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并且年轻得有点过分?李依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来人顶多二十出头的年纪, 剪着利落短发,面上的妆容淡雅得几乎看不到痕迹却也难掩姣好清秀。
虽然白衬衫与牛仔裤算得上是经典的都市轻熟女风格,剪裁设计也颇为巧妙, 但没有露出任何大牌的Logo与花纹, 更像是在时尚买手店会售卖的风格。
对于刚入职场的小女生来说是最适合的选择, 却不是一个能令人信服的行内人打扮。
李依一挑剔的从外貌与打扮审视了一遍,下意识去看向蕾的身后有没有其他人。当确定只有她一个人时, 惊讶的回问薛真:“这小妹妹呃, 女士, 是你的经纪人?”
向蕾也在观察着对方。除了外在, 她更留意到李依一眼神里一闪而过无法遮盖住的轻蔑,以及根本没有转向她的身体语言。
“呃”薛真有些傻眼, 突然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回。如果只单纯的承认,对向蕾来说是明晃晃的冒犯——分明能做主的人出现了, 李依一却表现出不尊重经纪人的感觉,只向艺人确认情况。
“哎,依姐!您好您好。”向蕾用着比平常语调还要高一倍的声量热情的率先打招呼:“我是薛真的经纪人,新传的初级经纪向蕾,您叫我小向就可以了!”
边说着边给愈发诧异的薛真使了个眼色, 边向李依一伸手示好。
“我入行时间晚,加上薛真在组里拍的时候我没来过剧组,所以依姐没见过我,正常!瞧我这怠慢的, 应该第一时间跟您问个好!其实您那部出道的电影《茶花之恋》我看过好几遍,当时就跟朋友讨论过您以后肯定会大红大紫, 这不,没过几年就是女一号了!”
见对方突然从令人不适的冷漠转到热情洋溢的欢迎, 李依一被向蕾的赞美之词砸得猝不及防,连手被握得紧紧的也忘了抽出来:“谢谢?”
“您是特地来看我们真真的?哇塞,依姐不愧是演过观音的好演员,现实生活里也人美心善啊!这花儿选得真漂亮!”
“呃”李依一着实没想到薛真的经纪人原来是溜须拍马这一卦的。不过正好,这样的性格加上年纪轻,不用费多大功夫就容易煽动起来了。
思及此,她看向蕾顺眼不少:“咳,小向是吧?你太客气啦!都是自己人,也不用称您您您的,大家自在点。”
“依姐哪里的话,这是礼貌,应该的。哎,您这杯子空了?祝宁,快给依姐续上!”
祝宁尚在瞳孔地震中,被喊到名字才如梦初醒,游魂似的倒好热水又闪回门边,路过向蕾时看到上司讨好的表情,深刻怀疑不是自己在做梦就是向蕾被换了魂。
薛真抓紧了被子的边缘,强迫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客套完毕,李依一清了清嗓子准备进入正题:“刚坐了一会都没看到小向你,还奇怪艺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都没看到经纪人出现。平常在这边拍戏也不见你来探组,这点我可得代薛真批评批评你啊。”
“依姐教育的是。嗨,还不是有点工作没做好收尾,所以挤不出时间陪组,一定吸取教训。”
见对方道歉认错得真诚,明明是打官腔糊弄的语气,却不会让人觉得油腻难忍,李依一对向蕾的态度还是挺满意,继续装腔作势:“既然你知道错在哪就要好好改正。薛真是我挺喜欢的后辈,凡事我也愿意多帮她几分。”
“是是,真真没少跟我说,依姐在剧组挺照顾她的。”
啊这?李依一看了眼薛真,后者使劲的点点头。挺照顾?除开拍摄对戏外,二人的私交仅止步于剧组聚餐而已。
她不自然的挽了挽刘海,干笑道:“噢,那就好那就好。对了,你跟制片、导演他们谈过了吗?他们什么态度?”
对方快速飞过的阴沉和不悦尤为明显,李依一心中顿喜。
“刚就去找了兰制片,不过她正在和道具组的负责人说着话,等了挺久都没结束,我就先回来了。”紧接着,她听到向蕾嘟嘟囔囔的唠叨:“也不说先解决艺人的事,搞错重点。”
李依一大眼滴溜溜的转,赶忙把站着的向蕾拉到床边坐下,抓着她的手细声安慰:“你年纪小,可能对兰懿制片的做事风格不熟悉。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啦,以公司和电影的利益优先,可能对新传确实有些不上心。”
不过向蕾之言倒是有让她在意的地方:“你怎么知道兰制片是在和道具组的负责人说话?”
谁是黄雀?
突然的反问与表现出和平时截然不同性格的经纪人, 双重反转的进展让薛真摸不着头脑,她下意识地想帮向蕾圆话,对方却自然地接道:
“巫哥和我们公司是老相识了。”向蕾耸耸肩, 稍微拉开了与李依一的距离:“刚才在走廊看到他也来了, 我还有些意外。按常理来说, 负责道具的Staff没必要跟过来吧?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李依一闻言,不自觉的抠紧了床单:“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大概说了下今天的意外有蹊跷, 如果我感兴趣的话就联系他之类的。”向蕾从牛仔裤口袋里抽出一张小卡片晃了晃, 瞧形状应该是张名片。
巫行运的确保持着随身携带名片的习惯, 李依一第一次和他在私下碰头时也收到过, 当时自己还跟助理嘲笑过对方老派的做法。
可巫行运在电话里为什么没有提到他也在医院?还背着自己偷偷与新传的人联系?对方忽然说的计划有变、改变方向,难道是想吃两家饭!?
李依一越想越不得劲, 下唇几欲要咬出血来。
钻心地刺痛提醒了她,现在并非能胡思乱想的局面。
“噢哎, 别怪我多句嘴。这一回真真被砸伤,跟剧组的道具安全脱不了关系,那个巫组长万一憋着什么坏心思想减轻他的责任呢?给你提个醒,还是不要私底下见他比较好。”
向蕾边听边点头,露出了个感激的笑容:“也对, 还是依姐想的周全。”
李依一满意地微微颔首,偏过身朝薛真挤眉弄眼:“你没来之前我正好和真真谈到跟剧组沟通的事儿。真真也有些自己的主意,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不妨大胆的说说看?”
众人齐齐将目光转向薛真。
她摸了摸脑袋, 脸蛋肉眼可见的红起来,头越来越低, 似乎是极不好意思的喃喃说道:“我都不记得了,也没有依姐想得那么全, 依姐帮我说说吧?就按你跟我讲的那个意思。”
李依一像是被扼住脖颈卡得直难受。她怎么觉得这话儿听起来怪怪的?!
但被向蕾好奇又带着审视的眼神盯着,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唔我就觉着,真真这事儿可不能被剧组和制片忽悠过去”
“哎,依姐你等等。”向蕾打断她,回头朝屋子里另外一个人说道:“祝宁,你帮我买瓶可乐回来。”竟是要打发薛真的助理离开。
祝宁一愣,随即拖拉着脚步离开房间,关门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风吹的缘故,发出了好大一声响。
向蕾朝门口翻了个白眼的神情,被李依一和陶桃尽收眼中。后者更是不动声色的挪到门背角落,极力降低存在感。
“依姐,这下真的没有外人了,您说。”
李依一依葫芦画瓢,也让陶桃到病房外等着。清清嗓,二郎腿翘了起来:
“跟你聊天挺投缘,就以过来人的身份教你几招。眼下医院门口有十几个记者等着最新进展,网上也有很多吃瓜路人。你真以为他们关心艺人身体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个个巴不得能出点大事,最好是艺人重伤或者翘辫子的程度。不用一个小时,你从幼儿园穿开裆裤到睡了几个男朋友的事儿都能给你扒个底朝天,美其名曰称为怀念和致敬。”
她像是回忆起什么,发出了声意味不明的嗤笑。硕大的银质圆形耳环因着主人的动作,在空气中迸出叮铃哐啷的脆响。
顿了顿,李依一继续说道:“你知道咱们拍的是献礼剧吧?照现在这进度,再不抓紧时间,估计等亚运会结束了都还卡在审查的环节。”
所以最着急想恢复拍摄秩序的,自然是电影的制作方。如果将双方的博弈比喻成一场赛跑,薛真的优势已经赢在了起跑线上。
听出对方的言下之意,向蕾收起客套的笑意,站直身来回踱了几步后凑近李依一,感兴趣地追问:“依姐话里的意思我懂,可是进组前签过合同,白纸黑字写着要配合剧组的安排与拍摄。到时候事儿闹大了,我这边可占不到理。”
就差把“你教教我怎么做”写在脸上了。
李依一舔了舔唇,眼中闪过诡谲的光:
“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剧组不得好好给人一个补偿?《致胜》是人物纪录片,但也有艺术创作部分嘛。有些情节,编剧能改自然也能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觉着真真女二的戏份不够出彩、塑造人物性格不深刻,要是能再多些表演空间那就更完美了。”
“”向蕾倒真的没想到,对方的理由居然如此大义凛然:“电影是围绕着依姐你扮演的主角开展的,其他的配角是锦上添花、作个衬托,怎么能乱改戏呢?”
况且从薛真几人的反馈来看,李依一并不是个大度豁达的人。
“一部好电影,不仅要主角演得好,也得靠对手演员的帮助嘛。现在不是流行一句话叫做什么来着,girls help girls?”
薛真听得眉心直抽抽,艰难咽下想反驳的话。这句口号是为呼吁女性之间互相帮助、互相关心而存在,但从李依一口中说出来,她真觉得特别恶心。
薛真不止一次听到工作人员在背后吐槽李依一,使唤助理就跟封建社会对奴隶似的,呼来喝去、恶语伤人。
不仅如此,对方的臭脾气还撒在随组的Staff身上。其中一位给李化妆的老师,怀孕五个月刚显怀,李依一就嫌她用着不方便、说些孕妇会影响自己运势之类的屁话,强硬要求换人,否则罢拍。
把化妆老师气得人仰马翻,差点儿动了胎气。最后还是薛真私下主动向制片表示对换化妆师才算完。
明面上的事儿已能说明恶劣程度,更何况是看不见的冰山之下?薛真偏过头去,绷直了背。
李依一看向蕾兴奋的神情,借着喝水的动作压了压得逞的笑意。
“兰制片人那边可不好弄啊。”心动归心动,向蕾也未完全丧失理智,表示出了为难——最大的难关可是那位铁娘子。
改戏、加飞页,在电视剧的拍摄中是常有的现象。起初,只是出于应对紧急的情况而临时改戏,比如拍摄场景制宜或者天气不佳、资金和演员受伤之类的原因,在不影响进度的情况下作改动。
可现在却变了味,成了演员、经纪公司和剧组博弈的工具。每个参与方自然是想自己更出彩,所以肆无忌惮的添加、删减戏份,导致开机时好好一部戏,最后落得个鸡飞狗跳的下场。
而对于电影,从筹备到开拍,必然是有成熟、完整的故事内核才能启动项目。如果薛真要是想增加存在感,肯定会破坏原先构设的世界观、中心思想,先不说难以取得导演和编剧的同意,怕是兰懿作为制片方,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李依一内心暗骂向蕾蠢笨,不得不打出明牌:“你反过来想想,难道兰懿没有怕的东西么?演员工会、舆论压力、延迟复工,哪个不是她的弱点?!”
说到激动处,她的唾沫星子乱飞:“跟工会提遭遇精神伤害以后,按规定剧组要等到演员治好精神疾病才能正常工作,随便找个心理医生开几个月的疗程,她兰懿敢跟你们耗吗?”
“再凭你们新传的营销实力,放点消息搞心态,煽动路人造势还不是轻而易举?!”
李依一正讲得飘飘然,突然哑了口。糟糕,有点得意忘形说太多她立刻审视向蕾,对方一副“受教了”连连点头的神情,才让李依一放下心来。
但为了以防万一她眼白一翻,厉声告诫道:“我刚说的,只是举个例子,别让我在外头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否则”
“是是,这点规矩我懂的。”
“行了,时间也差不多,我就不打扰真真休息了。”
李依一来医院一趟还有其他目的,在薛真这儿耽误了不少功夫.幸好结果令她十分满意,遂起身离开。
“我等你的好消息。”拉开房门前,李依一朝向蕾做了个加油的手势,随即重重的关上了门。
向蕾的笑容从门合上那一秒再也挂不住,撑着下巴在思考着什么。
这才真是我认识的向蕾嘛。薛真刚想开口问,忽然从里间传出声不大不小的动静,把二人的注意力都引向厕所所在的方向。
只见黎无疆一瘸一拐的溜达出来,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蹲在门边太久,脚麻了,站起来撞到淋浴头。”
薛真瞧她狼狈又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笑出来:“难为你了,在厕所等了这么久。”转而对疑惑的向蕾解释道:“我担心无疆在这,李依一有顾虑。”
“做得好。”向蕾点点头,又陷入沉思。
黎无疆挪了过来,坐在床沿边。她在里头虽然隔了扇门,但也把三人的对话听得七七八八,好奇地问道:“向经理,你该不会信了李依一那些鬼话吧?”
“蕾姐肯定是想诈出她的目的啦。”薛真忍不住答道:“但我以为李依一是来煽风点火的,没想到她居然能说出什么塑造更饱满角色之类的话。”
“对啊,我也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黎无疆心有余悸的点点头。她作为剧组闲散人士,每天瞎晃下来最大的感觉就是——组里的工作人员尤其是女生,不是在吐槽李依一就是在吐槽李依一的路上,这人可是以一己之力牢牢团结了女员工们。
“她的盘算昭然若揭。”向蕾不疾不徐地出声。
“是什么?”二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挑拨是非、点燃战火,试图做只把螳螂和蝉都吞下的黄雀。”向蕾边说着边拉开了落地窗的帘子,走廊的明光登时把整间病房照得亮堂。
“先在制片方面前埋下炸弹,等到我们贸然提出要求时引爆,最后李依一就能成为那个拯救世界的善人。这笔亏本的买卖,新传可不做。”
薛真仔细品了品向蕾话里的意思,一拍巴掌:“蕾姐,你的意思是说,想改戏的人是她李依一?!”
向蕾点点头,目光幽深:
“她一直在试图误导,让我们把制片所拥有的的权力看低看轻。真真,你的角色并不是无可替代的。跟兰懿对着干,哪怕是头破血流,我们也始终处于下风。不听话的羔羊,只有被更换的下场,哪怕是要做取舍和牺牲。”
薛真乍一听,心里有些上涨着的憋屈郁闷;但在看向向蕾沉静如水的眼眸时,顿时又踏实下来。
教自己表演课的陈教授说过,演员是幸运又不幸的职业。能拥有饰演不同人生的机会,但同时要接受“你不会成为谁”、“谁也不是你”的茫然和痛苦,永远在取代别人和被别人取代的夺舍感里挣扎。
只有一个办法能跳出这桎梏,那就是成为不可被替代的那一位。
向蕾想表达的道理很直接。明摆着告诉自己,她饰演的女二并不会因为她的离开而停滞;相反的,剧组会迅速选出后任者取代自己。
所以李依一有恃无恐,打着良善的旗号怂恿薛真以卵击石。
向蕾看薛真的眼神从不服气到坦然的转变,赞许地笑了笑。识时务,是她必须要教会薛真生存的道理。
但,识时务并不等同于认命,向蕾更认同等待是磨砺以须、奋起而后发制人。
“我回来了”陈秘推开门,见房内一时无话,奇怪地问道:“嗯?你们怎么了?我错过了什么?”
“刚才李依一来过,说了一堆废话。”黎无疆快言快语应道。
向蕾又把陈秘往外推:“回来得正好,我有些事要跟你说。”
“哎哎,等等!”黎无疆急忙叫住向蕾,憋不住好奇心:“我只有一个问题!巫行运真的给名片你了?”
向蕾闻言,露出个恶作剧的笑容,拿出那张名片:“你说这个?喏——”顺手递给黎无疆。
她拿起一看,傻眼了:“少妇重金求子,财富热线请拨XXX哈?!”
薛真笑得直捶床:“蕾姐你太笋了!万一李依一非要仔细看看怎么办?你怎么知道巫行云有带名片的习惯啊?”
