
用拇指轻轻抹去唇角的鲜血, 千野幸撩起眼眸,随意踢开那几具倒伏在自己脚下、阻住了他前进路途的尸体:“没想到您还留了一手啊,炸弹……我尊敬的先生、黑衣组织的BOSS, 您果然和朗姆那样的蠢货完全不一样。”
空旷的房间里密布着无数条粗壮繁琐的电缆, 电缆尽头,链接着一台造型精密的主脑机箱。
在机箱旁边、电脑屏幕正中央,一只浑身羽毛漆黑、只有眼眸透出一抹不祥的猩红的乌鸦, 正默默注视着他的一切。
“——有感觉到欣慰吗,我尊敬的先生?”
砰——!!
呼啸的拳风、裹挟着凌厉无匹的气势。那沾染着血渍的一记重拳,就这样狠狠砸在了主脑机箱之上。
电光闪烁。
电脑屏幕正中央, 红眼黑羽的像素乌鸦身躯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
“因为……现在的我,已经成长为你最想看到的样子了啊。”
砰——!!
又是一拳。
鲜血迸溅,机箱内部传出不堪重负的嘈杂“嗡嗡”声。一股黑烟从机箱之上袅袅升起,很快,焦糊的气味便缭绕在了千野幸的鼻尖。
在又一阵“滋滋”的电流声想起过后,遭到重击的主机彻底宣告崩坏。
房间内,惨白的灯光骤然熄灭, 只有不断闪烁着雪花的电脑屏幕,成为了整个房间之中唯一的光源。
“停、停下……”
乌鸦颤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它似乎久违地感受到、那尽在掌控之中的事物陡然失控所带来的恐惧与无力。
而现在,那个让它感受到无尽恐慌的青年, 正翘起那一双沾染着鲜血、形状姣好的薄唇,似笑非笑,继续某个令人止不住战栗的危险话题。
“您知道吗, BOSS?我和您其实是很像的。我们有着一致的兴趣爱好,我们都喜欢驯养烈犬, 都喜欢看着那样桀骜不驯、狂躁暴烈的生灵向自己俯首称臣,摇尾乞怜。”
哒……
哒……
拖沓沉重的脚步声, 让乌鸦的眸光有一瞬间的凝固。
它似乎想到了什么。
“——但我和您还是有不同的。”
千野幸笑眼弯弯,将自己苍白染血的面容凑到电脑屏幕跟前,望着乌鸦,状若亲昵地笑了笑:“与您的酷烈手段想必,我更倾向于攻心。”
“我知道野犬最想要什么。我愿意将他最渴求的东西双手奉上。所以他亲近我、依赖我、信任我,心甘情愿为我献上这世间最甘甜炽烈的忠诚。”
“但……”
“您呢?”
那样朦胧温柔的青紫色,在这一刻,似乎化身了黎明前夕最最昏暗残酷的夜色。
沙哑的喉间溢出一声叹息。
千野幸垂眸俯视着乌鸦猩红的眼睛,如同神明为自己迷失的信徒降下指引一般,缓缓低语。
“——暴力与血腥,从来不是驯养犬只最正确的方式。”
咽下一口顶到喉间的黏滑鲜血,千野幸一边忙碌着手上的事,一边低声轻语。
“就算您可以用无可匹敌的力量,可以一寸寸敲断烈犬的傲骨、一枚枚扳断他的獠牙与利爪,用最血腥、最残酷的手段逼迫犬只向自己臣服……但这样做所换来的忠诚,却也只是暂时的。”
“当烈犬终于掌握了足够反扑的力量的时候,您会遭到反噬。”
“而我,就是您失败的驯犬生涯中,最好的例子。”
指尖的血渍伴随着千野幸的动作,涂抹到了主脑的每一个插头、每一根电缆之上。
——他在尝试从外部拆解主脑。
“[冰酒]曾经是您座下最凶猛可靠的狼犬。而现在,这只狼犬挣脱了项圈的束缚,终于决定向自己的主人呲出獠牙。”
乌鸦眼底的猩红飞快跳动。
对于对方的沉默,千野幸并没有多少在意。
“——说起来,其实我一直都很想要问您一个问题。”
一根又一根电缆被千野幸从机箱上拆下。千野幸的想法很简单——炸弹引爆需要媒介,而困居于此的乌鸦唯一能够接触到的媒介,就只剩电子讯号了。
炸弹的引爆方式,不出意外,一定是通过电子元件操控。
也就是说——只要千野幸能彻底切断这台主脑与外界电子讯号的接触,就能彻底阻止这场足够将整个市郊夷为平地的恐怖爆炸。
“——您会后悔吗?后悔当初没有在识破我的身份之后,直接让琴酒老师当场处刑我,而是把我带了回去、送进了研究所里,在我这个一身反骨的卧底身上耗费那么多心血与精力。”
尖尖的鸟喙动了动,乌鸦嘶哑的声音自电脑里传出。
“不、当然不会——my boy,你是我漫长人生中所期待的、最好的回礼。对于你,我会永远宽容、永远偏爱。”
“是么?”
千野幸不为所动。
将所有外置设备全部拆卸下来之后,他盯着电脑上不断闪烁着雪花、却依旧坚强伫立在屏幕正中央的像素乌鸦。
失去了外媒作为依托,炸弹应该会就此停止才对。
但……不知道为什么,千野幸的心底,始终有浓稠的不安在缓缓蔓延。
——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他忍不住开始反思。
凝视着乌鸦,从对方的平静姿态上,千野幸读出了一股子胜券在握般的沉稳与自信。
那一大堆足够将整个研究所炸上天的炸弹,应就是对方最后的底牌了才对。但既然乌丸莲耶直到自己将对方意识所寄托的主脑都完全拆解之后、都显得并不慌张,那么,或许……
不,是一定——对方的手里,一定还捏着其他的底牌。
底牌……
乌鸦的底牌,还能是什么呢?
“那么,我尊敬的先生——您愿意垂怜你的孩子、告诉我您的身体究竟藏在哪里吗?”
乌鸦的尾羽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千野幸如负伤的孤狼一般冷锐狠厉的目光,直勾勾地凝视着乌鸦的眼睛。
“炸弹的控制器在你的身体旁边?”
“……”
“你看上去好像平静了一点没看来我猜错了,控制器并不是被你藏在了身体附近……那么,是你已经启动了炸弹,对吗?”
“……”乌鸦猛地撑开翅膀,狠狠跳了一下,“——不、不不不,我的孩子,我当然不可能这么做!你是我最优秀的杰作,我怎么会伤害你呢?而且,一旦启动炸弹,不仅仅是你,就连我也——”
“——你在拖延时间。”
千野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那双特殊的青紫色眼眸反复能拨开一切迷雾、直勾勾地望进人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将一切对方想要隐瞒的秘辛、都全部挖掘而出。
“你在拖延时间,乌丸莲耶。”他又重复了一遍,眼眸微眯,脑海之中思绪电转,“从我刚进来开始,我就一直在观察你的反应——我发现你好像一直都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哪怕我拆掉了赖以显现的主脑、你似乎也并没有露出什么震怒的表情。”
“这似乎……有些不太正常吧?”
乌鸦的翅膀神经质地弹动了一下:“我的孩子,你看待问题的方式不能太过片面。身为一个跨国大型组织的首领,我当然应该……”
“——是在为你的本体逃离争取时间吗?”
轰隆——!!
晴天霹雳!
乌鸦张开的翅膀彻底凝固在了半空之中,眼珠疯狂转动。
“看来我说对了。”
千野幸笑了起来。
“你已经启动了炸弹——也就是说,只需要用你这个不会受到任何物理层面伤害、并且随时可以转移到其他电子元件上的意识体,。留在这里拖住我、以及拖住警方的人,给你的本体逃离这里留出足够的转移时间……”
“那么,等到炸弹启动倒计时归零的瞬间,这一整座研究所、连带着进入这里执行任务的所有警察,都会在剧烈的爆炸之中化为一捧飞灰,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啊、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计划吗?不给自己和敌人留下任何退路、用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咬杀一切敢于冒犯自己的敌人……乌丸莲耶,你果然没有辜负我刚才那一番费尽心机表演。”
——表演?
乌鸦愣了一下,心底不祥的预感如同阴云一般,迅速向外扩散。
“……你什么意思?”
没有理会乌鸦慌张的质疑声,千野幸咳嗽了两声,指腹抹去嘴角的鲜血,抬手按下耳麦。
“咳咳、景光……目标出现了吗?”
耳麦那头的风声凛冽,诸伏景光的嗓音就像是即将被夜风吹散一样,显得飘渺而轻微。
“——我看到他了。”
诸伏景光的语气很沉静:“就在刚才,我看到伏特加带着两个人、推着担架床,把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抬进了那辆纯黑色的福特车里……千野,车上的那个老人就是乌丸莲耶吗?”
“——不是。”
在乌鸦瞳孔地震、满目惊悚与不解的眼神注视之下,千野幸牵起唇角,露出一个浸满黑泥的阴鸷微笑。
像是在诱哄天真单纯的孩子一样,千野幸压低嗓音,声音轻柔地笑着,对耳麦那边的人说:“当然不是了,景光,那就只是一个黑衣组织里稍微有点地位的普通成员而已……所以开枪吧,不要留活口。”
诸伏景光似乎愣了一下,话音里似有迟疑:“可、可这是私……”
“——执行任务时使用的警用耳麦,一般都安装有外置的录音设备、对吗?到时候如果上面问起来,你就如实回答是我让你开的枪就好了。没事的,景光,放宽心,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仿佛海妖在蛊惑着行船至此的船员一样,千野幸语气坚定而温柔,莫名给人一种由衷的可靠感和安全感。
诸伏景光沉默好了一阵,终究还是被他言之凿凿的论调说服,在耳麦那头、轻轻回应了一声“好”。
话音落地之后,下一秒。
砰——!!
遥远而巨大的震响,顺着耳麦、一路飘到了千野幸的鼓膜里。
屏幕上的乌鸦忽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冰酒、冰酒……矢目久司你不得好死啊啊啊啊啊!!!”
眼底的笑意加深,千野幸温声夸奖:“做得好,景光。”
耳麦那头不知道又说了句什么,千野幸唇角上翘,眉眼完成了一轮好看的月牙儿:“好,听你的。”
他很快就切断了通讯。
目光转到屏幕上歇斯底里的乌鸦身上,千野幸轻笑。
“谢谢你的祝福,尊敬的先生。”
喉间无法克制的痒意袭来,他掩唇咳嗽了一阵,苍白的脸上爬满裂痕,像是下一秒就要彻彻底底地碎裂开一样。
“……不过,在我下地狱之前,我想你应该会比我先走一步才对——毕竟千间还在下面等着你这个罪魁祸首呢,先生。”
“矢目久司……!!”乌鸦发出一声狂怒的尖嚎,猩红宛如刚割开的动脉一样的眼珠死死凝视着屏幕之外千野幸的眼睛,“——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它像是疯了一样,黑漆漆的身体不断在屏幕上翻滚、挣扎,仿佛承受了什么不堪承受的折磨似的。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炸弹的控制器到底藏在哪里吗?我告诉你、矢目久司,那个炸弹的控制器连接着我本体的心脏!一旦我的心脏停止跳动,炸弹剩余爆炸时间就会瞬间清零!”
乌鸦狂笑了一声,撕心裂肺地大喝:“哈哈哈哈哈哈哈!矢目久司,你才是罪魁祸首!所有人都要死、这里的所有人都要为我陪葬……而你,就是亲手送他们下地狱的那个罪魁祸首!!”
“……”
千野幸的脸色骤然阴沉了下去。
第464章
乌鸦痛苦的惨叫声还在继续。
但千野幸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一样, 大脑一片空白,整个身体都僵硬得像是发条失灵的木偶一样,只能呆呆地凝固在原地。
耳麦里的风声还在继续, 诸伏景光与其他狙击手同伴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传入千野幸的耳朵里。
“……偏了……击范围内吗……”
“车技很好……”
“补……”
在捕捉到某一个关键词的瞬间, 千野幸的瞳孔骤然紧缩。
“——不要补!!”
单手按住耳麦,他的嗓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咽喉间含了一把粗粝的黄沙, 每一次喉结振动,都会让脆弱的喉管不堪折磨、漫出鲜血。
他竭力将声音提到最大,仿若杜鹃啼血一般, 对着耳麦那头声嘶力竭地厉喝:“景光!千万、千万不要对车上那个老不死的补枪!!打爆轮胎限制住那辆车的行动就行了,剩下的交给黑方去处理——那个家伙现在还不能死!”
诸伏景光“嗯?”了一声。似乎是被过分凛冽的夜风吹得有些受凉,他的鼻音很重,听上去吃惊之余透着一股子茫然。
“千野?”他有些费解地应声,“我知道了……不过,虽然刚才那一枪射偏了、没有击中要害,但子弹依然穿透了对方的腹腔。”
这样说着, 诸伏景光简单估算了一下时间:“看位置应该是击中了脾、造成器官破裂大出血,如果没有得到及时的抢救治疗的话——最多20分钟,对方就会失血性休克导致死亡。如果目标身体状况不佳的话, 这个时间还会提前。”
身体状况不佳……
——如果乌丸莲耶本体健康的话,对方怎么可能会想方设法为自己攫取一具新的、年轻而健康的身体呢?
千野幸竭力忍耐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密密麻麻的钝痛,有那么一瞬间, 感觉自己的魂魄都像是要挣脱这具虚假的躯壳、彻底魂归天外一样。
他咳嗽了两声,满口血腥气让他止不住地皱眉。
“咳……如果本身就很虚弱, 大概多久会休克?”
诸伏景光思忖了一下,很快道:“五分钟。”
五分钟……
那样足够将整个研究所一起炸上天的巨额爆/炸物, 在五分钟内,显然是无法被人为彻底拆除干净的。炸弹现在已经被启动,这也就是说——留给警方撤离这里的时间,就只剩不到五分钟了。
事态变化太快,电光火石之间,千野幸来不及过多解释,只匆匆补了一句“照我说的去做”后,便匆匆切断了通讯。
原本拔下的各类主机插头,在千野幸的手上被快速复原。不一会儿,光线黯淡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关机的主机,重新迸发出了莹白色的光芒。
室内大亮。
随手将手掌上黏连湿滑的血液蹭在衣摆上,千野幸快速敲击了几下键盘,很快,那原本霸占了整个屏幕的乌鸦就被缩小成了一寸见方的像素小图标,只能可怜巴巴地据守在屏幕一个最边缘的小角落里。
本体受到重创显然给屏幕上的电子乌鸦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影响,红眼乌鸦不断在角落里翻滚、哀嚎,但在看清千野幸那仿佛下一秒就会像是积木一样原地散碎开的样子时,却又忍不住发出嘲弄的大笑声。
“——这就是你当年给自己留下的退路吗,矢目久司?”
mini版乌鸦嘶哑嘲哳的声音听着很是刺耳,像利刃刮擦玻璃带起的噪音:“看看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我的孩子,你比我更加狼狈、更加凄惨,我至少还是一个人,可看看你现在?你就是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千野幸面无表情,本就难看的脸色在屏幕光的映照之下、显得更加惨白。
哒哒哒——
键盘轴体被快速按压后回弹的清脆声音,在这间偏僻的地下三层机房里连成一片,仿佛雨点一般,连绵不休。
乌鸦乐此不疲地继续讥讽:“我的孩子,你的那些警察朋友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他们知道你现在早已经是个徘徊人间的恶鬼了吗?或者说,他们知道被他们信赖亲近的朋友,早在八年前,就已经手染鲜血、成为比恶鬼还要可怕的罪人了吗?”
