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王耀锋头皮一麻, 不详的预感真没有一次是错的。王统一在老板椅里绷直了背脊,手上不自觉地抠着昂贵的皮革,弄出个深深的痕迹。
“江先生, 您自称是事件的当事人、柯顶教授的学生, 请问有什么证据或者其能自证身份的证明吗?”
男声明显已做好准备, 有条不紊的解释道:“因为是电话联系,我不能将手上的纸质材料展示给大家看, 但柯老师应该认识我的声音, 一听就能明白;同时, 每一首出自我创作的歌曲, 都留有特殊的、专属的标记。”
主持人顿时来了兴趣:“方便向观众们说明标记在哪儿吗?”
“当然可以。无论是《Moon night》还是《恰是少年》,在高潮唱段的最后两句, 我都习惯押ou韵脚,同时八拍旋律都是哆嗦来咪收尾。”
不少听过这两首歌的观众脑中自动播放着旋律和歌词, 果然如他所说那般在副歌部分进行特别的设置,如果不是江同主动说出来,大家都没发现这个巧合。
王耀锋不用费劲的甄别对方的话,因为这首他人代笔的爆单他公开唱过无数遍,自然十分清楚江同没有说谎;不用多久, 好事的网友也会同步去找他单曲里的相同之处;巨星之前想利用曲风变化大、一个人不可能同时作出那样多风格的理由来作为Plan B的打算也彻底告破——巧合他妈给巧合开门,巧合到家了!大众也不是傻子,哪还会吃这套?
程民面上也十分难看,他表演过那么多次居然从来没有发现这一特殊的标记, 眼下在冷俪的面前有种被戳破无地自容的羞耻感。
冷俪眼眸微眯,有些暗恼自己竟疏忽了歌曲本身的细节, 不然可以扣着这点做些文章、先发制人。
女主持人愣了愣,凭着职业素养接起话来:“既然如此, 请柯顶教授或者听众朋友们在节目结束后来判断吧。江先生,您为何选择此时发声而不是在事情一爆发的时候露面呢?”
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下,答道:“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承认自己是羞愧的逃避心态,既对不起传业授课的恩师,也对不起自己身为创作者应该有的素养和追求。”
“首先,我的确是通过星共享平台得到金钱报酬而替有需要的明星或者艺人代笔,整个过程是线下零接触,全部通过网络进行交易。其次,执笔的几首歌的确是我在校期间作为作业和考试作品创作、并由柯顶教授修改及进行调整而出的出品,柯教授是合作创作人。”
男声轻轻柔柔的又满是诚恳:“在大量需要钱的情况下,我鬼迷心窍把这些年的心血之作都用在交易中,抱着侥幸心理把他人的创作成果也一并卖了,是极其不负责任又侵权的行为,下一步我会主动联系柯顶教授道歉并进行赔偿。”
所谓的联合创作自然是无稽之谈,所有的作品都是江同独立创作,柯顶指导和批改罢了;但柯顶坚持提出以他的名义和社会地位来打响第一枪,则必须要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而替徒弟伸冤在外人看来极容易被误会成自炒行为,万般思虑下才使用侵权的立场。
柯顶坐在书房的摇摇椅里,挥舞着诸葛扇静静的听爱徒的连线,二人视线撞到一起时,柯顶露出了和善又欣慰的淡笑,江同获得鼓励般继续说着:
“我自知与牵扯进来的明星是自愿交易的关系,所以我没有立场去指责他们如何使用我创作的作品;也正因是地下交易,没有签任何纸质或电子合同,我也无法控制用途及替其他娱乐圈营销行为。所以,我更对不起的,是所有曾经信任过你们偶像和欣赏这些歌曲的粉丝、听众们,因为我的不诚信,不仅让你们失望、愤怒和伤心,更滋使整个音乐创作行业朝着不良方向发展,也让社会氛围更加糟糕。”
专心听着直播的冷俪挑了挑眉。她没有想到对方在节目上居然没有大加指责甚至是把锅推到所有艺人身上,以便撇清自己在这场纷争中不利的嫌弃,而是从大局观角度出发,深刻反省了自己的行为给他人和整个社会带来的负面影响。
这个论调和思考方式,她怎么觉得如此熟悉?
“我不敢奢望听众和大众会原谅我的所作所为,但请允许我在这里说一些心里话,绝对不是为了洗白自己。在一切事情的开端时,我因家庭变故急需钱,也尝试过边打零工边向各音乐公司投稿,但我没有等来面试通知,而是层出不穷、所谓的中介来联系我,询问愿不愿意只做枪手。”
江同起初还不知道中介口中的活儿是什么性质的工作,他还傻乎乎的被中介套出需要大量钱的急需求,最后才被告知是买断加定制式服务,且价格可根据质量来确定。
天平的一头是几十页的医院账单,另一头是他岌岌可危的羞耻心;最后江同还是咬着牙接受了提议,交上了妹妹第一期化疗的费用。
凡事开了头就很难停下。江同只好像个开放商店一样接受潜在客户的评估和出价,扣除中介15%费用外,其余的报酬才真正属于他。
慢慢的,他在行内因质好速快居然也名声在外,有同行业的慕名找上门来,邀请他加入专属枪手们的聊天室后,江同才直到原来这个地下职业甚至有了一定的规模。
里面的人除了极少部分是自愿代写之外,绝大多数都是因为不得不屈服的隐情而开始的,像他这样因家人生病“下海”的还是最基本的情况。
套用他在群里认识的一位老大哥说的话“正经音乐人谁乐意干这个?把自己的宝贝刨出来送上门给人糟蹋还得赔个笑脸?”
也是在组织里他学到了如何绕过中介自己揽活,那就是充分利用星共享的悬赏界面等待愿者上钩。
“新人没有话语权的同时连上升的渠道和平台都被堵得严严实实,除非是不食人间烟火只靠灵感雨露活下来的创作者,否则能有多少人能坚持下来?大家都愿意听成熟制作人的新作品,但我恳请大家,无论是制作公司还是听众朋友们,请走慢一些,给新生力量和幼苗们一个机会,我们也很希望在词曲作者那一栏光明正大写上自己的名字,能吃得上饭养得起家,而不是在最初就被市场所抛弃。”
女主持人陷入了一阵沉默,抛弃儿子似乎在现场引起了阵阵涟漪和共鸣,连弹幕也一时没有长篇大论的质疑。
江同只字不提明星们相关的事情,而只是勇敢承认错误和分享一个所有人事前都不知道的代笔产业,反而显得更为真挚。
“请问江先生您如何评价王耀锋、程民等几位艺人用您的创作来给自己立才子人设的行为呢?”
经过导播的提醒,主持人才想起手卡上这个犀利的问题,必须在直播中问清楚。
柯顶不由的坐直,朝江同点点头;后者接受到老师的暗示,喝口水润了润喉,才不急不徐的回应:“从行为本身评价,我与几位艺人只是供需的生意关系,按交易原则,我不能探听作品的用途,所以当看到作品被冠上他人的名字时我震惊与无奈之下,也无计可施;同时,他们的做法和深意也不能由我武断的下定义和评价,毕竟我也是侵权且不道德的错方,在承担自身责任后,我认为如何评价艺人的行为应该交由大众。”
简直滴水不漏。即使知道对方所说的对新传很是不利,但也不妨冷俪在心中感慨一番。这个江同,要不真的是腹有诗书气、出口成章,否则就是他背后的人把所有会被问到且尖锐的问题都预判过,并给出了满分的指导回答。
女主持人频频点头,这段采访才险险经过了十分钟,但得到的讯息和内情却信息量很大。
“方便问您短时间内大量需要金钱的理由吗?”主持人眼尖的撇到弹幕有人刷过什么“说这么多还不是为了钱”,出于对江同对谈自如的好感,她捎带着偏心的补充了一个问题。
江同这会是真的被问住了。向蕾预设的问题有这一点,但是对方意味深长的告诉他:“这题没有标准回答,全凭意愿。”
他咽了咽口水,决定还是依据本心回答:“因家人同时身患疾病,对于一个还没有毕业的学生而言就是一道晴天霹雳。”
江同设想大家听到这个回答肯定认为他在卖惨,但是弹幕几乎都是友好的在祝福他家人早日渡过难关,他不由的哽咽了一下:“谢谢大家的关心,家母和家妹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导播示意节目还有三十秒就结束了,女主持虽有些不舍,但仍然赶紧收尾:“非常感谢江先生的分享,您最后还有什么想要跟大家说的吗?”
“我会用一生来弥补曾经的错误,担起责任。”江同停顿了一下,近乎是卑微的请求:“如果在听的您,在某一天看到某首歌的信息上看到词作或者制作人是江同,希望您能给我一个十秒钟靠近您的机会,听听这首歌。”
直播顺利结束,主PD神清气爽的回顾着整场节目的收看率:“上半年的KPI就靠这一场了。”
女主持边收拾着手卡边感叹:“江同这个人不错啊,说话又懂礼貌又有逻辑,我还以为会是一场撕逼采访呢。”
“同意!”编辑PD举起手附和:“如果他用自己的名义出歌我会听的。”
眼见电视画面接入了天气预报,冷俪直接关掉电源,踱步走到程民面前:
“考虑好了么?现在你的枪手可是把你们几位锤到地心里,再无翻身之地了。”
程民额头和身后的汗一直没停过,整场直播下来他后背早已湿透。冷俪胸有成足的表情和合同上巨额违约金像是LED滚动弹幕般在他眼前环绕着,最终他咬牙的应道:“写好协议,我就干。”
神秘的她
江同把SIM卡拔出手机, 掰断了直接扔进垃圾桶里。书房内师徒二人不约而同的吐了口气。
“还有五个小时就能知道守株待兔的成果了,”柯顶目光锁定在窗外一颗枯木。它表面看上去死气沉沉毫无生机,定睛一瞧却能发现黑瘦干瘪的部分树枝岔头上, 悄悄点缀几抹鲜绿的嫩芽:“我还挺期待以后会是个什么样的局面。”
江同走到老师身后, 熟练地替对方舒缓着肩膀肌肉:“希望如同向小姐说的那样, 能动一发而牵全身,真正肃清理正整个原创音乐市场, 让新人们能拥有一抹向上的阳光。”
“向蕾这孩子是个看得远的, 即使有私心但无伤大雅, 坦诚相对已经是浮躁社会里难能可贵的品质。”柯顶回想起向蕾在他们几人面前排兵布阵的模样, 丝毫没有名利场圈内人身上那种浮夸和狡猾的本性,更像是一个学者和战略家。
“包括她带的那个明星连霄, 虽然为人处世稚嫩了些但也能看出有一颗赤诚之心。同儿啊,识友交友当如此。”
江同边听边点头, 深以为然:“当初要不是向小姐,这回我估计不知道在哪里颓着呢。”
今天一大早向蕾来电并带来了好消息——经贵州的劳动部门调查和调解,成功让江母被认定为因工负伤,按劳动法的规定可享受医疗费、误工费、赔偿损失等金钱补偿;同时民政机关单位对江妹的情况很重视,主动联络江同商讨妇女儿童慈善资金定向捐助的事项。
一连串的喜讯让他身上的重负减轻不少, 悬在江同头上的只剩下干细胞仍没有找到匹配者这一把利刃。
这样的好局面是一个月前的江同想都不敢想的。如今老师、师母原谅也重新接纳了自己,妈妈和妹妹的医疗费用不再有后顾之忧,而自己非常幸运的遇到在音乐上志同道合的新朋友连霄,简直像活在完美的乌托邦里。
柯顶看着傻乎乎乐着的江同, 又似乎看见曾经那位不谙世事的贵州大男孩。他眉目弯了弯,拍拍对方的手。他们静静的立在窗口, 夕阳的光影把地上二人的影子拉得影影绰绰,相融在一起。
“大家的注意力果然被扭回来了耶。”连霄趴在柔软的沙发里舔着五毛的小布丁, 单手疯狂的刷着微博:“现在热搜上都是对同哥说的信息的讨论。”
“当然。信息爆炸时代,人们容易对某一件事来回倒腾产生厌烦感,而最容易操纵的,永远是好奇心。”向蕾背对着他在涂涂改改些什么,漫不经心的答道:
“知道暴露星共享来达到转移注意力的手段很高明,是利用大家对隐私有几近偏执的执着这一点,以大略小,从而轻轻放过枪手这类连刑事责任都谈不上的法律违规。”
连霄对向蕾动一步已想好半张网的行事作风逐渐习惯,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所以让同哥连线《娱乐第一现场》是计划好的还是临时起意?”
“既是计划之中也是突来一笔。”她手上的笔陆陆续续出着墨,眼看着即将耗光笔芯后,向蕾才放下本子双手往后一撑:
“我本来打算是今晚柯教授鸿门宴后再把江同曝光出来,以备后续有接得上的信息和关注力,持续延长代笔风波的影响力;但对方也不是吃素的,转移注意力效果非常不错,再发展下去星共享APP问题很容易变成社会热议现象,那么枪手的事会被包含在里面被一笔带过。”
连霄摸摸头,这里头居然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而且我听同哥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没有在锤程民他们,这样上采访有什么作用?”
“在一个行业乃至一个圈子里做到拔尖、出众是个人的理想和目标,但达到顶峰的时候是不是就意味着真的成功?如何让你热爱的圈子活起来、取得良性循环的同时能进一步扩大影响力,延长圈子的寿命,才是长远之计。”
向蕾和江同探讨过在节目连线中到底要以什么为重心——是满足私欲使劲落井下石,还是让大众知道行业地下灰色产业链和抢手的实际情况?