向蕾忍俊不禁,摊开手:“赌她对刚认识的陌生人有距离感,至少不会上手夺过来看。至于我为什么知道巫行运有这习惯——”她拉长声音,在吊足众人胃口后调皮一笑:“你们猜去吧。”
“嘁——”
把二人的嘘声关在身后,向蕾和陈秘找了个无人的僻静处,快速将自己从兰懿、李依一所得到的信息交了个底:“情况已经很明朗了。这场硬战,不仅要打,而且要打得漂亮、精准。”
“我需要你回京城。一是对素总做汇报,二是跟我打好配合战。接下来与各部门的联动,有你看着我才放心。”
陈秘颔首,心中五味杂陈。向蕾的果决和勇谋,甚至那股能影响到旁人燃起热血的领袖气质,与冷总极其相似,但又完全不同。
冷俪是头狼,高高在上的绝对统领,而她作为一众,只需要听从调配、服从命令,横冲直撞。
而向蕾更像是既守能攻的狮王,驱使狮群的源动力是归属和认同,坦诚与团结。
“好,我明白了。”陈秘当即订下最早一班飞回京城的航班:“不过,你到底怎么知道巫行云随身带名片啊?”
“你也!?”向蕾扶额,无奈说道:“我第二次去找兰懿的时候跟他打了个照面。他上衣胸前口袋有个正方形小盒子突起,我看形状判断应该是装着名片的塑料盒。”
“好无聊。”
“”早知道不说了——
“哎,你这人真是个闷葫芦。”祝宁嘟着嘴嘟囔。看到对面垮着脸要死不活的陶桃,感觉对方的负能量快把自己吞噬了:“都跟你说半天话了,都不见你回几句。”
“我又没让你坐在我对面。”陶桃捧起滚烫的黑咖啡,吹了吹嘬一小口,仍然被烫得皱起了眉头:“还有那么多空位子。”
祝宁梗住,环顾了一圈水吧,的确只有她们两个人。
“都是干助理活儿,还以为能和你有共同话题呢。”祝宁一口干完可乐,捏皱了纸杯:“每次见你总是一副恹恹的样子,给李依一做事那么痛苦干嘛不早点辞职算了?”
祝宁和陶桃几乎每天都能见面,但这还是二人私底下第一次说话。她被“清场”出来心里正郁闷,到同层的水吧坐着玩手机;随后陶桃也走了过来,点了杯咖啡径直坐到角落发呆;反正无聊,她便撩着对方说话,没想到陶桃跟个机器人似的,有一句没一句,说话还不超过五个字。
“”黑咖啡残留在舌尖上的苦味更浓了。
见她不语,祝宁无趣的皱皱鼻子,趴在桌上刷起抖音,看到搞怪的短视频哈哈大笑起来。
陶桃若有所思的观察着她,迟疑开口:“跟着薛小姐做事开心么?”
哟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祝宁立刻关掉声音,说道:“还不错,真姐对工作人员都挺好的,就是新传给的工资少了点,小气吧啦的。对了,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包食宿,五千。”
“五险一金呢?”
“没有。”
“啥?!这不是剥削劳动力吗?!”祝宁的惊呼引来护士的侧目:“哇塞,我看你一天到晚跟个丫鬟似的站岗做事,李依一拍戏都要你一直在旁边站着等,这他喵人干事?”
见对方脸色更黯淡了些,她后知后觉的捂住嘴:“不好意思啊我说的丫鬟不是那个意思”
“不用道歉,你说的没错。”陶桃牵强的扯了扯嘴角:“跟奴隶没什么区别。”
因为不会笑被骂、因为长得阴沉所以晦气,也能成为被当面扔化妆品和衣服的理由;也因为不会讨好片场的负责人们所以是废物,陶桃从羞愤难过变成现在的麻木。
“呃”祝宁挠挠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你要是哪天不想在她那儿干了,你就来新传,我推荐你参加面试。”
“新传?”陶桃重复念了一遍,旋即苦笑地摇头:“可能没机会的。”她这两年存的钱还不够违约金的一个零头。
“哎呀,凡事都有可能嘛。喏,加下我的微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跟我说说。当然也可以找我聊天啦,不然你整天呆在李依一身边会疯掉的!”
祝宁热情的招呼着。陶桃愁眉苦脸的模样让她想起小时候见过的那只被主人抛弃在垃圾桶旁可怜兮兮的小奶狗,登时怜爱之心躁动。
陶桃犹豫着一会,鬼使神差的加了对方。
祝宁迅速通过了。对方的头像是一个画有可爱笑容表情的水蜜桃。
“陶桃——你人呢!?”熟悉的不耐烦怒吼,陶桃条件反射般弹了起来,顾不上咖啡滚烫匆匆的灌完,急忙跑回病房。
祝宁探头探脑的看过去,正好见到对方被李依一用包敲了下头,随后缩着身子跟在身后离开了。
微信页面停留在“你们可以开始聊天了”。祝宁盯着对方的头像,上扬的笑容在此刻看来,是那么的言不由衷。
更弦易辙
“咵—呸。”寸头男人一口浓痰吐在地上, 右手还夹着燃烧到一半的软中华;升腾的烟雾熏得空间本就不大的步梯拐道满是劣质的烟草味。
“哥,都等这娘们多久了?”他不耐烦地向旁边也在吞云吐雾的人抱怨:“每次她提的要求我们都照办!她倒好,不是迟到就是放鸽子!大家是搞合作, 不是请樽大佛供着。”
巫行运斜了他一眼, 不轻不重的斥了句:“不想等就滚。”接着狠狠地吸完最后一口, 重重的踩灭了烟蒂。
寸头男人见状未再吱声,反倒是微信的消息提示音响个不停。他拿出手机一一查看, 低声骂了句操。
“你又他妈去赌了?”和副手搭档多年, 一看对方的神色就知道信息那头是债主的催债连环轰炸。
“妈的, 最近运气不好, 砸了几万。”寸头男干笑着回答,随即眼冒亮光地问道:“就等着这单救命呢哥!说好了, 事成喽可得分我三十万。”
“哈批,能差你那点钱么?”巫行运砸吧砸吧嘴, 总觉得心理不得劲,干脆又点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支:“就看这几天了。赵南,不是我爱说你,有钱存点给家里寄过去,你媳妇在老家养两个小孩不容易, 你小子输的都够在村里盖两栋小别墅了。”
赵南嬉皮笑脸连连称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哥,不过我有时候想想真他娘的不平衡。都是人,凭啥明星能挣这么多?拍部戏片酬几百万上千,演的还不如我老家村头唱戏的大娘!不正经演就算了, 还爱搞这些花花肠子。”
见巫行云不打断他,赵南亢奋地舔舔唇继续吐槽:“就拿李依一来说, 能随随便便拿个一百来万出来搞事,你说说她一年得挣多少。我可听说了, 她经纪公司没少干这档子事。去年得奖的那古装剧,也不知道弄了什么招,拍着拍着女一号居然换成她了,啧啧。”
赵南话里提到的古装电视剧《巾帼红颜》经历的换角风波,巫行运也略有耳闻。当时女一号定下的是热门演员文舒宁,饰演文武双全的女将军;而女二则是李依一,扮演将军的闺蜜。
正式开拍后一个月,突然传出文舒宁与剧组“创作理念”有冲突,加上艺人身体不适,便主动退出了拍摄;女将军则换成李依一出演女主,通稿一水流的“临危救场”。
某次巫行运和《巾帼红颜》的武指同行吃饭,对方酒后嘴上没了把,对他说换角的事情大有猫腻——大意是李依一和她背靠的经纪公司耍了点手段,导致文舒宁被迫退组。
所以这回李依一主动找上门来,巫行运也不是很意外。
“有钱拿就行,你管那么多干嘛。”他对李依一的人品丝毫不感兴趣,只是短暂的利益关系而已:“这事我有自己的盘算。”
赵南混是混,但不意味着他没脑子。跟着巫行运多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家这大哥是个锱铢必较、爱护短的性子。这一回同意与李依一联手,除了有钱拿之外,最重要的是能给兰懿添堵。
“我昨天去看四根了。医生说他掉下来正巧伤到脊髓神经,90%的可能这辈子就只能瘫在轮椅上。现在医药费是够,但四根以后的日子咋办?做兄弟的也不可能守着他过一辈”
“够了。”巫行运突然提高了音量,赵南瞬间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我当时交代你给兄弟们买保险,你他妈的倒是先拿去赌、嫖!事情都发生了再去补有个屁用?!”
“我、我我寻思着剧组都会给买的嘛,就不着急弄。谁知道四根这小子,大白天喝醉了还跑来上工”
他小声叨咕,瞅着对方铁青的脸色不情不愿的闭上嘴,心中并不服气。四根是巫行云从老家带出来的小年轻,也是他们十来个道具团队里的老幺。
平日里干活倒也勤恳,就是好酒,没活的时候就喝得醉醺醺的。上个月,轮到四根休息的日子,这小子中午就和朋友开整了八两白酒。
偏偏那天片场临时缺人,巫行运便叫四根回来帮忙,这一帮反倒出了大事。
巫行运对黎无疆的说辞里,有真有假——四根在高处摆道具不小心失足掉下来,受了伤是真;但是所谓剧组、制片不肯支付医药费为假。
按相关规定,剧组的出品方在开拍前就要为工作人员购买保险,保障Staff们在拍摄过程中的人身健康,即使是出了事故,也有保险公司进行理赔。
兰懿作为资深的制片人,这一手续自然是办妥了的。但在了解到四根是私下饮酒醉又出工,完全是自己的过失导致事故发生后便不同意的为他申办保险理赔,因为这涉嫌骗保。
一旦被保险公司揭发,不仅是违法行为,更会影响电影和制片公司的声誉,得不偿失。
出于人道主义,兰懿代表剧组送了伤者五万元医疗费。巫行运找了兰懿很多次,对方也不肯松口。在巫看来,组里当时知道四根喝醉了的人也只有导演、几个副导演和制片方,只要大家口径一致、守口如瓶,保险公司根本不会发现端倪。
可无论自己怎么求对方,兰懿始终都没点头。
假如保险公司正常理赔,四根至少能有一百多万的补偿,对后续生活也算有了份保障;但剧组这条路已经堵死,巫行运只好将法子转到个人商业保险赔偿。
他有个习惯,就是定期为手下的兄弟们买人身保险。干道具这行,虽然不像武指和爆破行当那般危险,但同行不幸出了意外的事儿没少发生,所以巫行运交代副手赵南尽快把大家伙的保险买好,过后也抛在脑后没有过问。
就这节骨眼上,四根被医院下了判决——截瘫。他上头只有七十岁老母亲,还是巫行运的婶娘,家里只有四根一个壮丁能挣些钱。
眼看要东窗事发了,赵南才硬着头皮承认,保险的钱他暂时挪作他用,根本没有按时间购买保险。巫行运大怒,劈头盖脑先揍了他一顿,满脑子都是四根躺在病床上痛苦□□和兰懿坐在办公桌后冷漠的神情。
赵南自知理亏,先掏了十五万私房钱当补偿。这钱也只够医疗费,出院后瘫痪病人既要看护、又得康复,以后还得生存、孝养老人,钱从哪儿来?
李依一的提议算是解了巫行运的燃眉之急,几乎是当场就应了下来。对方承诺事成后打给他一百万,除了分给赵南外,巫行运打算全部补偿给四根,也当做给自己一个交代。
而且不久前兰懿气急败坏的丧家犬模样,让巫行运心情大好。
“巫哥?”细细的女声从楼梯上方传来。巫行云冲赵南使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站到门口把风。
“我在这。”
李依一走近他,用手嫌恶的扇了扇,空气里残留的烟味让她有些恶心:“你怎么也来医院了?计划里没有这一步呀。”
巫行运咬着烟不耐烦地回答:“我听说新传来人了,就提前把视频弄给兰懿看,否则新传先跟剧组达成什么交易的话,功夫不就白费了?”
“噢”巫行运的理由也算有道理,李依一哑然。她回想起向蕾的话,又试探地问道:“你和新传公司有来往?”
“有过几次合作吧,怎么?”
“没什么,顺口问问。”李依一咬了咬下唇,将惊疑先按下不表:“兰懿看了视频怎么说?”
“还能有什么反应,气冲冲地要找新传算账。”巫行运笑着,一口黄牙在半暗不明的灯光下尤为明显:“所以你别在这浪费时间,去做你该干的事。”
李依一大喜过望,连最厌恶的烟味此刻也不觉得难受了:“那我先走,改天请巫哥吃饭。”
“等等,”巫行云打断对方上楼梯的步伐,直截了当的说道:“饭吃不吃无所谓,你答应过的东西要到位。李小姐,你知道我的脾气,光脚可不怕穿鞋的。”
李依一感受到两股灼灼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她强忍住内心的嫌恶,勉强笑了笑娇声道:“巫哥说的什么话,你觉得凭我和公司的实力,会赖账吗?”
“最好不会。”——
落地灯柔柔洒出橘黄的亮,是客厅里唯一的光线。卧室深处持续的水声,传进佟雅的耳朵里暗暗发痒。
她的情绪彻底安定下来。将茶几上好几团湿了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她开始悄悄打量这间位于京城市中心的豪华公寓。
入眼可见的地方几乎没有多余的家具,黑白冷色系的色调昭示了主人追求极简的装修风格;家中也不见绿植,只有日常生活的轻微痕迹说明这不是样板间,真的有人居住。
令佟雅离不开眼球的,则是客厅的壁炉。电子屏模拟出极为逼真的柴火燃烧效果,火焰仿佛有了灵魂似的在火舌上起舞。她出神的看着,瞳孔里红光明灭。
摆在壁炉上,是一组组照片。佟雅心知窥探她人隐私是不好的行为,但视线还是忍不住黏了过去。
几乎都是素霓生一个人的生活照——在埃菲尔铁塔下喝咖啡、在自由女神像前俗套的比了个V、学新加坡地标鱼尾狮喷水的搞怪模仿。
她一一端详,眼里溢出羡慕的光。对方的生活,是佟雅在梦里也不敢想象的奢侈和光鲜。
突然,穿着晚礼服的素霓生挎着一位男士的照片撞入她的眼帘。男士西装革履、文质彬彬,即便是略模糊的像素也难掩对方的帅气。
佟雅拿起相框仔细端详,发现右下角有一行漂亮的钢笔字:
[2019年冬大都会慈善晚宴与师弟合影留念。]
师弟?佟雅抿了抿唇。她翻遍了对方的推特和Ins,没有看见过这位“师弟”出现在素霓生的社交平台里。
但二人朝着镜头那开怀的笑容和亲密的肢体语言,关系绝对极密切。
水声骤然停住了。佟雅被惊醒般小心地将相框归位,坐回沙发上;迅速掏出小镜子确认下状态,胡乱地扒了扒散着的长发。
又想起什么似的,她解开了衬衫的第二颗纽扣,露出了形状分明纤细的锁骨。
素霓生擦着头发走出来,就看到对方眼巴巴的瞅着自己,满脸的表达欲。
“想说了?”
佟雅重重的点了点头。
“说吧。”
素霓生随手把毛巾搭在沙发上,给对方重新续上杯热水,坐在对面耐心等待着。
佟雅做了个深呼吸,试图平静的把今晚发生的事情说出来;但说到激愤害怕处,声音仍不可避免的颤抖着。
素霓生面沉如水,耐心地聆听着,时不时出声询问一些细节。
佟雅摸不清对方的情绪,现下的环境和氛围却让自己倍感安心。她忍不住将之前陪同施经理出席各种宴会、会见客户时遭遇到的职场性骚扰都一吐为快,等到佟雅回过神时,才惊觉她一个人居然连续说了二十来分钟。
“素总,我说完了。”佟雅惴惴不安地低下头,暗恼自己过于莽撞。她的工作内容大多数都是见客社交,虽然没有做什么不耻的交易和勾当,但别人打量佟雅的目光总是带着些探究和异样。
等了半晌,也不见素霓生的动静。她大着胆子看去,却发现对方正专注的看着手机,似乎不打算表态。
佟雅大失所望,如坠冰窟。也是,自己怎么会对这些“社会精英阶层”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她们十指不沾阳春水,口中除了名就是利,又怎么会理解和在意蝼蚁们的想法?
