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街的行人被动静吸引朝着她们张望, 有好心的路人还大声问道需不需要帮忙呼叫救护车。
张咪震惊之余，扯住对方衣服的手劲微微松了松，王莉娜立即大力的挣扎起来, 试图想夺过帽子逃走。张咪的理智和力气同时回笼, 再一次控制住对方, 厉声问道：“你到底泼了什么？硫酸？！”
“应该不是硫酸。”回答的人不是王莉娜。
张咪回过头，向蕾仍然捂着眼睛没有松开, 但整个人看上去除了狼狈些没有其他明显的伤。
“否则我现在已经说不出话了。”向蕾舌尖尝到了不明液体的味道, 有些酸苦但没有灼烧的感觉。
她几乎是同一时间就注意到对方的敌意, 来不及多加思考, 一个剑步上前推开潘佳琪，而自己却正面迎上所有的不明的液体, 尤其是眼睛，冲击到向蕾完全睁不开的地步。
潘佳琪左掏右找才翻出纸巾, 颤抖着手替向蕾擦去残痕，确定不是硫酸或者其他有毒液体后才重重的舒了口气。
王莉娜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瘫坐在地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潘佳琪。
张咪也跟着缓了口气，看向王莉娜一副被抓到认栽的模样又气不打一出来：“王小姐，你要干嘛？这是犯罪你懂不懂？！”
“犯罪？”王莉娜被这个词语狠狠刺到, 一抬眼便是满目的怨愤：“你们毁了我的生活/我的一切，对我来说不也是一场犯罪吗？！”
张咪打电话的动作一滞。这场无硝烟甚至没有主战场的选角风波，主角似乎从来都不是王莉娜或者潘佳琪，二人像是被立起来挡在最前头的Queen牌, 背后用刀与剑支撑住的从来都是国王和士兵。
而她们，却是战争中最次要的也是最不被在乎感受的象征符号。
“王莉娜,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受到了伤害。”潘佳琪也听到了那句哽咽的咆哮，她扶着向蕾蹒跚走过来, 用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说道：“你的团队、你的老板在过去的几周里，对我个人的私生活放大、造谣，甚至用我自己都难以启齿的方式，试图毁掉我作为演员的声誉”
“每当我出现在大众面前，一些不坏好意的眼光和恶意的窃窃私语就像一场正在进行时的噩梦。”
声音是止不住的颤抖，但潘佳琪越发坚定的表达道：“以为这样就可以把我击败？不，他们想都别想。那杀不死我的，会让我变得更强壮。”
王莉娜如同被罩在黑暗中，头低到影子里看不清她的表，只有紧紧攒着的拳头暴露了她崩乱的思绪。
“我从来没有因为角色的争斗厌恶或者仇恨你，你和我不能控制结局的走向，也没有太多能为自己发声的权利。可是你今天的作法，让我质疑自己是不是高估了你的道德与品行。”
“道德？哈。”王莉娜猛地抬起头，没有化着浓妆的稚嫩脸庞泪水横流：“你要是真那么坦荡，会把那种视频发给韦斯莱那两个混蛋？别搞笑了，你们这群人一个个都是同样的混蛋！”
视频？三个人都愣住了，面露不解。
张咪刚想追问，两个警察靠近过来：“女士们，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帮助吗？”
王莉娜攥紧拳头，瑟缩着身体。从新闻上看到潘佳琪的地址，她一时没忍住心里的激愤，抓着车钥匙就飙车到曼哈顿；拿来泼对方的液体是从711随便买的柠檬水而已。
见警察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王莉娜拉高卫衣把自己的脸挡住，后知后觉地担忧起来。万一自己被带走，那群疯狗记者不用半小时就能把警局包围住等着拍她出丑的样子，公司那边肯定不会再帮自己摆平，毕竟她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商品
“什么事都没发生，警官。”王莉娜惊诧地看向说话的人，后者平静的向警察解释道：“发生了些小误会，但一切顺利。”
“蕾蕾”潘佳琪同样惊讶地望着向蕾，似乎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帮伤害过她的人说话。
向蕾拍拍潘佳琪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张咪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不好出言反驳，便跟着干笑几声。
警察狐疑地左右扫视众人，耸耸肩：“没事就好，美丽的女士们可不适合Drama.”
送走了不请自来的警官，四人又是一阵沉默。王莉娜心里乱糟糟的，一句感谢的话被委屈压住卡在胸口。
还是向蕾打破尴尬的局面：“王小姐，我们坐下来谈谈吧。”
※※※
施建中握着钢笔的手，倏地凝住。笔尖的墨汁不知怎的漏出一滴墨，落在纸上晕出一小片黑色的圆渍。
“施总是有什么顾虑吗？”会议桌另一头的男人问道：“合同的细节我们可以再沟通沟通。”
“对我们来说毕竟是一笔巨款，有顾虑很正常。”未等施建中发话，他身后的女人抢先回答道：“贵行提出的要求也确实过于苛刻了。”
吴生强闻言，往后一靠，大咧咧地说道：“施小姐，这话就说得不讲道理了。二位心里清楚，现在外头有几家银行敢借钱给你们新传？我冒着天大的风险肯定是讲究个高回报。”
他不过三十岁出头，可说话做事非常老成，气场也不容小觑：
“利息已经看在曾总的面子上降低了，无非是三年要求清负债分盈利的非常规要求让施总为难但施总身为新传的当家人，难道对自己的实力和公司的潜力那么不自信么？”
施明珠正想继续反驳，施建中抬手示意制止了对方。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纠结。这一笔下去，决定的是整个新传接下来十年甚至是未来的命运，如若一切不按自己的预期规划发展，后果不堪设想。
可正如吴生强暗示的那般，新传是开弓箭，决计没有回头的可能。
难道自己真的老了？不再像年轻的时候哪怕只有1%的可能，自己也会顶着99%的压力往前冲，拼搏厮杀谋得新传如今的地位。但如今，20亿的标的额摆在面前，他却连数清那些0都觉得头昏脑涨
施建中下意识回头，迎上女儿关心的眼神。
施明珠见他神情古怪地盯住自己，便想凑前一步问对方有什么需要，却被施建中挥退。
原来她也觉得我变老变软弱了么？施建中的喉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偌大的房间在视野中不断缩小挤压，吴生强似笑非笑的表情更是在心火上倒油，他不自在的扯了扯领带。
“这样吧，大家都忙。如果施总今天还做不了决定的话，我们改天再约。”吴生强啪的合上文件本，作势起身：“我明天会飞欧洲出差，什么时候回来还不能决定。
“对了，我听说新传的股东们一向很有主意，看来施总多少得顾忌其他人的意见。”
吴生强看似好意提醒，实际上是摆明着刺激对方——新传当家人的地位也不是那么牢固，你施建中跟被架空用来摆设的工具人相差无几。
“不必了，吴总请坐。”施建中握紧钢笔，眼里闪动着坚定的疯狂：“我的意志就是新传的意志。吴总只需要尽快把钱运用到位就行。”
“施总大气！”吴生强哈哈一笑，接过合同后迅速在另一边签上自己的名字：“那么，合作愉快。”
※※※
素霓生刚推开办公室的门，便察觉到了气氛异常窒息古怪。
向蕾与戴如心分别坐在办公室两头，其他人缩在角落，见她一回来就投去求救的目光。
素霓生皱了皱眉，今晚的好心情被冲淡了些，她问第一个靠到自己身边的佟雅：“怎么回事？”
“你不在的时候，蕾姐和如心姐有点小争执”佟雅低声说道。说是小争执还是往体面的说，实际上两个人刚才那场面称得上是正锋相对，一个不让一个。
“因为什么？”
“本来佳琪姐要请大家一起到外边吃火锅，但是她们走了一会突然回办公室，接着就闹了些不愉快。”
戴如心一行人准备出门与向蕾会合，正面迎上面色不虞的张咪，直接指责戴如心不顾大家的集体决定，把王莉娜的不雅视频发给韦斯莱公司要挟对方。
戴如心倒是爽快承认确实是她发的，辩解说当初只是同意不对外公开而已，没有说不能拿来做其他用途。
佟雅三言两语说清原委，看素霓生表情没有多大的起伏。
“你们是怎么知道视频的事情？”她眼神移向张咪。
张咪当即把之前马路惊魂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后来我们和王莉娜聊了聊，才知道韦斯莱兄弟用这段不雅视频威胁她，将演艺合同降等次不说，还要求她无条件答应公司的安排做不喜欢的事情，否则就要主动释出视频毁掉王莉娜整个人生。”
合同降级等同于冷藏艺人，又或者是剥削艺人的劳动力与薪酬分配，无论是哪一种方式对王莉娜这样上升期的演员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我又不知道韦斯莱那两个傻X会用来拿捏艺人”
看大家似乎因为张咪的话对自己投来质疑的眼神，戴如心反驳道，只不过她的语气不是那么强硬：“我的本意是想让对方在做什么坏事前有个顾忌，确实不是故意要害王莉娜。”
“如心，当初我们都同意了不要用这段视频再伤害另一个女孩，不是吗？”
潘佳琪柔和的声调反而像一把剑架在戴如心的脖子上，让她倍感窒息：
“为什么你还要那么做呢？你知道我今天看到的，不是一个年轻有活力又漂亮的女演员，而是惊慌失措又狼狈无助的小女孩，面对王莉娜的质疑，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戴如心索性把心底话亮了出来：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我不像佳琪姐你，善良到能原谅陷害自己的人。为了这部电影，从纽约办公室到新传本部，不知道有多少人没日没夜在加班操心，素总监和整个公司背负的压力更不用提了，整个行业都在等着看新传的笑话！”
“我们的情况是变好了才有余力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但凡今天要是被对方压着打，咪姐、琪姐，你们还能对着王莉娜笑出来？”
她语速越来越快，说到最后额头暴出细微的青筋：“是，我就是把视频发给韦斯莱，除了想表示我们握有他们的把柄外，也奔着出口恶气的目的。”
潘佳琪怔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戴如心，你在偷换概念。”向蕾终于开口，她径直走到戴如心面前，二人视线平视争锋相对：
“用已经发生的结果来为你的行为背书。我以为那天大家都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无论对方如何阴险下作，我们都不会用最卑劣的方式毁掉一个女孩子的声誉、未来。”
“你真的认为王莉娜对韦斯莱来说是唯一的选择吗？”
向蕾语气淡然，用最浅显的道理戳破血淋淋的事实：“恰恰相反，当她有了弱点就已经被贴上了弃用的标签，身后有无数亚裔面孔在候补等待机会。再过几年，哦不，或许用不上一年，就几个月的时间，她就像水消失在水中，又有什么人会记住曾经存在一个鲜活的Lena Wang？”
“是只在乎八卦的旁观者吗？还是将人推入深渊的你我？”
“是我们亲手向韦斯莱送上一个完美的黑锅对象，用来堵住失利质疑的绝佳替代品。”
一声声反问宕在房内，敲着众人的心房。戴如心撇过头，半张面庞隐在光影里，保持缄默。
“原来还是为了这件事再吵。”素霓生冷眼旁观全程，走到二人中间：“向蕾，我尊重你的立场和看法，也为王小姐的遭遇感到惋惜。但是，”她话锋一转，眸子清冷深邃：
“戴如心的作法是经过我的同意，也代表了我的决定。We are team，这一点才是你需要时刻铭记在心的。”
“素总！”戴如心闻言一惊，惊诧的呼喊出声，却换来对方一记警告的眼神，只得默默噤声。
向蕾仿佛又重新认识一次素霓生。她想开口问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与那些唯利是图的韦斯莱们又有什么区别？
但是向蕾没有问，她只是深深地看向素霓生的眼底，随即穿过众人离开房间。
潘佳琪腾地一下站起身，下意识想跟着向蕾，但是素霓生就在自己的身旁存在感极强；张咪也摁住了她，轻轻对潘佳琪摇了摇头。
“向经纪。”
众人看到向蕾的身形微微顿住。
“明天下午三点的发布会，准时参加。”
※※※
“喔？那真是个好消息，我得请你吃顿好的，京城里头你任选。”对话那头的人似乎是说了一个笑话，惹得曾福来哈哈大笑起来，啤酒圆肚也跟着一颤一抖。
“曾总，新传的人来了。”私人秘书轻轻敲门入内，将纸条递给曾福来。
他颔首，示意秘书准备带人进来：“老弟，现在有贵客上门就先不跟你说了，改天再聚。”
电话刚撂，来人就急匆匆地踏进办公室：“哟施老弟，怎么来也不提前跟老哥我说一声？正好，刚得一盒都匀毛尖，咱们坐下来好好品品。”
“曾总！都什么时候了我还有那心情喝茶？”施建中额头鼻尖都是汗，神色焦急：“什么时候签土地使用权转让的合同？我这资金可是到位了啊，就等着好日子动工！”
曾福来惊讶道：“看来施老弟和那吴总谈得挺愉快的嘛。”
施建中回想起借款合同的条款内容，顿时觉得肉痛不已，只能干笑：“呵、呵呵，就那样吧。我这万事俱备只等你签字了，福来哥可不能耍着弟弟玩啊。”
“哎呀你就放心吧，我是巴不得快把这事给解决了好退休带小朋友去。”
“孙子孙女？”施建中想着你这老货的儿子不都没结婚么，哪儿来的小辈。
不过眼下他也没空关心曾福来家里事，一再催促道：“那就麻烦曾总了。”
※※※
陆小棠使劲推开天台的铁门，拍拍灰张望。
周围黑漆漆的，只有周围的高楼大厦灯光能依稀分辨出楼底的样貌。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一屁股坐在另一个秋千上，老旧的沉重尽数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陆小棠臭屁地自我夸奖道，毫不客气的抓过散落一旁的啤酒：“哟，真难得，向来严肃古板的向大经纪人居然开始喝酒了，那我不得陪一个？”
说罢开罐咕噜咕噜干了一瓶：“哇塞，美国的酒是这种味道的，不如咱们中国的白酒过瘾。”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向蕾脚边空了五六个酒瓶，眼中雾茫茫的，但说话还是清晰。
“佳琪姐告诉我的呗。”陆小棠又开了一瓶，自顾自地与向蕾手中的酒瓶碰了碰杯：
“说你们办公室楼顶以前是个小游乐场，只不过现在废弃了，你们会偶尔上来吹风放松。我想按照你的性格也不会跑到夜店酒吧嗨皮，顶多就是一个人躲起来咯。”
向蕾歪着头认真听，真挚得像课堂上专心致志的优等生。
陆小棠本来窝在酒店为潘佳琪明天的记者会衣服作修改，从张咪嘴里听到这回事就坐不住了。
“是佳琪姐让你过来找我？”
“那倒没有，她应该打算自己来的。不过她应该不好意思来吧，毕竟我听说你和那个素什么生吵架的时候，她没有帮你说话。”陆小棠半真半假地猜测道，偷偷观察向蕾的表情。
向蕾轻笑一声，不以为意：“跟她没有关系。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累了。”
从冷俪到素霓生，她似乎从来都不能真正明白她们在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
向蕾习惯被当做另类或者绝对理想主义者，外人的误解无关紧要，但难过的是，从那些心底认同是战友的同类们之间巨大的沟壑，始终如刺般让向蕾阵痛难过。
冷俪与素霓生在某种程度上是同一类人，为了胜利不惜牺牲一切的女战士，只是自己曾对她们都抱有过天真的期待。
陆小棠灿烂地笑容僵在嘴边，这样颓唐的向蕾让她感觉到很陌生。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摇晃秋千望着夜空，时不时碰杯。
“小棠，或许我不适合干这一行。”也许是酒精使然，向蕾难得主动吐露心声：“冷俪曾经说过，我的理想主义迟早有一天会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我不担心会承担什么后果，但我很讨厌给我在乎的人带去伤害。”
恨自己有情，又恨自己不得不无情。
陆小棠想了想，掏出一枚硬币递给她。向蕾接过，朝上的是人头像。
“其实我以前一直很好奇硬币为什么会有两面，而且设计得还非常不一样。有人说是为了增加纪念的意义，也有人说是隐喻看事情要一分为二。但是，现在我已经不纠结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向蕾把玩着硬币，摇摇头。
“因为它对我来说，只是用来交换的钱。”陆小棠望着向蕾，眉眼流露着真挚的光芒：“不管正面特别还是反面图案精致，我现在清楚一件事，它能让我不口渴不饿肚子，这就是它的价值。”
“我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但是我想告诉你，向蕾，无论你是愿意做正面还是反面，你给我、给佳琪姐甚至更多人的生命带来了光和希望。”
陆小棠颤抖又坚定的声音传入向蕾的耳中，像是一道惊雷炸响，紧接着是春雨瓢泼，万物复青般明朗。
“你只是你，你不需要学习或者是成为任何人。”陆小棠向她举杯，笑眼眯眯如同月牙：“敬你，敬我们。”
※※※
戴如心神经质般地咬着下嘴唇，犹豫再三敲下了门。
“进。”
素霓生似乎早料到她回来，头也没抬：“要是来说些感谢的话就不必了。”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一句话把戴如心堵在原地坐立不安。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如果再像今天这样擅作主张，我敢保证你收到的下一封邮件就是辞退信。”
戴如心忙不迭地连连点头：“我保证没有下一回了，素总监。”
“行了，你出去吧。”素总撑着额按压太阳穴，案旁堆得的文件摆满了大半张桌子：“此事到此为止。”
喜忧参半
凯琳伫立在The Mark酒店大堂正中间, 脚下斑马纹大理石地板线条先锋极间，她记得在《名流》杂志上读过，是某位前沿家具设计大师的作品。
地处麦迪逊大道与77街的转角、这座1927年的上东区地标建筑里, 马克酒店连续三年被评为“纽约市排名第一酒店”。
即便凯琳在纽约生活多年, 每次也只是在通勤的路上匆匆路过这幢豪华酒店,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作为嘉宾出现在马克酒店。
只不过她一身休闲打扮，与大厅内其他客人对比显得很突兀。不过今天的马克酒店尤为繁忙, 她在原地等了好一会都没有服务生过来搭话。
“Yo, 凯琳。”油腔滑调的男声骤然响起, 凯琳认出了对方的声音, 不由地翻了个白眼后回头，皮笑肉不笑地回应：“戴斯。”
该死, 怎么忘了这个讨人厌的家伙肯定也会在场，真是扰了她一整天的好心情。
戴斯·莱纳德为《名流》杂志的娱乐板块工作, 在凯琳这群娱乐媒体记者中算是佼佼者，毕竟《名流》是老牌杂志，资源与影响力与小报对比肯定不是一个量级，每次的重大活动都能拿到一两个采访名额，许多非核心的记者还得讨好戴斯来获得些线报与优待。
至于她与戴斯则是另一把烂账了。凯琳是跑外勤的女记者兼摄影师, 在圈子里已经是极少数。整天与异性打交道，避免不了有些自以为是的男人黏上来，戴斯就曾经对凯琳穷追不舍。
凯琳本来对他就不感冒，自己也把重心放在职业生涯上, 便多次婉拒了戴斯。想不到这个被伤到自尊心的男人追求无果，居然没品到私下与其他人散播流言, 搞得有段时间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凯琳才知道是戴斯在背后搞鬼。
可惜她没有抓住什么证据, 不然早就把这混蛋告上法庭，现在也不会每一次大型活动都被他的存在恶心到。
戴斯上下打量一番，不无酸意道：“最近混得很不错嘛，拍了组照片待遇提升几个档次了？”不过他观察道凯琳没有挂着记者工作证，了然道：
“我好心提醒你啊，今天的发布会得有邀请才能入内，不像平常那些活动可以蹲在外边等机会，别到时候被酒店赶出去。”
凯琳本不想搭理他的冷嘲热讽，可听完对方后边的话倒是来了意思，故意说道：“不就是一个电影的发布会吗？怎么会这么严格？”
戴斯洋洋得意，挥了挥工作证：“Hit Film这回只给三十家媒体发了邀请，能到场的都是整个纽约知名度高的Kol，至于一些不入流的嘛，”他意有所指地说道：“连进会场的资格都没有。”
《重建纪元》女主角的选角风波终于要在今天落下帷幕。Hit Film搞起了饥饿营销，宣布只有受邀的媒体能知晓更多关于电影的内幕，并且授权《早安纽约》电视节目作为唯一的卫视报道平台。
物以稀为贵，越是弄这些噱头就越能吸引公众的视线。从上午开始，推特已经有专门的话题讨论女主角究竟花落谁家。
“会场里面只有记者么？”
“估计还有一些特邀的嘉宾吧，听说是联合制作方会给贵宾发特制的邀请函”戴斯下意识解释道，旋即狐疑地反问：“你问着问题干嘛？反正你又不能进”
“你说的是这个吗？”凯琳拿出口袋里精致的暗黑色邀请卡，正中VIP金色大字闪闪发光：“服务生，这里。”
“Miss，有什么能帮助你的？”侍者见到邀请卡后态度显而易见的热情起来：“尊敬的凯琳小姐，请您跟随我入场。”
他扫见目瞪口呆的戴斯，问道：“凯琳小姐，这位先生是您的同行伙伴吗？”
“No.”凯琳头也不回走到前头，字句重重丢在戴斯跟前：“He is Nobody.”