两人不谋而同都选了后者。披露真相固然重要,但一时的得失也许得到的是人们对娱乐圈甚至音乐圈更黑暗的看法和刻板印象,真正在内沉沦、挣扎的人连块浮木都抓不到。
连霄半知半解,虽然没有完全理解向蕾的深意,但他知道对方是从更高的维度处理这件事:“对了,你说转移注意力这招会是谁干的啊?这相当于把圈子里很重要的信息共享渠道给端了,得罪不少人。”
向蕾之前在心中就隐隐有了猜测,随着后续有不少程民负面爆料的涌出,几乎完全确定对方的身份——用踩自家艺人的方法来撇清责任从而保全整体利益,除了以公司利益为上的她以外,再无第二人。
“她很厉害。我的计划是在了解全盘局势上做最周全的权衡利弊,她却在不明对手身份的前提下,迅速做出弃卒保帅的决定,并想出两种方法来达到模糊重点和逃脱嫌疑的双重目的,姜还是老的辣。”
向蕾轻叹一口气,由衷佩服对方的果决和老辣。
“她?你知道是谁啦?单人旁还是女字旁啦!”连霄跟在她屁股后面不停的追问,向蕾都笑而不答。
说曹操,曹操到。向蕾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来。
她朝连霄作了嘘声的手势,清了清嗓:“喂,冷总。”
“嗯,你现在马上回公司一趟。”对方一如既往的简单明快,但向蕾还是听出了些许焦躁的意味。
“俪姐?”得到向蕾肯定的回答后,连霄挑了挑眉:“怎么这时候让你回公司?是不是她知道了?!”
“应该不会。”向蕾有自信冷俪应该不会从这一系列操作中辨认出她在其中的助力:“可能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我先走了,你继续把最后几首歌的和声调整好,争取在复学前赶上发专的日程。”
向蕾边说着边拿起包,往门口挪动穿鞋。
“哎等等,你看这条微博!”连霄拿着手机噔噔噔的跑过来,眼中有显而易见的开心:“连麦起作用了!”
向蕾疑惑的接过一看,是苏曦彬所在的经纪公司发的道歉声明——内容很简短,大意是公司在决策上出现思想偏差、道德滑坡从而导致当此次侵权他人著作权的错误、会积极联系单相关人员进行补偿云云,最后再重申了一遍对公众和粉丝们的歉意。
反应很快,但公关文写得不咋地。向蕾点开评论,顶着苏曦彬头像的粉丝整齐划一的刷着“承认错误、立正挨打、永不脱粉”的控评文案,随即被真路人嘲讽的不真诚、被锤死了才想着道歉的评论淹没。
“应该是早就想着要道歉,所以连后援会都随时待命着。”向蕾把手机还给他,嘲弄一笑:“连认错都要控评,可谓是在大众忍耐线上来回蹦迪。”——
出租车上,司机难掩惊讶的看着后座的女孩大变活人——明明刚上车时是浓妆艳抹、鼻钉耳钉齐全的夜店女孩,上了车后只冷冷的丢下句:“道北路18号”后就开始捯饬着瓶瓶罐罐卸妆;擦掉夸张的妆容后露出张俏丽、干净的脸庞,接着开始摘掉耳朵和鼻子上所有的金属装饰,最后干脆摘掉头上深蓝色大波浪假发,将自身的黑长直梳顺了绑成利落的丸子头。
就十来分钟的功夫,活脱脱的从狂野女孩变成乖乖小家碧玉,饶是见多识广的出租车师傅也没见过这场面:“哟小姑娘,看你是从新传大厦出来的,是明星吗?”
女孩闻言抬头上下打量了司机一番,似乎在判断对方是不是猥琐搭讪男:“现在不是,以后保不准是。”
司机还想继续搭讪,但女孩继续低着头在背包里翻找着些什么,一副不要打扰我的样子,他咽了咽口水,调大了收音机的音量。
“继苏曦彬所属公司发布道歉声明后,新传娱乐公司也立刻对外召开了简短的道歉直播和公司声明。记者会上,由程民本人公开对柯定教授、作曲人江同、粉丝和公众们道歉,表示找抢手一事纯属个人行为,会对相关人员进行补偿和赔偿,自己也会向有音乐作品协会撤回著作权登记等补救措施。”
“同时,会上也由新传娱乐经纪人向蕾代表新传进行说明。承认公司在思想引导和艺人行为监管上出现失误,从即日起将从内部进行整改和排查,杜绝抄袭、代笔的侵权行径再次出现;同时,新传会把《Moon night》等三首歌所得收益捐献出来,成立音乐人育苗计划,与慈阅集团一起致力于培养新原创音乐人。”
女孩原本在忙碌着,提到广播中提到向蕾的名字顿时停住了动作,脑海中回忆起在大堂中那道彪悍的身影,嘴角不自觉的扯了个微笑的弧度。
“嗨,咱们老百姓哪儿知道这么多弯弯绕绕,谁唱歌好听的就听谁的呗,你说是不是小姑娘?哎哟!窝草!”
司机闲聊着搭了几句腔,见后座的女孩没有回话遂好奇的瞟了一眼,这一眼险些吓得三魂六魄离家出走——原本黑衣黑裤的女孩不知何时套上了披麻戴孝的孝子服,脸上惨白兮兮的也正回瞪着他!
师傅脚下油门也快了许多,战战兢兢盯着前方,把尖叫咽在了喉咙口不敢放出来。接下来的每分钟都是度分如年,他总感觉身后有阴恻恻的冷风一直挠着他的脖颈。
终于,道北路18号到了:“二十二十八块。”师傅头都不敢回,后座伸手递来钱币,整整28元不多不少。
听到女孩下车关门的声音他才长出一口气打量着停车的地点;只见左右两边都是纸钱、元宝和寿衣店铺,而正前方是黑体加粗的“一路好走·临终关爱中心”。
啊——!师傅再也忍不住尖叫,启动车辆踩油门倒车一套操作迅速驶离这条诡异的小巷。
“?”女孩疑惑的一路好走大门探出头来。瞥见自己的脸色后低骂了句:“F**k,粉又涂多了。”——
这边的向蕾被冷俪紧急召唤回来后,没有解释和说明的时间,就给了她一张稿子要求在十分钟内熟悉完毕最好能脱稿后,才通知向蕾马上会召开发布会。
虽然有些疑惑不解,向蕾还是迅速完成了任务,有条不紊、通畅流利的把内容脱稿讲述了一遍。
而她再次见到程民,对方身上却捆着一条粗壮的麻绳,背上驮着看起来就很重的荆条;同时还有一个化妆师忙着在给程民画一个病态妆。
这是在玩哪出?向蕾瞪大了眼。
冷俪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看出了她的疑惑,微微笑着答道:“要道歉,肯定要拿出诚意来。”
哑巴亏
向蕾讶异的回望上司, 试图从对方的神情上找出戏谑的表情,却发现冷俪是认真的。
“负荆请罪?会不会太”做作两个字在她嘴里转了一圈,但又塞了回去:“夸张了些?”
冷俪上前摸了摸程民脸上的粉底, 再仔细打量了一圈后嘱咐道:“擦掉吧, 就用生素颜的状态, 特别是黑眼圈不用遮。”才又站回向蕾身边:“你是想说惺惺作态、假模假样吧?”
向蕾点点头。既然冷总自己都明白这是一道臭棋仍然要继续做,应该也有她的考虑。
程民已生无可恋的闭眼仍由工作人员折腾, 尤其不想和向蕾等人有眼神接触, 假装自己是没有自主意识的工具人。
他回想起自己签的协议, 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彻底翻身无望的前提下,程民被迫签下条约来确保今后他还能在娱乐圈有立足之地, 不会受到新传的限制或者封杀;要知道不愉快散伙与和平解约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发展方向,他极有可能会在三至五年中陷入解约官司里抽不出身来, 而且对方铁证如山,自己能胜诉的几率非常小。
所以无论冷俪开出的条件多么的侮辱人,他也不得不低头。
“公司是不会再与程民续约了,他也同意揽下枪手事件所有的指控。”冷俪从西装外套口袋中摸出一包女式香烟,放在嘴边点燃:“但新传已经被拉下水, 声誉受到了影响。向蕾,所有人犯错都在道歉,你什么时候见过艺人会效仿古人去道歉呢?”
向蕾很惊讶冷俪居然重新开始抽烟了,原本每次见面都能在对方手腕上看到的尼古丁戒烟贴也无影无踪;没等向蕾回答, 冷俪又深深的吸了一口:
“大众对负荆请罪的做法会觉得好笑、嗤之以鼻,更多的则认为是做作和噱头, 但不可否认的是,出格的行为往往会最大程度吸引到人们的关注。这样一来, 新传在表态的同时也能利用声誉危机夺取关注度,更何况当事人是程民本人,无论以后他背着荆条忏悔的图片和视频流传多少年也好,与前公司新传又有多大的干系呢?”
“健忘的围观群众回顾某段历史时容易会美化和夸张它,而这种潜意识是可以通过轰炸式的营销和洗脑能达到的。新传只需要花点营销成本,将行为往有利于我们的立场去引导,没准这招能和当年佟冬冬的事儿一样,完全逆转了。”
演员佟冬冬的风波向蕾也略有耳闻——她作为女三出演好莱坞电影被纳入进了维也纳电影节主竞赛环节,受邀飞到国外出席颁奖典礼;佟冬冬虽然在国内也算二线女星,但在国际上查无此人,一开始向巴黎、意大利各大奢侈品品牌借礼服甚至愿意出钱租赁都被拒之门外;后来被好事八卦的媒体曝光出来,网上群嘲一片说是崇洋媚外舔狗失败,致使她风评和口碑一度跌到极点。
虽然经纪公司最终选择国内新锐设计师的国风品牌的高定作为礼服,但当时已无人Care,佟舔舔的外号一直被叫了四五年;直到佟冬冬主演的文艺片一举拿下第 89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时,媒体纷纷改口,只字不提当初礼服之事,甚至避重就轻的说佟很支持国产设计师,第一次登上国际舞台时就穿的本土牌子云云。
胜者可以更改过去的言论,纵使网络上有记忆的人不少,也耐不住听之任之墙头草的人更多。冷俪深谙此理,今日被嘲不代表日日被嘲,许多观点都可以通过未来的努力被更改;但眼前抓住流量和关注的财富密码尤为重要。
因为曾见识过冷俪心软的瞬间,向蕾差点忘了张咪形容过对方是“完全结果论主义者”,不择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即使明知程民和公司会因为负荆请罪的举动被嘲,但为了眼下能够为公司博取关注度和预期利益,也会豁出去干。
“别忘了,负荆请罪也许在青年一代中不吃香,但对于四十往上的中老年却十分受用。新传未来三内必会进行新一轮融资,除了公司实力和硬件条件外,如何获得目标群体的好感也是非常重要的。”
冷俪看了看时间,是时候出发到中国音乐学院了:“小陈,让公关部通知联系好的自媒体和纸媒,就说我们会在七点准时到约定的地点。”
向蕾还在原地想着冷俪的言外之意,深深觉得对方是真的滴水不漏;但也没错过她对助理的吩咐,这才想起要提前通知柯顶关于冷俪的骚操作。
“向蕾,你跟着我一起去吧。”冷俪二话不说直接抓过她的胳膊,被迫跟着对方一起移动。眼看是没有独处时间,向蕾趁机说去趟厕所再回来,却被冷俪直接拖上的商务车,风驰电掣的驶向目的地。
在车上冷俪就着空挡要求向蕾就前因后果进行复盘和分析,如果换做是她还有什么更好的公关行为,搞得向蕾第一次在冷俪面前出现片刻的宕机,既要想着法儿瞒着上司又得说出点干活,颇有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意思,一路上抓耳挠腮的。
“冷总,有12家媒体和5家直播平台都在小礼堂外架好机位了。”商务车停在学院停车场好一阵后,小陈才来电确认现场情况。
冷俪下车,到程民所在的车里又进行了一番谈话;站在不远处的向蕾听不到二人说话的内容,但看着程民的脸愈来愈阴沉,想必冷俪说的也不是什么温馨鸡汤。
“往前走吧,小礼堂就在前边儿。”冷俪训完,毫不客气的把他往外一推。即使是盛夏的夜晚,在绿茵成片的校园内仍有一丝丝凉意,程民裸着上半身,背上是货真价实带刺儿的荆条,被猝不及防的推到车外,皮肤立刻起了成片的鸡皮疙瘩。
他硬着头皮往前走着,羞耻得满脸通红。假装没听到有学生路过时发出的大呼小叫,脚下的步伐愈发快了起来;身后一辆商务车不疾不徐的跟着,把车头灯当成聚光灯,直直打在主人公身上。
“哎哎,来了!”事先得到通知的媒体们远远从拐弯处看到程民孤独的身影,忙举起相机和摄影机一阵疯狂抓拍;现场直播的主播们立刻激情饱满的解说道:“宝宝们,距离柯顶约定的见面时间还有五分钟,现在只有新传娱乐的程民敢出现在约定地点!”
“哎呀程民怎么光着膀子呢,恳求超管不要封我的号啊,这可不算淫/秽/色/情吧?!”
“走近了!他这后面背着啥?棍子?哦不对,是荆条啊!哎哟喂,程民还效仿古代人给柯顶教授来一出负荆请罪啊!也算有担当了!”
弹幕顿时疯狂了!粉丝都没见过程民脱上衣,更别提普通的吃瓜路人了——
“新传真是太努力了吧?!为了洗白真是不择手段!”
