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虽只是家宴,皇宫的家宴却不一般。
到处是金玉,到处是富贵,空气中都充溢着阶级与权力的香气。
临时抱佛脚,青蘅临要走了王爷才想起行礼的规矩,让嬷嬷教了教,青蘅跟着比划几下也不知记没记住,马车就到了。
不能误了时辰,王爷笑着抱起青蘅:“等会儿你藏我身后,皇兄看不着。”
青蘅上了马车,王爷也不骑马,跟着上去搂住青蘅。
也不看场合,都要进宫了还想亲青蘅。
可妆容妆点着,若是吻乱了不得体,皇兄看了不喜。为着赐婚的事,瑾王忍了忍,抬起青蘅的指尖亲了亲。
亲得青蘅直乐,她倒在马车里,要靠上去时又被王爷抱住。
“妆发别乱了。”
青蘅咯咯地笑,觉得很好玩。
瑾王抚上她大腿,青蘅按住他:“王爷成色.魔了。”
瑾王说“是”,他变坏了。
看着这样的青蘅就忍不住,他后悔了:“不该让侍女给你妆点。”
本就是十足十的美丽,因着这妆容又多出别样的昳丽,刚走出来一路,仆从们都垂下头不敢看,生怕惹着王爷生气。
有低头低慢了的,呆若木鸡。
瑾王说青蘅不着一缕叫人心颤,浑身裹缚叫人心怜,真是赤.裸.裸心牵挂,华服缠人生妄。
“恨不得你不穿,又恨不得你再多穿些。”瑾王叹,“幸好我那皇兄不近女色,女子靠得近了他就恶心。”
“否则,我才不要把青蘅带宫里去。”瑾王当着垫背,青蘅靠他身上。
听到瑾王的好话、烂话,青蘅张开腿,跨坐他身上。
“王爷啊王爷,就是要叫你看得见吃不着。”她轻轻地笑,“惩罚你。”
王爷的手抚上她臀,爱抚着,又大力地打了一下。
打得青蘅心惊吓着了。
她要哭,又不想花了妆容,只能瞪着王爷:“你打我。”
“吃不着,”王爷声音低沉,克制着,“那就咬一咬。”
“我的手咬得你疼了吗,青蘅。”
青蘅气死了。
“才不疼。”
王爷又是一下,青蘅颤了颤,仍固执:“不疼,就不疼。”
王爷还要再打,青蘅按住他手,娇娇魅媚可可怜怜:“夫君,不要打了。”
“疼在我身,伤在你心。”青蘅说,“都要打红了,你的手好大。”
王爷低笑:“好啊,又开始勾引我。”
青蘅说她可没说谎:“力气大,手也大,好不会心疼人。”
王爷的大手抚上青蘅后颈,呼吸灼热:“你啊你。”
他无奈,揉了揉,却不能探进深处。
青蘅垂头,微微侧身吻上王爷小臂,吻得王爷都要映了,才抬眸偷看他。
“今晚,”她声音放得好轻,生怕被哪个大人物听到,“今晚给你。”
“你爱死我,我也从了。”青蘅眉一挑,娇媚里生出几分仗义,为了她夫君,累死她罢。
却又忍不住笑起来,哎呀呀,她怎么装起英雄好汉了,跟她夫君称兄道弟说义气?
不,才不要。
正是蜜里调油的新婚日子,怎么爱都爱不够。王爷搂住她,不跟她说些乌漆麻黑才好说的私密话了。
只道:“皇兄宫宴,你我都要正经些。”
“进了宫,”王爷道,“我待你冷淡些,你我疏远一点。”
他解释皇兄不喜男子与女子间过分亲密,这会使得皇兄厌恶,于他俩的婚事不利。
长兄如父,又是帝王,这婚事得过了皇兄那关才好。
青蘅不满:“他是个清心寡欲的,还要管你我。”
王爷笑:“皇宫离王府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放心,管不着我青蘅。”
青蘅微微噘嘴,气性未过,王爷凑近:“再生气,我就咬你了。”
青蘅眉一蹙:“坏了,我夫君真成恶狗狗了,白天都不放过我。”
王爷要捂她嘴,记着口脂只能虚虚捂了下,碰也没碰着。
“不准说荤话。”王爷道,“这种话只能床笫间说。”
王爷受不住青天白日的下贱,体面都被剐了,穿着衣服也像被脱光。
青蘅道:“老正经,不正经,老不正经。”
心里不舒服,便凑到王爷耳边,声音极轻地道:“我都湿了。坏王爷。”
瑾王一下子就
他推开青蘅,让她坐好。
扭过脸去,不看青蘅也不准她说话。
直到宫宴结束,青蘅最好都不要说话。
青蘅闲闲在在坐在位置上,还有心情哼起歌谣来。
哼,跟她斗。
输。
到了宫廷,见着低着头的太监们,青蘅那欢脱的心沉了几分。
王爷牵起她的手,安抚她。
青蘅心道,汤城已是前尘往事,她将拥有的富贵从前不可比。
她要高兴。
已是傍晚时候,冬日黑得早,天色已从冷沉沉的铁灰化做沉而厚的黑,可皇宫一点儿也不黯淡,这绚丽的宫灯点亮殿堂,比白日更多几分光晕的幻梦,侍女太监美食佳酿,比故事里的鲜艳画色暗许多,沉许多,既像是鬼魅行宫,又仿若天神街市。
青蘅并不多看,跟在王爷身后扮演一个老实女人,正经王妃。
即使还未成婚,姿态得对,妖妖娆娆那一套夫君吃,婆婆可不吃。
王爷娘亲去得早,他的长兄不就是另类的公公婆婆么。
她的美丽得端庄,她的姿态得得体,可烦也烦死了,这皇宫里的每一个都套壳子里,私下里怎样不知,面上却如出一辙的规矩,总觉得阴深深的。
她跟着王爷行礼,王爷行的男子礼,她也跟着做了,马车里的浑浑噩噩下早把嬷嬷教的那几下忘了。
殿堂内倏然安静时,青蘅才意识到自己行错了礼。
糟糕,不会要罚她吧。
她缓缓抬起头,却见着许多的目光投向她。
有的惊诧有的迷离有的隐隐藏藏,青蘅蓦然一笑。
更有人手中的杯盏落地,不慎摔碎了。
青蘅掐自己大腿,不准自己笑出声。
原来宫里的贵人们,也还是凡人。
瑾王牵起青蘅,落座。
皇帝有好多妃子,一二三四五,坐最上面的约莫是皇后娘娘。
都是美丽的女子,青蘅不由得想起王妃,心神一颤,不敢看,赶紧低下头来。
经过王妃一遭,她以后再也不要亲近女人了。
皇帝是最后到的,在他身边伺候的却不是常辛常公公。
赵元白……低着头的赵元白。
青蘅瞥见时,心神恍惚了下。
桌案下,瑾王捏她手指,不准她看。
青蘅咬唇,恨不得赵元白死了,也不想看他低头模样。
她想他活,却不想他活得狼狈。
她允许自己活得狼狈,却不希望曾经关着她的像个土皇帝的赵元白,在真的皇帝面前,微微弓着背,低着头,一副虔诚奴才模样。
太贱了。
这会提醒青蘅,她也是贱的。
赵元白戴着层面具般,不该有的情绪丝毫未有。
仿佛青蘅替他受了辱。
这也是一种甜蜜不是么。
该在意的人不在意。
不该在意的人偏偏无法不在意。
他们在满座的贵人当中,仍是连理枝,根系纠缠不休,断不开了。
青蘅突然恨上了皇帝。
恨他一脸习以为常不以为意的模样。
似乎整个天下的人都该跪在他面前。
甚至微微倦怠起来。
好恨。
幽觉蓦然看了过来。
瑾王举杯,挡住了青蘅。
“皇兄,阿弟敬你。”
幽觉落座,伺候的人递上一盏汤药,幽觉取过,一口饮尽,与阿弟庆祝新年。
瑾王也将杯中热酒饮尽。
幽觉道:“怎不见你的王妃。”
瑾王满目愁绪,放下酒盏跪下,依赖地对阿兄讲:“王妃已离去。许是出家,许是回家,本就是有名无实的夫妻,阿弟就随她去了。”
瑾王的座位不近不远,幽觉让他走近些。
瑾王乖顺地走到帝王座前,跪坐下来。
幽觉抚了抚他的头,仿佛已长大成人的瑾王还是他曾经的小阿弟。
路都走不稳,摇摇晃晃,要哥哥抱,要娘亲抱。
可说出的话却不是疼爱的。
“你跟父皇愈发相似了。”幽觉道,“你离朕、离娘亲,越来越远。”
瑾王心一颤,座下的青蘅已被倏然涌上的侍从压着跪了下来。
“拖近些。”
侍从们有心怜惜,却也不敢违背帝王命令,当真拖着青蘅推到帝王座下。
青蘅钗发皆乱,满目惊惶。
她好疼,膝盖摔疼了。
帝王掐住了她下巴,看牲畜一样赏玩着。
“是个美人,但终归下贱。配不上朕的阿弟。”
瑾王搂住青蘅,却不敢打掉阿兄的手,求情道:“阿兄,皇兄,哥,可是谁胡说了什么。”
幽觉叫人扶起王爷,却要青蘅跪他脚边。
瑾王不肯起。
“皇兄,我要青蘅做我的新王妃。求您赐婚。”
幽觉抬起手,侍从赶紧擦了擦他的指尖。
仿佛碰过青蘅,是一件肮脏的事,叫人恶心。
青蘅的怒火使得她浑身发颤,看起来像怕极了。
幽觉冷冷地瞧着自己的好阿弟:“朕最厌恶什么,你当知晓,为何不能乖乖地做朕的阿弟,朕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什么都可以给你。你就是如此回报朕的吗。”
皇室旁支都快被幽觉杀尽了,瑾王可是皇室独苗苗,金尊玉贵,享受天下的供养。
娘娘们低垂着目光,一言不发。
皇后也跟雕像似的,只盯着眼前的杯盏瞧。
虽是坐着的主子,却也如奴才般,没有说话的余地。
瑾王道:“皇兄,我不是父皇,青蘅也不是张贵妃。我需要妻子,我想要一个妻子。”
幽觉冷笑:“她能生?”
瑾王拧眉。
幽觉随意道:“发配军营,朕倒看看,她到底能不能生。”
赵元白低眉垂目站着,手却攥紧了。
瑾王却大笑:“皇兄又跟阿弟开玩笑。”
他推了青蘅一把,青蘅倒在了皇后娘娘的桌案上,碰倒酒盏洒了一地。
幽觉也笑:“是许久没跟你玩闹了,眨眼间,你就到了跟朕要妻子的年纪。大了。”
瑾王赔罪,又说青蘅污了衣衫不雅,让她回去。
幽觉道:“那就换。这天底下什么绸缎皇宫没有。”
“就在这换。”幽觉目光沉冷。
皇后娘娘瞧着脸色惨白的美人,忍不住跪了下来,搂过她。
“陛下……”她欲求情,却不敢说更多。
青蘅躲在皇后怀里,慌乱无措。
怎么宫里的帝王和瑾王如此不同。
瑾王只是要爱她,帝王却是要杀她。
幽觉慢慢叹了口气。
瑾王连忙站起来,伺候兄长喝药。
他先尝了一口,说有一点苦,垂泪道:“是我不好,惹阿兄生气了。”
幽觉本是看乐子的,却入了局中唱戏,顿觉没甚意思。
接过瑾王递来的汤药,浅浅喝了几口,道:“你既喜欢得紧,朕就帮你教教她规矩。”
“你若不舍,就留在宫中,陪陪阿兄罢。”
瑾王无法反驳,只能笑着说好。他亲昵地跪坐下来,伏在阿兄膝上,濡慕道:“多谢阿兄。”
青蘅一难过了又来一难。
帝王是这天底下最难缠的恶婆婆。
自己没有儿子,就把他夫君当儿子,变态,恶心,可恶。
瑾王领青蘅重新入了座。
席上冰冰冷冷,瑾王说好些吉祥话调动气氛,皇后娘娘也搭腔,各宫娘娘俱欢笑起来,似乎真在过一个阖家团圆的节日。
赵元白静静垂目站着,如同背景板。
青蘅瞥向他,又将目光挪开。
宴会过后,青蘅想发脾气。但两人都在宫内,还未来得及与瑾王说什么,青蘅就被请去沐浴更衣,好一通洗刷出来,又有太医来问诊。
太医发愁地摸胡子,青蘅想拔,痛死太医。
目光垂落,不敢,规规矩矩的。
过了半晌,便有汤药端来。
青蘅不敢喝,疑心这是毒药,她道:“我要见王爷。”
太医解释是治病的,烈药坏了青蘅的生育能力,陛下关爱她,派太医来看。
青蘅始终不喝,只冷冷地站着。
一旁的几个嬷嬷却将她按了下来,欲强灌。
太医连忙阻拦:“不,不——”
他端来药先喝了口,示意没毒,又恭恭敬敬捧到青蘅手边。
形势比人强,几个嬷嬷面无表情地制着青蘅,青蘅眼眶微红,只能服软:“我喝。”
嬷嬷们松了手,青蘅将汤药一饮而尽。
太苦了。
想哭,却不肯掉泪。
她冷硬道:“这下,我可以见王爷了吗。”
一嬷嬷道:“到了宫里,就要服从宫里的规矩。”
太医离开,青蘅漱了口,被嬷嬷们扒了衣裳裹住被子,几个太监抬到王爷床上。
瑾王许是被叫走了,屋内空无一人。
青蘅垂下泪来。
等到半夜,瑾王才醉醺醺地回来。
像是被灌了酒。
青蘅一巴掌就要扇过去。
忘了门还没关。
赶紧放下手来。
门窗紧闭,青蘅直接坐瑾王脸上,骂他:“蠢货、废物。”
瑾王晕眩、脸红、昏了过去。
青蘅怕他死了,赶紧扒下他大氅披上,叫太医来。
向皇兄赔罪的酒喝了许多,喝得人事不省,翌日瑾王醒来,头疼欲裂。
而青蘅已被带到另个宫殿里,学起规矩来。
直到深夜,才被抬回王爷寝殿。
青蘅浑身无力,倒在床上,两眼呆呆的。
她说:“我不要嫁给你了。”
瑾王也被帝王叫到练武场,跟武官们比拼了一天的拳脚,他侧身亲亲青蘅脸庞,说对不起。
青蘅哭:“恶婆婆,他是恶婆婆,要拆散我们。”
隔墙有耳,这话很快就传到了皇帝耳中。
幽觉听了并未生气,只道:“叫那吟衣去教她规矩。”
常公公连忙应是。
幽觉却又道:“军妓的规矩。”
常公公险些露出惊诧的神情来,他跪下道:“是,陛下。”
看来陛下是打定主意要那女子,跟曾经那位娘娘一样了。
常公公心中叹气,颇有些悲哀。
好好的女儿家,陛下却要折辱她,王爷若是护不住,又何苦带她到宫里来。
没有名分,养在王府便是。
为了个王妃的名头,何苦来哉。
而幽觉的心中,又起了一出抓奸的戏码。
上场的虽是太监,有几分可笑,倒也不能说完全没看头。
就让他瞧瞧,这出欢乐的戏码里,他的好阿弟够不够快乐。
翌日教规矩的换了人,学的规矩也变了。
领头的是太监,跟着几个侍女。
太监一言不发,侍女不得不出来说话:“陛下有令,姑娘学规矩既然不够得体,便不用得体。”
青蘅没反应。
她看着眼前冷漠的赵元白,想杀了他。
侍女抬眸,示意吟衣公公开始,太监却站着,不动,仿佛是个死人。
侍女提醒道:“若公公不愿,常公公只能换人。”
是他来折辱,还是换个陌生的太监折辱,需要选吗?