※※※
陆小棠顶着剧烈的头痛有气无力地指挥工作人员：“下颌的阴影再补一补，对，往左边一点。”
张咪没好气的吐槽道：“让你去劝劝向蕾，你倒好，自己醉得一塌糊涂。”
陆小棠因为要负责潘佳琪在纽约的造型设计，所以与张潘二人同住在一间大套房。昨晚大半夜的嚎唱着歌被向蕾搀回套房，酒店要不是看在潘佳琪的面子上估计就要报警扰客了。
陆小棠双手合十：“信女发誓未来三个月内再也不喝酒了，如有违背罚我一年都没有桃花。”
潘佳琪噗嗤一笑，这俩活宝这么一打岔，关于发布会的紧张消散了几分。她也知道陆小棠和张咪是故意哄她开心，可
潘佳琪的目光落在无人的角落，张咪注意到之后心中微叹。
向蕾昨晚也喝了不少酒，送人回位后就走了，没有多说什么，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再出现。
与此同时，素霓生先到达会场，她要代表施建中和新传出席。提前做了功课的记者认出了素霓生，见机便伸出麦克风提问道：“Erica Su，有传闻说Lena Wang小姐的言论风波是新传精心布置的公关手段，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素霓生戴着墨镜，神色淡漠的快步略过，对方仍不肯放弃的追问：“新传是否与Hit Flim公司达成了内幕交易，确定由中国籍女演员潘佳琪担任女一号？！”
激烈的言辞引来阵阵侧目，其他记者瞅着热闹也跃跃欲试。
戴如心一早就带着其他人到会场沟通对接，素霓生的身边只有佟雅一人。她紧紧贴着上司挡在跟前，纤细的手臂下意识地挥开靠得过分近的媒体记者。
即便她身高接近一米七，可面对天生种族优势的白人时，佟雅的保护只能是杯水车薪。蓦地，最开始向素霓生发难的记者也许是不满她的沉默，竟然想用自己高壮的身形挡住去路。
佟雅着急地伸手阻拦，却被对方猛地发力撞击带到，脚底一个站不稳眼瞅着脸就要先着地——
预想的剧痛没有来，佟雅只感觉腰部被一只手牢牢固住。她抬头，在墨镜的反光看到自己惊慌失措的脸。
“没事吧？”
佟雅慌乱地点点头，借着力站稳。马克酒店的安保人员也注意到了入口处的骚乱，朝这头赶过来维持秩序。
素霓生拿下墨镜，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视全场，警告之意不言而喻，全场显而易见地安静下来，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新传是电影《重建纪元》的联合制作方之一，这部融集无数人的作品必将会在电影历史上留下属于它的光彩。而我们能做的也唯一会做的，是帮助电影顺利拍摄、上映，将精彩的表演贡献给伟大的观众们。
“我知道最近有一些声音在诋毁新传和潘佳琪小姐，本来对这些无稽之谈不打算进行任何回应，但显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礼仪和素质，所以借着发布会的契机在此申明，如果再有不实的报道诽谤我司与潘佳琪女士，新传拥有全美最精英的律师团队，不建议将你告得倾家荡产。”
说罢牵过佟雅的手腕，头也不回地往会场大步走去，留下一地的追问声。
卢克·韦斯莱在二楼中庭露台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将刚点燃的香烟扔在地上，脚后跟狠狠踩灭。
迈克·韦斯莱从另一头走廊向弟弟走来，举着手机神色阴沉，摇了摇头：“还是没有接电话。”
卢克眉尾骤然一跳，正要开口，却注意到此时入口处再一次引起的骚动——是新传那位女演员来了。
闪光灯亮如白昼连成星光，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更多人对着潘佳琪一阵猛拍，安保人员也如临大敌般为贵宾辟出一个安全范围，全程护送着人往会场走。
而潘佳琪落落大方地与众人打招呼，丝毫不见露怯。全黑的改良女士西装，既把她姣好的身材衬托得更加惊艳，点到即止的烟熏浓妆则使得她整个人凌厉成熟。
“Boss—！”急促的呼叫从身后传来。卢克·韦斯莱回头，见到公司的公关经理雷纳德小跑过来，脸色煞白嘴唇发抖，手上还捧着个铁盒。
“刚才有人将这个盒子拿到公司，说是送给您和迈克先生的礼物。”他哆嗦着解释道，像是端着烫手山芋。
“是谁？”卢克·韦斯莱皱着眉头接过，没好气地叱道：“有必要拿到这里来么！”
“不清楚，只是一个戴着黑色摩托车头盔的男人放在前台就走了。”雷纳德抹抹汗，后退一小步：“为了检查安全，我已经打开看过了，认为很有必要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迈克·韦斯莱是个急脾气，干脆拿过箱子径直打开。随即他倒抽了一口气，手心发颤，铁盒一个不稳啪当落地，里头的东西哗啦全倒在地板上。
韦克·韦斯莱脸色骤变，由白到青迅速转换，四肢难以控制地发麻。
偌大的盒子只装了三样东西，一张棒球卡，一只带着戒指的断指，一张卡片。
棒球卡哪怕是烧成了灰他们也都认得出来，正是送给埃文·汉弗莱的那张价值连城的棒球卡！而那枚戒指，直接向韦斯莱兄弟说明了断指的主人，也是当时接过棒球卡的人。
卢克最先反应过来，迅速蹲下将断指和棒球卡塞进箱子，拉着惊魂未定的迈克与雷纳德拐进消防楼梯。
“难道难道新传把埃文给灭口了？！”看着两位老板喘着粗气一言不发，雷纳德试探地问道。
卢克·韦斯莱没有理会下属的胡言乱语，这可是在纽约、在美国！新传再怎么敢与他们对抗，也绝不可能把一个大公司的CEO绑架顺带把手指剁了专门给下马威？
他立即想起盒子里还有一张卡片，便让哥哥迈克拿住箱子，忍着恶心拎出卡片。
纯白的硬纸卡片的正中间是手写的一句话——“Man may dig his grave with his hand.（祸源于伸长的手）”
“这是一个警告”卢克·韦斯莱喃喃自语，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哥哥说道：“我知道是谁干的了也只有他，才有这样的权力”
※※※
距离发布会正式开始仅剩十分钟时间，记者媒体正陆续进场，位置在会场的后半方。戴斯签到进门，一眼就看到了就在离主舞台特别近的金发女人，后槽牙咬得嘎吱作响。
凯琳没有感受到身后灼热的目光，因为她正悄悄支棱着耳朵听八卦。
凯琳坐在第二排，周边坐着的都是关联公司的管理人员，一入座就互相打招呼寒暄，低声讨论些圈内的八卦。凯琳就差把耳朵伸长贴到旁边两人的嘴边了。
“Hit Flim卸任新的话事人”
“重新选角也有可能新传舆论不利地位”
她只隐约得到些关键词，听了半天加上自己的理解判断，大概意思是Hit Film仍然对选角有一票否决权，新传在与韦斯莱的公关大战中出尽风头反而不是一件好事，而且在这个关头突然更换了管理者，现在谁也不知道Hit Film到底会作出什么决定
所有的结论都在说明，潘佳琪是不是真能挤掉Lena Wang拿到女主角仍然充满了变数。
凯琳不由地为对方担心起来，拜托了上帝，一定要让好心又美丽的Miss潘出演女一号，她值得！
戴如心站在舞台侧环绕全场，媒体区黑压压的一片站满了人，粗略一数估计有十几台摄像机。
内场区域也座无虚席，她甚至见到往常只有在杂志上能见到的好莱坞有名导演。等等，那个在闭眼祈祷的女人是怎么回事？
戴如心只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Becky，”素霓生经过她身边停住，左右看了一圈，问道：“向蕾呢？”
“没看到人。”戴如心有些不自在地回答。
素霓生没有再说什么，径直落座。
时针定在了下午三点，会场灯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发布会要正式开始了。
无规矩 不方圆
“女士先生们下午好, Hit Film电影制作公司诚挚欢迎诸位的道来，让我们开启一个愉悦的下午。”主持人率先登台，一一介绍到场的贵宾：“Erica Su, 代表新传公司。”
素霓生起身朝人群点头示意, 快门咔嚓声登时比之前所有嘉宾介绍时的更大了些, 凯琳也举起相机，镜头中对方侧颜棱角分明, 十分英气。
韦斯莱公司的位置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女人, 素霓生内心暗衬道。她分明在场外见到了迈克与卢克兄弟俩, 怎么关键时候却没有出现在记者会现场？
难道对方还留有后手？想到有这个可能, 素霓生有些坐不住了。
同样坐不住的，还有后台的潘佳琪一行人。虽然明知王莉娜已经被排除在决赛圈外, 但眼下新传对女主选角不能达到十足的把握，这关键时间节点谁知道会不会冒出个第三方势力横出一招坐收渔翁之利？
但团队和公司已经为自己倾尽全力了。潘佳琪尽量放平心态, 闭眼养神。按照计划，如果Hit Film在台上宣布她获选女主角，自己就会登台亮相；如果不是她，团队已经做好被对手公司嘲讽新传过于自信的媒体通稿。
她一扭头，见张咪望着手机神情凝重, 心里头咯噔一响：“小咪怎么了？”
“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张咪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好消息是韦斯莱兄弟突然离开了发布会，只是派了个业务经理出席。”
那就是彻底坐实了韦斯莱兄弟会退出竞争。潘佳琪接着问道：“那坏消息呢？”
※※※
“Hit Film执行CEO埃文先生，因个人事务原因无法来现场与大家见面。”主持人刚一宣布, 底下就炸开了锅喧闹起来。
埃文·汉弗莱是Hit Film当家一把手，他不参加的发布会还有什么报道的必要？不少媒体认为Hit Film是在故意浪费大家的时间, 以戴斯为首的老油条们可不干了，直接高声干扰喊道：“埃文先生不出席的话那由谁来宣布演员名单？难不成今天根本没有这一环节？”
内场贵宾席议论的声音比后方要小一些, 不过大家也一脸疑惑地看向主持人，等一个解释。
主持人鼻尖冒汗，忙安抚道：“请各位女士先生们稍安勿躁，今天的发布会除了会介绍制作团队与筹备情况外，重头戏是公布演员名单，届时将会由重要嘉宾出席公布，请大家耐心等待。”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人也暂时平复下来等下一步的安排。
主持人急忙推进流程：“那么先有请导演团队与编剧团队上台介绍《重建纪元》电影的核心与精彩设计”
戴如心在舞台侧旁瞠目结舌，这一连串的消息来得太突然。素霓生快步经过她身边要往休息室去，她连忙跟上：“素总监，这这什么情况？”
素霓生嘴抿成一条绷紧的直线，握着的手机持续亮着屏，停留在一条微信上：“埃文·汉弗莱正式卸任Hit Film总裁，今晨-廉”
“情况有变。”面对下属疑惑又不安的眼神，素霓生喉咙阵阵发紧。
“素总！”佟雅小跑过来气喘嘘嘘，递来震动着的手机：“您的办公手机放在我包里了，有施总的3个未接电话”
来电显示仍然是施建中。国内时间是凌晨三点，想必对方彻夜未眠等着结果，此时也应该收到Hit Film管理大换血的通知了。
素霓生摁了接听，那头施建中显然有些兴奋的声音让她惊诧：“小素啊，我听公关部汇报，韦斯莱那俩傻X没去现场？那我们岂不是十拿九稳了？”
电话另一边的背景音很吵，掺杂着刺耳的音乐和大声行酒划拳叫喊。施建中应该是在娱乐会所里，甚至有可能是为了提前庆功张罗的酒局
“施总，请你到一个没有人安静的地方听我的汇报。”
施建中一愣，捂住听筒快步走到偏僻的走廊：“说。”
“临时接到内部消息，埃文·汉弗莱被驱逐出Hit Film，对选角的事情再没有决定权，这也意味着”素霓生嗓子发干，不得不列出所有的可能性：
“我们这一个月所做的努力，有可能是一场空。乐观来看，选择我们的艺人的几率高，但不能排除新指挥做新决定。”
施建中酒瞬间醒了，背后激出一身冷汗。
“有没有可能，是迈卡自己出任CEO？”他原地踱步，今天与福鑫公司签土地使用合同的喜悦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之前不是说迈卡对向蕾、对咱们公司态度还行么！？”
素霓生心头愈发沉重。如果是迈卡·史丹佛解除了埃文的总裁职务，这说明对方的确不能容忍自己的手下在背地里玩手段。
但这个消息事先瞒过了所有人，嘉宾席里与Hit Film来往的合作方们的疑惑看上去不像是伪装的。
那么迈卡选择发布会当天的时间点就有很值得琢磨了。假设他选择新传的艺人，为什么不提前与新传沟通？捉摸不透又护短出了名的迈卡·史丹佛会不会在恼怒新传主动揭开了Hit Film的羞耻布？哪怕是踢掉了韦斯莱，但也不打算捞新传一把。
听完素霓生的顾虑，施建中心底蒙上一层厚重的阴影。
四九城的晚风总是瘆人，今夜更甚。他身后是灯红酒绿，前方却是万丈深渊。
“赶快想点辄做什么！”他对着手机咆哮，怒火全朝对方发泄：“不然你就留在纽约别他妈回来了！”
会场这头的戴如心和佟雅都清楚听到了施建中的吼叫，纷纷低头，不好去看素霓生的神色。
素霓生倒是没什么反应，把手机往裤兜一方，转身走向大厅。
※※※
“女士，发布会已经开始了。”服务生注意到从门口冲过来个黑头发的女人，立即伸出拦下：“请出示您的邀请函或者工作证。”
工作证？向蕾往挎包里一通摸索无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拍额头——该死，她没来得及问张咪要。
美国的啤酒虽然难喝，但是后劲十足。她昨晚强撑着把陆小棠送回去，刚回到房间就困得连洗澡都没力气，直接窝在沙发上睡着。一觉醒来天光大亮，想摸手机看却发现没电宕机。
她只好爬起来问前台时间，在得到已经下午两点四十八分的时候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洗澡换衣服一条龙，紧赶慢赶也迟到了整整三十分钟，眼下还因为没有邀请函被关在门外。
向蕾拖着宿醉地身子走向中庭花园咖啡厅，一杯冰美式下去才稍微缓了缓沉重的脑壳。
她闭着眼按摩着太阳穴，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能喝那么多酒。
“Miss。”
倏地有一道男声从她头顶上响起。向蕾抬头，是一位壮硕的光头男人：“我们老板请您过去见一面。”
“你的老板？”向蕾疑惑道：“是哪一位？”
男人让开身侧，恭敬地指向花园咖啡厅的角落一处：“迈卡先生。”
迈卡·史丹佛朝她看过来，脱下帽子微笑示意，一如当初在公园那般。
向蕾有些好奇，跟着男人走到桌前：“迈卡先生，下午好。”
“请坐，向小姐。”迈卡·史丹佛邀请道：“布莱克，请为这位美丽的小姐端来一杯绿茶。”
“是。”布莱克这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东方女子，便是那个提供埃文受贿证据的向蕾，他神情复杂地打量着她，旋即离开。
向蕾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不自在地抿了抿咖啡。
“布莱克是埃文的亲哥哥。”迈卡状似无意的说道，似乎很好奇向蕾的反应。
向蕾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兄弟俩看上去完全不是的一种类型，布莱克身强体壮一拳挥出能打五个，而埃文气质文雅标准生意人作派，很难联想到二人是亲兄弟。
迈卡见她没有其他反应，反而来了兴趣：“向小姐怎么没有去参加发布会？”
他让人正式对外宣布卸掉埃文·汉弗莱的CEO位置，此刻想必已经传遍整个业内，那向蕾应该明白布莱克为什么看她的眼神带有不善。
可对方的确一副不知情的模样，勾起了迈卡的好奇心。
向蕾难得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昨晚喝醉了耽误了工作迈卡先生别误会，这是极偶尔的情况，不代表新传的工作风格。”
她在迈卡·史丹佛面前从来没想过要隐瞒，与对方相处的第一大禁忌就是不要妄想撒谎，他那双沧桑浑浊的眼似乎能看到一个人内心的深处。
迈卡先是有些意外的微微睁大眼，随即哈哈一笑：“向小姐是个有趣的人。不过，年轻人嘛就应该多喝酒多交朋友，体验不同的生活。”
“向小姐知道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吗？”
向蕾看他虽然戴着从不离身的毛呢帽，今天却身穿质地高级的深蓝色西装，镶了钻石的走线在暗光线下闪着奢靡的光；再加上布莱克不友善的态度
“我想埃文先生已经不能在选角上作出决定了。”
“哦？那是谁成为那个做决定的人？”
“是您，迈卡先生。”向蕾肯定地回答道：“您终于决定一展当年的风采，向纽约宣告，迈卡·史丹佛回归了。”
迈卡的笑意更深了，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否定。
“向小姐，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迈卡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绿宝石戒指，慢条斯理地问道：“当初，你们拿到了埃文·汉弗莱的证据，为什么没有直接向公众公开？”
向蕾想了想措词，坦诚地回答：“迈卡先生，老实说我们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方法。但一切在我们知道您才是Hit Film的主人后就彻底放弃了。新传首先要维护的，从来都是电影能够顺利拍摄，在此基础上争取角色。”
“而直接将埃文先生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按照美国的反不正当竞争的法律，电影项目要暂停接受调查，同时会让那些不看好《重建纪元》项目的同行们看笑话。”
“更重要的是，您所珍视的Hit Film公司会陷入无休止的公关舆论，那么过去十年与传统影视制作公司之间的较量取得的成就也会被质疑，甚至努力都将付之一炬。”
“新传谋求的是共赢，不是内耗和毁灭。”
向蕾几乎是没有片刻掩饰地将所想所感通通吐露出来。所有的考虑既是她的想法，也是素霓生乃至整个纽约团队的共识。
即便最后选角的结果不理想，对新传而言，联合制作这笔学费已经交了，就要好好跟着上一课谋利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做法，只能让对手坐收渔利。
迈卡已经很久没有像现下这样笑得很畅快了，连布莱克都惊讶于老板的偶尔流露出来的人情味。
欢快的气氛很快就在迈卡的下一个问题中结束：“Young Lady，纽约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就会有人知道，是新传绕过埃文向我传递消息。You are smart girl，你觉得我站在Hit Film的立场上，会选择潘女士作为电影的女主角么？”
向蕾的笑脸僵在脸上，唇渐渐抿平，后脊背像被蛇一样爬上来般瘆人。
她和素霓生都忽略了，迈卡·史丹佛为了维护Hit Film的荣誉选择自己出山，那么他也非常可能直接把潘佳琪剔除角色名单，来彻底维护公司的名声与利益，保持绝对的公正形象！
而且迈卡这一问，就是在提醒自己提醒新传，结果并不会像她们想象的美好。
好莱坞要找一个有资本有潜力的亚裔面孔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他迈卡·史丹佛不是非要选有争议的潘佳琪。
向蕾双手摩挲着茶杯，脑袋飞快的转动。会场里的素霓生应该不知道迈卡做了釜底抽薪的准备，眼下只有她可以直接与迈卡对话，接下来自己说的每一句都非常关键。
该说什么呢？以利益诱之？还是加以威胁？不对，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能打动对方。
迈卡·史丹佛最在意什么？家人？美色？商业帝国？
向蕾颅内的思维殿堂疯狂构建又自我拆塌，她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一个点戳中迈卡的需求。
有了——
“迈卡先生，您想知道在我心目中，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愿闻其详。”迈卡倒是愿意与向蕾聊上几句，便顺着她的问题答道。
“在我们国家有句古话，叫做‘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向蕾特意用中文字正腔圆一字一句念出来。
“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迈卡跟着学了发音，问道：“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秩序，能规范人们的行为。这个世界需要秩序，需要规则，需要底线。迈卡先生，在了解您的人生履历时，我尤其注意到您是一位特别注意规则与秩序的管理者。
“莽夫能成为一时英雄但绝无登峰可能，而您守护秩序、坚持原则的特质，是您所有成就不可撼动的基石。”
“也许您有其他顾虑不会让潘小姐成为电影的女主角，但我斗胆向您提出我的几个看法。最初，潘小姐作为主角拍摄是与Hit Film的合作条件之一，也是新传用诚意与利益交换达成的，其中没有任何不法的勾当，这是双方合意定下的规矩。”
向蕾以坦然坚定的态度说服对方，眼神毫不畏惧地紧紧直视着迈卡：“新传在遭遇介入的打击后，勇敢站出来为自己争取说话的权利，即便掌握了不利的证据也没有将伙伴推入火坑，而是向所有人展示了中国人中国公司的手段与决心。”
“新传一直是也终将会是Hit Film公司、迈卡·史丹佛先生的忠实伙伴，选择我们，守护了秩序，终将得方圆。”
她的话斩钉截铁，化作开刃了的利剑。
迈卡·史丹佛沉默良久，久到向蕾以为他要睡着了。
“先生。”布莱克走近俯身在迈卡耳边当说了什么，只见他颔首，朝向蕾伸出手：“向小姐，我们该出发了。”
向蕾有些发懵，但出于礼貌挽住了迈卡的手。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二楼隐蔽处的素霓生，此时扬起了抹说不清意味的笑。
※※※
凯琳发誓这是她参加过的最无聊的记者会。碍于自己在内场的缘故，不方便随意走动拍摄，台上换了几波人都在说电影制作的进程、设计之类很无聊的话题，要不是因为潘佳琪的邀请，她可能会毫不客气的打起盹来。
“女士先生们，终于到了揭晓演员名单的时候了！”主持人亢奋的嗓音激活了全场的注意力，凯琳也拍了拍自己的脸打起精神，跟着众人到处张望。
埃文·汉弗莱不在场，究竟会由谁选来宣布？
“有请，Hit Film电影制片公司创始人，迈卡·史丹佛先生！”
无论是内场嘉宾还是后场的媒体记着们不约而同地爆出一阵惊呼，即便是没有经历过史丹佛时代的纽约人，也多少听过这位来自意大利的黑//道风云人物的名号！
聚光灯嗖的打向门口，所有人的视线齐齐跟着集中。
服务生分别拉开大门，迈卡·史丹佛的庐山真面目终于显露。
出乎凯琳的意料，传说中的迈卡看上去只是一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人，毛呢帽搭配着深蓝色的西装显得怪异，身后跟着一个壮硕的中年男人，正威严地环顾四周，似乎在为迈卡保驾护航。
向蕾在打开门的一瞬间，立刻就闪到门后，成功避开了所有人的关注。
张咪此时听到动静也跑出休息室看情况，见到向蕾像做贼一样溜进来便招手示意她快过来。
向蕾手脚麻利地绕过舞台，两人站在主舞台侧边咬耳朵：“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喝过头了，刚才来的时候没有工作证也不让进。”
“你不早说，给我打电话啊。”
这一小段插曲自然没有人注意到，因为众人都跟着迈卡·史丹佛的步伐在动。
主持人早早候在舞台侧等着迎接对方。迈卡·史丹佛与贵宾区的几位熟人握手打招呼寒暄，也没有人敢催促他快点上台，干巴巴地看着迈卡的一举一动。
好一阵，他才往舞台侧边走来，方向正好能看到站在后面的向蕾。向蕾对上迈卡的眼神，挤出个不算好看的笑容。
该说的话自己已经争取表达清楚，结果无论好坏也只能接受。
不曾想，迈卡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向蕾到他身边。张咪惊讶之余赶紧推了推发呆的向蕾，让她赶紧过去。
向蕾如梦初醒，快步到对方身边：“还有什么事情吗迈卡先生？”
“Young Lady，最后一个问题。”迈卡缓缓说道，无视所有嘈杂的声音：“为什么没有用那段视频？”
众人好奇地朝这头张望，想看清是谁绊住了这位创始人的脚步。
向蕾瞳孔剧震，原来王莉娜的不雅视频是迈卡发给新传的！
他是要看新传会怎么做吗？那么她们选择不公之于众又是否让迈卡·史丹佛满意了呢？
向蕾此刻大脑一片混乱，理智告诉她应该仔细思考谨慎回答，判断什么答案能让迈卡满意。为了佳琪姐、为团队，更是为新传的利益考虑，不管是要虚伪的还是伪善。
但，她选择遵从了本心。
“因为原则，迈卡先生。”向蕾话里有颤，也带着千军万马般的气势，刚毅果决：“不以规矩，不成方圆。”
迈卡·史丹佛深深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说任何话，随后登上了主舞台。
向蕾脱离了他的视线范围，发觉背后一阵细密的湿汗。
迈卡·史丹佛望着台下神色各异的脸，和黑漆漆的冰冷镜头，与一台台往前举的手机。
晃眼间，他似乎在一群人的正中间看到了女儿的身影，朝着自己微笑。
迈卡接过主持人的麦克风，郑重地说道：
“我迈卡·史丹佛代表Hit Film电影制作公司，宣布由潘佳琪女士担任《重建纪元》女主角尤拉。”
故人安在
[现象级IP《重建纪元之女武神》公布最终演职名单, 中国女演员试镜表现获导演盛赞-《纽约客》]
[揭幕《重建纪元》幕后风云：美中的碰撞-《全美娱乐周刊》]
[Hit Film正式宣布新任当家人，纽约地下皇帝迈卡·史丹佛重返视野-《华尔街日报》]
[旷野上的白玫瑰：深度专访中国籍演员潘佳琪，或有望受邀参加将于下个月举办的Met Gala-《People Magazine》]
[韦斯莱兄弟宣布退出《重建纪元》项目, Hit Film相关人士表示将与新传娱乐联合完成电影制作-《时代周刊》]
“从昨日正式宣布由中国籍演员潘佳琪女士担任女主角后, 消息迅速引爆了推特、FaceBook、INS等等社交媒体平台, 同时也包括中国的WeiBo，于今晨也登上了最热搜索第一名。”
早安纽约节目的主持人艾丽西亚向观众作着专题报道：“亚马逊购书频道显示, 《重建纪元》系列书籍销售涨幅突破了120%, 作者曾公开表示希望由真正了解亚洲文化的演员饰演女武神尤拉”
埃文·汉弗莱用完好的右手接过仆人的咖啡, 小心地端放在茶几上, 手发颤着还是洒了几滴在手背，他却不敢作出任何吃痛地表情。
“与此同时, 纽约正在经历一场无形的地震。或许屏幕前的观众们并不熟悉迈卡·史丹佛的名字，但据相关人士透露, 这位Powerful Man相当有实力，更是许多蓝海企业的幕后赞助人。这一次亲自出任Hit Film CEO使得公司的股票单股上涨，市场一片看好。对此，我们邀请了纽约大学金融教授史密斯先生分析迈卡·史丹佛的任职对整个娱乐圈、金融行业的影响。”
白发苍苍地教授接入直播画面，侃侃而谈：
“迈卡·史丹佛以创始人身份地位裁退埃文, 显然一向喜欢采取温和措施的CEO并没有获得史丹佛的欢心。我认为，迈卡愿意让自己出现在台前，这意味着他要朝着更大的蓝图发起冲锋。Watch out！福克斯、索尼和派拉蒙，Hit Film is coming!”
