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看旧人落寞没有太大的兴趣。
更宁愿旧人永远陈旧下去。
他是跪在地上当狗,还是站着当主子,都别出现在她面前了。
瑾王问她为什么难过。
青蘅笑:“哪有。”
她说她只是有点害怕,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帝王,若是失了礼降了罪,那可怎么办。
她笑得太虚浮,太虚幻,看起来更接近于痛苦,而非自在。
瑾王道:“别骗本王了。你到底是念着成了太监的原主子,还是不想嫁给我。”
“你能去哪?”瑾王突然抚上她脸颊,“你有把人逼疯的本事,可有时候,你什么也做不到。”
瑾王的目光爱欲流连,却又有一丝恨。
恨她,更恨自己。
坐视她的丈夫被逼走,陪她去追她的丈夫,喂她药,带她来京城,计划与王妃和离,要给她名分,桩桩件件……有哪一样像他能做出的事。
说给从前的他听,恐怕要惹得他笑出声来。
荒唐、可笑。
“不可理喻。”青蘅退后一步,看着他,“你不是最骄傲了?一副吃醋的模样,不像你。”
“我?”瑾王笑,“我知我,明白我,珍重我,却不明白你。”
“你脸上出现的神情,并非因我,又是因谁?”瑾王静静地看她,好半晌才道,“说谎骗我,遗憾我不是个蠢货。”
青蘅坐到床榻上,说自己累了,要瑾王离开。
瑾王笑,没出声,只是安静的笑。
青蘅讨厌他这副样子。
“是,我是想到赵元白了,你能怎样?杀了我?”青蘅推开他,“走啊,别在这里碍我的眼,你以为你是谁,你有权有势,我就不能拒绝你?”
“我……我讨厌你,连我脑子里想什么你都要占据,未免太嚣张了。”青蘅推着他,赶他走。
瑾王忽然抱住她,无论青蘅怎样推拒,瑾王吻了下来。
不容抗拒,不准抗拒,青蘅渐渐失了力。
瑾王这辈子第一次吻一个人。
不是两情相悦,全凭他自己。
他多想学着赵三,把青蘅关起来,谁都见不着,只能看见他。
越是相处,越是挣扎,越是不甘。
或许当初,该把她送走的。
天下大势、朝堂风云,他该关心的那样多,为何把心思放在青蘅身上。
这等被唾弃的做派,到底什么时候染上了。
汤城是污.秽的泥城,不过去了一趟,捞出颗珍珠,人却成了泥腿子。
荣华富贵养就的风雅,碎了一地。
他竟也跟强盗似的了。
唇齿相依,瑾王渐渐失去了精神的挣扎,彻底沉溺进去。
而青蘅累了,挣扎不动了,她放纵着躯体,纵容他流连。
还好有寒风,还好是冬日,在衣衫褪尽之前,她推开了他。
青蘅面上什么神情都没有了。
空茫茫的。
像大地的雪,冷白遥远。
她摸摸眼下,干的,没有泪可流。
她搂紧衣衫,轻声道:“夜好晚了,我该睡了。”
她要到梦乡里去,而不是糊涂的情海。
瑾王的唇是红的,很红。
眼眶也红,一点点。
他侧过脸去,不再看她。
连道别也嫌多余,瑾王走了,阖上门,关上风。
他靠在门外,安安静静望着黑压压的天。
想要拥有的,大部分都拥有,不该拥有的,他也不贪心。
唯独在她面前,失分寸、无廉耻、消道德,只余个哀,尚飨。
青蘅躲了王妃好几日,今日礼佛她却来了。
跪在王妃身旁的蒲团上,看向面前的金佛。
她问王妃:“这是真的金子么。”
太闪耀了。
王妃答:“为帝王祈福。真的。”
青蘅突然笑:“若我偷了它,逍遥自在远逃,佛祖可会怪罪我。”
她不用祂,在她眼里,这就是块大金子呀。
佛祖怎么会住到这金身来。
王妃摇头:“佛祖不会,帝王会。”
尘世之外的佛管不到尘世之内的躯体。
唯心而已。
“皇帝可真坏,”青蘅说,“他拥有整个天下,却连这座金身都舍不得。”
“你呢,”青蘅问,“你舍得么。”
王妃静静望她侧脸,看她唇微微地嘟起,赌气般不满。
淘气。
王妃倏然拔出剑,问青蘅,要哪一块。
佛祖的手,佛祖的心,还是佛祖的脑袋。
青蘅惊得整个坐到蒲团上:“你不怕?”
“佛祖割肉喂鹰,岂会怜惜尘世里金银。若你需要,祂自是舍得。”
青蘅说:“那你岂不是慷他人之慨了。”
王妃道:“是。”
她回答得干净利落,毫无道德的羞赧。
仿佛她是盗贼是匪徒还是圣人,都无关紧要。
她不在意。
好一个从心的和尚,竟不被清规戒律束缚。
“你说你要出家,你不敬佛祖,就算祂不在意,祂尘世的子弟也会不在意吗?”
“我的庙,在我心中。”王妃持剑道,“无需他人提供修佛之所。”
青蘅突然笑,笑得倒在蒲团上。
她突然什么也不想管,伸出手,娇媚地:“吻吻我。”
“在这座金佛面前,”她要求她,“跪下来,吻我。”
王妃低头看她。
看她为娼为妓,做人做鬼。
他也要求她:“站起来。”
“不好玩。”青蘅说她,“一点都不好玩。”
王妃静静叹口气。
卸下剑,跪坐下来,将她抱起。
如佛抱鹰,如母抱婴,他道:“若你后悔,还来得及。”
“后悔?”青蘅只是笑,“你吻了我,我再告诉你,后不后悔。”
王妃却不肯主动:“你要的,你自己来。”
青蘅讨厌她。
都说送佛送到西,好心人,怎么还要她自己动。
“不,”青蘅僵持,“我不勾引你。”
“你是有丈夫的人,我亲了你,会受磨折的。”青蘅抱住王妃,跟她贴很近,近得胸膛的心跳要挨在一起,她突然笑,“怎么一点胸没有。”
说到胸,青蘅蓦然惊醒。
抱着她的是个女人,再高大,也还是个女人。
她在做什么啊,她疯了,又来勾引女人。
青蘅倏然挣扎,推开王妃。
她站起来,神情茫然。
她做了错事,在神佛面前,做了大错事。
她跺了跺脚,瞥了一眼碍眼的金佛,讨厌死了。
干什么要盯着她。
青蘅捡起王妃的剑,跑到金佛后面,去剐蹭它的金粉。
她食指按住唇瓣,笑:“你可别告诉别人。”
剐了好几剑,看金粉簌簌落,她突然好高兴。
相比碰女人,还是剐佛祖的罪大些。
有更大的压下来,前头的便只是小事了。
青蘅抚上金身伤口,抠了抠,佛祖不流血,便是假的。
假佛,可管不着真人。
她抱着剑蹦蹦跳跳回到王妃身边,叫她:“低头。”
她踮起脚尖,抱着剑,吻了吻王妃唇角。
羞。
才不要吻更多。
一点点就好。
口脂好香。
王妃唇上的口脂是不是也要染红她的唇了。
李月溶低着头、睁着眼,看青蘅闭眸吻他。
吻得小心翼翼,生怕跨到更大的疆域。
胆小鬼。
他不抱她,不搂她,不吻更多。
他做一尊金身,她剐他、吻他、碰他,都好。
他要胆小鬼的主动,要她一步步的自主。
要她的勇敢。
要她拆开他,看清他,明白他。