赵元白看着青蘅眼里愤怒无措的火焰,她还不知道,要学什么规矩就已经这么生气了。
那就他吧。
“跪下。”赵元白冷漠道。
青蘅眨眼,疑心自己听错了。却被侍女压着跪了下来。
青蘅杀人的心好强烈,恨不得把皇宫都烧了。
赵元白照章行事:“服侍军中士兵,需恒心。从清晨开始,到日暮结束,夜间洗干净自己身子,第二日跪在帐子里,等到长官用完餐——”
他说得嘶哑:“等到长官用完餐,主动脱衣,爬到他身边,明白吗?”
青蘅气笑了,她大骂:“混账。贱人。”
“你是贱人,通通都是贱人,皇帝也是贱人,他有本事杀了我,贱!他怎么不去死!”
“你杀了他,去呀,杀了他。”
侍女作势捂她的嘴,青蘅涌起一股蛮力,推开侍女,推倒花瓶,欲捡起碎片杀人。
赵元白先捡了起来,他笑着,扔了手中的册子。
“小心你的手,还是我来吧。”
碎片飞出,击中一位侍女的腿。
另几个欲逃,皆被赵元白眼疾手快制服绑住。
青蘅慢慢冷静下来。
赵元白却发疯,要杀了这些侍女。
青蘅抱住他:“算了。”
不过是弱者抽刀向更弱者。
她牵起赵元白被碎片刮伤的手,血流着,她轻轻笑:“我就知道,少爷永远是我的少爷。”
她亲上他的伤痕,心里的怒火平静。
“这皇宫真不是人呆的,”青蘅红了眼眶,“一切都好奇怪,像是闹剧。”
“从进宫开始,我们就成了泥人了,在这场子上被颠来倒去,演出并不是我们本心的戏。”青蘅说,“我不喜欢。”
青蘅安抚地抱了会儿赵元白,随后松开手。赵元白依赖地牵住她。
青蘅摇摇头:“我不走。”
她笑着走到侍女们身边,解开绑住她们的绳索。
“逃吧,去告诉那皇帝,我等着他。”
大腿流血的侍女倒在地上,其余几个慌乱地逃走。
被留下的侍女道:“你为何不走。”
等陛下来了,死路一条。
青蘅道:“走又能如何,我真是厌恶这皇宫,好可恶的皇宫。皇后娘娘都不能说话,而你也只是刀。”
“我杀了你,”青蘅说,“没有人会替你伸冤。”
“命贱,”她骂她,却也说自己,“命贱啊。”
她回到赵元白身边,蓦然不怕了。
她含泪笑着:“少爷,好久没见你。我想你了。”
她不愿承认的事,到这关头也承认了。
“你是恶人,很坏,可我也不善,倘若当初你没被抓走,我们逃了,或许能拥有新的不一样的生活。”
她憧憬着,泪流着:“或许我会学着做个好人,你也会的,这样菩萨就能保佑我们了。”
“可没办法,我们都太坏了,回头也看不见岸。”她高兴起来,“真好。”
小时候赵元白好嚣张的,说烧蚂蚁就烧蚂蚁,说剐锦鲤就剐锦鲤。
这下可嚣张不起来了,要给蚂蚁和锦鲤赔命。
可也挺好玩的。
青蘅笑:“等那皇帝过来,你要杀了他,我吸引他注意,你去杀他。”
“我们不能白白被践踏一回,非得他的命来偿,我才甘心去投胎。”
赵元白说好,青蘅要的,就没有不好的,青蘅要的,是这世上最应该的道理,比老天比命运还公正,应当如雷暴落下,砸到该受罚的罪人身上。
他沾了手的血捧着青蘅面颊,说明年开春就是他俩的生日。
“过了年,我们就十六了。”他们是前后脚出生的,天定的缘分。
“下辈子我们生在一起,一个母亲,一个父亲,一个家。”赵元白说着认定的话,“我们完整了。”
他笑得眉眼弯弯,开开心心:“好多次都想去黄泉看看,只是你还在这里,我独自去太寂寞了。”
“缺了你,我是投不了胎的。”
说起投胎,青蘅微微蹙眉:“我杀了人,你也杀了人,我们或许做不了人了。”
赵元白说不怕:“做猪就一起被剐,做鬼就一起消散在人间,做鱼下同一个大锅,为草则入羊胃,为花则被狗啃,春风过后,一世又一世,总能消磨罪孽,重入人间。”
“到时候,什么也不晚。”
青蘅说赵元白好乐观。
“你变得好快乐,”青蘅说,“见着我,你就这么高兴。”
赵元白用血给青蘅涂口脂:“高兴啊,青蘅是赵元白高兴的唯一的理由。”
“撒谎。”青蘅说,分明死亡才是。
她又想哭了。她是不是冲动了。
她不想死的。
赵元白安抚她,抱着她,给她哼唱童谣。
不要怕。不能怕。
和他一起,不能够反悔。
青蘅说赵元白可真坏。
“打小就坏。”她想退缩了。
还是赵元白一个人去死好了。
她说:“我们去找王爷,就不用死了。”
赵元白却不准她走。
“这就后悔了?”
青蘅点头,笑:“是,我突然不想死了。”
“如果我要你死呢。”赵元白目光柔柔的。
青蘅说:“你舍不得。”
青蘅踮起脚尖,吻在赵元白脸颊:“少爷,阿蘅的少爷。”
“放阿蘅生路,我会在人间为你祈福的。”
赵元白叹了口气。
藏起的一片碎瓷对准了青蘅的脖颈。
“不行。”他说,“你太蠢了,一个人活在世上要被欺负。”
青蘅可不认:“蠢货分明是你,贱人。”
“被阉了的是你,卑躬屈膝的是你,当奴才的还是你,我——”青蘅道,“我是要当王妃的人。”
“我要嫁一百个丈夫,”青蘅笑,“个个比你强。”
青蘅故意用膝盖去抵赵元白胯.下,她大笑:“空的。”
赵元白也笑起来:“你还是我的好阿蘅。”
青蘅冷冷道:“你也是阿蘅的好少爷。”
赵元白扔掉碎瓷:“你要走,就走吧,走得远些,别回头。”
青蘅问:“你呢?”
赵元白道:“放把火,烧了,彻彻底底的空。彻彻底底的远。”
青蘅转身就走,不再理他,可不知为何,眼泪又要开始掉,掉个不停,她眼睛瞎了,为着个烂人落泪。
脚也不听使唤,转回身奔去,抱住赵元白。
她发了狠:“死相,一起走。”
赵元白眉眼纯粹,清清静静:“别管我啦。”
青蘅骂道:“懦夫,你的腿无法行走,我现在就砍了。”
赵元白笑着:“好。走吧。”
远走高飞,他和青蘅要远走高飞了。
第32章 当真
可刚打开门,就看见跑出去的几个侍女跪着。
王爷被堵了嘴绑着。
一群悄无声息的暗卫围着。
中间坐着那听戏的皇帝。
皇帝道:“演得不错。”
可惜没赏钱。
他抚过阿弟的头,问:“现在,你还要她吗。”
青蘅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这一切,不过是皇帝耍的把戏。
好玩。
看她在那里又跳又闹又说笑要死要活一定很好玩吧。
青蘅牵起赵元白的手,靠在他胸膛上,目光指着被绑缚的王爷,笑:“真是我的好王爷。”
真像一条狗啊。
又对帝王道:“你把他的嘴堵疼了,他要怎么回你话呢。皇上。”
幽觉见她笑得娇媚,目光沉了些。
死到临头装艳鬼,这是给自己找好了台阶呀。
幽觉亲手取下塞阿弟嘴的布条,塞得粗暴沾了点瑾王唇舌的血,幽觉蹙眉,肮脏。
他丢下布,问阿弟:“你要她死,还是要她受尽折辱再死。”
瑾王抬头,看着自己的好阿兄,道:“皇兄,可否先给臣弟松绑。”
他用了臣弟的自称,是服软,还是不服,幽觉不用分清。
戏已落幕,观众要上台了,绑着施展不开,松了也好。
幽觉示意下,一侍从跪下解开了绑住王爷的粗绳。
瑾王拍了拍身上的灰,站了起来。
拔出一暗卫的剑。有暗卫紧急挡在瑾王与皇帝之间。
幽觉神色未改。
瑾王道:“我亲自杀了她,不用皇兄动手。”
青蘅乖乖地看着他,像个好奇的宝宝。
赵元白搂住青蘅,挡在她前面。
青蘅不需要,她推开赵元白,一步步向前走去。
走向她的新丈夫。
瑾王的剑对准她。
青蘅伤心。
伤心得不够真实。
瑾王笑:“你不信。”
青蘅点头,不信。
瑾王说她猜对了。
剑反转,他塞到青蘅手中。
青蘅乖乖握住,乖乖地挟持住王爷。
像一出小孩子的游戏,她甚至不急不迫,做得缓慢。
一边做一边看了看皇帝,剑架在瑾王脖子上,眼神却看着幽觉。
她道:“您要看的戏,到底是怎样的。我们演得好辛苦。”
但手却用了点力,真划破了瑾王的颈项,很浅的一道伤痕,血却真实地流下。
疼痛皱巴巴地皱到皇帝的眉头。
瑾王带着点快意。
他死了,皇室就绝了后。
青蘅也得死。
也好。
青蘅眼泪掉了下来,她轻声跟瑾王说对不起:“我没拿稳,这剑好重。王爷,我没力气。”
瑾王不准她叫赵元白帮忙。
青蘅摇摇头:“王爷能自己持剑就好了。”
瑾王不赞同:“胡闹。”
这场面哪里是挟制人质,分明是光天化日颠鸾倒凤呢。
许多年了,当了皇帝的幽觉与受辱无缘,今朝却再次得尝。
青蘅望向帝王,眼神澄澈:“王爷一定会为我殉葬。而你,只能孤孤单单一个人,等死。”
说出这大不敬的话来,青蘅心里反倒悠悠乐乐,她声音不算大,要他听清,又要他费点心才能听清。
“不要怀疑,王爷不愿,我也会杀了他的。我的丈夫,无论我走到哪里,必须与我一起。”
看幽觉没反应,青蘅只好道:“可如果您接纳我这个弟媳,我会好好孝敬您的。”
“和我的夫君一起,陪伴着您。”青蘅说着美丽的话,“我知道药苦,陛下不爱喝,我和少爷哄着陛下喝。天冷了,陛下若忘了加衣,我和王爷一起给您披上。”
“我合该是您的弟媳妇,尊敬您爱戴您,这比给您留下三具尸体,好玩多了。”
幽觉头一次见识到如此厚脸皮的下贱之人。
比他皇城的红墙厚,比他曾饮下的毒药纯。
他看着青蘅妖异的美丽,环视周围,见暗卫们都纷纷凝视她,隐着渴慕藏着心忧,生怕这女子被判个死刑。
幽觉干呕起来。
他咳嗽着,干呕着,侍从连忙叫太医。
幽觉恶心得眼泪都流出一滴。
青蘅放下剑,慢慢走向帝王,抱住了他。
暗卫们忘了阻拦。
“夫兄,”她突然唤他,“哥哥。我照顾您。”
她搂着他的肩背,轻轻地抚过他的脊,顺气,可指尖太柔,太媚,不像个母亲了,倒像是情人。
一向厌恶女色的帝王,头一次在痛楚中受到女人的爱抚。
他该恶心得吐出来的。
可他的身体不顺从。
渐渐止了咳,只喘着气,累到了。
青蘅取出帕子,轻柔地擦拭帝王的唇,寡淡的、白中带点青,是将死之人的黯淡。
青蘅心道,这皇帝看起来快死了。
等他死了,王爷就是新的皇帝。
她要耐心些。
青蘅满目愁绪,哀凄不已。
她跪坐在他脚边,收了帕子,俯在他膝间,静静地落着泪。
幽觉喘着不多的活气,天地间落起雪,飘飘荡荡。
青蘅抬起头,仰望他:“放我一马,我以后再唱戏给您听。我会好好学的,会唱得很好听。”
“这世上,不会有比我更好看更好玩的戏子了。”她忍不住又唤他一声,“大伯哥。”
幽觉觉出几分气意、荒唐,唇角扯出个寡淡的讽。
他本该一脚踹开她,脚却未动。
只道:“小瑾,拉开你的妻。”
他累了,看戏看到没知没味,与药相比,是另一类苦。
太医急急赶到,幽觉闭上眼,慢慢呼吸着,也不知是昏了过去,还是睡着了。
他的唇边流出一点血,青蘅看得痴了。
竟真是个死人啊。
妙。好。幸福。
瑾王扶起青蘅,青蘅回头招手而笑,赵元白走到她身边。
青蘅牵起赵元白的手,对瑾王道:“夫君别误会,他呀,只是旧相识。”
牵着他的手晃了晃,青蘅松开了,全心全意搂住瑾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赵元白面上没什么突出的表情,神态寡淡得能跟昏过去的皇帝比。
远走高飞?