也许素霓生救她那回,也只是担心自己的自杀行为会给公司带来麻烦、非议,她凭什么做痴心妄想、以为素霓生是特别的大梦?
佟雅难堪地抓过包,低低说了声:“打扰了”便起身要走。
“你用辣椒水喷的人,是东环房地产公司的小开,楚晟。”素霓生对上佟雅讶异的眼眸,晃了晃手机:
“问了些人,确认了身份。别误会,你今晚干得漂亮。”
意想不到的赞扬,逐渐让佟雅的心脏加快跳动起来,屁股也像被粘了胶水般黏在沙发上。
素霓生大咧咧的坐到她身边,扬了扬好看的剑眉:“换成是我,他下面那玩意就别想要了。佟雅,你一点错都没有,楚晟的行为已经涉嫌□□,最轻也是个强制猥亵。”
“你想到来找我也是对的,我不会包庇或者掩盖施经理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我希望你是在工作时间在工作地点找到我,而不是贸然出现在我家门口。”
佟雅喏喏着,眼泪又有夺眶而出的趋势。她怯弱的吐了句“不好意思”,但心头所有的委屈,都被对方所说的“你没错、干得漂亮”彻底抚慰了。
她仿佛是身处湖水中央,水又深又冷,根本看不到何处是岸。
而素霓生,纵着一蓑扁舟,驶到她的身边,朝自己伸出了手。
“你想怎么做呢?”
佟雅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只敢聚焦在素霓声一开一合的嘴上。上薄下厚又红润,她曾听家里老人说过,下唇厚的人都很重感情
“佟雅?哈喽?”
素霓生疑惑地打了个响指。这小姑娘该不会被吓得精神出鞘了?
“啊”她惊叫出声,随即脸迅速红到了耳根。佟雅你疯了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想些有的没的?!
佟雅重重的拍了拍脸,努力集中精神。思前想后,她坚定的向对方请求:“我想跟着素总工作。只要能和您一起,施经理那边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下换成素霓生诧异了:“你不想着让对方付出代价么?”
佟雅苦笑着摇摇头:“我认真考虑过了。今晚,包括之前,那些难堪的遭遇其实都没有办法找到证据来证实。我人言轻微,但凡施经理动动嘴,就可以让我在这行干不下去。”
她压抑住不甘和愤怒,捏紧了拳头:“我是家里唯一上过大学的师范生,爸妈和亲戚都不理解也不支持我干这一行,只希望我老实本分的教书、结婚生子。我冒着和家里断绝关系的风险加入了新传,要是因为这些个烂人导致不得不放弃喜欢的职业,我真的不服气,也不想认命。”
“最好的反击就是要百倍、千倍强过这帮人渣!”
素霓生未置可否。良久后轻轻叹一口气:“还是年轻了些。不过,热血可嘉。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嗯!”佟雅郑重其事的点点头,看向对方的眼睛,毫不退怯:“只要素总你愿意教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明白了。”
素霓生站了起来,仍是那副淡淡的神情。她指了指客厅的柜子和卫生间的方向:“今晚你先在我这休息吧。抱歉,家里只有一张床,委屈你在沙发上睡了。被子在壁橱里,公卫可以自由使用,里面有有全新的毛巾和睡衣。”
佟雅傻傻地盯着对方一路走回卧室,又在门口停下:“你的要求,我答应了。”话毕,房门轻轻合上,金属扣发出当啷的声响。
素霓生靠在门背,清晰地听见外头被压抑着的小小欢呼声,嘴角微微扬了扬;又想到佟雅那刻意的第二颗扣,哑然失笑。
“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些什么。”
训导专家
“哎, 娟妹!”同事A眼尖的发现齐娟怀抱着一大摞□□,急哄哄的起身离开:“你去哪儿?”
被拉住的齐娟一脸茫然:“去找施经理,差旅报销的结算就差他的签字了。”
“吁—幸好把你拦下了。”同事拍拍胸口, 心有余悸:“你这会先别去触霉头。我看群里有人说, 施经理一大早吃枪子儿了, 在办公室发了好几回火。你要去了那就是送上门找骂的份!”
“啊?”齐娟睁大了眼睛,眼神不由地瞟向门口:“施经理为什么生气呀?”
同事摇摇头表示不知情, 随即又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倒是听秘书办的小黄说, 一大早就有客户打电话来找施经理, 接完电话之后就发疯喽。”
齐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不忘道声谢后坐回工位前。她心里有些莫名的七上八下吊着——偏偏佟雅昨天一夜都没回家。
三人合租的小公寓,因为祝宁外派驻组后家里只有她和佟雅两个人常住。齐娟知道佟雅的工作性质, 会常常接待到深夜才回来,所以她特意在临睡前备了杯牛奶放在餐桌上, 等对方回到家自然会温好喝掉。
可是今早上她出门前发现牛奶没有被动过。齐娟推开了佟雅的房门,床上也没有睡过人的痕迹。
在通勤的地铁上打了好几次对方的电话,一直是关机状态。齐娟正想着把手头上紧要的事儿干完,就向主管请半天假找找佟雅。
她下意识的咬着大拇指甲。同事的一番提醒却让齐娟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施经理的发火与佟雅的一夜未归有关系?!
“车开不进去,就送你到这儿了。”
窄狭的胡同入口突然停稳了个庞然大物, 便利店老板探出头好奇地打量着这辆大奔越野。
佟雅乖巧的点头,解开安全带:“谢谢素总。我自己走过去就好。”
素霓生透过副驾的窗看了看:“住的地方有点年头了。不过地理位置还不错。你今天不用去公司了,等我消息。”
“好。”佟雅清咳一声,嗓子发紧:“素总, 我还没有您的微信和号码怎么联系呢?”
“现在加吧。”
“嗯!”
佟雅像是怕对方反悔似的,飞快拿出手机。但是怎么动都没有反应, 再长按开机键就显示需要充电的提示。
她沮丧的捏紧手机:“没电了”
素霓生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方向盘,好笑地说道:“现在才发现?心真大。”说罢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微信号记得吧?打在上边, 待会我加你。”
“记得的。”佟雅小心的接过。她不敢直接打开对方的微信,而是划着屏幕找到备忘录,仔细输入自己的微信号。
素总哪怕连电话都极具她独特的风格。纯黑的壁纸,App也只有必要常用的那几类;只不过佟雅晃眼间似乎看到壁纸左上角有朵不起眼的白色玫瑰。
原来素总喜欢玫瑰花吗?她这么想着,把手机递回去。
下车前再次认真道了谢,佟雅站在胡同口,一直等到奔驰消失在车水马龙中再找不到影子后才慢吞吞地往出租屋走。
“小佟妹!男朋友送回家?”便利店老板娘朝她挤眉弄眼,调侃道:“嚯这车真够霸气威猛的。”
“呃,不”她刚想否认,转念一想含含糊糊的说道:“还行、还行。”
老板娘羡慕地盯着佟雅急匆匆走远的背影,回头看到自家缩在藤椅上打手机麻将的男人,没好气点了点对方的大脑门:“我怎么就选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完蛋玩意儿。”——
“Fuck%&……%!”手机惨遭主人狠狠地扔在玻璃桌上,发出刺耳的哐当声。
丹尼尔沉着脸在桌前焦躁地走来走去,脑袋像有一万只蜜蜂在躁动,嗡嗡直响;不知是宿醉还是生着气的缘故,胸口总有一团气顶着;更因迟迟联系不到制造麻烦的元凶而更让他怒火中烧。
“佟雅还没有来上班?!”
秘书处的职工忍不住把社内座机听筒拿远了一点。
“呃,暂时没有佟小姐的考勤记录。”十分钟前不是才问过么?这施二少一大早吃炮仗了?
“要是看到人,马上让她来见我!”
“好——”字未落音,对方就毫不客气地单方面挂断。职员翻了个白眼,跟身边的同事吐槽道:“还留学回来的高材生,一点都不知道尊重人。哎,都说跟着施经理好好干,以后就是嫡系部队。但要换做我,一个月开几万的工资我都不想到他那儿!佟雅好可怜哦。”
同事边敲键盘边睨了她一眼:“你想得美。佟雅成天跟着施经理吃香喝辣的有什么不好,你想去啊?”指了指自己的脸:“还没那资本。”
“切,不准带人身攻击的哈。”职员作势要去扭对方的痒痒肉。抬眼间远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走过来,马上就到跟前。
二人忙起身保持优雅的微笑:“素总早上好。”
“嗯,早上好。”素霓生拿下墨镜放进手袋,转而爽朗地朝二人笑了笑:“Mia,你换香水了?我想想,唔,应该是拜里朵无人之地玫瑰?”
Mia一扫被同事吐槽颜值的不快,双眼瞬间亮起来:“素总,你还懂香水?”而且她和素霓生不在一层楼办公,从素上任以来最多见过两三回,对方居然能察觉到自己这几天才更换的香水不说,连味道和品牌都准确说了出来。
“当然,闻香识美人。”素霓生挑了挑眉:“有品味,我记得好莱坞XX女星也最喜欢这款中性玫瑰香。施经理在办公室么?”
“在的。”Mia被素霓生迷得五迷三道,差点忘了本职工作。想到那只喷火龙,她委婉提醒道:“今天施经理他呃,状态不大好,两三波人汇报工作都被他批评了。”
素霓生闻言,耐人寻味的拉长声调:“喔——这样。想必他昨晚过得不是很愉快。”言毕,大长腿毫不犹豫的走向丹尼尔的办公室。
“呜呜,要是能做素总的下属就好了。我听说她还会给女生送口红和包包”Mia停留在对方魅力的余韵里,托着脸蛋犯花痴。
同事直摇头:“素总这样的,要是个男人,倒追他的女生都可以从一环排到天津了”——
丹尼尔的心情显然不如窗外的艳阳灿烂。他躺在宽大的沙发椅里,捏着眉心养神,试图缓解愈来愈烈的头疼。
冷俪无限期停薪留职后,董事会将她所有包揽的职责拆解出几大板块,分包给新任命的三位经理——他,向蕾和戴如心。
而其中最关键的与重要合作对象、潜在客户的工作,特意落在自己头上。丹尼尔知道,能揽到这美差肯定是施父的意思。人脉是新传巨大的无形财富,而今后他要接过父亲的棒,就必须获得更多外部的支持。
丹尼尔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毕竟吃喝玩乐、招待人,算是他的本能和兴趣,渐渐地就把全部的工作重点都放在这上头,连庄思娜都扔给了初级经纪人代管。
佟雅是他亲自发掘的好苗子。盘正条顺又高挑,还是个农村出身没背景,听话老实。不懂礼仪和规矩?问题不大,送去培训;不会喝酒?酒量是练出来的,喝多了也就会了。
对方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接人待物愈发得体妥帖。带在身边久了,也不是没有客户暗示丹尼尔些什么,可他还不舍得轻易把人用出去。
直到东环房地产董事长的儿子楚晟,见过佟雅后毫不掩饰他的欲望和兴趣,三番两次对丹尼尔说他做个媒,促成所谓东环和新传的“良缘”。
要是别人,丹尼尔油嘴滑舌糊弄几句也就算了;可面对楚晟的要求,实在是进退两难——新传计划建立集团的影视基地,完成经纪业务和影视输出的两大支柱版图;基地就意味着要有土地,京城在这方面管理得相当严格,尤其是近五年为了避免过度的城市开发,一律不再通过土地征收、卖出的审批。
新传找了很多家在政策收紧前就持有土地的房地产公司谈合作,经过筛选和洽谈后,与东环房地产公司合作开发似乎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东环在六环有面积超当20平方公里的闲置地,除了不能用做住宅建设外就没有其他限制,并且开车十来分钟就能上高速、三十分钟内达到最近的机场,可谓地理位置绝佳。
施建中多次对丹尼尔耳提面命,一定要维持好与东环公司的关系,在合同签订前不能出丝毫差错;所以这段时间,他几乎都围着楚晟打转——对方爱赌马,就连夜飞到澳门陪公子哥看比赛;楚晟喜欢打高尔夫,丹尼尔现在见到白色的小球就想吐。
眼瞅着下个月就要正式签好合同、尘埃落定了,丹尼尔绝不允许在他这环节上出错。他本打算找个时间好好跟佟雅说个中缘由,要是她肯为公司“牺牲”,新传和他也绝对不亏待“功臣”。
未曾想这妮子突然提出转岗,还一副圣女贞洁的模样誓死不屈,丹尼尔气不打一处来。忽地恶从胆边生,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昨晚楚晟也出席了的酒会上,往佟雅的酒杯中加了点夜店常用的“助兴”粉末。
确定药物生了效,丹尼尔就把对方扶到旁边空着的小包厢后,给楚晟发了个信息。收到对方溢于言表的兴奋回复后,他如释重负,彻底投入酒池肉林中,今天早晨醒过来的时候连身边躺着的女人都记不起是谁。
匆匆回家洗了个澡换身衣服来办公室,一份“大礼”向他砸来——楚晟打不通丹尼尔的私人号码,直接打到公司里一阵怒喷。
丹尼尔这才从对方的咆哮中得知昨晚佟雅到底干了什么好事。楚晟被货真价实的辣椒水喷到无法睁开眼睛,又辣又疼又痒,在地上滚了十来分钟也没有人敢上前帮忙。直至领班认出受伤的是楚少之后才通知司机接走人。
楚家家大业大,一举一动都有眼睛盯着。楚晟不好冒着被暴露的风险到公立医院就诊,只好惨兮兮的等着家庭医生上门;处理好伤势后双眼依旧红得可怖,宛如刚从地狱爬上来的恶犬。
并且医生说楚晟的伤耽误太久,错过最佳诊疗阶段,即便经过修养和恢复,也不能保证视力不出现问题。
他楚晟游走花丛多年,哪里受过这等耻辱?他暴跳如雷,在通话里不仅把丹尼尔骂得跟孙子似的,还要求佟雅跪在自己面前磕头认错、主动“服务” ,否则土地和合作的事情免谈。
丹尼尔一下也慌了神,想立刻找到佟雅问个清楚。谁料对方吃了熊心豹子胆,一个上午都没有出现。
眼下最关键的是要消了楚少的恶气——虽然东环的一把手不是楚晟,但是楚父只有楚晟一个儿子,在圈内也是出了名娇惯孩子的代表,要是楚晟激愤之下搅黄了这笔交易,丹尼尔都不敢往深了想会发生什么后果。
吱呀的推门声,强行岔开了他的胡思乱想:“我不是说不要打扰我?!谁允许你不敲门就”
喷出来的唾沫星子愣是在空中转了个弯:“素、素总监?”
眼前正是他许久未见过的素霓生。丹尼尔不自然地收回后边跟着的脏话,勉强扯了扯嘴角问好:“您难得下来我这儿,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素霓生扇了扇空气,没有直接回应对方的阴阳怪气,淡淡地说道:“喝酒宿醉就要好好收拾干净再上班。这里是办公楼,不是你的卧室。”
丹尼尔咬紧了后槽牙,挤出几个字:“素总监教育的是。”对方这杠抬的,他根本没有反驳的理由;况且自己头上还悬着把剑,最好不要让素霓生看出什么端倪来:“您有什么指教么?”
素霓生慢条斯理的拿过桌面的遥控,把窗帘全部降了下来,并且开启防打扰静音模式。
丹尼尔不明所以,插着腰大大咧咧的问:“素总这是干什么?”
可对方下一句话就让他大惊失色:“就昨晚在皇冠俱乐部发生的事,替施总裁好好‘指教’一下你。”
何为公道
“哦哟, 把窗帘拉起来了大白天的。”
“瞎讲,素总才不会搞乱七八糟的事咧!”