然后告诉他。
后不后悔。
只这浅浅一吻,青蘅竟浑身软透。
她扭过脸,退离几步,喘气。平息了一会儿,说什么也不肯呆在这里,将剑还给王妃,一溜烟地跑了。
啊,她在做什么,她也搞不懂了。
热。
燥热。
她扭捏地埋入被窝,将自己整个罩住。
天地都黑了。
她仍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好大。
好响。
又不是雷雨天。
干甚啊。
坏蛋。
她离坏蛋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取而代之。
她……她可真坏啊。
皇宫里。
小太监苏赤偷偷摸摸藏了两个馒头,左顾右盼见没人才敢跑到那废弃的屋子里去。
里头关着个新来不久的太监,不服老太监的管教,打了好几回仍犟着,再这样下去怕是要被打死了。
苏赤跟王府里的卢良幕僚有些渊源,卢良特地嘱咐了他平时照看那太监几分。
苏赤自然是愿的,可耐不住他位卑无权,哪能跟宫里的大太监作对。
急急进去,见那家伙躺在床上生死不知模样,心一慌,连忙到破床旁摇他:“吟衣,吟衣,醒醒。”
床上人面色惨白,唇干起了皮,衰到极点了,可还是耐不住底子好,一副病中张狂媚态,怪不得那老太监老打他,怕不是要玩这人,这人却不从。
苏赤叹了几口气,见这人没反应,恐怕真要死了。
将馒头从怀里掏出来,得得得,还是他自个儿吃吧。
他也没吃饱呢。
可刚掏出来,面前的死尸竟活了,眨眼馒头就到了那人手里,苏赤见他蛮横地抢,吃却细嚼慢咽。
真是怪人。
赵元白也不顾眼前人,攥着馒头慢慢吃。
吃得大口小心噎着自己。
苏赤叹:“我忘了带壶茶水来,你呀,张太监那我也没法,只能给你送点吃的来。”
“怪就怪你生得忒好了些,宫里的娘娘也就这般模样了。”苏赤摇头,恐怕卢良大人的吩咐他要辜负了。
赵元白咽下这没甚滋味的馒头,他笑,笑起来就显得一股狠戾蛮意,容貌带来的几分女子韵味散了个干净,痴缠的几分余媚也化作厉鬼,叫苏赤打了个寒颤。
苏赤躲远了些:“你要是没吃饱,也不可以吃人哇,留着我还能给你送吃的,咬死我可就没人照看你了。”
赵元白笑:“你。”
“你算什么东西,不值得我尝。”
苏赤微恼:“难怪你被打,就你这脾气,到底是当主子的还是当奴才。”
苏赤恼归恼,也懒得计较:“你呀,收收你那脾气,投奔个主子好生伺候,也免得老是挨打了。”
苏赤说完,不敢久留,怕被人看到。
又嘱咐了几句赶紧走了。
可第二日,他照旧准备送吃的来时,听到个消息。
张太监死了。
“死了?!”苏赤连忙拉住那小太监,“别走别走,你刚刚跟小帘子说,张老太监死了?”
小太监拍了拍自己的嘴:“哎哟,瞧我这嘴。”
他左右看看,又清了清嗓子,才低声道:“是啊,死了,上茅房掉粪坑里,给活活淹死了。”
“臭得呀,”小太监堵住自己鼻子,嫌弃道,“准是那老太监捞得油水太多,吃得太胖,这才一脚踩坏板子掉粪池里去,大冷的天,不淹死也冻死了。”
苏赤耳朵里还听着,人却开始发抖。
小太监拉住他:“欸欸,你抖什么呀?”
苏赤说不出话来,摆摆手赶紧走了。
这次到破屋也不东张西望了,径自奔到破床旁,哗地跪下,捧上吃食:“哎呦喂,瞧瞧我,蒙了眼不识真人。”
“吟衣,昨儿是我说话难听,你可别怪我呀。”
赵元白俯看着他,好半晌才道:“我不过一介废人,公公何必如此客气。”
苏赤直摇头,也不敢多说了,这小子心狠手辣,别半夜把他嘎了,他还想活到老呢。
赵元白下床扶起他,伤口的疼意弥漫,他脸色更白,面上却如常。
“劳烦公公帮我件事,陛下……常去哪里。”
苏赤软坐在地上,得得得,这小子,就不是个好惹的。
想了又想,苏赤道:“你上去了,可别忘了我。”
他抬头,带点谄媚地笑着:“总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是不是?”
陛下的御兽园里。
一头不驯的猛虎不慎闯出了囚笼。
咬死好些伺候的太监。
肢体烂了一地、血腥臭味漫天。
最后竟是一新来的小太监殊死搏斗,在猛虎跃出前,关上了御兽园的大门。
“有趣。”这大雍朝的帝王得知了这件事,单薄地评价两字,常辛常公公便将这小太监的来龙去脉呈上了桌案。
幽觉[jué]随意翻看,找了点乐子玩。
“小瑾不是喜欢上个女子,新人旧人相见,不知是泪是仇。”他咳嗽两声,“既有心要到朕身边来,随他。”
常公公连忙奉上药,幽觉看着那一如既往的苦汤,微微笑,一饮而尽。
“常辛,你说朕还能苟延残喘多久,又能看多少乐子呢。”
常辛跪了下来:“陛下……”
帝王不需要他多言,他只能跪着,面色不能是哀悼,不能是喜,不能愁,不能无奈,他低垂着脸,什么表情都不合适,陛下皆不喜。
“起来吧。”幽觉道,“快过年了,难得,又过一年。”
风起,而这殿内紧闭,一潭死水。
吟衣因抵抗猛虎有功,调到陛下殿外伺候。
虽只当个洒扫太监。常辛却道:“你那几分了不得,陛下都看在眼里。静心做事,好处少不了。”
赵元白低着头应是。
似乎看出他不甘,常辛笑着警告:“张公公的事,我帮你收了尾。做事还是得再细心些才好。”
赵元白跪下,并不辩解。
常辛道:“这宫里,这京城,就没有能瞒得过咱们陛下的事。你呀,能让陛下开怀几刹,也是你的价值了。”
常辛亲自扶起赵元白,细看了他一会儿:“是个男儿郎,可惜了。”
“前尘往事如云烟,此后,你只是这宫里的吟衣公公,至于从前的名、从前的人,该忘就忘了,别给自己添不痛快。”
吟衣是这小太监入宫初时,管记名的太监随意给了个。草率、草命、如草贱,就是这宫里的仆从了。
除非认得个新主子,要给他这名改改,他才有那得新名的福分。
赵元白,真是好听的名字,少爷啊,断了根,比这宫里的太监还显得低贱几分。
常辛拍拍他的肩:“谨言慎行,别丢了小命,去吧。”
赵元白谦卑应是。
可转过身后,他低垂的眼眸看砖块,都像要将之粉碎成灰似的。
赵元白眨了下眼,逼得杀意缩回了心里,面上好像真是个平平无奇且甘心甘愿的奴才了。
回到破屋,苏赤拿着药膏等在那,赔笑道:“看,这是我搞来的药膏,你浑身的伤,快擦擦。”
赵元白这才觉出痛意来。
苏赤两眼一凝,看见吟衣这么厚的衣竟漫上湿意,今天可没下雪。
赵元白一头栽倒到床上。
苏赤这才惊醒,是血啊!