被砍了翅膀,还想远走高飞。
赵元白又成背景板了。
曾经青蘅,是床头的美人画,雕刻的仕女像,屏风上的、春宫图上的……纸上生香。
甘愿装个死物。
如今却颠倒了。
死了的成了赵元白。青蘅搭理他,他就活过来。
不搭理,他就刻在床头,做盏黯淡的灯,照不亮青蘅与他人的贪欢午后。
瑾王犯不着吃一个太监的醋。
根儿都没了,拿什么跟他斗。
他牵着青蘅回家去。
他说是他思虑不周,没料到皇兄会做到如此地步。
青蘅道:“你忘了,快死的人是疯的。你把他当兄长,他看你,却只能看见你健壮的躯体。”
“你我春宵夜夜,他饱饮吊命的药,不杀你我,也算仁慈。”青蘅故意上眼药,离间开来最好。
做她夫君,要甚么兄弟情谊。
瑾王说青蘅坏。
青蘅笑:“你怎么不跟着我唱。”说些不要兄长了之类的话。
瑾王摸摸青蘅的头:“吓坏了吧。”
是他吓坏了,还是她吓坏了……青蘅笑意渐渐消去。
瑾王道:“娘亲去得早,当初……”
瑾王没有说下去,只说陛下毕竟是他的哥哥。
青蘅道:“当哥哥的,侮辱你,你不在意。”
瑾王有点悲哀似的:“他快死了。”
死之前的畸形,瑾王不希望自己记住。
青蘅怏怏的,不想跟瑾王说话了。
马车里,瑾王抱住她,吻她,青蘅呆呆的木木的愣愣的,瑾王停了下来。
他看着她:“原谅我,好不好。”
青蘅流下泪来。
“我、我真的不喜欢下跪,也不喜欢被凌.辱。王爷,原来你没办法保护我啊。”
青蘅灰心丧气。
瑾王吻她的泪珠,青蘅只当被狗啃了。
眼泪哗哗的,后怕涌上来,差点死了啊。
差点死了,也还是被她闯出条生路来。
该多谢老天,不,该多谢老娘。
娘亲什么都给不了她,金钱、权力、资源……
可她生下她,如花似玉,一张皮囊。
这是娘亲的礼物,她要开开心心地接受。
握住这唯一的棋。
定生死。
好险,她竟然险些把夫君真当成出嫁从夫了。
夫君是什么。
她胯.下的马啊,千里马万里马,腿断了也得送她逍遥自在。
她竟险些动真真假假的情。
情爱是什么,欢乐一时片刻而已。
瑾王废不废物,与她无关。
有没有用,要看用在哪里了。
青蘅的泪渐渐止住,她微微笑起来,搂住瑾王:“王爷,没了你,我会寂寞的。”
青蘅动了杀心。
她搂着他,亲他,心里却想着扭断他的脖子。
青蘅毕竟年轻,还做不到完全遮掩心情。
瑾王抚过她脊背,轻轻地哀悼。
新婚夫妻,同床异梦。
次日清晨,人还没醒,冷意已蜿蜒着爬上来。
窗子不知何时被吹开了,留了道缝供风穿流。
青蘅捋过长发,一个人披上衣衫出了门去。
守在门外的步默欲问她去哪。
最终却一字未言,只不远不近地跟上了她。
青蘅哪里也不去,只是随意走走,看看清灰色的天滴溜溜地变白。
王府好大,青蘅走得慢,一步步丈量。
她路过王妃的院落,偏头看了刹那,想起自己杀了她的妹妹。
再多的情也洗成了仇。
她不想念王妃。
只念着她手里的剑。
青蘅来到了练武场。
架子上摆着好些武器。
青蘅弹琴般一一轻弹触过。
好些都沾了灰,王妃走了,这偏僻的练武场还是为她留。
青蘅握住一把刀,快刀当斩乱麻。
青蘅只能想象着杀猪比划。
不成体系,她自己先笑了起来。
这日午后,宫里来了人,要青蘅去侍疾。
公公说,陛下虽觉得小姐说得毫无道理,却愿给小姐一个践行诺言的机会。
诺言?
青蘅想起自己胡说的伺候他喝药。
他怎么还当真了啊。
第33章 怨憎会
雪地里,车轮的痕迹从王府蔓延到皇宫,是长长的一条灰蛇尾。
青蘅下了车,尾也就有了主人。
天下间除了她,谁还能称妖精。她妖异的鬼魅的又在雪色里圣洁的尾,盘住了整个皇城。
里面的男人活该是她盘中餐,戏弄着尝尽,有的腥臭有的香,她挑挑拣拣入着口。
幽觉靠在病榻床头,乌幽幽的长发流淌。
他脸色白得不祥,带着死气。
十六岁登基,而今十年过去,苟延残喘到太医都觉得上天庇护的程度。
青蘅自殿外走来,见到他并不行礼。
只呆呆地看着他,像是无处落脚无处可藏的羞涩。
半晌,叫他一声大伯哥。
这声唤让幽觉又有干呕的冲动。
他察觉恶心,残酷,夹杂着风月情事,她故意的。
青蘅咬着唇,贼似的走到他身边,想从他身上偷东西般,犹豫了会儿,抱了上来。
“不做陛下的军妓。”她说,青蘅不要,宁做陛下的弟媳。
“我会好好地乖乖地陪着陛下,”青蘅抬眸天真而笑,“哥哥,我没有哥哥呢,夫君的哥哥就是我的哥哥。”
侍从已做好为陛下擦拭的准备,如此靠近,陛下定觉得恶心。
可怪哉。
陛下并未推开这女子。
幽觉道:“攀亲道故,你只会这些吗。”
青蘅摇头:“我是真心的。”
“王爷忙碌,我却宅在大院子里,也没人陪伴。”青蘅说,“自小我就被关着,见到我的人要么把我藏起来,要么就想着把我踩到泥里去。”
“我被灌了烈药,好毒的,疼了好久好久,下身流血,从此生不了孩子。”青蘅腼腆地笑,“我也还是个孩子,为什么就不能有一个哥哥护着我。”
灌药,好毒的……这些词触动了病中的皇帝,幽觉倏然想起他被下毒的年纪,和青蘅被灌药的年纪,一般大啊。
秋已尽,冬将临。十六未至。
青蘅微微嘟着嘴,很不满的模样:“都说女子初夜要流血,我的初夜给了一碗烈药。它把我奸了。”
她在最高贵的殿堂,说最粗俗的市井话,带着几分下意识的畅快,说着一碗药强.奸了她。
说女子初夜,说无关风月的情事。
说出来好像被奸的除了她,还有高贵的皇帝陛下。
她们该同病相怜,为何自相残杀。
不打无准备的仗,只显露些忧虑,步默便将往事偷偷地告诉了她。
过往里,藏着她的机会啊。
曾经的伤痛,也可以拿来用一用了。
青蘅搂着幽觉,给他顺气,幽觉并未咳嗽,只是身体冰凉,这么厚的衣衫也暖不了他的躯壳,青蘅只好拍拍他,哄着他,热乎点,别冷得跟冰块一样,讨人嫌。
幽觉静静地坐着,不说话,不推拒,不厌恶。
只是很安静。
青蘅看着他,嗔怪般:“军营里怎么可以有军妓,我记得好像是得从早服侍到晚,还得光着身子爬到长官身边。不像军营,像淫.窟。”
自己的危机刚刚过去,青蘅便想到其余女子的处境。
恨不得大家都解脱才好。
幽觉自不会答她。
一旁的公公解释道:“先皇在时是有的,陛下登基早就废除了军中营妓的旧例。”
十年来的军妓只有一个,便是那之前与侍卫私通的娘娘,去了三夜便上吊了。
陛下一向不喜男女情事,怎会容忍军中士兵夜夜笙箫。
好啊,青蘅心道,竟是拿前朝的律吓今朝的她。
故意使坏呢。
太医的药端来了,青蘅离了床榻,亲自接过来喂皇帝。
她哄着他:“陛下,好阿兄——”
话未说完,幽觉抓住了她手腕,汤液摇晃,青蘅蹙眉。
幽觉道:“你走。”
要她走,为何攥着她的手。
青蘅轻声道:“药烫,我吹吹。”
幽觉目光落在她唇上,有心剪断她舌,叫她无法巧言令色。
青蘅仿佛觉察出危险,将碗中药饮了几口,苦得眉头直皱:“陛下,好苦。”
她呆呆的,眼泪就要掉:“这么苦啊。”
掉泪会脏了幽觉的药。
幽觉拿过药碗,一饮而尽。
苦么。
寻常罢了。
青蘅破涕为笑:“陛下,我们喝过同一碗药,就像喝了同一碗酒,结拜了。”
她搂住幽觉的腰,询问他:“好不好?”
幽觉未答她,青蘅把这当默认。
帕子抚过幽觉唇瓣,她唤他:“哥哥。”
她跟并蒂莲一样缠着他。
指尖抚过他的唇,捧着他脸颊:“哥哥,你要快点好起来,陪阿蘅玩。”
她与他的距离挨得好紧,几乎要亲吻的程度。
呼吸间,药的苦涩纠缠不休。
青蘅知道,她又在给自己找情哥哥了。
却不能谈情,只能擦着情爱的边,说些看似亲密正经的话。
不能真当兄妹,也不能真的越界。
模糊着、暧昧着,他说不清,也看不清,最好了。
傍晚王爷进了宫来,在一殿里找到青蘅,说要带她走。
走?
青蘅笑着关上门窗,慢悠悠躺到床上,要王爷脱她衣裳。
“身上沾了药的苦气,”青蘅哀凄道,“换完衣裳才能走。”
王爷只好顺着她,哄着她,可衣服才脱了一件,青蘅的腿就搭上了他的腰。
她一勾,王爷就倒在了她身上。
青蘅眼睫含泪,砸疼她了。
王爷的手抚了上来,问哪里疼,他揉揉。
“坏家伙。”青蘅说,“偷吃你儿子的奶。”
她喘着气,送到他嘴边。
瑾王羞惭,要推开她,这是皇宫,不是王府。
可青蘅搂着他的头,要么亲,要么死。
她说着下贱的话:“我是你的军妓,我爬到您身边了。”
“长官,快来享用。”
青蘅的声线妩媚欲滴,眼神却苍茫,她望着窗纸,那个人会从病榻上起来,来听听她的戏吗。
她已经在唱了,他可务必要听。
“一会儿,我还得去伺候长官手下的兵呢,长官不碰,可惜了。”
无名的怒火烧着了瑾王,他掐住她:“我一个,不够么。”
“干坏我,”青蘅蛊惑他,“王爷,我坏掉了,就只能倒在你怀里。”
一把房中剑,砍破泥塑的像,从内里支离破碎,娇声连连,破庙外来了行人。
行人在风雪里站着,屋内热火烧,屋外风雪降,他却不进屋来,不一起藏圣像肚子里躲躲。
菩萨慈悲为怀,不会怪罪任何一个拿祂取暖的人。
进来啊。
到她身边去。
到她的腔道里,暖暖他湿冷身躯。
那些声音,情玉的渴,似无数的红花无形的洒下,与雪花交融着、飘摇着、纠缠不休,有的落在幽觉的肩上,有的落在他的脚边。
他听见她的喘息,听见她在阿弟的身下那样欢愉。
他摒弃了侍从,一个人循着气息走到这里。
漫天的雪意里,纯粹的冰冷里,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似一缕长长的线,总能勾到注目的人。
蜘蛛网已结好,她把网做床,唤着引诱着行人来到。
爬上她的床,亲近她,爱她。
再把血洒在她的网上。
幽觉看见屋檐上的白,也望见风中的雪茫,他忍着咳嗽,脸都微微红了,仿佛从台下走到台上,要给唱戏的人一个微笑。
看看他,为她憋红的脸。
看起来,是不是跟羞涩一样。
幽觉转过身离去,在路途中咳了起来,唇边溢出一道血痕。
滴在地上,真如红花开了。
青蘅明白行人走了。
一腔的暖意破了洞,她也似破了道口子,溢出香滟的情梦。
她无力地对夫君说:“王爷,你要快乐。”
她虚弱地笑着,用尽力的绞颤会耗费她的生机,她倒在床榻上,任由他搂起。
“我爱你。”王爷唤她的名,“青蘅,我们回去。”
回哪去?