“真好笑——”
在屏幕里凝视着千野幸那张裂痕遍布的脸,乌鸦扑腾着翅膀:“我的孩子,或许我应该教给你这个道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猜猜看,得知真正的你早已经死在当年那场大爆炸里、而现在的你只是一道不人不鬼的亡魂的他们,到底还愿不愿意和你做朋友呢?”
“——你废话真多。”
千野幸冷冷道。
指尖动作未停,莹蓝色的数据流在屏幕左半边不断流转,而右半边,则被千野幸接入U盘、连接了中央智能防御系统。
密密麻麻象征着敌人的红点,不断在右半屏幕之上涌动。
千野幸眸光平静,右手指间轻轻拨动耳麦,调整了一下通讯频道的波段号。
——————
将手脚全部被数枚手铐拷好的火作早织移交给同僚,降谷零喘了口粗气,扭头看向身后的同期;“没事吧?”
松田阵平摇头:“肩膀挨了一下、有点脱臼,已经正回去了,之后养养就好了——这个女人之后要怎么处理?”
眸光微冷,降谷零原本想说些什么,但面色却忽然迟疑了一下。
“嗯……应该要参考千野的建议吧?毕竟是……”
他的话没说完。
火作早织一直垂着头,此刻听到两人对话,忽然抬头:“我想见他。”
“你闭嘴!”一听这话,降谷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瞪了形容狼狈的少女一眼,“还不是你非得拦着我们!现在好了,千野现在独自陷在里面、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目前情况怎么样了……”
“……”
火作早织沉默了一下,垂下眼眸:“你们……不该救我的。项圈引爆就引爆吧,反正对于矢目久司来说,我这个恶贯满盈的坏人死掉、他或许能省下不少麻烦……”
松田阵平给自己灌了口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这个拆弹的还没嫌麻烦,你这个被救的受害者倒是先埋怨上了?想用死亡逃避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和刑罚?我告诉你,想都别想!等千野出来之后,我就——”
“小阵平——”
松田阵平猛一回头,在看清自家幼驯染顶着的鸡窝头、以及青青紫紫的脸后,登时就乐了。
“哟,这是去干什么了?难得见到英俊潇洒的萩原警官这副狼狈模样——降谷,你带手机了吗?赶紧拍个照回头发我!”
降谷零笑眯眯应了声好。
轻轻在恶趣味的幼驯染胸口擂了一拳后,萩原研二苦着一张脸,委屈巴巴地蹭了蹭松田阵平:“你快别提了,我刚才……”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
萩原研二愣住了。
松田阵平和降谷零原本的动作也都瞬间顿住,三人面面相觑。
“这是……moku的声音?”
还没摘掉的耳麦依旧挂在外耳廓上,哪怕被垃圾耳麦的音质附上了浓重的机械感和电流音,却也完全遮盖不了千野幸那特殊到在人潮之中也能一下子辨认出来的声色。
按住耳麦,萩原研二有些意外地扬起眉头,目光在这处临时搭建的指挥部周围快速扫了一圈。
“小阵平……moku没跟你一起出来吗?”
闻言,松田阵平有些烦躁地揉了一把凌乱的卷发:“我也不知道,他那个时候——”
未尽的话语被打断。
耳麦中再次传来好友沉稳冷静的声音,尾音微微有些沙哑。
“——各单位注意,接到可靠情报,该研究所地下埋藏的巨量炸/药即将在十分钟内引爆,请各单位抓紧时间、有序撤离。”
“——各单位注意,接到可靠情报,该研究所地下埋藏的巨量炸/药即将在十分钟内引爆,请各单位抓紧时间、有序撤离。”
接连两声指令,瞬间便让临时指挥部里留守的警员陷入一片慌乱。
降谷零瞳孔剧颤。
“……炸弹?!什么时候的事?我为什么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电光火石之间,松田阵平猛然想起在手术室里、千野幸曾经接通的那一则奇怪的通讯。
他猛地站起身,扭头就要往研究所里面冲。
“小阵平、等一下——你干什么!”
一把甩脱幼驯染抓握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松田阵平双眼发红,眼底神色惊痛交加:“千野还在里面!”
萩原研二顿时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
“里面……?”
分明是三伏天,萩原研二却感觉自己仿佛瞬间坠入了无敌冰窟,整个人内到外一片冰寒。
三人对视了一眼,下一秒,便不约而同地原地暴起、疯狂朝枪响声传出的方向狂奔。
“——各单位注意,接到可靠情报,该研究所地下埋藏的巨量炸/药即将在八分钟内引爆,请各单位抓紧时间、有序撤离。”
沉稳冷静的声线仿佛催命的魔鬼,三个人分明已经将体能压榨到了极致,但那座伫立在夜色之中的巨大建筑物,却仿佛遥不可及的云巅之城一般,无论他们怎么努力、都无法靠近半分。
砰——!!
“拦住他们!!”
熟悉的呵斥声传来,下一秒,萩原研二三人就被数名全副武装的组对警察死死按在了地上。
其中领头的人皱眉呵斥;“你们疯了?没听到刚才的指示吗?所有人都在往外撤,只有你们几个往里冲——这是打算进去送死吗?”
“——你们放开我!!”
松田阵平眼珠一片血红,像一头被激怒了的狮子,疯了似的拼命挣扎:“你们松手啊!!千野还在里面、千野他还在里面!!”
领头的警察一愣:“千野?是你们的朋友吗?”
眼见按不住这几个不知道发什么疯的同僚,他连忙招呼旁边路过的警察过来搭把手,十几个人一起把三人拖回了临时指挥部。
望着对方浑身透出的崩溃和绝望,领头警察迟疑了一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好了,刚才的通知是全频道播报的,你们的朋友应该也收到了消息,说不定已经撤出研究所了——”
“你放屁!!”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次开口的不是那个看上去情绪最激动的卷发警察,而是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半长发、看上去狼狈又可怜的高个子警察。
深紫色的眼眸死死瞪着对方,萩原研二头一次发这么大的火。他拼命挣扎着,眼神看上去像是想要扑上去咬那个领头警察一口一样。
“——发布通知的就是我朋友!他现在还留在里面!”
萩原研二看上去像是快要崩溃了一般,眼尾一片通红,哽咽着道:“他受了很重很重的伤,只有十分钟的时间、根本就不够他自己逃出来……你们放开我,我要进去接他!”
喉咙深处泄出一声泣音。
他失魂落魄地被按在椅子上。人来人往的临时指挥部里,所有人都面色紧绷、步履匆匆,所有人都在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按照命令匆匆朝更加安全的大后方撤离。
——只有萩原研二。
只有萩原研二……
狼狈得像一只失去同伴的小动物,他徒劳地划动四肢,挣扎着、反抗着,迷茫又无助地对着长夜悲鸣。
挣扎无果,他从胸腔里漫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我……我明明答应了、会带他回家的……”
——————
乌鸦瘫软在屏幕的角角落,还在喋喋不休地试图扰乱千野幸的心神。
“——我的孩子,就算你继续往自毁系统里倾倒垃圾代码,也仅仅只能拖延一小段时间。一切都是无用功。”
哒哒哒——
键盘敲击声汇聚成一条洪流,莹蓝色的代码在这股洪流中诞生、复制,然后全部被灌进了系统里。
左下角的倒计时不断在跳动,每减少五秒,又会在下一个瞬间回弹一个数字。
但这只是杯水车薪。
“继续留在这里,炸弹最后还是会爆炸。他们或许能够从这场爆炸中逃脱,但是你呢,我的孩子?”乌鸦尖尖的鸟喙一张一合,“——你一定会死的,千间,你会再一次在这样的爆炸里被撕成碎片、什么都不会剩。”
“就算你已经不是人类、不需要遵守人类的生理极限规则了,但那又怎样呢?在这场恐怖的爆炸中,一切都会化为湮粉,你觉得,你这样单薄的、伤痕累累的躯体,能承受的住爆炸的气浪、幸免于难吗?”
乌鸦循循善诱:“你是个很优秀的孩子,现在就离开的话,凭借你的能力,我相信你说不能还能抢在爆炸之前逃离——你已经为这个国家、为警察这份职业牺牲过太多太多了,是时候为你自己而活了。”
倒计时的数字不断减少,千野幸却连眼皮都没抬。
他的身体里已经不再有鲜血往外渗出,狰狞的裂痕和符文几乎要将他全部的皮肤彻底覆盖。
原本无限趋近于人类的躯壳也开始变得有些透明,但千野幸敲击在键盘上的指尖却依旧沉稳。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做的话,更可能出现的情况,是我还没踏出这个房间,整个研究所就已经被炸上了天。”
乌鸦微微一怔,随后爆发出一串状若癫狂的大笑声。
“你果然是我最宠爱的孩子,你的智慧超乎我的想象。”
猩红的眼珠死死凝视着屏幕外那个体无完肤的青年,乌鸦冷冷道:“你要坚持到最后吗?”
千野幸没有说话,敲击键盘的速度更快了一些。右半边屏幕上的红点,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正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稀疏。
“你真的做好这个觉悟了吗,我的孩子?”乌鸦的语气有些讥诮、有些鄙夷,似乎对于自己接下来将要提到的东西非常不屑。
“为了你所谓的大义,为了你想要保护的那些废物,千间、我的孩子——你已经被我杀死过两次了!你难道就不害怕吗?不恐惧吗?就算会死第三次,你难道也觉得无所谓吗?”
看着屏幕上最后一枚象征着敌人的红点撤出研究所范围,千野幸眸光平静,轻轻敲下了回车键。
“你什么都不懂。”
“你说我不是人,可你难道就是了吗?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信仰、什么是追求。”
“为了捍卫黎明的到来……”
青紫色的眼底闪过一抹温柔的笑意,千野幸弯起眼角。
“——就算千千万万遍,虽死无憾。”
轰隆——!!!
滔天的火光,瞬息间便吞噬了全部的夜色。
第465章正文完结
巨响声传来的时候, 远处,正整齐列队、朝着后方迅速撤离的警员们,都忍不住回头望去。
下一秒, 他们深色的眼底, 瞬间便被一抹璀璨宛如朝阳般的橘红色光芒所彻底铺满。
天……
“亮了……”
有人喃喃自语。
这一刻,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天边,黎明前夕那最后的一抹黑暗, 在这一刻,终于被这道炫目至极的火光撕成了碎片。
然后……
荒野的最遥远角落、那仿佛天之尽头的昏黑中,金日终于突破了地平线的封锁, 温暖的阳光铺洒向黑暗的大地。
只是看着那金光漫天,看着那恢弘壮丽的日出,不知道是被过分刺目的阳光灼伤了眼、亦或是什么别的,几乎所有人的眼角都泛起了一抹微红。
——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
“……”
在死一般的静默中,不知是谁带的头,一名又一名浑身硝烟气与血腥气交杂的警员,沉默着摘下了头盔、脱下警帽。
爆炸形成的烈火还在继续燃烧。那样璀璨耀眼的火光、与天边的初阳各踞一方, 像是从此之后,人间便有了第二轮太阳。
人群之中传来低低的哽咽声。
——耳麦里那道沉着的声音,自从爆炸发生之后, 就再也没有再响起了。
他们或许不知道那道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他们或许与那道声音的主人或许在此之前从未见过、此后也在没有机会相逢……但不管怎么说,这样一场盛大的落幕, 总该有人铭记。
一位又一位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朝着火光的尽头深深弯下了腰。
很快。
秩序重新恢复运转。
跑动声、电话声、枪械与地面磕碰的撞击声、轮胎与碎石子摩擦的窸窣声响成了一团。
就好像巨大的机械工厂重新开始转动, 工厂之内的每一颗螺丝钉,也都本本分分回到了自己应该出现的位置。
除了三个人。
——只除了三个人。
队伍中、忙忙碌碌的人群之间,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人轻轻摔碎,落地时分明悄无声息,但在某些人耳中,却恍如雷霆呼啸。
砰……
萩原研二怔怔地站在原地,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他好像听见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被摔碎、所发出的轻微脆响。
第二次了……
指尖不住的颤抖,咽喉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似的,他喉结快速上下耸动,但一时间、却竟然发不出哪怕任何一丝声响。
——这是他们第二次,看见分明如此绚烂、却带给人无穷无尽的悲痛与绝望的火光了。
上一次见到这样的火光时,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得到了一枚象征着无上荣光的勋功章,而……这一次呢?
萩原研二有些茫然地想。
——这一次,那个消失在火光中的青年,又会给他们留下什么荒谬而令人目不忍见的“礼物”呢?
“moku……”
萩原研二觉得这一刻他想说的话有很多。
他想质问对方——不是已经答应过要跟自己一起回家的吗?不是说好要一起出去旅行,走遍这个国家、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吗?不是说好从今以后一定会乖乖听话、不会再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了吗?
不是说好……
今后的每一个生日、每一次新年……
都要一起过的吗……?
痛到极致,仿佛就只剩了茫然。
浑身狼藉的半长发警官先生呆呆地站在人群里,一直到被路过的机动队员不小心撞了一个趔趄、险些一头栽倒在地后,这才恍惚间清醒过来。
“抱歉抱歉!”机动队员有些歉疚地搀扶起对方,“你没事吧?感觉你的脸色很难看……要不要去帐篷那边休息一下?”
休息……?
萩原研二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干涩的眼珠一顿一顿地转动了下。
或许是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彻底惊吓到了负责按住他们三个人的警员,萩原研二感觉自己肩膀上压着的手、力道稍微松懈了一些。
他的眼眸微微亮了亮。
给身旁两位同期递去一个眼神,下一秒,原本安安静静待在原地的三人瞬间暴起,眨眼间便挣脱了那些全副武装的警员的压制,疯了似的冲向火光映天的方向。
“哎——”
先前帮忙约束他们的警员愣了一下,拔腿便想去追,但下一刻,他们的动作便被自家队长给拦住了。
“让他们去吧……”
队长注视着那三人跌跌撞撞的背影,沉默良久,终于轻声叹息:“他们的朋友……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
——————
身体恍若年久失去保养的机械一样,萩原研二、松田阵平和降谷零三人呆呆地站在废墟之前。
灼热的火扑在他们惨白的脸上,火苗引燃了衣摆、发梢,三人却像是没有生命、不会移动的木偶一样,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凭火焰炙烤着他们空白到近乎麻木的心。
紫灰色的眼底映着不断跳跃的火苗,降谷零沉默良久,偏过头:“千野……他真的……”
松田阵平没说话。
他向来是个张扬而鲜活的性子,在几人之中最为跳脱,如果说想到诸伏景光就会联想到【可靠】这个形容词的话,那么看见松田阵平,大约所有人第一个出现在脑海里的词汇就是——【麻烦】。
——松田阵平是个大/麻烦。
从读书的时候就是,直到进入警校进修,他浑身的尖刺也依旧没有被这个并不如何美好的世界打磨平整分毫。
但在此刻,他那双总是明亮、总是鲜活的漆黑色眼眸,却仿佛侵染了一层不祥的灰翳。
他静静地站在火场最边缘,抬起手,似乎是想要触摸那团距离自己最近的火苗。
但还不等他将掌心合拢,下一秒,那火苗便从他的指缝间溜走,只给他留下一抹灼热的痛感。
“啊……”
嗓音嘶哑,松田阵平收回手,重重揉了揉自己通红如血的眼眶。
——烟雾太浓,熏得人眼睛疼。
……
时光流逝,火焰沸腾。
不知过去了多久,警员和消防陆陆续续赶来。看到那三道呆立在废墟正前方的人影时,他们抬手就想要将人推搡到安全的后方。
“——让开让开!无关人等往后退!小心被火焰烫伤!”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就带他们走。”
先前带人按住他们的机动队队长匆匆赶来,冲消防赔了个笑后,不由分说地拉着仿佛失去灵魂一般浑浑噩噩的三人往后撤。
临时休整营地里。
裹着毯子、捧着一杯热水,降谷零怔怔望着面无表情敲击键盘的矢木雅人,一时间,感觉自己的口舌有些过分干燥。
他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指腹局促地摩挲了一下杯壁,接着又一下,却是根本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矢木雅人。
——他曾经承诺过、会把那个人平平安安从里面带出来的……
可现在……
矢木雅人没有去看那三个人的表情。
他很确信,只要与对方对上目光的瞬间,他就会克制不住自己心头的杀意、想要将对方撕咬成一地的残肢碎片。
——值得么?