是了,猛虎可不是好惹的,死了那些个小太监,这吟衣再是心狠手辣也斗不过天去。
苏赤摇摇头,赶紧扒了赵元白衣服上药。
真是,苏赤看两眼竟有点不忍,看起来都太疼了,惨不忍睹。
只这点膏药恐怕是个死字,还是花点银子请心好的太医来看看。
第二日洒扫太监没能上任,常公公得知,交代了太医让好好看着,保住他的命。
陛下的乐子还没看,该上场的人怎能早早投胎去。
在浑浑噩噩的坠梦中,赵元白终于与青蘅再见。
她说:“活着。”
他只能眉眼弯弯,笑着说好。
可病中的泪不受控制,即使双眼紧闭,也仍然涌落滴滴。
苏赤见到了,赶紧擦擦。
还不到十六呢,他想,还是个孩子的年纪,竟跟猛虎斗起来。
为了上位,丢了那些个太监的命,自个儿也差点填进去。
真是个混世小魔王。
他见着这小魔王蜷缩起来,仿佛冷着了。
赶紧又加了床被子。
苏赤连连叹气,都是些什么事啊。
明明是个恶人,偏偏叫人生怜,只怪他见不得人的苦难在面前。
若是没看见,只听说,便能当个故事,听听也就罢了。
被猛虎啃咬的那几个,惨得更多,他也只当个听说。
心硬点,才能活得久点,也算是他保命的法门了。
这日,瑾王难得无事,要带青蘅去看他挑的马。
“你要一匹马,我送你,”瑾王搂过青蘅,抚过她的发,“千里的宝马,只勘勘配得上你。”
青蘅垂着眸,她说外面下了雪,好大好大,她不想出去。
瑾王依她,让人把马牵到这院落来。
“你只需稍等,所有的事自有人替你去做。他们的心血、他们的命,只要你一句话,便捧到你面前来。”瑾王说,这就是权势。
他在诱惑她。
当王妃是很好的。
比一个丫鬟自在多了。
“锦衣华服,不过最浅层的供给,有更多好东西,到你身边来,只求你流连一眼。”
青蘅抬眸,静静看他。
“若我因外物爱你,你便开心吗?”
瑾王抚上她脸颊,手心有点凉,冰着青蘅了。
“我能提供的外物,也是我,离了我,你还是那个小丫鬟。”瑾王低声道,“没有人护着你,落到秦楼楚馆,阿蘅至多也就成一代名妓,千百人把你尝遍,又有何欢乐可言。”
威胁她。
恩威并施啊。
青蘅偏不退缩:“千百人?老弱病残,高矮胖瘦,我比佛祖还佛祖了。祂不过割肉喂鹰,而我……把躯壳丢泥里让人踩,供人践踏,做猪做狗,砧板鱼肉,下辈子,恐怕皇帝也能当当。”
瑾王掐住她脸颊,不准她胡言乱语。
“你的命不想要了?你践踏我也罢,涉及皇兄,无法善了。”
青蘅偏不怕。
她没有见识过皇权的可怕,面前的天潢贵胄还乞求着她的爱,她嚣张、固执……可在瑾王严肃的目光下,她垂下眸,反思了下。
瑾王松了手,搂住她,安抚她。
青蘅道:“这么说,我便是嫁给你,这天底下还是会有人,能要我的命。”
瑾王笑:“皇兄怎会杀自己的弟媳,杞人忧天。”
青蘅抬眸看他,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只在心里道:不是杞人忧天,你的终究是你的,兄长是你的兄长,权势是你的权势,等你厌恶我那日,说不准我的下场比当妓.女还惨呢。
她不可信他。
可真好笑,也挺好玩,为什么有权有势的不是王妃,不是她自己,非得是这些男人。
非得躺在他们身下,被贯穿,才能攀附他们身上,被施舍。
千里宝马牵来了,浑身白得近乎要发光,在雪地里也极其耀眼。
实在漂亮得没话讲。
青蘅愣愣地看了好久,才道:“若我是将军,骑这匹马,绝对蒙混不过关了。”
这样扎眼,天生引箭,刺猬啊。
“它真能日行千里?”她只是看着,就不舍得了。
瑾王道:“可以一试。”
青蘅怔了会儿,连忙摇头:“还是不要了。”
跑断了腿,死路一条,活不了。
又不是军情紧急,又没有狼烟燃起,何必用它的性命去试,去验证一个王爷言语的分量。
瑾王问她想给马取什么名。
青蘅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词便是:“珍珠。”
“它好像珍珠,”青蘅笑,“对不对,好漂亮。”
她脱开瑾王的怀抱,走到珍珠面前,马儿打了个响鼻,青蘅直笑。
她兴奋道:“它是我的。”
她头一次意识到权势的美妙之处,不仅在于生活得更好,还在于攻击、占有、侵夺、压迫、盘踞……
上风。
主宰。
而不是被迫跪下,伸开手,祈求一点餐食与安宁。
“如果我砍下它的头,”青蘅蓦然古怪地问他,笑得却依旧温暖,“我还能拥有更多吗?”
瑾王站在原地,他看见她眼里的光芒,像把火。
他纵容了她,一步步上前,将腰间的剑给她:“可以,但得你自己动手。”
青蘅看着手里的剑,握住。
她转头看珍珠,马儿焦躁不安,欲踢马蹄,却被牵马的人制住。
青蘅大笑起来,她持着剑艰难爬上马背:“它若敢摔下我,我就杀了它。”
沐浴它的血,解这天地的冷。
“珍珠,”她唤它的名,“我的。”
她决定其生,其死,可怜的马儿,本该自由自在狂奔成野马,如今也不过成了一件讨她开心的家养物件儿。
她抚着马颈、鬃毛,雪花飘摇,天地覆白,唯独身下马儿温暖血热。
它慢慢走着,不急不缓,仿佛漫步云端,浑无千里宝马的狂劲儿。
瑾王接替了牵马的人,牵着马儿在寺庙里慢慢溜达。
哪怕有路过的人看见,他也不在意。
雪飘着,寺庙愈发地冷。
青蘅浑身的狂欢劲儿渐渐清淡,如雪飘融,她浅笑:“既然属于我了,该珍惜才是。”
珍珠、珍惜、真心、真假……
夜晚,瑾王吻上她的时候,她没有推拒,反而有几分沉溺。
她抱住瑾王的背,真希望瑾王也是她的马。
瑾王毕竟没甚经验,唇齿相依吻了半晌便有些枯窒,青蘅不肯放开他。
她教他。
教得他神魂颠倒,面色潮.红。
一吻过后,瑾王喘着气,骂她:“荡.妇。”
青蘅笑着抚上他唇瓣:“奸.夫,贱人,我的贱骨头。”
唇好红,又暖又润,青蘅把指尖探进去,命令他:“吻我。”
瑾王眼眶的红生出点媚意,他发狠地咬她。
咬得青蘅眼泪都掉下来了。
“我错了。”她太嚣张了,把王爷当狗狗,这下真被咬了。
瑾王见着她泪珠,才缓缓松开口,舔舐腥咸的血迹。
青蘅不想理他了。
她背过身去,要缩进被窝里。
却被瑾王掐住了腰。
他拖她过来,压抑着:“想逃?”
他打了她一巴掌,打在她臀上。
太贱了,太骚,青蘅心里直骂,这贱人,贱货,怎么不装君子了。
“你跟你丈夫也玩这些?”瑾王的呼吸灼热,胸膛起伏,“还是玩得更起劲儿?”
“我怎么没听见你喘,叫啊,我听着,我在你身上听,不在屋外了。”
青蘅娇声假泣:“都怪王爷,逼走我的丈夫,要我当寡妇。寡妇门前也不清净,又来勾引我。”
她哭得假,他听得情.潮起,粗暴地翻开她,掐住她脸颊:“勾引?”