齐娟握着手机心烦意乱着,正迟疑着要不要请假回公寓查看佟雅的情况, 一旁同事的窃窃私语隐约窜到耳中。
“娟妹!”八卦中的某个人向她招招手:“你今天是怎么了?一上午都苦着个脸皱巴巴的!快过来看热闹。”
齐娟闻言, 只好凑到同事的身边。财务办公室的对面正好是丹尼尔的独立办公间, 此时却一反常态的被黑色遮光帘挡得严实。
瞅到她疑惑的神情,同事补充说明:“素总前脚刚进去, 后脚就拉起窗帘了。”
大厅工位上的员工也十分在意这突发的一幕, 时不时都朝办公室探头。齐娟不用想也猜得到, 公司里无数个微信群肯定都在讨论这事。
“素总很少到我们这欸, 不知道在聊什么”
素霓生三个字在齐娟的喉咙地翻来覆去。
最近佟雅在家里跟自己提到很多次这位素总,话里话外似乎很崇拜对方, 所以也让齐娟变得在意起来。
佟雅的一夜未归、大清早暴躁发火的施丹尼尔,再加上突然现身的素霓生齐娟心里沉甸甸的, 再次看向对面办公室的眼神凝重了不少。
简单到甚至不带一丝嘲讽语气的宣告,效果却宛如投下原子弹般在丹尼尔的脑海里引爆造成十级伤害。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他脚后跟顿觉虚软,手臂下意识扶了扶桌子:“素总这话是什么意思?”
素霓生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坐下,眼神对上他:“丹尼尔,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不必要拐弯抹角试探我知道到什么程度。你昨晚在皇冠俱乐部的一举一动,在我这都是透明的。”
她见丹尼尔眼神闪过抹心虚,嘴上仍不甘示弱逞强:“素总这话说得奇怪,我现在才知道您还有窥探下属私人生活的癖好。下班后的个人行为不需要向你汇报吧?”
“你□□里那些破事我毫无兴趣。”素霓生摆弄着手机漫不经心地答道。丹尼尔正想接着嘲谑, 微信突地响了声提示,截断时机。
“看完, 想清楚了,再张嘴。”对方指着他放在办公桌上的电话。
丹尼尔拿起, 快速查阅了一遍视频。随即,他脸色不可自抑地青黑交加,失了力气般一下子瘫坐回椅子上。
视频是极清晰的监控画面,左上角明确标注着[皇冠俱乐部走廊监控 X年X月X时X分];并且在十几分钟的时长里出现的人不多,除了着西装西裙的服务生外,只有几个客人来回往返。
其中最显眼的,不是别人,正是10:20分、半扶半拖着一个醉酒女人的自己!
“皇冠俱乐部不愧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豪华俱乐部,这监控安保都可以达到4K超清程度。”素霓生慢悠悠地补刀,佯装意外的啊了一声:“施经理,你这是在做什么?照顾醉酒了的下属?还是”
她话锋一转,眼神如炬刺向对方:“把女人当羔羊献祭?”
视频的进度条堪堪只到一半,丹尼尔背部汗津津一片。对方的质问像洪钟在他脑子撞响般轰鸣阵阵,眼球黏在画面上移不开注意力——画面里他将佟雅扶到房间,出来后在门口整理领带和外套的小动作也拍得一清二楚;不到五分钟,另一个穿着蓝西装的男人贼眉鼠眼的摸到门边,左顾右盼的样子似乎是在观察有没有人路过后,推开包厢门窜了进去。
没过多久,衣衫不整的女人冲了出来,跌跌撞撞的抓着服务生,随后消失在了画面中;房间内不断传出惨叫痛呼,直至有人注意到后在门口探看一番后,视频截然而止。
Mother Fxxk!Damn!该死的摄像头,偏偏把他和楚晟的脸拍得一目了然,想找个借口蒙混都不行。
“这是场误会。”丹尼尔音量细若蚊虫,憋出个荒谬的理由:“大家喝醉了,当时做了什么都不理智。”
“嗤,路边的野狗想讨点吃的,叫的声儿都比你说的好听。”素霓生耐心快要耗尽,说话就不那么中听起来:
“新传的女员工,东传的小开,你知道传出去是什么?Xing贿赂!不光拿不到地,公司还会牵入不正当竞争调查!施总就是这么教接班人的?用下三滥的手段笼络客户?新传是经纪公司,不是拉嫖的老鸨店!”
素霓生腾的起身,眸光阴翳,红唇吐刀:“视频能传到我手上,明天就能传遍圈内!丹尼尔,你觉得你有多少资本能赔给公司?总裁爹也救不了你的小命。”
一刀刀精准插在丹尼尔脆弱的心脏上。他失魂落魄好一阵,仿佛已经看到施建中怒吼、让他滚出家的未来。
素霓生冷冰冰地盯着他,眼前的男人完全丢盔弃甲。突然,丹尼尔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急急向她解释:“楚晟跟我说了,只要那女的、额,佟雅!跟他好好认错、补偿,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对,只要把东环稳住,一切就可以恢复原状;视频的事更好解决了,凭他的人脉找找皇冠俱乐部负责人再施点手段,量他们也不敢传播
他脑子飞快转动着,越发觉得是可行的办法,却没注意到对方越来越冰冷的神情。
素霓生终于得到她想要的答案。愤怒到顶点时她愈发清醒,错而不自觉又视他人为草芥的恶犯,是根本唤不醒对方一点点的良知。
“楚晟是会轻易把事情翻篇吗?这位少爷不说是京圈最难讨好的,但绝对是鸡飞狗跳闹事的人来疯。白冰岚的事忘了?”
丹尼尔瞳孔巨震,心跳慢了半拍。要不是素霓生突然提起,他真忘了这档子事。白冰岚是沪圈的女演员,貌美人甜、未来可期;经纪公司把人送到京城发展,不知怎的就被楚晟看上,开始死缠烂打。
白冰兰和圈外男友感情稳定便婉拒了无数次,圈里把这事儿当做热闹看,引得八卦花边也传出去不少。
“大半年了,有谁敢找白冰岚拍戏?”素霓生熟练的点起烟,淡淡薄荷香传到丹尼尔鼻子里却像尸臭般令人作呕:“倒是有楚晟无法伸手的主儿,但那些人犯得着为了一个丫头片子搞得难看么?”
“耗上几年,一个好苗子就废了。”
素霓生话难听但理不糙。虽然不知道之前远在伦敦的素霓生为何如此了解白冰岚一事的内情,但此刻不由得丹尼尔把心思放在这上头。
他彻底回过味,深深发现自己过于理想主义。先不说买地卖地的事还在洽谈阶段,楚晟还用合约拿捏过自己几回作马前卒,当时他只能捏着鼻子忍了,之后也三番五次提过不少过分的要求,显然是个贪得无厌的主儿。
有一就有二,对方要是捏着把柄一直为难自己,他不就成了笑话吗?!
但问题就出在,要是和东环谈崩的原因是他,亲爹非得把自己的皮扒下来不可!
丹尼尔越想越冷汗直冒,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呼呼地直喘粗气。
“生姐,你帮帮我。”他咬着牙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低下头。许是怕对方不答应,丹尼尔忙又补上一句:“您是艺人统筹部的头,是我的上司,如果出大乱子,我肯定跑不了,但生姐你也”
未详尽的威胁不言而喻。素霓生摁灭香烟,洁白的整块大理石上顿时出现个难看的黑印,很是刺眼:“丹尼尔,不是每次出事都有人替你擦屁股的。”
丹尼尔闻言,脸黑得更难看了,脖子上的青筋爆得格外明显。
“可惜,刚在京城买了房子,暂时还不能缺了这份工作。”素霓生态度一转,遗憾的说道。
丹尼尔登时感觉眼前有光,连连承诺:“生姐,这次帮我避过祸去,以后有什么忙需要我帮的,您说话!”
“哦?”素霓生斜睨他一眼,慢条斯理的说道:“我的计划你未免会喜欢。”
“都到这份上了,生姐尽管说。”
丹尼尔感受到素霓生审视的目光来来回回扫了自己很久,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素霓生把一沓文件扔在桌面上:“喏。”
丹尼尔真想大吼出“现在没有功夫看这些个没用的材料”,但不得不照着对方的话去做。
他略带不耐地拿起,“香檀绿地高尔夫园并购合作草案”进入眼前。
薄薄的几页纸,丹尼尔却认真的一行行看了许久。翻至最后一页,他眼泛红光激动得提高音调:“这要成了就可以完全甩开东环了!”
丹尼尔本以为素霓生能做的,就是用上她在国外多年的公关经验把风波收尾摆平,没想到对方居然是釜底抽薪,从源头上彻底摆脱东环房地产的牵制!
受政策压缩限制,现在土地不能用于商业买卖,所以新传唯一的选择是找限制令前还拿着空置地的合作方;确定最合适的是东环后,开始接触、洽谈到现在,渐渐走向合盟的尾声。
东环看穿了新传迫切想要转型的心理,无论是在合作模式还是分红上都想多拿几分利,所以谈判常常卡壳停滞,新传始终处于被动的一方。
“香檀绿地高尔夫园情况比较特殊,前身是市民公园、非商用性土地,九零年代改革开放后才引进企业投资,政府财政挂三分收益。”素霓生不紧不慢地补充解释道:“有着这层过往,所以筛选合作对象的时候应该没有把它列入名单里。”
恰恰在五年前,响应国家提倡的行政机关不干预自由经济发展原则,掌握香檀绿地高尔夫园75%所有制的民营企业福鑫集团用七千万,向政府收购了剩余土地使用权。
或许是出于有“国”字号前缀的名头好听,企业并未向社会公布变更一事,只有小部分知情人。
“福鑫集团资不抵债,快破产了。”
丹尼尔猛然想起自己还在某次酒席上听过,福鑫的老总又被银行拒了贷款,头顶着火焦头烂额。
“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福鑫露出了点颓势,就挡不住催债一个个登门。现在它最需要的是一个缓冲的机会。”
如今的念头,债务人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最关心的人莫过于债主。福鑫集团这几年在房地产上迈的步子太大,现金回流慢;各大商业银行认为有经营风险,纷纷拒了福鑫的商贷。
债权人们闻风而动,接二连三登门要钱,就怕破产程序太长还落得个无钱可分的下场。
福鑫已连卖了几个大城市的固定资产,才堪堪止住缺口。然而更大的债主享有优先受偿权,都在抱拳围观。这波福鑫要是挺不过去,他们也干得出落井下石的事儿。
“公司也不必买下香檀绿地,照样与分成的模式与福鑫合作。影视基地建成后能同时发展娱乐、旅游产业,还可以为高尔夫园区引流,也没有改变土地使用性质。我与福鑫的曾总聊了聊,对方也挺感兴趣的。”
何止是感兴趣,曾总一天三个电话打过来,不是吃饭就是送礼,想让合作事宜尽快走上日程。
不过这些,丹尼尔不需要知道。
听着素霓生层层递进的分析,丹尼尔眼里的狂喜多加了几分。他也不至于被突来的好消息冲昏头脑,有个点让他很在意:“生姐,你早就知道福鑫集团的内情?是上头交代办的么?”
素霓生摇摇头:“我也是这几天从别的渠道知道的,原本打算彻底调查清楚之后再上报董事会。现在哈。”
一声轻笑意味深然,丹尼尔有火在心头烧。对方言下之意无非是大功一件的成绩,却只能替他收拾捅出来的篓子。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况且还是来自交往不深的上司。丹尼尔作了个深呼吸,艰涩开口:“生姐,帮了我这个大忙,想让我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似乎品出对方话里的郑重其事,素霓生正襟危坐:“我可以同意你使用并购香檀绿地高尔夫园的点子,即使不说来自于谁也罢。我只有三个要求。”
“您请说。”
“第一,向董事会、股东会承认你在皇冠俱乐部对下属员工佟雅小姐所做的错事,接受惩罚。第二,向佟小姐认错、道歉,如果对方要追究你的任何责任,通通接受,不得有报复和阳奉阴违的行为。最后,无论佟小姐转了部门还是另去他处,同样的,不能打击报复。”
素霓生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说着,紧紧盯住丹尼尔的眼睛。
“这”丹尼尔瞳孔大震,嘴惊讶地大张,心乱如麻。第二、第三点勉强能接受,可这第一点
不给他犹豫的机会,素霓生花了点力气抽走了丹尼尔紧攥在手里的企划草案,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施经理,做错事了要知错、认错并改正,这是小学就要学会的道理,你会连最基本做人要遵守的道德也忘了?我也是给你一个重新审视自己的机会,希望你掂量清楚。”
手中的救命稻草一被抽中,心脏也随之空荡荡的难受。丹尼尔身处悬崖边,往后一步跌落万丈深渊毫无翻身之地;往前一步满地荆棘但至少有生的希望。
牙齿已经被主人咬得发出酸痛得警告,咯咯直响。
素霓生并不打算和对方耗下去,干脆地走向门口。正要转动门把,捏着的文件突然被一股大力扯走。
她回过头,对上丹尼尔爆了红血丝近乎疯狂的眼神:“我干。”
倒是素霓声有些惊讶,诧异于对方认栽的速度。
“那我就等候施经理的‘好消息’了。”
啪嗒落锁,周遭的所有顿时寂静,空间里只有自己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声音。
落地窗外的光穿过帘子的缝隙,成为房间里唯一的光线,不偏不倚照在书柜顶那幅用玻璃罩着的字画装饰上。
[严于律己厚德载物],是自己升任经理、分配办公室那天,施建中亲手写给丹尼尔的。
秘书屏着呼吸站在门口,撺着拳头硬是下不去敲门的手。里头静悄悄的毫无声响。
素总离开了好一会,也不见施经理有动静。再不情愿,她也得做好本职工作,需要对方签的文件已经摞了十来份。
霍地,当啷噼啪的巨响猛然从房间传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声响处。还没等秘书从惊吓中回过神,门口猝不及防地从里面打开了——
“收拾里面。”
秘书似乎是被上司眼神里不加掩饰的恶狠烫伤般忙低下头,对方越过她,匆匆离开;众人也迅速当望向别处,假装一切如常。
她闪进屋内关上门,才发现满地的玻璃狼藉和被撕得粉碎的字画——
山人自有妙计?
祝宁从酒店餐厅打包好馄饨回到楼上时, 薛真还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她轻手轻脚绕过床边,尽量不发出任何嘈杂声音。
办理出院手续、在医院大门和还在蹲守的记者斗智斗勇你逃我追,一行人顺利返回剧组酒店;因为意外受伤风波, 整组原地修整, 等通知开工, 薛真也难得睡了个懒觉。
但清闲修养的人里并不包含向蕾。祝宁睡醒来就看到上司六点多给她[好好休息,有事随时联络]的讯息。再加上昨晚向蕾护送几人回酒店后就不知去向, 想必要处理的事务繁多。
祝宁撇撇嘴, 心里头总有点抹不掉的失落。本以为对方会带上自己当个帮手, 她也可以跟着学点东西, 可眼下却无端生出一股不被需要的惘然若失。
压下乱七八糟的想法,祝宁习惯性的打开微博查看热搜词条。作为职业经纪人, 关注热点、提取信息是每天必备的功课,对可能会产生争议和流量的舆情话题、人或事, 必须高度提起敏感程度。新传的培训课程里还专门设立这方面的考核,作为晋升表现的重要参考。
按常理和惯例,上午十点前的热搜一般不会有过娱乐性的话题。考虑到使用社交平台的主要人群是10代至30代,早晨的通勤时间更适合宣传政策、弘扬正能量的事件以及轻松向的社会新闻。
既符合阅读习惯,也是运营方配合营造网络氛围, 所以很少出现异常的情况。
除了今天。祝宁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高居第三位的#《致胜》 演员受伤#词条的字眼让她心脏不规律的加快跳动着。
@深海文娱:本司记者获悉,人物纪录电影《致胜》昨日在横店拍摄时,外景现场突发意外, 导致青年女演员薛真和一位女性工作人员受伤并紧急送医救治。截止到目前,《致胜》剧组和演员方均未发表任何关于该时间的回应。
配图则是石头跌落在拍摄外景地的特写——落石巨大的体积、众人围成一圈狼藉杂乱的现场, 再加上薛真的出道写真图,三张并列放在一起, 怎么看都透出股不妙的预示。
照片显然是当时也在现场、并且离得很近的人,才能拍摄的角度。评论达到了8000+的量,而且有逐渐上涨的趋势。
@上火的香菜:卧槽,救护车都出动了!人没事吧?!