机械的敲打着键盘,一条条战后清理和搜查的命令有条不紊地自他手下传递出去,矢木雅人放空自己的思绪,任凭那恍若溺水一般的窒息感将自己从头到尾、死死包裹。
在他还不是[黑方]、不是矢木雅人的时候,他就是个极尽傲慢的人。
他永远相信自己的判断。
为此,他在分明已经察觉到不妙的气氛之后,依旧义无反顾地接下了更名改姓、前往黑衣组织卧底搜查的任务。哪怕身份败露、在审讯室内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他也始终相信自己的判断——BND的理念是正确的。
所以,追随BND的自己所做出的决定,也一定都是正确的。
也因此,当他在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上位者棋盘之中、随时可以被抛弃被替换的棋子,而他所谓的正确、也仅仅不过是上位者博弈时随时可以被舍弃的筹码之后,他毫不犹豫地改投到了冰酒的麾下。
——既然都是做狗,那么,当BND的走狗,和当[冰酒]一个人的走狗,又有什么分别呢?
一切转变发生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那天中午,已经获取了新的身份、任务的矢木雅人结束了自己手头的工作,难得松开领带,靠在办公椅上,正琢磨着随便吃点东西对付掉今天的午餐的时候,他的办公室门忽然被人被敲响。
“进。”
他说。
紧接着。
一、二、三、四……
熔金色的阳光里,四个脑袋一个接一个探进了他的办公室里。
“雅人酱——”
被他认可的犬主亲亲热热地呼唤他的名字。见他抬头,青年献宝似的举起手里提着保温盒:“这是我刚和景光学的新菜色哦?安心安心、这一次我保证没加什么奇怪的东西,绝对不可能再让你们吃进医院了!”
矢木雅人看了看保温盒,又看了看青年脑袋上方、那三个不断冲自己挤眉弄眼打着眼色的三个警察的表情,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好的……感谢您。”
——感谢您将我救出深渊,从此赋予我新生。
自此,[矢木雅人]的心脏,将只为您跳动;[黑方]的忠诚,也将毫无保留地永远奉献给您。
——这就是流浪的野犬、能够为自己认定的主人献上的全部了。
矢木雅人沉默着没有说话,坐他对面的反舌鸟面色也格外阴沉。
她的父母当年死在蓝蝶会的手里,来调查的警察却根本连问都没问一声,草草地以“意外死亡”作为结案报告,就此抹消了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自那之后,她在亲戚家接住过,睡过公园的长椅、桥下的廊洞。她在看似温暖幸福的福利院待过,在那里经受了小伙伴们天真却恶意满满的作弄与。排挤。
内田绫佳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命,她以为自己会就这样腐烂在泥地里,死去的时候,就像一滴水落入海里,无声无息、无人在意。
但她被人领了回去。
那个叫做千间寺的男人,有着一双和曾经的[冰酒]大人相似的薄绿色凤眼。他温柔地为她擦干泪水,将温暖的围巾搭在她被寒风冻得通红的脸颊和脖颈之间。
他将她带回了家。
千间夫人是个极尽温柔的女人。她的身体虽然有些不好,但非常热爱生活,世是个很浪漫、很懂得生活情调的夫人。
那时候,千间夫人总是会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拉着她的手,一点一点为她编制一条漂亮的发辫。那个时候,一边编头发,千间夫人会一边轻轻地笑着,告诉她自己也有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孩子,比她稍大一些,从小就是个性格柔和、斯文知礼的孩子。
那个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内田绫佳敲击键盘的手指有些僵硬。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骨头缝里爬了出来,正在拼命冲自己嘶吼、叫嚣,要求她杀死在场所有与对方有关联的人、为自己的兄长殉葬。
啊……
对了,是兄长。
那个时候的内田绫佳在心里悄悄发誓,说自己一定一定会替千间夫人守护好她的孩子——为此,她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
——这也就是、内田绫佳最终会成为[反舌鸟]的全部原因了。
骨节被捏的“咔咔”作响,内田绫佳垂着头,深紫色的长发垂落到脸颊两侧,将所有情绪掩埋在死一般的沉默之中。
「对不起……」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整个临时营地里,就只能听见矢木雅人和反舌鸟敲击键盘时的沉重声响。
气氛压抑到近乎要结冰。
三名警官先生神思恍惚,尽皆捧着杯子沉默不语,不知是陷入了曾经美好的幻梦之中无法自拔,还是仍未从刚才那张划破黑暗的、惊天动地的爆炸之中缓过神来。
总之,死寂像烈性传染源一样,迅速蔓延至整个营地。
哒……
哒……
降谷零眼眸微微轮动。他沉默地喝下一口温水、稍微缓和了一下冰冷僵硬的关节之后,这才顺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抬眼望去。
拖沓迟滞的脚步声不紧不慢,缓缓朝着营地靠近靠近。
……大约是警察厅方面来人、准备召自己几人过去询问爆炸的详情了吧?毕竟爆炸发生前,他们几个人的反应确实大得惊人,很多同事都看见了。
降谷零恹恹地想。
不过……那又怎样呢?
——不想去。
至少……
也要等他填补好心里那块巨大漏风的空缺之后再说……
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继续去应付警察厅那些尸位素餐、难缠又烦人的老家伙了。
然而……
下一秒。
一道沙哑的低笑声,忽然从几人身后传出。
“喂喂、我说——你们几个,谁有多余的毯子啊?借给我披一下呗?我现在这个样子,恐怕稍微有点有碍观瞻啊……”
——全文完——
第466章番外·一
【潘诺:恶犬之死】
“——潘诺, 如果有一天我想要离开,你会不会跟我一起?”
仿佛只是酒酣之时的随口戏言,那样漫不经心地, 风轻云淡地从男人唇畔溜走。
当他错愕半晌去偷瞄男人脸上神情时, 得到的只是对方凝视指尖盛满澄澈酒液的方杯时、那样脆弱又忧郁的脸庞。
那确实是很容易引起人怜爱的神情,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令他肝肠寸断的痛苦记忆,又好像沉浸于徘徊在什么无望的悲伤等候中的迷途旅人。对方像是在思考, 又像是已经停止了思考,成为一座无言的、沉默守望着的灰白雕塑。
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站在他所处的位置,一定会忍不住上前, 给这个好像下一秒就要碎掉的男人一个拥抱,或是奉上一个满是抚慰与怜爱意味的亲吻。
可潘诺知道,那一切都是虚假的——悲伤、忧郁、痛苦、破碎,那个男人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甚至于,就连存在于世、正坐在自己身边啜饮酒液的这个男人本身,其实也是虚假的。
不算大的吧台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冰酒的凶名在外,在这间作为组织情报交易据点而存在的酒吧里, 不会有不长眼的家伙来打扰他们。
男人没说话,他也踟蹰着,犹豫着, 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他不知道男人到底是在等待他的回答,还是仅仅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随口玩笑后便不甚在意。
最终, 在男人杯中酒水快要被饮尽的时候,他干巴巴地张开嘴:“别开玩笑了, 冰酒。”
——别开玩笑了,我已经……没办法再跟你走了。
在第一次亲吻过黑暗之后, 我就再也没办法回头了。
我这样满手血腥和罪孽的恶犬,注定无法回归光明的怀抱。
“我是潘诺。”
他最终撇开了头,低声道。
也……只会是潘诺。
恍惚之中,男人似乎回头瞥了他一样。
灯红酒绿,醉意上头,潘诺至今已经无法再回忆起冰酒那一眼所包含的神情了。令人遗憾的是,哪怕追随冰酒这么些年,他也无法根据两人的交谈揣测出冰酒当时内心所想。
但潘诺想,他的答案,总归还是让冰酒失望了吧。
否则对方怎么会抛下他,选择独自奔赴这一段让他无从挽回的旅途呢?
冰酒啊……
那是个很难用语言描述的男人。
他像是七月的风、四月的雨,清浅又飘忽,总是那样令人捉摸不定。他好像途径人间的一场春风,短暂停留,又将会在下一个瞬间飘然远引。无人能令他为之驻足,无人能引他流连忘返。
他像是一场旷野里的风,喧嚣着雀跃着,呼啸而过,对于身边的人来说曾那样鲜活热烈地存在过,却在下一秒消失无踪,到最后连证明他存在过的证据都无从找起。
潘诺有时候也会在怀疑,那个把他从海水里打捞上来的男人,那个带着他飙车来到数百里外的研究所、用格/洛克狠狠怼在医疗人员太阳穴,一字一顿让人救他的男人……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
——如果他是真实存在的,那为什么,自己就连他的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呢?
凝视着眼前熊熊燃烧的公寓楼,潘诺被火光照亮的脸上一片苍白,脸上神情如冰酒经常露出的那样,面无表情,却好像在哭泣。
冰酒……
置身那场焚天业火之中的时候,你会像现在我的一样,感觉到冷吗?
你在最后,有想起我吗?
如果有的话,在最后想起我的时候,是感觉到不舍,亦或是失望居多呢?
“……我说过不会跟你走的。”
潘诺两手插进口袋,凝视着这片将冰酒最后存在的痕迹付之一炬的大火,低声自语。
“我没有后悔。”
“追光的旅途我无法追随于你,那么与你共赴永恒的死亡……好像也不赖啊。”
“恶犬也好,忠犬也好,总之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潘诺永远会为冰酒献上忠诚。”
三天后,朗姆名下某个重要实验室被炸毁,关于记忆清洗和记忆改造的重要研究资料和实验设备,被一场大火吞噬殆尽。
凶手是素有爆破恶犬之称的潘诺。
当然,这条恶犬最后也在这场蓄意背叛的事件中遭到处决,在被自己心爱的玩具炸得粉身碎骨后、追随自己挚爱的主人,远遁永恒安宁的彼岸。
——————
【马提尼:狂犬の守望】
潘诺那条蠢狗说着什么要追随冰酒,自己把自己作没了。
君度被白兰地的行动组收编,不久前死在了北欧的一次刺杀行动里。
反舌鸟加入了情报组,在那之后被划进了贝尔摩德的手下,每天琢磨最多的,就是怎么才能弄死当年长久陪伴在冰酒左右、但在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做的波本。
黑方被送进了警视厅卧底,据说目前进展顺利,已经成为了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明日之星,想来对方现在应该还没收到冰酒死亡的消息吧?否则的话,那条讨人厌的流浪狗,这会儿估计早就已经坐不住了。
至于波本?那家伙在那件事发生之后就脱离了冰酒的行动组,重回情报组那边去了。不过直到目前为止,似乎都没接到对方加入任何一名干部手下的消息。
波本似乎独自一人游离在高层圈子里,左右逢源,长袖善舞。
——到头来只剩自己。
只剩自己还守着冰酒留下的烂摊子啊……
“他们都说你死了。”
金发的绅士对着空荡荡的酒吧,喃喃自语。
“——你的安全屋、你的档案、你的一切都被销毁,就好像你从未来过一样。”
“潘诺信了,他说要去找你,但我不信。”
“我会等你的……无论如何都会。”
灯光暧昧,酒色惑人。英俊的金发青年靠坐在沙发上,注视着身周一室空旷,低声呢喃。
他不知道冰酒还能不能回来。
但没关系。
无论多久,他都愿意等。
——不管主人去了哪里,狗狗都会等主人回家。
所以,不管多久,他都会等着冰酒来接自己回家。
摇晃着指尖的高脚杯,马提尼看着里面鲜红的液体摇曳着挂上杯壁,然后很快滑落,周而复始,无趣至极。
所以……
冰酒、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他可是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啊……
不,等到那个人回来,就不能再称呼对方冰酒了……
甚至于,就连“矢目久司”这个名字,也该被埋葬在透不进一丝光的漆黑回忆里。
让我想想……
啊、[千间目]……是这个名字,没错吧?
这个真正的、独属于他的名字,自己几乎倾尽一切、好不容易才从那群可恶的警犬嘴里交换得知的,那个人真正的身份。
“真好啊……”
金发绅士满足似的喟叹。
——如果对方同意的话,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能继续追随对方,就像他们还是冰酒和马提尼的时候一样呢?
他可不像潘诺那家伙一样,死板又愚蠢、被那些无聊的人所设定的善恶罪孽套上层层枷锁,拘束住奔赴主人身边的脚步。
他才不管那些。
只要那里有千间,只要千间同意,不管去哪里,他都会和千间一起的。
一条狗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就像马提尼永远只会效忠于冰酒一人。
马提尼是冰酒座下最赤诚温驯的忠犬——这是当然。
主人不在的时候,就轮到忠犬看家了。
他会完成冰酒想要完成的一切,无论他有多么厌恶那群轻易就放弃了千间目的虚伪警察。
而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千间重回他深爱着的阳光之下时,他将心甘情愿,将咽喉和利刃送于对方手心,任凭对方审判。
“生或者死,光明或者黑暗……我的一切都交给你,一切听凭你的处置。”
金发褐眸的斯文男人这样说着,莹润温顺的深褐色眼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面前的青年,一副信赖且赤诚的模样,热烈的眼神就仿佛某种大型犬科正在注视着自己的主人。
他还在流血,一身藏蓝色的病号服被血液洇透——这让他看上去湿漉漉的,仿佛可以拧出水,这让他看上去像个被主人遗弃在雨水中的大狗,可怜又委屈地蹲坐在原地,等待狠心的主人不知是否会出现的回心转意。
现在他等到了。
他的主人亲手为他戴上项圈,套上口枷,牵着他一起走到了阳光之下。
他看着他,青紫色的眼眸一如初见时那般温文、却透着阳光之下生长的生物所特有的融融暖意。
“——来公安吧,阿慎,继续做我的属下。”
啊。
阿慎……
阿久慎……
——这是被尘封多年的,属于自己本来的名字啊。
“好的,千间君。”
他听见自己分明尾音颤抖着,却又故作平静地这样回答。
“哎呀哎呀~”彼时,穿着一袭笔挺的警察制服的青年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顶,“这个名字已经是过去式了哦?现在,你应该称呼我为——千野警官。”
“好的。千野……警官。”
贫瘠的荒原上,终究还是开出了与春风同色的小花。
——————
【黑方:将我驯养】
黑方有时候看不懂冰酒。
不,应该说大部分时候他都看不懂冰酒在想什么。
就像他不理解为什么冰酒喜欢狗,就要把人驯养成自己的家犬一样。
当然,时至今日,他已经并不排斥自己作为冰酒的爱犬之一这个身份了。恰恰相反,事实上,他很庆幸自己能有这个机会追随冰酒。
他第一次遇见冰酒时,是在组织的审讯室里。身姿颀长的青年望着身份暴露被拷在刑椅上、浑身是血、体无完肤的自己,神情忧郁,薄绿色的眼眸里似乎也萦绕上了一抹淡淡的愁绪。
——是哪位高层的孩子吗?
