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里的最后一件事, 是在那日的黄昏,将别墅大门关上,将那三日的时光都留在别墅里, 一起在海边的夕阳下走了走。
沙滩上,一深一浅的两行脚印,前脚刚走过,后脚便被潮水冲洗干净,毫无痕迹,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虞筝在波光粼粼的海边拥抱了一下霍晋安,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拥抱了, 等回到霍家,他们就只是霍先生与虞筝, 等她离开这个世界, 他们就永远不会再见了。
这是永别前的最后拥抱,虞筝心中都不免涌现出些怅惘的感觉, 但此前一直执念深重、以至影响了多个世界的霍晋安,在最后的离别前,却像比她要淡然许多。
霍晋安在夕阳下抬手抚了抚她的长发,没有一字半句告别的言辞,只在她发顶轻轻落下一吻。
回到霍家,是在这日深夜, 霍崇光竟人在家中, 明明按照之前的通话,他应该至少明天白天才能从国外回来。
虽然在那三天里, 霍晋安以交易为由曾撂了霍崇光打给她的电话, 但后来,虞筝还是有给霍崇光回电过, 知道霍崇光的行程,知道他应该明天才乘飞机归国。
“怎么提前回来了?事情很顺利吗?”
虞筝在庭灯下走上前去,被霍崇光攥住手时,感觉霍崇光手的温度似乎过冷,神态似乎也不太对。
霍晋安做事,霍崇光应无可能知晓这三日里她和他叔叔的行程,即使在这深夜时候一起回来,以霍崇光对霍晋安的敬重信任,她也可以随便给霍崇光编一个好理由,混弄过去。
除非霍崇光此刻的不大对劲,不是因为外因,而是他自己心底生出的。
那就有点棘手了,如果霍崇光因此推延婚期的话。
虞筝凝视着霍崇光的神情,正要试探说话时,霍晋安已唤了一声“崇光”,霍晋安在夜色中淡声对霍崇光道:“和我来书房一趟。”
在去往国外办事时,霍崇光自是满心欢喜的,因为只要将事情办完,回国后叔叔就会答应他和虞筝的婚事,他就可以和虞筝举办婚礼了。
然而不知为何,在应该最高兴的时候,他脑海中却会莫名地闪现过一些片段。
明明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明明现实里在他带虞筝回家前,叔叔根本没有见过虞筝,可是那些片段里,叔叔像早就认识虞筝了,叔叔像和虞筝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那些片段里,他竟在怀疑虞筝在某个失踪的夜里是和叔叔一起过夜,他竟怀疑叔叔。
起先,霍崇光以为自己是因太过担心叔叔会拆散他和虞筝,而扭曲地产生了心理问题,可当那些片段越来越清晰地侵入他的脑海中,竟仿佛是另一具同属于他的灵魂入侵了他的身体,他无法再怀疑那些片段的真假,因他自己清楚地记得,在另一个世界。
他还是他,但更像是另一个他,来自另一个世界,疑心在他心中肆意疯长,遮天蔽日。
虞小姐先离开后,周管家有点担心地看着少爷和先生。
本来他得到的消息也是少爷明天才回来,可是少爷今晚突然就回来了,与离家时的满面笑容不同,回来的少爷神色冷肃,像是变了一个人,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虞小姐和先生,在得知虞小姐和先生都有三天不在霍家时,眉心紧皱,在看到夜色中虞小姐和先生一起回来时,更是面如寒霜。
这几日,周管家只以为先生是有事外出数日,虞小姐则因少爷不在家而回到了她原来的居处,这时见虞小姐和先生一同乘车回来,也只当是个巧合不会多想,但见少爷面色不佳,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只希望霍家太太平平的,不要有什么事才好。
在往书房送了两杯茶后,周管家就退了出去,见虞小姐原来还未回她自己房间,就在不远处的走廊那头,无声地看着书房方向。
周管家人走远时,回头看了一眼,见虞小姐慢慢地走到了书房外,也未推门进去,就静静地站在门外,安静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书房内,霍崇光不知要如何开口,他无法质问面前的叔叔,在校庆那天是在何处过夜,因这个世界并不存在这样的事,在他带虞筝回家吃晚饭时,叔叔应该确实从来没有见过虞筝。
也许这个世界,不仅事情与他脑中的记忆完全不同,人也是,可是,霍崇光心中已然根深蒂固的怀疑,让他在这个世界里,对叔叔和虞筝同时有三天不在霍家这件事,无法不多想,无法轻易释怀。
“叔叔这几天是去了哪里?虞筝……又是去了哪里?”霍崇光终是开口问道。
叔叔却没有回答他的话,靠着椅背慢慢地喝了半杯茶,方抬眼看向他道:“你是想听我回答这个问题?还是想听我回答是否准允你和虞筝的婚事?”
霍崇光这才发现,叔叔似也与之前有所不同,可他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也许是他只顾忧心着其他事、疏忽了这一点,又也许是叔叔的变化,本就难以察觉,因那种不同,似雾气般淡蒙无形地罩在叔叔身上,捉摸不透。
如果他的疑心为真,现在的他,是无法与叔叔相抗的,如果叔叔强行要拆散他和虞筝,如果叔叔甚至要霸占虞筝,他除了愤怒和不甘之外,现在并没有足够的力量反抗叔叔的强权。
叔叔这两声淡淡的反问,其实也已经是对他心中怀疑的回答。
长久的敬重与信任在心中如大厦坍塌,霍崇光的心像被人紧攥在手中憋涨得难受,如果他这时非要逼问个究竟,非要将一切都摊到明面上来解决,那后果可能是现在的他无法承受的,在他如今离与虞筝结婚就只有一线之遥时。
霍崇光周身血液冰冷,暗咬着牙根沉默着,无法言语。
理智让他选择后一个问题,他应当先和虞筝结婚,无论如何,要先和虞筝结婚,以丈夫的身份带虞筝离开霍家,让虞筝离叔叔远远的,在他拥有足够的力量对抗叔叔、守卫自己的妻子前。
可是心中的恼恨与不甘,又让他无法就这样沉默下去,这是来自至亲的背叛,他那样地敬重信任叔叔,叔叔却给他这样重重一击,他感觉他好像从来都不认识叔叔,叔叔怎会一而再地做出这样的事来?!
叔叔再次开口了,打破了室内沉闷的死寂,问他道:“你还想和虞筝结婚吗?”
霍崇光无法控制自己看叔叔的眼神,冷冷咬牙道:“当然。”
叔叔却依然平静,面对来自他难以克制的愤恨目光,亦无情绪流露,就替他做了选择,主动回答了后一个问题道:“我准允你和虞筝的婚事,婚期就在两天后,地点就在庄园内,你若想娶她,有许多事要操办,尽快去办吧。”
叔叔像话已说完,站起身来就要离开书房,当叔叔从他身边掠走过时,霍崇光终是忍不住回头看向叔叔,喝声问道:“为什么?!”
是听着似乎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叔叔应该知道他在问什么。
叔叔脚步微顿了顿,只是在片刻沉默后,落下轻轻的一句,“她不值得爱吗?”