电视机前的人摁下暂停键, 教授怂动地嘴脸定格成夸张的表情。
迈卡·史丹佛拿起咖啡，轻抿了一口, 接着才像注意到身旁有人似的开口：“看在你哥哥救过我的生命的份上，埃文·汉弗莱, 你得学会感恩。”
埃文深深地鞠躬：“感谢先生愿意给我一次机会。”
“你也为错误付出了代价。”他瞥了眼埃文的左手，似笑非笑：“至于韦斯莱兄弟，我有其他的安排。”
“是。”埃文这才彻底把心下来。本来以为自己难逃处决，但哥哥布莱克第一次向史丹佛求情，庆幸最后能把小命留住。
“新传的人是今天离开纽约么？”
静立在一旁的秘书立即汇报道：“除了潘小姐的经纪团队外，其他工作人员今天回国。Erica Su小姐早上来电想跟您通话，但”
迈卡·史丹佛摆摆手表示知道了。他夜晚睡眠浅，身边的人都知道不能打扰他休息，秘书自然不敢叫醒上司。
“可惜了，还想跟那小家伙喝一杯茶。”迈卡喃喃自语着旋即失笑。
埃文居然破天荒地从对方的笑容里看到一点属于温情的光，越发好奇史丹佛口中的小家伙是谁。
“对了，你去办件事。”迈卡突然吩咐道：“韦斯莱公司有一个演员，Lena Wang，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替她解约之后找戴安娜女士，让她接收。”
戴安娜？埃文在脑海中搜索着名字，难道是戴安娜·李？那个带出几位奥斯卡影后的华裔女经纪人？
“戴安娜欠我一份人情，到时候告诉她是我把人送过去的，她不会拒绝。”
果然是她。但是史丹佛先生为什么要帮助韦斯莱兄弟的艺人？尤其是在逐韦斯莱出局的前提下。
他迟疑着问出疑惑：“先生，请允许我想知道您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
迈卡·史丹佛缓缓起身站在窗前，庭院高大的梧桐树枝繁叶茂，冒出喜人的绿色尖芽。
“Young Lady，你是为数极少能用口才说服我的人。为了纪念这个‘极少数’，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庆功宴上，迈卡·史丹佛单独对向蕾说道。
他记得那个女孩双额泛红，但眼神仍然澄清坦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那我的要求是，希望史丹佛先生能给Lena Wang一条新的光明大道。”
史丹佛的注意力突然被窗外一只鸟吸引住。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棕黄色小鸟，先是在树下落叶蹦来蹦去，用鸟喙感知大地温度。它像是选中了一片还没有完全枯死的树叶，叼在嘴里飞上梧桐枝干，谨慎又小心地放下。
“为了一个承诺。”
※※※
新传众人在机场依依惜别。长长的一个月仿佛度过了无数春秋，大家都是一齐经历艰苦斗争的好战友，真心处出了感情。
尤其是田飞，背过身去哭鼻子，被张咪逮住了好一顿嘲笑。
“蕾蕾，这段时间真的辛苦你了。”潘佳琪忍不住又抱了抱向蕾，心疼地摸摸她的头。
“不辛苦，这是我应该为你做的。”向蕾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不习惯太温馨的场面，手足无措地回抱对方。
张咪走过来把两人都揽到怀里，不无羡慕地说道：“我怎么感觉每次遇到困难后，向蕾出现总是能顺利解决？你这天赋，我可太嫉妒啦。”
向蕾正经地回答：“咪姐，你这么说是不认可自己的努力和工作。这段时间要不是你把佳琪姐所有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处置得当，我们根本没有底气去做其他的事情。接下来佳琪姐还要留在纽约拍摄，有你在，素总和公司都会很放心。”
张咪一怔，眼眶热得泛红。潘佳琪也搭腔道：“蕾蕾说得对，要不是小咪你在我身边，我早就撑不下去啦。”
“好、好啦，就别跟我整煽情的玩意了。”张咪窘迫地强行转话题，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忍不住笑起来。
“嘁”戴如心见到她们那头愉快的氛围，抿着嘴低头，一下一下踢着地板。
素总监不知道和佟雅去哪儿了，向蕾又和潘佳琪她们你侬我侬，搞得自己落单了显得很不合群。
不过没关系，她只是在尽职尽力的做好自己的工作，不需要别人的赞美或者认可。
虽然事后从潘佳琪的嘴里得知，那段视频是迈卡·史丹佛故意泄露来试探新传会怎么做，而且王莉娜当初是被人设计拍下的不雅行为，戴如心也觉得自己事儿做得不地道了些。
但做了就做了，自个儿也没办法回头。
她正想着，却猛地被拢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如心也辛苦了，没日没夜的加班还高烧了三天，还想着为我出气的小可爱。”潘佳琪拍着她的背，像是给一只毛茸茸的博美犬顺毛：
“我老家的堂弟和你一个年纪，现在还是个问家里要钱的臭小孩，但我们如心是一个顶天立地有想法的厉害大人啦。”
戴如心脸埋在潘佳琪的肩上，慢慢回抱住对方，收得越来越紧。
向蕾与张咪在不远处看着这头，上扬着的嘴角一直没有耷拉过。
“诶，话说你真不讨厌戴如心吗？”张咪好奇地问道。
“我不讨厌她。相反的，她身上有很多地方值得我尊敬。”向蕾答道。她是真的没有把戴如心看作是敌人，哪怕是二人意见相左争吵激烈的时候。
也许正如陆小棠的硬币理论，她与戴如心只是两种完全不同类型的人罢了，但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
张咪不由地感叹道：“这方面我得跟你多学学。咦？快登机了，这素总监和佟雅跑哪去了？”
机场的贵宾VIP包间里，素霓生指缝间捏住的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支烟。
佟雅低眉顺眼地站在身边，手指头快扭成了麻花，整个人脸红到了耳朵。
随意丢在台面的手机屏幕亮起，来自廉星河的微信消息，问她怎么还不登机。
她重重吐了口气，站起身面对佟雅，掐灭烟头：“昨晚的话，我当从来没听到过。”
佟雅红润的脸色迅速褪白，她结结巴巴地强调道：“我、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比起所有经历过的公关危机，素霓生觉得下属直接的爱意告白更加棘手。她抚了扶乱糟糟的短发，尽量耐心解释：“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举动让你产生误会，但我现在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
她硬着头皮，面对佟雅噙着泪的双眸：“我是你的上司，我们之间是工作关系，私下里可以是朋友。佟雅，我知道你因为丹尼尔的事情很感激我，但你要明白，爱情与感激不是一回事，在那个时候，任何有良知的正常人都会对你施加援手。”
“但那个时候只有你出现了！”佟雅哭咽着咆哮说道：“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想明白想清楚想透彻了！”
“你为什么要给我取英文名Annie？我知道那是你前妻的名字！我不介意你走不出上一段感情，因为我有自信我是那个适合你的人！”
她定定地看着对方，仿佛灵魂都跟着话语在颤抖，胸膛里控制不住的持续跳动灼热的心脏，在说它是如何为这个人心动。
“素总监，素霓生，我喜欢你。”
素霓生如同被排山倒海般汹涌的热风扑过，不由地后退一步。
她不敢看对方的眼，只能狼狈的丢下一句：“昨晚我什么都没听到，以后不要再提起来了。”便往门口的方向大步地走。
拉住把手，素霓生顿住：“马上要登机了，别迟到。”
房间内的呜咽声像是受伤的小兽受了委屈，又逐渐恢复平静。
成年人的崩溃，连午夜的月亮都无法听到一丝。
素霓生没有走远，她靠在门边，等到抽泣声彻底安静下来才快步离开。
登机口只剩新传的一行人在等着离队的二人，张咪决定再过一分钟还没看到素总就要打电话联系对方了。
“诶诶，人来了。”她眼尖地看见素霓生朝这边来，几乎是用冲刺地速度径直上了飞机。
“佟雅呢？”潘佳琪皱了皱眉，再往后看才见到佟雅慢吞吞地挪过来，着急催促：“佟雅！快点儿！就等你了。”
女孩架着硕大的墨镜，又带着口罩，显得有些奇怪。几人来不及细想，把她送到登机口。
飞机轰鸣，航班驶向一万公里外的家乡。张咪与潘佳琪并肩站着，目送着飞机渐渐消失在天际边，二人默契地望向对方，从眼神里看到了共同的情感，那是对未来的希望。
“现在，轮到我守护她们了。”
※※※
因为这回打了个漂亮的胜仗，公司也给职工们提高了待遇，除了素霓生以外，其余人都升到了商务舱。
向蕾看了看坐在右侧的佟雅，对方从上到飞机就没有摘下眼镜，连空姐提供的餐食也没有动，而且自己似乎看到对方的泪痕。
看样子佟雅也不想被打扰，向蕾便打消关心的打算。不一会，睡意慢慢上头，连日的风波周转累积的疲累袭来，她沉沉睡去。
而头等舱的素霓生，心事重重，眉间拧得皱巴巴的。
廉星河都看完一整版的纽约时报，偏头还见师姐保持着苦大仇深的表情，觉得好笑：“素总监，立了这么一功怎么还愁眉不展？难道是在计划怎么用新传发的奖金？”
“边去。”她完全没有说笑的心情。
廉星河耸耸肩，不去招惹暴躁期女人，却被对方冷不丁提问：
“我有一朋友，她呢被自己的下属告白了，虽然我朋友很直白的告诉那位下属办公室恋情绝对不可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而且我朋友也明白之后肯定要避嫌调走她，但觉得下属其实很有潜力也合拍，就这样处理会可惜。你有什么意见？”
廉星河拉长音哦了一声，说道：“原来佟雅跟你告白了啊。”
“”素霓生用表情在表达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看你那眼神，太有欲望了。”廉星河老神在在调侃：“师姐你啊是只缘身在此山中，所以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情绪。”
他和素霓生一起工作的时候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客户，干公关这行的，首先就要学会怎么看穿一个人的欲望和底线，但师姐在感情面前总有些后知后觉的钝。
包括他早就看出素霓生的前妻是个过于自由的人，两个人早晚会分崩离析。廉星河也劝过对方，但素霓生没有听进去，结果不到一年就离了婚。
“你不喜欢人家，就给她个痛快。别既把人放身边，又时时提醒人得不到，这不是凌迟么？”廉星河建议道。如果佟雅不是师姐的下属，他倒是希望素霓生有个伴。
“我再好好考虑考虑。”素霓生长长叹了口气，不停摁着太阳穴。
“对了，我得告诉你个不算好的消息。”廉星河想起登机前秘书发来的简报。
“什么消息？”
※※※
经过十四小时的飞行，飞机稳稳落在黄土地上。向蕾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在行李转盘前左右活动着脖子伸懒腰。
戴如心恹恹地打着哈欠，感冒的后遗症仍在袭击着她的免疫力。
佟雅一言不发地站在稍远的地方，墨镜仿佛长在她的眼睛上拿不下来。
另一侧，廉星河在跟师姐道别：“我转机飞上海，等我回来再一起喝酒。”
素霓声点点头：“保重。”
“记住我说的，新传这座船看上去光鲜亮丽，实际上岌岌可危。多留心发生的一切，以自己为主。”他不放心地一再交代。
“知道了，啰嗦。”素霓生作势要踢他一脚，笑骂道。
“走了。”廉星河找到自己的行李，刚一伸手便与另一只手撞到一块又迅速分开：“向蕾。”
“廉总监。”向蕾礼貌地微笑。听素总监说廉星河在纽约的时候帮了不少忙，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廉星河十分意外，挑了挑眉以为自己在做梦，便顺着台阶下：“哟？你能看见我了？”
向蕾咬着后槽牙笑不露齿：“我的礼貌有限，希望你能懂。”
“哈，这才是我认识的向经纪。”廉星河哈哈一笑，提起行李：“没准以后我们还会合作，这算是个好开始吧？”说完便迤迤然离开了。
“莫名其妙。”向蕾无语。素霓生旁观完全程，好笑地摇摇头。
“走吧。”她抬腕看了看时间，晚上八点十分：“今天各自回家好好休息，我给大家放三天假。”
一行人往到达口走。向蕾远远便看到秘书Mandy举了个“凯旋归国”的花里胡哨大牌往里头张望，身边还站着艺人总监部的其他几位秘书。
戴如心也看到了，笑说：“怎么还搞个欢迎仪式？素总是您准备的吗？”
素霓生疑惑地否定：“不是，我没收到消息说有欢迎仪式。”
几人脚步声风，很快便靠近小陈几人。戴如心刚想开口开玩笑，眼神扫到站在小陈身后，整个人像被定住穴位时的张目结舌。
同样固在原地的还有向蕾，她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同一个方向。
素霓生稍微落后了些，此时赶上来见二人僵着不动，催促道：“你们两个怎么不”往前走。
瞬间，她也看到了让二人都震惊的人。
素霓生感觉周围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住，熙攘嘈乱的来往人群里，她眼里只能见到那一抹红。
在视线中，那个人离她越来越近，哒哒的高跟鞋声是致命的节奏。终于，在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挺住，伸出手来：
“阿生，你回来了。”
山雨欲来
不知道在无数的清晨与午夜, 她总听到过这句阿生，是撒娇或嗔怒，又或者是决绝。
时间变得很慢, 漫长到能从彼此的双眸里分辨许多糅杂的情绪。
素霓生丝毫听不进周遭嘈杂的喧闹, 只深深地盯着阔别已久的旧人。记忆中白衬衫牛仔裙的少女, 渐渐与眼前黑衣红裙的女人重合，她似乎又回到充斥薄荷味的夏天。
原来她们真的能体面的重逢, 甚至可以微笑着伸手问好。
素霓生缓缓有力地回握：“冷总监, 久违了。”
称谓上的不对等, 倒让冷俪心头一瞬恍惚。但失态总是最容易掩饰的, 她扬着完美精致的笑，表明来意：“上次见面已经是很多年前了。偶尔有听说过素总在国外的成绩, 非常佩服。庆功宴已经准备好，施总和大股东都在, 就等大功臣们登场庆祝。”
“既然劳请冷总监亲自接机，看来我的位置不保了啊。”
两人明明都挂着笑容有来有回，但说的话却火药味十足。小陈一向八面玲珑，但放在眼下这场景也有点无计可施，只好把焦点引到其他人身上：“向经理、戴经理, 来来，一路辛苦了。”
冷俪收回手，像是才注意到向蕾的存在：“听说你们也出了不少力，都辛苦了, 公司会记住的。”
戴如心突然有种被原配捉奸的尴尬，在原上司面前吞吞吐吐：“额应该、应该的。”话说出口就暗自懊恼自己的失态, 下意识去看向蕾的反应。
永远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好像天塌下来也可以一只手顶住另一手找支撑般的从容。戴如心不无羡慕的腹诽, 垂下眼时却捕捉到向蕾紧抓着行李拉杆到苍白的手。
“冷总监，很久不见。”语气仍是那么平静。
“确实挺久，向经理对我都生疏了不少。”
这不是我预想的剧本啊喂，向蕾和冷总不应该当面来个大大的拥抱吗毕竟一整天没见过的革命战友啊要不是冷总微笑退后三步自己还要抱她第二回耶！
小陈忍住内心不加标点符号的咆哮吐槽，发出阵阵干笑：“呃，冷总、素总，要不我们回公司再聊？机场人来人往的，也不方便。公司的车停在外面，都安排好了。”
说罢要接过素霓生的行李，对方挥手拒绝：“不用。飞了十多个小时刚下飞机，我需要休息，庆功宴就不去了，施总那边我来说。”
她转头对向、戴众人说道：“你们有谁想去的话就跟公司的车走。”
话一说完，也不等其他人的反应，素霓生提着行李快步离开。
佟雅下意识地要跟着一齐走，又骤停住脚，呆呆地留在原地。
小陈一句“庆功宴是冷总特别安排的—”话卡在喉咙没能说出来，望着素霓生迅速被人群淹没的背影瞠目结舌。
“失陪。”向蕾紧跟其后，没有多说什么也离开了。
小陈不敢看冷俪的表情，迟疑地问戴如心与佟雅：“你俩呢？要回公司吗？”
“我们也不去了。”人要有自知之明，施总要见的不是她们这些小虾米。
冷俪这才开口，轻飘飘的像是从风中送来叹息：“Mandy，让司机送她们回家。”
******
“抱歉，施总。”通话另一头的女声带着疲惫：“明天再向您汇报情况。”
施建中乐呵呵的答：“小素辛苦了，那就好好休息。对了，今天我特意安排冷俪给你接风，有没有感到惊喜？”他自顾自地说道：“你们两啊是同一批进新传的，现在两员大将都回来了，公司的未来可都靠你们喽。”
挂掉电话，他的嘴角立即耷拉下来。