当时已经痛到快要失去意识的黑方这样想。
除了这个身份之外,他再也想不出其他、能解释这样一个春风般的温和而又单薄青年会出现在这个组织里的原因。
他勉强睁开被鲜血糊住的眼睛,看见青年偏过头去,与执行审讯的代号成员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名成员明显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丝犹豫,但看了看冰酒的脸庞后,又很快地点头,退了出去。
哒,哒——
轻快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温雅的嗓音极富辨识力,那是哪怕不认识的人听到,也会发自内心想要露出微笑的动听天籁。
“——要跟我走吗?”
“……”
他忘记自己当时说了句什么。
总之,等到他再次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处空荡荡的黑暗房间里。
这处房间很大,足够他在里面活动身体。空荡荡黑洞洞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边边角角等一切尖锐的、可能会伤到人的地方都被铺上了软包,但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什么别的了。
除了……
——一只看上去像是犬用食盆的不锈钢碗。
“……”
他沉默了一下,震动声带试图发出一些声音,但失败了。声带撕裂般的疼痛让他只能发出一些类似喘咳一般的气音。
死寂之中,这样大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房间里另一个生物的注意力。
黑方感觉到黑暗中有东西在靠近。
哈、哈——
是那个生物喘息的声音。这声音有点奇怪,像是……拖着舌头、用口腔发出的声音,含糊而黏连。
心跳加速,黑方本能的察觉到一丝不妙。
两分钟后……
等到看清那个生物的长相之后,他彻底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条体型硕大的伯恩山犬。胸膛开阔,四肢矫健,腰部紧实,双眼明亮,根据他以往与警犬相处的经验能轻松判断出,这是一条被驯养的很好、身心都处于巅峰状态的优秀猎犬。
“……”
所以说……果然。
这个简陋又空荡的房间,是犬科专用宿舍啊……
犬舍……
他,BND精英谍报人员,潜入黑衣组织卧底两年后不幸暴露身份的倒霉蛋,被人当做犬类一样圈养起来了。
比起当场被琴酒处决,这个待遇,也不知是好是坏了。
……
在那之后,黑方又见过几次那个薄绿眸色的青年。
或者是喂食,或者是涂药,总之他渐渐意识到把他禁锢在这里的、强制治疗和隔离的,就是那个春风一样的青年。
每一次见面,对方总是反复问他一个问题——你愿意帮我做一件事吗?
——他愿意吗?
当然不。
错误的世界应该被纠正,正确的道路需要肝脑涂地去践行。每一条开拓者探索出的道路总是被鲜血染得一片泥泞。
成功的路上总要有人牺牲。
既然其他行走在这条路上的先行者能坦然迎接死亡,那么……身为真理信徒之一的他,又有什么理由,中途退缩呢?
每一次被拒绝,那个青年脸上都没有任何不快的神色。对方的脾气似乎很好,总是微微笑着,不管被怎么讥讽都不生气,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给他带一点精心准备的小礼物。
或者是路上买的、刚烤好的酥脆蛋挞,或者是用不知道什么材质戳成的、歪歪扭扭,但一眼就看得出来是纯手工制作的戳戳乐,有时候对方也会给他带几本书,聊以打发漫长的时间。
人是可以被驯化的吗?
黑方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一日复一日的沉默中,他越来越期盼听到青年开门的窸窣声、靠近自己的脚步声;他越来越渴望得到对方的抚摸,揉揉自己的脑袋,或者挠挠自己的下巴……如果对方不愿意的话,那就让自己主动去蹭蹭他的手心也是好的。
他喜欢听到青年夸奖他“乖孩子”时,那含笑的温润嗓音,也喜欢看他偶尔对自己碎碎念着一些生活中的琐碎小事时、面上那副温柔又忧郁的神情。
他开始感到矛盾。时常想要亲近,但却又在靠近对方的瞬间忽然清醒,呲出獠牙、恶狠狠朝着对方的咽喉撕咬而去。
黑方有时候错觉自己已经疯了。
——就从他偏离了命运的轨迹、没有死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审讯室,却反而被冰酒接回身边、亲自教养的那一刻开始。
直到某一天……
他忽然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开始深深妒忌着那条深得对方宠爱的,神骏又帅气的成年伯恩山犬。
彼时,那只黏人而又没有骨气的大狗正腻在冰酒怀里,亲亲热热地,一下又一下舔吻着对方的脸颊、颈侧,留下大片湿漉漉的口水印。
而那个看似温柔、却时常带给人一种莫名疏离感的青年却没有丝毫要生气的意思,只是温柔地圈着那条大狗,玩笑似的轻轻叼咬着对方垂下的耳朵,喉间发出低柔磁性的笑声。
那一刻,在他心头熊熊燃烧的、那名为[妒忌]的毒火,终于彻底吞没了他岌岌可危的理智。
——他打翻了伯恩山那只盛着犬粮的食盆。
为此,他得到了一顿训斥和一个星期禁闭。
等到他再一次从那条该死的臭狗的磨牙声里分辨出那个人的脚步声时,他的理智瞬间失控,下意识学着曾经看到过的伯恩山犬的样子、拼命朝着铁笼之外扑了过去,努力将脸贴在铁栏杆上去仰望、迎接对方的到来。
他没有尾巴。他不能用摇尾巴的方式表达自己对于对方到来的喜悦。于是他抬头望着他,奋力震动着沉默了几个月的声带,第一次发出了低低的欢迎声。
“汪……”
伤势痊愈、请求得到答复,那天之后,他穿上对方亲手递来的黑风衣、戴上项圈,被送去了训练基地做复健。在那里,他知道了他的代号——冰酒。他也知道了除了自己,冰酒还的身边还簇拥着另外一群惹人厌烦的狗。
但……没关系。
他想。
——我会做到最好。
只有最好的猎犬,才配为主人冲锋陷阵、摘取荣耀。
“……”
只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刚从训练基地顺利结业的自己,会被冰酒转头送去警视厅做卧底,美其名曰替冰酒扩张势力网……
……行吧,卧底就卧底吧,反正这也算是自己的老本行,技能什么的都刻进DNA了,这种事情对他这个BND出身的谍报人员来说小菜一碟。
……
不行,果然还是很生气——才刚获得代号,还没来得及亲近主人,就被主人送走什么的……
不,不可以……
好狗要学会替主人分忧,而不是给主人添麻烦。
……可恶、好想跟主人贴贴啊!这该死的卧底任务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啊啊啊……!
虽然期待着卧底任务早日结束,但黑方怎么也不会想到,卧底任务的结束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黑方、不,白川雅人,你的卧底任务结束了。”
“!”
扑过去贴贴!
……被一根手指抵住了。
他眼巴巴地抬头看冰酒,却发现对方少见的,眼角眉梢都含着温柔的笑。那双青紫色的眼眸在阳光底下柔软得像一池碧绿春水,拨弄得他心痒痒的,很想凑过去舔一舔……
……不,还是不要这么做比较好。
虽然狗狗舔主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他事实上并不完全算是一条狗……这样失礼的行为肯定会让冰酒感觉到困扰的。
“——你现在有两种选择。”
他想也没想:“我跟着您。”
他看到冰酒很明显地哽了一下,随后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一下他的头。在他幸福地眯起眼睛想蹭蹭对方、撒娇讨要更多的爱抚时,他听见冰酒继续说。
“第一,我会把你遣送回你的祖国。作为卧底任务顺利完成的谍报人员,想必回国后你的职业生涯会一片坦途。”
“不。”他果断拒绝。德国离日本太远太远了,来回一趟很麻烦的,他才不要离开冰酒那么久。
“啊……行吧。”他听见冰酒轻轻笑了一下。一瞬间,他只觉得一下子从尾椎骨向上窜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他喜欢听冰酒笑。
他想让冰酒多笑笑。
“那么就是第二种了,白川雅人。”
蹭蹭——好耶,这次没被拒绝!
“警视厅的工作你完成得很好。”
嗯嗯。再贴贴一下——
“如果不愿意回国,不如留在警视厅刑事部,继续做警察这份工作,如何?”
好耶,主人的怀抱果然像想象中那样温暖舒适……怪不得那条蠢狗没事就喜欢腻在对方怀里!
……
等等,主人刚刚说什么?
一脸懵逼的前·德国BND卧底潜入黑衣组织的精英谍报人员·白川雅人先生、后·黑衣组织卧底潜入警视厅的精英代号成员·黑方先生,现在被他亲爱的上司告知——你的卧底任务结束啦!现阶段你的任务,是维持卧底警视厅期间的身份——警视厅的明日之星,搜查一课精英警员,矢木雅人!
啊、等一下——既然现在他已经恢复了真正的身份的话……
那么,以后就是警视厅的明日之星,搜查一课精英警员——白川雅人,参上!
“……”
并没有感觉到高兴。
黑方垮起一张小狗批脸,幽幽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主人唇畔的笑意。
欲言又止。
止言又欲。
组织语言……
“不要担心,”时光似乎未曾在冰酒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他微笑起来的时候,依稀还能寻找出当年那个春风一般忧郁且单薄的青年的影子,“我会陪着你的,雅人。接下来,我会在警察厅公安部复职。很高兴能够与你共事,白川警官——”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掌被递到他的面前。白川雅人呆呆地抬起头,看见冰酒冲着他露出一个亲昵、真诚的微笑。
“重新介绍一下。初次见面,在下千野幸,当然,你也可以叫我矢目久司、或者千间目——总之接下来请多指教了,白川警官。”
他的眼眸缓缓亮起,抬起手,轻轻握住了伸到面前的那只手。
——不是像从前那样如温驯的犬类一般将爪子搭在对方掌心,而是伸展指节,轻轻地交握住了对方的手掌。
“我是……白川雅人。”
“今后请多指教了,千野先生。”
——————
【黑加仑:裂隙里的微光】
——你不会背叛我的,我知道。
——不,你不会。
——因为你是马提尼,对吗?
每每午夜梦回、从光怪陆离的梦境狭间惊醒时,黑加仑马提尼的耳边,都会响起这样的几句低语。
[冰酒]……
——那的确是个特别到让人控制不住地心生好奇、无法抑制地想要接近的人啊。
最初第一次相见时,是在实验室里。那时候的黑加仑还不叫黑加仑,他只是个还没有获取代号的外围成员,埋没在利口酒人才济济的研究所里,每日默默做着清洗试剂瓶、记录实验数据这样琐碎繁杂的小事。
他听说过研究所里新进了一个珍贵的实验素材,不过状态似乎并不算太好,每天靠着输液补给、勉勉强强吊着一口气。
出于心头一点点微末的好奇,他曾经借着处理实验废弃材料的名义、悄悄跑到重症隔离病房,踮着脚在窗外,匆匆往里面瞥过一眼。
柔煦的春风沉睡于病榻之上。哪怕对方闭着眼,黑加仑都能想象出那双眼睛微微睁开、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时,该有多么惊艳。
……可惜了。
匆匆一瞥之后,他很快重新回到了自己狭窄逼仄的工位,重新埋头于那些仿佛永永远远都清算不完、审核不完的数据的海洋里。
同情别人之前,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再次相见,望着躺在自己手术台上的苍白青年,黑加仑觉得眼熟,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曾与对方在哪里相见过。
——他的人生实在太过贫瘠,除开研究所和实验,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见识过。
对方的主动搭话是他没想到的。
身为研究所豢养的研究人员、[茧房]实验的参与人和主刀人,黑加仑知道自己不该对实验体产生什么别的情绪。
但……
——对方夸他是“乖孩子”哎!
黑加仑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克制不住地开始飘起了小花花。
开心www
因此,在被那个金发褐眼的正牌马提尼找上的时候,他默许了对方的要求,按照计划,在行动前夕默默与对方交换了身份。
将自己的工作牌交给马提尼的瞬间,黑加仑忽然感觉自己心间那个荒芜的世界里、那坚不可摧的壁垒,忽然被不知名的力量,破开了一条细细的裂痕。
——有一缕温暖的光,顺着缝隙渗透进了他的世界。
嗯。
这样,应该配得上对方的那句夸奖了吧?
坐在警视厅笔录室里,他仰望着头顶明亮柔和的白炽灯光,面无表情地默默思索。
希望……
那个人在知道一切之后,能够过来……再夸一夸他。
——————
【冰酒:成为你】
矢目久司之于火作早织,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火作早织自己也想不明白。
在很早很早以前、她的爸爸还没有在那场意外的毒杀中去世之前的那个下午,那个宛如春风一般斯文知性的青年,留给火作早织唯一的印象,就是温柔。
他望着鹿群中那只丑丑的囧囧小鹿的眼神很温柔,抚摸对方脸颊的手指很温柔,就连在那之后、他将胡萝卜和鹿饼递给自己时候脸上的笑容,也那么温柔。
火作早织喜欢温柔的人——那会让她回忆起很久很久以前,她窝在妈妈的怀里,昏昏欲睡地听着对方轻诵不具名的古老童谣时的岁月。
温柔、静谧、安宁。
火作早织喜欢那个温柔的哥哥。她抚摸着那只对方曾经喂过的囧囧小鹿,心里想着,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面呢?
然而……
一切美好,就这样止步于那个下午。
呼啸的警车、忙乱的人群。
个子小小的少女呆呆站在人群之外,满眼茫然地仰头看着面前这位笑容亲切、眼神怜悯的女警。
“——早织的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后,就让福利院的叔叔阿姨来照顾小早织,好不好呀?”
好不好?
当然不好。
年幼的早织不理解。她明明有爸爸,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那为什么要麻烦其他叔叔阿姨照顾她呢?
但那时的她,就只是个人微言轻孩子。她的意见,很轻易地就被所有成年人忽略了。
抱着妈妈去世前亲手缝给自己的玩具小鹿,火作早织咬着嘴唇、流着泪,但最终还是被女警强行抱进了警车里、然后一车送到了福利院门口。
福利院的生活很不一样。
“妈妈”们要照顾的孩子有那么那么多,安静乖巧的火作早织在那么多孩子里,显得格外不起眼。很多时候,如果她不主动争取,负责照顾她的“妈妈”在下午分发点心的时候,甚至想不起来给她留一块面包、一杯牛奶。
悲伤和沮丧使得火作早织一天比一天消瘦。
她已经是个记事的大孩子了,看上去又那么瘦、那么可怜,来领养孩子的夫妇都不愿意选择她,生怕她有什么治不好的沉疴旧疾。火作早织虽然不在意,但她的处境却也的的确确因为年岁的增长而变得越来越差。
转机出现在一个下午。
慈眉善目的光头老人半蹲在她的面前,摸了摸火作早织自己给自己编的、歪歪扭扭的小辫子:“你姓火作对吗,孩子?”