青蘅想,回到十五岁、十岁、五岁,回到出生之前么。
王爷,青蘅做不到。
青蘅只能往前走去。
一路抛抛洒洒,只能留下自己。
只、留下自己。
青蘅最终也没有回去,只说要留在宫廷里伺候夫兄,直到感化他,让他同意婚事为止。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要王爷独自回,若想她,就到宫里来找她。
她会成全他的每一次情玉。
“我也好想你。”离别前,青蘅搂着王爷,“想跟你在一起,永远嵌合,天生一对。”
青蘅笑着吻上王爷的唇,王爷却没看她。
他看着来时的路,带不回自己的妻。
瑾王赌气般,退了一步。
青蘅笑着立着,并未上前,拉近她们之间的距离。
瑾王道:“你还是怨我。”
青蘅笑意未减:“王爷,贪嗔痴、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我与你是爱别离,与陛下才是怨憎会。”
“您别做怨妇,”青蘅说,“我亦如此。”
对一个人生怨,便叫他挤进了自己的心,好的坏的拉拉扯扯撕裂天地。
她不怨王爷,她只是需要王爷带给她偶尔的欢愉。
她能给他的,也只是偶尔的快乐。
所以王爷,你要快乐。
别求更多,她给不起,也不会给。
在情爱里,她们可以扮演一万个角色,世俗的不堪的下贱的赤.裸的,撕破所有的道德束缚,不讲廉耻不管脸皮,只是兴起观的嵌合,只是本能的极乐,如一刹花火,未绽放时心心念念,绽放过后一场空而已。
她喜欢看烟花,所以愿意一次次与他相逢,融合,极乐。
可乐景过后,行人各走各的路,各赴各的梦。
需要时,再相会。
不好么。
瑾王上前捧起她脸颊,粗暴地吻她。
像是要扭断她脖子。
青蘅睁着眼看他。
无辜又残忍。
瑾王咬破了她的唇,血腥味蔓延,青蘅这才闭上眼,装着与他沉迷。
一吻过后,瑾王走了,青蘅留在雪地里,缓了会儿,唇上的疼痛仍未止。
她得找个人看看她伤口。
疼疼她。
她浅笑着,笑扯得疼意更疼。
青蘅转身朝帝王寝宫走去。
第34章 错觉
此乃无名之山,无路可攀,高入云端。
幼时,月溶与玉喑便在此习武。
他们上山时在师父的背篓里,看师父仗剑飞檐走壁。
上得高山去,庙宇几座,田地些许。
这么高的山,竟也有植物可生存。
师父说,原本这山直入云霄。许多年前祖师当空一剑,这山便拦腰折断,自此通天路绝。
仙界与人界从此分隔,一个越飞越远,一个越沉越低,再不复相见。
山顶的平地还遗留祖师的剑气。非杀机,蓬勃的生气莹润,这才能在寒冷贫瘠的土地里种出食粮。
玉喑不信,这些古老的传说总是添砖加瓦,把自己高高地抬。
师父只是微笑着让他把土翻了,小娃下不了山没了食物可就要饿死。
玉喑臭着脸挖土刨坑。
月溶站在田埂上问师父,为何要有那一剑。天上人间为何要分隔。
师父道:“你问我,我也想问问咱们的好祖师。”
微笑着的师父微微咬牙切齿,他也想飞升呢。
月溶笑起来,师父也笑起来,唯独玉喑臭着脸脏着手看不惯,攥起土就往田埂上砸。
师父轻易躲过,月溶未躲,却也毫不在意。
月溶、玉喑两小娃重病濒死,师父来到家里,招摇撞骗,说是月溶、玉喑投错了胎,本该是女儿郎,偏偏生成了男人,地府这才要强召他们回去,饮下孟婆汤重入轮回。
当爹的听到这话便拿起扫帚赶人,师父轻飘飘一躲,姿势飘逸潇洒,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韵。
夜间,两娃眼看着就挺不过去,李爹死马当活马医,找来几件女娃衣服换上,倒真叫两娃挺过了这难熬的冷夜。
罢,罢,李爹赶到城外破庙,恭恭敬敬请来了师父。
只道:“若能救得我儿——不、我女性命。”
李爹砰地跪下,叩拜道:“您要什么,我掏心掏肺也给您寻来。”
两娃病重,一个脸煞白发冷,一个脸通红发热,师父微笑道:“她们与我有师徒缘分,我这才下山来。”
于是一个背篓背起两个娃娃。
直到她们长大,能够自己仗剑下山,这才归家去。
山底,月溶将玉喑缠在自己后背,拔剑,循着石凹石凸上山去。
玉喑已没几口气好活,他无力道:“大姐,我若死了,你就把她杀了,陪我。”
“重入轮回,她也得来。”玉喑说着遗言,月溶只听着,并不从。
接近山巅时,清气蓬勃,玉喑仿佛被灌了几口生机,缓了缓,头一次,玉喑竟有些相信师父胡说的古老传说了。
师父见他们回来,见玉喑身上的血。
仍然微笑着。
仿佛玉喑只是滚了一身泥,需要他洗洗。
玉喑恨:“我都快死了,您能不能哭会儿。”
月溶放下玉喑,行了个佛家的礼:“师父,我们回来了。”
师父微笑:“都说了,要做女人,非得惦念男儿身,这不,哎呀呀,惨。”
玉喑没惦念,他只是……只是用男儿的手指碰了个女儿郎。
虽行的男儿事,穿的却仍是女儿衣衫,难道这也不能蒙混过关?
师父为他疗伤时,随意说道:“月溶心性静,为雌为雄皆心静,桎梏里也得几分自由;而你不甘不从,怨恼、怒恨,死气蔓延。”
玉喑嘶哑道:“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我做男儿又如何,难道真有个老天盯着我。”
师父微笑:“天崩地裂,乱世在即,原本的卦象我已看不清。你若执意男儿身,便去吧。于天地里闯一闯,生死不过一线之隔,何必哀惧。”
师父说这话时,唇角溢出血来。
说了不该说的,便伤心动肺。师父叹口气,随意擦了擦:“我以后,不再算卦了。”
算了又如何,既定的当真就定下吗。
天意难测,凡人何必去探究天命,顾好今时今日,岂不快哉。
师父已百岁之龄,鹤发童颜,瞧上去只是个少年白的青年人。
天将大乱,血流漂杵。福泽深厚之人于乱世前安详死去。
大限将至了。
帝王寝宫里。
王爷喜爱的女人带着唇上的伤缓缓走到帝王身边。
她未曾洗浴,身上便染上了其余的气息。
那幽幽的体香被帝王的好阿弟玷污了。
她坐到床榻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幽觉饮过药,身上皆是苦气,青蘅慢慢倒在他的腿上。
“哥哥。”她唤他,“您会为我做主么。”
她的长发如水淌在他的病榻,眉眼笑着,唇上的血迹渐干。
“王爷把我弄疼了,”她说,“您看,我唇上都是伤口。好疼的。”
幽觉的目光垂下,盯着她的唇,确实破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已经凝合。
正如她绽放的身体此时已闭拢,含羞的草。
幽觉唇齿轻启,说她:“脏。”
青蘅哀哀地笑起来:“陛下不可以这么说我。”
青蘅抚上幽觉的手,带着他的手指触碰唇上的伤。
“很软的。”她说,“很暖。”
“我是蚌。”她笑着含住了幽觉的指尖,暖得幽觉颤了下。
他该抽出手来。
却只是静静坐着,看着她。
看着她在他面前喘起来。故意的,流着泪,吐掉他手指抱住他。
“你羞辱我。”她无端地指责他,缠着他,而后刹那便离他而去。
青蘅背对着:“我回去了。”
她衣衫不整,裙摆微长,乌发流淌,像一条浴在水中的黑蛇。
吞不下猎物,便说着要远走。
在她真如蛇般急行几步,诡异、优雅、一个圈套若隐若现之时。
幽觉恍若看见水面上的月光,她把月光圈在身边,做衬托她的影。
如她所愿,幽觉道:“站住。”
“药尚熬煮,你走了,视为不敬。”
青蘅扭过身来,眼睫上滴着泪珠,吓坏她了,还是愉悦她了,青蘅不给答案。
她只是快步回来,抱住他,喊他:“哥哥。”
耳鬓厮磨,她说哥哥,我若脏了,您替我洗干净。
别嫌弃我。哥哥。
她唤他:“我没有亲人了。爹娘死得太早,我快记不清了。”
“哥哥,”她垂着泪凝望他的眸,“照顾我,喂养我,我就是你的。”
她握住他的手,抚上自己面颊:“您是天下的帝王,当拥有天下间所有美丽的珍藏。”
“我,”她咬着唇,羞涩,又很快浅笑,“美丽配得上我,不是么。”
幽觉看着这心如蛇蝎的女子。
他可以打她一巴掌,让人拉下去,划破她的美丽。
正如阿弟,刺穿她的身躯。
他可以挖下她美丽的眼眸,砍下她的手,分割她的躯体,在祭日里拼合。
杀了她实在太过容易。
留下她,却要费心。
幽觉捂住青蘅的眼睛,问她:“老弱病残,你都喜欢?”
青蘅犹豫了。若说不,幽觉便是弱与病。
若说是,把她赏给其他人可不美妙。
青蘅只好乖乖道:“陛下折磨我。”
她的眼睛干涩,流不出泪来。
“我一无所有,陛下要掏空我么。”青蘅乞怜,“失我魂魄,再美的皮囊也要丑下去。”
“黯淡无光了。”青蘅跪坐在他腰间。
幽觉垂下手来,让侍从取来今年的贡品。
那十二颗极其稀有的南洋珍珠。
一个个盒子打开,青蘅的心飘忽到过往。
杀戮的开端,赵元白欲送她的珍珠,说是贡品运到京城了。
而今,又出现在她的眼前。
美丽、丰润、无瑕。
幽觉说,既是蚌,不能无珠。
他亲自洗净。
青蘅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欲逃。
幽觉也不拦她。
只细细地清洗圆润的宝珠。
青蘅蹙眉,暗恨。
幽觉倏然微笑。
笑意寡淡,却真实。
“你以为朕,要把这些珠子塞到你那银秽之地。”幽觉说,“脏了朕的礼,不敬。”
青蘅抬眸,他当真没有那样的意思?
若没有,干甚要吓她。
幽觉低声道:“无论多银秽的交.合,朕早已见过。”
拜父皇所赐,好玩的不好玩的听也听了见也见了。
贵妃娘娘凄美银玉的脸,失掉神采的眼眸,一次次令他恶心。
或许恶心的从不是那个女人,而是他的父亲。
幽觉将珍珠洗净,用绸缎包裹,递给青蘅:“若唤朕阿兄,就不要引诱朕。”
他安静地看着她,眼里并无情玉。
“朕不喜。”
青蘅迷茫,不信,一点点无措。
情玉是她惯用的手段,身躯是她的武器,见过她的男人没有一个不想要。
除非,青蘅脱口而出:“你不行。”
幽觉笑了起来。
乐不可支。
青蘅懊恼,她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时熬煮的又一碗药好了,幽觉倦怠地半阖眼眸,摆摆手,让青蘅下去。
青蘅不走。
她不信。
她的手抚上不该碰的地方,幽觉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纵容她。
滚烫发热屹立,青蘅仿佛被烙铁烫到,一下子松开手忙不迭地逃,踉跄险些摔倒。
珠子散落一地,洗干净的珍珠,脏了。
青蘅红着脸,红着眼,是他羞辱了她。
还是她羞辱了自己。
她一时之间分不清。
干涩的眼眶起了雾,春水率先落到她的眼,又落到尘土去了。
青蘅回到那张还缠留情爱气息的床榻,嚎啕大哭。
哭至一半,青蘅不甘心。
青蘅要做百折不挠的青蘅。
她擦擦眼,洗把脸,又冲到帝王寝宫去了。
药都温了,帝王仍未喝。
倦怠地阖着眼眸。
青蘅接过药碗,坐到床榻边,哄他:“哥哥,喝药。”
勺子舀起一口,青蘅先尝了,苦得皱巴巴。
幽觉睁开眼正看见这场景,唇角微微扬。
竟有些快乐模样。
青蘅撇嘴:“哼。”
手却很稳地喂他喝,苦点好,她只苦一勺,他要苦一碗又一碗。
苦死他。
药液是温的,幽觉的眼神似乎也回温起来。
错觉。
第35章 吃糖
出寝殿,青蘅看见赵元白,扫着石板上的雪。
她走近他,靠得太近就能听到他的呼吸。
太安静了。
她扯出个笑来:“你为皇帝扫,还是为我扫啊。”
赵元白掐住了青蘅的手腕,攥得很疼。
青蘅身上宽大的氅衣,遮挡住他们的相合。
她笑:“你要送我的珍珠,陛下送给我了。”
“好大、好亮,确实很漂亮。”青蘅从怀里取出来,捧着给赵元白瞧,“你要花心思给我的,兜兜转转,还是到了我手里。”
“除了送的人不是你,我,”青蘅说,“我没缺少半分。”
她试图刺痛他,可赵元白只是攥着她的手,静静地看着她。
青蘅笑:“原来你成哑巴了。”
雪又落了,他才扫干净的地又堆起雪来,永远也完不成的清扫。
他说他有他的报应,他受着,坦然地不知廉耻地毫无愧疚地受。
他松开手,拂去青蘅肩上的雪:“你只要看着就好。”
做个局外人。
“你信佛了?”青蘅笑,“竟相信起报应来。”
“我偿清我的孽,”赵元白笑,“也替你担几成。”
青蘅本想说她可没杀人,忽然想起还是杀了个的,只好道:“几成不够,你把我的报应都抢去,都替我受了。我啊,是要过好日子的,一丝一毫的不痛快都不要有。你是好心人,你成佛了,你把我的痛都拿去,我会爱你的。一点点。”
赵元白却道,恨他,别说爱他。
丝毫都不要有。
“你觉得我会心疼?”青蘅眨了下眼,“你太天真了。”
赵元白轻柔笑着:“你爱我,我会疼。”
青蘅一下子湿了眼眶。
她傲慢地抬眼,转身,不肯掉泪。
太监捡起来洗净交还的珍珠,又落了一地。
她没捡。
她不稀罕。
赵元白扫着雪,看着珠光在雪堆里埋,他蹲下,一颗颗捡起来。
每一颗,都像箭头,说万箭穿心过了。
疼还是疼的。
夜晚,洗漱罢,青蘅本该睡觉。
她却披着大氅来到帝王床榻。
她说她怕。
“哥哥,”青蘅爬上床,可怜状,“夜好黑,夫君不在身边,我怕。”
幽觉知她说谎,却准许她上床。
青蘅不知为何,白日里藏起来的泪到晚上就无处可藏。
她搂住幽觉的腰,说想吃糖葫芦。
“哥哥不知道,我娘走之前,说会给我带糖葫芦的。可她走了,”青蘅泪水滴滴掉,“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才十岁,”青蘅说,“我十岁就再也吃不到阿娘带的糖葫芦了。”
“阿娘怕我过不好,还是给了我礼物。”青蘅攥着幽觉的手抚上自己面庞,“很漂亮对不对,价值连城对不对。”
“我能吃饱是不是。”青蘅哭闹,“可为什么在你这失效了。”
“你不给我。”青蘅打他,“不给我糖葫芦。”
幽觉明白,青蘅不过是借题发挥。
许是见着从前的少爷成了这宫里的扫雪奴,难受。
她却不承认。
想都不愿想。
只在夜里想阿娘。
阿娘陪她的那些年,另一个人,不也陪着她么。
她在想谁啊,她分不清。
幽觉眼神示意下,便有公公去找御厨。
他静静地靠坐床榻,任由青蘅哭闹。
青蘅叫他:“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朕听着。”
青蘅不肯:“你觉得我很天真是不是,我很傻,很笨,很可怜。”
幽觉道:“愚蠢、傲慢、自视甚高……”
幽觉如实点评。
青蘅捂住他嘴,恨他:“谁让你说的,我要你夸我。”
“我先夸你,”青蘅给甜头,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老实道,“你长得很好看。”
就是苍白了些,褪了色。
“比我差一点,可比大多数男人好看太多。”青蘅又道,“玩心很重,不把人当人,这是你的权力。”
“病弱、苍白,这是你的风韵。”青蘅轻轻笑起来,乐得倒在幽觉怀里,“哎呀不要说了,像在评花魁。”
幽觉道:“花魁?”