“啊这,现代社会的真·负荆请罪好做作啊。”
“这太做作了吧?!”
“我们家哥哥都这么有诚意了干嘛还得理不饶人的?道歉说敷衍、身体力行表达歉意又被说做作!难道不应该鼓励有勇气的人吗?你难道不会犯错吗?”
“虽然但是,的确比干巴巴的道歉函有用多了。”
“有没有来赌一赌柯教授会不会抽他。”
“柯顶教授是文明人,连一个正眼都不会给程民叭!”
“不行,视频里看真是太做作了,我看不下去先溜了886。”
程民也看到了一溜的摄影机,顿时有些气紧;但他想到冷俪的威胁,都走到这了也没有前功尽弃的理,不然自己那么多委屈都是白受的了。
他调整好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对着摄影机深深的鞠了一躬,脚下步伐缓慢的前进,巴不得所有摄像机拍得仔细清楚,顺便把他柔嫩肌肤被荆条上的刺儿弄出血的细节放大再放大,引起人们的同情。
“呜呜呜,好心疼民哥哥,新传倒闭了!为什么要让艺人出来受罪?”
“程民的小学鸡粉我见一个骂一个!发布会没看?你们家哥哥亲口承认是自己个人瞒着公司的干的,关新传什么事?你还得感谢你家哥哥的经纪公司让他亲自向苦主道歉,这样脸上还能好看些。”
“所以现在就王耀锋还没有回应是吗?巨星废物。”
弹幕瞬间被带偏,众人这才被提醒着想起当事人中只剩王这方没有丝毫表示。
“草!”王耀锋死死盯着直播,画面上程民看起来悔意十足、可怜兮兮的:“新传和程民真他妈疯了,居然能豁出脸来干出这种事!”
此刻王统一不在他身旁,而是到公关部门盯稿去了。王耀锋嘴上虽然不耻对方的做法,但心里多少是有些嫉妒和不是滋味——事已至此,他彻底成为这场风波里最大的受损方。
他也看到了质疑巨星的弹幕,立刻拨打给王统一让对方赶紧发布道歉文,但为时已晚。
八卦消息迅速扩张到互联网每一个角落,各大直播间一度卡机掉线,错过程民入场的只得苦苦守在屏幕前等他出来;中国音乐学院也有好奇的学生把小礼堂围了一圈,校方不得不派出保安维护秩序。
“来晚了,谁能说说啥时候进去的?”
“程民和两黑衣黑帽的工作人员一块儿进去的,得有十来分钟了。”
“也没听到骂声啊,静悄悄的啥声都没听到。”
“蠢不蠢啊?背个荆条也就意思意思,还能真打人不成。”
“别吵啦!有人出来了!”
柯顶面色铁青的推开小礼堂的门,霎时被闪光灯亮得用胳膊遮住了眼,好一阵功夫才反应过来正前方是密密麻麻的长枪短炮。
他提前半小时到的,来之前四周静悄悄根本没有现在这阵仗。柯定略一定神想了想,随即更恼怒的快步走开,扔下身后一片“柯教授别走啊,能不能接受个采访!”、“柯教授你有没有接受程民的道歉啊!”、“打了没!打了没!”,上了一辆等候多时的小轿车便飞速离开。
再过不到五分钟,两个工作人员搀着龇牙咧嘴的程民走了出来,背上赫然是几条被鞭出来的血痕!一根粗壮的荆条被他握在手中,脸上痛苦的神情告诉了大家他在里面遭遇了什么。
闪光灯又重新亮了起来,刹那间宛如白昼;直播间也炸了锅,整片整片的“真打了?!”、“爽!”来回刷屏。
远远站在一旁也看着直播的向蕾绷直了背,她马上打给了柯顶:
“小向啊,今晚这怎么回”
向蕾迅速打断对方的话头,着急的问道:“柯教授,你用荆条惩罚了程民?”
“惩罚?我什么都没做啊!这小子一见到我就跪地上了,这不是折我的寿嘛!我把他扶起来后就给我说了几句道歉的话,我见他态度还算诚恳,考了他几句乐理和基本编曲知识,没想到这货根本不着四六,连基础都不牢,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一会就出来了。”
“”向蕾眼眸一沉,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我可没打他啊,他身边不是有两个黑衣服的工作人员么,他们可以替我作证的。”
这时,工作人员扶着程民上车,其中一位个子娇小的Staff的黑色鸭舌帽不小心被车顶门刮到,露出半张脸来——三人是背对着媒体的,但没有逃过站在另一侧向蕾的双眼,这位工作人员不是别人,正是童瑶!
“柯老,我现在要告诉您一件事,您千万不能冲动。”她心里阵阵发寒,勉强自己镇定下来说道:“刚才程民走出来的时候背部上有鞭痕。对,您别激动,我知道不是您弄的,但现在已经不是你我一面之词能让大众相信了。因为您先走出来,很难解释里面发生了什么,那两位工作人员是程民的帮手,很大几率是不会替您作证的。”
不是很大几率,而是根本不会。向蕾苦涩的想着,继续说道:“您可以发微博解释没干过,但舆论的同情心已经在向他倾斜了;程民的目的就是希望惹怒您,让您原本在道义上当占优势的局面偏向他,届时咱们打算的原创音乐圈肃清计划会被罗生门给影响,重点会被拉走。”
对面沉默了下来,许久才干巴巴的回了一句:“知道了。”
向蕾无力的挂断电话,蹲守的自媒体们也纷纷收拾着陆续离开;她回到车前,调整好心情和表情后上车,状态自若的坐回冷俪身边。
“去哪儿了这么久?”对方刷着手机看着什么,心情很好的样子。
“唔,找厕所花了点时间。”向蕾随意蒙混过去,假装不经意的问道:“我刚回来的时候隐约看到童瑶也来了?”
冷俪挑眉,眼神终于从手机移到向蕾的脸上:“我叫她来的。你也不用拐弯抹角的试探,程民的鞭伤也是他自愿让童瑶打的。”
她似乎很享受向蕾的瞠目结舌,继续说道:“虽然我有管教不严之错,但我也会让挑战新传的人付出些代价,一个哑巴亏足矣。”
霄离真来
向蕾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司宿舍的。复杂的心情来回拉锯、撕扯着——一方面是从入职到现在对自己颇为照顾、看重的顶头上司, 曾一起并肩应对过连霄的绯闻风波,对方也一直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的身后没有舍弃和牺牲过她;另一方面却是二人的职业三观有根本性的分歧,身为上位者的冷俪最大程度为公司考虑、博弈无可厚非, 但与此同时她使用的手段和目的与向蕾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可谓是两种极端。
她活了二十来年第一次觉得如此矛盾和纠结;所幸冷俪一路上并没有注意到向蕾的失态, 作为幕后的筹划者有太多后续需要跟进和收尾,原本她让向蕾出镜程民的发布会, 目的也只是为了给她日后积攒更多面对公众的应急经验。
这次作秀式的“负荆请罪”, 虽褒贬不一、众口难调, 但仍然取得不错的效果, 至少新传不再是风口浪尖上的议论目标,相当一部分自媒体收了新传的公关礼物后, 口径统一为“老套但有用,犯腻又诚恳”的基调。
唯一让冷俪感到不满意的是, 她意图引大众苛责柯顶存在“惩罚”行为并没有引起绝大多数的共鸣,反而是拍手称快、直呼过瘾的居多,归根结底还是程民的路人缘太薄弱,加上表演能力不及格,没有达到普遍的共情。
向蕾无力的瘫倒在逼仄的单人床上, 多日绵绵的阴雨让被套隐约散着潮湿的气味。
换做是往常,她大可潇洒离开;但面对冷俪,辞职二字却不能轻易的吐露出口。千里马遇伯乐本应该是好事一桩,但史书从来没有告诫过世人:万一千里马和伯乐不是一条道上的该怎么办?
“叮——”
是短信。向蕾摸过甩在一旁的手机, 发件人是江同:
[向小姐:因为老师和你的对话是公放的,当时在车上的我也全都听到了。]
[老师回家之后大为光火, 但在师母和我的劝解下也想开许多;整件事其实你是最难为的人,站在我们这边无形是在背叛公司和领导, 明明可以直接利用我的存在达到目的,但是你还是选择伸出了手,从深渊里拉出不停下坠的我;老师看似很傲很倔不肯轻易说出肉麻话,但我清楚他心中也十分欣赏你。]
[这条信息啰啰嗦嗦半天,其实就是想告诉你,不要因为负荆一事对老师和我有什么愧疚之意。以卵击石却已达成梦寐以求的效果,我和老师都非常知足。每个人的立场不同,新传的算计和回击也理所应当,就算是两两相抵。接下来的路,我要披荆斩棘,闯过难关!再次感谢!]
她把长长的一段话反复看了好几遍,心中五味陈杂。江同简单的用想开了略过柯顶的心情,但以她了解对方的性情,想必柯教授心中还是产生了些隔阂,否则他会主动联系向蕾,而不是由江同代为传达;同样的,他们也因为向蕾曾伸出援手的情分上,没有继续跟新传和冷俪杠上,那句“两两相抵”实际上也表明了用情分抵消掉这次哑巴亏的隐喻。
向蕾犹豫了许久,在回复栏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才决定回复道:
[明白,祝未来一切好!连霄对你发出的邀请和Offer永远有效;柯教授想反手回击我无二话,而且建议用以下几种方法:第一]
发出去没到一分钟,手机电量告急,挣扎片刻后宣布停止服务。她干脆扔在床头,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月光温柔的从宿舍仅有的一扇狭小的玻璃格子窗透进来,不偏不倚的抚着缩成一团的向蕾。不一会,她呼吸逐渐加重起来,夜风也轻柔的眷顾着她,盛夏燥夜难得有了丝丝凉意,让床上的人儿睡得更沉了些——
“今天的课暂时先上到这里了,回去之后要把塑形三套动作各练习二十遍哦,下次课上我要检查。”形体老师布置完今日作业,匆匆交代学生们彼此给对方拉筋后再离开后,就赶下一个场。
“我饿得都能吞下一头牛了!”庄思娜眼瞥着老师走远了,才敢大声吐槽起来:“真真,快帮我摁摁小腿肚,抽筋得厉害。”
薛真俏白的小脸也满是汗珠,她直接撩起T恤随便擦了一擦,从包里翻出筋膜枪扔给庄思娜:“自己插电按去,我马上得赶回去上班。”
“奇了怪了,你到底在干什么工作啊?有时候是下午、有时候是半夜一点,上班时间也太诡异了吧!”庄思娜接过,第一百零一次试探这位临时舍友不练习的时间到底在干嘛——说是玩COSPLAY嘛也说得过去,大半夜骑着大摩托满脸浓妆回宿舍;但也见过一身素净的碎花裙子,文文静静的像完全变了人。
薛真收拾着背包,把今天中午在新传食堂吃剩的玉米拿出来,一粒粒的啃着,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养家糊口呗,不然干个演员训练生能有几个钱?不跟你说了,筋膜枪明天上表演课再还我。”
“哎等等!”庄思娜扯住她的衣角:“我和轩源打算请一起请人事部的小张姐吃饭,明天晚上八点,你来吗?”
“为什么?”小张姐算是管理训练生的负责人之一,同时也是新传人事部的副主任。
庄思娜见周围都是其他公司的训练生,示意对方附耳过来,低声说道:“听说再过一阵子公司就会给咱们安排经纪人了!所谓男怕进错行女怕嫁错郎,咱们不就最怕跟错人嘛,趁着机会打听打听能有谁会带我们这一批。”
她们不像偶像系的练习生,需要长年累月在练习室里练舞、练歌来厚积薄发、一战成名;演员志愿生在经过一定时间的模式化训练后需要在实战中积累经验、磨炼演技,通过现场观摩和自我揣测才能学到更多在课堂见不到的东西,开小灶上课只是充实业务能力的手段之一。
新传对这批演员训练生很是看重,虽不由冷俪直接对接监管,但要求每个人一礼拜就要进行次综合考核,连续三周不合格立刻就被出局;坚持到现在也只剩下两女一男,分别是今天结伴上形体课的薛真和庄思娜,另一人则是身体不适在宿舍休息的申轩源。
“在哪儿请?”薛真琢磨着手头上还剩下几个钱,如果应下来自己肯定会AA结账:“带我们的人里会有向蕾吗?”
“一品堂,就三环那个粤菜馆,你放心,人均500这样。”庄思娜有些意外对方居然意动了,要知道即使是二人住在一起也不常在一起吃饭,超过五十块的活动薛真一律PASS,每天除了准时参加各种公司安排的免费培训外,都说自己要去打工。
“额,向蕾是?”她努力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拍了下大腿:“是我们见过在一楼扇人巴掌的那个姐姐吗?”