@一路向阳的玫瑰:这个小姐姐我知道!挟剑里的演技在线的女武神!千万别出什么事啊[祈祷][祈祷]
@旺仔配乌龙:字越少事越大。突发意外,怎么个意外法?伤势也没有第一时间公布,该不会真的出大事了?![咋舌]
@正在摸鱼勿扰:搬个板凳坐等剧组回应。
@横店真有戏:昨天就传开了。剧组没有做好外景安全,石头直接从山上滚下来,砸到女演员的头,直接叫来救护车拉人走。他们肯定得走通关系、统一好口径才敢发声明呗[吃瓜][吃瓜]
在成片震惊和祈祷的回复里,这一条显得尤为触目惊心。不少人在楼中楼里追问是什么情况,此人直接甩出博文链接。
祝宁点了进去,是昨天下午那篇耸人听闻的通稿。
她咬着大拇指盖,没有多想便把敏感的内容通通截好图,发给了向蕾。在等对方回应的空档,祝宁继续刷着相关的热门微博,眉头渐渐蹙紧。
《致胜》剧组闭口不言的态度,似乎是给广大吃瓜网友开了个宣泄的口,冒出来许多“知情人士”大放厥词——
@内鱼炸雷:某部献礼片,打着励志女性的幌子,在宣传通稿里反复吸女权的红利,早就想吐槽了。本来想看看公映质量,没想到还在拍就翻车。让我们来玩一个猜谜游戏,野外拍摄不报审批、出了事不让报警、在医院不让记者采访,猜猜是哪个剧组?
就差把《致胜》两个字打出来了。
这条微博信息量之大,很快就被顶到最前热门里。恶意的揣测一旦开了个头,如洪水泄流一涌而出。
@横漂日记:听说这两天在大横城又发生些风波。小漂替大家伙打听了下,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人在医院,伤势不清楚,剧组也已经停工了。补充评论里的问题,按照规定拍摄外景是需要安监部门的审批同意,小漂特意到行政机关网站查了查,的确没查到《致胜》剧组的公示信息。
@大耳看世界:某剧组要真的存在没通过审批就进行野外拍摄的话,胆子也太大了。被罚款还是小事,能不能继续拍都悬。但凡被叫了停,基本没有再复工的可能性,前期所有投入相当于打水漂,制作公司也会被政府拉黑。
祝宁手心湿润润的。中央空调的制冷功能似乎失去作用,热气从脚底往头上蒸。
剧组没有得到许可并擅自拍摄的风险,她们居然从网友的口中得知!
想到从送医到出院,身为制片人的兰懿都没有再现身,哪怕只是安慰探望演员的举动都没有。祝宁咬紧了下唇,左等右等也不见向蕾的回复,心下一横直接拨通了对方的号码。
只响了一声就迅速被挂断,紧接着短信进来。
[?-向]
[蕾姐,剧组和真真姐上了热搜第三。基本都是负面内容,而且有人爆料剧组在郊区的拍摄没有得到安全部门的批准,可能会被禁止拍摄-祝]
祝宁飞快输入,有错别字也没心情纠正。
[正在处理。]
“不好意思,工作电话。”向蕾把声音调到静音,复又微笑的看着对方:“张局,您继续。”
被称为张局的中年男子清了清嗓,继续打着官腔:“向小姐的想法啊,也不是没道理。这个审批呢,按照相关法律规定,是该在七日内给予答复,但是也不能排除需要延长的情形。”
向蕾深以为然的点头认同:“张局不愧是安监局的主心骨,对法律法规研究得非常透彻,我大学导师秦宁教授跟您是同样的想法。在实际操作中不可避免会遇到不可抗力,所以为了行政效率和质量都得到保障,所以在秦教授有与程序规定立法时,也特意提出应增设延长的兜底规定。”
张局闻言,身子微微超前倾了倾:“秦宁教授是法律学界的大拿啊,我之前在京城的时候听过秦教授的讲座,受益匪浅。向小姐是他的学生?”
“秦教授是我的毕业论文指导老师。”向蕾波澜不惊的抛下炸弹:“在政法大学就读时有幸跟着秦教授见习,办了几个案子。不知道张局听说过杜崇宝正当防卫案么?”
不仅是张局,一旁陪同的办公室主任也抬头端详了下向蕾。
不是对方语出惊人,而是向蕾所说的案件实在过于闻名,国内除非不上网不看新闻、报纸,否则没人敢说自己不清楚杜崇宝案。
杜崇宝,山西籍在沪务工。某天凌晨下班回出租屋的路上,目击一小姑娘被两个男人拖到暗巷意图不轨。他下意识就冲上前见义勇为,三人缠斗在一块儿。
杜崇宝在昏暗中隐约觉得对方拿出了刀具,面临生命胁迫和恐惧之下,他的力度逐渐不受控起来。等杜回神,就发现那两人都倒在地上哀嚎。警察赶到后,现场没有找到任何刀具或凶器。救人的,只是瘦了点轻伤,而其中一个歹徒因脾脏爆裂不治身亡,另一个至今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
问题就出在,这两人犯事时没想到杀出个程咬金,慌张中把随身携带的三角尺拿出来吓唬杜崇宝;在近乎昏暗的环境里,杜无法看清对方手持何物,便误以为是凶器。
警方调查后认为杜崇宝属于防卫过当、过失致人死亡,提起了公诉。此事被媒体曝光后引起了巨大的社会讨论,当法律和朴素道德认知冲突时,该怎么维护法律的尊严?
秦宁教授是第一个站出来、公开表示对杜崇宝支持的学界大拿,并组建了专业的公益律师团队,免费为杜崇宝打官司。这场官司一直打到了最高院的同时,引发了无数学界里观点的碰撞和老百姓的讨论,不知压过了多少娱乐的花边八卦。
最后宣判杜崇宝无罪的那天,全国啤酒当日销量翻了整整一倍;更是借着这股力,秦宁教授受邀加入立法委员会,带头修改了好几部滞后的刑事法律。
原本只在新闻报纸上出现过的人物,坐在对面的居然是他的学生不说,还参与了杜崇宝案件,法律素养自然也不低
张局感觉太阳穴隐隐发涨,干笑说道:“秦教授的弟子,水平肯定在线。”
兰懿旁观二人的一来一回,压住对向蕾的惊讶,见缝插针:“张局,您在百忙之中抽空见我们一面,实在非常感激。审批这回事,中间出了些误会,我们绝对不是故意的做些违规行为。”
办公室主任扶了扶眼镜,冷言指出:“兰小姐,我局的受理、许可都有文书回执,你是专业的制片人,这一点应该是常识。无论是工作人员失误还是管理不到位,责任和后果都应该自负。”
兰懿也不恼,保持着笑容频频点头。向蕾侧目,却发现她的西裤面上被抓得皱巴巴的。
“文书回执啊。”正瞌睡着就递来枕头。向蕾接过话题:“需要双方签字确认,保证程序正义的好措施。对了,贵局未在规定时间内审批、答复,依照法规是要出具书面文书说明缘由的。”她扭头问兰懿:“兰制片,你收到这份文书了吗?”
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她笑眯眯的反问面露尴尬之色的办公室主任:“你这有存底吗?”
请多关照
从头到尾都不存在过的东西, 又怎么拿得出存底?
向蕾也不是要一个回复,转而主攻核心人物:“张局,我虽然是第一次登门拜访您, 但特别喜欢贵局在政务公开栏的标语。”
众人听她突然话锋一转, 空气中弥漫的窒息顿时缓解了不少。
“不忘初心, 稳中求进。”向蕾双手搭在桌面上,撑出个三角形:“其中我最认同这个稳字。就像我手中的三角形, 它之所以稳固, 离不开每个组成部位的支撑和固定, 达成完美的平衡。”
“影视产业是咱们横店的当家支柱, 之所以能年年创佳绩,更是离不开像张局你这样兢兢业业的维护者。但很可惜, 绝大多数人喜欢拿一点点瑕疵去推翻成年累月的成绩,尤其是在特殊时期。”
主任斜眼瞟见局长的烟夹在指间很久了。
再瞧对面胸有成竹的向蕾, 不由在心里暗叹江山代有人才出,年纪轻轻却有胆有识,自己在她那年纪时还吃用着家里,挣扎考公。
直至回到车上、坐稳屁股后,兰懿提到喉咙眼里的心这才重重放了下来。
虽有波折但还算顺利的解决掉最紧要的隐患, 照理说她此刻应长舒一口气;可兰懿的心情谈不上舒畅,甚至带出些无名的焦躁不安。
良久,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身旁人:“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嗯?”向蕾从笔记本上抬起头,疑问的挑了挑眉头。
“在会议室说的那些。你为什么会笃定张局会同意不追究许可这事?都是你事先准备好的计划吗?”
自从认识向蕾之后, 兰懿发现对方日益刷新自己对“新人”的认知。即使师从冷俪,但老辣果决的行事作风, 绝不是几个月耳提面命就能训练出来的特质。
难道对方额外使用了什么方法攻略张局?还是达成了些她不知道的交易?!兰懿迫切的需要一个答案。
向蕾苦笑着长出一口气,合上笔记本:“兰制片, 你太高估我了。”她举起双手,示意对方看。
“不怕你笑话,跟张局谈判时我的手一直在抖。”向蕾自嘲的勾了勾嘴角,目光幽深:“这也是我第一次和政府官员打交道。相信我,打动他的,不是我的话术,而是他的乌纱。”
“小严,”张局叫住了走到门边的办公室主任:“今天的会议记录,就别往班子会议上报了。待会让审批科科长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是,张局。”严主任脚步顿了顿,迟疑着问:“公告的文由谁来拟呢?”
天不知何时骤然阴沉下来,未开灯的会议室像是蒙上灰纱,张局半边身子完全陷入黝黑的暗影里,只有燃烧的烟头一闪一闪的亮起红点光。
“还是由你来写吧,小严。”张局弹落烟灰。细小的火光跌落红檀木上,灼烧出细微的黑痕:“我最信任你的能力了。”
严主任喉头滚了滚,几乎是挤出来似的嗯了一声。
见领导没有再发号施令的意思,他扭动了门把手。
“你在这位子上有三年吧?等换了届,也可以松动松动了。”身后传来清晰入耳的低语。
“谢谢张局栽培。”
“与其说我看穿了他的弱点,不如说是我更擅长观察。”向蕾不打算对兰懿藏着掖着,将她的想法尽数告知:
“张怀明年纪不过四十出头,就已经是副处级干部,未来往上走的路子只会更宽。”而且行政机关风气如何,从对外展示的宣传建设内容里可窥见一斑。
乘着等张局外出的时间,向蕾仔细把公告栏看了遍,发现在正中间的位子上挂着四年一度重要会议的倒计时。来之前她也做有功课,扒了很多篇张怀明的工作新闻报道,对方近一年来在座谈会、公开报告里频频提到“□□”的关键词。
“你注意到他的外套了吗?”
兰懿认真回想了下,只记得是件深蓝色的西装,款式老旧但干净整洁:“也不是什么名牌吧。”
“嗯。外套的胸袋下有一小行烫金字,写着南方政法大学50周年纪念。”
“所以你是故意提的秦宁教授!”兰懿恍然大悟,怪不得张怀明在向蕾搬出秦教授后态度有极大的缓和。
向蕾颔首,羞赧的摸了摸鼻子,觉得有点对不住老师。南方政法大学也是国内顶尖的法学学府,相较于向蕾毕业的中政来说,成立时间不算长,但在刑事和行政领域的专项学科研究名列前茅。
而她的恩师秦宁教授,本科正是就读于南政大。经杜崇宝一案,秦教授一战成名,在学界德高望重,南政大特意请他出任名誉校长。
向蕾临时提起秦教授,赌的就是张怀明对权威的忌惮生畏;即便此路不通,至少能暗示对方,她对法律的研究也不浅,要是扯起法规规定的皮,向蕾是无所畏惧的。
“人的弱点,七情六欲首算名与利。张怀明不是农家子也非官二代,那他在追求什么?眷恋权力的人,总会从眼神里透露出无法遮盖的算计。”
在这类人的评价价值体系里,人和事是换算成能交换的利益重量,放在天平的两端。孰重孰轻,取最利的一边。
“这次能谈拢,运气占了百分之七十。”
昨晚向蕾接到兰懿的电话后见了面,正式确定联手度过这次风波。兰懿也不藏着掖着,坦率的将审批许可的风险悉数告知。
她本以为向蕾会闻难而退,对方只是愣了愣,随即提出要完整的材料看看情况,谁知道真的被向蕾揪出来个反攻点——监管部门没有严格遵照审批时间下发许可。
这也一定程度导致了制片方忘记审批的存在。当向蕾提出可以主动找上门主动化解,兰懿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结果令她大喜过望。
“光凭安监局违反程序规定这一点,不足以让张怀明把我们当做可交易的平等方。再过两个月,就是任期四年届满的大换届,在这节骨眼上,他肯定不想节外生枝闹出风波来。”
向蕾的“三角稳固理论”,刻意向对方强调,真要走到鱼死网破的难堪境地,制片方也不会坐以待毙,宁愿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把同样犯了错的行政机关也拉向舆论的风暴。
老奸巨猾如张怀明这类人,自然听懂向蕾的言外之意。
兰懿静静的听着,久久未言。向蕾以为自己的擅作主张让对方不高兴,解释道:
“至于同意安监局拿《致胜》剧组为示范典型,是我鲁莽了,给你造成麻烦,抱歉。但我希望您能听听我的想法。张怀明需要个可以写在述职报告里的政绩,而我们则需要一个行动上的承诺,让剧组挂个‘简放政权、优化营商当示范对象’名号,相当于绑在一条船上,是双赢的决定,所以才贸然答应下来。”
兰懿摇了摇头:“你不用向我道歉。反而是我应该跟你说声不好意思。”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对向蕾的轻视和不信任。刚出社会的丫头片子,躲在师傅绿茵下乘凉的温室花朵,能有几成力扛得住狂风暴雨?
可向蕾不仅接住了,还愿意把伞让给她一半。
甚至在自己开口前,心里头仍存在不堪的嫉妒心,恶意揣测对方。
向蕾说得轻描淡写不费功夫,却更显出勇谋与谦逊。
“你说会跟剧组一起度过风波,说实话我并不信任你,也很怀疑你的目的。”兰懿对上向蕾诧异的眼神,第一次真正放下戒备,向小自己十来岁的女孩敞开心扉。
“你对李依一的预判,一度让我怀疑你们是串通好的共犯。但你昨天走之前对我说的一句话,让我很受触动。”
在她和向蕾第二次谈话后没多久,李依一就主动找上门。经过一整天的鸡飞狗跳,兰懿沉住气与对方周旋,果然发现不少矛盾的地方,与向蕾所说的端倪相差无几。
暗示薛真不满戏份的自导自演、事先见到黎无疆在山顶晃悠以及摸不着边的闲言碎语,试图误导自己与新传对垒;李依一还专门提出,她可以利用公司的力量、手段帮助平息舆论,条件就是制片方同意李依一的人加入编剧组
要不是向蕾的预防针,兰懿真的要信了李依一与巫行运的鬼话。
更令兰懿难以接受的是巫行运的背叛。她与对方合作数次都很愉快,所以她没有料到在背后捅刀的居然是自己不曾怀疑过的人。
“当时我很奇怪,说是要合作,你却没有代表艺人和公司跟我提出任何要求。所以问了你,为什么坚持要把《致胜》拍下去。”
“我说了什么?”向蕾歪头,想不起来自己回了什么。
“你说,因为不能辜负付出。”兰懿笑道,她记得那一刻的向蕾难得显露出年轻人特有的理想主义:“虽然现实很残酷,但我不想让我的艺人轻易学会认命。”
“向小姐,你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不一样的经纪人。”
兰懿向她伸出手:“让我们一起致胜。”
向蕾呼吸停了一拍,随即笑着握住:“接下来也请多关照。”
倒栽葱
[血压测量中]
[高压162, 低压91。]
[您属于高血压状态,请尽快就医诊断。祝您健康。]
施建中沉着脸,动作粗鲁的摘下测量仪手环, 随手扔到一旁。过了半晌, 从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几片药, 没有喝水干咽吞进胃里。
独占顶楼一整层的办公室,放眼看去, 周围已经没有建筑物能阻挡施建中的视野。
唯有阳光与暴雨是公平的, 不会因为特权而选择性忽略苍生和万物。
半个小时前, 私人医生的劝告言犹在耳:“施总, 这次复查的情况不算好。还是得以静养为主,少操心。手术只能解决一段时间的身体疼痛, 您的病主要是因殚思竭虑熬出来的。”
董事会的成员大概知道施建中前年身体犯了老毛病,难得在美国修养好几个月, 只有对他绝对忠诚的几个老属下了解真实情况——施建中突发心衰,差点就死在了手术台上。
医生劝过很多次,想活长一点就得学会取舍,钱和权都抱不进棺材。
“施总,艺人统筹部的施经理来了。”
“让他进来。”
丹尼尔一进到亲爹的办公室小腿就发紧。太大又太空, 加上施建中永远不苟言笑的严肃,身体比理智更先作出反应。
“爸施总。”接收到施建中的不悦,丹尼尔立刻改口。
“嗯。怎么突然来了?”