施明珠在一旁伫立许久，把外套给对方披上：“爸，外边风大，注意身体。”
施建中不置可否的嗯了声，显然仍是不悦。
“做了点成绩就拿娇，国外的那套在新传可不管用优秀的操盘手要玩得懂制衡，一家独大迟早会出事。”他自言自语着又像是说给施明珠听：“冷俪回来得也算是时候，鹬蚌相争啊，是渔翁得利。”
施明珠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正面回答这个话题。
“爸，里面怎么安排？”她听到素霓生说不来参加庆功宴，但公司特意在高级会所订了好几桌的菜，中层管理和股东们都在场，就等素霓生一行人到了开席。
“上菜，就说飞机延误了。”施建中失了大肆庆祝的兴致，边吩咐秘书把车准备好：“让冷俪回来主持。风头自己不来出，有的是人可以替代。”
******
[电梯正在维修，造成不便敬请谅解。]
向蕾看着这几个大字苦笑。宿舍楼老旧，两个电梯只有一个能正常运行，眼下也坏了。
抬着沉重的行李爬上七楼，打开门又被满地狼藉重创一遍。临时走得急，她忘记关紧客厅的大窗。大风吹暴雨淋，窗边一片狼藉，连带着地板都是湿哒哒未干的水渍。
等她全部清理收拾好，还有五分钟到午夜。
晚饭没来得及吃，微信有几十条需要回复的讯息，笔电的邮箱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但这个被全世界需要的人，今晚想做一只把头塞进沙子里的鸵鸟，关闭营业窗口。
把疲惫不堪的身体重重扔到床上，向蕾的脑子却亢奋得不肯放过她。
今天在机场，她明白自己失态了。向蕾向来觉得她唯一的优势，是比大多数人能更快消化情绪，以至于从小到大她听过许多人说过自己是没有感情的冷血怪，理智到可怕。
这些标签贴在身上，久而久之成为一件剪裁得体的衣服包裹着她，让人难以接近的同时，也不会受伤。
所以冷俪乍然一出现，看着她仿佛无事发生的自在模样，向蕾发觉自己竟升起从未感受过的怨与委屈。
这种陌生复杂的情绪如同铺天盖地的黑雾，将她完全吞噬同化。
她排斥不理智的自己，厌恶感性占上风的自己。
窗外雨声渐大，伴随着几声惊雷乍响，整个京城笼罩在瓢泼大雨中。向蕾侧头呆呆的听着雨声，任由思绪将她淹没。
城市的另一头，黑暗的房间只有香烟明灭。
烟灰烬洋洒掉落在干净柔软的白地毯，很是刺眼。地毯的主人只是一根接一根，倚在落地窗前，出神地俯视都市灯火。
搁置一旁的手机屏幕反复亮着，宣告今晚是不平静的夜。
屏幕最后停留在一则短讯。
[素总监：鸟择良木而栖，一山不容二虎。慈阅更适合发挥你的才能，期待你的回复-官]
日月如流
冬冬如一尾鱼般在人群中游, 熟稔地窜到最前方的同时，眼睛没有离开手机屏幕半分，手也噼里啪啦地的打字回消息。
地铁准时进站, 她眼尖儿的瞅见有一空位, 立即坐下来解放酸痛的腰。
[群主冬：姐姐的航班落地苏黎世了, @美工璐，机场图发给你, 修好图后马上用官号发出去, 这次咱们都要抢个第一。]
[美工璐：111收到。但是新传那边不是一贯不让接机吗？我们发出去会不会被警告拉进黑名单啊？]
[群主冬：不会, 今天比较特殊。瑞士那边有专门地方官员到机场欢迎《女武神》剧组到劳特布龙嫩小镇拍摄电影, 我跟姐姐的经纪团队沟通过了，可以发。]
距离Hit Film正式对外公布潘佳琪出演《重建纪元·女武神》第一女主角星追到现在, 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冬冬作为潘佳琪全球后援会的管理者，并不会因为正主的拍摄而闲着——反黑、保持流量、维持讨论度、继续做公益项目, 每一样都要花费巨大的精力和时间。
女武神的拍摄开始于洛杉矶的棚拍，按计划将轮转到世界各地取景，最后一站定在国内的张家界。而Hit Flim新任CEO迈卡·史丹佛的回归，激起市场对这部大制作IP电影的信心，后续追加的投资累计达到了2亿美元, 达到同类型片的最高投资额。
[美工璐：呜呼，太棒啦。]
[宣传舞：新传终于干了回人事了。]
[文案盈：干人事+1]
[外联偲：干人事+2！对了，我看有路人偶遇姐姐的团队，隐约看见素霓生跟着一起去了瑞士耶。]
[宣传菱：素总也去？！那我就放心了！敲木鱼.GIF]
[美工璐：！？放心+n]
冬冬压不住翘起的嘴角, 愉快透露道：
[群主冬：这次瑞士拍摄素总会全程陪同，而且会以特邀嘉宾的身份一齐出席中瑞建交七十四年的外交晚宴, 消息准确。]
群内顿时开始此起彼伏的感叹自豪。大家嘻嘻哈哈一阵后，有小伙伴提醒道：
[外联偲：八点了, 大家不是说好要看文娱面对面的直播吗？]
冬冬一拍脑门，差点忘记这档子事，赶紧掏出蓝牙耳机带上，打开直播的页面。
一进到直播间，恰好卡在广告结束的最后一秒。熟悉的魔方造型LOGO渐显，家喻户晓的国民主持人任路出现在画面里，一如既往的严肃专业：
“文娱面对面，引领你我了解文化的更多面。大家好，我是只说干货的任路。”
文娱面对面是一档背靠官方背景的谈话、研究类语言节目，范围从娱乐圈大事件到国家文化产业发展，邀请的嘉宾不是事件的当事人、业内大拿就是实力过硬的专家学者，节目质量是出了名的有保证。
近期推出“盘点内地娱乐产业公司”的系列一经播出就在网络上掀起惊涛巨浪。原因无他，正是因为节目太能也太敢说出些普通人鲜为人知娱乐圈内幕；反观被盘点的公司却异常的安分守己，想来这一系列节目有官方的立场。
所以各路乐子人们更是摩拳擦掌，开启吃瓜模式，每周节目的收视率节节攀升。
而这一期正是预告加热许久的新传专场。
“今天我们邀请到的有中国传媒大学文化产业学科的博士生导师、副院长蒋云雷教授。”点到身份的蒋教授头发花白，不怒自威，直起身与主持人握手。
任重介绍嘉宾席的其他人：“另一位女士是王牌文娱策划的盘茜总监。”
冬冬听到这位有一头黑亮卷发面容靓丽女士的名字时，双眉一挑，调大了音量——节目组可真会玩，居然把新传最重要的对手之一王牌文娱策划的高管请到现场点评新传。
特别有意思的是，盘茜本身是从新传出走的中级经纪人；与此同时，她也是新传第一届阿尔法培训计划的优胜者，师从冷俪门下。
这对师徒的过往，和眼下各自为王的较量，一直是经纪圈里津津乐道的新闻。
不过从最近势头来看，冷俪明显的沉下来，不复往昔的高调子；盘茜这一边则因为她任职王牌文娱以后，排除万难破格开发偶像养成产业，推出选秀系与养成系偶像团队急遽增加曝光，名声愈显。
在外界发出“一个经纪人为什么要在台前大出风头”的观点时，盘茜用一句话堵住质疑的声音——我能用事实证明我的存在为公司创造的价值，远超你们的想象。
盘茜一亮相不到五分钟，热搜榜单出现了#王牌文娱盘茜 新传娱乐的话题，弹幕疯了似的刷屏。
多多干脆关了弹幕，专心的看起节目。
文娱面对面先是用一段简明扼要VCR介绍新传成立的历史，遂后直接进入大家最感兴趣的话题：
“本月胡润研究院发布的年中前瞻报告中提到，新传娱乐的当家人施建中有望实现胡润全球富豪榜最大跨度跃升，从去年的第78名预计升至前5.”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所有的假设建立在新传稳定的节奏发展上。”
胡润百富榜是由被称为中国民营经济教父级人物的胡润先生在1999年创立、也是国内国内财经榜单里影响最大的一个榜单，对各大股市、商业金融圈有非常重大的导向作用。
相对于福布斯、彭博的同类富豪榜单，胡润偏向注重对于富豪个人背景、家族企业、商业模式和运营战略等多方面的详尽分析和深入研究，换言之是它的评价标准更符合中华圈的价值观念。
“先有请蒋云雷教授分享您对新传现状的看法。”
镜头转向对方，蒋教授放好茶杯，仪态自然的分析道： “新传的崛起与其说是创建人的独领风骚，不如说是各路开花、上下组合拳。”
他身后的满框大屏幕配合着展示文字：“首先，不得不提的是新传版图中浓墨重彩也是决定生死的一笔，香檀影视基地。”
※※※
“施经理，那几家剧组联合起到公司门口拉起了横幅，”秘书压低了声音，即使是在走廊外她也得小心翼翼：“公关部的好说歹说把人劝走了，但是他们放话让新传必须尽快给个交代，不然拍戏耽误的费用都要我们赔偿。”
秘书看上司只轻轻拧了拧眉，不由得多说了一句：“虽然那些人不敢把事情进一步闹大彻底得罪咱们，但最近是敏感的时候就怕”
施明珠明白对方隐在话里的提醒。她摆了摆手，让秘书到楼下等着。
她身后的屋内白雾缭绕，坐在主位的几个人烟不离手。施建中嗓子有些发痒，忍着不适站起身给坐在最中间的男人添茶水：“高部长，您看我这也来拜访过好几回了，土地证那事”
“哎，”被称为高部长的男人盖住杯口拿过一边，笑道：“施总这笑话我了不是，我这部长前头还有个副字，可不能乱说。”
施建中心下一沉，强打着不悦赔笑道：“您啊就是太谦虚，大家都知道以您的能力和水平啊，步步高升是毋庸置疑的。”
对方不接茬，反而拿过茶壶给施建中补茶：“确实是施总您说的，我们也见了几次面了。按照纪律，私下接触是大忌讳，这回啊是我夫人说什么都得让我答应来这一趟，我标准的四川耙耳朵，要是违了夫人的意思，怕是沙发都睡不上喽。”
高部长摊手作无奈状，同席的旁人顺势笑呵呵地打趣一两句。
“施总有个好女儿，长得乖嘛高尔夫又打得好，我夫人天天在我耳边明珠这明珠那的，看得快比自己儿子都要亲了。”
“哟，这不正好。”施建中请来的说客挤眉弄眼地暗示：“施经理和高夫人一见如故，可谓是万里挑一的缘分！而且施经理和高公子年纪相仿，又是俊男美女，要是能亲上加亲，真是大圆满的喜事。到时候一家人啊说一家话，事事通百事通！”
施建中眼神闪过一丝迟疑，旋即掩藏住微笑颔首。
高岺的儿子虽然不是他认为最合适的联姻对象，但眼下的燃眉之急还真绕不过这位国土资源部级的二把手。
香檀影视城如火如荼建设中，如同一头没有深浅的吞金兽，每天的支出报表看得施建中血压持续升高。
为了尽快让香檀影视城缩减成本达成盈利，他下令各经纪小组缩减40%的开支，砍掉影视风投部已经立项预备拍摄的电视剧、电影，甚至出格的暂停发放所有二、三线艺人的季度报酬。
小艺人们没什么话语权，被上层们“与公司共存亡”“公司好，你们才会发展得更好”的鸡汤裹挟着，只能闭紧嘴巴，收紧钱袋。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香檀影视城半年内先后建成了民国城、大唐芙蓉园区，只待土地使用审批手续办齐，就可以合法合规的开展经营。
偏偏就卡在最重要的一步。新传聘请了专业团队处理手续事宜，却三番五次被各种理由打了回来；当第五次因为“申报材料不齐全”申请失败之后，施建中不得不亲自现身拜门路了。
香檀绿地高尔夫园的前拥有者曾福来为他引荐高岺。
施建中与高岺接触几次下来，发现对方也不是油盐不进的夯货，但对于自己三番五次的“示好”始终保持若即若离的态度，感觉总是差点契机。
反而是明珠丫头另起灶台，想到从高岺枕边人处突破，没几天就和高岺的夫人关系热络起来，才组成今天这场相对私密的会面。
高岺哈哈一笑，连连挥手：“你们就别打趣我了。我家那个是个不成材的，施总的千金家庭条件优渥，又是清北毕业的高材生，还能帮衬家里的生意，我们可不敢高攀。”
气氛登时一滞。众人都是社交场合摸爬滚打的练家子，岂会听不出他话中有几分真话？像是点燃了炮炸的引线，恭维赞美的话一套接着一套，腾云驾雾似的把高岺捧得合不拢嘴。
施建中见对方有所松动，自然连连表态：“高部长太谦虚了，要真和您成为亲家，那是明珠的福气！”
正要敲门的手悬停在空中，里头男人们的一字一句，穿透门板刺入耳膜。
施明珠顿了顿敲开门，仍是得体端庄的微笑道：“晚餐备好了，请各位移步贵客厅。”
※※※
“新传的野心有目共睹，在施建中的带领下，它试图跳出传统经纪业务的赛道，化被动为主动。”蒋云雷先作出结论，再细细为观众讲解：
“香檀影视基地虽离京城中心有相当的距离，作为京城的南大门，交通衔接三省，周边新建了国内最大的国际机场，基建簇新、配套生活设施百废待兴，房价亲民，正适合大力度的开发。新传能拿到香檀绿地园这块地呢，也大跌了许多人的眼镜，包括我在内都很想知道一些内幕消息。不得不承认，新传是一个相当有魄力的公司。”
任重提问道：“蒋教授，您说的被动为主动是什么意思呢？”
蒋云雷也不卖关子，尽可能用通俗的话说明白：
“传统的经纪行业，实质上是为客户提供介入服务从而获取报酬。公司的发展，得跟着客户的利益走。因为不想受制于人，所以经纪行业升级出自产自营模式。放眼看目前娱乐行业格局，有一定规模的经纪公司都有自己的培育体系。”
“规模再上一个台阶的公司，则会开始拓宽自制作品、影视投资板块。”
蒋云雷正好拿身边的盘茜举例：“比如王牌文娱，据我了解，贵公司一直有在投资短视频平台的微短剧对吧？”
冬冬噗地笑出声捂住嘴。这蒋教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是因为王牌文娱投资的短视频平台暴雷损失严重，这才派盘总监上场灭火扭转颓势。
盘茜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点点头：“我司一向对新产业很关注，也愿意去尝试和挑战。”
蒋教授扶扶眼镜，继续说道：“影视城的盈利逻辑呢，一方面是收取拍摄场地租赁的费用，也提供各种影视器材、服装道具等租赁服务，还能培养一大批专业、经验丰富的群演啊场务啊杂工等演职人员，可以为当地的居民提供非常多的就业机会。”
“另一方面，影视城本身作为旅游景点收取门票，新传同步可以与外部投资合作，建酒店、餐厅，实现影视基地观光-演艺-拍摄的循环模式，围绕吃、穿、住、行、游完备的产业链，光是明星引起的观光效应就足以达到吸引游客、粉丝前往消费的动力。”
主持人适时接话：“蒋教授的科普非常到位。一座影视城能带动巨大的经济效益，这就是蒋教授为什么您说新传是一个非常有野心的公司的原因吧。”
“没错。”蒋教授点点头，示意导播播放香檀绿地土地平面图：“俯瞰地图，新传用时六个月开放了近四分之一土地作为拍摄园区，据我了解已经有部分剧组陆续进驻园区展开拍摄。后续还会开发清明上河园的清明上河图园区、明清园区、现代摩登园区和大秦园区，一旦顺利建成，将会是国内最大的影视城。”
“而新传也会随着香檀影视城的成功，一举成为中国最有价值的经纪公司。”
“请问教授，”盘茜托着下巴，缓缓提问道：“假设影视城没有取得预期的成功呢？”
“可以想象得到，于新传来说将是灭顶之灾。”
※※※
黑色豪华轿车疾驰在夜色中，施明珠在“灭顶之灾”音落之后，关闭了电台。她侧眼观察着身旁的施建中，旋即摁下挡板，遮住司机与后座的事业和声音。
“爸，”她开口道：“剧组停工的事情确实不能再拖了。今天能在公司楼下闹，明天就能去长安街闹，对我们太不利。不然我们先把租金退给他们？”
施建中酒气上头正烦躁，闻言眉头一紧呵斥道：“糊涂！租金一退不就坐实了这块地使用权有问题？多少人等着看我和新传的笑话？白送你去清北读商学院了，怎么跟你二哥一样猪脑子不懂得思考！”
施明珠低头不说话，车厢内寂静得发凉。
施建中想起对方这段时间为公司作的牺牲，语气和缓了些：“明珠啊，也不是爸要骂你。你年纪小经验不足，凡事得多发散思维想想，不要一个小风浪打过来就弃船逃跑了。”
“爸教育的是。”
“今天酒桌上你听出来了，高岺对你挺满意的。私底下不光要讨好他老婆，他儿子那你也好好接触接触。我也知道委屈了你，高岺那个儿子国内本科考不上，去英国混了个野鸡大学，确实配不上你。”
施建中安慰地拍拍女儿的肩：“主要是这张证啊非得办下来不可。为了爸为家，也是为了公司，你吃点苦。这点担当，我施建中的女儿必须得扛起来。”
施明珠回想起高岺儿子高成龙的模样，扯了扯嘴角，但仍点头称是。
“爸，我听高叔叔的意思，虽然没有明说到底能不能把事办成，但是他暗示如果我们租赁场地的话是不会被查处的。”她转移话题分析道。
高岺确实在台面上说过类似的话，施建中也听懂了对方的暗示。但对方滑如泥鳅，没有白纸黑字作为凭证的口头言语，里头又有几分可信度？
租赁场地的钱事小，可它代表的含义却很大。
他摁低车窗，任由京郊的冷风扑面刮来。良久，他开口说道：“交代冷俪，明天开始通知剧组可以恢复拍摄。有新的剧组来洽谈，也正常谈。一定要低调，减少人员的流动。”
“好，明白。”
施建中看向施明珠。
面庞的青春，周身的活力，哪怕在狭小黑暗的车厢中仍散发无法掩饰的光彩。
她的青春，和自己的老朽。
“明天开始你去冷俪身边工作吧，跟她一起处理影视城的事务。”
※※※
“欢迎回来。”
广告读秒结束，任重随即cue下一个环节：“听完蒋教授的观点，我们深入分析了新传雄心勃勃的宏图规划。盘总监，您是业内专业人士，想必对新传近年来的发展趋势是非常了解的，期待您分享新的视野和观点。”
盘茜接过话茬子：“非常了解的程度暂且谈不上。作为同行，我们非常钦佩新传在传统改革上的决心。其实我很赞同蒋教授提到的‘新传全面开花、上下组合拳’的看法。在发言前，请大家观看一段VCR.”