“你不值得本王勾引,本王要你,把衣衫脱了。”
青蘅眼下坠着滴泪,她垂眸咬唇,一副不可以的模样。
到这关头,本该做些更深入的事了。
可不知为何青蘅笑了起来。
瑾王也忍不住发笑。
他扭过脸庞,忍了又忍,道:“一天到晚学的些什么,不知羞。”
青蘅可不管:“明明是王爷先开始的。”
她笑倒在床上:“还拍我屁股,你贱,下贱。”
瑾王还是没忍住,跟着笑了起来。
与青蘅笑作一团,抱着她搂着她,又掐她脸颊,说她坏。
“怎么会有你这样坏的女子,坏蛋。”
青蘅可不认:“你就是馋,馋鬼。”
说到馋,氛围又有些暧昧了。
瑾王的手摸着她后颈,青蘅眨了下眼:“想吃我啊。”
瑾王道:“给我吃?”
青蘅不肯。
“给匹马就想尝尝,真当我卖身,我可不乐意。”
瑾王笑:“你惯会说坏话,本王没那个意思。”
“我不管,”青蘅娇声道,“无媒苟合可是罪孽,你想要,我想要,没有婚姻,才不给你。”
青蘅确实被瑾王的骚劲儿勾到几分,她摸摸他眼下的红,明明是做欢乐事,偏偏要红着眼眶,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
瑾王从来没被人骂过下贱,更没含过人的手指,再是欢场乐事,潜意识也有几分受辱的不开心。
只是情意将之掩盖,他自个儿这时都没发现。
瑾王道:“你既愿了,年后便成婚。”
青蘅听到这,暗骂,怎么把自己拽沟里去了。
她才不嫁他。
“我不要跟人抢男人,”青蘅道,“抢来的,贱。”
瑾王捂住她的嘴,拧眉:“收收,到底哪里学来的荤话。”
青蘅作势便要哭,她找到了解法。
眼泪一滴滴掉。瑾王心怜地松开手,垂下眸:“怎么了?”
青蘅捂住脸:“你嫌弃我是乡下来的,我自是比不过这京城的姑娘文雅。”
汤城可不是乡下,青蘅故意这么讲。
“王妃姿态优雅,生得高大,手长腿长,活脱脱神女模样。哪像我,从来被骂妖精,从来都被践踏,可没人说我好说我圣洁,形容我向来是娼.妓,王爷自然不贱,贱的只是我而已。”
说着说着青蘅又要笑起来,忍,她死死忍住。
瑾王却道:“别装了。”
相处这些时间,还不知道她。
谁轻贱自己,她都不会轻贱自个儿。
王妃确实高大,可比男人还高大,比武夫还高大……神女?神像还差不多。
想到这,瑾王掐住青蘅的腰:“手长腿长?你看了王妃多久,好看吗?”
青蘅乐了:“怎么女人的醋你都吃。”
“她的手指再长,”青蘅声音轻轻的,“也钻不到我身体里来。坏人。”
瑾王听了,又是屁股一巴掌。
青蘅瞪他。
瑾王道:“收收你七零八落的心,我懒得捡。”
青蘅咬着唇:“胡说什么,我最是贞洁,从来只跟一个丈夫。”
乱七八糟的太多了,她可受不了。
瑾王又笑又恼,捂着她嘴,不准她再说了。
“睡吧,今也累了。”养尊处优,能文能武,瑾王自也是高大人物,却比王妃稍逊,眉一拧,想到王妃是个怪人,还是个女人,这才平了气。
今天闹这么一遭,风月事没做成,笑话倒一堆。
瑾王抱着青蘅,只觉心里踏实几分,有了点实感。
等青蘅睡着了,他偷偷地吻了下青蘅唇瓣,脸又有点红了。
至于被青蘅骂的事,他自个儿都不记得了,早忘了个干脆。
青蘅达到目的,若无惩罚,自然渐渐侵蚀,潜意识要驯服瑾王,当她新的马才好。
宫宴在即,王爷一行人回返王府。
因着路上雪厚马车坏了一辆,青蘅不得不跟王妃挤一挤。
她刚掀开帘子,还没看王妃,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
她垂着眸坐在角落里,说着打扰了。
月溶并未看她,静静地默念经书。
青蘅反倒坐不住,偷偷抬眸瞧她。
王妃今天的唇没有那么红了,想是换了口脂。
她的手微微痒,有一点想抚上去,碰一碰。
月溶突然阖上经书,道:“你喜欢马。”
珍珠宝马的事,王妃还是知道了。
那她知不知道,青蘅跟她的丈夫亲得难舍难分。
青蘅缩在角落里,像犯了错的孩子,装死,逃避,不敢答。
月溶仍不看她,只盯着经书的封皮。
不说话,不理她,像是车里只有自己。
青蘅受不了这氛围,老实交代:“是,我收了王爷送的马。”
“我觉得好看,我就要了,你怪我?”
月溶这才看向她,目光清清冷冷,无喜无怒。
“你不能既跟他好,又念着我,”月溶道,“亲了他,又来亲我。”
青蘅后知后觉泛起羞意。
手指蜷了下,她扭过脸,不跟王妃说话了。
风雪落着,寒风凛冽,月溶止不住咳了一声。
“所以,从始至终,你只是想玩弄一下这大雍的王妃,看着我失态,你觉得把我踩在脚下了吗?”
青蘅瞪她:“胡说。”
月溶不辩解,只垂着眸,看起来难过,又似乎不在意。
青蘅望着自己的手,倏然生出戾气来,她爬过去,粗暴地抚弄王妃的唇。
可手上未沾红色,原来王妃今日没涂口脂啊。
月溶眼睫颤了颤,不动,不反抗。
青蘅道:“你这模样,偏叫我生出怒火来。”
“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本来就不作数的。”渣女心得一点点盈晃,她又是心惊又是畅快,微微笑起来,“我本来就是恶人,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她一副浪子模样,去亲王妃的唇,王妃仍是不躲。
青蘅真要生气了。
“谁都能这么待你,是吗?”
她没有亲下去。
月溶抬眸看她:“你知道的。”
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肯先迈出一步,却也无人退缩。
呼吸间的热度渐燃,青蘅觉得口渴。
她舔了下唇,稍微凑近了些。
可见着月溶仍是清冷模样,恼意又叫她远了。
“你要做和尚,做尼姑,我正好送你一份和离书。”青蘅坐回自己的位置,怯缩里装出自在来,“尼姑庙里有的是女人,想必你会快乐的。”
话刚落,都没看清月溶的动作,她就被拖到了她身下。
王妃缓缓道:“拈花惹草,也会为草木所割。倘若你只是一时意气,此后,离我远些。”
动作粗暴弄得她疼了。
青蘅眼眸微微湿润。
她不看她,只道:“本来就该如此。”
第28章 恶劣
窗外的风雪越发大了。
这辆马车也陷了进去。
仆从们推着车,车内也跟着摇晃。
月溶低头看着她。
胆小、怯弱、嚣张、执拗……这就怕了,这就想退缩了。
“青蘅,我只是你一时的乐子,是也不是。”
青蘅闭上眼,不答她。
月溶轻轻地笑出声。
“我明白了。”他坐回了原位,又是一副冷淡神态。
这马车里的另一个人,似乎与他毫无关系了。
青蘅爬了起来,乖乖坐在角落。
抱住自己。
瑾王妃比瑾王可怕。
她吓她,吓唬她。
不喜欢。
青蘅不要再搭理她,连想一想都不要。
月溶静静地翻看经书,心神全放字眼上,这个字是……那个字是……
熟读经书的他突然忘却了这些字的含义,非得一个个艰难辨认出来。
他蓦然笑。
到底是心绪不稳了。
不知过了多久,到了平坦官道,路途好走了些。
瑾王在车外问青蘅,要不要出来骑马。
他说:“雪小了,只是飘着些雪花,珍珠也念着你。”
青蘅意动,马车里好不自在,瑾王正好给了她理由出去。
她刚想应答,王妃就把经书“啪”地阖上。
这样大的声响,青蘅不是傻子,王妃分明是“啪”给她听。
青蘅哀怨地瞪了王妃一眼。
又不理她,又不想她出去。
她凭什么听她的话。
青蘅天不怕地不怕,怎会怕一个王妃。
她弯腰便要出去,却被王妃踩住了裙摆。
她回头,又恼又羞,若是把她裙子踩掉了,她还见不见人。
瑾王在马车外继续诱惑她:“当真不出去骑一骑?”