火作早织怯怯的点头。
“啊、又是冰酒恶行的受害者啊……”
怜爱地摸了摸火作早织的头,在那个下午,那个自称[朗姆]的男人和火作早织聊了很多很多。
包括父亲的“真正死因”,也包括……那个温柔如春风一般的男人,究竟是如何罪大恶极、臭名昭著的组织狼犬。
仇恨的种子被有心人轻易播下,柔弱的孩子为了获取力量、心甘情愿进入了。[朗姆大人]名下的研究所室,成为了其中的一具实验素材。
然后……
白驹过隙、日月轮转。
垂眸注视着自己白嫩纤细的手掌,恍惚之间,火作早织一时都有些想不起来、这双手究竟沾染过多少无辜者的鲜血了。
她明明是那样仇恨着[矢目久司],但不知不觉间,她好像又成为了和对方一样的人、成为了追逐着对方的影子。
他们一样坏。
一样能够对着无辜者挥下屠刀。
为什么会这样呢……?
火作早织晃了晃自己腕间的手铐。冰冷坚硬的金属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止不住的颤栗感。
“对不起……”
“——嗯?什么?”
钢化玻璃窗外,千野幸举着电话听筒,有些疑惑地撩起眸子。
火作早织沉默了一阵,默默摇头。
“好吧。”
千野幸没有追根究底。
冲着玻璃对面的纤弱少女安抚性地笑了笑,千野幸温声道:“这次给你带了抹茶慕斯蛋糕,自己做的,刚出炉,尽快吃,不然要坏了。”
“……”
靠近透明窗,千野幸神神秘秘地比划了一个手势:“那个——回去之后记得喝水哦,女孩子要多喝水皮肤才会好。”
火作早织眨巴了一下眼睛。
“好。”
她乖乖点头。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千野警官?”一旁全副武装、精神紧绷的狱警连忙凑了过来,“这次的探监时间快要结束了……如果您这边没什么事的话,您看我们……?”
“麻烦您了。”
千野幸站起身,礼貌地冲对方点了一下头:“我这边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话音落地,他顿了顿,转头看向窗对面、那个情绪看上去似乎有些低落的少女:“在里面照顾好自己,缺什么、早织酱,想要什么就让人给我带口信,我下个月再来看你哦。”
火作早织点头。
她犹豫了一下,望着对方深邃柔和的眼神:“那个、我想尝一下抹茶曲奇……可以吗?”
“当然。”
千野幸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等到目送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接见室大门口之外后,火作早织站起身,在狱警的押解下,温顺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房间正中间的桌上摆着一个不透明的软塑胶水杯,是那种摔不碎、也没办法砸伤人的材质。
回想起千野幸临走前神神秘秘的叮嘱,火作早织清澈如小鹿一般的眸光,微微一动。
拖着脚镣,火作早织踉踉跄跄地踱到方桌跟前,抬起手,端起水杯、轻轻拧开了杯盖。
抹茶的香气,顺着袅袅升腾的热气弥漫了出来。
火作早织心下一惊,垂眸看去。
——墨绿色的液体在软塑胶水杯里微微荡漾出一圈涟漪。
是……
她独自离开研究所、来到米花町之后,在[极光]第一次喝、也是最喜欢喝的抹茶拿铁。
第467章番外·二
清晨, 8:49分。
嗡嗡——
嗡嗡——
手机的震动声连绵不断在卧室里面响起。
“唔……吵死了……!”
大床柔软蓬松的被褥间,一个圆滚滚的球状物不断在深蓝色的被子里翻滚蠕动。柔软的床铺塌陷又弹起,衬得它看上去像一团绵软弹牙、口感极佳的蓝莓大福。
窗外, 明丽的晨光倾洒入室内, 将房间里的一切布局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熔金色。
——是个好天气呢。
被褥间的蓝莓大福还在蛄蛹着,像是在和不断震动的手机铃声做着最后的殊死抗争。
终于。
8:55分。
最后一声震动转变为了尖锐的报时声。
“——醒醒,快醒醒!现在是8:55分, 再不起床的话你又要迟到啦!!”
“唔……再睡一下、嗯??”
垂死病中惊坐起,被窝里的某人一个激灵从床上撑起,瞄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后, 慌忙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翻了下去。
火速关闭闹钟,顶着一头炸窝的黑白混色长发,千野幸在三分钟内完成了洗漱、穿衣、扎马尾、系领带等一系列操作,终于,在8:58分的时候,拎着公文包、准时出现在了[极光]一楼大厅。
大厅之中,正在打扫卫生、为开店营业做准备的榎本梓抬眼, 看见自家老板匆匆忙忙的身影出现在楼梯间时,忍不住笑着调侃。
“——店长大人,要加油跑快一点哦?今天还有两分钟、您就要达成这个月的第18次迟到啦~”
千野幸一脸悲痛, 拎着包心急火燎从收银台边窜过,飞奔的同时,还不忘顺走台面上放着的一袋咖啡外卖袋。
“谢谢小梓——”
青年轻快柔滑的声音远远从[极光]大门外传来, 伴随着车辆启动声和引擎的咆哮声。
“这个月你的奖金再加一成——!!”
榎本梓笑眯眯地应了一声,随即提高嗓音、叮嘱对方:“店长, 开慢一点——注意安全啊——”
被她殷殷叮嘱的青年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装作没听见,总之, 在榎本梓话音还未落下的瞬间,银灰色的卡宴已经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电射而出,眨眼间便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唉……”
双手叉腰,榎本梓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店长先生再继续像这样迟到下去,真的不会被警视厅给开除吗?稍微有点担心啊……”
然而,还不等她思考出个什么结果,下一秒,[极光]的迎客门铃就响了起来。
“小梓小姐~”身着一袭深蓝色女子高中生校服的少女,笑吟吟地冲榎本梓打着招呼,“要一杯香草拿铁、一杯美式拿铁,新一——”
少女回过头:“你那杯要加糖吗?”
站在一旁用膝盖颠球的少年闻言,相当流利地答应道:“——全糖加奶再加一份芝士盖,不要吸管,谢谢。”
“啊……?”毛利兰愣住了。
自己的幼驯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甜口了?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而且……
这、这是不是有点太甜了点……?
听到熟悉的回答,榎本梓眨了眨眼睛,望向这个面容看上去几分熟悉的少年,面上微微一怔后,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工藤先生的口味,和您家里那个名叫柯南的孩子还真像呢~啊、对了,说起来——柯南现在怎么样了?国外的生活还习惯吗?”
工藤新一下意识一呆,随后很快反应了过来,面不改色地道:“呃、嗯嗯——其实还好!因为老妈的影响,我们两个的口味都有些偏甜,所以显得口味很相近了啦……”
这样说着,他看了一眼手表。
“啊、糟糕了小兰!我们快要迟到了!那个——榎本小姐麻烦快一些!两份咖啡都打包,我们路上喝!”
榎本梓答应了一声,等咖啡送到两人手上之后,两个青春活泼的年轻人已经手拉着手、跑出去了很远很远。
……
踩点飙车冲到警视厅大门口,千野幸还没来得及拉开车门、冲去打卡机前按爪,下一秒,整个人就被一位浑身散发着黑气的警察小姐逮了个正着。
“!”千野幸猛一回头,原本还想要挣扎的爪子,瞬间就老实了下来。
他蔫哒哒地低着头,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双手合十向对方求饶:“对不起、我知道错了,由美酱……拜托拜托、请你等一会儿再来处理罚单的问题可以吗?我请你喝咖啡好不好——?我现在有点事,需要去里面打——”
“——打卡?”
千野幸老老实实地点头。
“哦,那你现在可以不用去了,”宫本由美向对方晃了一下自己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现在是早上9:00:21,你迟到了。”
“!!!”
千野幸大惊失色,整个人当场变灰、失去了颜色,整个人瞬间像是放了气的气球似的,有气无力地趴在了自己的车前盖上。
“既然不需要打卡了,那么,现在——我想你应该有时间来向我进行说明——关于你这个月已经超速行驶7次、违章驾驶4次、顺便不系安全带和压线抢跑7次的理由了吧?千野君?”
“那个、其实我也有难言之隐的嘛……”
宫本由美用一副“来,你继续编,我听着”的眼神,双手环胸,目光不善地死死锁定着对面满脸心虚的青年 。
“出于礼貌,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千野君——”
有着一双可爱下垂眼的警官小姐,对千野幸露出了一个核善微笑:“诸如【萩原零单相思楼下三花美人、失恋抑郁夜夜哀嚎,导致自己严重缺乏睡眠、不得不压缩通勤时间补眠这才导致超速】、【春山老师的狂热粉丝追车索要签名拍照、不得不超速躲避对方的人身骚扰】、【再不开快一点的话就抢不到最后一份警视厅的特供早餐了】……这之类等等等等的借口,萩原君和松田君,在刚才就都已经找过了哦~?”
千野幸:“?”
千野幸:“???”
他当即瞳孔地震,震惊不已的目光穿过宫本由美的脸侧,直勾勾投向了隔壁车边、老老实实鹌鹑蹲的两个冤种好友。
千野:“……”
彳亍。
很好。
看来超速违章被抓的不只有他一个啊。
——那他就放心了。
十分钟后。
处理完罚单问题的三个人,很快就被怒火中烧的宫本由美警官毫不客气地赶出了交通课的大门。
站在交通课办公室的大门边,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个悲伤的表情。
“驾驶证被吊销了……”
千野幸哭唧唧:“不能开车的话,以后岂不是要更早起床了吗?那种事情不要啊——”
萩原研二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运气真不好哎,今天居然被宫本小姐逮了个正着……”
叹了口气,松田阵平垮下肩膀:“所以说,我为什么也有份?明明今天开车的是hagi啊!”
彼此对视了一样,三人沧桑叹息。
“给,你们的咖啡。”千野幸将保护的好好的咖啡外卖袋交到了两个小伙伴手里,“今天小梓小姐准备的是热红酒美式,尝尝味道怎么样。”
收到小伙伴带来的爱心早餐,两位警官先生登时眉开眼笑,刚才的不开心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
分完了咖啡,三人刚准备勾肩搭背滚回自己的办公室,下一秒,千野幸电话铃声就像催命一般,疯狂的响了起来。
刚瞄了一眼来电显示,千野幸瞬间就感觉自己的脊背有点冒凉风。
——谁啊?
松田阵平用口型问千野幸。
——老大。
千野幸回以了一个悲痛欲绝的表情。
哦莫。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对视了一眼,都有种大祸临头的不妙预感。
“喂……”千野幸颤巍巍地接通了电话……
果不其然。
通话刚一接通,下一秒,听筒里就传来了上司气急败坏的超大声咆哮。
“——千野幸、松田阵平、还有萩原研二!!你们三个混蛋到底死哪去了?!!你们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千野幸一脸QAQ地把自己挂在小伙伴的肩膀上,期期艾艾地应声道:“对不起,禾野老大,我们现在就去办公……”
“去什么去!!”
禾野正直恨铁不成钢地怒斥:“你们到底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尤其是你、千野——今天是你小子的表彰大会!你们几个现在人在哪??大会已经开了半个小时了,所有人都在等你们!!”
越说越气,禾野正直恨不得劈头盖脸给这三个混小子一人一拳。
“给你们五分钟!”他怒不可遏的拍着桌子,下达了最后通牒,“——五分钟之内到不了会场,你们三个混球就死定了我跟你们讲!”
“那个……”
萩原研二弱弱举手,凑到电话边:“真的很对不起,禾野参事官,但我们三个人的驾照……”
“——在两分钟前刚被吊销。”
松田阵平理不直气也壮,从千野幸的手里勾过手机,勾着嘴角,慢吞吞地道:“我们当然也很想过去,但是我们刚从交通课办公室出来——参事官,您也不希望我们再因为无证驾驶被扣在交通课、等您亲自过来领人吧?”
禾野正直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哈??”
“总之就是这样,”松田阵平气定神闲,“我们现在在警视厅大楼门口,您看找谁来接我们一下呗?万分感谢~”
嘟嘟嘟——
电话挂断。
“搞定。”松田阵平随手将手机丢回千野幸的怀里,得意扬扬地一抬下巴,“看吧,还得是我——走走走,去门口等着老大来车接我们!”
千野幸和萩原研二对视一眼,默默对着小伙伴竖了个大拇指。
五分钟后,看着那台眼熟的白色马自达RX7,站在警视厅大楼门前的三人不约而同地表情一僵。
下一秒。
迎着某个金发深肤同期的死亡视线,三只鹌鹑垂头丧气地道了声谢,你推我搡、拉拉扯扯地钻进了车里。
——————
等到表彰大会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擦黑了。
唉声叹气地从会场里爬出来,千野幸感觉自己已经饿的快要昏古七了。他摸了摸自己颈侧的项圈,对于刚才散会之后某个警察厅大领导的训斥相当不忿。
“——那老头凭什么嫌弃我的choker不好看??他根本就不懂时尚!”
他磨了磨牙:“三天不收拾皮痒痒——我看那群老家伙们是忘记了、在我手里还攥着他们的把柄呢!”
诸伏景光拍了拍小伙伴的脑袋瓜:“下次把衣领乖乖拉好就不会有事了……你领带呢?早上的时候不是还好好挂在领口上的吗?”
千野幸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空空荡荡的领口:“对哦,我领带呢?”
“是不是落在会场了?”萩原研二想了一下,“刚才解散之后我有看到moku扯开衣领,是不是就是那个时候不小心扯掉的?”
“是吗……”
“或者丢交通课了?”
松田阵平摸了摸下巴:“今天早上去处理发单的时候,我们不还被交通课的小林揪着衣领骂了一顿吗?是不是那个时候被扯掉了?”
千野幸回忆了好一阵,到底是没想起来领带丢哪了。
他于是叹了口气,很乐观地一摆手。
“——不管了!丢了就丢了、大不了再买一条新的!爷有的是钱!”
望着某人叉腰得得瑟瑟的模样,降谷零好笑地戳了一下小伙伴的肩膀。见到对方回头,他笑吟吟地道:“哦?既然千野这么有钱,那作为今天这场表彰大会的主角,你是不是该请我们吃饭、当做庆祝啊?”
“没问题!”
千野幸大手一挥:“走走走!地方你们挑,挑贵的!爷现在无债一身轻,没有什么饭是我请不起的!”
降谷零笑眯眯地答应了下来。
半小时后。
银座。
捧着手里的菜单,千野幸只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那个……”他强颜欢笑,“其实我个人是对铺张浪费这件事深恶痛绝的,我始终觉得外出点餐、就应该吃多少要多少,我们不应该——”
“啧。”松田阵平露出了一个“我已然看透了一切”的犀利眼神,鄙夷地扫了某个囊中羞涩的家伙一眼,扭过头,“算了,看你也不像付得起的样子——喂,降谷、诸伏,我们A吧?”