薛真点点头,她当时是特地到前台问清了对方的名字。
“不大清楚,但是应该会有吧。听说连霄回美国上学了,她现在手下也没有别的艺人。”——
“连总,请您不要垮个脸,笑一笑好吗?”连霄一身普通学生打扮,戴着个艳黄色可可爱爱的渔夫帽,正中间还是只跳艳舞的皮卡丘;他见连爸不好意思表露出的不舍,故意活跃气氛:“五个月后就是春假了,到时候我肯定第一时间飞回来。”
“唉,男大不中留。”连世凯虽很欣慰儿子选择继续完成学业,去认真思考自己未来想干什么后再决定行动的成熟想法,但仍满是不舍。这次连霄回国后父子二人之间关系明显得到改善,了却心结后还经常结伴钓鱼、打高尔夫,他嘴上不说但非常喜欢有儿子陪伴在身边的感觉,毕竟世上最亲的人只有连霄了。
“儿行千里,父亲挂心。连董想连霄了就飞纽约看看嘛。”冷俪笑着打趣道,向蕾也在一旁挂着浅浅的微笑。
枪手风波随着最后的王耀锋道歉赔偿后正式落下大戏的帷幕。新传迅速与程民解了约,并如约定般从程民的版权费中抽出八百万成立音乐人育苗计划,交由第三方运营公司挑选符合条件的新晋创作人们进行资金和场地的支持,一时间大受好评。
柯顶教授最终没有选择向蕾提供的主意,而是在专心修养后重返课堂;每堂课都爆满,旁听的甚至有外校慕名而来的工科学生;江同在贵州民政部门居中协调和宣传下,盼来了适合并愿意捐助造血干细胞的志愿者,与顺利出院的母亲一同照顾妹妹江心,眼见着人愈发精神了许多;当然也有记者通过各种渠道找上门请求江同接受采访,他当然是回绝了,但架不住好事媒体刺探出他的隐情和苦难历史,曝光后又激起一波同情和感叹。
所有的事情似乎越变越好,但向蕾始终跨不过同床异梦的坎。
饱受煎熬的同时,她只能把心思都放在连霄专辑宣传上。用心加上真材实料和流量加持,连霄的专辑可谓是一炮而红,三首主打单曲轮流霸占榜单风向标的前三;多平台的协作宣传和乐评人的好评如潮,使得连霄这位新人的成绩在本年度能称得上是独占鳌头。
当众人以为连霄在成为音乐届宠儿后会大发攻势侵占市场,没想到对方却在首场演唱会的开场就宣布,自己将暂时退出演艺圈,回到学校完成学业;今后自己也许会回归,也许不会,但唯一不变的是,无论他身处何地,绝对是在创作音乐。
因为演唱会是全程直播,这消息一出瞬间引爆了社交平台,新传公司和向蕾的电话都被有关人士打爆了;多少人捶胸顿足哀叹没有抢到门票,以为今后会有无数场巡回,想不到真成了绝唱。
“向经纪人,躲那么后面干嘛?”连霄眼尖的发现了站在最后面的向蕾:“到我身边来。”
向蕾好笑的摇摇头上前,正想问对方要干什么,却突然落入一个大大又温暖的怀抱:“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谢谢你从来没放弃过我,谢谢你愿意做我的经纪人。”
“傻不傻啊你。”她的眼角有些湿润,轻轻捶了一下连霄的后背,也紧紧回抱住他。
这是一个不含任何□□和男女之意的友谊拥抱,连世凯和冷俪相视一笑,莫名有种欣慰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你和俪姐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她非常看重你,也十分想培养你。”连霄迟疑着,但仍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再给些时间深入了解彼此再下定论,好吗?”
向蕾惊讶的回望着他。对方担忧自己的神情是真挚又温暖的,像大型狗狗水汪汪令人怜爱的眼神。
原来粗神经如连霄也看到了这段时间自己对冷俪的回避,但他忍住没有第一时间问向蕾,而是默默替她担心着。
她摸了摸连霄毛耸耸的卷毛发,反正这里是连世凯朋友的私人停机坪,向蕾不用担心被有心人拍到大做文章:“好,我听到了。”
“嘿嘿!”连霄又傻乐起来,随即一瘪嘴:“就是那个谁没有来送我,有点点失望。”
“没事,他不是答应你处理好事情就到美国找你么,他不会食言的。”
连霄这才又高兴起来。拥抱了连父,又朝冷俪深深鞠了一躬后恋恋不舍上了私人飞机。
巨大的引擎声带走了可爱的大男孩,三人远眺着飞机的远去,一时间默默无言。
“向蕾。”冷俪率先打破沉寂,眼神炯炯的看向她:“准备好迎接新的挑战了吗?”
轰天一雷
“向蕾?”
她恍然从窗外飞驰过的街景回过神来, 正对上冷俪疑问的神情,一旁的连世凯也注意到她的走神,给出了个关爱的眼神。
向蕾下意识的按了按太阳穴, 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不好意思, 头有些疼, 走神了。冷总您刚才提到的那个培训计划,能再详细说一说吗?”
“对啊小冷, 听说这是你最得意的企划之一, 怎么时隔这么久才重新启动?”
三人在送完连霄上飞机后, 冷俪突然对她问到是否要继续接受下一个工作的提问;向蕾还停留在离别的感伤中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幸好连董邀二人同乘豪车一起回公司,给她留了些思考的余地。
出乎向蕾意料的是, 冷俪所谓的“新挑战”并非是接手新艺人或者调换部门,而是加入新传一项号称令众经纪人都会挤破头想参加的培训养成项目——名额珍贵只有三人, 其中一位已经确定是向蕾。
“连董,可能您贵人事多不记得了,公司在上一届培养出的第一名叫佟雅,最后闹得不太愉快。”冷俪倒也没想在连世凯面前隐瞒这件事,毕竟在内部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即使如连世凯这般只管投钱等收益的大股东, 一听到这名字也心知肚明。毕竟佟雅目前人在新传最大竞争对手王牌文娱策划公司任艺人副总,和公司也有过几次旗鼓相当的争锋,并且媒体每次都凑热闹的把她们之间的交手号称是“师徒大战”,关注冷俪和佟雅的动态都大过于艺人本身。
“向蕾, 你这次的名额是我破格向董事会提出来的。当然你的履历和经验也足够漂亮,不然连放在桌面上讨论的可能性都没有。”冷俪见向蕾一脸不豫, 破天荒的多加解释几句:“和你一起受训的还有一组的戴如心,以及上次你在我办公室见到过的丹尼尔。”
戴如心?向蕾似乎没见过这一号人物, 不过倒是从张咪口中听过关于她的评价——很犀利且果决的女生,在一组那个男经纪占四分之三人数的组别里能闯出自己的名号;虽然手上管的两位男演员都是三线咖并没有太特别之处,但想想半年前那两位还是无人问津的大学新生素人,仅仅用了六个月的时间就已到今日是小有名气、能出演主流平台的网剧男主,手段可见一斑。
而另一位丹尼尔,她只记得对方自作聪明、故作油腻以及背景莫测这几个显然不佳的印象。
“必须要参加这个项目吗?”向蕾还没想好是否要继续跟着冷俪,对方却要求她刻不容缓的做出决定。
冷俪双眼一咪,终于感受到心仪下属激烈的情绪波动。联想到程民负荆请罪那一天对方失魂落魄的下了车,再到中间几乎毫无交集的一段时间,直到今日的迟疑和犹豫,她似乎明白向蕾的迟疑源自何处。
连世凯在商场打拼多年,敏锐地察觉到两位女生之间微妙的气氛;但三人都坐在豪车的后座,他想缩小存在感都没办法:
“老陈,在前边的加油站停下车,我得去解决一下三急。”
他灵机一动,想起不远处应该有可以停车的地方。司机将车速降低,缓缓开进华夏石化服务区。
“老陈,你陪我一起去吧。”
终于车上只剩二人。冷俪也不绕弯子,直接了当的问道:“你是对我处理程民负荆请罪一事有看法?”
“是。公司想及时止损、挽回损失我可以理解,为什么一定要用陷害的方式来栽赃柯顶?他在所有的事情中明明是受害人,公司和您的作法相当于是在别人的伤口上再添新伤。”向蕾也摊开来问个清楚,把这些天深埋在心中的问题尽数吐出:“而现在公众的反应也说明这个做法是完全失败的,绝大部分的人没有同情程民,反而让柯教授在民间的印象更立体了。所以从里到外,都是一个不明智、不理智的做法。”
并且冷俪这么做相当于亲手敲碎了向蕾对她的导师滤镜,在内心深处她甚至有些怨恨对方展露出的本性,让她觉得自己的判断和信任、乃至一点点的雏鸟情节都遭到了全盘推翻。
“向蕾,你真的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冷俪在错愕之后竟觉得有些好笑:“这样的话从路人的嘴里说出来完全没问题,但别忘记你的身份!新传的入职手册是员工必学的第一门课,你告诉我第一条写的是什么?”
“永远从维护新传的存在和利益出发。”
“好,你也说我为了公司去做公关可以理解,但用什么标准来判断我的做法是好是坏?柯顶认为权利受到侵害,他完全可以采取诉讼程序或私下解决等方式来维权,但为何在事先没有任何沟通的前提下,突然曝光在公众面前,还挑衅式的发出见面邀请?”冷俪不耐的用高跟鞋尖儿一下一下踢着前座的皮革,讽刺的说道:
“因为他本意就是要把牵扯在内的艺人和公司、乃至整个地下抢手行业都曝光出来,形成社会话题,想从这儿下手整顿原创市场。”
向蕾心一惊,她没想到冷俪已经把柯顶的想法摸得如此透彻,所以对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掺和在其中?!
见向蕾低着头默默不回答,冷俪接着说道:
“文人意气固然不可恨,但我新传活该挨上这重重一刀、被顶在台前审判?程民和童瑶的个人行为,却要整个公司遭遇到名声危机的难堪和下坠风险。向蕾,圣人也有三分火气,换做是你在我这个位置,你又会怎么做呢?向柯顶服软、跟着举起大旗为他站台,然后遭遇到行业的议论和排斥,为了一个小版图弃掉筹谋几十年的大盘?Wake up, it\'s competition, not kindergarten(醒一醒,这是竞争,不是在幼儿园过家家。)”
她心知冷俪行动和做事向来是以新传利益为最高宗旨,在其位而谋其政;刚才的长篇大论也再次阐明她的观点——站在冷俪的角度,她认为柯顶本就打算抱着炸弹与公司同归于尽,尽管她迫于现状低头认错,但如果不给对方一些教训岂不是显得新传任人鱼肉?这种示弱不仅在对手面前是致命缺陷,更在虎视眈眈的同行面前矮人一头。
但向蕾就是从本质上不能认同冷俪这般阴招百出!她从小接受的驾驭是君子之道,你可以用计谋抓住对手的弱点和逆鳞,但不能用不择手段去陷害、去无中生有,这也是她为什么如此痛苦的原因——尽管向蕾理解冷俪的出发点,但她始终在手段里找不到一丝共鸣。
“如果是我我不会让程民负荆请罪,也不会让他袒着鞭痕从那间小礼堂走出来。”
向蕾抬起头,深深的看向冷俪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应道:“坦诚能换来理解,负责也能得到谅解。如果是我,我会让程民向公众坦白所有的错误,处理相关责任人的同时,向社会展示新传是一个不徇私、敢承担的公司,刀刃向内、刮骨疗毒,反向增强公司的公信力和权威度,而不是靠着隐晦的暗示去诱导大众网暴他人!”
她痛痛快快的说完,心中的闷气终于一泄而空。正当向蕾想掏出牛仔裤带的一张纸时,只听顶头上司轻轻一口叹:
“你和十年前的我,想法一摸一样。认为人间有正道,行业有公道,相信因果循环,相信正义虽迟但到。但是向蕾,这些你所不齿的方法和手段,都是我被生活和职场毒打之后留给我血淋淋的教训。时至如今,我很想相信良性竞争和人性本善,但我已经做不到了。”
冷俪在听对方慷慨陈词时有一瞬间似乎看到了自己;即使向蕾这番话在外人听来是大大的刺耳和不敬,但她的不悦也只是持续了几秒钟,惜才的心思还是占据了上风。
向蕾本以为会得到一句火爆的叱责或者冷冰冰的滚蛋二字,但冷俪却出乎意料的开启掏心窝子模式。
“不是我在为自己美化,而是整个行业都是这样的病态,也已不是简单的内卷可以解释彼此之间见不得光的竞争和怀疑,所以你才会感觉如此的格格不入。”冷俪当着她的面脱下高跟鞋,细长的尖头设计把冷俪的脚趾头挤得又红又肿:
“但或许,你可以改变现状,改变这个行业的畸形。而要做到这点,你必须从这儿,”她指了指向蕾:“再到这里。”冷俪最后指向了自己。
“用你的大局观好好想想,是想一直盲目找寻和你志同道合的上司领导,还是自己成为那个人上人?”
向蕾下意识的咬着嘴皮,几欲磨出血来。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明白冷俪说的是对的。即使今天离开了新传,但其他的公司就一定会不同于新传吗?据她了解,新传已经是自由度极高的娱乐传媒领头羊,却仍旧存在她无法接受的分歧,更别谈它者;而单干的话,自己在人脉和资源方面明显是致命劣势,也没有成熟而完整的体系经验来规划好每一步的计划,盲目的带艺人闯荡,是在耽误别人的生命和星梦。
冷俪留了好一阵的时间给对方思考,但突然一股恶心争先恐后的涌上喉咙。她慌乱的在随身的凯莉包里一阵乱摸,翻出个垃圾袋。向蕾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打断挣扎,迅速拿过塑料袋并打开,冷俪立刻朝着里面哇哇的吐了起来。
她一脸懵的看着对方痛苦的吐了许久却空空如也,只有一些些因难受而溢出的口水。
“冷总,您没事吧?要不要喝水?”向蕾见她满头大汗的瘫靠在后座上,赶紧把口袋口系紧,递上纸巾关切的问道。
冷俪虚弱的摇了摇头,她这会感觉头顶的车天花板都是旋转着的。
“向蕾,我讨厌你的原则,讨厌你为了无关的第三人和我斗嘴。”她轻轻的说着,每字每句似乎刚冒在空气中就发出叮啷铛啷的脆响:“但我喜欢你的才能,羡慕你的正义,看重你的品性。所以我希望你能接受培训,赢得头名,留在新传。”
向蕾替她擦汗的手一顿。下一秒,对方紧紧抓着她的手腕,细长的指甲似乎要掐进肉里:
“而且我也需要你的帮助。”向蕾从冷俪的眼神里极为稀罕的看见几分脆弱和迷惘,她诧异的睁大双眼听见对方说出震耳欲聋的六个字——“因为我怀孕了。”
被惦记上了
上司为了留住我不至于撒这种不符合人设的谎吧?!她可是冷俪诶!