想起施建中‘家事在家中,公事找上级’的耳提面命, 眼下丹尼尔的行为已经属于越级上报。他咽了咽口水,尽量使声音保持镇静:“有关与东环房地产合作的事宜, 我有些事想跟您汇报。”
施建中似乎并不意外,摘下老花镜指了指沙发:“坐下说。”
不同于往常的易爆易怒, 和缓的表现给了丹尼尔点希望。他殷勤的替二人倒了热茶水,忐忑开口:
“您把与东环房地产达成合作的事交给我,我也尽全力去完成了,但我觉得东环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在谈判中诚意也不足,所以我想是不是可以再考虑考虑其他选择?”
施建吹茶的动作一停:“你是质疑董事会的决策?”
“我不是这个意思。”丹尼尔连忙解释道:“东环房地产的接班人楚晟,接触几个月下来我对他也算了解。他表面看起来大方有趣,背地里花花肠子不少,经常在我面前骂他爹和客户,不是个靠谱的合作伙伴。”
“我是让你笼络好他,又不是让你跟楚晟结婚。他人品怎么样跟我们拿不拿到地有什么必要关系?”
丹尼尔急得唾沫横飞:“他就没有合作的诚意!谈了五、六回了,每次一说到分成的时候就装傻充楞,半分利也不肯让。公司除了要基建外也要承担运营的责任,他家只出个地,还妄想六四分。再谈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施建中闻言放下茶杯,似笑非笑:“你自己听听,刚说的理由能说服股东吗?猜猜看,他们是觉得你说得有道理、东环欺人太甚,还是认为我施建中的崽就是个废物,一个纨绔子弟都哄不好?”
答案当然是后者。
丹尼尔火辣辣的,被玻璃碎片划伤的伤口隐隐生疼。
“说说看吧,真正的理由。”施建中了解自己的种,前几天还跟楚晟哥俩好得穿一条裤子,现下却副势不两立你死我活的态度。
[第一,向董事会、股东会承认你在皇冠俱乐部对下属员工佟雅小姐所做的错事,接受惩罚。]
[那我就等候施经理的好消息了。]
素霓生的话像带毒的细胞,吞噬着丹尼尔的神经。
但一旦面对施建中,源自父权的天然压制和本能恐惧,他的嘴像涂了强力502胶水,根本张不开。
也是在这个位置,丹尼尔记得有一次考试他没有拿到班级前十,施建中罚他跪下连扇自己一百个巴掌,当着大股东的面。
从那以后,若非必要,丹尼尔绝不会走进这间屋子。
久等不见人开口,施建中眼神里染上些暴戾:“懦弱的性子跟你妈学了个十成像,从老到小都一个德性。”
丹尼尔猛地抬起头,额头青筋暴凸:“说公事就说公事,不要扯我妈!”
“唷,还来了脾气。”施建中脸色转音为晴,乐呵呵的抖了抖雪茄:“早说不就好了么。”
丹尼尔的母亲是施建中的第二任妻子,在他十八岁那一年过世。没过几天,施建中就领回了一个年轻女人和八岁小女孩,让丹尼尔管对方叫妈,让女孩叫他哥。
“因为一个女人。”丹尼尔硬着头皮承认:“我下属。带着她应酬了几次,楚晟就看上了。最后没撮合成,还出点了意外,楚晟放话让我赔罪,这不是把新传的面往地上扔么,也是丢您的脸。”
强劲的雪茄后力让施建中咳嗽起来。最近只有依靠尼古丁直达中枢神经的刺激才能让他唤醒亢奋:“女人事小,受侮辱事大。你除了□□那点玩意外,脑子里能不能装点有用的?”
“不就是个女人,这都搞不定?”
“楚晟混是混,但你看看东环上下谁不毕恭毕敬叫人一声二少?凭的是什么?就他妈凭楚晟做了总经理以后东环年效益翻了一番!”
“你再回头看看你,带艺人带不出成绩就当甩手掌柜,陪客户配不好还陪出个对手来,你哪点像我施建中的仔?”
“我从小是怎么教你的?不要总谈困难,要学会怎么解决!你说不合作就不合作了,那新传的地去哪儿来?没办法就跪着给人磕头道歉!”
被一下一下重重点着脑门、近在咫尺辱骂,丹尼尔难以控制的浑身发颤。他很想一把推开对方,指着施建中的鼻子把愤怒和委屈咆哮宣泄,在脑海里排练过无数次推翻暴君的戏码,双拳捏得咯咯作响。
可随即,他像被戳破了的气球,背拱得更厉害。
因为他不想像那位同父异母的大哥,被剥夺锦衣玉食的待遇,逐出家门。没有施家二公子的名头,他不知道能不能继续活下去。
没关系,丹尼尔。他老了,他逃不过自然规律,逃不过死亡。再忍忍,马上就是你的天下了。
“是,这事是我办砸了,我有办法弥补。”丹尼尔挤出个笑容,平复好颤抖的语调,拿出企划书:“我们可以抛弃东环房地产,和福鑫集团合作。”
他把素霓生说过的理由照搬复述,眼瞅施建中脸色逐渐转晴,更卖力的介绍起来:“综上,公司和福鑫的目标统一,性价比最优,合作成功率也高。”
施建中草草翻过几页,问道:“这是你的点子?”
“是。”丹尼尔差点咬到舌头。
反正素霓生也说不建议他将方案占为己有,只要他能完成约定即可。但是对方又不会知道自己有没有向董事会坦白认错,只要把佟雅稳住就行。
“从头到尾,都是你想出来的?”
被施建中浑浊的瞳孔牢牢盯着,丹尼尔不自在的扯了扯领地:“对。”
“很好,很好。”
施建中放下企划书,突地起立,步履蹒跚走到落地窗前默不吭声,唯有雪茄一口接一口没有停下。
这和丹尼尔预设的发展完全不一样。堪称天衣无缝的Plan B,即使得不到句夸奖,对方也不该是这样消沉到令人害怕的反应。
可屈于父亲多年的淫威,他不敢做率先开口提出疑问的那个人。
“这事处理完之后,你回美国吧。”话里仿佛有千斤重的颓丧,施建中摆了摆手。
丹尼尔又惊又怒,快步走到施父身边:“您这什么意思?”
“我本以为你在美国至少学了点东西能回来帮我。现在看来,我太高估你了。”居然都不打算正眼看他。
丹尼尔倒抽一口凉气,脚后跟虚浮的踉跄几步:“我、我不服”他明明提出了个绝妙的计划不是么?!
难道难道这都是素霓生设的套引他上勾?难道从头到尾都没有福鑫这个濒临破产的公司?!
他胡思乱想着,猛然扯着施建中的袖子大喊道:“爸!不是的!这都是素霓生教我说的!是她!是她说让我不用跟楚晟赔罪,只要我们把福鑫的地盘下来就行!”
看着眼前几近癫狂的儿子,施建中眼眶微不可见的红了红。他闭上眼睛,任由对方发泄狂啸,直至气势渐渐弱下来时,指了指电脑:“你去,把视频看完。”
丹尼尔宛如行尸走肉顺从指令,点开桌面上唯一的文件夹。
又是监控画面。
他咬紧后槽牙,重重捶桌面。但视频里记录的场地,不是丹尼尔之前看到过的皇冠俱乐部走廊监控,反而是二人此时所处的顶楼办公室。
时间从九点十分开始,施建中和素霓生一齐出现在画面中。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离监控很近,收音收得十分清晰。
“施总,一大早过来是有两件事需要立即向你汇报。”素霓生落座后立刻进入正题:“有人给我的邮箱发送了一段视频,内容疑似是施经理向东环房地产的楚晟总经理提供Xing服务,对象是我司职工佟雅女士。”
光是从监控画面就能看到施建中的脸色随视频的播放由青转绿:“我让他好好招待楚晟,这王八蛋居然用这些个旁门左道!”
“我已经让技术部门追查Ip地址了,不过需要时间。皇冠俱乐部那边我也跟老板沟通过,他已经把这段监控的母带交了过来。”
“嗯干得不错,你做事我放心。”
“份内职责,应该的。只不过善好后,也不能避免有心人拿视频作文章了,毕竟已经被泄露出去;而且不仅如此,我了解到佟雅女士当时是被灌醉下药的状态,和楚晟也发生了肢体的冲突,楚先生那边强烈要求我司赔罪道歉。”
“什么?!”施建中更在意生意要黄的事实,下意识脱口而出:“那就好好赔”
“施总,万万不行。施经理的Xing贿赂嫌疑会引来监管调查,楚晟强迫女性发生关系也涉嫌犯罪,这个时候我们得拎清原则问题,否则麻烦只会越滚越大。”
素霓生斩钉截铁的反驳道。施建中也意识到自己话里的荒唐和冒犯,一时间也住了口。
“对于建设影视基地的项目,也不是丝毫没有办法。”
素的话又点亮了希望,施建中示意她速速道来:“先要向施总你说清,这个消息的来源。”
接着,她把自己从官熊的饭局上偶然听来“福鑫资不抵债、高尔夫园开不下去”的来源一五一十说明,而后如何调查到香檀绿地高尔夫十分符合项目要求、后期怎么规划的初步草案详解了一遍,听得施建中频频点头,全然忘了是死对头官熊透露的关键信息。
“我看可行。小素你先去接洽,要是顺利,东环那就可以放了。”
“施总,丹尼尔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一次怎么说也是犯了大错,大家伙都看在眼里呢。”
施建中沉默了半晌,脸色铁青,似乎拿不定主意。
下属好心的给了他一个台阶:“施总,我有个想法。不如我把全部事情,包括走廊监控、福鑫集团的解决方案统统告诉丹尼尔,并要求他向董事会承认错误、向佟小姐赔礼道歉。如果他真做到了,也算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果他没做到”
画面里的施建中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那他就没资格坐在这个位子上!”
丹尼尔一下子瘫软在地。对上施建中失望又狠绝的眼神,他明白自己这一回是真的栽了
如梦初醒
[@横城政务中心:近日市长热线收到关于《致胜》剧组未取得户外拍摄安全审批的大量投诉, 相关部门高度重视作详细核查。经确认,《致胜》剧组于拍摄日前已按规定进行审批、报备并取得相关许可。特此说明。]
[@《致胜》V:转发微博。#致胜剧组辟谣未获拍摄审批#]
@盐味冰激凌:抱走美女我们不约,请多多关注暑期档电视剧《春日火》一番女主李依一。
@薛真影音会:真相终将会暴露在阳光下, 拒绝造谣。
见对面人脸色愈发难看, 赵南腿也不敢抖了, 从耳后拿下烟递过去:“哥,这条路不通没事, 我们不还有别的招儿嘛!”
“你懂什么。”巫行运没好气的骂了一句, 大拇指迅速放下翻。
@内娱查岗bot:剧组这回反应还算及时。前几个月才下的红头文件强调影视行业安全操作, 《致胜》要真出了不报审批的大篓子, 第一个就得被拉去做典型。至于其他的,得等后续调查了。
@春天里的小花花:最关键的怎么不说?!薛真伤势怎么样啊?制作人到底有没有不让喊救护车?
@加甜也加辣:[吃瓜.jpg]李依一和薛真几天都没法微博了耶, 该不会手机被剧组拿走了吧[狗头]
@赘肉快走开:薛真发微博了!大家快冲!
巫行运眉毛一挑,迅速在搜索栏打上薛真的大名, 跳入眼前的是对方刚发布的微博。
[@薛真:安好,生龙活虎中,让大家担心了。]
配图一张。薛真穿着病号服朝着镜头灿烂微笑比V,身体与精神状态都极好;只不过被搂着的女人就不那么光鲜——李依一略显便扭的靠着薛真,勉强挤出个笑容不说, 眼线晕出一团黑挂在眼尾,看上去居然比薛真的素颜还要憔悴。
“哟卧槽,李依一看了不得骂娘啊?哈哈。”赵南凑过来噗嗤笑出声,瞥见巫哥的神情后讪讪闭上嘴。
不过几分钟的空档, 评论数量飙升至七八千。除了粉丝的心疼安慰外,显然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两人在照片里的反差。
@上上签:#论合拍只P自己的怨种闺蜜
@看我眼色行事:颜值吊打了属实, 素颜VS浓妆,谁丑谁尴尬。
@高大威猛小白兔:我咋感觉受伤的是李依一呢?
@啵啵奶糖:看这样也没受伤啊(美女真好看prprpr
@熬夜会秃头:果然是剧组炒作博热度, 两主演关系不是挺好的么哪有闹不和。
话题逐渐偏向奇怪的地方,薛真似乎也意识到了争议。等巫行运从评论区退出来,发现对方已经将图片编辑,把照片中的李依一裁掉后重新上传。
可惜已经晚了。图片疯传在热门话题里,还有造型师煞有介事的分析李依一用的是哪款眼线产品誓要避雷。
“李依一这什么意思?”赵南回过味来,巴巴地问道:“她和薛真合照还给放网上,这不是特意帮剧组澄清吗?”
巫行运沉默着闷头抽烟。赵南正要追问几句,外头突然来了人:“巫哥、南哥,副导演刚过来说明儿调查组要进驻了,让我们随时等通知问话。”
赵南茫然:“什么调查组?”
“听说是电影局和演员协会来的人,专门来调查落石的事儿,通过了就能恢复拍摄。”
“哦,知道了。”赵南摆摆手让人出去:“把门带上。”
回过头兴奋的抽抽鼻子:“哥,好机会啊。审批这路堵了,调查组那头就通啊。到时候人一来问话,说什么都是我的自由,兰懿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巫行运摸着下巴想了会,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有专门成立的调查组进驻倒不是桩意外,意外的是速度也忒快了些。这行政部门啥时候办事效率这么高了?!
包括安监局也是,他明明探过口风,确定没见过审批文件之后才敢把消息卖出去,可转天就被这澄清打得脸啪啪响。
听完巫行云的猜疑,赵南不以为意的耸耸肩膀:“这两天微博热搜就没下来过,平常不怎么熟的都跑来问我咋回事,那些官员们都着急了呗。”
巫行运一听也在理。过不久政治层面的全国大会就在京城召开了,□□和舆情在这节骨眼上很是敏感,为了不出岔子,上头肯定想早点解决好争议,避免扩大。
可眼下光靠他着急也没用,这场局还有另一个执棋人——
赵楠估摸得不错,李依一快被丑照气疯了。手指不受控制的上下滑动着,大部分都在调侃她用力过猛的东施效颦,即使有粉丝在控评也无法阻挡越来越多的梗图。
陶桃默默捡起被摔得四分五落的气垫,尽量缩小存在感。酒店的房间不大,她就差趴在地上假装不存在了。
“啊啊啊啊——”
李依一尖叫着捶桌,把堆得满当的化妆品统统摔到地毯上,发出咚哐闷声,灰白地毯霎时狼藉一片。陶桃抿了抿唇,自己居然有一瞬间与这些被主人毫不留情丢弃的产品共情——都是不被重视的垃圾。
按她对对方的了解,光这样根本无法让李依一消火。
果然,下一秒东西就砸了过来,伴随着的是再熟悉不过的怒吼:“我花钱请了个哑巴是吗?!”