[通天苑站到了，请从列车的左侧车门下车。]
冬冬抓紧包穿过乌泱泱人群小跑回到地面，再打开直播正好空降到盘点艺人的画面。
[继解千岚解约离开公司之后，新传一姐的位置交棒到潘佳琪手上。]
VCR特意把两位女明星的形象列出来作了个对垒的特效，撞击后只剩潘佳琪留在镜头前，故意作出胜利者的姿态。
[回归内娱不过三年的时间，潘佳琪完美的华丽转身，手握国际级别大IP女主演资源，国内更是话题不断热度不停。她的崛起正是新传振兴的最好广告。]
画面轮播着潘佳琪自出道以来的每一个令大众印象深刻的形象。
青涩纯真的神仙姐姐，坚持原则的飒爽检察官，热辣性感的红毯女神，直到定格在只露出一双坚韧不屈黑眸的女武神星追，斩破日月破空而来。
攘往熙来的街头，没有人注意到双肩包女孩大颗大颗砸在地面上的眼泪。
[要说新传最专长的当然是经纪业务和培养体系。而公司的长青，需要不断更新迭代。这一方面不得不提到新传的几位亮眼新星。]
视频继续盘点，冬冬认出排在第一位的剪影是薛真。
[你或许对这位出道不到两年的新人女演员不熟悉，但你一定听说过《挟剑踏尽渡春风》这部一经Yang视播出收视率破全国10%的武侠剧。薛真在剧里饰演的角色九霄大受好评；同时，在著名导演伍立执导的电影《侠行天下》中，薛真出演的大漠女刀客完颜无双的表现也十分抢眼，有望提名金龙电影奖最佳新人。]
《挟剑踏尽渡春风》堪称今年电视剧圈的一匹绝对黑马。
播出前无人知晓，剧方敷衍得连微博账号都没有更新。毕竟如今武侠剧式微，不是在炒冷饭就是标注武侠实则换个汤谈恋爱。观众被质量折磨得对武侠剧不再期待，久而久之市场需求下降，更不会有制作公司敢于投资出品武侠题材的电视剧。
所以挟剑在一众现代剧里尤为突兀。电视剧开始播出几集之后，倒是有些自来水安利，但水花不大；更多人知道《挟剑》，还是因为潘佳琪、汤曼娜等新传的艺人在微博上宣传。
当时冬冬出于支持自家艺人的心态播放第一集当电子榨菜，但她自己都没想到，这一点开居然让她不知不觉的熬了个通宵追平了更新。
《挟剑踏尽渡春风》作为一部群像武侠戏，少见的以女侠作为第一视角，塑造一场有血肉有灵魂的江湖红尘。宣传引流有了，剧本精彩、演员在线，质量有保障，剧的大爆顺理成章。
电视剧制作公司东游影视文化有限公司骤然中了头彩，手忙脚乱一阵后也迅速接住泼天的富贵——官号联动整活、主演直播，应剧粉的强烈要求公开更多的物料，每个演员的试镜花絮也收录在内。
薛真的试镜是所有演员里唯一与其他演员同场竞争的，片方剪辑得尤为热血，上线半小时就达到万转。
真诚是永不过时的必杀技，为每一个有可能的机会全力以赴是社会许许多多打工人真实的写照，薛真为了梦想闪闪发光的模样博得了大量路人好感。
[跳脱武侠类型的舒适圈，薛真出人意料地选择人物传记类作品。这位21岁的年轻新人似乎在星途上足够幸运，在经历停拍、换角风波之后，《致胜》电影以1亿5000万的成本狂揽9亿票房，最终荣获暑期档票房冠军，出演女主角的薛真如同电影名字那般，为自己的职业生涯打出了致胜的一击。]
“薛真确实是今年备受瞩目的新人演员。”
导播暂停VCR，主持人向两位嘉宾提问道：“无论是积极的成果还是负面的消息，这位女演员都是话题的中心。”
一直埋头看剧本的女人，闻言终于抬头将注意力转移到电脑前，微微蹙眉。
“出道不久，薛真个人家庭情况和过往工作历史被大量曝光，当时艺人采取出演节目亲自的方式澄清。”
画面切到当时还显得青涩稚嫩的薛真在节目上讲述被抛弃在福利院的脸庞。
“而就在上个月，NEW周刊突然刊登一则报道，称薛真的真实身份是沪籍孟氏银行家的私生女，而艺人本人早已知情，故意在公众面前立孤儿人设博取同情。”
“新传娱乐的公关策略一改往日的和缓，迅速发表公告全面否认报道所有内容，并对NEW周刊提起名誉权诉讼。盘总监，”任重看向盘茜，提问道：“您怎么评价新传这一次如此强硬的回应？”
盘茜预料到对方肯定会就此发问，她略微组织语言不失圆滑地回应：“一方面能感受得到新传对艺人的看重与名誉的维护。另一方面允许我卖个关子，请大家耐心等待。”
主持人碰了个软钉子倒不以为意，继续走流程：“之后，以NEW周刊删除报道与新传达成庭外和解收尾。综合来说，新传娱乐前有备受瞩目的香檀影视城，后有以潘佳琪作领头羊和羊群队列中的薛真、汤曼娜、董轩源等等新秀们加持。”
“可这，真的是新传模式取得成功过的全部秘诀吗？广告过后，继续为您解密。”
※※※
向蕾把广告静音，拿起咖啡一口喝完。腹部旋即越发明显的隐痛似乎是在谴责身体的主人不应该在生理期喝冰美式。
房车门倏地被人从外面拉开，冷风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蕾姐，你不是答应我不喝咖啡了嘛！”来人拿过‘罪证’，气势汹汹地说道：“平常总说我倔，你自己也是头倔驴。”
向蕾干笑几声，转移对方的火气：“知道了知道了。今天特地把我叫来剧组不是专门要说我喝不喝咖啡的事吧？速速从实招来。”
薛真一屁股坐到向蕾身边，关上车门：“蕾姐，我想知道公司是怎么解决那个女人的？”
她给向蕾看手机短信，不解地问：“她昨天发信息给我，说以后不会再来找我、就当从来没生过我之类的话。难道是你？”
向蕾摇摇头：“不是。”她否认道，带着一些迟疑：“是冷总监。”
对于骆红云威胁薛真的隐患，向蕾也预先做了几个方案应对。但是这一回，报道刚发出来，公司的公关部立即作出响应狠狠反击，出乎向蕾意料。她特意问了公关部的负责同事，对方只是给出了一个“冷总的交代”的简单回复。
冷总，冷俪。
名字在向蕾口齿间来回转了几遍，既熟悉，却也倍感陌生。
自从对方不声不响回国之后已半年有余。在同一栋大楼同一层办公，她与冷俪竟再没有私下见面过。
张咪曾经好奇地问过她现在和冷总之间关系如何的时候，向蕾的回答是因为彼此都太忙了，没来得及叙旧。
忙，是一个体面的理由。自己与对方将以往的默契，不约而同用在了距离。
这个答案让薛真直发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就算对职场上的人情世故没有经验，也知道向蕾如今在公司的地位有些尴尬。
艺人统筹部两座山头立着，不免出现分帮结派的情况。
向蕾是由冷俪一手提拔到中级执行经纪行列，在旁人眼里看来她既是冷俪的下属也是冷俪的弟子；但冷俪缺席的期间，素霓生空降总监，成绩同样亮眼出彩，又带领拿下《女武神》选角胜利，可谓大功一件。向蕾身为素团队的一份子，标签烙印也很明显。
施建中欢迎冷俪的回归的同时，宣布新传经纪业务由素霓生与冷俪共同管理，业内哗然。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冷俪与素霓生在职场上都不是善茬，外人都在等着看两虎相斗闹出的风波，连公司内部的艺人、职员们都秉着呼吸等着一场龙虎斗。
令所有人大跌眼镜，双王居然就无事发生的共处同一屋檐下。准确来说，是根本没时间也没机会斗。
※※※
[XC摸鱼组织联盟（群聊）]
[八十岁摇滚辣妹：111，怎么没人说话！都在看文娱面对面吗？难道在瞒着我悄悄工作！？]
[好的收到111：救命，正在赶潘佳琪瑞士的公关稿！为什么要看文娱面对面？有瓜？]
[天生属于卖命：依依你干活干傻了吧，今天节目的特辑是咱们公司！]
[好的收到111：偶买噶，我马上偷摸打开直播瞧瞧。]
[苦苦的陈皮：进广告了。]
[八十岁摇滚辣妹：(＾Ｕ＾)ノ~Mandy，你怎么有空看直播？敢背着冷总摸鱼，勇士啊。]
Mandy陈倒在出租车后座，有气无力的回道：“我是正常下班。”
虽然已经连续加班一个月了：“冷总还在影视城监工，我再不回家吃个饭，我爸妈说什么都要去告公司虐待员工了。”
[你卷吧我睡了：冷总一如既往的内卷，我等望尘莫及。我怎么感觉这节目怪怪的，先是邀请我们对家王牌娱乐做嘉宾，人还是冷总曾经的徒弟，现在又要继续往下揭秘啥的，来者不善啊。]
[八十岁摇滚辣妹：而且我看豆瓣有人说节目组要拿冷总、素总这些大经纪人们来说事。]
[苦苦的陈皮：？！抓狂小猫.gif]
小陈发出阵哀嚎，引得司机不停从后视镜打量她。
这节目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要说半年前冷俪接机素霓生那个夜晚，是两个总监battle的开始，那作为冷俪与素霓生之间唯一沟通桥梁的Mandy陈，是唯一清楚这两人关系到底怎么样的人了——那就是，根本谁也不搭理谁。
施建中不像大多数人预料那般将艺人统筹部的工作一分为二，而是让冷俪配合素霓生协管所有艺人的经纪业务。从一人之下的总监沦成协管，冷俪那脾气不得当场爆炸喽？
可她偏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不禁令众人怀疑她生了一场病之后性格大变？
就在这时，董事会直接下达命令：冷俪总管香檀影视城事宜。
害，原来人家心里门儿清。与其和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在一个部门斗得你死我活，还不如跳出框架寻找更大的舞台。
所以明面上仍旧是两位总监坐镇，实际上所有经纪业务话语权都在素霓生那儿。
[天生属于卖命：Mandy啊，你说你当初选择继续跟着素总多好，不然现在都可以去瑞士出差顺便度假了。]
[你卷吧我睡了：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Mandy一开始就是冷总的秘书，她要是因为些好处就跟别人走了，以后在公司说起来还不知道被怎么议论呢。]
[天生属于卖命：都是打工人，在资本主义公司还讲什么忠诚？谁给我钱我就跟谁！]
[你卷吧我睡了：嘁，我还不知道你。你不就是看素总人好看又好说话嘛……]
又来了，小陈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每回在群里同时聊到冷俪和素霓生，这两人都得吵起来。其实也怨不得她们，艺人统筹部无形中确实分成两派，各自有立场。
能想得到节目要真的拿素、冷二人作对比，明天公司私下的聊天群组肯定要聊得爆炸了。
[苦苦的陈皮：好啦你们两个别吵啦，广告结束了。]
※※※
“感谢您的等待。”任重面对镜头老练地串场：“在盘点新传艺人的环节时，盘总监给我们和观众留了一个悬念，现在是时候揭晓了吗？”
盘茜换了身纯黑的西装，显得专业干练：“当然。之所以我要卖个关子，其实是和主持人广告前提到的新传模式秘诀有关。”
“愿闻其详。”
“现代管理学之父彼得·德鲁克曾经说过，管理者的任务在于运用每一个人的才干，以一当十，以十当百，发生相乘的效果。”盘茜侃侃而谈，丝毫不怯场：“新传模式之所以能脱颖而出，最关键的因素则是——人才。”
蒋云雷教授赞同的点点头：“盘总监点出了核心。成功的模式可以依葫芦画瓢，但人才不可复制。大众耳熟能详的新传高管，一是从练摊儿发家的施建中董事长，二就要当数大名鼎鼎的艺人总监冷俪。”
主持人补充道：“新传艺人经纪的半壁江山说是冷俪的功劳也不为过。施建中董事长曾经在采访中说过‘冷俪是新传的无价之宝’，如此盛誉，肯定为公司的发展立下汗马功劳。”
他话锋一转，抛出个炸弹：“但根据调查的结果，新传艺人统筹部现在的实际管理者并不是冷俪。”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小陈咬紧了下唇。
蒋教授与主持人一唱一和：“没错，小任，冷俪总监在一年前就暂时脱离了管理者的角色。现综合统筹的总监是新传从国外特聘的职业经纪人，素霓生素总监。”
“观众朋友可能对这个名字比较陌生，那么我们来了解一下履历也相当优秀的新传高管。”
[曾就职于世界公关巨头伦敦杜伦道公关公司，英国皇室御用公关团队成员。]
[《女武神》专组经纪团队总负责人]
[新传初级经纪人出身，与冷俪为同期竞争对手]
一条条头衔蹦出来，足以使弹幕从大量的问号变成疯狂刷屏的感叹号——
@窝窝头超好吃：哈？这是某江强强小说设定吧？难道我真的是这个世界的NPC？
@小五吃不饱：绝了，宿命般の对决！
@白日梦想家：我知道这个素、素啥来着！她老师是英国纽卡斯尔大学的公关学院院长汤姆森教授，每一个公关人的终极梦想啊！
@金融女民工：怪不得新传风格大变，感觉变得有人情味了。
@2024要脱单呀：得了吧，别迷信外来的和尚能敲好钟这套，这么多年没有冷俪能有新传的现在吗？过河拆桥最可恶好吧。
演播间的三位并不知道场外讨论得非常激烈，依旧按照节奏开展对话。蒋教授粗略说了几处素霓生上台后新传的改变，转问盘茜：“盘总监怎么看待新传发生如此重要的人事变化？”
让现新传的对家、冷俪曾经的弟子发表师傅被人事变动的看法，无疑又掀起节目另一波高潮。
“蒋教授，您的问题有点尖锐哈。”盘茜笑着接刀，慢条斯理的回答：“首先我不清楚新传为什么会把最重要的经纪业务交给冷俪以外的人，但我知道一点，施建中董事长除了是个野心家，同时也是非常擅长制衡的实干家，尤其在管理方面。”
饶是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Mandy陈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盘总话里的意思就是直指施董事长玩弄人心拿捏管理。虽然是实话也没错，可这是在直播里，一刀都不剪。难道盘总是在为曾经的师傅说话吗？
“也可能是蒋教授消息滞后了些，还不知道冷俪总监虽不负责艺人经纪板块，但她被任命为香檀影视城的总负责人。”
盘茜将了一军，又给台阶下：“影视城对新传的重要性我们在之前的节目中提到很多了，所以施董事长敢放权让冷总监负责，意义不言而喻。”
“而我今天想谈的人才，不拘泥在冷总监与素总监之间。”
主持人有些意外，盘茜口中说的可不是对过的台本上的内容：“那么盘总监是打算从哪一方面谈谈呢？”
※※※
“Becky姐，你现在打开《文娱面对面》的直播，快快。”
戴如心抓过手机粗略扫了眼。微信许多未读消息，主题都是同一个，让她快点看一档节目的直播。
因为汤曼娜的经纪人休产假，但由汤主演的轻喜剧电影《相亲不能停！》突然提档上映，素霓生则派出已经是中级经纪人的戴如心暂代职责，负责电影上映期间的路演等工作事项。
她今天带着汤曼娜从外地回来，抓紧时间睡一小会又得继续飞往其他城市。
才刚躺下就被震动吵醒了。打着哈欠点开朋友发来的链接，直播间提到的内容让戴如心瞬间清醒。
“与其总是老生常谈前辈们，不如让我们把目光转向新面孔。”盘茜分别介绍了画面上出现的两个人。
都是从各种活动照片中特意圈出来的剪影，少数几张拍到了模糊的正脸。
“这一位短发有标志性脏辫的女士，是新传的新晋中级执行经纪人，同样也是《女武神》团队中的领军人物，更是最近流量小生董轩源的经纪人。圈内人称Becky姐。”
“相较于大高管们隐晦的过招，新秀们的竞争尤为激烈。”盘茜如数家珍，仿若新传内部专家：
“新传历来有一个精英培训计划，名为阿尔法项目，只有被公司、冷总监认可的顶尖人才会入选，且只有三个名额。Becky占据其中一个席位。”
“但在冷俪时代，Becky能展现的才干似乎并不那么突出。直到素总监统领艺人经纪时，Becky的表现让人十分惊艳。”随后她详细说明近一年来戴如心的工作成果。
戴如心先是彻底清理了出现在董轩源身边乱七八糟的男人女人们，恩威并施严苛要求董好好拍她精心选的剧本；同时自告奋勇接下宁嘉元团出品的《交换人生》真人秀执行制片，横跨两个板块左右开弓。
整整六个月，戴如心每天都在路上。
零下三十度的边疆，她咬牙推过抛锚的皮卡车；酷暑外景，她忍着暴晒一遍遍尝试最佳拍摄机位，喝过的藿香正气水快赶上正常人十年的量。
六点出门，十一点回家是常态，睡不够四个小时是正常。
所幸付出没有白费。董轩源的古偶剧符合现在年轻人的审美喜好，播出之后反响不错，光是大小广告也拍了十来个；宁嘉元团队的真人秀本来品质就高，两边都是正经干事业的人合作得很愉快，节目边拍边播，到收官那一期在线同时收看人数破十万，热搜就占了三分之一榜单。
而其中素霓生给了戴如心最大程度的支持。《交换人生》的执行制片是个香饽饽，一是质量本就有所保证二是如果能把一档综艺节目从头到尾跟下来，经验疯涨不说，履历也会相当漂亮。
多少中级执行经纪侯着这次机会，素霓生却力排众议交给了她。
“我相信我的眼光。同样的，我也相信你。”
素霓生用行动兑现了这短短十五个字。
节目超出预算，戴如心胆战心惊提交了申请报告，素霓生听汇报之后打破规定破格批准；在第一期成片的观影交流会上，影视风投部唱衰表示不看好，素霓生当场怼得负责人曾文涛脸黑得跟锅底。
熬到真人秀送审，戴如心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按照“行业惯例”，在执行制作人前那一栏字幕里，把素霓生的名字写在自己之前。
她并非迫不得已，是从心底的情愿。
首播那一晚，《交换人生》节目组所有工作人员聚在一起边喝酒边看。
但至今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向坚韧强硬的戴如心会在片尾结束候突然哭得很伤心。
只有她清楚，她是为什么而流泪。
[执行制片人：戴如心]
※※※
跳出框架，总有天地。
#新传 Becky 的关键词出现在微博热搜榜上, 仅用时当五分钟便从末位直升到中段位置。
实时讨论里吃瓜群众们关注的重点五花八门，积极浇灌自来水。
@说给董先生听：抱走轩源，我们不约！拒绝神话经纪公司, 实绩全凭艺人努力！艺人在组期间戴小姐出现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粉丝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呢, 怎么剧爆人火了就把功劳归在经纪人身上了？
@一根胡萝卜：哎我说有些粉丝快别给你正主招黑了，我一路人都看不下去。董要不是背靠新传, 他得猴年马月才能出演男一号？比他演技好、长得帅的男演员大有人在, 没有公司的资源他能冒出头来？
@我心态超好：路人？哪门子的黄泉路人啊？！点你头像进主页一看, 原来是薛真的粉丝, 瞬间懂了。要说资源咖，谁能比得过你家真真呀？一年能演二影二剧, 谁占公司的红利最多大家心里都门儿清，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真香来了：喂, 说事就说事，请不要扯到其他艺人头上好吗？挑货犯剑的快滚啊。
@不吃卷心菜：啊啊啊啊！《交换人生》是我的人生综艺啊，特别是产科医生和入殓师交换那一期质量爆炸！而且同样是女制作人出品的！什么时候出第二季，跪求！
@为爱走钢索：果然八卦还得内行人说才有意思，王牌文娱真不怕得罪新传, 什么话都往外说。所以另一个能和Becky对标的经纪人是谁？
这条微博吸引来许多楼中楼讨论，网友将新传有点名气的艺人背后的经纪团队都罗列了一遍，直到一个名字的出现终结了讨论，获得最多点赞。
@子涵妈妈：除了向蕾, 我想不到其他人。
※※※
环形的四面大屏每隔一分钟分别滚动各平台的数据，从X瓣、某书到微博, 各平台话题指数最高的就是正在进行中的《文娱面对面》。
数据部员工眼神死盯着字节的跳动，梁琼芳站在指挥中心统筹全局, 比平常更集中起精神。
“梁部长，这是十分钟前抓取的关键词。”下属递过新鲜出炉的报告，接着问道：“我们还按计划推送微博话题吗？”
这回《文娱面对面》的娱乐公司盘点策划的确来自官方□□门的授意，旨在消灭公众与娱乐产业信息差的同时，也抱着敲打告诫娱乐行业的警告。
近年以来，因为短视频产业的火爆，冒出一大批各领域的网红，也衍生出专门为网红博主服务的经纪产业。这些经纪公司跟正儿八经成立的传统经纪公司不一样，犹如地鼠似的今天在这楼、明天换那地，纯打游击战。
小经纪公司野蛮生长导致监管难度很大。更何况这潭浑水更是有大经纪公司操控的痕迹，上头也逐渐重点关注起来。
而且要做新传的特辑，公司内部不可能没收到风声，大家都心知肚明得封起嘴巴绑住手脚，不规范的小动作这回可不能使。
素霓生特意嘱咐过，她在瑞士期间，直播节目的数据监控、公关部署一律向冷总监汇报。
梁琼芳领着数据部员工为今晚做了好几套应急方案，却也没曾想话题的走向超出了预期，而且井喷式爆发的热度将众人打得措手不及，事前拟的十多个预热微博TAG都用不上。
谨慎起见，她拨通了上司的号码。
“讲。”
电话那头传过来的声音有些吵杂，像是大型机械在作业。
“冷总，向您汇报截止目前直播节目的各项数据。”梁琼芳按报告的内容一项项说明：“在榜话题有九个，其中总榜四个，文娱榜五个。
“话题最高的分别为#王牌文娱新传娱乐、#潘佳琪新传一姐姐、还有”
梁琼芳顿了顿，硬着头皮继续：“#冷俪素霓生。网友大众的反馈印象中等偏上，存在部分粉丝之间的掐架骂战。同时，公司的百度搜索指数在过去一小时内上涨9%，浏览公司官网的点击数从上午的500+暴增至10万+。”
“嗯，知道了。注意有没有借机散播不利公司形象的言论，让法务部随时待命，第一时间作澄清声明；还有，通知各位经纪，让艺人一律不要发表任何立场和言论，出现手滑点赞、切错号之类的动作，严肃追责。”
冷俪踱步远离施工地，周遭逐渐静下来。
“明白。公关部问要不要把之前准备的热搜话题推上去？”
“不用，热度已经达到甚至超出了预期，不必花这笔冤枉钱。”
交代完其他琐碎的事，冷俪一刻不停快步往回走。
高跟鞋在零碎的水泥地上健步如飞，西裤脚的灰尘在白色的衬托下很是显眼。
从小道尽头转个弯，人声、机械声嘈杂一片动静越来越大。超大功率的工灯把黑夜映照得如同白天般明亮，几十号人像井然有序的工蚁为清制式的宫殿安装实木门柱。
离工人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背对站着，与周遭的忙乱形成强烈对比。
冷俪微微一怔，旋即走到对方身边：“你怎么在这？”
来人懒洋洋地朝她递过一杯咖啡：“他让我来的。”
“哦？那就不稀奇了。事情顺利么？”
“你觉得呢？他还是那一套，谁都不信任只相信自己，自大又虚伪，狂妄至极。”
冷俪勾勾嘴角，冷笑道：“我再清楚不过了。”
“不说这个了，挺恶心的。”对方用鞋尖踢了踢小石子儿，神色不虞。像是想起什么事，旋即意味深长问道：“冷总监还有心思在这儿监工，听说《文娱面对面》这回把你两位得力干将拉到人前battle呢。”
※※※
主持人保持完美的职业笑容，实则高度集中在盘茜的每一句话上：
“盘总监是有备而来啊。收看直播的观众朋友，听到就是惊喜，因为这段内容是没有对过台本的哦。对吧，蒋教授？”
蒋云雷被晾在旁边好一阵，闻言配合道：“是的，盘总监准备得比我更充分，也让我进一步了解新传的新生代经纪人们。盘总监，您之前提到的人才，恐怕不止Becky吧？”
盘茜坐直往前倾，眼神像豹子即将捕捉到猎物般充满兴致：“没错，与Becky同为中级执行经纪、可以视作新生代中的第一人。”
她直勾勾地盯住摄像机，现场氛围蓦地一压：“我相信在看直播的各位大多数都猜到了她的名字，而她本人在业内的故事和手段，远比大家想象得要刺激、精彩。”
向蕾。
这个名字第一时间冲到冬冬脑海里。
下一秒从盘茜红唇吐出的两个字直接印证了她的猜想。
硕大的“向蕾”两个大字凸显在直播室显示屏上，冬冬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和向蕾的渊源，从对方以助理的身份出现在潘佳琪身边就开始了。
作为潘最大后援会的创建者，冬冬是粉丝与公司之间的缓冲地带与风向引导。私生子绯闻时期，铺天盖地的嘲笑、质疑和讽刺声，即便是粉丝之间，都有强烈不稳定的动摇。冬冬强打着精神安抚内部带头反黑，但心中也并非有十足的把握。
就在这时，那个用蓝天白云简单得像是老年人使用的头像加了她的好友，告诉冬冬一切在掌握中，并且真的在几天之内反转了事件的风评，让潘佳琪的口碑大逆转。
之后即便没有继续跟着潘佳琪，她大概也听说过关于向蕾是如何在一年内从初级升至中级的“事迹”。
盘茜看似盘点实则挑拨的话听得让人很不舒服，但冬冬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很准确——向蕾，很强。
话题风暴中心的主人公此刻还一无所知，身旁也没有人有空告诉她——嘿姐们直播上正在盘你呢。
因为此刻会议室气氛剑拔弩张，众人缩着肩膀不敢吱声，焦点集中在拍案而起的黎无疆，与端着茶杯面无表情的向蕾。
“向经理、向监制！”黎无疆扬了扬剧本，咬着后槽牙质问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理由没有通过我的项目策划？已经第十七回了！”
“是不是因为我上次跟广告商吵架，公司要卡我？”黎无疆一肚子火，干脆把自己的猜测问出口：
“那种赞助商就不能惯着，有两个钱就以为自己大爷了？跑来骂我的编剧还要改我导的戏，忍不了一点！大不了我不干了，谁想当这个导演就让谁来。”
向蕾没有作声。她环顾会议室一圈，大部分参会的人都有相同的疑问。
见对方久久不回应，黎无疆自己也闹得无趣，一屁股坐回沙发上生闷气。池桃坐在隔壁，戳了戳她的胳膊：“我们都知道蕾姐的性格，绝对不会帮着广告商故意为难我们，会不会是其他部门有什么意见”
“是我不让批的。”向蕾打断池桃，直视黎无疆：“你是要跟我谈工作还是谈情绪？我赶回来是期望和一位沉稳的导演进行有效对话，如果你今天做不到，我们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
“在深入分享向经纪人之前，我们必须要了解一个背景。”盘茜俨然把直播间打造成了专属于她的主场，本想强行进广告的PD在制片人的示意下继续把镜头对准盘茜。
“前几天我回了趟老家，发现村口的阿姨长辈们聚在一起居然没有说张家长李家短，而是津津有味的讨论着一个视频内容。”
她亮出自己的手机。竖屏上的画面大家再熟悉不过，是前段时间火遍大江南北的微短剧《重回九零做首富》。
火到什么程度呢，早八出勤的地铁公交，一眼望去都是同样的画面风格、同样的演员，平台播放量突破8亿，主人公的口头禅、剧里的台词都被编成新的梗流行网络，有财经公众号粗略估算过这部微短剧创造的价值突破一亿大关。
女主角的扮演者从一个只有十多万粉丝的吃播博主，火箭飞升般涨粉六百万；男主角虽然在短剧里戏份不多，但曝光度大大提升，沾光不少。