当叔叔打开书房门时,虞筝竟就在站在门外,霍崇光见状,心中不由揪紧,就要大步上前,却见叔叔就从虞筝身边绕走了过去,径自离开了,像是没有看见虞筝,像是虞筝对他来说,是个无关紧要、毫不相干的人。
第52章 第 52 章
虞筝没有侧首看向叔叔, 她仍目光默默地望着书房内,在与他视线相交后,微微垂下眼帘, 片刻后,又抬眼看向他,沉默的眸底微光幽幽。
霍崇光走向虞筝,一把抱住了她,他不知此刻要说什么能做什么,才能发泄出被背叛的愤恨和痛苦,才能压抑住只能隐忍的不甘和失去爱人的恐惧, 只能下意识就紧紧地搂抱住虞筝,用力地仿佛要将她摁融进他的身体里。
饱含着愤恨不甘的力道, 又蕴着绝不罢手的坚定意念, 让虞筝被勒得感觉有点疼了,但她并没有挣扎, 也没有说什么,就沉默地靠在霍崇光身前,在霍崇光此刻令人感到有点窒息的怀抱里。
事情本来该只是她穿越到这游戏世界里,她选择一个游戏男主进行攻略,她在攻略过程中会使用一些手段,但也会投入一些感情, 在与那人度过一段美好的恋情后, 接受他的求婚,与他举行婚礼。
而后, 在宣誓、交换戒指和拥吻后, 她会在婚礼飘洒的花瓣中达成HE结局,通关成功的她, 会回到自己的现实世界,而这个游戏世界将会重启,恢复成一切都未开始时。
本来,她对游戏男主们是没有丝毫愧疚之感的,即使她是别有目的地靠近他们。
她与他们的恋情是甜蜜美好的,她与他们走向了幸福的HE结局,她是在故事最圆满时离开,他们在拥有记忆的最后时刻,都是快乐的。
在她离开之后,他们都不再记得她,记忆被清零回游戏未开始时,也就不会有任何被抛弃、被背叛的感觉。
可是,事情已经不再是原本应该的本来面目。
因为最初的穿越错误,因为霍晋安执念的纠缠影响,因为她在每次失败后都选择放弃,选择前往下一个世界,在她离开后,每个世界的他们都没有忘记她。
在那些世界里,他们都被她抛弃了,她给他们编织了一个美丽的恋爱幻梦,在梦境最美时、在他们最快乐时,忽然离开失踪,忽然打碎了他们的美梦,让他们在那些世界里,在余下的一生中都在无望的寻找中度过,在爱与恨里挣扎,毕生不得安宁。
上个世界里,霍崇光在喝醉酒时,曾说他有梦到另一个世界,梦到他在她失踪后的愤怒绝望与爱恨交加。
那个世界霍崇光所经历过的,沈遇、陆沉舟应也都经历过,霍崇光曾有过的梦境,也许沈遇和陆沉舟,也都有过。
对霍崇光,她可能更加残忍,不同于对沈遇和陆沉舟只是抛弃,她还让他感受到了背叛,来自所爱之人和至亲共同的背叛,在上一个世界,在这一个世界。
在听到书房里的对话后,她心中已经有了几乎清晰的猜测,而在看到书房里霍崇光的眼神,酷似上一个世界的霍崇光时,那猜测在她心中重重地落地。
“……抱歉”,对眼前的这个霍崇光,虞筝不知能对他说什么、可以说什么,她自己对这多个世界的纠缠所造成的混乱状况,亦感到疲惫和无力,“……抱歉,我本来……不想这样的……”
紧抱着她的手臂又勒紧了些,靠近她脸颊的呼吸又急促了几分,沉默的霍崇光,此时内心,应是苦苦压抑着火山般的愤恨和痛楚。
可是一贯急性易躁的霍崇光,此刻却反常地没有急着逼问,逼问她与他叔叔是如何勾连到一起,是他叔叔逼迫,还是她主动的背叛。
在这个世界里,先前她在霍崇光那里还算是一心一意的纯情形象,但在上个世界,因为她想同时多线攻略的表现,霍崇光极易疑心她三心二意,此刻的这个霍崇光,有理由怀疑是她主动背叛。
虞筝对霍崇光说过太多谎话了,到这样的时候,也不想再说了。
明知若不将谎话说下去,有可能导致近在眼前的婚礼发生变故,但她心中的疲惫和就要到来的永远别离,无论是成功的别离,抑或是失败的,都让她不想再继续欺骗眼前这个清醒的霍崇光了。
“你叔叔他,并不是有意要对不住你”,虞筝主动开口说道,“起先……其实是我……”
但霍崇光竟打断了她,他竟似不想知道他被背叛的真相,“不要说了”,他紧紧地抱着她,吻着她的唇道:“我们结婚,两天后我们就举行婚礼。”
霍崇光在此时选择了懦弱,他竟不敢问也不敢从虞筝口中听到回答。
他害怕是虞筝主动的背叛,他恐惧虞筝会抛开他而选择投向叔叔的怀抱,若是虞筝做出这样的选择,现在刚刚完成学业的他,如何能和叔叔相抗。
心中愤怒痛恨固然如岩火灼烧,可他只能先都压抑在心底,先凭理智做事。
无论如何,他要先和虞筝完成婚礼,就像必须紧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而后,他会带他的妻子离开,先去往国外,先斩断叔叔和虞筝有可能的牵连,再图后事。
婚礼前的这两天,霍崇光不会再与虞筝留在这里,让虞筝待在叔叔身边,他要带虞筝回他们的家,这里已不是他霍崇光的家,只是叔叔的宅子而已。
“我们走”,霍崇光紧握住虞筝的手道,“回我们自己的家。”
霍崇光紧牵着虞筝的手,从书房走出,一路走下楼梯,走出前厅。
“这么晚了,少爷是要去哪里?”
周管家不解地迎上前来,却见少爷并不理他,只顾牵着虞小姐快步向外走,面色冷得像结了一层冰,唇色苍白地紧紧抿着,用力地仿佛要抿出血痕来。
周管家对少爷这样的神色不算十分陌生,少爷从前小的时候,也曾有过这样的神情,在受到委屈、心中愤懑之时,只是少爷这会儿的神情,像那委屈和愤懑比从前所有事加起来,还要严重千倍、万倍。
“……少爷……少爷!”
“……是出什么事了吗,少爷?!”
“……太晚了,少爷有事明天再出去吧!”
周管家到底看着少爷长大,心中担忧,急唤地跟出了别墅大门,却脚步慢地跟不上,眼看着少爷带虞小姐上了汽车,骤然闪亮的车身前灯,利刃般破开夜幕,车速极快地驶离霍家庄园。
少爷平时性子就有点急,这大晚上这副模样,别真出了什么事!
周管家忧心忡忡,眼看汽车驶远了,忙转走回别墅内,想尽快将事情报告给先生听,请先生拿主意。
周管家以为先生在他书房或是房间内,正要抬腿往楼上走,却见先生人就站在二楼楼梯畔,平静地望着敞开的别墅大门,门外的沉沉夜色。
“先生,少爷他……”
周管家见先生这样平静,以为先生可能是刚从房间中出来,不知道少爷那副模样,急着要告诉先生时,却被先生打断了话,先生对他说道:“两天后崇光在家里结婚,你带着人准备一下。”
“是,先生。”
周管家答应下来后,因为难以放下对少爷的担忧,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先生,少爷他……是怎么了?”