青蘅蛮横心起,怕寒风刮颤瑾王听不清,大声回了“要”,转头却往王妃这奔,一口亲在王妃脸颊。
“乖,”终究是她主动了,“踩坏我裙子,就要给别的男人看了。”
王妃长长的眼睫颤了下,他抿唇,想说什么,没能说出口。
只攥住了青蘅的手。
力气好大。
青蘅可不管,她亲她是为了出去骑马,可不是为了继续呆在这里。
“好王妃,我就出去骑骑我的珍珠,又不是骑王爷身上,”她声音放得低低的,生怕风刮小了被别的人听到,“你就允我出去玩玩,好不好。”
王妃却不被她的话迷惑,静静看她半晌,道:“青蘅不尊帝王,是想取而代之左拥右抱吗。”
“王爷做你丈夫,我做你妻子,你才畅快。”王妃眼神清泠泠的,仿佛要看到青蘅心底去,搅浑心湖掀起许多尘埃。
青蘅心道:怎么又吃醋了。
她故技重施要亲她,亲得王妃不能思考才好,但王妃不给她亲了。
他扭过脸庞:“要去则去。”
“只别用你抱过他人的手,来抱我。”他蓦然直直看向青蘅的唇,“也别用亲过别人的嘴,来亲我。”
青蘅生气了。
真的。
她眼睫颤颤,泪珠就要掉。
她抿紧唇,不准自己哭。
眨巴眨巴眼睛,泪咽进去了。
她刺她:“清高啊。”
一边讽刺一边坐到王妃大腿上:“这世间再没有你这般纯净的人儿了,你不该活在这里,该拿个笼子给你罩起来。”
她抚弄王妃脸颊,掐她下巴,又去玩她的唇,王妃受着,面上毫无表情。
青蘅轻轻地扇了王妃一巴掌,力度太轻太柔,动作太缓,分明轻抚一般。
她道:“你轻贱你自己就好,轻贱我,我就叫你疼。”
王妃掀开眼眸,直直看她,眼里的情绪青蘅看不懂。
不像不甘,没有怒,无哀怨,就只是站在尘世之外静静平视她。
青蘅讨厌她这模样。
她捂住她眼睛,不准这么看她。
青蘅是装死的能手,可王妃不是装死,是真死到了云霄之外。
青蘅眼泪滴滴掉,她忍不住。
她压抑着泣声,不肯哭给王妃听。
瑾王还在唤她,青蘅已不想搭理。
她哭得伤心,心里有点疼,止不住。
王妃不抱她,不搂她,不反抗,不亲昵,不疏远,只是受着。
青蘅心道,这样的女人,不是她该碰的。
心在善恶之间,不顾世俗流言,无道德人伦束缚,这样的女人,碰不得。
非要触及,必得揪心扒肝、痛切心骨。
越深入,越痛楚。
还好她只是浅浅一尝,及时抽身便罢了。
她要离开。
不再与她尝情爱。
可在她抽身之际,王妃搂住了她。
青蘅听到王妃极轻地叹了一声。
“又哭什么,挨打的是我,哭的却是你。”
青蘅止住的泪又有汹涌的冲动。
她不要再待下去了。
她不管不顾出马车。
而王妃并未拦她。
青蘅心空了刹,可瑾王在马车外抱她到马背上,微微的晕眩填满了空。
瑾王竟也上了马,抱住她,教她握缰绳。
他说要教她骑马。
又问她:“怎么像哭过。”
青蘅连忙擦了擦,眼眶仍然红红的。
她道:“晕车,难受。”
瑾王不信,握着她手驾马,马儿不快不慢在雪地里走。
不是珍珠,是王爷的马。
他骗了她。
瑾王道:“王妃为难了你?”
瑾王说出口,却也不太信,王妃向来不管尘事。
青蘅道:“我倒想为难她,可惜人家根本不搭理,静静看着经书呢。”
瑾王浅笑,欲说什么,青蘅打断他:“不管了,教我。”
她不想再提王妃,瑾王提她提都不要。
瑾王搂着她腰的手,突然挠了挠痒痒,青蘅被逼得笑起来:“干什么啊。”
马上危险,她又气又怕,靠在瑾王胸膛上:“你再胡闹,我就生气。”
瑾王低头蹭了蹭她脸颊:“谁叫你一副哭样,丑样子,还是笑着好。”
青蘅气笑了:“你才是丑样子,这天底下男人与我相比,都是丑样子。”
瑾王承认。“是,哪有男人如你,生龙活虎的,”又笑着添了个字,“美。”
“你损我。”青蘅道,“我的美丑不需要你,与你无关。”
瑾王又要挠青蘅痒痒,青蘅气他,都是老大的人了,怎么还玩小孩子的游戏。
她可不要当陪玩的妈妈。
可瑾王的手开始不老实,风雪天里这么多人,青蘅喘了下,按住他手,低声道:“你——”
大氅虽厚,虽遮住两人,但青蘅也受不了。
是她高看了瑾王,什么孩子和妈妈,分明是淫.心起了,要她解渴呢。
她低骂:“你十八辈子没碰过女人?见了我就走不动道,叫人看笑话。”
瑾王羞惭,却不退怯,抚向青蘅小腹,大手冷冷的,冰着青蘅。
他说:“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孩子。”
孩子?
青蘅闻言冷笑:“你怕是忘了,我早被灌了药,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
瑾王想起这事,眉微拧,暗骂道:那死老太爷,让他死得还是轻松了些。
瑾王又变回正经的瑾王,一丝不苟教青蘅骑马细则。
青蘅的心神却飘走了。
她望着这漫天的风雪,飘摇的苍白,轻声道:“是了,我生不了孩子。”
她自己都还是孩子的年龄,也从未想过有孩子的事。
可生与不生,她自己决定和被迫承受,是不一样的。
这风雪越是落,马儿越是往前,青蘅的心越是恼怒。
她突然抓住王爷的手,叫他摸摸她。
她带着他的手抚向哺育孩子的山峦,压住哽咽,笑着:“这是奶孩子的地方,便宜你了。”
瑾王的手却一动不动,与其说碰她那儿,不如说贴着她心脏。
他感受到手掌下青蘅的心跳,强烈的急促的,原始的愤怒与欲望。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一切的渴散去。
他几乎虔诚地感受着她的心跳。
她仿佛成了他母亲,成就无数人类的女娲神,他无法亵渎她,只能静静地听着。
听生命的脉动,听她血色的川流。
他说:“青蘅,这世界没有你,就不该存在了。”
他着迷、入迷、昏了头。
他渴望她永远靠在他胸膛上。
青蘅积聚的生气不知为何,在言语与风雪里散了。
她软倒在他怀里,大氅很大,很厚,很暖,遮住她和他的不堪。
她说:“再是想得圣洁,在尘世里也是银荡之事。”
他摸她,再是情上风雅,欲也荒唐。
瑾王着迷地吻她,青蘅未躲。
哪怕周遭人都看见,那又如何。
妓.女与圣女,她都不稀罕。
再碰上之前,瑾王清醒了。
他恼恨自己如此不矜持,害得青蘅跟他一起胡闹。
胡闹么?