导演也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女生，据说是个没上过电影学院的野路子，组了个十多号人的小团队，拿着100万拍了10天，就拍出这部横空出世的《重回九零做首富》，大杀同期S+网剧，赚足关注和热度。
要说外行看个热闹，那内行则一定得查出个门道。《重回九零》出品方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几乎就在这部微短剧向总局备案的同时才注册成立。
显然幕后的操手早就想好方针策略——降低存在感再打出组合拳。
主打闪电速度和铺天盖地的营销，先把流量集中起来。配合新颖的题材、过得去的演技，留住对微短剧质量要求不高的观众，每一个步骤走得大胆却严丝合缝。
所以肯定不是什么毫无经验的菜鸟能做出来的极致连锁策划。
王牌文娱在微短剧上栽过跟头，尤为关注这个版块的发展。《重回九零》有出圈势头的时候，导演和所有演员的资料已经放在盘茜的办公桌上。
导演，黎无疆。
女一号，池桃。男主演，骆东。
三人隶属同一家文化公司，名称叫有点东西。整个公司算上演员和所有员工，总人数就15个人。
就这15个人，干出了上亿的生意。
再往下深究，关键的黎无疆、池桃和骆东三人，都曾在新传已经毫无水花的网红孵化项目待过的过往就被挖了出来。
而谁是这个项目最后的负责人？哪家公司能够拥有强悍的执行力、营销力，在短时间内把中毒式营销铺满微博、某书和短视频平台？
答案呼之欲出。
“《重回九零做首富》的巨大成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圈内对微短剧的歧视，仅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向总局备案的微短剧就达到千部，其中不乏有超过百万的投资。”
盘茜对这部微短剧的成功进行过很彻底的复盘：“编剧不够用，网文拿来凑。《重回九零》带来的效应，是让津匠文学城、西红柿文学和启点小说的版权盈利迎来井喷式爆炸，越来越多的艺人愿意放下架子拍摄微短剧。”
“凭着一部作品，让一个新兴的影视版块迈出一大步，《重回九零》是市场上最大的赢家，而它的主控手毋庸置疑的，相当具有远见，和强悍的实力。”
“我们撇开之前的成绩不谈，仅以这部微短剧的价值来看。”盘茜一字一句，慢条斯理的对镜头外的一切发问：
“观众朋友们，你们觉得Becky真的有资格和向蕾在同一个赛道比较吗？”
※※※
池桃知道黎无疆火气一上头就口无遮拦的臭毛病，她忙打圆场说道：
“无疆，我听说蕾姐是刚到真真姐的剧组，一接到你的电话就赶回公司来了。我们坐在这里是为了相同的目的，大家都想把作品做得更好。”
她转向向蕾，水汪汪大眼可怜兮兮的：“蕾姐，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项目一而再的被打回来不通过，但我们确实也熬了好久去磨本子，大家伙的士气一天比一天Down了。”
骆东举手补充：“向经理，今天研讨会你不在，风投的曾总说我们的短剧能成功有运气成分，很难成为市场主流之类的话”
其实他没有把曾文涛说的话原模原样的复述，因为对方说的更过分——“《重回九零》之所以能出圈，是靠着新传顶级的营销宣传资源，否则哪有你们的狗屎运。”
黎无疆当场就要爆走喷人，还是被池桃和骆东的“向蕾已经很累了我们别给她添麻烦”的话劝下才忍住没跟曾文涛翻脸。
向蕾神色有所松动，轻吐了口气。
若有似无的叹气却如同春日惊雷般砸向黎无疆，她躁动的心火哗一下被浇灭了。
经历过《致胜》剧组里头的明枪暗箭之后，黎无疆觉得做艺人的路并不适合自己，便跟向蕾提出解约，退出网红孵化项目。
她已经做好跟家里伸手要钱赔偿巨额违约金的准备，可向蕾知道她下一步计划是想去专门进修、尝试做导演，对黎无疆提出另一个OFFER——不解约，公司也可以把培养经费转化成学费支援，前提是学成之后要为新传服务十部作品。
既不用赔钱，还能免费上学，黎无疆不敢置信有这等好事轮到自己头上。
她问原因，向蕾只是抛回一个问题：
“我在赌你的天赋，你的野心，和我看到的能力。你要问问你的心，是不是同样的相信自己能做到？”
黎无疆清楚自己的心，答案将对未来的惶恐、迷茫，彻彻底底扫空。
或许不知道自己能够走多远，但她从没有畏惧过出发。
“向经理，”黎无疆挠挠头，面露赧色：“蕾姐，发脾气是我的错，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向蕾有些意外，同时也有些欣慰。她摆摆手：“行了，都知道你的脾气。既然冷静下来了咱们就好好谈谈。”
“我就直说吧。剧本和拍摄计划我看过，没什么问题。”向蕾在一众错愕的目光中继续说道：“我没有通过的原因是”
她眸光深沉，近乎审视般的盯着黎无疆：
“阿疆，现在的你太狂妄了。”
一语惊四座。
所有人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池桃直接“啊？”的惊呼出声，更别提已傻在当场的当事疆本疆。
“今天你们和风投这个会，是为招商和盈利的问题。”向蕾缓缓道出她为什么评价黎无疆狂妄的理由：“会我是没有参加，但情况如何我大概清楚。”
黎无疆离开项目，四个月后拿着四五本书厚的《重回九零做首富》剧本与分镜设计找到向蕾，尝试让公司为她第一部作品做投资。
在新传，以黎无疆的资历和履历，这个项目甚至走不到艺人总监的办公室就被抛弃掉。
但向蕾不想打击黎无疆的积极性，即便成功立项的可能性很低，她想至少能帮助剧本得到认真审查的程度。
于是在繁忙的日程里抽空认真看资料、去了解微短剧的市场规律，同时又拜托柯顶教授为她引荐认识影视产业的教授大拿，拜访请教，最后总结得出——在成本不高的前提下微短剧可行性高，可以大胆尝试的结论。
按照新传内部的程序，策划案首先要得到艺人总监的同意之后逐级审查，最后报给董事会审核。
不曾想潘佳琪在知晓向蕾的计划之后，在和施建中通电话的时候帮忙说了几句，怕对方不同意还追加“如果赔了的话从我的酬劳里扣”的善后措施。
也许是施建中想卖个人情给潘佳琪，很快董事长办公室特批了《重回九零做首富》的立项，第一制作人为向蕾，授权她可以使用新传的营销资源。
但有一条限制，那就是向蕾不能用新传的名义制作微短剧，至少在明面上它对外宣传的名头必须是独立的第三方。
素霓生听说这条限令之后，特意把向蕾叫到办公室施展激将大法：
“公司无非是觉得微短剧版块档次太低、风评不好，从一开始就给这个项目打上失败的标签。但越是这样，你就越要做出个样来。”
她本来在公司就非常惹眼，这任命一传达出来，私下什么说法都有，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向蕾到底在捣鼓什么名堂。
饶是大心脏如蕾，也有失眠辗转反侧的深夜，人肉眼可见的憔悴许多。可她的压力也不能施加在创作团队上，黎无疆也是在微短剧大获成功之后才知道向蕾自己扛了多大的压力，却一个字没对团队说过。
既然在创作方面帮不上专业的忙，向蕾便把擅长的火力集中在怎么扩大《重回九零》的关注从而盈利方面。
国内的微短剧市场达不到主流的程度，却也在范围内发展出许多盈利模式。
主流的模式譬如和视频平台共同合作分账。平台在本身有VIP会员的基础上，由短剧制作团队拍摄仅在平台上播出的独家短剧，播出之后根据流量进行分账。据向蕾调查，分账的上限在150万至200万左右，还是在播放量超一亿的前提下才能拿到百万分账。
但相对的，平台方会插手团队创作，所以更多的短视频团队会选择广告盈利的方式。
比较常用的是广告冠名商投资、广告植入、贴片广告，短视频的广告植入报价在行内是每集5万元左右，一般一集中不会超过2家；而迫切想提高知名度的广告商家，甚至会直接定制短剧，直接用流量为品牌变现成新用户。
无论是哪种方式，对于向蕾来说都不是最优选。与平台合作，需要大量的沟通成本，与受制于人的创作自由；广告招商，在不能使用新传声誉的前提下，几乎没有广告商对全新人的团队感兴趣。
向蕾思来想去，决定自选赛道、玩把大的——她要搭建自己可控的渠道，盈利则倚靠用户付费模式。
当然，用户付费模式也不是向蕾的首创，之前已经有平台率先启用，分为单集一元或者是成为会员再付费购买全集的两种主流形式。
向蕾分析过某音平台上三年前最火的微短剧《爱烈如火》，前40集免费，最后5集需要单集1元购买。
而前40集平均点赞量有10万次以上，但到需要付费的集数平均点赞不到1万次，付费用户只占总体的百分之五。由此说明微短剧用户的付费意愿很低，大家对此类的消费秉持着“我可以等盗版”的心态观望。
向蕾究其原因，总结出《爱烈如火》付费模式失败最大的因素之一就是质量跟不上的同时，出品团队也没有分清受众。
国内有规模的短视频平台都各自有鲜明的使用人群特征。以某音举例，44岁以下的用户占比最高，学历方面又以专科人数量最多，收入10k以下的人群达90%，所以从用户画像来说，愿意付费相对粗制滥造的短剧的人在少数。
并且消费习惯没有形成，对于先免费后付费，用户容易产生抵触心理，导致消费反扑。
用一个不好听但直白的比喻，培养用户的消费习惯，跟慢慢栽育韭菜是相同的道理。
两年前，超前点映模式出来的时候，市场骂声不绝；可如今，S+的电视剧都会推出结局提前看的点映，为了享受差异化服务，大家也逐渐开始接受这样的模式——去年现偶剧《爱的荣耀》付费提前看大结局，观看页面一度卡成NotFoud404、最后售出七千万的例子，充分说明用户的消费习惯已经被潜移默化培养起来了。
《爱烈如火》既生不逢时，也没有赶上韭菜成熟，但它的失败则是后来者成功的养分。
向蕾想，既然无法改变受众，那就跳出框架，总有天地。
山本不来就我，我偏要山亲自来。
※※※
“起初，《重回九零做首富》的切片只是出现在你微博的广告推荐页面；渐渐的，你发现它的广告像你阴魂不散的前任，在X音、慢手、C站、小X书，潜移默化住在你的潜意识里夺走注意力，不顾你同意与否，强行在心里种下了一粒种子。”
“紧接着向蕾做了什么呢？”
盘总监绝对是当代讲故事的大师，调动好奇心有一手：
“全网没有一个平台能找到这部《重回九零做首富》的完整版。”
“所有的搜索结果最终只会指向微信的一个小程序，它在接下来的一个礼拜内定时发布只有三分钟左右时长的片段。”
“而向蕾的饥饿营销建立在对作品质量的绝对自信上——直戳爽点的翻转，新奇特别的人设，超越普通短剧的演技，堪比正剧的画面，让大众好奇心越来越旺盛。”
好奇心肆意累计叠加，总会达到爆发的边缘。而操盘手只需沉住气观望，等待爆发的契机。
“在最恰当的时候，《重回九零》一口气放出了八十全集。”
多多记忆被拉回那天。周五的晚上几乎身边每一个人都在讨论这部微短剧，全民中毒般热度漫延迅速铺开，微博话题持续了一整个周末。
《重回九零》既没有单集收费，也不搞超前点播结局，它只需要你每看三集就要看45秒的广告，除非你成为“纯享VIP”，不仅可以免除所有广告，还能在观看完大结局后获得答题资格，回答关于剧情的十道题目则免费领取衍生品——暴富抱枕、发财手机壳、财神到你家钥匙扣。
当然，纯享VIP是需要付费的。
“付费看微短剧不是什么新奇的方式，对比在视频平台开通包月15元就能收看四十五分左右一集的电视剧来说，大家对微短剧十五分钟就要付钱的心态总是抵触远大于接受，很多人会下意识的搜索盗版。”
盘茜耸耸肩，坦率承认：“即使是我也会有这样的想法，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多多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她平时也喜欢用五花八门的短剧当做电子榨菜，但看到要收费的集数时，她便活跃在各个网盘里看完全集，免费即是赚到。
“《重回九零》却敢于成为变数。它既不在主流视频APP上线，也不与短视频平台联手，完全抛开有大量用户的合作方，巧妙的选择一个受众基数广且成本极低的平台，建立完全可控的传播链。”
没错，向蕾把运营经费中大部分的钱支出在微信小程序的建立、维护，并起名为“轻舟”。
日常生活里你可以不玩某音，不看芒果台，不关注慢手，却绝无可能不使用微信——去年发布的社会白皮书提到，微信的月活跃用户已经超过了13亿。
当需要访问小程序时，它会自动询问您是否同意使用微信账号作为程序的普通用户，并完成实名、收集手机号码的一系列授权。
无需下载新的APP，也不用验证码登录，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吸纳新用户。
向蕾专门找到搭建小程序视频流使用的专业IT技术团队，确保观看用户流畅播放微短剧的同时，另一方面保证能合法利用小程序收费、VIP权限认定和后台抽奖互动等功能使用。
独立可控的平台、可以快速转换成受众的低成本方式都齐全了，那么还差什么呢？
如何让观众心甘情愿付钱，才是最关键的难题。
“成为能免除所有广告、拥有发弹幕权限、演员线下见面会门票，还可以参加中奖率很高的周边答题抽奖的纯享VIP，需要15元。”
盘茜一条条列出当时小程序宣传的福利，继续说道：“15元，即使只是一杯奶茶或者是一顿午饭的价格，也让许多人止步于此了。”
习惯看盗版或者等免费资源，哪怕只是付一元钱都认为不值得。
“但是，如果有第二个选项呢？”
向蕾从来没有把15元VIP作为盈利的主要方向，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让观众心甘情愿选择第二个方案。
“只需要你邀请三位新用户点击专属链接。新用户收看达十五分钟即正好一集的时间，便可支付6元享受全部VIP福利。”
“光这样还不够有冲击力。好，那么每多邀请一位，再减1元，直到最低1元看完整部剧。”
“观众朋友们可能会产生疑问——我完全可以用大量机器小号来充当新用户达到只付1元钱的目的啊。”
多多也赞同的点点头。她就是拉了朋友、同学、亲戚总共8个新用户，付了1块钱看完了全集。
盘茜摇摇头，带着丝苦笑：“大家别忘了。近五年国家为了保障网络安全预防犯罪，微信一律采用实名制，监管力度非常强。”
换言之，想买小号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渠道购买，可想而知由真实用户拉新的质量是非常高的，都是普通老百姓正常使用的账号。
多多突然好奇《重回九零》的留客概率，便随即找了个当时接受邀请的朋友问道：
[阿玲，你记得重回九零这部短剧吗？]
对方很快回复道：
[记得呀，当时还是你发给我的呢。我看了一两集还挺有意思的，再往下看就有45秒的广告要看，好烦。然后它不是可以一元看全集嘛，我就跟你一样让其他朋友帮我点连接看完了。]
多多顿时头皮一麻，恍然大悟。她邀请了8位新用户，哪怕只有1个人产生兴趣想继续收看，就这1个人也至少能裂变出另外8个潜在用户。
与此同时，作为裂变载体的微信，本身就不需要制作方付出任何维护成本；15元与至低1元的强烈对比，激发沉睡客户的消费动力。
哪怕一天后就出了破解版的80全集、不再需要成为VIP就可以在网盘里免费看，但仅就周五一晚的时间差，业内人士评估《重回九零做首富》销售额达到了八千万，真实数额只会比它更高。
流量时代，用户人数就是变现的王牌。
也不是没有公司想到利用社交APP来裂变营销，但是大家都急于求成出效果——与视频平台合作是节省营销成本的最好方式，利用本就有的客户数量达成双赢；与此同时，负效果则是容易被平台拿捏，一味迎求市场的喜好，什么火拍什么，质量也层次不齐，如此的生态是极难出现好作品。
“总而言之，《重回九零》打破微短剧原来的营销逻辑，也为同行开拓了条新路。大家注意观察就能发现，越来越多的短视频需要在微信小程序上收看，也基本沿用了《重回九零》的收费模式，拉新成功免费看。”
“至于这部微短剧到底给新传带去多么巨大的商业价值，我们就不得而知了。但不可否认的，《重回九零做首富》是新传娱乐微短剧板块的‘开国功臣’。”
盘茜酣畅淋漓的盘点即将到尾声，收视率一直居高不下。
节目的最后，蒋云雷问她：“盘总监对向蕾的评价很高，你认为她会成为下一个冷俪总监，继续创造新传经纪事业的另一个高峰么？”
盘茜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迟疑。她语调低沉，仿佛带着深秋的萧瑟：
“我刚入行的时候，许多人对经纪人行业有刻板印象，认为无非是帮艺人照顾生活、安排通告，鞍前马后。可在这行越久，就越是清楚，想成为行业顶尖1%大规，懂得节制的野心、无所畏惧的勇气和冷静理性的判断，缺一不可。”
“作为同行、作为前辈，我不得不承认后浪的可畏。”
“我不认为向蕾会是下一个冷俪或者其他什么人。向蕾，应该是她自己。”
※※※
冷俪将手机熄屏，黑眸幽深。
突来的拜访者也跟着一齐看完直播，评价道：“不愧是跟过冷总的人，你徒弟也是个敢说实话的硬骨头。”
“曾经的徒弟，”冷俪纠正道，思绪复杂：“来者不善。微短剧这块新传占了上风，对王牌文娱来说是最大威胁。想用Becky挑起不和，离间向蕾和公司的关系，这是她惯用的手段了。”
“虽然有些词用得夸张，但她至少说的是实话。”
来人收起看热闹的态度，回应道：
“向蕾太过突出，容易惹祸上身。新传从来没有过一个中级执行经纪只负责一个艺人的情况，你明里暗里卸掉她许多的权限，向蕾还是能在别的板块做出成绩，势不可挡啊。”
“或许，可以把她拉到”
冷俪立刻打断对方，态度坚决语气漠然：“我不会同意的。”
※※※
黎无疆一脸懵圈，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向蕾给自己打了个“狂妄”的标签。
“风投的曾总说话确实不中听，但他管理风险投资多年，经验丰富，提出的看法非常具有参考价值。”
向蕾扬扬她手中的项目方案，苦口婆心：“现在有十多家广告商愿意投资你的新剧，许多大平台也想入局，我听说你私下见了慢手的CFO？”
黎无疆身体一顿，忙解释道：“我也是被以前的朋友骗过去，我不知道慢手的管理人员在，我没收他任何好处，我发誓。”
“我知道，否则我们不可能安然无恙坐在这说话。”
向蕾没有责怪对方的意思，她想说明在《重回九零做首富》取得巨大成功后，围绕在黎无疆身边的人和事都不会再像过往那样单纯。
“新项目策划里，你提出要和番茄视频合作，成品将在番茄的平□□家上映，为此番茄愿意出资一千万的拍摄经费。至于分账，则是二八分。”
“是，所有来谈的合作方里就番茄视频最诚恳，方案也有利于我们，选择它不对吗？”黎无疆不解的反问。
她的新剧本题材与《重回九零》相似，是说女主人公穿回八零年代的国营企业，带头改制共同富裕的题材。
黎无疆有自信会拍得比《重回九零》更出彩——原班人马出演，同样的已积累经验的团队和一千万的投资，效果绝对炸裂。
同时这里头也夹杂了她自己的一点私心。要是能独立使用资金，谁都不会想另外的人来分一杯羹；可是第一版方案的时候，风投的曾总毫不犹豫否决了一千万预算。
黎无疆不服，即便之后调整减少了许多项开支、预费降至六百万，也一直过不了风投部那一关。
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因为公司不重视微视频板块，所以不肯花大价钱投资；那好，我自己拉来经费，公司总不能再反对了吧？
所以在黎无疆提出番茄视频一千万投资入局的提议之后，曾文涛依旧毫不留情的否决了这版策划，还甩了几句难听的话，把大家气得够呛。
向蕾揉了揉眉心：“你知道番茄视频的大股东是谁吗？”
见对方摇摇头，她叹了口气：“它实际上的控股人是某音。”
“无疆，《重回九零》之所以能成功，是精心策划过的没错，但能赢的最大关键，是运气。”
向蕾从来不认为《重回九零》的模式可以复制，裂变营销是商战上很基础的操作，她只是把裂变用在微短剧收费模式上，打一个信息差，使得大众产生新鲜感，愿意付钱收看。
而“轻舟”小程序，才是向蕾最看重的未来。
轻舟小程序在三个月内增长一亿以上用户量，本身的价值已经无可估量。
不用依靠任何平台，无需付出广告成本，也不用再等待用户养成消费习惯，上线的内容均是独家，主动权绝对掌握在自己手里。
在拉新疲软之后，可以拓宽其他盈利渠道，比如打赏、衍生购物、创意周边，同时可以挑有潜力的短剧创作团队和轻舟合作，鼓励多元化发展，减轻微短剧同质化现象。
从没有话语权的打工仔，实现阶级跳跃做老板。
但轻舟这类小程序的崛起，就意味着在减弱某音等所有视频平台的影响力。
能用一千万把未来价值无穷的萌芽掐断，再也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一旦与番茄达成合作，并且第二部作品只能在番茄视频上独播，轻舟程序很快就会失去它的独特性；“二八”分账看起来很美好，但如果平台早已打算把作品用作弃子，又怎么会认真宣传和推广呢？
向蕾直白的分析把黎无疆打得头晕目眩，脸阵阵发烫，说不出话来。
池桃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的惊呼：“原来他们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来参与项目我们都没有想到这一层。”
骆东也心有戚戚焉：“差点就中招了。”
“之所以我一直没有明说，是因为我希望无疆你能自己能察觉到陷阱在哪里。你现在既是导演，也是团队的领导者，考虑事情不单单只去想即时的利益，而必须要学会用长远的目光统筹判断全局。”
向蕾走到黎无疆身后，双手扶住对方的肩膀，让她抬头环视会议室的众人：
“黎无疆，你看着他们。”
“一个个都跟你吃过苦蹚过雷。一着不慎，你辜负不仅是你自己，还有他们。”
黎无疆扫过每一张脸，没有一个人出现怪罪或者是埋怨的神色。
可这令她更难过了。黎无疆嗫嘴着，声音干涸而嘶哑：
“我明白该怎么做了。谢谢你，蕾姐。”
纸不包住火
“正式回绝了？”
杨经理额头冒出细微汗珠, 隔着手机也能感受到通话另一头的威压。
他小心翼翼回道：“是的。这段时间接触下来谈得都挺顺利，也按照您的指示把条件压得很低。但是今天早上对方突然告知我们，打算内部独立制作, 不需要投资了。”
一通解释下来, 对方仍旧沉默, 杨经理忙连连保证：“您给我些时间，我一定把合作给签到手！”
“杨经理, 官总已经离开了。”良久, 助理冷冰冰的声音如同是判官给他下了终极死刑判决：“感谢您多年为公司的服务, 请您明天到HR人事部谈离职事宜。”
“不、不！我在慈阅工作大半辈子了！官总你不能这样对——！”
助理摁断通话, 终结男人歇斯底里的哀嚎，快步跟上官熊的步伐。
待对方在后排坐定, 吩咐司机启动高尔夫球车。
他悄悄从后视镜打量老板，并以多年跟在对方的经验判断, 官熊此刻心情显然极不美妙。
球车沿着蜿蜒的小道前行，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大片翠绿草坪，泛着一层淡淡金光。
小道尽头有两三人影，球车稳稳停住。官熊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般，笑眯眯地朝领头的年轻男人伸出手：“实在抱歉, 有些小事耽误了。”
对方有力地回握，挂着礼貌疏离的微笑：“官总客气，掌管慈阅这么个大集团，事多是正常的。”
二人寒暄一番, 官熊邀请对方一齐往发球台走。
球童刚想跟上，却被助理拦住。
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球场会面也不是为了运动。
见此刻偌大的高草区只有彼此，林铂朗率先发问：
“官总, 您也知道我之前一直在国外工作，风格比较直来直往，所以我就直接问您。为什么要约我这个新传的股东私下见面？”
官熊乐呵呵一笑，并不意外对方的直率。
“林先生是个爽快人，但我想你同时也是个聪明人。这一次特地邀请你，有两个目的。”
他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林铂朗，说道：“上个月在拉斯维加斯的金融峰会见到卢克教授，从他那儿听到许多关于你的事。”
林铂朗接过一看，站在官熊身边的老头正是他在商学院的恩师乔恩·卢克。
上一回见到导师还是在五年前，照片中的卢克教授一头白发，苍老不少。过往求学的日夜仍历历在目，林铂朗无意识摩挲着照片的一角，轻轻问道：“老师身体还好吗？”
“卢克教授半年前因为心脏问题做了个手术，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得知我和你因为工作的缘故常能见面，特意让我替他，向你问好。”
林铂朗的瞳孔蓦地震了震，捏紧照片。
官熊注意到他情绪变化，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继续说道：
“林先生，我和你老师是一辈人，能理解卢克教授真实的想法。我们啊，总是对小辈教导，应该到外面的世界闯一闯，不要束手束脚的顾忌绑住自己。但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能跟在意的人多见见面、常相聚，毕竟我们这岁数，以后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见对方在认真听，他继续循循诱导：
“卢克教授说，你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学生。别人三年完成的课程，你仅仅用一年的时间以全优的成绩修完学分；同学们在烦恼如何完成课题的时候，你已经在华尔街小有名气、获得‘东方之狼’的外号。”
“你回国就职新传之后，成绩斐然。我也不藏着掖着，今天这一出是我要为慈阅争取人才。”
官熊满脸诚恳，朗声道：“慈阅北美地区首席执行官的位置，除了林先生，我想不到其他人可以胜任这份工作了。”
林铂朗一怔。官熊居然直截了当的表达要挖人的想法，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林先生虽然在新传股东会为其他投资方代持股份、使用股东权利，但股份毕竟不是自己持有，想必自由度也受限。”
新传作为上市公司，股权分布不是什么保密信息。现公司内部，旗帜鲜明的分成明面上的两派——以施建中为首的施派，由新传高管、施的子女、个人股东以及包括乐动文娱、春秋影视在内的外部投资公司组成，占股50%；与之对抗的，则是以林铂朗为意见领袖的国内外新资本合股，占比达48%.