先生道:“他生气了。”
周管家年过五十,在霍家待了有三十年,不仅是看着少爷长大,也在先生年纪还小的时候,就已经在霍家工作,他对霍家感情深,见先生并未责斥他多嘴,因放不下心,就又担心多问了一句,“是为什么事,动这么大火气,我还没见少爷这样急怒过……这么多年都没有,心里实在是担忧。”
先生平静地道:“因为我喜欢他的未婚妻。”
第53章 第 53 章
周管家心中一震, 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舌头打颤着说不出话,目瞪口呆地望着先生从楼梯上缓缓向下走来, 先生唇边微浮起一丝笑意,那丝笑意云淡风轻却又难以捉摸,像是带着点嘲意,却不知是在嘲人还是在自嘲。
“若论先来后到,不该是我最生气吗。”
微微笑着的先生,淡声说了这一句,好像是在和他对话, 又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先……先生……”
周管家结结巴巴的,不知要说什么、能说什么, 他脑中嗡嗡地回响着先生的话, 将先生说他喜欢少爷未婚妻的那句话,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许多遍, 还是感到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
周管家在霍家这么多年,对先生的事也是十分了解,先生不仅至今单身未婚,这些年也从未有过女友,本是一副要孤寂单身至老的模样。
若是先生哪天喜欢上某人,娶了她, 和她互相陪伴, 不再孤孤单单,周管家当然会替先生高兴, 可是, 先生怎会偏偏喜欢虞小姐,虞小姐……是少爷喜欢的人, 还就要和少爷结婚了……
周管家这些年也算见过大风大浪了,可在这件事上,心中惊骇担忧实在难以压制,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些,颤着声问道:“先……先生,两天后少爷的婚礼……还举办吗?”
“为何不办”,先生道,“既他们一个愿娶、一个愿嫁,当然要如他们所愿。”
周管家听了,心中更是担忧。
若是虞小姐暂不嫁进霍家,离霍家远远的,也许日子久了,少爷和先生的情意都淡了,往后余生三人都没什么交集,这事也就过去了。
若是先生隐忍心意、并做君子,少爷与虞小姐俱不知先生心中之情,那也只是先生一人心中苦些,少爷与虞小姐结婚后甜甜蜜蜜,霍家明面上也不会有什么风波。
可是少爷离开前那神色,明显是已经知道先生对虞小姐的心意,少爷还那样生气,不单单只是震惊,很可能是因为先生不仅是想想而已,实际还对虞小姐做了什么,而少爷已经知道了。
周管家想起少爷去国外的这几天,先生和虞小姐都不在家,晚上又是一起乘车回来,感觉越发头疼。
都乱成这般了,少爷和虞小姐还要结婚,往后他们三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怎可能太太平平,霍家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
跟不久后的乱况相比,周管家又更担心眼前。
先生何必告诉他真相呢,于情于理,先生都没必要和他说那句话,可先生偏就说了,先生说的时候语气平静,先生此刻神情亦是平静,先生平日里就是沉稳平静性情,可周管家能感觉到,先生此刻的平静与平日里根本不同。
先生此时的平静,竟似有种江河将倾前隐隐的疯感,像不必再在意许多事了,因为末日将至,万事俱消。
周管家心中忧虑愈发沉重,两天后少爷的婚礼,真的能正常举行吗?
婚礼前两天,虞筝住在先前与霍崇光同居的公寓中。
这两天,霍崇光非常忙碌,不仅是要忙婚礼相关的事,还有婚礼之后的事,虞筝有听到霍崇光跟人打电话,知道霍崇光想在婚礼后就带她出国,霍崇光担心他叔叔到时候会阻拦,所以要提前布置好一应事宜。
可是如果婚礼顺利完成了,应该就没有之后的事了,她会回到现实,而游戏世界会重启,霍崇光、霍晋安都会忘记他。
那时霍崇光也就会忘记被抛弃被背叛的事,他心里不会再难受,不会像现在这样,明明心境已压抑到极致,可是在她看向他时,还是勉强对她露出一丝笑容。
霍崇光再朝手机那边低声说了几句后,将电话挂了,含笑向她走来,“走吧,我们去试婚纱。”
她的婚纱是由一名已隐退的著名设计师出山设计制作的,这是霍崇光私下里早就安排好的事,在他想起许多事之前,是他给她的特别惊喜。
设计师派助手将定制好的婚纱送了过来,虞筝在助手的帮助下穿好婚纱、走出来时,房间里等待并看过来的人,却不是霍崇光,而是沈遇。
沈遇见她眸光微怔,微笑着告诉她道:“我刚到不久,到的时候,崇光正有急事要出去一趟,他托我向你道歉,说他会尽快回来。
早上在沈遇和她通话时,虞筝告诉了沈遇她就要结婚的事,沈遇惊讶于婚期之急,但也随即就祝福了她,祝贺她能实现心愿,祝福她和霍崇光顺利完婚、婚后幸福美满。
但依据霍崇光的表现,可能沈遇也会有那许多梦境,梦境里是他们终止于婚礼的那个世界。
此刻面前的沈遇,并没有什么异常,他温和地对她说话,温和地对他笑,是一个一如既往温柔的、关爱妹妹的好哥哥。
沈遇目光落在她身上洁白的婚纱上,含笑凝看许久,温声对她道:“很美。”微一顿了顿,又道:“很美,妹妹,不会有比你更美丽的新娘了。”
虞筝对沈遇笑说道:“谢谢。”
这件定制婚纱十分地合身,并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穿着婚纱行动不便,虞筝对镜看了一眼,就要再进更衣室将婚纱先脱下来时,听沈遇拦道:“等等。”
沈遇将他带来的珠宝盒打开,取出一条蓝晶宝石镶钻项链,笑对她道:“结婚礼物。”
虞筝记得这条项链,某个世界里,她和沈遇的婚礼前,沈遇就将这条项链戴在了她的脖子上,那时沈遇说这条项链是他命人特别定制的,项链链扣处藏着他和她的名字英文简写,寓意着他们是天作之合,他们的将来天长地久。
虞筝神思微恍时,沈遇已拿着项链走近前来,“我为你戴上试试,好吗?”
宝石镶钻项链凉凉地贴在她的脖颈肌肤上,虞筝望着镜中的自己,望着自己身后的沈遇,见沈遇将她的长发撩拨到一边肩畔,将项链系好后,又将她的长发慢慢地捋放回原处,一缕一缕地梳理着,动作细致温柔。
沈遇凝看着镜中的她,双手长久地搭在她的肩上,像是忘了放下,他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镜中的她与他。
时间安静地令虞筝都不由心神迷恍,对正身处哪个世界微有疑虑时,她听沈遇忽地在她耳畔说道:“要不我们一起逃走吧,去个没有人认识我们,没有人知道我们关系的地方。”
虞筝骤然清醒,看向沈遇,见沈遇眉眼间俱是笑意,完全是开玩笑的口吻,“吓吓霍崇光那小子,谁让他拐走我妹妹,我想天底下做哥哥的,多少都有点看不惯妹夫的。”
虞筝微扯了扯唇,想露出一点笑来,可心里的酸涩沉沉压着,使她只能微微地弯了弯唇角。
沈遇微敛了笑意,但眸光里仍是有笑,像是天光云影落在水面上,缥缈不定,“你会幸福的,是吗?”他望着她的眼睛问道。
虞筝点了点头,努力浅笑着道:“会的,一定会的。”
沈遇亦在微笑,他抬手抚上她的面庞,眸光温柔深沉地逡巡在她面庞上,从眉眼向下,沉静无声的目光一寸寸地抚过她的双颊鼻唇,最终人微微倾身,向她靠了过来。
近得几乎呼吸相交,有一瞬间,虞筝疑心沈遇是要吻在她的唇上,但沈遇气息游移颤抖着绕过了那里,他指尖微微颤着,但落在她唇畔面颊处的吻,轻轻柔柔,“祝你幸福,妹妹。”
第54章 第 54 章
婚礼的前一天, 虞筝在手机短信界面按下了一串熟悉的数字。
在离开这个世界前,她想她应好好说声道别,即使在现在这个被糅杂的十分混乱的世界里, 她和他并没有明面上的交集,但在某个世界里,她也曾与他交换过结婚戒指,在那之后狠心离去,将他一个人留在那个世界中。
“学长,我是虞筝,我想约你喝杯咖啡, 下午三点,在学校咖啡馆中, 可以吗?”