即便是下意识的偏了偏头,香水瓶尖锐的边角仍在光洁的额头上划出一道血痕。
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火辣辣的疼起来,明明应该先止血,嘴巴却条件反射的道起歉来:“对不起。”
因为沉默,只会换来更激烈的惩罚,这是她用经验换来的教训。
“废物!养你不如养条狗!至少看到主人被欺负了还能汪汪叫!”李依一见了血光倒是不敢再过分,但胸口的怒火激得她整个人愈发癫狂,枕头抱枕一个劲儿的朝着角落砸去:“都是你的错!”
陶桃蜷缩一团,抱着头咬牙等着暴风雨结束。只要挨到她累了,没有力气乱吼乱扔了,就过去了。
发泄了好一阵,李艺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动作缓慢下来。
“还不来收拾干净!我在网上出丑还不够,还想让酒店的人看我丢脸?!”
陶桃木着脸,小血珠顺着额头一滴滴滑到下颌,甚是骇人。
“装这样子给谁看?一点点血你就要死了是吧?滴在地毯上清洁费谁出啊?!”
像是程序出错的无知觉机器,她一时间不知道是继续收拾残局,还是先处理伤口,好不碍着对方的眼。
“叮咚—”短促的房门铃,随即嘀的电子卡响应声,来人推门而入,首当其冲见到的是楞在原地的陶桃,以及头上无法忽视正在流血的伤口。
“他妈的谁?”李依一不耐烦地探出头,见到对方顿时收敛了语气:“东哥。”
莫启东“嗯”了一声,路过陶桃时打量了几秒:“先把头上这儿处理好,像什么样子。”竟没有再多问几句。
待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声,莫启东才皱着眉训斥道:“对身边人好点,你再这样干迟早会出事的。”
李依一翻了个白眼:“她敢?!我要她赔个倾家荡产!”
“不说这个了。”莫启东一屁股坐沙发上,直勾勾地看着对方:“照片怎么回事?我就不在一回,你就给我闹出事来?要不要我把网上怎么说你的都打印出来,给你贴床头上?”
李依一脸色煞白,扯了扯嘴角:“当时情况特殊,我去探病的,别人要拍张合照我没理由拒绝。”
莫启东“哈”的讽刺出声:“探病?我让你去医院找兰懿谈条件,没让你去跟薛真演姐妹相亲相爱剧本!刚下飞机我就被老板在电话里臭骂一顿,你最好祈祷这回公关费用不贵。”
李依一缩了缩脖子,嘴巴嘟囔了几句却不敢再反驳。她是莫启东挖掘、培养出来的,哪怕已经混出了点名头,可在对方面前仍像记得幼时铁链的猛兽,总有本能的畏惧感。
“巫行运和兰懿那边怎么说?”
她挑着谈话的重点复述了一遍:“兰制片的态度我不大肯定,她只说考虑考虑之后再联系我。估计觉得我说的没有你亲自去有效果吧。”
事发之后第一时间找兰懿谈交易的步骤,原本应该由莫启东亲自完成;可就在一星期前,莫的父亲突然离世,作为家中长子他必须得赶回老家主持丧仪。
但户外拍摄日和前期准备早已确定好了日子,莫启东再不放心也得照着原布局来;丧礼一结束,他订了最早的航班赶回横店,没曾想人刚落地就被丑照风波气了个人仰马翻,上司还不分青红皂白将莫启东骂了一顿。
莫启东对李依一办事能力非常了解,胆子有余思考不足,显然她的提议对兰懿来说毫无吸引力,甚至有可能会引起对方的疑心。
只有自己出马了。
“行了,我去找她一趟。”他站起身,理了理外套:“新传的人也到了是吧?”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莫启动哼了声:“来得好,正愁没人接锅。”
水哗啦啦的声响,依然掩盖不了恶魔们的私语。
“她敢”、“倾家荡产”的字眼化成刀子,把支离破碎的心又割得血迹斑斑。
陶桃站在镜子前,几乎认不出镜子里那张生无可恋又惨白的脸,是自己。沾湿的毛巾擦过伤口,血珠又争先恐后冒出来。
她失了神般,食指沾了沾血,在镜面花了微笑的符号,试着把嘴角对齐笑容,眼泪却抢在前头掉下。
仿佛有什么在静脉中生长、喷发,逐渐向全身扩张开。过往一幕幕的恶语、暴行,是滋养这股力量的肥料,叫嚣着焚烧懦弱。
陶桃狠狠地将冷水泼在脸上。像是不够似的把盆里的水蓄满,干脆一头扎进去。
伤口的血,在水的稀释下渐渐变成淡淡的粉红色。她想起童年那只粉红的旧书包,是自己捡了一个学期的矿泉水瓶子卖掉攒钱买的,哪怕同学们在背后嘲笑她是个“没妈的捡破烂”,她也从来没觉得自己丢人。
因为妈妈还在的时候,告诉陶桃,人这一辈子最宝贵的独立和尊严。
前一个她做到了,后一个
陶桃喉头尝到了血腥味。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妈妈最珍视的宝贝女儿,不能在20岁活成了最厌恶的模样。
————————————————————————————
[阿疆,你那儿情况怎么样了?我想去横店,但施经理不让我去看你Q_Q -From小池子]
黎无疆嘴角扬了扬,飞快的打字:[不好,医生下病危了-你疆姐]
消息“咻—”发出去没过三秒,对方电话就追了过来。黎无疆憋着笑的喂了一声后,瞬间把听筒拉得老远。
“阿疆!怎么回事!蕾姐不是说你就脚崴了一下破点皮最多脑震荡吗!怎么就进ICU了!?你脑子没事吧!”
池桃焦急又迫切的声音几乎是贴着话筒吼出来的。紧接着,懒洋洋的男声接过话茬:“喂黎无疆,你户头里还剩多少钱啊,现在认你做妈进一个户口本还来得及吗?”
好家伙,骆东这厮是巴不得我早点挂掉好继承我的花呗啊。正待她摩拳擦掌准备与对方唇枪舌剑一番,房内两道好奇的目光探过来——黎无疆扶额,差点忘了她现下在薛真的房里,实在不适合和损友插科打诨。
盖住收音筒,她尴尬一笑,指了指手机往门外走。
祝宁瞥了一眼,把注意力挪回屏幕上,又笑得东倒西歪。
被她的鹅笑声感染,薛真从剧本前抬头:“你都乐了大半天了,什么这么好笑吗?”
“你快看!”祝宁见她有兴趣,赶忙挑了几个最好笑的梗分享:“《致胜》剧组去非洲团建,被食人族抓走,酋长说:“李依一是谁,给我站出来”。半晌没人回应。酋长灵机一动,面无表情的大声喊:“素颜和浓妆,谁丑谁尴尬”,这时候只听见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你放屁’。哈哈哈哈哈哈!”
“很好笑吗?”薛真完全没Get到。
祝宁遗憾的表示,人与人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与海角,而是我们离得那么近,笑点却那么远。
“我还是觉得发合照不太合适,大家的关注点都偏了,无人在意我是想报平安。”薛真下巴靠着柔软的枕头,有些苦恼的说道。
新传给她申请了认证微博,但薛真不大爱用,基本交给向蕾、祝宁保管,平常转发些与工作相关的内容;自拍什么的也都得经过公司宣发部门精修过,私人内容更要经纪人审查后再发出。
所以她更喜欢用小号冲浪,随心所欲的转发、点赞,不用担心手滑。
发出合照更不是她的手笔,而是祝宁经向蕾同意编辑发送的。没曾想引起的反馈盖过了原本的意图。
“安啦,照片才能说明你平安健康呀。”祝宁顾左右而言其他,试图转移话题:“蕾姐让你看的本子怎么样了?”
薛真长叹一声躺平:“完全看不进去。”
向蕾这回来也不单是为了解决突发事件。办理出院回到酒店后,突然扔给薛真一个电影剧本《读诗的女人》,让她好好阅读琢磨。
“我觉得你还是抓紧时间看吧。”祝宁面带同情地提醒道:“蕾姐走之前可说过,她办好事回来要检查一千字以上的人物小传。”
“卧槽。”完全忘了这档子事的薛真石化,在风中凌乱——
“所以没什么事,”黎无疆低头打量了下腿上的纱布:“暂时死不了。就是给真姐和蕾姐添麻烦了。”
骆东本想调笑几句黎无疆对向蕾称呼的改变,转念一想这态度转变的其中是惊心动魄的沉重,便顿了顿:“嗯人没事就好。”
“你们那儿呢?有什么新鲜事吗?”她特意提高音量。
“有呀!”一旁的池桃因为黎无疆的戏弄瘪嘴闹别扭,一听到这话题顿时来了精神:“我跟你讲哦,艺人统筹部的施经理突然离职了!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捏!”
“哦?就那个看人用鼻孔的二世祖?”
“就是他!”池桃神秘兮兮的补充:“听说他是得罪了素总监,不过也有说他搞砸差事被董事会免职走人的。”
黎无疆摸着下巴想了会,她隐约记得向蕾和施经理是同时上任,两人也是竞争关系。不过这事与她关联不大,三人在电话里闲扯了几句后,黎无疆突然向好友抛下地雷宣告:
“我打算彻底退出网红企划了。”——
“我觉得你的方法行不通,”清冷的女声毫不迂回的表态,言语中是强烈的反对:“搞不好砸了不说,还会造成资源浪费。”
另一个女声霎时提高音量:“我比你大十多岁,论经验和次数来说我不比你有数?!”
“只有没逻辑道理的人才会用经验论当挡箭牌。”
“向蕾我警告你,别的我可以接受建议,这个,我不可能让步!”
江通斜靠在墙边双手抱轴,纯纯的被无语住了:“二位,泡面先放调料包还是先放面饼是这么严肃的话题吗?”居然开始言语battle并激烈的辩论了五分钟。
兰懿推了推眼镜,斩钉截铁:“当然。先放面饼,是让它吸收水分膨胀起来,口感会更有嚼劲的同时又不会让调料包抢鲜,这是我三十六年人生里总结出来的阅历!”
向蕾敲了敲桌子,据理力争:“那就只能说明三十六年来你一直用的是错误方法,居于此,我非常同情你。泡面的精髓是吃面吗?非也,而是勉强饱腹后那一碗鲜热汤。所以要让调料包在热水中分解、挥发,水乳交融、汤面合一是真正的奥义!”
“够了!”江通导演忍不住咆哮起来:“赶快给我吃!面都坨了!”
“嗝——”兰懿摸摸肚子,无论何时饱腹总是使人心情愉悦:“吃饱好干活。江导,有什么事请说。”
江通看向还在和最后一口汤奋斗的向蕾,抽了抽嘴角:“呃,向小姐怎么也”兰制片怎么和新传的经纪人走得这么近?
自打调查组进驻的消息下来,江通干什么都有些心神不宁的,干脆跑来找兰懿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应对。
没想到进了屋之后发现薛真的经纪人也在,而且还见证了一场关于泡面的“华山论剑”。
“没事,向蕾跟组里是一个立场。”兰懿拍拍对方的肩,把这几天发生的一切、二人的猜想向导演透了底:“很多事情都是向蕾和新传在帮忙,有什么都可以当着她的面说。”
“我日它个仙人铲铲!”江通急得家乡话都彪了出来,恨不得马上抓巫行运和李依一来正义审判:“演员不想着好好拍戏,短命龟儿搞什么歪七八糟的花样!”
“江导不妨回想一下,李依一此前有没有跟你提过类似的请求?”向蕾提醒道。
这江通闻言,认真的回忆起来。说起来,李依一的经纪人倒是对他殷勤得很,邀请过很多次饭局。但他为了避嫌加上筹备拍摄时分身乏术,一次都没赴约。
难道对方以为自己此路不通,所以才出此下策?
“不是导演你没有注意的问题,纯属这波人心术不正。”听过江通的猜测,兰懿安慰道:“如果对剧本不满意,可以在拍摄前沟通,哪怕是不参演都行。非要选在拍摄之后,不就打着剧组心疼前期投入只能认账的打算么?!”
江通深以为然,对李、巫等人更是恼怒:“电影圈的风气就是被这帮人搞坏了。《致胜》虽然是拳击运动员的传记电影,但完美呈现运动员个人魅力必须得依靠对手、队友的衬托和升华!谁喜欢看成年人狂扫小学生的剧情?”
“李依一的戏份是编剧团队经过7、8次定稿确定下来的,无论是人物的多面还是情节的跌宕都经得住观众的审视,她到底把演员行业和电影作品看成什么了!”
见江通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向蕾将水递给他,温声道:“导演消消气,为这些人不值当。不尊重电影的人,电影也会将他们摒弃。当演员对作品的第一直觉是‘它能给我带来多少人气和收益’、‘我的番位和戏份排第几’,初心不纯粹了自然贡献不出好的表演。”
“我就常常对薛真强调,拍戏时一定要心无旁骛,相信角色把自己的全身心都交给角色,更要信任掌舵的船长,也就是导演您。当初新传选择《致胜》,正是被江通导演的拍摄节奏、画面美感和故事所吸引。”
兰懿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向蕾。
她这一番“彩虹屁”可谓是拍得精准也不刻意,佯装不经意的提醒对方,自家演员态度认真的同时还表达了对导演的欣赏;再配上向蕾那不能再真挚的表情,很难有人会不败下阵来。
果然,兰懿瞥了眼江通,心情显而易见的高涨起来。
“向小姐夸张了。不过薛真呢,我很欣赏的。不喊苦不喊累,基本不会卡台词,悟性也高,点一两句就醒。”
这话说得不违心,江通对薛真的表现挺认可。人是选角导演选定的,他之前对薛真的履历和咖位还颇有微词,对方却用表现证明了自己的存在价值,拿行动反驳轻视。
向蕾微笑颔首,点到为止,再多就刻意了。
江通咕咚咕咚灌完一杯水,怒气散得差不多时焦虑又上头,记起匆匆赶来的担忧:“懿姐,你还没说调查组的事儿该怎么办呢!”
意外的是,他居然没从兰懿神情里看出担忧,反而是成竹在胸的笃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哎不是,兰制片。”急得他姐都不喊了:“你之前没经历过调查组进驻你是不知道这事的严重性!我哥们董淮知道吗?老拍文艺片的那个!他就是拍一半,爆破出事了,调查组一来就停拍大半年,最后还撤销了拍摄许可!两亿打了水漂,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江通来回踱步,语速越来越快。
他实在是等不起了。江通上部戏是文艺片,票房惨淡,连着好几年都接不到正经的项目。这回是兰懿力排众议请他执导,不能辜负对方的同时江通也亟需一部大卖的电影挽回他暴跌的票房号召力。
于公于私,《致胜》都不能失败。
他抓了抓早就乱糟糟的头发,绝望的抛出个臭点子:“不然,咱花点钱,把调查组搞定?!”
向蕾眉头一皱,当面贿赂官员可还行?
也许是从两位女士眼里都看到了不赞同,江通喉头滚了滚,正准备继续“说服”时,酒店座机突兀地响起来。
兰懿作了个暂停的手势,接起:“喂?”
“兰女士,大堂有一位莫启动先生想上楼见您。”
“可以,让他上来。”
放下电话,兰懿耐人寻味地拉长话音:“这不,办法自己送上门来了。”
反将一军
江通像弹簧般原地崩了崩:“莫启东来干嘛?!”说罢撸起袖子攥紧拳头:“不过来得好, 今天就让他尝尝正义之拳。”
“”兰懿瞅着导演那小身板,真动手起来指不定挨打的是谁:“江导,不然你还是先回避吧?”就这状态肯定会添乱。
见兰懿不加掩饰的嫌弃, 但江通很想留下来听听莫启东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遂态度软了下来, 嘟囔道:“那我保证什么都不说好吧。”
“不行,你嘴皮子栓不住绳。”兰懿断然拒绝。
二人说话的空档, 向蕾收到了条信息, 瞳孔微微一震。随即拿好衣服和手包, 顺势把江通往门外推:“兰制片, 我那边也有些事要处理,我和江导就先离开了。”
“行。”赶紧把人带走。
江同情商再低也看出向、兰二人对莫启东的不请自来早有预见, 便不再坚持,老实和向蕾离开。
临走前, 向蕾特意握住兰懿冰凉的手:“懿姐,剩下的就靠你了。”
兰懿点点头,长出一口浊气:“放心。”
莫启东咽了咽口水,一边耳朵因高度的飞速上升持续轰鸣。电梯挺稳32楼,他对着镜子整理好头发施施然走出。
一抬眼, 就见到另一台电梯口前站着个短发女人。从侧面看去,难掩面容姣好靓丽。
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凭着自己多年Casting经验,对好苗子的感知已经成下意识反应,突然涌出股“错过就可惜了”的冲动, 脚下自动加快迈步。
[叮——]
电梯到达打开,对方迅速闪了进去。
“哎等等, ”莫启东伸手挡住要闭合的梯门,摆出招牌的职业微笑:“小姐姐, 我是娱乐公司的经纪人,不知道你有兴趣成为明星吗?”