近几年来两派的摩擦越发频繁，尤其收购香檀绿地高尔夫园土地的事情上。施建中始终坚持投入建设香檀影视城，而林派持反对态度，认为风险太高过于激进，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原本两派博弈，尚未有定论。不曾想潘佳琪打败强敌、勇夺《重建纪元×女武神》女主角之后，给还在观望的股东们打了一记强心针，纷纷站队施建中，最终在股东大会上以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同意新传收购香檀绿地的重大经营行为。
“古话说的好，良鸟择木而栖。林先生的商业才干、市场敏感度和个人能力都毋庸置疑，又何必桎梏在专制独裁的公司里发挥不了你的才能呢？”
“如果林先生愿意接受OFFER，薪酬方面自然能给到同行中最高的标准；同时我计划在林先生的母校开设以卢克教授名字来命名的奖学金项目，资助天赋高、勤学的中国留学生。当然，林先生自然也能时时看望卢克教授了。”
林铂朗喉头一动，若有所思。官熊承诺的条件与其说是优渥，倒不如说是相当有诱惑力。
他自然清楚新传不像前几天《文娱面对面》节目中宣传那样前途无量、一片光明——香檀影视城因林派在投票落败的缘故，根本插不进任何自己的眼线去掌握具体的情况。对林铂朗而言，这笔高达20亿的收购犹如定时炸弹，不知道何时会被引爆。
而施建中的专断与家族继承式的管理理念，让两人从本质上就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一点从施派在公司内日渐压缩林派的举动就能察觉出来，如果让施建中找到规模相等的外部投资力量，他会毫不犹豫的踹掉林派。
见对方神情有所松动，官熊玩味一笑见好就收：“林先生也不用现在就给我答案。这是大事，你可以好好想想。不过留给林先生的时间也不多了，如果香檀绿地暴雷，那我的OFFER也会作出相应改变。”
“暴雷？”林铂朗捕捉到关键词，提高了音量：“官总提到的暴雷是什么意思？”
“哦？”官熊佯装吃惊，露出了獠牙：“林先生居然不知道香檀影视城至今都没有拿到经营许可的审批吗？”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好像在为自己说错话找补：“哎呀，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圈内都传开了，施总办不下证来却又允许剧组在影视城拍摄，这里头的风险，想必你我都清楚。”
※※※
临近黄昏，天色忽地阴沉起来。乌云如一块厚重的灰色幕布悬挂天际，风也肆虐着，带着呼啸的声音。
目送面沉如水的林铂朗坐上球车往出口驶去，官熊收敛起笑容，眼中精光四射。
他示意助理拿来电话，接通后说了几句，随手丢开球杆便离开了。
林铂朗陷入思绪，在分析对方透露的爆炸讯息，直到球车开到接待前厅时还没有缓过神来。
忽然，一道爽朗的男声叫出他的名字：“哟，这不是林董吗？”
他循声看去，一眼认出来人——正是以20亿的价格，将香檀绿地高尔夫园土地使用权卖给新传的福鑫集团董事长，曾福来。
林铂朗上前礼貌问好：“曾董事长，好久不见，越发年轻了。”
与之前福鑫濒临破产时期的颓唐不同，曾福来看起来容光焕发，精神抖擞许多： “哈哈，多谢多谢。还得多谢新传的关照，事少人就精神多了。”
“哪里，您客气。”林铂朗注意到对方身边只有一个球童，便问道：“还不知道曾董事长您喜欢打高尔夫，您一个人来吗？”
“和家里人一起来的，我有事来晚了，准备自己过去。”曾福来邀请道：“要不林董咱们比一场玩玩？”
“我还有些事，就不打扰您和家人聚会了。”林铂朗回绝道。
看着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的曾福来，又想起官熊下午跟他说过的话，他转念试探问道：
“我应该改天特地邀请曾总吃饭，感谢您愿意降低价格让新传买断土地使用权，还给我们时间筹备资金。”
曾福来大手一挥，不以为意：
“说这些就见外了啊。如果不是这20亿，我们福鑫也很难渡过破产的难关。别说买不买断的，我都这岁数了，就算土地使用权到期收回来，也没有精力去打理喽。”
“还得是你们施董事长有魄力敢冒险，换成是我可不敢背上20亿贷款去建座影视城。”
林铂朗闻言猛地一抬头，笑容再也挂不住：“贷款？”
曾福来也很意外他的反应，反问道：“是啊，新传以整个公司和影视城为抵押，向CCI富港银行贷款20亿之后买断了香檀绿地土地使用权，这事你不知道吗？”
林铂朗感觉喉头阵阵发紧，强压住震惊挤出一丝笑意，咬着后槽牙说道：
“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具体情况我得再去好、好、了、解。”
施建中简直是个疯子！
怪不得在股东大会上避而不谈收购资金来源，误导其他人以为这20亿是从新传待分配的盈利和缩减项目开支中凑出来。
先斩后奏，裹挟所有股东上了条根本没有办法回头的贼船，事到如今只能产生两个结果——共富贵，否则就翻船共沉沦。
始终被大众与市场高度关注、全公司上下为之收紧开支、甚至作出暂扣艺人收入的出格举动，都是为了这座在20亿土地建起来的庞大影视城。
一旦出了任何岔子，不仅自己的工作不保，新传也将陷入灭顶之灾。
而林铂朗作为代持股东，本身最重要的职责是为幕后的资本势力分析风险、判定利益损失，施建中的独断专行执意将新传卷入风暴中心的行为他竟没有第一时间察觉，本就失职，今后在这个行业谁还敢再用自己？
不行，他不能被动地接受困兽之斗。
思及此，林铂朗再也无法坐得住，向曾福来道别后匆匆离去。
曾福来停在原地，眼神幽深。
“姨夫，”从里间走出来一个年轻女子，边整理球服边说道：“弄好了，我们回球场吧。我都说不要您陪，我自己过来换衣服就行。”
“怎么说都是姨夫不小心把果汁撒到你裤子上了，应该的。”
“一家人说什么呢。”女人笑着回应，好奇问道：“刚才您在外面和谁说话啊？”
“是新传的股东，姓林。”
“新传？”曾安娜耸耸肩，最近感觉到哪里都能听到这家公司的名字：
“上次您让我审的合同，就是新传购买香檀绿地土地使用权的购买协议吧？我有个学妹在新传工作呢。”
“哦？叫什么名字？”
“哎不重要啦，新传那么多人难道姨夫你每个人都认识不成？走啦，趁着天黑前多挥几杆。”
※※※
施明珠摁下车窗看了看，天边黑压压的乌云近在眼前，空气润润的，不远处三五只蜻蜓低低飞过。
她让司机打开后备箱拿出伞，绵密的小雨就猝不及防飘落下来。
施明珠最讨厌这样的天气。既不能把人浇得透心凉，撑伞又嫌不便，天地间如同蒙上一层薄纱，雾蒙蒙地看不清一切。
倒不如倾盆暴雨来得爽快。她这么想着，一步步踱至墓园入口。
[西山陵园]
要不是陪施建中来祭拜，她快忘记童年的自己有多么讨厌这里的阴森与荒凉。
“明珠，你看这一排。”她记得八岁的时候施建中第一次带自己来到西山墓园，指着一处前无遮挡背靠青山的空墓地说道：“施家人死后都埋在这。”
“这是我，”施建中指着正中间的位置：“旁边是你大哥，过来是你二哥”
施明珠害怕地躲在他身后，打量着一块块空墓地，听着施建中的分配，她和妈妈的埋骨之地分别在这一排左右最外两处。
她还注意到中间相邻的另一块地已经立了块碑，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阿姨。
直到长大后，施明珠才知道对方是谁。
脚下是光滑高级的大理石步阶，西山陵园作为全京城最豪华的私人墓地，自然会用最高品质的材料。
“锦华，我来看你了。”
施明珠顿住，往前探头，见施建中攥着束鲜花，站在唯一有墓碑的前方。
“前几天梦见你，和明悟。我们还住在破烂的筒子楼，一回到家里，你就端来碗红烧牛肉面，说不够吃锅里还有。”
“明悟拿奖状给我看，说这学期他又评为三好学生了。”
“晚上哄完明悟睡觉，我躺在床上看书，你就坐在书桌那儿帮我补裤子。”
“可现在怎么就这样了呢。明悟恨我，取了洋媳妇留在英国，十年了都不回来。”
“明中跟他那个妈一样，都是不中用的蠢货，新传留给他就完了。”
“明珠”
施明珠握住雨伞的手一紧。
“明珠是个好孩子，也能干。可以后也总是别人家的媳妇，帮不了我太久”
“锦华，近来我身体越发不中用了。你要是能听见，就进明悟的梦里劝劝他，让他回来。他是我和你儿子，我什么都会给他的”
施明珠低下头，皮鞋面有一颗大水珠，缓缓晕开。
她将伞打开，撑在自己头上，隔开雨挡住风。
然后转身向山下走去，背影坚韧决绝。
既有荣幸，也存不幸
空气中弥漫淡淡的海腥味与椰子的清香, 是热带海滨独有的风情。专属希尔顿酒店旁的私人沙滩一向是住店旅客的最爱，此时却显得异常空旷——因为细软的沙粒上搭起长长延伸木台，台上还铺着闪烁着暗金色光芒的红毯。
沿着红毯走到尽头, 便是三亚会展中心, 即第六十届金鹿奖颁奖典礼所在地。
“凭海临风, 金鹿呦鸣。尊敬的各位来宾、所有陪伴中国电影一路走来的观众们，大家下午好。”
四位主持人已然就绪, 对着直播的镜头介绍道：
“欢迎各位莅临电影人的盛会, 这里是由中国电影家协会、中国文学艺术联合会、海南市政//府联合主办并由番茄台、CILICILI视频网站同步直播的第五十八届金鹿奖典礼现场。”
女主持人之一是被观众称为“文艺片女神”的女演员高诗, 作为特邀的嘉宾, 在其他三位央视专业主持人之中也显得游刃有余：
“在过去的一年，中国电影用银幕致敬时代, 以精品奉献人民，展现出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
“就在今年, 春节档票房创造中国影视新纪录，来到可观的80亿元级别、累计2亿人走进影院，让世界见证中国电影市场的雄壮与腾飞。而接档的五一假期、暑期档进一步证明票房飞涨、中国电影振兴并非昙花一现的精彩。”
“纵观全年，全类型影片发挥空间广阔，口碑佳作频出, 国内海外两开花，竞争也很是激烈。今天的颁奖典礼可谓是高朋满座，既有金鹿奖的老朋友，也是第一次参与的新人演员, 让我们一齐用掌声欢迎各位的到来！”
※※※
在三十七楼落地窗往下看，可以清楚看见从酒店大堂步行到红毯入口处的动线。
向蕾观察到已经有团队护送着艺人出现, 她身后的酒店电视也在同步直播着主持人们的开场。
希尔顿三十层至顶楼的VIP房间全被主办方包揽用在这场颁奖典礼上，毕竟这是代表着中国电影最高水准的金鹿奖, 到今年还是整整六十周年的大颁奖年份，奖项的含金量、社会的讨论度不言而喻。
也正因如此，无论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还是小有名气的新人，都会老老实实的从入场坐到结束；获得提名的演员们不会提前知晓结果，从来不敢出现“不获奖我就不来了”的乱象。
临近红毯前，工作人员才拿来流程图给到各家团队，以防止有些人刻意做手脚押咖位或者耍手段换顺序的现象出现。
向蕾拿过流程图再三确认出场顺次，以备留足时间。夏语冰走到她身边请示道：“向经理，景搭好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虽然夏语冰是经过向蕾面试进入新传的，但是这几天还是她第一次高密度与对方一齐工作，紧张之余难免有些忐忑——因为上回她在薛真面前嘟囔几句向蕾不像其他经纪人一样陪组之类的话，薛真一反平日好相处的形象，当众严厉批评了她。
夏语冰这才知道向蕾对于薛真而言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而之后知道越来越多向蕾的事情，她也越能感受到对方与新传其他人不一样，向蕾不会一直缚在舒适圈内做棋子，她注定是绸缪帷幄的棋手。
也是原先跟在薛真身边的助理祝宁突然离开了公司，夏语冰才有机会正式定为薛真的艺人助理。
这一回她下定决心要好好表现，不说别的，首先就为了自己曾经不知内情就对别人乱下评价的鲁莽而羞愧。
“你和她们一样叫我蕾姐就行，”向蕾有点好笑的回道，她怎么记得当初面试这小姑娘的时候人还挺虎，怎么眼下紧张不少：
“你待会提前跟主办方再确认一下，我们会绕一圈把车直接开到红毯入口再下去。”
“好，向经”夏语冰抿了抿嘴，忙开口：“蕾姐。”
见对方嘴上应着但满脸挂着好奇二字，未等向蕾开口释疑，从客厅走过来的陆小棠挽住向蕾的胳膊，笑嘻嘻说道：“不辱使命，完成你交代的任务啦。”
向蕾任由她晃啊晃的，带着些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宠溺：“你出手我什么时候不放心过？只是辛苦你了，连夜赶回来。”
“哪有辛苦，相当于跟着佳琪姐去公费旅游了。”陆小棠不以为然的摆摆手。
因为在争取《重建纪元×女武神》女主角的风波里，向蕾邀请陆小棠前去纽约设计潘佳琪的社交穿搭，尤其在纽约大都会Vogue杂志慈善晚宴上，潘佳琪身着一袭瓷白素净抹胸长裙、胸往肩处盘旋目怒圆睁金色中国龙的私人定制礼服，夺去所有人的视线与焦点，名声大震的同时，也有许多眼光落在礼服上。
时尚界也开始在搜索这一个“TANG”品牌的创始人，直到翻出陆小棠在圣马丁的结业作品展，才不得不承认这套惊艳全美火爆Ins与推特的长裙，出自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中国女孩之手。
来自时尚公司的Offer、各大艺人团队的邀约自不必说，潘佳琪还开玩笑说陆小棠每天收到的鲜花是自己的两倍之多。
但让大家都感到好奇的是，陆小棠乐呵呵的收花，但对于所有的邀请一律回绝，每天做好份内的事就缩在房间里画图。
张咪提醒她：“趁着有话题度就别耽误，不然时尚圈那群人，人均势利眼，过段时间可就不会上门了。”
陆小棠咬着棒棒糖，画笔不停：“再怎么有话题度也得有作品支撑，对于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能有底气做专属于TANG的时装SHOW.”