将这条信息发出后, 虞筝不确定自己能够收到回信,因为这个世界的陆沉舟并没有第二人格, 而并不精分的冰山版陆沉舟,由于心理上的缺陷,只能循规蹈矩地沿着规则处世为人,无法感知感情,也无法表达感情。
即使他可能也有与她有关的梦境,但这样的他, 也依然无法理解梦境, 理解梦境中的情感,思索梦境的由来等。
一两分钟后, 手机轻轻震了一下, 陆沉舟回了一条信息过来,信息里就一个字——“嗯”。
下午接近三点时, 虞筝来到学校咖啡馆前,见一向遵守规则的陆沉舟,非常守时,已站在门外不知等候多久了。
在这个世界里,虞筝和陆沉舟的交集,仅仅是互相认识而已,平日里根本没说过几句话,更别提单独相处过。
“学长好”,虞筝笑上前和陆沉舟打招呼,见陆沉舟照旧是面无表情,就声音毫无起伏温度地回了一声,“你好。”
虞筝邀陆沉舟一起进了咖啡馆,侍者端来两杯咖啡,陆沉舟喝了一口就将杯子放下了,而后就默默地看着她,等她开口说话,毕竟是她主动邀的他,有事也是她有事。
虞筝也喝了口咖啡,而后含笑对陆沉舟道:“我要结婚了,和霍崇光。”
陆沉舟目光不带情绪地看着她,“哦”了一声。
倒是符合虞筝的想象,冰山版陆沉舟就该是这样漠然的反应,漠然并非是因他冷心冷情,而是他心中确实无法体会情感,他的心不会因此产生波动。
而且在这个世界,她和他没有什么交集,一个认识的学妹,过来和他说她要结婚的事,他自然无话可说,冰山版陆沉舟本就是寡言少语到可能一天都说不了一句话的人。
其实陆沉舟能回一个“嗯”字,能应邀来这咖啡馆见她,已经有些出乎虞筝的预料了,本来她以为他更可能不回信息不会来的,她不会在离开前见到他最后一面。
是最后一面了,虞筝望着面前的陆沉舟,正要对他说些祝福和告别的话时,听陆沉舟忽地出声问道:“什么时候?”
虞筝怔了下,才反应过来陆沉舟是在问结婚时间,回道:“就在明天。”
陆沉舟没有再问说什么了,只是又拿起咖啡杯,送到唇边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
虞筝道:“结婚后,我就会……离开了,往后,和学长应该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虽然平时我和学长相处不多,但我一直觉得学长是个很好的人,希望学长将来诸事顺遂……”
虞筝慢慢将话说完时,咖啡也已见底了,她准备离开,在离别前说了最后一句“学长多保重”,就要起身道“再见”时,见陆沉舟忽然目光落在她面上,问:“可以不结吗?”
冷静的目光依然像冰封的水面,没有裂缝与波澜,但陆沉舟忽然说出的这句话,却似乎和他外在所表现出来的有些相悖。
可是那一懂得感情的人格,应该是不存在的,虞筝看着陆沉舟的眼睛,缓缓道:“是已经定好的事,不能更改的。”
陆沉舟又良久无声,默然许久后,说道:“有天晚上,我梦到和你结婚。”
陆沉舟看着她道:“我不明白。”
虞筝沉默着时,陆沉舟问她:“你为什么要结婚?”
虞筝道:“……现实里,人们往往是因为互相喜欢而结婚,希望结婚以后的未来,一直一直互相喜欢下去。”
陆沉舟问道:“那我会有那样的梦,是因为我喜欢你吗?”
虞筝道:“梦和现实是不一样的。”
陆沉舟没有再问下去,虞筝向他道别,看陆沉舟沉默的眸光中犹有疑惑,道:“学长以后可能会明白的,会在那时遇到喜欢的人”。
在重启后的新世界,陆沉舟另一个人格会帮助他感知感情,那时候的陆沉舟,也许会遇到喜欢的女生,明白喜欢是什么,会有美好的恋情,会有懂得感情的人生。
虞筝说了“再见”,已要动身离开时,咖啡馆外,却忽然下起了雨,雨来得甚急,虞筝并没有带伞在身边。
像是一场急雨,也不会下太久,虞筝就又要了杯咖啡,等待雨停。
聆听雨声、等待雨停的过程中,虞筝听陆沉舟忽地说道:“我心里好像希望这雨下久些,一直下下去,不要停。”
虞筝感觉到陆沉舟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目光也许希望她为他解惑,但虞筝无法告诉他因由,也不应该,也没有必要了,她没有说话,垂眼抿了口咖啡,微微的苦涩萦绕在她唇齿间,直到雨停。
再分别时,咖啡馆外,陆沉舟问她:“明天,我可以去参加你的婚礼吗?”
陆沉舟今天一天说的话,怕比过去一周加起来都多,虞筝看着陆沉舟,原是想摇一摇头的,但最后并没有表态,沉默着将参加与否的自由,留给了陆沉舟。
第二日,在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中,虞筝看到了陆沉舟,还有沈遇、沈朵等人,霍家的花园里,宾客人来人往,随处可见的娇美花朵与轻柔白纱,将婚礼现场编织如一场美丽的幻梦。
虞筝靠在楼上窗畔,望着外面的景和人时,听到了推门声响,她侧眼看去,见进来的人是霍崇光。
她与霍崇光是今早才回霍家的,因为他叔叔指定要求在霍家庄园举办婚礼,霍崇光今早只能带她回来,霍崇光不想因违逆使婚礼生风波,只想尽快和她结婚。
从回霍家起,霍崇光就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直到不久前,被他叔叔唤了去,也不知是为什么事。
婚礼就快开始了,虞筝这会儿身上已经换穿上了婚纱,昨日她试穿婚纱时,霍崇光恰好不在她身边,这时还是他第一次看她穿上婚纱。
霍崇光几乎目光痴痴地看着窗边的她,他缓缓走上前来,唇颤着像有许多话要说,但最后只是牵握住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印下一吻。
虞筝心中犹豫了下,还是向霍崇光问道:“你叔叔找你,是为什么事?”
第55章 第 55 章
在被叔叔突然唤去说话时, 霍崇光心中十分地紧张不安。
他担心叔叔是在婚礼前忽然改了主意,叔叔要妨碍他和虞筝结婚,若真是如此, 现在的他,并没有能力反抗叔叔的决定。
他不由在心中痛恨自己从前虚度光阴,没有尽早插手霍家商事,也痛恨自己往日对叔叔的信任,从无防备,以至如今完全要受制于人。
霍崇光是怀着满心的怨恨与不安,来到了叔叔面前。
叔叔应看得出他隐忍的愤恨, 但对此并无反应,叔叔也没有同他说婚礼的事, 没有提虞筝, 而是和他忆说了几件他幼时的小事,又教他为人处事等等。
叔叔说他需要磨砺性情, 说他得自己担起霍家将来,真似长辈在孩子结婚时,既因孩子长大了要成家了,不禁感慨地追忆年华,又无法真正放下心来,会对孩子殷殷教导。
如果放在从前, 霍崇光定然也会感慨感动, 可是现在他对叔叔的信任敬重已几乎碎了干净,心中只有深深的戒备。
遂他起先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可是听着听着, 他心中不由地浮现起怪异之感,只觉叔叔此刻的言语, 不仅仅像是长辈对晚辈,也像是弥留之人在最后时候对亲人的叮嘱。
应该是错觉,怎会有这样的错觉呢?
霍崇光抬眸看向叔叔,原是想粉碎自己的错觉,却见叔叔此刻看他的神情,真似有一种往后万水千山、不会再见的感觉。
霍崇光心中越发惊怔,对叔叔的怨恨里也泛起迷茫,唇颤着想问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要问说些什么。
“去吧,不要多想,今天不该是你最快乐的时候吗?”