“行。”
“我这边没问题。”
千野幸:QAQ……
出走半生,归来仍是穷鬼……
等到聚餐结束,被好友们拉着小酌了几杯的千野幸,感觉自己稍微有点头晕。
考虑到自己的驾照已经在今天早上的时候光荣阵亡了的关系,千野幸想了想,也没有打车,而是选择了步行回家。
将西装外套轻轻搭在臂弯里,吹着晚风,千野幸眯着眼睛,感觉自己浑身的酒气正在缓缓消散,意识也逐渐变得清晰了些。
“呼——”
仰望着头顶那一弯明月,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难得的安宁呢~”
——的确是难得的安宁。
尤其是对千野幸来说。
半年前那一场大爆炸,他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
咒灵也并不是不会死的,一旦核心被击破,他照样会在不甘中烟消云散。而,在那样一场足够将方圆数十公里全部夷为平地的大爆炸中,他身为咒灵的核心,显然是无法幸存的。
千野幸那会儿想的很简单。他心里想着——只要其他人都顺利撤离了,那么就算自己就此烟消云散,那也是有意义的。
——亡魂就该去亡魂该在的地界。老是混迹在人类之中,像什么样子呢?
于是,一直到那具人类的躯壳即将彻底被爆炸的气浪撕成碎片的上一秒,千野幸依旧气定神闲地靠坐在主脑跟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那些答应好要和朋友们一起去做的事,他可能要失约了啊……
只希望他们不要太生气,逢年过节的时候,还能记得好心给他烧几个草莓蛋挞下去。
但……
下一秒。
强烈的痛苦和不甘凝聚而成的负面情绪,就像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将快要溃散成湮粉的千野幸一把抓住,毫不客气地团吧团吧、重新给他捏了一具人体。
砰——
轻若叹息一般的碎裂声,在爆炸之中显得那样微渺。
千野幸微微垂眸,就看见那枚被他佩戴了五年之久的暗红色碎宝石,就这样碎成了一蓬细细密密的暗红色碎末。
“……”握不住的碎末从指缝间倾泻而下,恍惚间,千野幸好像听见了一道温柔的低笑声。
「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再见。”
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千野幸一时不察,只觉得脚尖一沉,像是踢到了什么东西。
哼哼唧唧的细弱声音,从自己的脚边、一路滚进了黑漆漆的墙角里。
千野幸微微一怔。
脚尖的触感软绵绵的……是不小心踢到了路过的小动物吗?
他有些歉疚。掏了掏口袋,从百宝箱一样的衣兜里摸出了一小块黄油饼干。
“……你好?”
半蹲下/身,千野幸试探性地冲黑暗中招了招手:“对不起哦,我刚刚不是故意的——这个就当做我的赔礼,你看可以吗?”
黑暗的墙角里,似乎有一团圆滚滚的东西细微地蛄蛹了一下。
千野幸于是再接再厉:“对不起,我刚才在想心事、没注意到你,我不是故意伤害你的……你吃饼干吗?不吃的话我一会儿去给你买罐罐好不好?猫条也行的。”
他以为自己不小心踢到的是一只肥猫。
黑暗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挣扎着往外爬。
千野幸保持着蹲姿,一动不动。
很快,一道黑黝黝的影子,就从墙角的阴影里探出了头。
“——呜?”
千野幸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小狗?”
黑影摇了摇小尾巴,嘴里叼着一个不知道什么的东西,跌跌撞撞往千野幸脚边扑。
“哎呀,”温柔地弯起眉眼,千野幸将饼干在掌心掰碎,冲小狗示意了一下,“我没有在叫你呀——你的名字就叫「小狗」吗?”
小狗热情地再一次摇了摇小尾巴,将嘴里衔着的细长物件轻轻搁在了千野幸摊开的掌心里。
“这是……送给我的?”
捏起细长条,借着月光,千野幸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
下一秒,他的眼神出现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这不是我的领带吗?”
他低头看着小脑袋瓜一整个拱在自己掌心里、吧唧吧唧吃得像一头小猪似的狗崽子,有些好笑地点了一下对方的脑门,收起自己被小狗叼得湿漉漉的领带。
“你是捡到了我的领带,然后寻着气味、一路追过来打算送还给我的吗?”
“呜~”将一小袋饼干吃干净的小狗摇了摇尾巴,温顺地舔了一下人类青年的手掌心。
千野幸于是揉了一把小狗圆滚滚的脑袋瓜:“谢谢你哦,小朋友,还真是帮了大忙啊——”
时间有点晚了,他站起身,刚想走,下一秒,又感觉自己的脚尖一沉。
千野幸低头看去,就见那只黑黝黝、脏兮兮的小狗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一骨碌趴在了自己锃亮的皮鞋鞋面上。
“……”
他蹲了下去,戳了戳小狗的脑瓜顶:“你没有家吗?你的主人或者妈妈哪去了?”
“呜呜呜——”
千野幸翻了翻小狗的皮毛:“噫,脏的都结块了,看来不是家里跑出去的。”
“呜?”
躲开小狗试图舔自己鞋子的小舌头,千野幸动作轻柔地将对方抄在掌心里:“你也没有人要吗?那要不要跟回家呀?”
“呜呜~汪!”
“我就当你这是同意的意思了哦?”
“呜呜~”
小狗的尾巴摇得像个螺旋桨,趴在千野幸的怀里,对着上方露出的一截线条流畅利落的下巴又亲又舔。
“好了好了……”承受不住小狗的热情,千野幸带着它连夜找了家24小时营业的宠物医院。
看到招牌的瞬间,千野幸忍不住一乐。
——这不巧了吗?这家医院就是当年月食还在的时候、他在这里充过终生制VVVVVIP至尊会员的那家店。
没想到还开着啊。
进门之后,千野幸爽快刷卡,给小狗买了一套全身洗护加体检。
结束之后,捧着怀里这只香喷喷的小毛团,千野幸隐约听到宠物医院的接待在一旁感叹:“这什么世道?伯恩山居然也出来流浪了啊……”
伯恩山?
捏了捏狗崽毛绒绒的小爪子,千野幸眼底闪过一抹莫名的笑意,低头轻轻亲了亲小狗毛绒绒的圆脑袋。
“先生——”
接待叫住了千野幸:“根据店里的规定,终生制VIP会员需要登记一下宠物的基本信息,您看,您这只小狗的名字……?”
“那就叫你……「月食」吧。”
与小狗黑黝黝、亮晶晶的眼睛对视,千野幸眉眼忍不住软和下来,低下头,又亲了一口小狗香喷喷的脑袋瓜。
用柔和到不可思议的语气,他轻声对着月食道:“——你找到我了,对吗?”
第468章番外·三
战事终歇、韬戈卷甲之后, 千野幸给自己放了个长假。
考虑到他的身份历史遗留问题、以及本人意愿,警视厅对此做出的最终决议是,消去[千间目]的死亡档案、并将卷宗信息正式更名为[千野幸]。
——警龄累加、资历累加, 参考本人意向后, 转调刑事部任刑事官,休完伤假后,他随时可以回归岗位、重新开始工作。
对于以上处理结果, 千野幸总体还算满意。
在小伙伴们家里轮流赖了好几个月之后,千野幸终于被忍无可忍的降谷零提起后提领、扫地踹出了诸伏景光的家门。
站在门口,金发深肤的警官先生恶狠狠地瞪着门外装可怜的某人, 语气坚定,一副“没得商量”的冷酷模样。
“——滚回你的[极光]去!”
“零酱QAQ……”
面对某人的抱大腿行为,降谷零不为所动。
他用死亡视线扫视某人的小肚子:“——你自己看看你这段时间吃了多少蛋挞?!还有hiro,你也是的!千野这么大个人了不知饥饱,顿顿不好好吃饭、就吃垃圾食品,他都这样了你都不管、居然还惯着他!”
面上流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降谷零死亡视线, 在两个冤种好友身上来回横跳。
对上他谴责式的眼神,门边的诸伏景光目光漂移了一瞬。
“嗯……我不也是担心千野饿坏了身体嘛……”
“??”降谷零大为震撼,瞳孔地震, “谁饿??饿坏什么???你看千野那个样子、像是会亏待自己嘴巴的人吗??”
“……”
有理。
望着某人那被养的日渐圆润的侧脸,诸伏景光只感觉自己的良心微微一痛。
沉默片刻,他移开了视线。
——对不起, 千野,我现在自身难保、恐怕没办法帮你吸引火力了……
对上小伙伴杀气腾腾的眼神, 千野幸笑容微僵,大脑飞快运转。很快,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底的心虚光速消散。
死死扒住门框,千野幸理直气壮地大声反驳:“等一下、零酱你先听我说——蛋挞能算是垃圾食品吗——!”
掰着手指头,千野幸振振有词。
“你看啊零酱——蛋是优质蛋白,面粉是优质碳水,里面加的草莓果酱可以补充维生素C……这明明就是超有营养的十全大补良品啊!所以说蛋挞怎么可能会是垃圾食品?你这是赤/裸裸的歧视!”
降谷零:“?”
他当场气笑了。
“你再说一遍?”
一秒变怂,千野幸缩了缩脖子:“对、对不起嘛……请不要赶我走!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这次一定会乖乖听话!唔、那个……今天的碗请务必交给我来洗!”
直面某人可怜巴巴的眼神攻势,降谷零迟疑了。
他刚有些心软、想开口教训几句后把人放进来,下一秒,就听到千野幸的手机里突然传来音色不同的四声“千野大人天下第一帅——!”的手机铃声。
降谷零:“……”
金发深肤的警官先生面无表情,当场撤回了那一星半点的心软情绪。
沐浴着好友想要杀人一样的阴森眼神,千野幸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喂——风户医生吗?找我什么事?”
电话那头短暂安静了一瞬。
下一秒,听筒中猛然传出一声尖锐的爆鸣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千野!!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千野幸:“……?”
不祥的预感迅速袭上心头。
千野幸正了正脸色,飞快审视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言行。在确定自己除了轮流着小伙伴们家里蹭吃蹭喝之外、根本都还没来得及干其他什么缺德事后,他的腰杆很快就挺直了。
“——叫我干什么?我最近老实做人、本分做事,可没有做过哪怕任何一件亏心事!我警告你啊风户医生,你可别碰瓷我——”
“——妈妈,我要看电视!”
听着电话那头嗲声嗲气的小奶音,千野幸微微一愣。
他看了一眼来点提示,满眼的不可思议,结结巴巴地道:“风、风户医生……?!你现在是、是已经结婚生子了吗……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啊!我都不知道这回事……等一下、我马上把礼金补给你啊!”
电话那一头的风户京介崩溃大叫:“救命!!等等——这是礼金的问题吗?!不、不对……我根本就没有结婚啊!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这孩子根本就不是我的啊!”
千野幸:“?”
千野幸:“……”
他当即面色一沉,厉声痛斥:“渣男!!”
……
……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千野幸坐在了警视厅7楼、专属于刑事部的休息室里,看着趴在自己腿边,抱着自己小腿咯咯傻乐的小朋友,一时陷入了沉默。
他试着扒拉了一下小朋友,想把对方从自己腿上撕下去。
无果。
小朋友死死扒住他的腿,像一只抱紧树干的小考拉,他一使劲,小朋友眼圈就开始泛红,瘪着嘴、一副下一秒就要哭出声的样子。
千野幸:“——!”
他慌忙挂着崽站起身,一把抄起桌上摆着的奶糖、剥开之后火速塞进了小朋友嘴里。
——读条打断成功!
望着小朋友眼底迅速消退的水光,千野幸格外心累地长舒了一口气,做回了沙发上。
小朋友扭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风户医生,犹豫了一阵后,果断爬到了千野幸的怀里坐好。
“ma……妈妈!”
一口气还没舒完的千野幸:“……??”
他扭头看向缩在房间角落里的风户京介:“风户医生,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种称呼可不能乱喊啊!
风户京介扶额,一脸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
“就……你还记得箱根那起[蛇神复活夜]的案子吗,千野?案件的主犯、那个精神出现问题的女人一丸里绘,之前不是一直在我任职的米花药师野医院里住院接受治疗吗?”
一丸里绘……
对于这个特殊的名字,千野幸稍微有点印象。那是一位命途多舛的年轻母亲,因为遭到家暴失去了一个孩子的关系、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死了自己的混蛋丈夫,最后在好友三尾大辉的安排下,以精神病人的身份,带着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进入了米花药师野医院接受治疗。
“这孩子……”
千野幸低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腿边小朋友的五官和面容。直到这时,他才恍然惊觉——这孩子的长相,竟与她的母亲有着七分相似。
“……这是一丸女士的孩子吗?”
风户京介点了点头。他沉默了一下,看着孩子的眼神稍微有些复杂。
“这孩子出生在我的医院里。刚出生不到两个月,她的母亲就因为违规吞服大量镇静药物,抢救无效、当场去世了。”
“那这孩子……”
风户京介垂眸,看了一眼窝在千野幸的怀里、一下一下荡着小腿的人类幼崽:“她原本应该被送进福利院里的,但她实在是个很特别的孩子……我稍微有点担心她……”
“——你把她留下了?”
风户京介没吱声。
千野幸叹了口气,把怀里胡乱蛄蛹、一口一个“妈妈”叫着的小朋友端了出来,端端正正安放在自己身侧的沙发上之后,问:“那你现在把她带过来是什么意思?你不想管她了?”
风户京介都不敢直视千野幸的眼睛了,低垂着脑袋,小小声道:“我之后有个培训,可能要出国……”
“培训多久?”
“快的话……一年。”
这叫快???
千野幸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很快意识到了一种可能性,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尖,一脸不可置信地问:“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帮你带孩子吧???”
“……”
“——我不行,我不会,我带不了!”
千野幸果断拒绝三连。
但,就在他话音刚刚出口的瞬间,下一秒,原本含着糖果、乖乖巧巧翻着绘本的小朋友,忽然小嘴一撇、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呜呜……妈妈、妈妈不要我……呜呜呜呜呜——”
千野幸虎躯一震,慌忙摆手往沙发的角落缩,一边缩还一边满脸惊恐的大喊:“你你你、我警告你不要乱喊啊——我可不是你妈妈!!你看清楚了,我有喉结、我是男人!!”
小朋友一副完全没有在听的样子,依然呜呜咽咽哭得伤心:“呜呜、妈妈……妈妈不要生气……我乖的,别扔掉我……”
千野幸:“等一下,你先别哭……”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千野幸:“……”
眼见小朋友哭得小脸都憋红了,看上去实在有些可怜,千野幸抹了把脸,心头有些不忍。
——这叫个什么事啊……
他沧桑叹气。
一旁陪着他一起赶回警视厅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试图帮忙哄一哄孩子,但还没等靠近,小姑娘就睁着一双湿漉漉黑黝黝的眼睛、一猫腰躲到了千野幸的身后,满脸惊恐和无助,看上去可怜极了。
“……”
诸伏景光一时有些麻爪了——他以前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场面。
有些无措望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同时还要用警惕的眼神偷瞄自己的小朋友,诸伏景光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组织了好半晌措辞,但最终却竟然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口。
一旁的降谷零见状弯下腰,试图跟小朋友讲道理。
……无果。
小朋友攥着千野幸的衣角,哭的更加伤心了。
降谷零:“……”真不给面子啊,这孩子。
正在三人抓耳挠腮、无计可施,最终绝望地打算把这个略显冒昧的要求先答应下来再说的时候,冷不丁的,他忽然听见笔录室的大门锁舌轻轻响了一下。
咔哒——
很快,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就从门外晃了进来。
——真的是晃。
望着对方那副两手插兜、拖沓着脚步,通身气质轻佻又懒散的模样,千野幸条件反射地蹙了蹙眉。
……新来的警员?