他又觉出丝丝缕缕的甜蜜来。
“嫁给我,”瑾王再一次求爱,“在雪后。”
青蘅轻声道:“那就等雪后,我再答你。”
她飘飘幽幽的心晃啊晃,她捉不住源头,便不让自己接受或否认。
只告诉他,再说吧。
漫天的苍白,浑浑噩噩的冷,青蘅想,给自己挑一个新丈夫,或许也不错。
她渐渐明白,一个人独自出走,无人保护,她是走不了多远的。
这个世界太乱,而她束手无策。
不会刀剑、不会武,一张嘴要吃饭,至少至少在此时,她需要人供养。
她开心地笑。
并不感到难堪。
富贵之人吃着农民的庄稼,可从来没感到难堪。
她要再自在,再从容些才好。
在榨干王爷的乳汁前,她不要走了。
喂饱她,喂得她健健壮壮能走天涯才算是她的好王爷。
乖宝宝。
她甚至希望自己更恶劣些。
更坏一点。
脱掉一切道德伦常的束缚,彻底解放。
做兽,做人,做神。
是畜生,是天神,是野鬼。
贱骨头、大贵人、高高在上、踉跄倒下……她想象一万个自己。
又最终归于虚无。
畅快在她的心间.勃.发,她叫王爷抱紧她,随即自己持缰绳,驭马——
“驾!”
马儿狂奔起来,若亡,则亡。
瑾王并未阻拦,只是抱着她,护着她。
马车里,王妃听到青蘅的笑声渐远。
他终究是掀开了帘,却只见着两人一马的远影。
再看时,拐了个弯,人与马皆不见了。
唯余茫茫的雪,依旧落。
无分别。
第29章 今朝醉
王府里。
丫鬟们正帮着青蘅试穿宫宴的服饰,后日便要进宫去。
丞相府的二小姐却在这时来访。
青蘅身上一层又一层,华丽繁复,丫鬟们扶着她坐下。
玉喑进门来,见着她,眼神微微冷。
她道:“你说过,不会嫁给王爷。”
既不嫁,为何要赴皇宫的家宴。
丫鬟们见状相觑,青蘅笑着,让都下去。
丫鬟们见玉喑弱女子,应不会出事,这才忐忑地都退了出去。
房门紧闭,青蘅道:“我说过,不会抢你阿姊的男人。可我没抢。”
她笑:“他自送上门,不花钱。”
玉喑听了,却道:“我也自送上门,我也无需你花费。怎的,你都收?”
青蘅笑意渐渐寡淡:“小姐好大的气性。”
玉喑道:“我没说笑。”
他也不装那弱女子姿态了。
一瞬间匕首便横到了青蘅颈间:“你既食言,我就杀了你。”
青蘅眨了眨眼:“你……”
玉喑软了下来:“好姐姐,天下男子那许多,非得陷到王府里。”
青蘅不解:“你如果真爱你阿姊,为何不随了她心意,非要她在这王府里青灯古佛。”
玉喑垂泪。
青蘅让她把匕首放下,她却不放。
“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玉喑说,“把你的脸刮花了,我就是最美的那一个。”
“没了容貌,”玉喑轻笑,“我就把你卖到秦楼楚馆去,夜夜春宵。”
玉喑与之前的玉喑截然相反,不知为何,青蘅心中虽惊诧却很快接受。
仿佛这样的玉喑才稍微真实。
之前那哭哭啼啼的弱女子,虽叫人可怜,到底虚幻了些。
青蘅不怕她。
“那你动手吧。”
玉喑听了,眼泪冒得更大颗了。
他扔下匕首,转身就走。
青蘅捡起匕首藏好,道:“这就走了?”
她笑:“你知不知道你阿姊喜欢我呢,亲我,碰我,要我。”
她故意乱讲:“她的手指好长,探得我心慌。”
“她抚上我唇瓣,为我涂口脂,涂完却又亲干净,红红艳艳全落到她肚子里去了。”
“我羞,怕,可王妃是王妃,我只是个丫鬟罢了。”青蘅作势垂泪,哭不出来,“你也要来伤我,轻贱我,丞相家的女儿,虽生得美,却是豺狼虎豹,以后,还请小姐不要再来了。”
玉喑转身凝视她。
打量她。
见着一万个破绽,却宁愿相信一万零一的虚假真相。
他道:“你被阿姊摸遍了?”
唾弃道:“脏东西。”
他无法忍受,拿起桌上的冷茶便去浇青蘅。
青蘅被浇了个透心凉。
玉喑却还要脱她衣裳,粗蛮之间,华服被扯破,青蘅被按倒在床上。
玉喑道:“我帮你洗洗,洗干净了,你就不是脏东西。”
这发展方向与青蘅想的不一样。
她本是嫁祸王妃,让这丞相家的女儿找自己阿姊去,别来她这,却不成想,这丞相家幼女是个疯子。
她攥住她手:“我不是猪狗,用不着你脱毛。”
玉喑垂泪:“可你脏了,不干净了。”
青蘅蹙眉:“我又不是物件儿,你……你离我远些。”
玉喑不肯。
她轻声告诉青蘅一个道理。
“这世上脏东西那样多,唯独不多你一个。”
她按住青蘅颈动脉:“是洗是死,你自己选。”
青蘅衣衫破碎,受困床榻,她看着她:“你是地狱的判官还是天上的神仙?你自己都陷在泥里,还嫌别人脏,可笑。”
玉喑轻轻笑:“我身上的是血,不是泥。”
“你身上是阿姊的泥,却不是他的血。”玉喑细细讲,“他持剑的手是脏的,他抚过经书碾过香的指尖是臭的,唯有他的血,浇在你身上还能好看几分。”
青蘅啐了她一口,笑:“现在你比她脏了。”
玉喑也不擦,只掐住青蘅脖颈,掐得她近乎窒息才稍微松开。
青蘅的胸膛争抢着氧气起起伏伏,玉喑抚过,说她不知礼数。
“我帮你洗净,你该向我道谢才是。”
青蘅冷冷地看她,很快浮起个幽魅的笑,渐渐又失掉所有神情,冰冰冷冷躺在那里任玉喑施为。
玉喑像抚一具尸体般,抚过她全身。
唯独纤长指尖要探入秘地时,青蘅长睫颤了颤。
玉喑道:“这是你最肮脏的地方,你该感到高兴。”
青蘅听了,仿佛认了,左手搂住她脖颈,媚声道:“那你要轻些,给我快乐。”
在青蘅快乐的同时,藏起来的匕首捅入了玉喑的腹部。
血哗哗地流。
青蘅松开了手。
她捧起玉喑脸庞,血污一并染上。
她微微地有了个真情实感的笑:“多谢你,你干净的血将我洗净了。”
“还有,”青蘅咬唇,羞答答的,“你的手指不如你阿姊长,你,不行。”
痛楚和血液一起倾洒,玉喑瞳孔微大。
他不明白。
师父说这辈子做女人就能活,他做了女人,怎么就要死了。
血液流失脸色煞白,玉喑摇摇坠坠离了床榻,要飞檐走壁飞走。
可他做不到了。
踉跄倒下。
青蘅这才觉出恐怖来。