向蕾难以掩饰住惊讶的将目光转向对方目前仍旧平坦的小腹, 根本不敢想象里面孕育着一条生命。
见向蕾如此诧异,冷俪苦笑着说道:“前天才检查出来的,刚刚12周。”
她与丈夫孙东城是在工作场合上认识的, 对方是京城知名大学的讲师, 完全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士;这也是冷俪为什么会选择与他结婚的原因, 在爱的基础上她需要一个与娱乐圈完全没有一丝关系的避风港。
孙东城也算支持她的工作,直到她快35岁的时候才委婉的提出要孩子请求——男方的父母实际上催了好几年, 但最近婆婆的身体情况愈发下滑, 特别希望在阖眼前见到孙辈;两个人的感情不说是如胶似漆, 也谈得上琴瑟和鸣, 在家庭和事业中艰难的摇摆过好一阵,加上自己的爸妈也期盼着添丁, 冷俪最后还是选择放弃避孕,一边服用有助备孕的药物, 一边克服着生活中所有不良的嗜好,其中最痛苦的还是如何快速戒烟。
没曾想这其中的过程艰难无比。先是久久没有动静,两人都去做过检查,除了些小毛病外在大方向上没有问题;苦等达到可以做试管条件时,冷俪的工作因施建中远赴美国突然繁忙了起来, 约定好的就医时间也更改了好几次;孙东城在她数次爽约后忍不住发了脾气,两人在冷俪的办公室里吵得不可开交,当天就传遍了整个新传;孙东城气得卷铺盖到天津分部出差了两个多月,而冷俪就是这个情形下迎来了孩子。
“啊, 那之前你生病的时候?!”向蕾突然反应过来,隐约记起上次冷俪发烧的时候似乎有吃过退烧的药物。
“那回没有吃。”冷俪自己心里门儿清, 确认怀孕后把这几个月的生活和用药情况仔细回忆了一遍:“喝过你熬的白粥后,胃里也舒服多了, 就没有服用退烧药。”
只是自己前段时间忍不住复抽了几支烟,虽然妇产科医生说对胎儿发展畸形和造成流产的几率较低,但仍然是一个值得注意观察的风险点,她正打算今天送别连霄后去医院复查。
向蕾吁出一口气:“幸好。”现在这个情形之下,她是怎么都不好说出要离开的意愿了。
“希望你认真考虑我的提议,周一早上九点,在我办公室见。”冷俪从反胃和恶心中恢复了些力气,整理好衬衫的褶皱,打开车门前用最后一句话解决二人的沟通:“我怀孕的事情也请你暂时保密,在合适的时机我自己会公开的。”
向蕾点点头,看着对方又穿上高跟鞋打开车门走向连世凯的背影,心中五味陈杂——
地下一层的房间紧闭着大门,屋内黑漆漆的,只见一盏烛火立在正中央,明明灭灭。
微弱的光源能照亮的地方只有一小片区域,却横躺着一位年轻男孩;他双眸紧闭,鼻头微微皱着,但手指下意思的紧扣着木地板,腿也绷着贴近地面,显然他认为马上要发生些什么事情令人异常紧张。
蓦地,有只手突然抓住他的脚腕!男孩浑身一颤,但仍然没有睁开眼。玉手的主人发出一声轻笑,手指从他的小腿处如弹奏琴键般跳跃而上,随即身子也跟着扭动着粘紧男孩的每一寸肌肤,远远看去,二人似乎像两株藤蔓一样绞在一块;女人看不清脸庞,身着一袭白袍,在男孩耳边轻轻浅浅的发出“嘶嘶——”的声响,双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他细碎的黑发。
从鬓边到脖子,男孩只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如滚烫的熔炉侵入他的知觉;碍于指令他不能有任何反应,但命令渐渐失去强制的色彩,他慢慢放松着躯体,沉浸的感受女孩在他身上一举一动,如当初的亚当,会毫不迟疑的摘下饱满多汁的禁果。
当最后一口软香玉息离开他时,男孩正想不舍的叹气惋惜;突然,颈间一阵剧痛,他猝不及防的睁开眼,正对上女生那妖冶毒辣、完全不像正常人的双瞳!他惊叫着连滚带爬的滚远。此时灯突然一亮,他不适的遮住双眼,听到侧边传来一阵掌声。
围坐成一圈的人们面面相觑,终于从之前那诡异的一幕清醒过来,纷纷跟着鼓掌。
白衣女子利落的站起身,朝大家深鞠一躬,便坐回人群的最后排。
“这堂表演课,我评薛真为第一,大家有什么意见?”率先鼓掌的女人满头银发,眉心正中央有一颗鲜艳的痣,随着主人的面部表情而起伏着;见众人点头无二言,她满意的在考核表上薛真名字后画了个1:“以后每一节实战表演课都要求随堂考,成绩会纳入你们的月度综合成绩里,希望大家不要抱着得过且过的心理,对老师出的题目随便应付了事。”
“今天让你们表演一条会咬人的蛇,一个两个的都忘我之前的角色建设理论课了?上来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咬,你当食堂开饭呢?”表演课陈燕老师中气十足的训着话,被内涵到的学员尴尬的压低了头:“我要是想看真蛇,我干嘛不去动物园?也是遭了罪了在这儿观赏了二十来分钟的猴戏。”
“要去拓展、去充实、去立体角色的内涵!蛇为什么会咬人?是遭遇到了侵害还是面临威胁?我让助手躺在地上装尸体,为的就是考验你们的理解和填充能力,在场的只有薛真能运用情境和脑子讲述了个完整的故事,甚至还带了点聊斋志异、似妖似人的意向美,你们啊都该学习学习人家这心思。”
陈燕一向不吝啬夸奖出彩的学生,但为了避免对方骄傲自负,她还是提点道:“薛真,你刚才的表演还是有些急躁和生硬,缺少了些行为的引子,这点得注意;也别放松警惕,这一回是矮子中挑高个,要是想继续赢下去,还得回去自个儿琢磨琢磨。”
薛真乖乖的点头,细密的汗珠挂在额边没来得及擦拭。
“好了,下课。”陈燕挥挥手,众人作鸟兽散。新传每年都会斥重金邀请中国电影学院表演系的教授、博导们给旗下练习生们上课,为期三个月每周两节,都是满满的实践和干货;无论是刚签约的志愿生还是已出道、有作品的演员们,都可以上课或旁听;但薛真她们作为重点培养对象,表演课的成绩不仅要纳入综合考核的绩点,同时授课老师的评价也会影响她们是否能继续留在新传。
“真真你太厉害了!陈老师才上三回课,就表扬了你两回。”庄思娜靠近喝着水的薛真,羡慕的说道。
薛真小心的关上水壶盖,瓶口有丝裂痕,得关稳了地方才不会漏出来:“多练多想,你也会被老师看到的。”
“薛真小姐姐,”刚才和她搭戏的男孩子走了过来,不好意思的摸着头发,扬起个腼腆的笑容,眼睛咪起像一弯月牙:“我能加你个微信吗?”
庄思娜看热闹的起了一声哄,推了推薛真的肩膀,在她耳边悄悄说道:“嘿还挺帅的,我觉得行。”
薛真从口袋里拿出一部翻盖的老式手机,在他眼睛晃了晃:“不好意思,老人机,没微信。”
“啊”男孩有些失望的啊了有一声,又鼓起勇气接着问:“那电话号码方便给我吗?可以发信息联系。”
“不方便。我经纪人说上升期艺人不适合谈恋爱。”薛真一口回绝,完全不顾对方碎了一地的少男心,失魂落魄的飘走了。
庄思娜很是可惜的咂咂嘴,不明白薛真的直女思维:“这小哥哥是陈老师的学生,长得好看出身名校,试着做个朋友也行啊,而且你不是有智能手机嘛?!”
“不感兴趣。”她刚表演的时候对方甚至起了些生理反应——科班出身的男演员连稍微出格些的诱惑戏码都不能自如的控制,真不知道上学到底学了什么:“我这翻盖机是模型,专门用来回绝人的。”
“绝了呀,真真。”庄思娜由衷的佩服薛真,换成是她这会儿两人估计已经聊得热火朝天了:“对了,你哪儿来的经纪人说什么上升期艺人不适合谈恋爱?”
薛真从相册中翻出一份电子刊的截图,递给她看:“喏。”
庄思娜迷惑的接过:“唔,新传冉冉新星与他背后的女人们在记者在问到连霄,如今艺人频频因恋爱或者桃色绯闻被拍而遭遇关注下滑,你有什么看法时,他的经纪人向蕾说了一句[上升期艺人不适合谈恋爱]迅速结束了这个敏感的话题。”
她一脸黑线的还过手机。奇了怪了,薛真莫名其妙的对三组的初级经纪人向蕾有着巨大的好感,甚至连与工作人员的饭局都是为了打听向蕾才肯应下来:“虽然小张姐说向蕾可能、也许、应该会参加培训计划,但你怎么知道人家一定选你啊?”
薛真对着练习生的镜子画着上翘、夸张的眼线,自信的说道:“我势在必得!”
启动阿尔法计划
“终于来啦, 就差你一个了。”
助理小陈刚见到对方出现在眼前,就迫不及待的招手,示意她快过来:
“恭喜你!这次机会可太难得了, 公司内部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
这倒不是一句客气的恭维, 而是小陈打心眼里发出的感叹。她在冷俪手下做助理不过才三年的光景, 就没看到像向蕾这样履历尚浅就迅速成为公司里的明日之星,两个月里带来的轰动是别人五年都达不到的程度。
向蕾略勉强的回了个客气的微笑:“谢谢。”她抬腕看了看表, 距离约定见面的九点还差十分钟, 自己却是最晚到的那位。
“你今天穿得真”小陈上下打量了一番, 相较于向蕾的竞争对手们, 她穿得有些过于随意:“简单了。”
事实上,直到今早向蕾还犹豫着要不要按时间前来报道。当冷俪向她吐露那个极为重大的隐秘时, 仿佛压在她身上的不仅仅是自我意识,更多的是一种责任和私人情感间的衡量;周末聚会时, 潘佳琪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私下询问过是不是生活和工作中有什么难处,为了保护冷俪的隐私,向蕾只浅浅的说了说明面上的担忧。
潘佳琪作为圈里人,要比向蕾更清楚这行里面临的是非与抉择。出乎意料的是, 她没有支持新传或鼓励她递上辞呈,而是点醒她选择加入经纪人行业和她为人最看重什么。
最终这两个灵魂问题的答案也使得她在周一的早上,依旧出现在新传大楼、冷俪的办公室前。
“?”向蕾环顾了一下今日着装,白蓝竖条真丝衬衫, 衣尾收在水洗白的牛仔裤里,故意弄出些下摆的褶皱使得整体不会那么拘谨, 再搭一双国牌的小白鞋,是她平时最常见的穿搭。
“没事, 我领你进去吧。”小陈见她一点都不困扰的样子,反而也放下担心——
戴如心面无表情的端坐着,眼神却悄悄打量着坐在身旁的男人。隐约听说这次的培训不仅有开后门的,还临时加塞了一位空降户;开后门的那位她事先已耳闻过对方不少的事迹,而这个自称叫丹尼尔的男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神秘空降人。
倒是人模人样,这一身深蓝色的西装看起来就价格不菲;而且样式还格外眼熟,特别像她之前带艺人走红毯时看到前辈演员穿的同款;样貌如果经过专业化妆师打造,也勉强能够划进英俊的行列;左手的尾戒上特殊的LOGO,恨不得告诉所有人我戴的是钻嵌的卡地亚。
冷俪站在离二人有些距离的落地窗前打着商务电话,不时的将目光投向门口。
丹尼尔有些无聊的朝四周张望。他本不想提前过来,无奈被老爷子一大早就叫醒弄上车,说是第一天得端正态度、尊重导师。回国也有段时间了,他还是头回正儿八经的开始接受职场生活,眼下他已经开始犯困了。
为了消遣无聊,他不得不朝身边唯一会喘气的假小子搭讪:“嘿,我叫丹尼尔,请多多指教。”
“首先,我不叫嘿。”戴如心瞥了他一眼,勉为其难的握手回应:“其次,我们彼此之间是竞争和对手的关系,可以互相切磋,谈不上指教。我是戴如心,你也可以叫我的英文名Becky。”
丹尼尔悻悻的收回手。这女的果然是铁T吧,不然面对男性的示好怎么跟捅了她家祖坟一样脸色难看。都怪最后一位那个叫向蕾的小美人还没来,搞得自己只能跟这个怪胎尴尬Soical。
他又上下扫视了对方,再次肯定这人是个油盐不进的男人婆——对方的发型是比大部分男生都要短的平头,中间的头发留得稍长了些,扎了个酷酷的脏辫,两边的鬓角剃得只剩下淡淡的绒毛,还特地留了个闪电的标志;衣着更不用说了,豹纹花式的三分短西装搭着经典的黑皮裙马丁靴的机车二件套,没有一丁点儿女性的柔美。
正当气氛愈发尴尬时,一阵“咚咚”敲门声打破僵局。
冷俪看到跟在小陈后头的向蕾时明显眼前一亮,随即又掩饰着恢复平静:“还是来了?”