叔叔说着拍了拍他的肩,面上微微带着笑意,可看他的目光里却似带着一丝悲悯,是在怜悯他,也像在怜悯叔叔他自己。
霍崇光是怀着愤恨和忐忑去见叔叔,回来时心中的愤恨却都裹上了一层茫然,在此时虞筝问他时,也不知要怎么说,只能道:“没什么事,就只是说了一会儿话。”
霍崇光也不想听虞筝提起叔叔,往后都不想,就紧握着她的手,吻了吻她的脸颊道:“我们走吧。”
虞筝犹是忐忑的,担心这场离别前的最后婚礼,会有什么风波。
但一切都非常地顺利,宾客们的欢呼和注目中,沈遇作为她的家人,挽着她手,将她送到了霍崇光身前,她与霍崇光在宣誓时,目光不远处,霍晋安、陆沉舟等人都只是安静地看着,婚礼顺利地进行着,仪式将至尾声。
在与霍晋安目光掠汇过的一瞬,虞筝忽然想起,在从海边回来后,她和霍晋安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期间他们也有见面过,但霍晋安没有对她说过半个字,甚至连眼神也没有落在她身上,直到此刻,他早已与她告别结束,在海边时落在她发上的轻轻一吻。
是早已说过再见了,和霍晋安是这样,和其他人也是,只差与霍崇光道别。
虞筝微垂下眼帘,看霍崇光正在给她戴婚戒,戒指上的镶钻晶莹璀璨,滢滢的光彩闪耀在霍崇光眸中。
“你好,亲爱的。”霍崇光笑着对她说后,就将他自己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虞筝拿起男式婚戒,牵握着霍崇光的手,在他饱含爱意的期待目光中,就要给他戴上。
戴上这只婚戒,一切就都结束了,虞筝将戒指缓缓推向霍崇光的左手无名指,人也倾身靠近前去,吻着他的脸颊,低声道:“谢谢你的陪伴和喜欢,以后多保重,再见了。”
眼前白光大盛,她看不到霍崇光的最后神情,面前的霍崇光,不远处的沈遇、霍晋安、陆沉舟等,每个人的面目身形都像被浓雾忽然裹住,天地刹寂,万事停休。
越发刺眼的白光,令虞筝不得不闭上眼睛,等再睁开眼时,她正处在一片茫茫的乱码虚空中,而系统就在她身前。
根据游戏设定,她应该是成功通关了,虞筝对系统道:“现在,可以送我回家吗?”
许久不见的系统,却沉默了片刻,先说道:“我一直被困在这里。”
虞筝道:“是因为霍晋安?”
也并不是问句,自从联系不上系统,她就知是霍晋安的影响,但她已与霍晋安做出了约定,不似前几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霍晋安信守承诺,直到最后都没有阻拦她的婚礼,她已与霍崇光完成了婚礼,打通了通关游戏所需的HE结局。
系统点点头道:“是因为他,他的执念力太强大了,不仅突破了我的封锁,恢复了所有记忆,还探知到了这个世界的本源,对这个世界的掌控已远远胜过了我。”
系统道:“霍晋安知道了一切,知道你是想回到现实世界,可是这个游戏世界因为多次的重启,因为霍晋安本人的觉醒,基层代码已遭损坏,不一定能按照之前正常运转了。”
虞筝问:“什么意思?”
系统道:“意思是,就算你打通了HE结局,也不一定能够按照设定规则,成功离开这里。”
顿了顿,系统又道:“这是我和霍晋安同样推演出来的结论,而现在……现在你出现在我面前,没有直接回到你的现实世界,就说明,我和霍晋安的推演,是正确的。”
所以霍晋安早就知道,就算她和霍崇光成功完婚,她也不一定能离开游戏世界。
虞筝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是何滋味,在默然良久后,问系统道:“那现在该怎么办,再重启一个新世界,我再一次尝试通关?”
系统道:“早就是最后一个世界了,无法再重启开拓新世界了,你知道的。”
所以,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她要永远留在这片虚空中,没有去处,也没有归路吗?
在要被沉重的绝望压垮时,虞筝听系统又说道:“霍晋安预见到你即使通关成功,也有可能因为游戏世界的损坏回不去现实世界,他还给你另外留了一条路,那条路是唯一的破局办法。”
虞筝问:“什么办法?”
系统道:“去往最初的世界,抹消霍晋安的存在。”
虞筝心中一震,一时无法辨清这两个字的分量,喃喃道:“抹消……”
系统道:“你曾经在多个世界,都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是因为霍晋安的执念才会失败。游戏世界的混乱和死局,都是因霍晋安而起,因为霍晋安强大执念力的影响,因为霍晋安本人的觉醒,只有抹消他的存在,游戏世界规则才能恢复正常,只要抹消霍晋安,你在那多个世界都会直接成功,你可以如愿回到现实世界。”
“这是霍晋安的意思,他将我困在这里,就是为万一你回不去现实世界,也被困到这里时,会在这里见到我,而我能给你指出这条明路,将你送到最初的世界,帮助你去抹消他的存在。”
系统道:“这是最后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抹消霍晋安,你就可以回家,我会给你一样东西,那相当于是一道删除程序,你将它注入霍晋安的身体,霍晋安这个人,就会被删除干净,他所引起的混乱和死局,也都会随之消失。”
虞筝道:“……你是要我杀死他……”
不待系统说话,又已低声道:“他是要我杀死他。”
系统道:“是,彻彻底底的,不仅是肉身上的毁灭,霍晋安这个人,与他有关的一切都会完全消失,这个游戏世界将不会再有霍晋安这个人,霍晋安将从不存在。”
第56章 第 56 章
细雨声中, 虞筝走进了霍家大门,仆人将她引至别墅内的琴房中,朝她低声说了几句话后, 就先走开了。
虞筝独自在钢琴旁默默等待着,空荡荡的寂静中,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似是牛毛针刺在她的心上。
虞筝清楚她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却忍不住回想霍晋安看她的最后一眼,想知道那时候霍晋安在想什么,却想不起来, 那会儿骤然亮起的白光遮掩了一切,她并没有能望清霍晋安最后的神情, 望清他最后看她的眸光。
在心似将被雨水漫浸前, 终于有轮椅声与脚步声缓缓靠近,是周管家亲自将少年霍晋安推了过来, 身后还跟着几名仆人。
周管家向霍晋安介绍了她的身份,而后朝她和霍晋安都微微一躬身后,退站到了一边,另几名仆人也是。
虞筝看向霍晋安,方才十一二岁、因为严重心理问题只能坐在轮椅上的霍晋安。
她应该像最初曾失忆的那个她,做一个温柔包容的钢琴老师, 这会儿向少年霍晋安走近, 开始她的钢琴授课,即使霍晋安并不配合、对她冷言冷语, 她也要像曾失忆的她, 忍耐下来不做计较。
只是曾失忆的她,选择包容, 是因为对少年的同情,而现在她的包容,是为在初步取得霍晋安的信任后,在有机会和霍晋安独处时,将那道删除程序注入他的身体,是为了杀死少年。
虞筝清楚自己这会儿应该做什么,可看着眼前尚且年少的霍晋安,看着他眉眼间冷漠阴郁的神情,总不由透过这张稚嫩的面庞,看到十几年后的那个霍晋安。
心像被人用力攥压着,有种憋闷的窒息感,虞筝一时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绪,无法对着眼前的霍晋安演戏。
长久的沉寂,令一旁的周管家等人都感觉到了异样,在周管家就要忍不住出声提醒她授课时,轮椅上的少年霍晋安,冷冷地朝她开口道:“你盯看着我做什么?”