她杀了人了。
杀了丞相家的幼女。
要怎么办。
青蘅咬唇,腿落到床边晃了晃,活脱脱小女孩样。
她突然想到了,她身边还有王爷呢。
青蘅也不换掉这身既破破烂烂又血污满布的衣裳,只新拿了件大氅披上,随即出了房门默默关上。
命令任何人不得进,随即去到王爷院落了。
瑾王正看着军书,青蘅倏然来了,他心里的欢愉刚冒了个泡,就察觉她颈间的几点血迹。
青蘅关上门,转过身面对他,娇娇魅媚地笑,眼泪却冰凉凉地流。
像是妖魔的塑像被砍破了。
大氅落地,青蘅的狼狈现于眼前。
被攥紧的军书,皱巴巴起来,又跌坠到桌案上。
夜色里,灯烛的光影中,青蘅美得惊心动魄,说的话也如此。
她道:“我杀了人了。”
她上前几步,摇摇欲坠,瑾王连忙抱住她。
“别怕,”他说,“我来收拾。”
瑾王得知杀的是丞相幼女,心中微微皱了下,些许颤动的疼意还没来得及扩散,就被青蘅的眼泪抚平了。
“她奸我杀我,我就用她的匕首杀了她。”青蘅道,“王爷,她是个疯子啊,你从前喜欢一个疯子。”
瑾王将青蘅抱到休憩的小榻上,用被子裹住她。
来不及解释,他得先收拾烂摊子。
他道:“只跟她见过一面,皮囊是沉静的,里子或许残破,看不清。”
瑾王向丞相府的求娶自有他的试探,一见钟情的戏码虽然好,却不够真。
他吻在青蘅眉心:“你不会有事,好好休息,我处理了再回来。”
转身过后,瑾王心中不是没有这样的猜测:一切只是青蘅的说法,没准事实是她听说了往事见不得他传言里喜欢过的女子,便将其随意杀之。
可哪怕真相是如此,那又如何呢。
对不住的只有丞相幼女。
靠得住的必须是他。
青蘅是恶毒是善良是天真是邪恶,又有什么关系。
往日以君子为榜样的王爷坏了个彻底。
他发现偏爱真是件可怕的事。
违背律法、抛弃道德,只为了一个喜欢的女子,便坐视另一个女子生命的消亡。
他为这心惊,又唾弃。
却仍然舍不得青蘅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
权力何其可怕,何其美妙,何其不幸。
落到他这样不公的人身上。
但等到王爷赶到血污的房中,玉喑已消失了。
瑾王拧眉,看着血迹,他蓦然回头,望向王妃院落的方向。
是了,唯有她,能带走自己的幼妹。
瑾王命步默收拾了斑斑血迹。
又叫一队护卫围住了王妃院落。
但王妃已带着玉喑出了王府。
匕首仍插在玉喑的腹部,血却止住了。
月溶紧急处理后,带着他急急去找师父。
他道:“你不会死,以后,消停些。”
在濒死之际,玉喑用仅剩力气吹响了特制的哨,唤来兄长。
他怎么舍得死,不要,不愿,不可以死。
倒在兄长怀里,玉喑扯着嘴角笑:“她撒谎。”
他与兄长的手掌一般大,才没有不行。
王爷回到院落,道:“王妃带走了她。”
青蘅藏在被子里,开始发抖。
她说:“她会杀了我。”
“她有剑。”
王爷搂住她:“别怕,一把剑,杀不尽千军万马。”
青蘅开始哭,她怕死,最怕了。
“王爷,我不要死,不要。”青蘅不肯离开瑾王了,吃睡她都要跟瑾王在一起。
瑾王的命不好杀,她拿瑾王挡剑,瑾王要做她盾牌才好。
“我嫁给王爷,现在就嫁,你必须保护你的妻子,”青蘅搂住瑾王,“好不好。”
“我还不到十六,明年开春才过生呢,”青蘅哭着说,“我好年轻好漂亮还有好多好日子没过。”
“是她先动手的,她要杀我,说我脏,用手指摸我,”青蘅泣道,“我怕。”
瑾王捧起她脸庞,肃穆道:“没有人能杀你,青蘅,没有。”
“你不要怕,我是王爷,除了皇兄能要你我的命,这世上其他人,只能沦为我们刀下的亡魂。”
青蘅努力睁开湿颤颤的眼睫:“那你摸我,碰我,我现在就要。”
青蘅慌乱地解瑾王的衣衫:“给我,给我。”
瑾王搂紧她:“不需要,不需要这样,我会护着你。”
青蘅才不管他护不护,她怕死了,她需要一场欢愉压过心中的惊怕。
青蘅吻了上去。
一边哭一边吻,一边脱他衣裳。
沾了血污的手,也脏了瑾王的衣衫。
冬雪夜,血渍斑驳,情玉交错,在冬的夜提前度过春的宵。
水乳交融、声声喘泣,在潮流的高处,青蘅终于散了口气。
她什么都不想了。
只觉得快乐。
杀人又如何,干人又如何,做人又如何。
今朝有酒,今朝醉。
第30章 谁厉害
翌日,青蘅还残留在余韵里,瑾王抱起青蘅沐浴。
四处都干净了,房间是、身子是,青蘅倦倦地缩进被窝里。
瑾王凑近吻她唇角,食髓知味,又有些意动。
忍不住问:“是你的丈夫厉害,还是我厉害。”
青蘅听了,回忆了会儿,比较了会儿,有点羞。
马奴粗大,瑾王雅长,各有各的姿态。
话却不能这么说。
既然成了她的新丈夫,就给他丈夫的待遇。
“王爷简直要探到我心尖儿,”青蘅羞答答的,露出半截白晃晃的颈项,“羞也羞死我了。”
瑾王听了忍不住吻她,直吻,从唇吻到颈,还要更往下。
青蘅仰着头,喘息。
瑾王止不住骂她:“荡.妇。”
一边骂一边吻得投入。
青蘅笑,开心地笑,乐得夹住王爷的头:“小狗狗,青蘅的小狗狗。”
她想要王爷……她的眼神暴露了这样的渴望。
瑾王犹豫。
青蘅蹙眉,可怜地望着王爷。
求他。
瑾王道:“只这一次。”
他低下头去。
青蘅要飞起来了。
被服侍原来这般好。
这般痛快。
王爷,她的好王爷。
乖宝宝,好丈夫,她的夫君啊——
贪欢过后,青蘅彻底软在床榻,瑾王嘴都没擦,掐着她脸骂:“军.妓、贱人,叫本王的士兵把青蘅弄坏。”
青蘅搭腔道:“多少个,多了吃不消的。夫君,饶了奴。”
瑾王见她如此回话,反倒不高兴:“还想着别人?”
他低下身段做出这样的事来,祖宗知道了要打死他,偏青蘅不领情,还念叨着外面的男人。
青蘅大笑,快乐极了。
她说:“我们真像一对奸夫.淫.妇,要浸猪笼的。人人喊打,烂到千百年后,提起我们还是一对贱人。”
她擦了擦瑾王嘴角,吻他的眼睛:“王爷,你快乐吗,青蘅带给你的是快乐吗?”