上司眼里闪过的一丝窃喜和高兴被向蕾准确捕捉到,她耸耸肩微笑道:“嗯。”
当她的眼神转向未来的同事时这才明白为何小陈评价她的打扮如此的“简单”,好家伙,两位同仁穿得都是他们领域中的巅峰了——不羁与正经的强强对撞,而自己却像误入战区的意外。
这也是戴如心第一次见到众多江湖传言中形象不一的向蕾。从外表上看除了长得好看些,也不像传闻中那般有侵略性和高傲,素雅恬静的女生,看人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沉稳。
戴如心不动神色的一番评价后,默不作声的转回头去;丹尼尔看到向蕾,热情的招呼着:“小蕾,坐我身边来。”
小蕾?嗤,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正好,自己也不需要交朋友,直接用实力碾压他们即可。戴如心冷眼旁观着二人的互动,借着喝咖啡的动作掩饰着鄙夷。
向蕾微微点头算是回应丹尼尔的招呼,毕竟伸手不打了笑脸人,这是礼貌;但随即她直奔戴如心旁边的椅子,拉开坐下:“我坐这就好。对了,你可以叫小向或者向蕾,小蕾是家里人才会叫的名字,这才是我们的第二次见面,不合适。”
噗——戴如心差点把咖啡喷出来,她竭力忍住笑出声的冲动。这向蕾,有点儿意思啊。
距离二人上次见面也有好长的时间,丹尼尔完全忘记这朵玫瑰美则美矣,刺也很利。一连遭遇两人的回怼,饶是装出来的伪英国绅士此刻也有点绷不住面,暴露本性的调笑回应:“没准以后我们能成为家里人呢,提前叫一叫就可以适应了。”
戴如心颇有兴致的笑看二人一来一回,等着看对方怎么接茬。
向蕾好整以暇:“倒也不是不行,既然你意愿这么强烈,从今天开始可以叫我一声爸爸吧。”
戴如心憋笑憋得脸都青了,只得狠狠掐了几下大腿疯狂掩盖自己快要爆笑的欲望,整个身子一抽一抽的。
“你们在说什么?”冷俪挂断电话走回老板椅后坐下,见气氛有些诡异遂开口问道:“怎么Becky表情都狰狞了。”
“就是和丹尼尔开了个玩笑,”向蕾率先回答,故意笑着回看对方:“丹尼尔,我这个玩笑你该不会当真了吧?”
丹尼尔强行扬起了个嘴角,拳头攥了又放:“怎么会。”
冷俪见三人无事,便直接进入正题:“长话短说,恭喜你们三位正式加入新传的Alpha项目,未来的三至六个月中你们将会全面了解、掌握新传演艺经纪运行系统和各部门日常负责工作,并根据你们每一个考核中所得的分数,结合最终的任务考验,选出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她似饥饿的猎豹般紧盯着每一个人的双眼,或多或少都从三人的眼底看出了汹涌的斗志和期待:
“第一名,可以拥有专属的运营小队,一年内运用公司资源的时候可直接报我审批,不用向各部门的总监进行申请;同时,业务员成绩优秀的直接晋升到中级经纪,开放更多的权限。”
戴如心内心激荡不已,她的职业Icon就是冷俪,这个一年内直升中级经纪,三年内进入中层,五年后任职艺人总监的业内神话;即使这个第一名没有金钱上的奖励,她也甘之如饴。
丹尼尔早知道奖励是什么,但在没对手并排的情形下他没有什么紧迫感,这会在两个疯女人的夹击下他第一次有种搞不好会倒数的压力。
向蕾静静的听冷俪打鸡血,深知如此优厚的待遇下必将是一场血雨腥风。
“今年的项目完全采取新模式,我不会经常给你们强制安排任何日程和课程,除非是我认为必须要出席的场合;你们可以选择自由的各部门见习和跟班,我已事先交代过所有的总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看你们能吸收和消化多少;每一个月为周期,进行考核和评分,中间会有不定期的公关应急事件或者经纪人日常工作需要你们随时顶替、应对,所有的行为和表现包括艺人对你们的评价都会纳入重要分值项目。”
“有什么疑问吗?”
“我!”戴如心迫不及待的举起手,眼神亮晶晶的看着冷俪。
“你说。”
“按照您说的,我们可以选择跟班的部门,那我可不可以选择跟着您呢?”戴如心钻了个空子,毕竟所有的部门也包括艺人总监头头本人所在的中控堡垒。
冷俪莞尔一笑:“可以,但我不建议你一直跟着我,不然你将会有大半的时间跟我一起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她挥了挥手中的文件夹。
身为领导阶层,不是众人想象中的那般风光,随时随地进出各种名利场,出现在艺人和名人身边谈笑风生,更多的是困在办公桌前处理大量的文字材料和听取汇报、作出决定,隔三差五的就要跟董事会的各位大佬碰头、开小会。
“我明白了。”戴如心只当她在说客套话。什么基础知识她都在初级经纪的培训上学过了,自己最欠缺的就是领袖气质和当机立断的思考能力,所以她决定不管冷俪的提示,一定要跟着总监学东西。
向蕾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问道:“您说的最终考验是什么呢?”
终于有人问到点子上去了:“现在告诉你们也无妨。最后的测试,就是你们各自带一个演员志愿生出道,从里到外,全权负责。”
“从里到外?”向蕾追问道,这个范围过于广泛。
“没错。”冷俪意味深长的扫视三人:“从艺人的技能素质、规划人设和市场定位、出道方式和出道作品选择,时尚和商务路线,以及最重要的营销策划,全由你们统筹规划并实施。”
“这是实战,是把一张干净白纸交到你的手上,如何让这张白纸产生价值,全凭本事。”
三足鼎立
“咪姐, 等谁?锅都要烧穿啦!”同事A顺着张咪视线所向,也好奇的看向火锅店的大门口。
“你们先吃着,否客气!待会来一个妹妹, 看我面儿上大家多照顾些。”张咪摆摆手说道。正值晚餐饭点, 南门百年涮羊肉老店此刻人声鼎沸、热火朝天;张咪一行四五人挤在大堂的角落, 如果没有个人形立牌做提示,估计对方是真的找不到地儿。
话是这么说, 可做东的还没动筷, 姐们几个也不好意思下手;不过这一餐饭还是挺值的, 毕竟南门涮羊肉是出了名的难排, 每天跟摇彩票似的在网上放三十来个号,今晚能吃上热乎招牌羊肉的估计都是三个月前中了彩抢到手的。
不过这也足够引起众人的好奇心, 张咪怎么突然出血本带她们下馆子来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这儿!”张咪终于见到风尘仆仆的来人,垫高脚尖呼道:“往这边看!”
只见这位最后到的人匆匆穿过人群来到桌前, 前额发上还有未完全滴落下来的小水珠:“不好意思各位,久等了,快到地方的时候突然下了场暴雨,耽误了会功夫。”
“咿,这不是”同事B认出了对方, 与其他人交换了个眼神:“冷总身边那个?”
“对对,”张咪一把搂过向蕾,大方的向各位姐妹朋友介绍道:“向蕾,我罩着的, 大家以后多帮忙多关照哈。”——
“害,咪姐你早说啊, 这点小事有什么需要客气的。”酒过三巡,大家逐渐脱离拘谨, 开始畅所欲言起来。桌上的都是张咪在新传多年的同事和朋友,分散在公司的各个部门,基本都坐到了小头头的位置上。
得亏张咪的八面玲珑,突然加了一个疑似领导派别的向蕾进来也不会显得气氛尴尬,反而因为向蕾豪爽接地气的风格,迅速被众人接纳:“向蕾啊,听说你们阿尔法计划今天正式开始了?和咱们说说,跟冷总在一起工作什么感觉?”
向蕾笑笑说道:“在她身边能学到不少东西,”见众人对客套礼貌话不大感兴趣,话头一转:“冷总的风格大家都知道的,我昨天早上起来发现都长出了根白头发。”
大家这才有说有笑的接过话题:“反正我是挺佩服你,在冷总身边能呆这么久。她上回来我办公室,吓得我那几分钟大气都不敢喘。”
张咪顺势介绍道:“这是丹姐,人事部的副主任,每年公司对外招聘助理、经纪人啥的,都会经过她们的初面。”
向蕾见对方杯里没有酒渍,起身给她倒了一杯鲜榨果汁:“丹姐,很高兴认识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请教你吗?”
丹姐笑得合不拢嘴,看向蕾是起立后双手恭敬的给自己斟上饮品,心里颇为受用:“当然,小咪的朋友嘛,做姐姐的是该照顾照顾。”
“别的我不敢说,要论公司里的大事小事,问你丹姐准没错!”张咪挤眉弄眼的,示意向蕾可以先攻这位。
没错,这场饭局就是张咪为向蕾策划的拜山头。原本向蕾只是想向张咪大致了解一下新传公司内部各部门的情况和竞争对手的的底细,没曾想这可把张咪沉寂已久的八卦之心勾了起来,趁着这几天休假有空闲,她忍痛从票牛那儿高价买了张南门涮肉的饭号票,专门请了自己在公司内部的好友们,给向蕾摸底的同时顺便吃饭喝酒叙个旧。
向蕾迅速接收她的暗示,干脆和张咪换了个位置靠近对方:“丹姐,我目前还真有个事情向你求教。”
“你说说看。”
“如果我可以在艺人统筹部里任意选择去三个部门,你有什么建议或者能给我排个先后顺序吗?”
丹姐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这可是个大命题啊:“要说这个的话,咱们得从新传艺人统筹整体结构开始分析。”
她打量了下四周,她们这桌正好被排在大堂的最角落,正面还有个黄花梨屏风,周遭的人群轻易听不到说话的内容;为了谨慎起见,丹姐还是压低了嗓门:“咱们公司独占一幢大楼的二十层,但从负二到八楼都是冷总主管的艺人统筹部。”
新传作为业内的领头羊之一,是最先掘到经纪行业第一桶金的那一批企业,在京城房价没有贵到离谱时购入位于三环的一幢45层的办公大楼,除了自用20层外,其余全部租赁给与演艺相关的行业,比如舞蹈工作室和演技培训学校等,方便资源的整合和利用。
虽然艺人统筹是新传极为重要的大部门之一,但公司同时还有两大模块与之架构三足鼎立的模式,撑起整个新传——分别是影视风投部和周边文创部。
“你进公司时间不长,应该没见过风投的曾总和文创的盘总,他们也很少来我们里串门,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三个部门是竞争和对垒的关系。”
三大部门中,暂以冷俪所率的艺人统筹为公司最赚钱、最知名的金字招牌,除了前人的智慧外,冷俪在位的十年无疑是给这只起步的雄鹰更广阔的蓝天;对于能挣钱的人才和部门,无论是董事会还是股东会都及其宽容的给了最大的权限,艺人统筹内部更像是新传的子公司,有独立的人事和财务部门,走账可以不经总部门的公账,年尾时独立结算。
而影视风投是六年前施建中引进的赚钱模式,用利润和盈利投资卫视剧、网剧以及电影;艺人参演某部作品的背后,不单单是获得报酬和知名度这么简单的交易,而是延伸出跟某个圈子、联盟的深入合作与内部分成。
新传不缺的就是演员参与各种影视作品的机会,缺少的是如何快速将明星背后产生的巨大经济链变现,那么一边以艺人的薪酬和合同为谈判砝码,一边要求参与作品的直接利益分成,是直接从源头上截留利润,而不是干巴巴的拿那点儿死抽成。
这几年借着新传几位当红的男女演员牵扯而出的人脉链,新传以为“新薪之传影视资源公司”的名义投资了四部票房都过了亿的电影,在公司的地位隐隐有要超过艺人统筹部地位的意思,可想而知冷俪面临的职场压力是多么艰巨。
丹姐噼里啪啦说完基本介绍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润喉,继续津津有味的科普道:
“你想啊,就我们公司去年拿一千万投的那部《他来自古代》,光看剧情来说就是很老套的男主角穿越到新世纪,和古灵精怪的现代少女谈恋爱的速食小甜饼电影,全部投资也才不过三千来万。但是上映的时候撞了大彩,男女主拍电影那会还真谈起了恋爱,所以拍出来还挺有CP感的,票房居然过了五亿!扣掉其他投资方应得的分成后,公司净利润纳入囊中2.5亿,你就说赚不赚钱?”
而且冷俪还看准时机从小公司分别挖来男女主签约了新传,并继续以情侣的人设继续提升知名度和话题度,虽然二人不久前就已经分手了,但为了共同的利益不得不在镜头前持续秀恩爱。
“唔的确挺暴力的,而且在地位上还挺高。”向蕾点点头,毕竟注资的一方是制作人的身份,是全剧组包括导演在内讨好的对象,而且很多时候可以控制选角和采买等重大事项。
张咪凑过来,神神秘秘的八卦道:“但是听说风投的曾总和冷总关系不好?”