青蘅自知失言:“我啦我啦,没说你。”
幽觉唇角又微微地有了向上的弧度,青蘅瞧见了,指尖碰了碰。
幽觉静静地等她碰完,才攥住她捣乱的手。
青蘅垂眸,泪慢慢止住,她道:“我也说不清,你不喜欢我的美色,我反而有点安心。”
“坐怀不乱,你要成圣了。”青蘅笑,“是我帮你成就的,不要忘了照顾我。”
冰糖葫芦好了,幽觉取过一根,递给青蘅:“你的赏。”
青蘅不接,她不需要赏赐。
幽觉迟疑了会儿,试探:“你的糖?”
青蘅这才笑眯眯接过,一口一个:“你也吃,药好苦,我们都吃点糖。”
幽觉不吃,青蘅塞了一个给他。
幽觉微蹙着眉尝了。
竟也不赖。
青蘅抚过他眉心:“吃糖,要开心点。”
把药的苦都驱散。
只留下甘甜。
“你拥有好多好多,”青蘅直白道,“我也想要。”
“我会照顾你,”青蘅跟他交易,“你也照顾我,好不好。”
过了半晌,幽觉才道:“你是王妃,阿弟会照顾你。”
青蘅道,还没成婚,算什么王妃。
“我见着更好的了,我就想要更好的。”青蘅质问他,“你不是最好的吗?”
幽觉只笑着。
皇权是,黄泉也是。
他不是。
漱了口,幽觉口腔里的甜淡了。
习惯了苦,不觉得甜是甜滋味了。
青蘅不想甜味散,却怕牙疼,只好老老实实漱口。
她搂着幽觉的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王爷见到,要杀我。”
幽觉道:“那就杀你。”
青蘅气:“你不拦?”
幽觉道:“不拦。”
青蘅疑惑了。
怎么不按套路走啊。
幽觉又笑起来。
听着唱戏人的戏,真真假假,真真切切,哀怨泪流。
他听得情真,心却安静。
青蘅不准他笑,又看她笑话了。
不要,不准看她笑话。
“我哪句话说得不对,我的眼泪不够真实吗,我流泪的时候不好看吗,”青蘅委屈,“我妆都卸了,情真意切,你却笑。”
幽觉点评:“走身不成,走心了。”
“只可惜是颗七窍玲珑心,四处漏风,兜不住情。”
损她,又损她!当皇帝了不起啊。
你是看客,我还名角呢。
青蘅微笑:“我说过会给陛下唱戏听,唱得如此动人,尽职尽责,忠心耿耿。”
她越挫越勇,绝不服输。
“明天,再给陛下唱新戏。今天我要睡觉了,”她打了个哈欠,“好累。”
她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装得不像。
可没过多久就真睡了过去,呼吸声小了,殿内安安静静。
幽觉侧身望她。
望这女子。
天真古怪机灵怯弱,又天不怕地不怕死也要赢。
他轻叹一声,给她盖了下被子。
没过一会儿,又把盖上的被子掀开。
他不照顾她。
若得了风寒,那就在夜里死去。
可临睡前,幽觉又把被子分过去了。
等不好玩了再死,没戏唱了再亡,不急。
睡了好长好长的一觉。
梦里有妈妈搂着她。
她看不清妈妈的面容了。
路途太远,死去的仆从太多,除了老爷的尸身拖了回来,其余的都埋在当地了。
可她知道就是妈妈搂着她。
像很小很小的时候一样。
妈妈不温柔,一点都不温柔,可是也有温柔的时候。
她会抱着她,哼起不知名的歌谣,在她心情好的时候,就乐意抱着她。
那时候青蘅只是个小孩子,很小很小都不记事。
再漂亮的小孩子也只是个孩子,带不来什么价值。
赵宅里又多了一个家生婢,等大了就配给奴隶,再生一串小奴隶。
所以阿娘恨。
也恨她。
直到她被挑中送到三少爷身边当丫鬟,有了一丝一毫不做奴隶的可能,妈妈的恨意才消减了几层。
冰冻三尺,她快看见冰层后面的阿娘了。
可她死了。
死得毫无价值。
人的命太脆弱了。
而她要活。要活得很好很好。
谁有最好的,她就抢过来,毫无廉耻、鄙弃道德、没脸没皮只剩骨架也抢过来。
只有最好的,才配得上她。
第二天她在宫里溜达,碰见了皇后娘娘。
她突然就好想使坏,她说坏话。
她笑着对在宫宴上保护她的皇后娘娘说:“我喜欢你的位置。”
她希望皇后娘娘骂她一顿。
可皇后娘娘只是柔柔地搂过她,擦她眼下的泪。
“别哭。”
青蘅忍不住了,一定是做了噩梦,吓坏她了,她才会一边找茬一边落泪。
她回抱住皇后,哭得好大声。
“我想阿娘了。”
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是试探皇后,还是诉说真情呢。
她也分不清了。
“娘娘,你要骂我。”
皇后不骂她,只说这位置冰冷,不值当。
她捧起青蘅的脸蛋:“还是小孩子呢,哭鼻子。”
她取出帕子给她擦:“我家阿妹若还在,跟你一般大了。”
皇后娘娘的妹妹幼时重病去了,她还记得妹妹攥着玩具不放红通通的脸蛋。
那玩具是弟弟的。妹妹抢,被骂了也要。
皇后娘娘温柔笑着:“这位置不是玩具,不好玩的。”
说得几分凄凉。
青蘅止住了泪,怔怔地看着她。
“回去吧。”皇后娘娘劝,“回王爷身边去。宫里冷。”
不要再多一个守活寡的妃子。
青春年少,都耗费在这红墙之中了。
最好的位置,从来就不是皇后的位置。
小孩子,看不清。
皇后娘娘摸摸她的头:“头发都没梳,就跑出来玩了。”
“来,”皇后浅笑,“到我宫里,我给你梳个漂亮的发髻。”
青蘅不去,问:“有多漂亮。”
皇后笑着挽起她的手,穿过清香的梅园,折了一枝:“梅枝为簪,比皇宫漂亮。”
青蘅坐到了皇后的梳妆台前。
镜子里她们的面容交相辉映,春来了,比春花更盛。
娘娘的指尖沾上口脂,抹在她唇上。
香香的。
阿娘。
她的泪又要落下。
闭着眼,藏住了。
第36章 赐婚
她睁开眼时,镜子里是自己的面庞,却又好陌生。
她怔怔的,眨了下眼,镜子里的人也眨了一下。
皇后娘娘笑:“是不是看得呆了。”
多美啊,娘娘也望向镜面,她轻声说:“我瞧见你第一眼,就想好怎么装扮你了。”
“小时候妹妹的衣服都是我缝制的,用上好的绸缎缝漂亮的衣衫,她的辫子也是我扎,”娘娘笑得很开心,眼亮晶晶的,有点撒娇韵味,“如果我有孩子,我也能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不做皇后,我会是最好的绣娘,女孩儿穿的衣服、化的妆、扎的发髻,由我出手,整个京城都会注目。”皇后娘娘说,“你也会看过来的。”
皇后在对她说心里话,青蘅反而找不到言语出口了。
五味杂陈。
她垂下眼眸。
皇后轻轻抬起她下巴:“有时候,命真的说不清。”
头几天,妹妹还闹着要穿新衣服,她没缝制好,哄着妹妹再等等。
不过几天,妹妹就在夜里去了。
新衣裳裹着她的尸,入棺材,投胎去。
“我就想着,当时妹妹要弟弟的玩具,被阿娘骂,我该帮妹妹抢的。弟拥有的那样多,妹妹想要一个,是刀又如何呢。”皇后娘娘眼眶含泪,“我拿针,是我欢喜。妹妹要玩刀,也该随她去。一把木刀而已。”
“木刀而已啊。”皇后娘娘笑着抚上青蘅面庞,“你好漂亮,我的妹妹长大不会如你这般美丽,但她的力气一定比我们都大,拿刀拿剑,轻而易举。”
下葬前一夜,皇后娘娘拿起刻刀,做了好几把木刀木剑,划得手都出血了。木刺扎入手中,疼得不够厉害。
阿娘哭着也不再管她。
只唤着幼女的名,让女儿回来。
第二天皇后捧着沾了血的木武器,轻柔洗净,妹妹抢不到的,姐姐做。
可做不了玩具,只能当做陪葬品了。
“我看到你,老是想起我妹妹。”皇后笑着,“你别怪。我老了,老是想起过往。”
皇后不过二十来岁,正是青春时候,怎么就老了。
青蘅看不见皇后面上有一丝一毫的皱纹。
是她的心起了涟漪,树断了年轮。
青蘅慢慢站起来,抚上皇后的脸。
她说:“我看见你的眼睛,好年轻。”
“皇后娘娘拿针好,拿刀好,年老也好,”青蘅不太习惯地滞涩了会儿,她还不会安慰人,搜刮着语言都无味,半晌她掷地有声道,“我还不知道娘娘姓名,能知道你的名字就更好了。”
她不想她藏在皇后这个名头的背后。
告诉她名字好了。
青蘅会记住的。
“乔镶,”皇后的泪流了下来,“我叫乔镶。”
父亲说她是镶嵌在乔家名头上的珠宝,让乔家更闪耀。
她宁愿自己镶嵌在妹妹的墓碑上。
“我是青蘅,”青蘅笑着,“我记住你的了。娘娘,好美。”
青蘅抚着乔镶的泪,滚烫的泪水在冬日冷得太快。
触感只剩冰凉。
青蘅突然不想留在宫廷了。
宫廷的美浇灌了太多人的血泪。
就算勾上皇帝,做一个皇后——
在她面前无助泪流的,也是皇后啊。
皇后娘娘光彩照人。
而她要做的,是人。
这些日子被帝王的权势吓到了,昏了头,她该回去了。
从皇后娘娘的殿中出来,青蘅走得远些,回头再望时,只觉这华美的宫殿像一座坟墓。
美丽的皇后、苍白的帝王,一切都褪了色,成了乱葬岗呼啸的风声。
青蘅去梅园摘了一枝梅,作为离别的礼物。
她要的回报,是幽觉赐下婚书。
她走得很慢,一路走一路空茫,脑海里混杂着万般思绪,却凝不成一个主意。
四处都有路,她却茫然了。
天下这般大,何处是自由之道。
在宫廷,还是山野?
青蘅闭上眼,静静地听着风来去。
半晌,她呼了口气,攥着梅枝微笑着朝帝王寝宫走去。
妹妹大了要嫁人,哥哥一定要同意啊。
青蘅静悄悄走进殿内,幽觉仍然察觉了她。
抬眸看她。
今天的青蘅有些不一样,连一向谨慎的常辛都无法挪开眼眸。
已经足够极致,偏偏添砖加瓦,是贼心不死,又来蛊惑他吗。
幽觉猜错了。
青蘅走到床边,却不是爬上床,而是跪坐下来,献上梅枝。
她唇齿轻启:“陛下,我给您摘的,好看么。”
幽觉不知她又在唱什么戏,目光扫过梅枝:“尚可。”
幽觉不接。
青蘅只好放在他身旁。
“哥哥,”青蘅抬眸,“你说得对,我是王妃,王爷会照顾我。”
“我长大了,想嫁人了,哥哥送我出嫁好不好。”
又是一场新戏,以进为退。幽觉这般想着,自是随意地说了好。
可青蘅却要婚书。即刻赐婚。
幽觉看向青蘅的眼睛,分辨这出戏到底什么时候落场。
青蘅静静地受着他的凝视。
良久才道:“我想要出宫去了。”
要出宫了啊。
也好。
别在这闹腾他了。
戏虽好,听得多了也疼。
“那就去吧。”幽觉说着。
青蘅仰望他:“没有赐婚的圣旨,我回去得不明不白,会叫人看不起的。”
“哥哥,”青蘅笑,“送佛送到西,我以后不烦你了。累一时写个圣旨,一劳永逸。”
莫名的怒火如盐铺了一层洒在雪上。
是在玩弄他,所作所为就是为了赐婚,还是又想着什么新花样了。
青蘅亲昵地喊:“哥哥。”
她说:“我以后还是会到宫里来的。我还会好好治病,给王爷生孩子,皇家不会绝后,我要做大功臣,您所有的顾虑我都会考虑。”
幽觉一巴掌就要打过去。
青蘅赶紧趴下。
幽觉手掌颤了下,仍在原地,青蘅微微抬头,意识到自己躲得过早,像是嫌弃,羞涩地笑:“腰疼,没坐住。”
幽觉像被打了一巴掌,脸上泛起潮红。
他道:“把你干烂了,你也生不出孩子来。”
他羞辱她。
看客又坐在台下,冷眼旁观了。
只是忘了主语,忘了人名。
青蘅加上了。
“王爷干不坏我。”她老实说,“民间有话,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
“春水泛滥,只怕淹着王爷。”她说些没分寸的荤话,没脸没皮,“一晚上不行,就十个晚上,十晚上不行,一百天,早晚种出种子,开花发芽,生出孩子。”
她表忠心,眉眼弯弯,荒唐里还是那么好看。
幽觉冷眼瞧她:“泛滥?”