虞筝道:“你怕死吗?”
张口就问说出了这句话,直接从她心底窜出,像一柄利箭射向了轮椅上的少年。
周管家脸色一变,就要斥责这女老师出言不逊时,少爷却略摆了摆手,拦住了他的动作,少年神色冷郁地望着这个新来的钢琴老师,紧抿着唇未言语,目光似蕴着寒芒钉在那女老师身上。
那女老师竟还在说,神色间没有对少爷的敬意畏意,话音冷冷的,像是和少爷有仇有怨,“应该是怕死的,不然不会在被绑架时极力设法脱困,不会在被困在火海中时,拖着断腿、忍着剧痛,也要爬出来。”
霍家上下没人敢在少爷面前提这些事,周管家心中惊骇时也是一头雾水,想这新来的女老师是谁招进来的,怎敢这样说话,像已经不仅是不在乎丢掉工作了,还像是一点都不怕得罪少爷、得罪霍家,她人看着清醒正常,怎么说话跟疯了似的。
虞筝想自己大抵是要疯了,明知自己这会儿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可却偏忍不住将对那个霍晋安的愤怒,发泄在眼前的少年身上。
明明不想死,明明不管怎样都要竭力活下去,却偏要她来杀死他,要她亲手杀死他,他是在故意设计报复她吗,报复她从前对他的抛弃和欺骗吗?!
若是霍晋安故意如此设计,那她这会儿控制不住说出的发泄的话,像已将他的设计搞砸了。
轮椅上尚且年少的霍晋安,还不能像成年以后的他,让人喜怒难辨,他在她不近人情、“恶意”冒犯的话语中,脸色冷得像凝了层冰,在冰面碎裂之时,他自己推动了轮椅,要离开这里,动作用力地将轮椅推得飞快。
周管家急怒地剜了她一眼后,连忙跟在霍晋安身后,虞筝望着远去的主仆身影,想自己的确是将事情搞砸了,因为控制不住心中郁气,将事情砸了个彻底。
霍家定会将她直接开除,不仅被开除,以后她应该再也没有接近霍家、接近霍晋安的机会,没有杀死霍晋安的机会了。
现状极糟,虞筝心中却有种混沌的木然,也不待仆人来撵她,她自己就走出了琴房,走出了霍家大门。
天地间犹飘着细雨,被风卷着凉凉地扑在她的脸上,虞筝望了会儿泠泠的雨丝,就要走进雨中时,却有仆人赶了过来,和她说,明日这个时候,她还来这里授课,往后都是。
她那样说话,霍晋安该直接将她开除才是,虞筝不解地听着,疑心是仆人传话传错了,但仆人却说这就是少爷的意思,说时,仆人自己也是不由面露不解。
虞筝回首看向霍晋安的别墅房间方向,在她看去时,房间窗后的轻纱似是略微动了动,而后又恢复了平静,沉凝不动。
虞筝心中动了动,却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皱眉看向了漫天的细雨。
她在霍家门前站了许久,直等到雨停,方才走下了台阶,走了几步,又回头对仆人道:“请帮我带一声‘抱歉’给少爷,说我对我说的那些话感到抱歉。”
“抱歉”,虞筝道,“当时我说那些话时,心里也并不好受。”
这一日后,像在最初的世界,虞筝开始她在霍家的钢琴授课,每日固定时间来到霍家,给少年霍晋安上一两个小时的钢琴课。
在最初的世界,性情孤僻冷郁的少年霍晋安,在她刚来给他上课的那段日子里,对她总是冷言冷语,因想要将她逼走,他常会挑剔她的琴技,常有许多不中听的话。
可这个世界的霍晋安,却十分地寡言少语,他和她几乎没有一字半句的语言交流,每日里她来授课时,他就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也不像是因为她最开始的言语冒犯,而在故意冷落她,因霍晋安在上课时,并不会故意违背她的话,故意叫她难堪,在她让他弹琴时,他会似学生将手指放在琴键上,依着琴谱弹奏些时。
虞筝暂还没有下手的机会,在她来霍家授课时,周管家等人总会在琴房角落里候站着,由于她一开始的出言不逊,周管家似看不惯她且对她有戒备之心,不放心将少爷独自留在她身边。
不过就算她一开始没说那些话,她授课时,也会有仆人在周围,除非霍晋安主动开口,让周管家等人全都退出去。
而这样的前提是,她要先取得霍晋安的信任。
只要她想杀他,她就必须先取得他的信任,设法让他卸下他对她的心防,让他对她产生喜欢的心理,生出想要和她独处的念头。
这也是那个霍晋安,设计好的一部分。
第57章 结局(上)
虞筝已理不清心中对霍晋安的感情, 不知她自己是感激霍晋安自我牺牲的最后安排,还是更恨他这样的最后安排。
她无法辨清,就将心中千缠万绕的感情, 通通打了个死结,塞在了心底,只朝着既定的目标走,那目标也是霍晋安给她定好的。
少年霍晋安并不知他自己给他自己定了条死路,只是天性敏感地能够感觉到她复杂的心绪,在一次钢琴授课中,他忽地出声问她道:“我有时候觉得你恨我, 为什么?”
虞筝停下了正在弹琴的手,沉默片刻, 没有回答霍晋安的问题, 而是反问道:“为什么少爷没有赶我走,在我那天说了那样过分的话后。”
霍晋安默了默, 道:“因为你那天没有说错话,我是怕死。”
今日没有落雨,窗外有明亮的阳光,但透过琴房玻璃落在少年身上时,却像经霜雪折射过,失去了原有的温度, “我不想死”, 霍晋安这样说后,无言须臾, 又低声说道, “可也不知道为何一定要活着。”
霍晋安转目看向她,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 白皙地几乎没有血色,“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可以回答”,虞筝从钢琴前起身,转看向霍晋安道,“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场的话。”
一旁周管家闻言脸色变了变,立提醒道:“少爷,这般不妥。”
虞筝仍是看着霍晋安道:“今天天气很好,我想推少爷出门走走、说说话,少爷愿意吗?”
霍晋安目光凝在她面上,片刻后,点了点头,在周管家等人不放心地要跟过来时,令他们都退下,由着她推着他的轮椅,将他推出了琴房,来到了霍家的花园之中。
正是鲜花初绽的季节,日光很好,风亦暖柔,虞筝推着霍晋安在花园石径上走着,轮椅上的霍晋安淡声道:“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虞筝面无表情地道:“少爷你该对我有戒心,你将人都遣走了,只留我一个人在身边,要是我对你有歹心,你要怎么办?”
霍晋安虽有在问,但语气平静地好像是在问她天气,“你要有什么歹心?”
“比如……想杀了你,想让霍晋安这个人,从不存在。”
虞筝说着停下脚步,看向轮椅上介于孩子和少年之间的霍晋安,她要动手,其实现在就是机会,虽然周管家等人还在暗地里盯着,但距离离得太远了,他们来不及过来阻拦。
虞筝伸手向霍晋安,霍晋安在她说了似乎可怕的话后,在她伸手向他靠近时,却没有躲闪,他仍定身不动,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的动作,神色间并无波澜。
直到她身子也半弯,一手伸向他的后背,一手托在他的双膝下,霍晋安面上终于露出一丝惊惶的神情,声音也微高,“你要做什么?”