“是真的!”另一位同事申请加入战局,她之前在风投部呆过一阵:“曾总在十楼听到冷总的名字嘴角都会抽呢。好像他两是同期,曾程在竞选总监的时候输给了冷总,自己申请去开拓新部门的。”
“但按丹姐你说的结构,艺人统筹和风投得在紧密的合作下才能达到利益最大化呀?两个部门老大在不合的情况下怎么开展工作呢?”向蕾不解的反问。因为风投选项目不可能是拆盲盒,不是借由艺人参加为谈判就是得在投入的作品用自家的演员,才能达到双赢。
“这个我知道!”张咪举手,这题她会答:“因为一把手还是施总。”
施建中不仅是冷俪的伯乐,同时也是曾程的入行师傅;二人再不对付,也得给施建中一个面子。
这样的基础太薄弱了,当哪天施建中不再执掌新传、制衡之力不复存在后,不是你死我活就是轰然倒塌。向蕾暗自想道,觉得公司未来可能遭遇的冰山俨然显露出惊险的一角。
丹姐点点头,赞同了张咪的说法:“再说回周边文创部吧,也是这两年施总突然建起来的一个部门,财报的数据也挺好看。”
周边文创不是大众广义理解的那版,发售海报或者官方正式的写真集、手账小玩意之类的产品,而是一个笼统的总称,包括但不限于演员要举办生日会或者见面会,与厂家联名发售的护肤品、家用电器、零食等等,上至昂贵饰品下至衣食住行,只要你喜欢的是新传的演员,总会不知不觉买一次艺人的周边。
最常见的方式就是艺人参演的电视剧,公司会主动发行一首角色单曲,价格不会高于5块钱,省一杯奶茶钱就能支持偶像,大多人不会拒绝这样轻微的割韭菜;积少成多,慢慢的会汇聚成大财富;什么,你说这位艺人没有唱歌天赋?别急,还有其他方法——成立明星专属的官方粉丝俱乐部,入会费120元/年,会不定期些不公开的日常Vlog和剧照、花絮,安排艺人时不时版聊或者搞些福利抽奖,妥妥的又是一笔收入。
就拿连霄来说,连向蕾都不知道周边文创部以他的出道造型做了一款手办,售价188元,还搞饥饿销售只卖1000套;一经发售大三秒抢光,在闲鱼上还有粉丝上千元的高价回收。
向蕾简直大开眼界,资本的世界花样真多。
张咪灌下最后一口京啤,打了个酒嗝,自嘲的说道:“现在早已不是什么一心一意带着艺人向前冲的时代,所有人都期望从一个人身上搜刮最多的利益,动辄就是考虑商业价值和明星效益,想要全身心扑在作品上,幕后必须有一只操着千倍心的团队,才能让演员心无旁骛的投入。”
餐桌上顿时陷入一阵沉默。大家都清楚张咪所言绝不夸大,风光无限的背后是无数数字和金钱堆砌出来的光环,话语权掌握在绝对利益者的手中。
向蕾若有所思了半晌,拍拍张咪的肩膀:“你不相信我能做到吗?”
选择?毒打!
张咪没有问向蕾有关阿尔法项目的培训内容, 但根据对方第一天报道后就迫不及待想对全部门进行大致了解的操作,可想而知冷俪的策划是多么出其不意:
“我不担心你做不到。恰恰相反,我担心你做得太好, 木秀于林风会哗啦哗啦的刮过来。”
向蕾一愣, 倒是没料到张咪居然是从这方面替她着想。同行是冤家, 但这句话并不成立在她和张咪之间,对方虽然平常粗枝大叶的, 但内心却大是大非分得很清楚的人, 也是张咪很多次让她感受到女性之间可以在职场上互帮互助, 不掺杂其他目的的杂质:
“咪姐, ”她举起酒杯,笑颜如花:“都在酒里了。”
张咪微微一愣, 第一次看到向蕾如此外露的激动之情,遂也举杯回敬;玻璃杯在空中狠狠一撞, 千言万语和酸甜苦辣尽在这叮铃咣的一响中。
“哎哎,你们俩怎么还喝上啦?小向,咱们内部的还没说完呢。”丹姐打趣道。
对,还有重头戏:“姐,你说, 我洗耳恭听。”向蕾又给她的空杯满上,凑到身边殷勤的捏捏肩膀。
“三大部门的主管只有冷总一个女性,艺人统筹部但凡有什么大动作,都会受到成倍的关注, 多少在中层的男人们都虎视眈眈俪姐的位置,等着看这次阿尔法项目的失败。所以小向, 我希望你们三个人是良性竞争,无论谁拿头名都是为艺人统筹部争光, 不要闹得像之前那个翻脸不认人就好。”
丹姐话题一转,拐了个弯提点向蕾其中的利害关系。竞争固然是件必然的事情,可以让入日复一日宛如死水的职场现状引入活源,补充部门的活力,但宗旨得永远是以公司和部门的利益为最高原则线,因为个人的比拼影响新传的和谐和发展,是众人绝不会允许存在的情况。
这自然也是向蕾会恪守的底线,她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但凡能从项目中学到东西,即使不是第一名也值得。”
丹姐赞许的比了个大拇指,直接进入正题:“艺人统筹部有许多子部门,除了人事和财务部等内部行政部门外,其余的都是技术和业务岗位。”她一个一个清晰的跟向蕾分析起来:“数据部,部长梁琼芳,是实打实的从基层拼上来的,不过听说请了婚假,这一两周都不在。”
向蕾闻言微睁大双眸,看向张咪;对方得意的点点头,暗示那回事似乎取得了好结果。
真是意外之喜,她不由得笑吟吟的,心情也好上几分:“数据部我知道的,也跟梁部长接触过一两次。根据我观察数据部主要在监控社交媒体平台的动向,包括短视频和电视剧、电影大小荧幕各方面的风向。”
“那你见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丹姐摇摇手指,一副你了解甚少的模样:“数据部有二十多号人,而且是24小时轮流倒,工位上每时每刻至少得有2人以上待机,部员签的保密协议也是整个公司里赔偿金最高的。光光我知道的,新传的微博营销号、某瓣某户等不同用户群平台的KOL(意见领袖)账号都是数据部在培养、掌握。”
“那数据部岂不是权力极大?”
“对,所以冷总除了自己的办公室外,就最常呆在那儿监工。”丹姐心有戚戚焉,也就梁琼芳能长期忍受来自冷BOSS的死亡低气压:
“原本首推你去数据部的,但核心主管人不在岗,可以往后放放。所以第一个我建议你去公关部报道。”
向蕾回忆起自己见过公关部的主管,印象中是一位稍显丰满的女生。
“但是原来的主管离职了,现在暂时由白斯然副主管暂时接手。”提到公关部,丹姐突然想到了一个重大的人事变动——冷俪因原公关部长处理真人秀节目风波、连霄绯闻的事情不力,综合判定她年度不称职,降级成部员开始重新学习;但对方认为是公司和冷俪的侮辱,愤而辞职,转投同行公司去了,只留下一手栽培起来的白副部长暂管大小事宜。
听到公关部因她和连霄的关系产生了内部调整动荡,向蕾有些尴尬的摆弄酒杯,她没想到一件事引起的蝴蝶效应如此之大。张咪撞撞她的肩膀,安慰道:
“谁行谁上呗,我早看那家伙不爽了,之前冷处理风格是冷总定的没错,但是公关部却很古板的理解成啥都别干的意思,而且跟冷总汇报的时候都不是黄金时期了,我还跟你佳琪姐赌她能干到啥时候呢。”
丹姐略显担忧的说道:“重点就在于这白斯然,她可是原部长的嫡系部队,大概率对你有敌意,不肯用心带你。”
向蕾把潜在的风险认真记住,又敬了对方一杯酒:“谢谢丹姐,这个信息太重要了。那么第三个部门如何选择呢?”
“那肯定得去选培部啊,不仅能学会怎么看好苗子,还能打好经纪人基本的职业知识。”饭桌上另一位张咪的好友终于找到插话的时机,大力安利起自己所在的部门。
“别听她的,选培部都是长期项目,向蕾哪有那么长的时间去见习呀。”张咪不赞同的摇摇头:“我觉得还是去营销部,学怎么推广艺人的知名度和商务宣传”
“我跟你们的意见都不一样,”丹姐神秘一笑:“有个部门看起来存在感很低,但实际上整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哦?”众人都好奇得支棱起耳朵来:“是哪个?”
“来来来,”丹姐招呼着大家凑过头来,一阵低声的叽里呱啦后张咪发出惊呼:“哪有你说得这么神哦?五年了你一次都没告诉我事儿。”
丹姐嫌弃的撇她一眼:“告诉你有啥用,五年换三个艺人,也就佳琪姐这发展趋势能拍上平台S级的作品,其他两位还在网剧那块儿挣扎呢。”
“”张咪嘴角一耷拉,因为对方的一针见血有理有据,她还真没有理由去反驳。
“虽然小向的确是需要很基本的东西垫底,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不会再有机会和权限能轻易进入任何部门了,那为何不去最有挑战的呢?”
向蕾被丹姐口中那个神秘部门勾起了极大的兴趣,斗志盎然的追问道:“可是我的贸然加入,会不会破坏人家自有的平衡和节奏呢?”
“所以你得用态度和表现去展示自己,脚踏实地的一步一步走好。新人的加入没有增加自己的负担,反而多少能帮上点忙,将心比心的,换做是我我不会排斥。”
“好,关于先去哪儿我再好好考虑一下。”向蕾思考了会,决定自己今晚再琢磨琢磨:“再次感谢各位姐姐,能让我少走不少弯路。今晚大家吃好喝好,酒肉管够。”
“呜呼——”众人欢呼着,冒着热气的炭火铜锅咕噜咕噜翻滚着鲜嫩的羊肉,她也暂时将明天的新挑战抛到脑后,加入大家的行列大快朵颐起来——
戴如心站在办公室外,光是瞧着门口牌牌上“艺人总监”四个字烫金楷体大字心情就激荡不已。她的办公楼层就在下一层,但平常极少有机会能直接向冷俪汇报工作,更别提像如今这般能跟在对方身边见习,自己之前所有的付出和努力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激动得以至于她提前了二十分钟就候在门外,连冷总监的助理小陈都还没有就位。
戴如心见周围几乎没有什么人,才悄悄从手包里拿出一包饼干,斯斯文文的嚼着,生怕口红脱妆;第一天正式报道,她担心早餐重口会有味道,忍痛舍弃地铁出口那家固定的煎饼小摊儿,热情的山东大姨看向她的眼神似乎还多了几分疑惑和幽怨。
正当她吭哧吭哧快速吃掉干涩的小饼干,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戴如心回头一看,来人正是令人讨厌的丹尼尔;对方踏入门口的第一眼也瞧见了戴如心,眉毛向上一挑,显然也不怎么高兴看到她。
但成年人都得有几分摆在显眼处的体面,戴如心冷着个脸色,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声招呼:“早。”
丹尼尔眼珠滴溜溜的一转,回想起刚在车上施建中叮嘱他要隐瞒身份、团结同事、好好学习,否则要停掉他所有卡的耳提面命,随即换上张热情的笑脸:“早上好,吃早餐了吗?我特地买了三杯咖啡,咱们一人一杯。”他晃晃手上提着的手冲咖啡,示好的说道。
“谢谢。”戴如心本想拒绝,但毕竟才是第一天,对方既然笑脸相迎,自己也不好油盐不进,遂接过了咖啡:“Jamaican Blue Mountain(牙买加蓝山)?这一杯手工的得好几百吧?”她看了看贴在杯身外的标签,有些吃惊的说道。
“呃我在附近随便找了家咖啡店买的,不贵,可能是山寨的牙买加吧。”丹尼尔尴尬的解释道。家里的司机按照他的习惯每天从王府井那儿买正宗牙买加手磨黑咖,今天还特地交代着买上三杯来示好意思意思,没想到看上去土憨憨的戴如心居然还挺识货。
“哦是吗。”她将信将疑的应付了句,直接打开喝了第一口——醇香稍回甘,完全是她之前在商务酒会上喝过的味道一模一样;戴如心这会儿再仔细观察丹尼尔的着装,面上看不出任何大牌的LOGO和标志,那么就只会是不知名牌子的廉价西装VS昂贵手工定制、动辄上万的轻奢西装这两个极端。
如果是后者,加上随手买将近一千块的咖啡,那丹尼尔的真实身份可太令人玩味了;即使是嫉恶如仇的戴如心,也不得不提高几分警惕。率真不等同于鲁莽,她要是不明白这个理儿,之前的摸爬滚打那都是白瞎。
丹尼尔见对方起了疑心,便转移话题的问道:“向蕾呢?离九点只差五分了,还没见人来。”
“不清楚。”戴如心闻言看了看手表,的确快到公司上午的打卡时间。
助理小陈急匆匆的从外边一路小跑着进来,七八厘米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哒哒的脆响:“咿,你们两个这么早?”见到二人杵在门口相当惊讶,但随即就求助了起来:“惨了今天地铁居然临时停运十分钟,我紧赶慢赶才没迟到。你们快帮帮我做一下布置,不然待会冷总来了我就惨了。”
戴如心见状挽起袖子就要搭把手:“你说,我能做什么。”丹尼尔看对方没有推辞,不得不应和道:“我能帮上什么忙?”