瑾王闭着眼睛,搂住她,依赖的亲昵的昏了头了:“我爱你。”
瑾王眼眶湿润,冒出些泪来。
“青蘅,我的妻。”瑾王呢喃,“我的。”
青蘅掐住瑾王的脖颈:“我是你的,你是我的,我的命就是你的命。我死了,你得陪我。”
青蘅快乐后又生出些惊怕来:“如果真被浸猪笼,一定是你害了我,我不银荡的。”
“喜欢你,王爷青蘅喜欢你,”青蘅力道松了,舔舐他的喉结,“快乐,王爷要快乐。”
“青蘅只做王爷的荡.妇,做王爷的妖精,做你的妻,是你的新王妃。”青蘅道,“你要给我更多,正如我给你快乐。我的肌肤你都要抚过,我的身体你都尝过,我的眼我的唇你都吻过,我彻彻底底是你的人了。”
“倘若我有任何损伤,你就得百倍偿还。”青蘅道,“这是你要我的代价。”
青蘅张开了腿,拉着他上来。
她笑:“干我。”
白日贪欢,春梦淋漓,两人在安全的日子里死去,又活了过来。
抵死缠绵,天崩地裂也管不了了,只是最原始的渴,最纯粹的兽性。
又有几滴爱泪落下。
人心回笼,便哀伤起来。
她面上浮现些幽幽的凄意。
他爱得紧了,不免跟着她落下泪来。
“我保护你,如父如夫如子。”
青蘅失了父亲,不会有孩子。
他给她远超血缘的爱欲,潜意识却也投注了一丝母亲的依赖。
他亲她的山峦,填补畸形的渴。
她抚他的后颈,享受驭马的欢。
这放纵到了极点的私密事,本该藏在这间房里。
却有窥探王府的皇宫暗卫,画了图像传递到帝王面前。
幽觉望着这连环的图画,昨夜王府竟发生了这许多荒唐妙事。
他问那如鬼影的暗卫:“那女子活色生香,你想碰她吗?”
暗卫是个哑巴,跪了下来。
幽觉笑:“我看那女子很有做军妓的天分,犒劳三军是她的福分。”
明日便是家宴,幽觉倒要看看,其人到底如何媚态,搅得阿弟连体面都不顾了。
幽觉轻慢地赏玩这比春宫图还艳丽的情玉图画,指尖不慎碰到女子的唇瓣。
他蹙眉,嫌脏。
抬起手,伺候的便恭恭敬敬用帕子轻柔擦净。
幽觉从前也是个正常人,被灌了毒濒死救活后,便有些不正常。
虽照例娶了皇后纳了宫妃,却都是些摆设。
他不碰,有耐不住的宫妃勾搭了侍卫,事情暴露。
幽觉便叫侍卫做了小倌,宫妃成了军妓,看两人烂在地里,才觉出些乐子来。
先皇宠爱贵妃到了不堪的地步。
更有不理朝政之时。
一次幽觉向父皇禀告事情,却只准在屏风后诉说。
他听到好些声音,虽没见过没试过,他却也不是傻子。
当着儿子的面,操.弄宠妃,父皇,很快乐吗?
禀告完事情后,幽觉出了殿门,却一直等在暗处。
果叫他等到了脸红潮潮的贵妃娘娘。
他自暗处走出。
贵妃娘娘惊慌。
他却未发一言,转身离去。
太子渐渐大了,皇帝渐渐老了。
贵妃的孩子不到一岁,正是惹人疼爱且无威胁的年纪。
老皇帝力不从心,朝政上又起了些波澜。
毒便下到了皇后与其子的餐食之中。
瑾王那日不在,躲过一劫。太子胃口不好,稍用了些。
而皇后娘娘当夜便去了。
查来查去,查到贵妃头上。
贵妃含泪摇头,却不敢说。
没多久,贵妃与其子死了,皇帝也死了。
从来不是宠爱之争,权力之下,你死我活而已。
太子杀了父亲与其宠妃,登基为帝。
只是一个病怏怏的皇帝,又能掌控天下多久呢。
污秽的事污秽的人都死了,幽觉清净这些年,却又在阿弟身上,看到了先皇与贵妃的影子。
便是阿弟,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当初的老皇帝似乎尝到在儿子面前一展雄风的欢愉,许多次留下他,隔着帘幕、隔着屏风、隔着山石,叫他禀告着正事,却听着情事。
老皇帝甚至给他机会。
叫他碰碰贵妃。
只要碰了,与贵妃通奸,他的死便是合情合理。
老皇帝心里也好受些。
可太子偏偏不。
甚至恶心得干呕。
老皇帝又是怜悯他,又是厌恶他,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当夜老皇帝赐下几个美人。美人脱下素衣,太子却阖着目,让都滚。
他咬牙,咬得出了血。
被侮辱的恨意弥漫。
半晌才冷静下来。
午后,窗外飘起雪花来。
青蘅说,京城的雪落得可真多。
一场空的模样,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骨头。
瑾王端着肉粥喂她,青蘅没胃口。
又换了甜粥喂。
青蘅尝了几口,说是不是把她当孩子了。
有手有脚,她可以自己吃的,只是有些累,一点点。
瑾王搁下碗,擦擦青蘅嘴角:“不是的。”
他说,他只是想喂她。
“看着你吃饱,我就高兴。”
青蘅笑:“有什么可高兴的,我总不至于把自己饿死。”
“我舍不得,”青蘅自己端起粥,慢慢吃,“我比谁都舍不得自己。”
她要吃好穿好,喝好玩好,一切好的都要到她身边来。
“王爷,”她说,“我想施粥。”
刚杀了人,心里有点不自在。想做点好事填补。
瑾王千依万依唯独不能依她这个。
“王妃不能是施粥爱民的王妃,你我一体。天下万民皆是皇兄的子民,我们不能越过皇兄。”
青蘅又问:“那京城会有人扔女婴吗?”
她说在汤城,这样的事时有发生。
“有的被扔到河里,有的被扎到树上,有的掐死,有的用石头砸死,我没见过,但听过好多这样的事。”青蘅有点难过,“我若能生孩子,想要一个女孩。京城若有扔女婴的,王爷,我们养起来好不好。”
“女婴不被看重,也往往不被视作万民中的一份,花些金银养她们,王爷只会被说烂好心,伪君子,不会有人找王爷麻烦的。”青蘅多喝了两口粥,给自己力量,“丞相幼女死就死了,她要我死,我动手无可厚非。”
“其他女孩,我却希望她们过得好些。”她抬眸,想要王爷支持她。
瑾王思索了会儿,不忍拒绝。
他道了好,让人在京中开一家弃婴堂,只收养女婴。
入了弃婴堂的女娃,便与生母生父断绝一切联系,取新名好好养大,学些专门的知识,等到及笄就给些本钱,让在京城做些生意也好,寻其他出路也好。
青蘅道:“明面上不能是王爷开的,弄出些可怖的流言才好。免得有些故意丢弃女婴,小小弃婴堂可装不下全天下的女孩子。”
瑾王道:“若明目张胆丢弃的,打他板子。实在养不活的,也就罢了。”
京城这样的人家虽少,可到底有些。
瑾王将这事交给幕僚卢良去办。
卢良一贯细心,其中细则自有主意,又对女子心善,且守着故人不近女色,是最好的人选了。
青蘅问瑾王,不收养男婴瑾王不觉得她恶毒吗。
瑾王说收养男婴养大,不是王爷该做的事。
搂住青蘅,吻了吻她眉心:“况男子已经占尽便宜,何苦还来占你的便宜。”
“生与死,随他们去吧。”
“只希望育婴堂的善事,让你开心几分,别怕。”哪怕真有鬼魂找上,那些女婴的哭声,也会逼走恶鬼的。
王爷的形象突然高大了些,青蘅搂着他颈项:“我的丈夫,真好。”
权势真美好啊。
欲行善便能行,欲杀人只管杀。
无论善与恶,权势都托底。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美妙的事物。
明天便是家宴,要去见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了。
青蘅的心仿佛被蜜蜂扎了下。
可怜她丈夫,竟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皇兄?
夫君皇兄如果死了……青蘅眨了下眼,不好,不妙,她的邪恶念头又要冒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