虞筝将霍晋安从轮椅上抱了起来,十一二岁的男孩,体重并不轻。
虞筝抱得有点吃力,她语气凉凉地道:“少爷,你有点重。”
日光下,霍晋安脸颊泛起了鲜红的血气,不知是被她气的还是有点害羞,“放下,把我放下”,像是严厉的语气,不过虞筝当听不见。
径将霍晋安抱放到花园里的草地上后,虞筝自己也在草地上坐下、躺下了。
她没有再看着霍晋安,就懒懒地躺在草地上,一手遮在眼前,从指缝里望着闪烁的阳光,声音慵懒地在阳光里像要化了,“晒晒太阳,白得跟吸血鬼似的。”
霍晋安坐在草地上,惊怔地望着他身边的女人,她说他像吸血鬼,可他看她更像,不是指其他,而是指她奇奇怪怪的言行举止,和身上笼罩着的似乎厌世的气质,好像她是从异世而来,和这个人世有层隔膜。
奇怪的女人,从第一次到霍家来,她就很奇怪,后来的表现、今天的表现,都很奇怪,而最奇怪的是,他竟没有将这个奇怪的她撵得远远的,他竟想探究她奇怪的缘由。
自从双腿无法行走之后,霍晋安的心死水一般,对任何人和事都提不起半点兴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心中搅起波澜,令他有关注和探究的欲|望。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霍晋安又一次问道,“你是恨我吗?为什么?”
她仍是手遮在眼前,看也不看他,只嗓音懒懒地反问道:“这个问题很重要吗?如果我说是,你要如何?立刻将周管家唤来,将我赶走,永远不许我再进霍家大门吗?”
不待他答,她就已说道:“你不会这样做。”
他是很有可能不会,因他可能克制不住对她关注和探究的欲|望,他应想进一步探询她为何恨他,进一步探究她这个奇怪的女人。
他对她感兴趣,他也不知为何,但他就是对她有种特别的关注,对这世上其他人,从来都没有过的。
可她这样笃定的语气,让霍晋安心中升起不悦,在他完全看不透她时,她却看也不看他,就能清清楚楚地看透他的心,这使得霍晋安心里浮起恼怒与不安,冷硬地说道:“我会!”
霍晋安道:“若你恨我,我当然会将你赶走,我怎会让自己置身在危险中?!”
“你不会那样做”,她仍是这样说,嗓音淡淡地道,“如果你会那样做,今天就不会同意和我独处,这些时日下来,你对我已经没有戒心了。”
未等他接着反驳,她就已低低道:“傻瓜。”
霍晋安脸色更冷,“你不可这样说我!”
她却还在骂,骂得更加光明正大,“混账东西。”
霍晋安莫名挨骂,心中愤懑,就要发作时,却见她遮在眼前的那只手下面,似乎有点亮晶晶的。
透过她手指间微微张开的指缝,她乌漆的睫毛在日光下似有晶莹的湿意,她是……要哭吗?
霍晋安愣在当场,欲要细看时,她手下的眼睛眨了眨,乌睫一瞬,那晶莹的光亮又像不见了,好像是融化在了日光中,又好像本就不存在,是他看错了。
霍晋安原是要冷声斥责她对他的无礼,可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那晶莹的湿意,凝冰般将他的话都冻住了。
她也没有继续骂他,也似乎是不想再搭理他,安静地躺在阳光下的草地上,一点动静也没有,渐渐,似是就躺在那里睡着了。
他当然不是“混账东西”,可对她说的“傻瓜”,霍晋安心里却无法反驳。
就算此前的事不提,在不久前她冒犯地抱他起来时,他就该呼喊远处的周管家等人,明明他曾遭遇绑架案并因此至今无法站立,他该对每个人都怀有戒心,尤其是这个言行古怪无礼的奇怪女人,可他……真就像傻瓜一样。
霍晋安抿唇看着草地上的女人,想他应该将周管家等喊过来,他该回到轮椅上回到自己房间里,可最终,却是后仰着躺在了草地上,太阳晒在身上暖暖的,他想得再多,也不及身体本能的念头,他并不排斥在她身边。
她原来没有睡着,在他躺下不久后,忽地回答了他先前的问题,“你的感觉很对,我是恨你”,还多加了一句,“我来到你身边,就是为了杀了你。”
霍晋安“嗯”了一声,静了片刻,又问:“为什么不动手?现在不算是好机会吗?周围没有人,我站不起来,也跑不了。”
她安静须臾,说的理由很正经,“我不杀小孩,等你长大些再杀。”
霍晋安唇际不由微弯,他也不知自己在笑什么,只知这是自己出事后第一次微弯了弯唇角,莫名其妙的,在一个奇怪的女人说要杀他时,他的心却像被阳光照得敞亮,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浑身都被晒得温暖,他像她那样闭上了眼睛,在温柔的和风中。
这日,周管家等人在远处探头探脑了许久,起初是担心,后来又茫然,茫然中又忍不住透着几分欢喜。
虽然这个叫虞筝的女老师,言行有些可疑,但偏就对少爷像是很有办法。自从出事后,少爷没有再出门过,要不是这个虞老师,少爷还不知要将自己关在房里多久。
在接下来的时光里,周管家又更多地见识这位虞老师的影响力,似因为她的存在,少爷心中的阴影祛除了很多。
管家为此心里高兴时,又不由担心,因这位年轻美丽的虞老师,总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如果她接近霍家是别有目的,现在的她能给少爷带来多少正面影响,将来就有可能给少爷带来多大的伤害。
周管家心里又喜又忧,也无法干涉什么,只能一日日在旁看着,他看着少爷在渐渐长大时,也越来越在意这位虞老师,尽管少爷自己并不承认,也从来不叫虞小姐为“老师”。
而虞小姐像也不在意少爷,她是以钢琴老师的身份住在霍家,但钢琴授课越来越敷衍,颇有种摆烂的意味,她人在霍家也像是在摆烂,摆烂地等待什么,等待什么呢?
实在忧心,周管家有日忍不住委婉地向少爷说了他心中的疑虑和担忧,少爷像是知道答案,径就微笑着告诉他道:“她在等我长大。”
“等少爷长大?”周管家对少爷这个回答是一头雾水的。
少爷唇际笑意更深,他像想继续解答他的疑惑,但看着他面上的忧色又敛收了未出口的话,只是继续着手下的画作,在画纸上临近海边的白色别墅周围,一笔笔地添画上随风摇曳的薰衣草与紫罗兰。
第58章 结局(中)
少爷这幅画作完成时, 虞小姐人在现场,少爷似乎希望虞小姐评价下他这幅画,问一问他画这幅画的灵感由来等, 但虞小姐对此一句话都没有,像是她对此漠不关心,她一点都不关心、不在意少爷的事。
少爷也表现地像不在乎虞小姐的想法,既虞小姐漠不关心,他也不开口问,但令人将这幅画裱挂在了琴房中,正对着钢琴。
无论虞小姐对这画到底有无意见, 对少爷本人在不在意,反正每日她去琴房弹琴时, 一抬头总能望见少爷的画。
有时候, 周管家觉得虞小姐和少爷之间有种暗暗较劲的味道,虽他也不知他们在较劲什么, 但就是不由有这种感觉。
大都时候,这种较劲像是五五开的,虞小姐总是表现地漫不经心,而少爷尽管其实是在意虞小姐的,但也不会常表露在明面的,也总是淡淡的。
外人眼里, 少爷对虞小姐所做的唯一一件有点特别的事, 就是与虞小姐签了一份长期合同,令虞小姐成为了霍家的住家教师, 仅此而已。
但随着少爷年纪渐长, 少爷实际在意的那根弦,像是越绷越紧了。
虽然虞小姐只是一名家庭钢琴教师, 可是来霍家的客人,常会注意到她的存在,有些年轻的男性客人,会主动和虞小姐搭讪,甚至邀虞小姐出门约会等,而与此同时,少爷才十六岁,还未成年。
周管家眼看着少爷越发绷不住,终于在一日,和虞小姐谈起了这个问题。
少爷问话起先还是较委婉的,旁敲侧击地问虞小姐对那些年轻男士的看法,说虞小姐的个人生活可能会影响到她的工作,问虞小姐是否要恋爱结婚。
虞小姐也没回避这个话题,就道:“不想结,结太多次了,太麻烦了。”
虽然这几年常会听虞小姐漫不经心地说些不着调的话,也已习惯了,但周管家听到虞小姐这样说,还是忍不住腹诽,资料里虞小姐哪里结过婚,更别提所谓的“太多次了”。
可少爷对虞小姐的“信口开河”,却像无法当成一句空话,明明虞小姐的那些资料,少爷已看过无数遍,应知道虞小姐是没有婚姻史的。
“你结过婚?”少爷难掩惊怔神色,追问道,“何时结的?和谁?”