小陈感恩戴德:“我得赶紧把六个小时内邮箱的文件打印整理好,第一时间交给冷总,所以抽不开身;Becky能不能替我到前台接一下冷总的订的营养早餐和鲜牛乳,拿上来交给我就好;丹尼尔,麻烦你去数据部和楼上文创部分别要两份报表,拜托拜托。”
二人随即行动起来,小陈定了定心神,也把手上最紧要的文件一一标好轻重缓急的打印、装订。
冷俪刚从大奔副驾里伸出一只脚,下意识就要缩回去。京城的风在夏末初秋的早晨格外嚣张,一瞬间的冷意沿着她仅着薄丝袜的腿贯穿到全身,顿时浑身一激灵。
怀孕后自己的身体似乎比平时还要怕冷。一只大手摸了摸她的肩膀,关切的问道:“是不是外边太冷了?我回家取件衣服?”他见到妻子脚上仍是低跟的高跟鞋,抿了抿嘴。
“没事,到办公室开暖气就好。”许是年纪在医学上的确被划到高龄产妇级别了,自从确定怀孕后,冷俪就感觉浑身不得劲;不仅精力大大下降,腰酸背痛也是每天的基本操作;更麻烦的是前几周她几乎每天都犯恶心好几回,也就这几天缓和了些。
丈夫孙东城知道妻子有喜后,立马欣喜若狂收拾包袱回京,远在山西老家的父母听说后也嚷着要过来“伺候”媳妇;虽然暂时被他劝住了,但如果母亲非要来,他也无可奈何;目前还是对妻子保密,先让她平稳渡过初孕期。
“下班前你打电话通知我,我从学校那边过来接你。别忘了明天先别安排工作行程,我们得去产检。”孙东城还是没忍住憋在喉咙里的话:“要不换个跑鞋或者帆布鞋吧?穿高跟鞋万一摔了扭了”
“我穿这一身你让我穿个跑鞋?”冷俪无语的应道。她今天得出席第二季度的董事总结会,特地穿了身显活力的银色女士西装,永远得让自己在话事人面前展露神采奕奕、万事皆掌控的模样。
孙东城不想和妻子再起争执,这几天来二人因冷俪怀孕后要改正的各种生活习惯和日常模式斗了无数次嘴,现下在公司门口他也不想又变成辩论现场:“好好好,我先走了。”
见对方一副“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的态度与她避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虽然转身上了楼但心里仍是不太爽利。
小陈远远看上司臭着一张脸走过来,劫后余生的感叹:“幸亏要做的事情都干完了。谢谢你俩啊,改天请吃饭。”戴如心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丹尼尔微笑着颔首。
“冷总早!今天的董事会定在上午十一点,发言稿已经放在您桌上了;九点半有一场会,是经纪二组卢飞团队申请的艺人总结汇报会,您上个礼拜同意在今天开,另外您个人邮箱有6份待阅的重要文件和3份由您本人回复的邮件,已把内容分类标好放在您桌上。”
在上司走进时,小陈立刻迎上前,接过冷俪的包包,并递上文件夹:“丹尼尔和Becky今天选择跟您见习,他们很早就过来等了。”
冷俪停住脚步,打量二人:“多早来的?”
“我提前了二十分钟。”戴如心立刻回答道。
丹尼尔不甘其后:“我是提前十分钟。”
“有这个功夫怎么不去其他部分转转?尤其是数据部,每时每刻都在更新大数据。Becky,昨天新传的艺人上了几个热搜?最高热搜是第几名?今天早上还有吗?”
“呃”完蛋,戴如心脸红耳赤半句都说不出来,因为她根本没意识要关注这些数据!
没等丹尼尔幸灾乐祸,冷俪的炮火转向了他:“丹尼尔,新传的A股昨天是几点收盘?上下涨幅与热搜有无联系和互相影响?”
“”他也抓耳挠腮答不出来。
“你们两个既然一开始就打算跟着我见习,起码得做些相应的功课吧?难道我的工作在你们的眼里看来只是每天开会吗?”
冷俪不是故意问到让二人难堪,而这些问题的答案正是她本人每天早上会第一时间了解到的信息,以便她完美安排今日要解决的事情和日程。
她昨天已经暗示三人,虽然见习的选择是自由的,但最先就跟着她绝对是错误的选择——在对艺人统筹部整体没有了然于胸的前提下,贸然学习领导层的日常和管理只是揠苗助长,浪费时间。
二人被冷俪劈头盖脑一阵训后恹恹的抬不起头来。她见状也不好多加指责:“既然来了就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起来。”
她往后一探,没有看到那抹熟悉身影:“向蕾没来?”
丹尼尔和戴如心摇摇头,小陈适时在旁边补充:“听说她直接去影制部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当向蕾循着楼层指示图, 一路来到三楼最尾的办公室时,吃了个闭门羹——黑色大门不光紧闭着,甚至门牌都歪歪斜斜掉了大半, 只有一个角险险的挂在上边儿, 才不至于陷入标记全无的尴尬。
是来得太早了么?向蕾看了看时间, 离整点打卡仅剩五分钟。三楼整层不像经纪人部门有一个个单独隔出来的工位,空置的大厅被改成了数个会议室, 因为没有人开会所以显得空荡而寂静;再往里走, 就是艺人统筹部独立的财务室, 相关的行政人员早就坐在位置上开始办公;要不是向蕾提前看过位置布局, 不然还真找不到这间神神秘秘的影制部。
“影制部?她怎么知道这个部门的?”冷俪诧异的反问道。小陈手足无措,心想你都不知道爱徒的去向, 我一个助理怎么会清楚;看下属满脸茫然,她才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漏洞:“九点二十五分确认参会人员出席情况后向我报告。Becky、丹尼尔, 九点三十分前我会在办公室确认工作邮件,你们两个随便找个地方提前了解艺人总结会涉及的内容。”
说罢,冷俪直接要开门入内。丹尼尔忙追问道:“冷总,艺人的总结会我没有参加过,可不可以告诉我们事先要准备什么?”
原本戴如心见一早上就在上司面前出糗也不大好意思多问, 这下由丹尼尔去触雷真是太好不过。
冷俪脚步略微挺住,丢下句:“用脑子和嘴巴多思考多问。”后便大步流星走开。
小陈长出一口气,心有戚戚:“冷总今天心情不是很美丽的样子。对了,艺人总结会你们可以问问资深中级经纪们, 一般只有她们才有资格申请开这个专题会。”她好心的指了条明路,报答二人早上的帮助。
“谢谢。”戴如心感激的回道, 离开会时间仅仅有二十来分钟,她必须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好让冷俪对她增加好感度;但戴如心有个疑惑,硬着头皮问道:“刚才听你说向蕾去了影制部,那儿是什么地方?”
她进新传时间也不短,虽然知道部里有“影视制作组”的存在,但在工作上从来没有与那儿的任何人对接过,也听说过影制组人员稀少,常年盘踞在三楼最后的大办公室,由冷俪和董事会直管,不论是公司年会还是团建,也从来没见过影制部的人员参加。
小陈苦思冥想了会,实在没有找到什么头绪:“影制部在公司里是冷板凳部门,除了筛选剧本之外具体在干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连他们的喻唐喻部长我也没见过几次。”
丹尼尔不耐烦听她俩对话,借口去厕所后溜到安全通道抽烟。一大早被呛声,让这位少爷除了难堪之外还有多了些恼怒。他想了一会,直接拿起电话打给某人:“喂?林秘书?是我。我爸呢?哦,在开会啊。你能不能帮我个忙?让艺人统筹办公室的人找出今年以来所有艺人总结会的会议纪要?你放心,我爸肯定会同意的。好好,发我邮箱上,谢了。”
“咚咚咚!”
财务室的工作人员被门外一阵哐当的敲击声所惊动,纷纷都探出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一妙龄女子拿着锤子在平日那间安静得几乎是隐形的办公室上敲着钉子,固定门牌。
许是感受到旁人的眼光,向蕾转过头看到其他同事,友好的打了个招呼:“嗨,你们好。”
财务室的各位你看我我看你,有胆子大的率先回道:“是经纪三组的向蕾吗?你的办公室不是在八楼么?”怎么还干起了后勤的活儿?
“对,是我。”她摇了摇手上的锤子,是从一楼修理室翻出来的:“从今天开始我会到影制部跟班见习十天。刚来的时候,看到影制部的门牌快掉了,我就顺手修一修。”
“哦~!”众人作恍然大悟状,好心提醒道:“那个,你来得太早了他们一般都十点半、十一点才会出现。”然后根本不知道啥时候下班,即使是同一楼层的,也极少看到影制部的完整体。
“”向蕾愣了,怪不得都九点二十了还一点动静都没有:“谢谢提醒,那我晚点再过来。”——
九点二十三分,会议室的气氛莫名有些肃然起来。
苗露已经是中级经纪第二年的履历,但想到未来两个小时在这间办公室会发生的一起仍旧是十分忐忑。她神经质的咬着大拇指甲一遍又一遍的确认PPT内容,甲片附近早是惨不忍睹的啃噬痕迹;她的情绪连带着坐在身旁的商务、宣传两位助理经纪都紧张起来,如临大敌的盯着门口。
戴如心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中级经纪苗露,她是公司准一线男星简飞语的大经纪。大经纪不仅包揽策划和执行的大头,同时有权力挑选两到三位初级经纪人加入团队,而且公司也允许大经纪找外包的时尚顾问,毕竟新传家大业大,顾不来每一个艺人的时尚资源。
简飞语从入行以来可谓是顺风顺水——正统表演学院的音乐剧专业毕业,来新传做演员志愿生不到一年就有了第一部大平台的网剧男一,虽然首播没有爆红,但因为网剧质量尚可,小出圈一波;试水上了个演技类竞技真人秀,凭着英俊的外貌和中等偏上的专业水平,夺得亚军名次,是那档综艺节目吃红利最多的受益者。
名声有了,能选择的自然变多。以网剧为跳板,一跃而至地方卫视台上星剧;最近正倚着新传在京圈的人脉,在国家台各大晚会和项目里刷脸,争取在明年的献礼年代剧里捞个有台词的角色。
换做平常,像苗露这样的大经纪是不会知道戴如心的名字;但冷俪的阿尔法项目从启动之日起就是全公司的焦点,而现在项目参训人又和她同坐在一张桌子前,她也放下身段打听道:“你是一组的经纪人,叫Becky是吧?”
“是是,小苗姐你好。”戴如心忙站起来鞠躬问好,礼多人不怪。一旁的丹尼尔不动声色翻了个白眼,这个土包子真会见人下菜。
“这位是?”苗露的目光转向坐在她身边的西装男,这懒散的坐姿怎么看都不像是谨小慎微的初级经纪人们。
丹尼尔坐正身子,试图展示出个迷人的微笑:“你好,露露姐,我叫丹尼尔。”
苗露点点头,本想敷衍过去,不小心瞥到对方西装袖口印有独特花纹的袖扣,内心一提——分明是Tiffany&Co当今新款18K黄金条形袖扣,因为她昨天刚和珠宝商谈过租借事宜。
她眼珠一转,瞬间热情了几分:“丹尼尔,在公司都没见过你,之前在哪儿高就啊?”
“我刚从国外回来,上个月才毕业。”丹尼尔隐晦的暗示道,手自然的摸了摸鼻子。
苗露若有所思的观察对方的动作,再结合他话中的信息,这略宽厚的鼻翼怎么越看越像大BOSS施建中?!是了,应该是施总的小儿子,听说在沃顿深造,估摸着也是这一两年毕业;一个初级经纪人怎么可能负担得起上万的袖扣装饰,而且能空降加入阿尔法项目,这不就是太子爷刷履历来了嘛!?
就是对陪跑的两个女生不大公平,无论怎么努力最后肯定是太子爷拿到第一。想到这儿,苗露有些倒胃口,匆匆客套了两句作罢,反而搞得丹尼尔有些莫名其妙的,难道自己做得还不够明显?
“来了!”宣传经纪一直专心听着门外的动静。所以当节奏快而急促的鞋音隐隐传来,下意识的推了推苗露的肩膀。
众人立刻正襟危坐,眼睛都朝着玻璃门望去。
“啊哈呼。”男人打着哈欠一步三摇晃的摇到办公室门口,胡乱挠了挠满头卷发,在背包里费劲的摸索着开门钥匙。
但跟往常不一样的是,下一秒他注意到今天与平常的不同——影视制作部的牌子被稳稳的钉牢固了,连大门都被擦得干干净净,显得更黑,但黑得是油光铮亮,莫名品出一股活泼的劲儿。
咿,他昨天没有交代后勤的过来打扫卫生啊,这哪儿来的田螺姑娘/汉子。
男人摇摇头,打开门走了进去。第一件事是把窗帘全部拉开,散散遗留在办公桌上没吃完泡面的味儿,一晚上过去那酸爽劲儿否提了。
顺带把乱七八糟的垃圾拾掇拾掇,一股脑扔在门外,好像耗尽所有力气般躺在大沙发上,不一会就打起了呼噜。
向蕾再次从楼上下来,见门口虚掩着,不轻不重的敲了几下门没见有人应答,便轻轻推开门,就看到沙发里有一位睡得哈喇子都流出来、姿势不雅的男人:“那个”
对方仍然一副昏迷的状态。向蕾见状,随手捡起垃圾桶旁边的不锈钢碗和一次性筷子,靠近男人的耳边,使劲开敲。
“卧槽!起火了!”男人在急促的叮铃当啷哐哐声猛然清醒,这声音特别像消防铃声!朦胧之中只看到有一人站在不远处,俯视着他。
男人揉揉眼定睛一瞧,嘿怎么是个女的:“这位小姐,你走错地方了吧,演员练习生培训的地方在负一层。”而且刚才那阵奇怪又噪杂的声音从哪儿发出来的!?
向蕾趁着对方迷迷糊糊的时候迅速把碗和筷子放好,闻言有些忍俊不禁:“没有走错地方。你好,我叫向蕾,隶属经纪三组。从今天开始,将会在贵部跟班学习十天。”——
“各位早上好。关于简飞语Q1、Q2季的汇报会正式开始。本次会议时间为一个小时,先由执行经纪苗露向大家进行汇报。”小陈做完惯例的开头,只等冷俪发话。
冷俪抬头扫试了一圈列席的人员,目光所及之处众人都有些轻微的瑟缩:“开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