他倒想看看,到底如何泛滥。
幽觉闭上眼,缓了缓,道:“你别糊涂了,喝醉酒了就去醒酒。”
“没喝酒,”青蘅委屈,“我就想嫁人。”
“嫁给陛下的弟弟,就跟陛下好近了。”青蘅轻声道,“您不会娶我,让您的阿弟娶我,不也是一件乐事么。”
“他喜欢我,我喜欢他,两情相悦,给您生一个孩子。您需要,大雍需要。”青蘅说着胡话骗帝王,她才不要生孩子,先把大饼画得足足的,灌饱这皇帝再说。
可幽觉倏然掐住了她脸颊,掐得好狠,她都说不出话了。
幽觉质问她,却没出声。
青蘅安安静静,不逃不避。
她这样好看,要看就看,她不怕。
“那档子事你就这么需要,比娼妓下贱。”幽觉松了手,口吻轻淡地贬低她。
青蘅揉了揉脸颊,点头又摇头:“需要。但不下贱。”
“如果哥哥想试,我愿意陪陛下一试。”青蘅道,“你可以脱下我的衣衫,摸我。”
幽觉笑:“把衣服脱了,从这里走到王府,朕就给你赐婚的圣旨。”
青蘅听了,也笑:“好啊。只是恐怕许多人的眼,都要被王爷挖掉了。”
她不会冻死。
她也没有廉耻。
青蘅站起来,不急不缓解衣衫。殿内伺候的都战战兢兢跪了下来。
件件衣衫滑落,只剩单薄里衣时,青蘅的手仍未停。
“够了。”幽觉道,“不过是个贱人,可惜我的好阿弟。”
“要配你这个低贱之人,无端折辱了他。”
青蘅浅笑着爬上床,搂住幽觉的腰:“哥哥,别这么骂我了。我爱你的。”
她轻声呢喃:“我对你是打开的,你看见我了,我也看见你。”
“你想要我,”青蘅轻笑,“却又不要我。”
“我都软在你怀里了,”青蘅委屈,“也不碰碰我。”
幽觉本该推开她。
却只是受着。
青蘅眨了下,试探地慢慢地吻上他脸颊。
幽觉未躲。
青蘅轻柔地吻过,轻声道:“你会成全我,是么,哥哥。”
幽觉没看她。
过了许久,才让她穿起衣服,滚出去。
青蘅见好就收,脱下的衣服一件件穿好,慢悠悠走出殿门。
过了小半个时辰,冻得跳脚,常公公终于捧着圣旨出来了。
常公公道:“姑娘,奴才陪您回去,宣告陛下旨意。”
青蘅听了却也不怎么开心,转了一圈,裙子翩翩,做出个开心模样来。
“好。”她笑眯眯,“满意极了。”
殿内凌乱的一切与青蘅无关,她坐上马车回王府。
干柴烈火,旨意宣告完毕,青蘅便与瑾王滚到了床榻上。
瑾王骂她:“不折手段。”
青蘅只叫着、喘着:“干死我啊,王爷,夫君,青蘅不怕。”
瑾王如她所愿,格外凶狠,真的要被.干.坏了,她说得还是太信誓旦旦,忘了给自己留余地。
愤怒的王爷不可同日而语,她低估了夫君啊。
为这低估,她格外的爽快,开始乱说话:“夫君你不知啊,你的阿兄坐怀不乱,我都要脱光了他都不看。”
瑾王怒火烧了起来,青蘅真要死了,求饶说错了,真错了,呜呜着:“夫君,我乱说的,我就爱乱讲话啊,别——”
这房间四处留痕,十八般姿势上演,豆在釜中泣,烧得四处狂乱,青蘅只觉被贯穿,插.在了天上人间,人人来看。
看,那不要脸的,挂在那了。
羞,不穿衣裳,羞。
她的微笑和她的泪一同浮现。
看起来又像庙中的神像了。
瑾王抚上她面庞,柔和的、珍惜的,又很快掐住她脖颈,直逼得青蘅脸通红,才慢慢松开了手。
他说:“我会杀了你。”
瑾王一字一句:“与他人苟合,你就得死。”
青蘅笑:“就凭你。”
瑾王微笑,抚过青蘅的山峦:“别怕。”
瑾王低贱地低下了头去。
直吻到春水湾。
放了狠话,给点甜头。
青蘅夹住了……她要死了。
好荒唐的死法。
浪死了。
乐死了。
臭名昭著地死了。
她死在快乐里。
王爷一定也要死啊。
别留她一个。
天快亮时,瑾王拥着青蘅,两人无话,只在被子里相拥取暖。
窗外赤.裸.裸光秃秃,什么都败了。
他俩也赤.裸.裸光秃秃,却什么都盈满。
情玉、欢喜、倦怠。
一对相识的旧人,大婚便要成新人。
夫与妻,一体了。
第37章 春宵
良辰吉日,镜子里的青蘅已是新娘模样。
繁复华美的婚服,价值千金的婚冠……可以买下一万个幼时的她。
阿娘能够幻想到的最奢侈的梦,也不过是女儿当上三少爷的姨娘。
看看她如今浑身的光彩,哪里还能看出来家生婢的曾经。
阿娘,要为她高兴。
青蘅眼泪落下。
该高兴。
她跟提线木偶一样,走着婚礼的流程。
累、饿,她渴了。
她听见好多的声音,又一瞬间什么都听不清。
浑似置身雪地里,四处遍寻,寻不见一人。
只有漫天的冰冷牵连、牵挂,试图牵动她的心。
天地雪色白茫。
高堂空无一人,帝王未曾参宴,夫妻相拜,礼成。
小小的青蘅一步一步,从汤城三少爷的院落走到京城瑾王府,她长成大姑娘了。
掀开盖头,其余人都下场。
瑾王问她,为什么不高兴。
青蘅疑惑,她不高兴吗,怎么会,她很快乐。
她微笑:“没有。”
门窗闭拢,交杯酒醉,瑾王抚上她脸庞:“撒谎。”
青蘅眨了下眼:“没有。”
瑾王难过道:“撒谎。”
青蘅看着他目光里的哀戚:“这是我们的喜事,我在替你快乐,你在替谁悲哀。”
瑾王微微偏头,扯出个笑来:“总觉得你在不高兴。”
“怎么会呢。”青蘅笑,“我没有理由。”
瑾王抚过青蘅的唇:“自从你进了宫,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了。”
青蘅搂过瑾王:“脱我的衣裳。”
瑾王却不动:“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们除了情事,就相安无事。”
青蘅倏然发了怒,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不草我,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瑾王推倒青蘅,拔出匕首,粗暴地划破华美的婚服:“划疼你了,你就叫。”
青蘅骂他:“疯子。”
瑾王动作粗鲁,用的力却小,青蘅颤了下,他流下泪来,扔了匕首,倒在她怀里。
“杀了你。”瑾王说,他才快乐。
青蘅讽刺他:“我都在你身下了,你还不满足。你是我的夫君啊。”
“你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干我了,怎么,腻了?”
瑾王吻她的眉眼:“你和恶人没差别,比囚徒自由。”
匕首的金鞘粗暴捅入,带出血来,瑾王道:“良辰吉日,青蘅,我的妻。”
他问她:“满意了吗。”
青蘅疼得浑身战栗,她要杀了他。
眼泪颗颗冒出来,瑾王只是冷漠瞧着。
青蘅涌出浑身的力,爬下床捡起匕首,对准瑾王。
瑾王不反抗:“杀了我,你也死。黄泉夫妻。”
“疯子,”青蘅大骂,“疯子。”
瑾王蓦然笑了,他扔掉沾血的金鞘,下床来,吻她。
欲.生.欲.死。青蘅拿着的匕首落了地。
瑾王抚过她眼尾:“以后再跟皇兄牵扯不清,我是真的会杀了你。”
瑾王承诺:“我也许你杀我。公平交易。”
她以为她在宫廷里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他当真丝毫不知情么。
“跟着皇兄不过守活寡,银荡如你,受不住的。”瑾王笑,“妓.女、贱人。”
又吻上去:“我也是你的贱人。”
青蘅心道:又疯了一个。
都是些他爹的疯子。
孽根裹上药,成了药杵,说要给青蘅疗伤。
青蘅一巴掌扇到瑾王脸上。
瑾王嘴角出了血,他浑不在意地擦了下,轻柔道:“怕什么。”
随即就杵进去治疗他的病人了。
青蘅又打他一巴掌。瑾王用的力就更大。
青蘅疼得受不住,眼泪直掉。
“不要了。”她说,“我不要了。”
瑾王抚过她的泪,只道:“迟了。”
第二天青蘅下不了床,蜷在被窝里谁也不搭理。
御医送来药,说是助生育的。
青蘅笑着接过,狠戾地砸了。
“再送这些来,砸的就不是一个碗。”
青蘅又痛又恨,又带着几分畅快。
都是些疯子、贱人,都是混账,都是死东西。
只有她鲜活。
只有她值得活。
宫廷里。
幽觉的病重了几分。
许是昨夜风寒,他命人开了窗。
青蘅送的那枝梅已渐渐枯败、泛黄、干涸。
插在窗台边的花瓶里,幽觉想让梅透透风。
从树上折断就已经死了。
他在期待什么。
吹了一夜的风,也只是叫残枯的花掉落,徒留空枝罢了。
饮完药,幽觉尝糖葫芦。
他不该喜欢的。
也确实不习惯。
他阿弟的妻也像这糖葫芦,甜过头了。
她为何不能做他身边的一个小孩,做胡说的妹妹。
要跑到阿弟的家里去,展现自己有多甜美。
幽觉的牙酸涩,他咬破了一颗酸的,勾动了苦意,一腔的甜杂乱不堪了。
幽觉阖上眼。
散了口气,乏力。
王府里,侍女送来餐食,青蘅照样砸了。
一片狼藉,侍女胆战心惊跪了下来。
青蘅见她低眉顺眼模样,问她:“怕我?”
侍女急切道:“王妃不用餐食,王爷知道了,是奴婢们的过错。”
青蘅轻笑,是怕王爷呀。
也是,她不过攀附着这大雍瑾王的女子,有什么值得可怕的。
她要跟他闹么,跟他纠缠不休、爱恨情仇,今天她打他一巴掌,明天他折辱她一顿,日日夜夜翻来覆去困在这里。
她的青春年华就献给这档子事?
侍女们收拾了狼藉,退了出去。
青蘅翻找出昨夜瑾王上的药,她轻笑了下,颇觉得滑稽。
闭上眼,缓了缓,再睁开时,青蘅的心静了。
她轻柔地对待自己的身体,爱护每一处,她取了药,温柔地抹上指尖。
沿着溪流而上,也痛也欢愉,青蘅喘着气,出了神。
爱恨情仇起波澜,贪嗔痴恨求不得。困顿、困顿。
又是何必。
在外的王爷知她不吃东西,赶了回来。
王爷本以为会看见一脸怒容的青蘅。
但榻上躺着的却是个微微笑着的妖精。
她面上没有哀怨怒恨,只是轻笑着,仿佛不知何处来的荒唐事,落到她耳里,堪堪值得她一笑。
瑾王走了过去,跪坐下来。
青蘅捧起他的脸,问疼么。
瑾王不答。
青蘅笑:“我们扯平了,夫君。”
她不需要跟他谈情,她给他欢愉,他给她地位。
公平交易。
瑾王却不愿:“所以,相安无事?”
青蘅亲昵亵玩地抚过他的唇:“真是会闹腾的王爷。”
“给我上药。”她在他耳边轻喘,“我的手指,还是太短了。”
瑾王藏着怒意,面上冷淡。
可青蘅轻柔地哄他:“我愿做你的妓女,王爷。”
“你一个人的。”青蘅抚着他眉眼,“只有你。”
瑾王落下泪来。
他不需要妓女。
他要的,青蘅不会给。
今年的大雍,格外的严寒,一些地方冻死了不少的人,活不下去的成了流民四处劫掠,盗匪横行。
剿匪的兵跟匪贼也大差不差,如蝗虫过境吃拿卡要,越来越多的流民里渐渐有了领头的,叛乱爆发。
当地的官员意识到事情闹大了,急急围剿,却连连失利。
叛军的势力逐渐壮大,惊动京都。
将军领兵南下,军粮供给,留给赈灾的则更少。
饿死者众,不少地方发生动乱。大雍乱象四起。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层层的盘剥组成大雍朝,最底下的连命都快没了,只能杀出条生路来。
青蘅从弃婴堂出来,望见这漫天的雪。
如此美丽。
却要用不知多少人的性命去换。
婴儿的哭声言犹在耳,青蘅垂下眸,上了马车。
晚餐时,她突然对他说:“我们都是罪人。”
她说这话时是笑着的。
“好多人冻死在街头,而我们大鱼大肉,”她挥了下手,侍从都退了出去,贴心地关上了门窗,“王爷,是我们吃掉了他们的血肉吗。”
她走到他怀里,张着腿,问他,吻他。
王爷着迷地沉浸。
她倏然不高兴,不要吻他了。
瑾王搂着她,呼吸炽热:“总有些人会死,即使我不希望。一个王爷的命,是用金钱权势堆起来的。没有的人,就掉到泥地里,出不来了。”
“他们窒息了。”青蘅总结说,“他们的尸体堆起的楼阁,我们悠闲走过。”
瑾王寡淡道:“总有人站塔尖,总有人死塔底。千百年都如此,以后也不会改。”
青蘅笑:“我不怜悯任何人,我只可怜你,若是摔下去了——”
瑾王吻住了青蘅的唇,她不祥的话堵在了口中。
耳鬓厮磨,如胶似漆。
衣衫垂落,他捧起她多余的虚假的慈悲心。
青蘅后仰着,喘气。
瑾王拍打了一下,晃了晃,青蘅发狠,俯下身咬住瑾王的脖颈。
尖牙利,改咬为舔,血不好吃,还是不要了。
瑾王笑:“舍不得啊。”
青蘅软在他怀里:“你死了,我又得找个丈夫,还是不要了。”
多麻烦,她只想在这个寒冬里取暖。
发.春的事,要等到春天。
瑾王喘着气:“混账,王爷死了,王妃陪葬。”
青蘅笑:“把我的衣服拿去,你到地府了,只能绞缠着我穿过的衣衫求欢了。可怜的王爷。”
她咬着唇,羞涩、撒娇,瑾王捧起她脸蛋:“你永远,永远都只给我留下快乐。”
他穿过她的身,却进不了心半分。
永远只有欢愉,永远都是情事。
身体挨得越近,她的心飘得越远,飞到高高的月亮上,碎掉了。
洒下的只有余晖。
瑾王兴致未消,青蘅磨蹭着。
瑾王道:“不是要做我的妓.女,累了?”