虞小姐淡淡地喝了口茶道:“这是我的个人隐私。”
又道:“我是否谈恋爱、和谁谈恋爱也是我的个人自由,应没有必要向雇主汇报,如果雇主对此有所不满,可以直接将我解雇。”
无效的谈话,换来的结果只能是少爷自己生闷气。周管家一把年纪了,如何能看不出来少爷对年长的虞小姐初心萌动,只是少爷自己像还不明不白的。
周管家也没有特意帮少爷挑明,因他对虞小姐总感到不放心,即使这几年虞小姐并没做什么实际会伤害少爷的事,且不谈似乎间接伤害了少爷想要初恋的心。
但后来少爷自己也明白过来了,在虞小姐坚持要离开时。
就在那场无效的对话后,虞小姐像是对现状无法忍受了,像她在霍家这几年,虽是在摆烂但也是在默默地忍受,忍受到一定的阈值,她不想再忍下去了。
虞小姐决定离开,少爷没有亲自出面挽留,但给他这个管家下了命令,要求他无论如何将虞小姐留在霍家。
周管家使出了浑身解数,将薪资开得极高,又对虞小姐打感情牌,说在霍家这几年,少爷待她很好很宽容之类,甚至隐晦地提起了少爷对她的感情。
可虞小姐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仍是坚持要辞工离开,而少爷一直都没亲口说挽留的话,只那几天里低气压到霍家上下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虞小姐收拾好行李,就要离开的那一天,少爷也只是冷冷地看着,虞小姐像也没有告别的话对少爷说,直接就走,让他们这些旁观的人,都觉得虞小姐着实是太冷情了些。
当虞小姐真一步一步地走远,就要走出霍家大门时,一直没有言语动作的少爷,像就要自己推着轮椅回房间去。
可轮椅才稍微转了些弧度,少爷又已转回身来,少爷望着那个就要远去的身影,双眸中幽光微闪,眉宇间恨意一闪而过,一咬牙,忽然就按着轮椅扶手,身体前倾着颤颤地要站起身来。
周管家以为少爷这辈子都有可能站不起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去扶。
少爷竟为追虞小姐站了起来,可少爷这双腿已太久没有下地走动,短时间内无法正常行走,即使有人赶紧在旁搀扶着,也无法赶上那个越走越远的决绝身影。
虞筝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听到了仆人们的惊呼声。
耗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她有过太多次机会,却每一次都下不了手。
下不了手,就无法离开这个世界,离不开,她就想断了与过去那些人的联系,离开霍家,一个人独自在这世界活下去。
可霍晋安,却又因她站了起来,又一次的,这一次她对他并不好,并不像最初的那个世界,温柔包容地爱他,可他还是走了一回老路,尽管过程并不相同,但结局像还是相似的。
可他自己给他自己定的结局之一,是将永不存在的死路。
“虞筝!”
虞筝听到霍晋安在后面叫她,还是少年人的嗓音,可她好像听到更多,更多地来自霍晋安的声音在呼唤她,他还年幼时,或他更年长后,在不同的世界里,唯独缺少最后世界的最后时刻,那时候,他沉默无声。
“为何一定要离开?你不是有对我要做的事吗?”
身后的少年霍晋安,衔着隐忍的委屈和愤懑,带着恨声在她身后道:“我长大了。”
虞筝回身看向霍晋安,她看着他尚且年少青涩的面庞。
她本不想让他得逞,霍晋安这混账东西,设局算计她,也算计他自己。
若是她心软下不去手,她就会一直留在这个世界里,即使她今日离开了霍家,往后很可能还是要与霍晋安纠缠不清,在他今日这样的表现下,他不会真就和她在这世界各自安好,老死不相往来。
若是她不心软,真就杀了霍晋安,彻底抹除了霍晋安的存在,再回到现实世界,她心中永远都会有心结。
她在现实世界,会至死记得霍晋安,没有人能有他在她心中那样重,是和生死绑定的重量,是她亲手杀死的重量,远远胜过霍崇光、沈遇等人,这大抵就是霍晋安的嫉妒和报复,他在觉醒所有记忆后,从没对她和霍崇光、沈遇等人的纠缠表示过什么,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没有人能有霍晋安在她心中那样重,若她亲手杀死了他,即使回归现实生活,她也很难再投入新的恋情,她会到死都记得他,记得她和他之间的每件事,记得她杀死他时他望她的眼神,到死都不会忘记他。
成全他,如他所愿地杀了他,然后到死都不忘记他,这不就是霍晋安想要的其中一种结局吗,成全他就是。
这样的声音,着魔般在她心底回响,蛊惑催促她动手,今日的离开,也只是一种逃避,她对霍晋安,已经逃避太久,从最初世界的放弃,就是在逃避。
虞筝向霍晋安走去,霍晋安眼睛紧紧望着她,口中让周管家等人都离开。
周管家将霍晋安就近扶坐在沙发上,就要和其他人一起走前,还是不放心地顿了下步伐,轻对她道:“少爷对你……”
“我知道”,无需周管家将话讲完,虞筝说道,“我知道的,我也喜欢他。”
周管家神色一惊,继而面上忍不住露出些笑意,他眸光从她和霍晋安身上扫过后,略放宽了心,人就遵命离开了。
虞筝走到霍晋安身前,霍晋安原本因她非走不可而神情愤恨,在听到她说她喜欢他后,面上愤懑之意瞬间僵凝,他本是一副要站起追赶不许她走的模样,这会儿她在他身前,他却微微偏开头去,默默片刻,低道:“你以前说你恨我。”
虞筝在他身边坐下,道:“不冲突,恨也喜欢,喜欢也恨。”
霍晋安默默,又问:“哪个多一些?”
虞筝道:“你活着,恼恨就多一些,你死了,喜欢就多一些。”
“……恨什么?”霍晋安看向她,“你总不告诉我。”
又凝视着她的双眼,道:“你是在恨我吗?还是……另一个人?有时候……有时候我觉得你在看别人,当你的眼睛看着我时,像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我长大了”,霍晋安低低地道,“你看不到吗?你看着我,你应该……看着我。”
虞筝轻握住霍晋安的指尖,“没有另一个人,我在看着你,一直都看着你。”
霍晋安反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牵,“不要离开。”
虞筝微笑着抚了抚少年的面庞,“不离开,我就只能杀你了,不然,连试都不试一试的话,我总是不甘心。”
霍晋安对她这句可怕的话,听若未闻,仍只是道:“不要离开我。”
虞筝凝视着霍晋安的双眸,终是取出了那道删除程序凝构的武器,将尖端插入了霍晋安的手背。
只需要一点体肤接触,剩下的交给时间。
许是因不明白这件东西的真正威力,这东西在霍晋安眼里看来,还没有一柄裁纸小刀有威胁,他没有任何躲闪的动作或是呼救的叫声,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甚至靠近前来,轻吻上了她的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