这精神风貌,未免也有些太松弛了点吧?
视线下滑,眸光久久凝固在对方那大开到胸前、露出大片白皙肌理的衬衣衣领,千野幸终于感觉自己有点坐不住了。
“——你、”
“哟,这是谁家的幼崽啊?哭的声音好大啊,啧啧,吵到我的眼睛了都。”
刚溜溜达达晃进笔录室里的高个青年眯起眼睛,凑到沙发跟前,仔仔细细端详着还在掉小珍珠的小姑娘。
盯着小朋友看了一阵,青年摸了摸下巴,伸出一根手指,在小孩眼前晃了晃。
“这是几?”
“……1?”小姑娘怯生生地回答,吸了吸鼻子,眼神看上去有些无措。
“那这个呢?”青年竖起两根手指。
“……2。”
“哟,还不错嘛,真是个聪明的小崽儿,”青年将两根手指弯了弯,冲小姑娘飞快道,“下面进行快问快答环节,请听题——这是什么小动物?”
“兔、兔兔?”
“这个呢?”
“……小狗!”
“我想这个你一定猜不出来!”
“我知道、这个是小鸟!”
青年叉着腰,一副“可算让我逮到把柄了吧”的表情,得意扬扬地大声宣布:“错了!这个是——鸽子!”
小姑娘闻言一愣,随即据理力争:“鸽子也是小鸟!”
“鸽子怎么可能会是小鸟呢?鸽子是鸽子、小鸟是小鸟,它们两个根本就是两码事!”
“一样的!”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气却很倔,“它们就是一样的!我没有猜错!”
没成想这个看似成熟轻佻的青年却比她还幼稚,用标准的犬科蹲、蹲坐在沙发跟前,大声嚷嚷:“我说不是就不是!你都没见过鸽子和小鸟,你怎么知道它们上一样的!”
“我……”小姑娘愣住了。从小在精神疾病康复区长大的她,似乎的确不知道鸽子长什么样子。
青年登时露出一副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的表情,骄傲地一抬下巴;“哼哼——你看,我就说吧!”他斜睨了小朋友一眼,“哟,你表情看上去还挺不服气?那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鸽子长什么样?我敢打赌,你绝对不知道鸽子和小鸟的区别到底在哪里!”
小姑娘当即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努力回瞪着他:“去、去就去!我就是知道……鸽子和小鸟本来就是一样的!”
这样说着,一大一小吵吵嚷嚷、你推我攘地冲出了笔录室的大门,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局势变化太快,眨眼间,原本还喧闹不已的笔录室、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房间里,被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
“那个……”诸伏景光略有些迟疑,他看向风户京介,“你家的孩子被人带走了,你……不跟过去看看吗?”
望着门口的方向,降谷零愣了半天,扭头问千野幸:“那是谁啊?”
千野幸也一脸懵逼。
“不认识啊——我以为你刚才不说话、是因为他是你认识的熟人呢!”
“等等……你也不认识??”降谷零额角的冷汗瞬间就淌下来了,猛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身,“你不认识你就让他就这么把孩子带走了??他们现在应该还没有走远,现在去追应该来得及!”
一把拉住闷头就要往外冲的降谷零和千野幸,风户京介连忙开口:“那个……如果是秦警官的话,你们不用担心,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了。”
“……?”x3
“你认识?”
“见过几次,不过不算太熟,”风户京介抹了把脸,满眼敬畏,“秦警官是个、呃……很会和孩子相处的人。之前我加班的时候也帮我暂时照顾过两三次孩子,他这会儿应该是带蕙子去附近遛弯了,很快就会回来的,不用担心。”
“是吗?可你的语气听上去,可不像是和他不熟的样子啊,”降谷零一脸狐疑,“既然他这么会带孩子,那把那孩子交给他照顾不是正好吗?他是警察、你们彼此间又有过交集,这样一来,你在国外也能安心一些了吧?”
“我也提过这件事,但秦警官不同意……”
“昂?”千野幸歪头,有些好奇,“为什么啊?”
风户京介叹气:“他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回去了,留下新的羁绊在这边,对谁来说都不算是什么好事」……我之前请求他的时候,他是这样跟我说的。”
回去……?
真是个奇怪的措辞。
千野幸皱了皱眉,倒也没有多想,从沙发上站起身后、冲风户医生摆了摆手:“既然现在没我什么事了,那我就去办公室处理堆积的工作了——有事电话联系。”
“好。”
两个小时后……
“妈妈!这个是什么!”
“妈妈妈妈,我还想吃糖!”
“妈妈——唔、”
一把捂住小祖/宗的嘴,千野幸沐浴着同事们炯炯有神的目光,尴尬一笑;“那个、不好意思……我出去处理一下私事。”
一手提着小崽,一手拖着满脸无所谓、趴在自己的办公桌边跟小孩你一口我一口分吃着薯片的某个白毛警官,千野幸火烧屁股似的狼狈逃离了令人社死的办公室。
一口气冲到隔壁休息间,松开手里揪着的一大一小的衣领,千野幸长长地哀叹一声,幽怨的目光直勾勾盯着白毛青年的眼睛:“哥,你是我亲哥,算我求你——把这孩子弄走行不行?”
青年耸了一下肩膀,两手插兜、拖着腔调,懒洋洋地哼笑了一声:“你叫我亲爹都没用。这又不是我生的崽,我管不了。”
“那你带她出去玩行不行?”千野幸开始翻自己的钱包,“零花钱我出,你带她去附近的商场或者游乐场玩一会儿,等下班我们再研究这孩子的去留问题行不行?算我求你了——”
青年眸光停顿了一下,蜜糖一般浅琥珀色的眼睛里飞快闪过一抹犹豫。
眼见有门,千野幸立刻顺杆子往上爬:“晚上我请你吃饭!我记得二丁目那边新开了一家和牛店,我朋友说那边食物味道还不错——秦君今晚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便饭!”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千野幸总觉得,当“请客吃饭”这个请求被提出之后,对面那个青年的头顶、似乎瞬间弹起了一对笔挺笔挺的尖耳虚影。
……那是什么?
千野幸迟疑。
“好!”
对方毫不客气地答应了下来。
转头看向紧紧抱着千野幸大腿、眼巴巴望着对方的人类幼崽,秦哼笑一声,接过钱包,冲小崽伸出了手:“看不看鱼?”
小崽犹豫了一下,将千野幸的大腿抱得更紧:“妈妈……!”
“喂,小崽——你听过美人鱼的故事没有?”
“……昂?”
“不是吧,这个你都没听过?”秦用一脸“你这也太逊了”的表情睥睨小崽,然后一手拉过来不及反抗的人类幼崽、扭头朝电梯走去,“走吧走吧,路上我给你讲美人鱼的故事——我跟你说,海洋公园里有真的美人鱼哦?如果你等下乖乖听话,我可以考虑让你跟美人鱼一起拍个照!”
幼崽的眼睛“嗖”地一下亮了起来。
“真哒?”
“所以你去不去?”
“嗯嗯!我们现在就去看美鱼鱼吧!”
“是美人鱼。”
“美人鱼!要看!现在就一起去吧!”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很快又再次消失在警视厅大楼外。
……
站在窗边、俯视着两人钻进计程车内的背影,千野幸忍不住感慨:“秦君他……是真的很擅长应对小孩啊。”
第469章番外·四
晚上8:00。
心里惦记着与某人的约定、千野幸早早结束了手头的工作, 饿着肚子,唉声叹气地留在办公室里等一大一小回来。
——希望那位秦君,能稍微不要那么铺张浪费……
眼前闪现出自己银行账户里那寥寥无几的存款数字, 回想起对方那副完全不可靠的惫懒模样, 千野幸肩膀登时垮下,一时间只觉得自己钱途无亮。
总有一种财政即将再次赤字的不祥预感呢……
这样想着,千野幸忍不住一把捂住了脸, 趴在自己的桌面上、开始无声地阴暗尖叫。
阴暗地蠕动……
阴暗地爬行……
阴暗的以头抢地……
阴暗的……
“……千野?”
迟疑而不确定的声音,忽然从办公室大门外响起。
千野幸“倏”地抬起头,惊慌失措的目光, 正好撞上门外那两道震惊中夹杂着关切的复杂眼神。
“moku……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困难吗……?”努力牵动嘴角,萩原研二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那个……你之前一直在外面‘出差’、几乎没有接触过警视厅的工作,感觉棘手也是正常的……”
他竭力组织了一下语言:“那个——moku要是有什么困难的话,请不要客气、随时跟我和小阵平说,我们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帮你的!”
千野幸:“……”
千野幸:“…………”
默默从地面上爬起,千野幸拍了拍自己西装上不存在的灰尘, 面上神情尽可能保持沉稳:“咳、没什么……我刚才只是在捡东西……嗯对,只是在捡东西。”
“噢噢,捡东西啊……”
同情的rua了一把小伙伴的头毛, 萩原研二满眼“就算你嘴上不说我心里也明白”的懂王表情,体贴地转移了话题。
“moku今晚打算吃什么呢?没有其他事的话,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聚餐?”
“你们……?”
“嗯嗯, ”萩原研二点头,掰着手指头给他数, “除了我们,小诸伏、小降谷、还有班长都会来哦!我们当年都是同期从警校结束培训的, 这么多年下来分散在各处、都在忙自己的工作,今天难得大家都有空,所以就想着聚一聚。”
千野幸有点心动:“是你们的同期聚会吗?那我去是不是不太好啊……”
“有什么关系?”
将手臂轻搭在对方肩膀上,松田阵平满脸无所谓地道:“反正都是警校毕业的,严格来说你比我们早两届、还算是我们的前辈,像这种聚会你当然可以来参加啊!”
“唔……”
有那么一瞬间,千野幸非常渴望就这样跟着小伙伴们跑路、直接鸽掉那不知道还在哪里野的一大一小。
但……
岌岌可危的良心阻止了他。
身后无形的大尾巴垂落下去,千野幸相当遗憾地趴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冲两位警官先生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我就不去了,今晚和别人有约,你们自己去吧……”
“行吧——嗯???”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对视了一眼。
等等……
有约???
和谁??
不是、他们就一小会儿时间没仔细盯着,自家猫怎么都差点被人在眼皮子底下给偷走了啊??
强忍住不要上前揪着好友的衣领“严刑逼供”,松田阵平捏了捏小伙伴的后颈,露出个核善的微笑:“真不去?诸伏自己酿的梅子酒似乎已经好了,今晚聚餐他说会把酒也一起带过去,顺便还有一些自己烤制的点心。”
“!”
千野幸明显是有些心动的,但很快脸色就又垮了下去。一脸怨念,他拍开某个坏心眼警官先生薅在自己发尾上的爪子:“不去不去——那个、研二,点心如果真的很好吃的话,请帮我打包一份留给我,万分感谢QAQ……”
同情的摸了摸小伙伴的脑袋瓜,萩原研二相当爽快地答应了这个并不过分的请求:“好哦,放心交给我吧!”
“moku拜拜,明天见哦~”
“拜拜……”
眼巴巴地和好友挥手道别,千野幸趴在办公桌上滚来滚去,又等了一个多小时后,这才听到走廊间传来两道姗姗来迟的脚步声。
“腾”地一下从桌面上撑起身,千野幸三步并作两步窜到门口,一把拉开了虚掩着的办公室的大门。
“你们回来啦——”
下一秒,一道矮矮小小的黑影便像一颗小炮弹似的,一头朝着千野幸怀里扑了过来。
“妈、唔——!”
眼疾手快接住蕙子小朋友,千野幸将小朋友的嘴捏成了鸭子状:“不可以乱讲话哦蕙子酱——[妈妈]这个称呼,是只能对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亲身孕育了自己的女性称呼的代词,而我是男性。蕙子不可以用这个特殊的代词来称呼陌生男性哦。”
蕙子小朋友眨巴了一下眼睛。
“要叫[哥哥],”千野幸循循善诱,但很快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有些沮丧地耷拉着眼尾,“嗯……其实叫[叔叔]也行。”
“ma——唔唔、唔唔唔!”
旁边靠着房间门、一副没骨头模样的青年见状,懒羊羊地开口:“别白费劲了,她改不过来的。”
千野幸回头:“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在她的世界里,她就只剩下‘妈妈’了。”
“……”
过分残酷的话语,与怀里孩子稚嫩可爱的面容形成了极度鲜明的反差。千野幸沉默了一阵,轻轻揉了揉蕙子小朋友的发顶。
……行吧。
把小朋友放到地上,千野幸温声问:“出去玩了一天,蕙子酱肚子饿了吗?”
小朋友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走吧,我们去吃好吃的。”
……
半小时后,米花町二丁目,和牛西图澜娅餐厅。
点好餐后,千野幸看了眼饮品单:“喝酒吗?这里红酒的品质还不错。”
秦思考了一阵:“不要,我喝不惯那些酸不拉唧的饮料,一点酒味儿都没有。”
“那好吧。”千野幸于是将菜单合拢,递给站在餐桌边的侍者,“就这些,麻烦快一点,孩子饿了。”
侍者点了点头,刚收起菜单准备离开,下一秒,却对上了一双宛如流淌着蜂糖般的蜜色双眼。
“我是说——我,不喝【红酒】。”
在末尾“红酒”两个字上,秦故意加重了语气。
千野幸眨了眨眼:“噢,不喝酒那就不喝酒吧,正好有孩子在——鲜榨果汁怎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西图澜娅餐厅光线太晃眼的关系,在自己话音落地之后,恍惚之间,千野幸似乎看到一抹微红的白影在对面秦警官的头顶一闪而逝,向后紧紧贴着头顶。
那是……?
秦警官的嘴角此刻微微垂下,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太高兴。蜜色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千野幸,他一字一顿地沉声道:“我,想喝【清酒】。”
“哎?”千野幸眨巴眨巴眼睛,“可是,食用牛肉的时候摄入白酒可能会引起人体的不良反应哎……”
闻言,秦没有说话,但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千野幸的眸子。
眼巴巴的。
看上去有点像想吃鹌鹑干、于是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无声撒娇的月小食哎……
有那么一瞬间,千野幸可耻地心软了。
——少喝一点……应该没事吧?
“来一壶清酒。”顺利说服了自己之后,他扭头对侍者补充,“再要一杯热牛奶。嗯……稍微甜一点吧。”
“好的先生,”侍者微微弯腰,“请稍等,您的餐点正在备餐中。”
千野幸点了一下头。
等到餐食被侍者一一呈上后,千野幸将专门点的营养粥推到蕙子小朋友面前,低下头,温声问:“蕙子酱可以自己吃吗?”
“昂?”蕙子想了想,肯定的点头,“我可以!京介妈妈教过我!”
京介妈妈……
眼角微抽,千野幸强迫自己不要笑出声,抿着唇,替小朋友将衣袖卷好:“好孩子,吃吧。”
蕙子小朋友于是闻言低下头,认认真真开始和碗里的营养粥较劲了。
解决了小朋友的晚餐问题之后,两个成年人一人倒了杯酒,一边品着酒、吃着菜,一边捡着些不要紧的话题随意聊着。
“——秦君是在哪个部门任职呢?”