抬着的手腕上,闪着光的钻表很是显眼,隐约可见R、S的烫金英文小字。
似乎笃定对方不会拒绝,莫启东自信地递出名片:“联系我,你很有潜质。”
凑近了看他更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个高匀称,素净到几乎没有妆感的姿容,浑身散着神秘感。尤其是那双独特的凤眼,润亮如星海。
“多谢你的肯定,我也觉得自己很有潜质。”美人拥有与外貌相匹配的清冷嗓音。
对方接过名片捏在手里,摁下关门键。随即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您的表。”
莫启东清了清嗓,眉开眼笑:“小姐有眼光,是劳力”
“英文拼错了。是Rolex,不是Roles。回见,莫先生。”
空气中残留着海洋混柠檬的香水味。莫启东站在原地,脸色青紫交错。突觉得有些不对劲——小美人没看名片怎么知道我姓莫?
江通在30层等了好一会,才等到电梯下行。
“向小姐,怎么才下来?”他一见到人便好奇的问道:“这不得跟莫启东撞上了?”
“恩,是撞见了。”向蕾扬扬名片,含笑说道。
“啊?!”
“他还问我要不要当明星。”
“???”——
兰懿背靠着门,心脏不受控的加快跳动着。即使在脑海中模拟过无数次接下来的场景和对话,但豺狼步步逼近的紧迫,再优秀的猎人也止不住决战前的焦灼心绪。
待门铃声响过一阵后,她打开房门,佯装意外:“哟,小莫来了,快请进。”
对方毫无愁容的状态,出乎莫启东意料之外。门一关上,他就把手中拎着的袋子放在茶几上,殷勤地说道:“老家的特产,希望兰制片不要嫌弃。”
感情你老家生产Sk-ii?
兰懿眉开眼笑:“破费了,难为你爸死了还想着我。”
“呵、呵呵。”这话听得莫启东心里直发毛,又说不出哪儿奇怪,便干笑着糊弄过去:“应该的,我不在组里的时候对亏兰制片照顾我们依一。”
“行啦,客套话可以说一晚上,咱们就不车轱辘了。”兰懿皮笑肉不笑地接过,切入正题:“小莫,你这回来的意思我也明白,李依一在医院也跟我说过了。”
她眉毛紧紧拧在一块,暴露出几分不愉:“你们这不是趁火打劫么?”
看对方动怒,莫启东反而放下心来。装得再好也得露相不是?调查组一来,本就给四面起火的剧组又添了把柴,兰懿更是成热锅上的蚂蚁,任由宰割。
“兰姐,”他笑嘻嘻地反驳,身子往后一靠,舒服的翘起二郎腿:“您这话太重了。我们也没想到出这样的事,耽误了拍摄。趁火打劫是不敢当的,只能说是摆平这风波必须要出的成本。我个人要能做主,肯定免费帮您!”
说着又嬉皮笑脸的靠过来,露出口大黄牙:“可公司不是做慈善的,上下打点得花钱、花资源!不瞒您说,就这交换条件,还是我好不容易和上头谈成的。”
兰懿似乎有所松动,睨了他一眼:“是吗?但我怎么从李依一那听说,你们公司轻轻松松就能摆平啊?”
“”莫启东差点挂不住笑容,心中暗骂李依一猪队友,遂改口道:“害,她啊说的是我们公司的实力,我说的是前期努力,这两方面不冲突。”
“你们跟新传和薛真有什么深仇大恨?”兰懿冷不丁的反问道。
这一下倒把莫启东问住了。非要刨根问底的话,自然是无私人方面的过节恩怨。
“在圈子里问这个有意义吗?”莫启东用成年人教育不懂事孩童般的口吻,理所应当的回答:
“女演员之间天然的竞争关系,一条裙子、一张海报上的排序都能撕到鸡飞狗跳,更别说出演同一部电影。影评人会较真、观众会比较,市场也会毫不留情的优胜略汰。我以为,以兰制片的资历是不会问出这么幼稚问题的。”
“毕竟,当初您怎么拿到第一部电影制片权的事迹,在业内赫赫有名。”
兰懿抚摸保温杯的手指一滞,直勾勾眼神射向莫启东。
“您别生气,我这话不是在讥讽。相反的,我很佩服兰制片您当时的魄力。”
莫启东的崇拜不似作伪,那股从瞳孔中能渗出来对权势、金钱的恶臭,她再熟悉不过。
因为从前的自己,在别人眼里,大概与看现在的莫启东无异。
兰懿顿感一阵无力。好像又陷入自我否定的怪圈,无论现在的自己取得什么成绩,众人在提起兰懿的名字时,总是逃不过当年的那场毁誉参半的争议。
对方转眼即逝的虚弱,莫启东准确察觉到了。他亢奋的舔了舔唇,把持谈判主动权的亢奋总使人热血沸腾。
他就知道,兰懿的疮疤就是她监制的第一部电影。具体的内情除了当事人之外谁都不敢说百分之百了解,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兰懿从师傅手上撬了电影资源、挖走人脉,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以师傅含恨离开制片行业告终。
都是握过刀尖的同类人,谈什么礼仪道德的,不觉得很可笑吗?
“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莫启东伸出一个手指:“我要的很简单,让李依一成为绝对的主角。配角的戏当然可以有,但篇幅和戏份需要经过我们同意。”
“我能保证,公司会尽最大的努力消除舆论影响,积极配合剧组的公关手段。”
恶狼终暴獠牙。莫启东背后的经纪公司十分看重《致胜》后劲,拳击运动在国内的声势日趋浩大,其暴力美学是无论男女都会被吸引的爆点,加上体育总局宣布明年重启中国拳击手联赛,电影的题材也能借着这股东风吃红利。
好不容易谈下《致胜》的资源,开机没多久莫启东就发现,薛真肯定会成为李依一发展路上的阻碍——同一个镜头里,二人的演技和戏剧张力可谓是极与极的对比;导演虽没有直说,但眼神里的担忧和频频喊cut也能说明他的想法。
兰懿话到嘴边,欲言又止,良久才开口:“你说的倒是轻松。我这头答应了,那边就得罪了新传。”
莫启东就怕对方不提这茬,立刻抛出计划:“眼下正有个好机会。我打听到道具组巫组长手里有份现场视频,就在石头滚下来前几分钟,新传的工作人员在山顶短暂出现过。”
“哦?只是出现过,又没有确凿证据说那人动手了。”
“但不妨碍把它归到新传和薛真的头上。”莫启东觉着兰懿简直孺子不可教,非要他把话给挑明了:“调查组来了之后把视频一交,再统一一下口径,后面的自然迎刃而解。”
“你的意思就是无论是不是新传干的,都得是它的锅?”兰懿恍然大悟般提高音量。
“谁在乎真相?大家只需要一个答案。”
莫启东气定神闲,谈话如他预料般顺利发展,只等猎物上套。
“是这样吗。”真正的猎人举起了猎枪,眼神勾出残忍的狩猎欲望:“不过经过这几天调查,我倒有个惊人的发现。”
“我从巫行运那儿得知,是剧组里的某位演员买通了他,联合起来惹是生非呢?”
“是不是你们啊,小莫?”
棋局瞬间逆转。
脆弱无助的表情像是从没在兰懿脸上出现过般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稳操胜券的镇定。
莫启东心头泛起焦躁与疑虑,颈间的领带有了生命似的渐渐缩紧,在极短暂的十几秒钟里,恐怖的窒息感汹涌扑来。
他喉头发紧,只能发出不成整的“嗬嗬”干笑声:“兰制片,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兰懿柳眉倒挂,厉声喝道:“我没这功夫开玩笑。就算你今天不来,组里也打算在调查组面前把巫行运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交出去!”
言毕仍愤愤不平的捶了下沙发:“就凭他,还想吃两家饭,也不看有没有这个命!”
莫启东浑身一哆嗦,急声问道:“什么两家饭?!”
“哼,还不是看我找人查出点端倪,巫行运自己坐不住了,主动找到我坦白石头是他的手笔,但是是因为组里有人出钱领头。我要是能原谅他这一次、不追究责任,巫行运愿意反过来指证罪魁祸首。”
兰懿冷笑嗤道:“我凭什么答应叛徒的条件?我只需要把他推出去扛锅,后续如何他们之间自会狗咬狗。”
莫启东心头直颤,脚底手心都是细汗。万幸他有先见之明及时赶来探了底,否则他根本没自信巫行云不会反手卖掉自己。
他眼珠滴溜溜的转,突然想到一招以退为进:“兰姐,其实有件事我得向你坦白。”
“收买巫行运的人,该不会是你吧?”兰懿似笑非笑的问道。
“不、不,当然不是。”莫启东连连摆手,挂上愧疚沉重的深情低声道:“巫行运有来找过我,问我有没有想法整整你。”
“整我?”
“嗯。我当时也觉得好奇,就问他为什么对你不满。巫行运说他团队里有个小年轻,干活受了严重的工伤,但你却不让报工伤保险,他心里对你有气。”
兰懿脸色随着对方的话渐渐惨白,诧异得瞳孔微震。
她终于明白,巫行运因为什么选择背刺自己和剧组。
向蕾明确告诉她巫行运有问题,兰懿还义正言辞的反驳过和巫合作多年,信赖有加。虽心中隐隐有预感,最近两人因四根受伤报销保险的事情有过几次争执,但她觉着一旦开了这个口,以后规矩就得乱了,况且四根还有其他保险可以理赔,不必抓着这一份不放。
可莫启东的话,彻底揭开薄纱,露出难堪的真相。
“我们可没有同意巫行运的提议。但我得向你认错,应该第一时间把他的小动作告诉你,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这个局面。”莫启东状似真诚的低头道歉。
假话容易穿帮,半真半假最难分辨。
“至于他有没有找上其他人,这就不清楚了”
猜疑的种子一旦撒下,假以时日会长成参天大树,将人心藏在阴影里互相猜忌。
兰懿未再言语,反而走到窗前,看不清她的表情。许久,她才开口说道:“就算他找了其他人,我很难找到确凿的证据。还是把巫行运交出去最稳妥。”
莫启东一听这话坐不住了,情急之下提高音量:“如果我有办法让他承认呢?”
“你有什么办法?”兰懿回头,探究的眼神直直刺来。
前一句话刚落,莫启东就想给自己一大嘴巴子,情急之下居然出了个馊主意把自己套进去。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巫行运对我应该没什么戒心,我找个机会试探试探他,让他亲口承认事儿是他动的手。”
“如果巫行运不承认他说过的话呢?”
“这个我来想办法。”
瞥见莫启东眼里一闪而过的阴狠,兰懿抬了抬下巴,一锤定音:“你要是能把证据弄来,要求我都答应了。”——
哗啦——哗啦——
空气里是浓烈的消毒水气味。能容纳七、八个人同时竞速的泳道,此刻只有两只光洁的手臂起起伏伏划拨池水。
[阿生,我要做,就要做行业里最顶尖的经纪人。]
喝到整张脸涨得红彤彤的女孩,不顾大排档其他食客们的打量一轮,眼里的光亮得惊人。
[阿生,我谁都不相信,唯独相信你。]
女孩高高扎起的马尾,发尾尖轻轻扫过脖颈时残留的酥麻悸动;载着电动车后座上的她,穿过京城的炎夏和深秋。
[阿生,我从来没想过是你]
尖叫,撕心裂肺的恸哭,碎了一地的玻璃喳,和看见陌生人般冷漠的眼神。
泳池里的人影渐渐慢了下来,像一蓑孤舟,无助地飘零在浩瀚大海中央。
双臂越发沉重,水争先恐后淹没吞噬着她。倒灌进口中、鼻腔的窒息,与心中的沉重相比毫无胜算。
复仇的美妙只短暂持续了片刻,仍不够弥补胸膛里无尽遗憾与空虚。
她要做更多、更多。
廉星河一进到馆内,就看到令他心惊胆战的一幕:“师姐!”
像是被怒吼惊醒,素霓生登时睁眼,止住了下沉的身体,慢吞吞的上了岸。
廉星河沉着脸递过毛巾,冷冰冰地说道:“你要想死,就找我看不见的地方死去。”
素霓生也不生气,反而嬉皮笑脸的哄道:“我怎么舍得离亲爱的师弟而去呢?”见对方脸色仍旧难看,她收起玩笑:“我没事,你别怕。”
“我怕什么,你想死我不拦着。”廉星河绷直的后颈软了下来,嘴上依然犟着。
“好啦好啦。”素霓生半拖半拽着人到吧台,摁着坐下:“朋友新开的俱乐部,泳池还没有对外营业,所以委屈你喝喝我调的酒咯。”
说着话的功夫,一杯简易的金汤力送到廉星河面前。他一口饮尽,火辣留甘的刺激使得他神色和缓了些。
素霓生瞧他那傲娇样就觉得好笑,但又不敢再惹毛这头小狮子。
“怎么突然找我?”
廉星河想起正事,语气凝重:“师姐,施丹尼尔被罢职是你的手笔?”
“嗯,算是吧。”素霓生漫不经心的点头,喝下第二杯金汤力。
廉星河拦住对方的酒杯,难掩思虑担忧:
“太危险了,你完全忘了我的警告,操之过急反而会出事。新传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尤其是施建中。他心眼狭小容不下人,这次当着股东和董事的面,把他的接班人折了,等他回过味来对你”
“廉星河。”素霓生打断他,眼中透出几分警告:“你话太多了。”
廉星河顿了顿。这还是头一回,师姐如此抗拒他的劝言。
“你能想到的,我都考虑过了。”冰冷的水,顺着素霓生的发尖一滴一滴的掉落,不一会台面就聚成一小滩的水渍。
“这一回是机会送到手上,我抓住了而已。”她直视着对方,平静地强调:“再来一次,我也会这么做。”
“你唉。”面对难缠的对手或者倨傲的高官,廉星河也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到强烈的无奈:“当初就不该劝你回国。”
“别高估自己,我有手有脚还能绑着不成?”素霓生笑骂道,语气转而落寞:“时间快不够了,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
“达到什么程度你才会满意?”
“满意?”素霓生自嘲的笑笑:“我没有资格说这个词,只求一个心安而已。”
二人都陷入了沉默。湿润的水气,让空气都变得黏糊起来,也把未尽之言封印在各自的喉间。
“官总因为香檀绿地的事,发了很大的火。”廉星河打破沉默:“被新传抢了先,面子上挂不住。”
素霓生哂笑:“他肯定想扒了我的皮。”毕竟对方曾许诺过自己,要是肯跳槽到官熊雄那儿,他会把收购香檀绿地的大项目全权交给素霓生。
但她转背就把这事漏给了新传捡空。
对于福鑫集团来说,既能保存土地的归属,又能暂缓财政恶化,比被完全收购好太多,所以福鑫拒绝了官雄的提议。
“施建中知道你是从官雄那儿拿到的消息吗?”
“我先告诉了他,再让他决定出不出手。”施建中几乎没有犹豫,迅速拍板的样子让她有点倒胃口:“在利益面前,自尊是完全可以被取代的。”
“对了,”她接着问道:“我让你找的人,有消息了吗?”
廉星河摇摇头:“只查到两个月前在西班牙出现过,之后就没了音讯。 ”
素霓生闻言,眸子暗了暗:“继续帮我,找到为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