青蘅轻哼一声:“你才是我的贱人。”
瑾王笑:“好,我贱,下贱。”
青蘅这才屈尊降贵,吻在他眉心:“乖宝宝,好王爷,青蘅喜欢你。”
前头那样久的欢愉没能让王爷尽兴,只这一句喜欢就叫他——
青蘅浅笑,看来是不用再忙活了。
瑾王抚过青蘅的长发:“坏种。”
他骂她。
青蘅笑:“承让。”
两人温存,桌上的晚餐却凉透,可惜了。
第38章 大修
冬末的时候,皇帝病得重,召王妃侍疾。
说起来好笑,宫里那样多妃子,皇帝病了,自有皇后娘娘照看,叫自己的弟媳来,未免暧昧了些。
不够得体。
但皇帝说什么做什么,自有他的权势护航,底下的人只是服从而已。
旨意传到了王府,王爷忙着赈灾不在京城。
青蘅接了旨意,没有违抗,谈不上好不好,只是随意地到了宫里。
帝王与鬼魅之间的距离短了。他看起来不像一个皇帝,是早就已经死去的鬼魂。
太苍白了。
青蘅坐在病榻边,喊他哥哥,这声哥哥叫得平淡,不掺杂曾经的暧昧与情玉。
她真成了乖巧的弟媳,不勾引权力顶端的大伯哥了。
幽觉说:“朕老了。”
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经苍老了下去。
青蘅垂着眸,并不看他。
幽觉问她过得好吗。
青蘅道:“好啊,当王妃没什么不好的。”
幽觉笑:“口是心非。”
她每天做了什么,跟阿弟做了什么,他都知晓。
京城之中,四处皆是他耳目。
她被怎样对待,又怎样对待阿弟,他翻过的图纸,亵玩的、情玉的、杀意的……他窥探着鲜活。
幽觉抚上她面庞:“朕觉得可惜。”
或许当初该收下她,陪她玩,听她唱戏。
青蘅站起来,退了一步,叫他陛下。
她守身如玉模样,不肯陪他荒唐了。
幽觉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些泠辱的画面。
他可以叫几个嬷嬷绑住她,衣衫褪尽,只披件大氅御寒。
她随意丢下的珍珠,常辛从扫雪奴手里取了回来,做成了一串手串,就在幽觉手边。
珍珠代替他,亵玩她,像阿弟一样,刺进她身体里去。
她曾经害怕的,就让害怕真实来到。
他看见她的泪珠,滚烫。
她身下的溪流,濡湿他的手。
他能够对她做许多不堪的事,甚至摧毁她的神智,叫她变成个傻子,只知道叫他哥哥,夜晚时候,不抱着哥哥就害怕得睡不着觉。
她用她哺育孩子的给他暖手。
叫濡湿也干涸。
她怯怯地让他摸一摸。
这是阿蘅给哥哥的玩具。
哥哥玩。
不要羞。
阿蘅的每一寸血肉,都活在哥哥的掌中。
幽觉掐死了她。
掐断了这无端的银梦。
幽觉垂下眼眸:“朕该喝药了。”
他竟然开始幻想和一个女人亲近。
银秽狎亵。
青蘅唇角微微扬,似乎看出了什么,也不戳破。
端起药喂他。
青蘅故意地不好好喂,用瓷勺捅幽觉的嘴。
捅进去,捅到嗓子眼,惹得幽觉苍白的面上多了点红意。
生理性地窒息,又压抑着干呕的冲动。
青蘅凑近了他。
两人气息斑驳。
“你想要我了。”青蘅确定道。
“可我不能脱轨,哥哥。”青蘅遗憾,“王爷会杀了我的,他变态,他要求越来越多。要我在他身下浪,还想抓住我的心。”
“哥哥,是你允我嫁的。是你的错。”青蘅离远了。
幽觉望着她,不言语。
青蘅将整碗药给他,幽觉一饮而尽。
青蘅笑。
笑得很开心。
哥哥明明能自己喝,偏偏要她喂,娇气。
“我要回去了。”她说,“我是个好妻子,望夫石,我要等夫君回家。”
临走前,却又淘气地凑到他耳边,用极轻的声音道:“等我的夫君在床、窗、桌、地毯……在每一处……”
她意有所指,却不肯详说,只勾着他,要他猜。
这是当初他欺负她的回报。
她可太善良了。
他要她疼。
她却只要他,痒。
要她侍疾,是他心痒,她偏不给他解,要他痒上加痒。
本来这样的日子也蛮好玩,王爷不在她清心寡欲休养生息,偶尔勾搭下皇帝当做报复。
欺负她,就要做好一直记着她的准备。
成为美梦,成为梦魇,牵牵绊绊,挣脱不得。
可偏偏京城之外不太平,将闲情逸致粉碎干净。
南下平叛的大雍将军接连失利,叛军一路北上。
而瑾王,她外出赈灾的好夫君,被困潍城,生死不知。
青蘅得知这消息,讥讽地笑了几声。
大雍的将军是吃素的,而她的夫君更是废物。
这国要是亡了,她岂不是又得换丈夫。
她坐在幽觉的病榻前,微笑着:“我的夫君好像死了。陛下,你的阿弟或许已经死了。”
“我,”她流下几滴不够真实的泪来,“我守寡了。”
幽觉乏力道:“倘若阿弟真死了,朕准允王妃陪葬。”
青蘅的微笑凝滞:“吓我?”
幽觉道:“君口玉言。”
“为什么,”青蘅说,“你的弟弟死了,应该你去陪葬。陛下,你和你弟一样的废物。”
幽觉笑了下:“大雍还没亡国,你对朕如此不敬。”
青蘅左右看看,伺候的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她取出帕子擦擦少得可怜的眼泪:“哥哥,你又吓我。”
“我担心、害怕、恐惧,”青蘅说得不走心,勉力、尽力,眉都蹙起来,最后觉得好玩,竟荒唐地笑,“你死了,我都不会死。陛下!”
她一口亲在幽觉脸庞,用极低的声音道:“贱人。”
亲完了害怕幽觉打她,赶紧后退欲跑。
幽觉道:“跑什么。”
他的阿弟不会死得籍籍无名。
杞人忧天。
“敢说敢做不敢当,朕高估了你。”
青蘅立在那里,背对着他。
“我只是觉得,我做的一切好像一场笑话。嫁给王爷,成了王妃,来到陛下身边,不就为了好好活着。”
青蘅眼泪真掉了滴真心的:“倘若叛军入城,我被人抓去,死大抵不会死,活却得费些心思。”
“你们这些死也就死了,可怜我一番苦心全随你埋了黄土。”
过了好半晌,幽觉才叹气:“还没到生死关头,你才有闲情唱戏。”
青蘅转过身来,笑着:“哎呀呀,陛下,当真是阿蘅最好的听客。”
叛军也有叛军头子,哪怕乱世也总有枭雄在。
死?
只要人的贪心长存,她便长存。
“陛下,”青蘅重新回到幽觉病榻,靠在他怀里,“您要好起来。”
“好好喝药,好好吃饭,哥哥,”青蘅扬起面庞,“您会好起来的。”
幽觉望着她,眼里的神情她看不懂。
风吹开了窗,冷意灌满,幽觉极浅淡地露出个模糊的笑意。
“朕不会死。”他静静地任由青蘅靠着他,哪怕他才是病中的那一个。
他说,他不会死。
军事上的青蘅不懂,幽觉一面派兵解救潍城,一面派军阻击叛军。
叛军的步伐慢了下来。
但被压抑的怒火还是燎了原。
春末,叛军围城。
到夏末时,京城粮草断绝,连宫中也开始缺少食粮。
皇城外的皇亲国戚饿死的不少,死掉的平民则更多。
军马都被杀了来吃,青蘅一边吃马肉一边落泪。
吃好喝好玩好,现今连吃好都得不到。
京城之外不少的豪强打着勤王救驾的名义招兵买马,却没有一个真的赶到京城忠君救君,都等着这批叛军赶快弄死幽觉,等这天下无主,他们再为幽觉报仇,逐鹿中原。
眼见着天下是要乱起来了,指不定乱个百年,她的安稳日子也一并葬送。
夏末洪讯,叛军改河道水淹京都,饥荒、疫病,京城里的人死了七七八八,投降的渴望渐渐占了上风。
有叛逃者开了京城门,叛军进城发泄着怒火,皇宫勉力坚守,皇宫之外的官也好民也好世家大族也罢几乎死绝。
青蘅慌了起来。她没想到来的不是枭雄,是屠夫。
一个杀戮为乐的屠夫,可不一定爱美色。
若等待她的是无尽的凌虐……青蘅饿着肚子躺在幽觉身边:“我不要,哥哥我不要。”
“我不想死得难看。”她指责他,“你是皇帝啊,你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我,我不是王妃吗,王爷或许真死了,”她茫然,“难道,我也得死。”
幽觉这时反倒笑起来。
“没有一个王朝永生不死,如今只是轮到大雍了。”
无力回天。
每一个王朝,几百年便换一轮。
他坐在京城皇宫的病榻上,看一封封来自远方的讯息。
那些他从未踏足的土地,他的天下。
贫瘠到养不活大部分人了。
喂饱的,只有他,一层又一层的“土皇帝”。
他杀了父亲得到的皇权,吸饱了人血。
他是享用的那一个,将来,又轮到谁持刀啊。
青蘅痛哭流涕。
她还这么年轻,她才不要给腐朽的王朝陪葬。
她一下子鼓足力气,从床上起来。
擦干净脸,翻出胭脂水粉,给自己化妆。
手软腿颤,化得好难看。
青蘅落泪。她竟然不自信了。
她闭上眼,深呼吸慢慢平缓。
她不能死在这里。
第39章 大修
幽觉唤她过去,青蘅想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遗言来,疲惫地走到他身边。
幽觉却只是笑着给她擦干净水粉。
“都花了。”幽觉道,“你是天下最美的女人,无需脂粉装饰。”
“青蘅,你若想活,”幽觉抚过她的面庞,“就活罢。”
他本准备掐死她,好过看她受辱。
傲慢。
幽觉抚过她唇瓣:“青蘅,听着,叛军是一个叫狄成周的领头,屠夫出身。”
“如今天下各路人马紧盯着京城,狄成周屠了京都已犯大忌,若再杀我,天下群起而攻之。”
大雍毕竟数百年,一个屠夫妄想轻易扫荡。
“我见他不似蠢货,大抵会留着朕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便是机会了。”幽觉将青蘅凌乱的发捋顺。
青蘅听着听着蹙眉,半晌回过味来,挑眉道:“我可不做美人计里的美人,我不会替你杀他。”
“也不会以身入局引起他们内部混乱,往往这种工具死得好惨的,说不定哪个忠心的小弟一刀就把我砍了。”青蘅直白道,“我要的是我活,不是你活。”
“哥哥,你太坏了!”她指责他,坏人、坏蛋、别想坑她。
幽觉笑,这是想哪去了。
“朕活,朕的皇后贵妃他大抵不会动。有用得着朕的地方,还得吊着朕的命,气死了我,他也活不了多久。”
青蘅迟疑了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信他这一回。
若是见势不妙,看哪个有潜力做她新丈夫,先逃出这困境再说。
在青蘅思虑之时,局势却早就变化。
京城被困数月,与外界消息断绝,浑然不知有一支所向披靡的大军从边疆而来。
原先的大将死在与北边异族的战乱里,眼见着防线将破,一个力能扛鼎的小兵不但力挽狂澜,还单枪匹马砍下异族元帅的头来。
一战成名,在危急关头,帝王被困,瑾王生死不知,大雍四处战火的情势下,众兵士直接推举他为大将军,在一场场战斗里,更有人当皇帝死了,只认大将军不认帝王。
他带着兵马直入异族阵地,砍了新王的头,又与其中继任者达成协议,这才止住了这场外乱。
留下大部分兵马镇边,大将军带着五千精兵一路疾驰,救出瑾王。
可惜瑾王已在战乱中断了条腿,保得性命却残疾。
围困京都的叛军见此,才发了疯,杀光了京都的人。
为今之计,只有先抓住皇帝,占据京都。
夜色里,在叛军终闯入皇宫之际,大将军的精兵也终于赶到。
双方厮杀,血流漂杵。
天亮时分,青蘅躲在幽觉怀里,一夜未眠。
幽觉捂住她的耳朵。
青蘅打开他手:“没用,除了我聋了,否则不可能听不见。”
完蛋了,杀得如此激烈,不会顺手把她也杀了吧。
废物皇帝,废物王爷,她也……有一点点废物。
“我不管,”青蘅不躺幽觉怀里了,幽觉必须做她的盾牌,她躲他身后去,“反正我不要死。”
“你死了我也不要死,不要。”青蘅眼泪掉了下来。
另一边,霍骓的刀将叛军砍成两截,血倾洒刀更快,又是数个敌军倒下。
霍,是死去大将军的姓。
继承他的姓氏,继承他的遗志,抵挡异族守住边疆,霍骓做到了。
狄成周站在宫墙上,一大缸酒倾泻而下,他大笑道:“大雍竟有如此猛士,何必忠于那昏庸的君主。你我结拜,平分天下,岂不快哉。”
霍骓不为所动,刀剑锋利,力如猛虎,所到之处无人能挡。
狄成周阴狠道:“狡兔死走狗烹,今朝就算我败了,你以为你霍骓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拔出刀来,却不是砍向霍骓,而是朝帝王寝宫奔去。
抓住皇帝,突出重围,天下之大,何必拘泥京城,去南边当个土皇帝好过僵死此地。
狄成周一路狂奔,终于抵达,大笑着打开殿门。
可突然,一柄刀直直飞来扎穿其身,他的笑未尽血已经四涌,狄成周气绝。
青蘅吓得往被子里躲。
不要杀她。不可以杀她。
霍骓一脚踩在狄成周身上,拔出了刀。
此时他浑身血气、酒气,好似混世魔王,伺候的宫人惊惧直颤,求饶跪下。
霍骓皱眉,只问:“王妃在哪。”
宫人不敢答,只颤巍巍指了个方向。
霍骓看向不远处的被窝里,好似藏了个人在颤抖。
他抿唇,蓦然笑了,他的妻,他回来了。
幽觉道:“来者何人。”
霍骓并不下跪,站着回答他:“微臣霍骓救驾来迟,望陛下见谅。”
霍骓?