“公安异闻课。”切下一大块带血的牛排送入口中,秦警官仅仅只咀嚼了两下,随后便滑动喉结、将肉吞了下去。他进食的速度很快,像是压根就不需要嚼一样,一盘三分熟的牛排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就被他迅速消灭干净,超高的进食效率惊得千野幸一阵咋舌。
“你……要不要喝点水?”
秦警官瞥了千野幸一眼:“你想喝饮料就自己点好了,不需要问我的意见。”
千野幸登时一噎。
“……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随便吧,”秦警官不怎么在意地耸了耸肩,“——问我的就任部门、是打算调查我吗?先说好,我的个人身份档案你很可能查不到。甚至于,异闻课这个部门你都不一定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千野幸一怔:“为什么?”
“想知道?”秦警官抬起眸子,蜜色的眼睛似笑非笑,“那就是付费内容了——如果慷慨的千野警官愿意再投喂我一份三分熟的战斧牛排,等我吃饱之后,说不定会掉落一部分可以告知你的情报呢?”
千野幸:“……”
“行。”
五分钟后。
放下刀叉,秦警官撩动舌尖舔了舔唇瓣:“多谢款待。”
不是……吃这么快的吗??
这人是真不怕被噎到啊……
“——我的存在是一个‘错误’。”
“错误……?”千野幸蹙眉,啜了一口酒,“你大可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
“你想到哪去了?”
白发金眸的高个青年斜睨了对方一眼,下一秒脊背一软,毫无风度可言地歪到了椅背上。
“我的意思是——我不是这里的人。等到姐姐找到接我回家的办法之后,我会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我的出现本就是一个需要清除的‘错误’,所以我离开之后不会有任何人记得我,那么因我而出现的、你们这个世界的‘异闻课’,当然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曾经身为热门漫画家的嗅觉,使得千野幸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息。
“……穿越?”
“你们人类更习惯这么称呼‘时空紊乱’吗?有点意思。”
千野幸再次愣住。
你们人类?
这话说的……
“——你难道不是人类吗?”
秦似乎也有些诧异,眉梢挑起,上上下下扫视着千野幸:“你才看出来吗?我还以为同类对于彼此的气息会更敏感一些。”
话音落地,下一秒,千野幸的眼角忽然瞥见两团白乎乎的虚影、“嚯”地一下从对方头顶弹了起来。
千野幸:“……”
千野幸:“??”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对方头顶那对通体雪白、只有耳尖带了一抹软乎乎的水红色的毛绒尖耳。
“你这是……”
“咳、恕我直言,秦警官——你是狗吗?”
“??你再骂?”
仿佛受到了什么冒犯一样,秦登时便压下眉宇,相当不高兴地怒视着千野幸:“你这家伙胡说些什么呢??你骂谁是狗???”
“不——”
“虽然同为犬科,但我对于狗那种笨拙又愚蠢的生物敬谢不敏,请不要把我们混为一谈——不要用那种呆瓜一样的眼神看我。”
这样说着,白发金眸的警官先生抬起下巴,相当骄傲地抖了抖耳朵:“介绍一下,我是银背狐,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那种狐狸——至于我的毛色嘛……我是基因出现突变的白化种。”
“噢、噢,这样啊……”
千野幸胡乱点着头,感觉自己的思绪都微微有些混乱了。
先是什么所谓的“时空紊乱”,紧接着就是大变活人、好好的同事眨眼间成了仅仅只在神话传说中出现过的狐妖什么的……千野幸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顿饭的功夫里、已经从坚固变成了摇摇欲坠。
迷茫。
不知所措。
沐浴在千野幸略显呆愣的目光注视下,秦头顶那对看上去软糯Q弹的大耳朵忽然弹动了一下,duangduang的、看上去手感极佳,耳尖两撮聪明毛伴随着动作微微颤动。
“醒醒,别看了,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耳朵是不可能给你摸的,你想都别想。”
“我没……”
“——你可以自己摸你自己的。”
千野幸:“噢噢,好——嗯???”
眼眸瞬间睁大,千野幸指了指自己:“……我的???”
“对啊。”
千野幸感觉很荒谬,心说就算是咒灵、自己也是个人形态的咒灵,哪来的动物耳……
等等。
真要是严格来说的话——他其实也不算是个咒灵啊!
千野幸现在的这副人类躯壳完全是由咒力和异能力两相交织、在千间留下的媒介的帮助下构筑出来的一具人类体态,而能量本身,其实就是可以随意变换形态的……这也就是说,千野幸其实完全可以随自己的心意改变自己这具躯壳的外貌特征!
想通这个关窍,千野幸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看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秦歪着头,水红色的耳尖微微抖了抖:“你是特殊的,我看的出来——如果你想的话,你完全可以变成任何你想要成为的样子,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妖。”
千野幸沉吟片刻,微微闭眼。
体内的能量被刻意勾动,在与外部达成某种微妙的共鸣之后,下一秒,千野幸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微微一热。
“——是猫猫!”正在努力干饭的蕙子小朋友顿时睁大了眼睛,超级惊喜地鼓掌,“可爱!猫猫再变一个!”
第470章番外·五
千野幸:“……”
千野幸:“……喵。”
单手托着下巴, 秦蜜色的眸子微微眯起,露出一副显而易见的促狭表情:“哟,学的还挺快的嘛!让我瞧瞧——”
这样说着, 他不顾对方相当抗拒的抓挠, 不由分说地掐住同事的后颈皮、将猫一整个提到了自己的手里。
“哟——是长毛猫啊!瞧瞧你这油光水滑、毛量茂密的大毛领子,啧啧……话说、你变的这是缅因猫吗?”
“……”
没有得到回应,扬起手腕晃了晃被自己提在手里的羞愤欲死的同事, 秦笑得恶劣:“哎哎哎,你夹着尾巴做什么?哟,还瞪我?啧啧, 你变的这猫不是挺可爱的吗?你这尾巴可真漂亮,像鸡毛掸子一样,搁我们家那是要被写进族谱、单开一页留影的程度!”
端详着同事那条毛茸茸的漂亮尾巴,秦感觉自己有点心痒痒的。
“来来来,给我摸一下、嗷嗷嗷——!!”
伴随着秦的惨叫,气急败坏的奶牛猫“唰拉”一下亮出爪子,狠狠在秦手背上开了条口子。
“喵嗷——!!!”
一时不察, 秦在被挠之后下意识松开了手。
终于重获自由的千野幸炸着毛、飞快窜出对方的魔爪,把自己团吧团吧窝进了餐桌角落,瞪着秦, 恶狠狠地不断哈气。
“嘶、嘶——!!喵嗷——!!”
秦咧了一下嘴角,蹲到了猫跟前,尽量与对方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你这是在骂我?”
“喵嗷嗷!咪嗷——嘶!!”
甩了甩受伤的右手, 秦在发现伤口没有流血之后,意识到对方明显收着力度, 眼眸中的赤金色异芒便也稍微黯淡了些,细微的不快很快消散了去。
“只是开个玩笑嘛, 这么凶干什么……”
望着仍然竖着飞机耳、气势汹汹冲自己哈气的漂亮大猫,秦有些心虚,但嘴上却仍然不让人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喵嗷??”
千野猫猫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猫眼。
——你小子恶人先告状是吧??
黑白混色的长毛奶牛猫抖了抖耳朵,收起爪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扑上千、用肉垫在对方脸颊上重重拍了一下,留下了一枚泛着红的梅花印。
“喵、喵嗷——!”
——这是你应得的!!
经过这一番鸡飞狗跳之后,已经吃饱了的蕙子小朋友显然对于大变活猫这出戏码相当感兴趣,将脸蛋凑到千野幸的面前,眼睛亮晶晶的。
“ma、猫猫——!”
听见小崽终于叫对、嗯……没有叫错那个别扭的称呼,千野幸一时间只觉得老怀甚慰,于是慈祥点头。
“喵~”
猫咪特有的细细软软的夹子音当场把蕙子小朋友迷得找不着北,一低头,将脸蛋完全埋进了千野猫猫胸前蓬松柔软的大围巾里。
“咕噜咕噜咕噜……”无意识从胸腔里泄出一阵愉快的咕噜声,千野幸用肉垫按了按小崽的脑门,试图把对方从自己怀里推出来。
无果。
“咪,喵喵~”
——别玩了,快吃饭。
听不懂猫语的人类幼崽依然把自己埋在猫咪软绵绵的被毛里,满脸幸福地蹭来蹭去。
千野幸无奈,只好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一旁看戏的秦。
“咪……”
他的话还没说完,毛绒绒的耳尖忽然神经质地猛然弹动,接着整只猫便瞬间绷紧了身体、从小朋友怀里强行挣脱开来,扭头看向包厢的方向。
“猫猫……?”
下一秒。
砰——!!
“——束手就擒吧、千野幸!我倒要看看,你暗中私会的对象到底是何方神圣!!”
猝不及防之下,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一激灵的蕙子手猛一哆嗦,一巴掌按到了餐桌之上,将桌上摆放整齐的碗碟餐具一扫。而落,杯盘碗筷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场面一时陷入了绝对的混乱。
坐在桌边、被酒水泼了一身的秦:“……??”
精致到几近妖冶的面容迅速沉下,秦垂眸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酒杯、以及身上湿漉漉的西装,蜜糖般钱琥珀的眼眸颜色迅速开始变浅。
“你们——唔、!”
“呸呸呸”地将一只试图捂嘴、但一个不小心却差点直接塞进自己嗓子眼里的猫爪吐了出来,秦眯起眼睛,与怀里满眼生无可恋神色的黑白色大猫对视了一阵。
眼底的赤金色缓缓褪去。
沉默片刻之后,秦的唇角,忽然微微扬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一把揪住炸毛的奶牛猫的后颈皮,秦转过头,望向一旁看清包厢内景象之后、手足无措地在门边排成一排的五个警察同僚。
“喂、你们几个……你们是过来找人的?”
萩原研二肩膀一抖,脸上很快挤出了一丝营业性微笑:“啊、是!您好……真不好意思,我想,我们之间可能产生了什么误会——”
嘴里这样说着,萩原研二飞快和自家同期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不是说你亲眼看到moku进店之后拐进这间包间的吗、小阵平?!为什么没看见moku的人影??
——我真看见了,而且刚才诸伏和班长不也去问过服务生了吗?那家伙的的确确在进来这里之后就没再出去过了啊!
——hiro,你刚才有看见任何人从这里面离开吗?
——没有哎……我确定,除了侍应生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人在你们过来之前进出过这个包间。
——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气氛好奇怪,我们刚才似乎打扰到这位同事带孩子享用晚餐了呢……
气氛一时陷入了难言的尴尬。
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五个人之间的眉眼官司似的,秦弯起嘴角,似笑非笑:“你们,是要找那个叫做[千野幸]的家伙?”
降谷零点了点头,瞥了眼一旁有些手足无措的孩子,随后目光在包间的各个角落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遍。
在确定这整个房间里、不可能有任何能够藏人的角落之后,他很爽快地冲对方点了一下头:“我们的确是来找自己的朋友的,不过他似乎并不在这里……很抱歉打扰到您用餐了,我们现在就离开。”
这样说着,五人悄咪咪松了口气,扭头就想溜之大吉。
“——等一下。”
“……”
眼底的庆幸迅速转变成了紧张,五个人齐齐回头。
“这个给你们。”
接过被怼到自己脸前、一整个僵硬成猫条样的黑白双色奶牛猫,诸伏景光和猫对视了一眼。
噫……
——有种奇怪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他有些茫然地抱着猫,转眸望向面上表情若无其事的秦:“不好意思、这位秦警官,但这猫……”
“严格来说,你们其实也不算找错地方了。”
五人一脸迷茫,半天摸不着头脑:“……?”
秦没个正型地往椅背上一歪,那双细长上翘、妖气满满的狐狸眼似睡非睡地眯了起来,用那副与形象极不相符的绵软嗓音下了逐客令。
“几位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先出去吧——成年人之间无论有任何程度的紧急事,都不应该打扰正在长身体的幼崽用餐。”
“你说是吧……猫猫?”
听到对方这明显不怀好意的话语,千野·猫猫·幸尾巴毛瞬间炸开。
黑白混色均匀、看上去甜美度极佳的奶牛猫顿时也不挣扎了,一头扎进诸伏景光的怀里,黏糊糊、甜腻腻地“喵~”了一声。
见诸伏景光低头看自己,奶牛猫半眯起眼睛,嘴巴微张、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慢吞吞地打了个呵欠。
“……这猫困了?”
旁边的松田阵平将猫接到自己怀里,相当熟练地一手托住奶牛猫前胸、一手托住对方的屁股,姿势相当标准。
猫咪入手之后,他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你养的猫?还挺沉,养的不错——平时主粮一般都喂的是什么?”
秦把自己挂在椅背上:“什么都有吧?像是什么牛排啊、和牛刺身啊、岩烧和牛肉啊之类的都吃……哦对了,清酒也能喝。” ???
扫了一眼桌上剩下的残羹冷炙,有那么一瞬间,降谷零怀疑对方刚才报出的菜名灵感就来源于此。
萩原研二也是听得眉心微蹙:“这位先生,猫的话,还是不要吃太重盐的食物比较好吧?”
“是他自己要吃,关我什么事?”
“……”
话不投机半句多,五人对视了一眼,决定先带猫离开这间包房,之后再想办法联系自家神秘消失的好友。
老老实实趴在松田阵平的肩膀上,千野幸微微松了口气。
朋友们现在还不知道他的种族都出现了变更,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先把自己的马甲再藏一段时间吧……
至少……
也要等他想好怎么向朋友们坦白之后,再考虑撕马甲的事情。
在心里面打定了主意,为了防止露馅,千野幸干脆舍下老脸、学着萩原零的样子,黏黏糊糊地歪头蹭了蹭松田阵平的颈侧。
“喵~”
娇柔婉转的叫声,瞬间就俘获了亦步亦趋跟在一旁的萩原研二。
他快走两步赶了过来,伸出手,轻轻挠了挠猫咪的下巴,软着声音哄猫:“你好乖呀~你叫什么名字呀?”
眨巴了一下眼睛,披着猫皮的千野幸面不改色地将鼻尖凑到小伙伴的指尖前,亲昵地蹭了蹭。
“喵,喵呜~”
萩原研二顿时捂住胸口,感觉自己快要不行了:“呜呜呜呜呜小阵平你看她还会wink哎,她好可爱,我想带她回家——”
“你清醒一点,”松田阵平半月眼,“这猫刚才待在那个男人的怀里,明显是人家自己养的猫,我估计最迟明天早上上班的时候、那家伙就会过来找我们讨要猫了,你就别做梦了。”
萩原研二开始嘤嘤嘤。
“可、可是小阵平你真的不觉得她有点像某个人吗?不管是配色、还是眼神——啊对对对,还有现在这副略微有点心虚的表情……小阵平,你不觉得这只猫猫和moku酱超级像吗~!”
“……?”
松田阵平一怔,低头捏住奶牛猫的脸颊肉、把猫咪的小脑袋从自己怀里薅了出来:“嘶、你别说——还真有点像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