骓?
这声音……青蘅不敢从被子里出来,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咬牙爬了出来,躲在幽觉背后探出头去——
啊,她那最开始的夫君,马奴,成了混世魔王了!
高大好多,浑身的血,青蘅眼眶微红,伸出手要他抱。
她得救了!
还不用伺候叛军头子,只需要换回原来的夫君,上天待她不薄,明天就给老天爷烧香。
霍骓看见她,面对皇帝的微妙敌意散尽。
只道:“血脏。”
不能抱她。
青蘅不管,她欲跑下床却被幽觉攥住了手腕。
青蘅不用霍骓出手,自己就打他,砸他,咬他,快给我放手。
幽觉蹙眉,半晌仍笑着,攥得太紧青蘅手疼,幽觉道:“你是王妃。”
青蘅道:“王爷死了,我守寡。”
霍骓并未提及王爷未死的消息。
他上前,刀尖滴着血,在武力与言语之间,选择先礼后兵:“陛下,此处危险。望陛下移驾。”
幽觉冷眼瞧他。
青蘅道:“这是我的夫君呀,哥哥我没有危险了,你可以放手。”
幽觉面色苍白,讥讽着松了手。
青蘅高兴地抱了上去,霍骓柔软下来,神情堪称温柔。
青蘅跌宕起伏的心,终于平稳。
她不用死了,真好。
京都叛军落下帷幕,大雍四处却依旧战乱连连。
因着京都的官员死伤太多,大将军手下的人迅速填上了职位的空缺。
其中一位戴着面具,是随大将军作战的主要军师之一。
霍骓浑身的血,自要洗浴一番。青蘅要跟着他进去。
在外是大将军,拼杀之下人人敬服,在青蘅这,他回到过往,从来都是骓奴。
霍骓抚上青蘅面颊,隔着一寸距离,并没有真的抚上去。
青蘅偏头,把自己送到他手里。
霍骓的手好多的茧子,好厚好厚,并不舒服的触感,却让她安心。
她笑:“我还以为我要死掉了。”
“你怪我吗,当初你走了,我嫁给王爷。”青蘅道,“我想要穿金戴银吃饱喝好,我就嫁给他了。”
霍骓本该这时就告诉她,瑾王没有死。
可他有了私心,竟不肯说了。
但青蘅真要跟着他进去时,霍骓挡在她面前:“青蘅。”
后面的话消失在口中,他不愿她跟着王爷。
他该尊重她,尊重她所有的意愿。他该告诉她,告诉她所有的事情。
却又怕青蘅得知后,当真离他远去,回到瑾王身边。
青蘅却没有那么多愁绪,她只是吓着了累坏了这些日子胆战心惊,她想要跟原先的夫君一起放松。
骓奴高大得,青蘅简直能坐他胳膊上。
青蘅咬唇:“别留在这,我也想沐浴。”
她指指衣衫,都是因为抱住他染上的红,血腥气好浓的。
“夫君,”青蘅靠在霍骓胳膊上,“我冷。”
京城已经入了秋,风微微凉起来,青蘅倒也不算说谎。
霍骓不会冷着她,他却也不肯入浴池,只让青蘅一个人。
青蘅生气,真是个呆子。
她伸手去拉他,自然是拉不动的,可霍骓的心晃到她那,人也跟从,就那样倒进了浴池中。
溅起热乎乎的水花,青蘅直乐。
她脱他的盔甲,盔甲好重她搬不动,霍骓帮她拖了上去摆在浴池边。
衣衫褪尽,青蘅好奇他的胳膊能不能坐人,真的坐了上去。
上半身出了水,又凉又羞,青蘅不玩了,赶紧跳下来躲他怀里。
脸也埋在他胸口:“我好蠢哦。”
霍骓呼吸滚烫,青蘅听到他的心跳,好壮好大声,真是好厉害的心跳声,和人一样厉害。
她扬起面庞,湿漉漉的:“难道要我主动。”
霍骓蓦然刚硬,他转过身,背对她。
他不能瞒着她。
“瑾王活着。”霍骓低声道,“青蘅的丈夫,断了条腿,人活着。”
骤然得知瑾王没死,青蘅说不上什么情绪,只是腿断了,腿断了啊……
断了腿的人有用没用不知道,断了腿的马是会死掉的。
“什么丈夫,”青蘅说,柔软的声气里冷漠滴滴淌淌,“骓奴,你才是我的夫君。”
“你,还是你喜欢上了别的女人。”
霍骓道:“不,我这一生,只会有你。”
青蘅笑:“那你怕什么?怕被浸猪笼?怕跟我一起死?”
青蘅抚上霍骓的背,看见上面许多的疤痕。
她轻轻地抚过,问他还疼么。
他说不疼,早就不疼了。
青蘅的柔软贴住他,她银乱地散了口气:“我,骓,我就是这样的女子,没有忠贞可言。谁能让我活着,谁就是我的丈夫。”
“他失败了,我与他不再是夫妻关系。难道一个断了腿的人,要我后半辈子都守活寡。我才十六岁,开春才十七呢。骓奴,与其怜惜他人,你该照顾的是我。”
霍骓的肩背好宽,青蘅也不在乎他了解清楚她:“如果你怕了,那你就走,别再来见我。”
霍骓得到的情绪却不是怕,也不觉得她凶狠,只是安心。
颠沛流离的人生里,良善活在菩萨像里,青蘅不需要。
第40章 大修
他转过身来:“青蘅,妻,这一次,我不会失败了。”
他抚上她面庞:“让骓奴重新成为青蘅的夫君。”
青蘅娇媚地笑,抚上他手臂,牵引着他,引导着他,往下,往深处寻。
血腥气、水气、欢爱的情趣……青蘅活过来了。
哪怕世事更改,她也是活下来的那一个。
翌日,霍骓去处理各项事宜。
青蘅回到幽觉身边,乐哉哉:“阿哥不知道,我的夫君真是愈发厉害了。”
“吃饱了?”幽觉讽刺她。
青蘅不以为意:“饱了,还能给夫君生个孩子。”
幽觉掐住她手腕。
青蘅蹙眉:“哥哥,你脾气越来越坏了。久病床前无孝子,也没有永远的好妹妹。你再这样,我就到夫君那去,不回来侍疾。”
幽觉抚上她腹部,道:“若真有孽种,就杀了他。可惜你生不了。”
青蘅倒在床上,笑:“你这样,是要吃我的奶么,那么嫉妒我的孩子啊。”
青蘅咬唇:“那可不行,不给你吃。”
青蘅可太高兴了,幽觉还能得意什么,如今形势变幻,他大抵是要成傀儡皇帝了。
她的夫君可不是什么忠君爱国的迂腐之人。就算夫君肯,夫君底下的人也不一定肯了。
就算底下的人肯,她也不肯。
青蘅爬起来就咬幽觉的手,他活该,活该,谁叫他让她唱戏,现在成了看客的是她,要唱戏的是尊敬的皇帝陛下了。
青蘅咬着咬着就有些情动,昨夜太胡闹,太畅快,她红了脸,住了口,羞赧地取出帕子给幽觉擦。
“都怪你。”青蘅说,“讨厌你。”
幽觉却用被子捂住了她。
青蘅被整个罩住,她挣扎起来。幽觉也没用力,看着她乱糟糟地爬起来,衣衫乱了头发乱了,告诫她:“太过高兴时候,也记得警惕。”
“别乐极生悲了。”
“你诅咒我。”青蘅面色冷淡,笑着,蓦然扇了幽觉一巴掌。
特别用力的一巴掌,把幽觉的晦气劲儿都扇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真以为你是我哥哥了。你要我做军妓的事,我可没忘。”
幽觉这辈子头一次被人扇巴掌。
苍白的脸上指印毕现。青蘅把手掌贴上去,撒娇道:“还真的是我的手掌印呢,陛下。”
怕幽觉真的要打死她,弄死她,掐死她,青蘅又怂了。她是有点得意忘形了。
任谁逃出死亡,柳暗花明,范进中举……总之总之,她兴奋过头了。
她说对不起,去亲她打上的巴掌印:“对不起哥哥,刚才我中邪了,是那些血腥气打的你,不是我。”
幽觉冷漠地坐着,垂着头。
青蘅只好去亲他的眼,亲他的鼻梁,亲他冷淡的嘴唇,原谅她嘛,她是故意的,可她不想被报复。
幽觉推开她,眼眸里什么神情都没有。
厌恶、冷淡、全无。
青蘅恼:“难不成真要给你吃奶才行,你都这么大人了,羞不羞。”
幽觉蹙眉,这粗俗的语句还是叫他下意识难以忍耐。
青蘅笑,撒娇、讨好:“我不给你摸,你放心。”
她翻找出药来给幽觉涂抹:“哥哥,你不要告诉别人,告诉任何人我打了你。”
她意识到这样不好。
幽觉讥道:“不是血腥打的,你?”
青蘅笑着亲幽觉的嘴角:“好哥哥,最好了。”
涂完药,又想给自己也涂点。
她也不管场合,手就摸索下去。
幽觉掐住她。
青蘅恼,不好意思说,昨晚闹得太过。
幽觉意识到她不是在勾引他,而是处理与别的男人欢爱后的痕迹。
不知怎的,像冰锥子砸到了脚边。
不疼,只是看着,太刺眼了。
今天吃的饭好丰盛,自围城以来,青蘅好久没吃这么丰盛的一餐了。
她吃得眼泪花花直冒。
不敢多吃,小口慢咽,好东西不能够一口吞,要有耐心。
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坐到她身边,陪着她一起。
好讨厌。
都是她的。
这个陌生人抢什么抢。
陌生人没有吃饭,只是坐在她身边,问她:“我记得这些都是青蘅爱吃的,我希望我没有记错。”
声音很耳熟。
青蘅侧头望他,从面具上望不出什么踪迹,只是那双眼,那双眼睛……
久违的回忆翻涌,青蘅渐渐意识到他是谁。
赵元桢,竟然没死。
她回过头来,继续吃饭。
她与他之前的牵连,实在不算深。
她对他的态度,要看他对她有多少价值。
赵元桢说青蘅受苦了,又说三弟竟成了太监。
毁了青蘅的好心情。
她把饭碗搁在桌上,道:“你是来嘲讽我和他的?大少爷,你不会以为当时,我真的喜欢你吧。”
“你,”青蘅笑,“你算什么呢。”
这在赵元桢的意料之中,颠沛流离里,赵元桢不断回忆往昔,那些细枝末节的事一点点浮现,针一样扎眼。
是他被所谓欢喜蒙蔽,看见的,从来不是真实的她。
赵元桢从怀中取出珍惜的锦帕,上面还写着心祈菩萨。
他道:“你需要的从来不是菩萨,你只是要人,把你捧到很高的地方。”
“无论死掉多少男人,只要能堆积成你攀高的台阶,你都高兴。”
青蘅也不跟他装腔作势了:“是又怎样。”
赵元桢道:“我可以帮你。”
青蘅微微困惑,不是该怨她骂她指责她吗,为什么要帮她。
计谋?想害她,迷惑她?
赵元桢这一年吃尽了一辈子的苦头,躲躲藏藏四处逃避朝廷的追捕,曾经的家丁渐渐背叛,甚至有迷晕了他想拿去换朝廷赏金的。
在搏斗之中,他的心腹别骅“帮”了他一把。
先是替他杀掉叛徒,后又捉住他,划花了他的脸。
别骅道:“少爷,我不愿跟着你躲躲藏藏了。”
“你下不了的狠手,我替你下。”
赵元桢满脸血痕,他拿起刀杀向别骅。
别骅躲过,留下药、马、银两,一个人离开了。
他在那破庙里疯了好几天,濒死之际,他看见她的脸。
与她相连的过去每一帧都变得不寻常。
好的坏的,又有什么关系。
赵元桢爬起来,涂上药,拿起剑,如乞丐流浪至边疆。
“我需要报酬。”赵元桢道,“你如何对待你的丈夫,就如何对待我。”
青蘅唇角微扬:“你?”
她抚上他面具:“你都不敢露出脸来,我怎么敢答应你。”
赵元桢死了的心竟恐惧起来。
他一下子站起来,绊倒了凳子,落荒而逃。
他心知肚明,青蘅若看见他这张脸,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更别提让他近身。
他恨。却恨无可恨。
瑾王得救,回到京都,却谁也不见。
皇兄、妻子,那些与他相关联的人,到如今,这种相关反倒成了枷锁,一层层锁住了他。
腿还在,却走不了路,军医说再养养,或许能通过杵拐杖的方式重新站立。
瑾王发笑,他一个王爷,跟瘸子似的拄拐。
瑾王头发散乱,面色惨白。
还不如就叫他死了,好过狼狈地活着。
心腹见不得王爷如此,派人去请青蘅。
青蘅不想见他,正手写和离书呢。
残疾的王爷,她不感兴趣。
幽觉攥住她的手:“朕准许你和离,条件是别告诉他。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你不要他了。”
“我的阿弟不能知晓。”
青蘅说:“为什么要你准许,我不要他了,我就能不要。”
幽觉道:“朕还是皇帝。”
青蘅虽觉得这名头已经轻飘飘的了,但也不想哥哥生气,她笑:“哥哥,被困数月,你陪我,我陪你,我答应你就是了。”
青蘅指指脸蛋,要幽觉亲她。
幽觉自然不肯。
青蘅又手痒,想打他了。罪过罪过。
她就是小人得志。
青蘅把和离书留在幽觉这,跟着侍从去见王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