她推推眼镜，佯装高深：“没有实绩，我永远不可能真正在这个圈子得到认可，而且她们是想要蹭我的热度罢了。向蕾跟我说过奇货可居的故事，我要爱护羽毛，保持神秘感！”
看着陆小棠眼下的青黑，向蕾心疼地摸摸对方乱糟糟的头。
当时张咪把这番对话跟自己说的时候，还笑骂陆小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劲是不是跟向蕾学的，旋即又感叹道：
“小棠本来就是你叫来紧急帮忙，事先没有说过酬劳，还把自己唯一一件成品作品礼服带来；你回国后也还继续在纽约为佳琪的日常活动设计穿搭。准备出发瑞士前，佳琪和我实在不好意思再劳烦小棠，便打算给她一笔辛苦钱让小棠能自在去做自己的事。”
“而我们最大的烦恼就是，小棠走之后，还得再为佳琪找新的设计团队，也要花费一段时间磨合。可没等我们开口，小棠便主动提出一齐去瑞士。”
“虽然她嘴上说作品被大众知晓都是因为佳琪穿的好，但是我们都知道，小棠应该趁着大家还记住她名字的时候尽快办一场属于自己品牌的大秀，但她愿意舍弃宝贵的时间来佳琪身边。小姑娘很年轻，却比许多人重情义。”
陆小棠拍掉向蕾的手：“别动，我这是废土风，每一根发丝都有自己的想法。”
很好，温情一秒被冲淡。向蕾嘴角抽了抽。
“哇塞，这一次的阵仗比佳琪姐那一回可隆重多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跟着向蕾处理颁奖礼的大小事宜，可看着屋内来回的十多号人，和临时在客厅搭出来的豪华置景，陆小棠也不得不感叹团队的用心：“万一没得奖，新传会不会把这些从你工资里扣了？”
“胡说什么呢。”向蕾点了点她的脸，跟对方解释这次金鹿奖的重要性。
薛真因《致胜》被提名年度最佳新人奖，有望成为新传里第一个在出道年能拿到电影界含金量最高的新人演员。光是提名的曝光，就已经有不少优质的剧本送到向蕾手上，可想而知获奖之后的影响力之巨。
素霓生远在瑞士也十分关心颁奖的进展，交代向蕾不用在意成本，即使没有获奖也要把势头造起来。
陆小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怪不得。我听同行说，这次颁奖礼几乎把巴黎和意大利的成品高定借完了，大家都在使劲啊。”
她随手拿起流程图，念叨着：“唔，看来是按奖项的顺序排的走红毯位置一共有70组人，前面都是赞助商和颁奖嘉宾真真排在第十八个”
她看到什么之后旋即双眼一亮：“哎，有熟人。”
向蕾知道陆小棠指的是谁，笑意盈满凤眼：“嗯，她也在。”
“不知道待会能不能见上？她毕竟在”小棠一个个数着，夸张的惊呼：“第六十个。”
“那倒不用，可能马上就能见到。”
像是预先排练过似的，门口立即响起摁铃声，向蕾拖着陆小棠一齐开门。
门一打开，戴着粉色鸭舌帽穿运动服的人迫不及待的扑进向蕾的怀抱：“呜呜蕾蕾，人家想死你了。”
对方身后跟着两个人，龙长安见怪不怪关上门。只是跟在她身边的新助理瞪大了双眼——豁，第一次见到自家艺人对谁这么热情。
向蕾回抱住，抚抚对方的背，好笑的吐槽：“好啦，都是提名年度女演员的人了，要稳重点。”
程小瑜不管她的调侃，左蹭右蹭才心满意足松开，又仔细观察向蕾，心疼地说道：“怎么比我上次见你又憔悴了？新传是什么人间地狱啦怎么你快比我这个演员还要瘦！不行，下次回京城我一定得拉你出来打营养针。”
想起尖锐细长的针头，向蕾浑身一抖，嘴角在今日第二次抽了抽。
程小瑜哇啦哇啦的一阵输出，这才注意到一旁看热闹的程小瑜，打招呼道：
“嗨嗨，大设计师！佳琪姐那条白裙子超好看的！啥时候也给我设计一条裙子，我保准给你穿出百分之两百的效果。”
“哎呀，要穿我的裙子嘛”陆小棠左右打量啧啧出声，逗起对方：“可能会显得有点空荡荡哦。”
“喂，你在说我没胸没屁股我听出来了！”
“哈哈哈哈，就是要你听出来，略略略——”
向蕾扶额，打算不管这俩每次见面都要掐架大脑的活宝，伸手向龙长安打招呼：“安姐，好久不见。”
龙长安回握住，笑道：“确实很久不见了。这位是小瑜的新助理，姓徐。”
她转而向助理说道：“小徐，这是你瑜姐最好的朋友，也是新传的经纪人，向经理。”
徐助理有种比见到大明星都震撼的不实际感，毕竟刚放送不久的《文娱面对面》中，对于向蕾的介绍以及播出之后引起的讨论度堪称一线艺人的程度：
“向经理好。”
“你好你好。”向蕾笑眯眯的也跟徐助理握手：“小瑜在生活上比较大大咧咧，麻烦你多费心了。”
这是什么家里人口吻啊？！我要开始磕你俩了！
资深腐女徐助理心中OS不断，表面恭敬顺服：“向经理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龙长安环顾四周，没看到薛真的身影，又扫到客厅一隅，有点不好意思说道：“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向蕾摇摇头：“里头正在拍摄出发照。不过时间确实不多，你们也应该快要回去做妆造了吧？”
“对，预留了两个小时时间准备。小瑜想在红毯前见你一面，担心在会场里面没有机会。恭喜你，薛真这个提名，来之不易啊。”
同为经纪人，龙长安更能体会到向蕾的艰辛。
《致胜》经历演员受伤、官方调查停拍、临时换主角的风波之后，还能杀出个票房冠军，在外界看来无疑是个奇迹；但只有内行人知道，艺人和团队要经历多大的煎熬。
“也要祝贺你，祝贺小瑜。”
向蕾看向正兴致勃勃和小棠讨论当季高定的程小瑜：“希望大家都有个好结果。”
《苦难之鹿》拍摄完毕后，因为题材敏感审核期长，国内上映遥遥无期。制片团队把影片送到国外各大电影节参加竞赛，率先拿到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最佳外语片，同时程小瑜也荣获当届最佳女主角，刷新国内最年轻拿到金棕榈影后的记录。
之后的送选竞赛，《苦难之鹿》势如破竹。先后在德国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意大利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上拿到奖项，虽然在后续颁奖里程小瑜未再斩获影后，但都得到了最佳女主角的提名。
国内过审之后，《苦难之鹿》的国际奖项履历也成为大家走进影院的最大原因。不要期待文艺片的票房，一直是行内默认的规则，可《苦难之鹿》偏要用过硬的质量打破陈规，票房直突破三亿大关，名利双收。
此次的金鹿奖，《苦难之鹿》更是备受关注，从最佳剧本、最佳导演、最佳女演员直到最佳配乐，把大众最关注的八个奖项的提名揽入怀中。
龙长安重重地点了点头。她迟疑了半分，靠近向蕾压低声音快速说道：
“小瑜之前的事都被有心人翻了出来现在还不确定是谁，但能想得到大概有哪些势力在搅合。小瑜说是不介意，但这段时间她一直睡得不好”
树大招风，人亦如此。向蕾眸子一沉，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程小瑜在出演《苦难之鹿》之前的履历相当简洁，很容易被竞争对手兴风作浪。
金鹿奖作为国内政治背景深厚的官方奖项，评判标准除了影片水平本身，也要考虑到社会影响与演员个人道德风评。程小瑜遭遇渣男、被前公司坑害的事情，虽然最后舆论站在她这一方，但不可否认多少会给艺人带去负面的影响。
见程小瑜走过来，龙长安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提醒道：
“小瑜，我们该上楼准备喽。”
程小瑜嘟着嘴不舍的趴在向蕾的肩头：
“明天我得飞国外工作了，下次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见上面。”
“那个”夏语冰小心翼翼的插话：“蕾姐，要开始拍摄了。”
程小瑜也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可双腿像生了根似的锢在原处，对方身上若有似无的海盐香让自己倍感安心。
她很想任性的对向蕾说，新传一点都不珍惜你，又要负责艺人经纪又得管理微短剧，那个破节目还把你当靶子似的给外人攻击，公司也不站出来为你说几句话，真是坏得要命。不如反手辞了新传，来我身边，我程小瑜现在有能力保护你了。
可是龙姐对自己也非常好，一路走来风雨同舟，除向蕾之外，在圈内真心对待她的就是龙长安。
而眼下的自己要扪心自问一句，她真的能保护向蕾吗？
在大家面前夸下海口不会被舆论影响，但那一张张旧照、一段段旧新闻，每刷到一次，她就感觉心口紧了几分，半夜经常做噩梦惊醒，以至于她要把自己累到抬起一根手指都费劲的程度，才能换来一顿好觉。
她很想像以前那样依在向蕾身边，把快乐的痛苦的统统告诉对方。也许在她潜意识的深处，程小瑜认为向蕾是无敌的存在，无论遇到什么难关，对方总会用一个沉稳的笑容告诉自己，一切都会过去，然后真的如向蕾说的那般，她真的可以好起来。
但相隔许久的重逢，程小瑜见到的却是越发疲惫的向蕾。
她依然用成绩告诉所有人她依旧是强者，但程小瑜感觉，对方整个人透出那种无法隐藏的孤寂。
像是旷野中唯一的树。
蓝天白云，狂风肆虐，依旧挺拔如初；但环顾四周，不见同类。
而自己总不能恣睢的将向蕾视为逃避的港湾，给她带去更多的负担。
程小瑜暗暗给自己打了下气，正要直起身子迈开腿，忽地被拉入单薄又滚烫的怀抱。
耳边依旧是清冷的女声，但字字句句却炙热：
“小瑜，认清明天的去向，但也不要忘了昨天的来处。那些不是悲惨，而是你成功路上的给养。”
“能够打倒你的，从来都是自己。放下负担，你会所向披靡。”
“别忘了，我永远站你。实在扛不住了，就到我身边。”
程小瑜顿时觉得喉咙哽咽，双手攥成的拳头终于是松开，眼眶里的泪决堤般爆发开来。先是小声的抽泣，接着变成嘶吼般的呜咽。
只哭一分钟，她想着。
就让我放肆一分钟，而之后的岁月里，我要对得起每一滴泪水、每一个鼓励、每一份爱，和努力的自己。
※※※
“孙先生，请问您还需要多久时间就诊呢？”护士为难地询问道，这已经是第三次提醒了：“李医生今天还有另外一个病人的预约”
孙东城忍着愠怒，挤出个笑容：“实在不好意思，再等等吧。”
护士提醒道：“十分钟后如果还不能开始的话，我只能取消今天的预约了，请您谅解。”
她话刚说完，走廊另一头响起“噔噔”清脆尖锐的高跟鞋声。对方在二人的注视下快步走至跟前，摘下墨镜：“路上堵车，耽误了。”
既然知道市区会堵车为什么不提前预留时间？孙东城刚想发作，又碍于有陌生人在，便忍下来：“麻烦通知李医生，可以开始了。”
明明是并排的双人座，眼前的两个人却坐出了天涯海角的距离感。
李医生清了清喉咙，开口说道：
“冷总监你好，我是孙先生的心理医生李鑫。”
“你好。李医生叫我冷俪或者冷小姐都行，总监听起来好像还是在工作中。”冷俪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说道：“我不大清楚为什么需要我在这里。”
“是这样的，孙东城先生因为非生理性心悸胸闷与长期失眠、抑郁的问题到我处诊，经过四个月的心理治疗，我认为孙先生之所以有严重心理问题是源自于二位的婚姻，所以希望您能配合着一齐加入治疗。”
李医生注意到冷俪在听完之后端着杯子的右手一直微微发颤，不动声色的在草稿纸上写着什么。
见冷俪沉默着，孙东城恳切的说道：
“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不然不会找你过来。从那件事之后，我总是感觉快呼吸不上来，气急胸闷，见到红色就头晕想吐，学校见我这样也不让我继续上课了。换了好几家医院检查，都说身体没问题，是心理疾病导致出现的躯体化症状。”
经人介绍，他找到京城知名的私人心理疾病专家李鑫教授，最终被确诊严重焦虑症、创伤后应激障碍。虽然经过几个月的系统治疗整体有所好转，但李医生说药物解不了心结，一旦停药很有可能会复发。
孙东城思索再三，还是硬着头皮联系了冷俪。
“我们都要走出来的不是吗？孙家就我一个儿子，不能生个一儿半女的给他们含饴弄孙的就已经很不孝顺了，你知道现在外头都在传我发疯有神经病，走哪儿都被指指点点。”
说着他情绪激动起来，狠狠抓住冷俪的手腕：“你倒好，跟个没事人一样，照常做你的大总监、上节目，出尽风头！而我呢，看个心理医生都要偷偷摸摸，跟过街老鼠没区别！”
对方眼神中无法掩饰的埋怨与恨，深深刺进冷俪的心底。
她强硬的掰开对方的手，纤瘦白皙的皮肤立刻显出一圈深深的红印。
“所以需要我配合做什么？”冷俪坐直，双手抱肘冷漠回应。
典型的防守姿态，戒备心极重。李鑫在草稿上圈出“重”一字，从中和缓道：
“孙先生不要激动，冷小姐现在还坐在这里，想来她也是想一起面对的。”
“在心理治疗里有一种疗法，叫做精神分析疗法，是通过发掘求助者的潜意识内部的矛盾症结，破除潜抑作用，使病人真正了解症状的真实意义，便可使症状消失。与对孙先生作过几次精神侧写后，我发现他的症结在于婚姻生活与冷小姐您流产的事。”
“今天我想让二位就一件事情采用不同视角去看待、分析感受，可以互相了解彼此的真实想法。”
李医生边说话边端详着冷俪的一举一动，发现对方始终面无表情，像是戴着精致的面具般无懈可击。
“那让我们从婚姻生活开始吧。请问谁先说呢？”
“我来。”孙东城几近迫不及待的开口：“我和她是朋友介绍认识的。”
那时候的冷俪还没有升职至新传总监，但不久前刚晋升为中级执行经纪人。发小知道他喜欢解千岚，恰好也认识冷俪，便把当时还是解千岚经纪人的冷俪介绍给孙东城，想让好友拿到签名照之类的周边。
而他对冷俪是一见钟情，一面之后展开疯狂的追求。每日鲜花必到，工作出差回京必接机，在京城内工作无论多晚也去接送。二人当时也过了三十岁，不到半年就结婚了。
了解太少而匆匆组成家庭，也许这就是祸根源头。孙东城以为婚前冷俪那句“单身和婚姻里我选择了你，但是事业和婚姻中我会选事业”是玩笑话，但是婚后他真实感受到对方是认真的在践行这句话。
“我父母的六十大寿，她因为要陪艺人领奖而缺席；我出差回来，发现家里没电又停水，一查是她根本忘记去交。结婚五年，除了新婚蜜月放了七天假，没有一天以上的假期；我做甲状腺手术，她只来看我半个小时，留了个公司助理照顾我，转眼又跑到片场去了。”
这些数不清的被忽视的细节，像是把唾沫变成利剑般，他尽数倾吐而出。
“我可以忍受你没有尽到妻子的义务，但结婚前你没有说过不要孩子吧？好，刚结婚的时候你说上升期不能要，我可以理解；你当上总监说刚接手，如果怀孕会被淘汰，我也同意了。要不是我爸妈身体不好，我也不会强硬逼着你要孩子。”
“备孕是我们一致的决定不是吗？可为什么我感觉你完全不在意即将要做一个母亲呢？！”
孙东城声调越来越激动，往常文质彬彬的大学教授做派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近乎癫狂的中年男人。
“婚检从来是我督促着你去，医生说你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但是你一直在工作、出差！要不是折腾到见了血，你还不愿意住院疗养！住院也没有好好休息，把病房整成了另一个总监办公室，电话不停电脑不关，冷俪，新传少了你不会倒闭、天也不会塌！”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熬过危险期，你非要参加什么年终会如果当时我坚持不让你去孩子也不会”
“没有多久你就提离婚，单身了就消失整整一年在国外到处潇洒，冷俪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痛斥声渐低，转而是野兽般的嘶吼哽咽。孙东城双手捂住眼睛，泪水却奔涌似的从指缝间流出，掉落在木地板上泼洒出一地的挣扎。
满目的红，能隐约看得见小小身体轮廓的血色，痛苦□□声、仪器滴答作响，好似汇成一曲悲怆交响，在他的脑中不停演奏蚕食自己引以为傲的体面与斯文。
医生摇摇头，面露遗憾沉痛的一句“我们尽力了，孩子没有留住”如同催命的丧钟，持续敲响。
新传年终会当天，孙东城陪着冷俪一齐出席晚会。打一开始就不见妻子的踪影，直到晚会结束了才被人通知冷俪突然大出血不止，救护车正在来的路上。
救护人员把半昏迷的冷俪抬上车，只让孙东成在旁边陪护。从京郊疾驰到最近的医院也需要半个小时，一路上医护人员一直在为冷俪止血急救，可情况异常糟糕，根本止不住。
孙东城慌乱之下无法思考，随手扯过纸巾掀起冷俪的裙子为她擦血，可入目见到的一切让他整个人丧失了所有思考能力，双目几乎要滋出血来——在妻子双腿一大片红到发黑的血迹中，他竟隐约看见小小的但似乎有四肢的血包块！
下一秒护士忙把他推开，不允许孙东城凑上前。
但他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之后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直到冷俪苍白着脸从手术室推出来，医生沉重的宣布“大人命保住了，但孩子”
孙东城耳中阵阵轰鸣，其他的话根本听不进去，抓着医生的手状若癫狂的追问当道：“孩子是不是已经成型了？是不是有手有脚了？！”
医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安抚道：“现在最重要的是病人的身体，作为家属要好好照顾安抚。”
虽然李医生已经为孙东城诊疗多次，这也是她第一次听到完整的过程。
亲眼看到血泊中成型的胚胎，加之在婚姻生活中情绪的压抑与事发当晚的刺激，孙东城的精神状态全面崩盘，无法自洽。
男人持续呜咽啜泣着，但李鑫知道他似乎真的因为宣泄而放下一点精神包袱。
她转而看向冷俪，察觉到对方眼角似乎滑过一滴泪，但又同流星般迅速消失不见。
李医生斟酌着用词，开口道：“听完孙先生的想法，冷小姐你有什么想表达或者倾述的吗？”
房间内安静到只有孙东城粗//喘哽咽，和墙上时钟发出的嘀嗒声。
这间看起来空间很大的诊疗室，此刻好像能移动般，以她为中心收缩。
氧气越来越少，呼吸愈发的沉重，寂静中冷俪能听到心脏不受控制的蹦蹦乱跳。
心底似乎有一个自己，流泪大声尖叫着辩驳。
她从来没考虑过要结婚要为人母。孙东城不是第一个用尽全力追求自己的男人，但她至少被对方那句“在我这里你永远可以是第一选择”打动过。
而当时，公司里关于她与施建中的谣言疯传，也出于不让自己的事业冠上“以色侍人”的标签，她最终与孙东城登记结婚。
可真正生活在一起之后，冷俪发觉对方好像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体贴温柔的男人。
孙父孙母的真正六十大寿的日子，她特地提前抽出空来要参加，可对方为了寿诞有面子，将日子改到周末，那天是她三个月前就定好的工作；家中没电停水，是她发烧到四十度昏倒在公司，被送到医院吊水错过了最后的缴费日。
孙东成做甲状腺手术那段时间，正撞上施建中在美国心梗倒下，冷俪为了稳住股价和民心，只得咬牙扛起压力和更多的责任。
她急匆匆在十二点前赶回医院，守了一整夜，第二天清早又不得不回到谈判桌上，装作无事发生。
冷俪承认，孕育一个生命从来不在自己的计划之中。职场上司无形的歧视，同行的轻视和下属眼中的同情、质疑，无异于把冷俪过去所有的成就和骄傲扔在脚下，反复踩踏。
她不得不急切的用实际行动表现，作为新传的总监，她冷俪绝对不会因为怀孕而变得孱弱、变得无能，要比平时更百倍、千倍的努力，去守护自己所拥有的的一切。
冷俪还记得第一次胎动的时刻。
又是一场无声硝烟的会议，她一如既往的强势压制对手，忽然感觉肚皮鼓动像是海浪翻涌，冷俪生平第一次感觉这样奇异又神奇的满足感，与腹中小生命在那一秒似乎真正起血脉的羁绊，她开始真心期待着见面的那一天。
可是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了。
剧烈的疼痛，犹如把四肢、心脏撕裂开来的痛楚。在救护车上，她半睁着眼意识模糊，眼前只能看到车顶的惨白。
去往医院的路好长，长到冷俪以为回到了那个不需要她的家乡。
直到不同于之前的疼痛突地袭来，全身直冒冷汗，骨头要碎了似的，紧接着好像有什么脱离了她的身体。
原来心痛到极点时，是发不出来任何声音的。
“冷小姐，你的情况比我们想象中的更严重。”
医生站在床头前，尽量用温和的词语跟自己说明着：“宝宝在来医院前就在手术过程中你出血量太大，几乎把全身的血液都换了一遍。我们尽最大的努力保住子宫，只是”
她木然盯着医生一张一闭的嘴，脑子似乎在拒绝翻译出正确的意思，排斥所有痛苦的根源。
“你的意思是，我没有生育能力了么？”
“器官依旧存在，在生理层面上说还是有可能的。”医生试图安慰，但不得不告知实情：“为你的生命考虑，建议你不要妊娠。”
啪嗒——
饭盒落在地板上，咣当作响。
门口的孙妈妈满脸震惊，看向冷俪时眼神复杂难测。
医生离开后，孙母重新打了份饭递给冷俪，又在走廊打了许久的电话，犹豫半晌后开口：“医生的话，我刚刚也告诉东城他爸了，有些话我们想跟你商量商量。”
冷俪打断对方，目光灼灼地盯着孙母，开口问道：“孙东城呢？”
在急救中插过喉罩气管的声音嘶哑难听，到激动处破出锣音：“今天已经是我做完手术的第三天了，为什么我没见过他？”
孙母支支吾吾不敢正面回答。孙东城受了刺激，躲在家里也不肯来医院一趟。
孙家只得雇了护工护理，每天来看一回。
而沉默就是所有答案。冷俪感觉浑身冰冷，手术伤口仿佛是有看不见的野兽撕咬着，心被狠狠攥住从喉咙扯出来，扔在冰天雪地中。
“小俪，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会理解妈的对不对？孙家只有东城这一个孩子，可不能在他那儿断了根绝了嗣啊！”
“你们谈婚事的时候，东城说过你家的情况，父母都各自再婚生小孩了，没有办法操心你，我和东城爸也一直把你当亲女儿来看。你们俩个人为了孩子一直在闹矛盾、吵架，看来这辈子没有做夫妻的缘分，如果你愿意，可以做妈的女儿，妈还是会疼你爱你的——”
“够了。”
冷俪打断孙母的絮叨，眼中尤如一潭死水。
早该知道不是吗？她这一生，只能依靠自己。
“我明白你的意思，孙阿姨。从今天开始，我，冷俪，和你们孙家毫无关系，离婚手续我会托人办好的。”
被迫脱掉的盔甲，她会一件件组装、拼接好。
“现在请您离开。并且，我有且只有一个妈，即使这个妈不要我，那也不会是你，孙阿姨。”
即使盔甲外已是旧痕累累又添新伤，即使千疮百孔的心已空荡，她永远有底气为自己开战。
冷俪捂住心底那个流泪想辩驳的自我的嘴，亲手杀死残留的软弱。
“我没什么好说的。”
“如果恨我能让你得过且过，或者恢复回到你认为正常的生活。”
她站起身，Prada黑色风衣擦过桌角，向门口走去。
手悬停在把手处顿住，冷俪继续说道：
“那就恨我吧。”
薛3AAA！
[现在登上红毯的是中国电影家协会荣誉主席、中国内地男演员、国家一级演员陈明先生。自1987年出演第一部电影作品《溥仪》开始至今, 以其深厚的文化底蕴、精湛的演技和独特的个人魅力，主演了多部深受观众喜爱的影视作品，充分证明了他在演艺界的卓越地位和影响力。]
当评审团最后一位大佬级人物全部走过红毯, 接下来就意味着参加颁奖的演员们要陆续登场了。
直播适时接入了广告, 画面中玄衣竹笠少女手持长剑, 于白茫茫雾气萦绕的竹林深处腾空旋身、当空舞剑，搭配悠扬飒意笛声, 片尾[康氏家居·浑然天成]八个古朴烫金大字宣告赞助商身份。
来如雷霆收震怒, 罢如江海凝清光。
无论何时看到这条广告, 廉星河脑海里都不由自主想起这两句诗。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 她就是薛真吧？”
廉星河本来懒洋洋靠在落地窗边，见到来人后站直身微笑回道：“是的华姐, 薛真是康氏家居的广告代言人。”
被他称呼为华姐的女人正是黎玉华。她五十岁上下，浑身透露出雍容华贵的气质与不可忽视的气场, 虽不是标准美人的长相，却十分具有东方韵味之美。
不仅如此，黎玉华与中国电影家协会主席的陈明同期出道，国内唯二登上美国时代周刊封面的中国演员，影坛地位举足轻重。
“姑妈！”另外一个房间的年轻女生听到黎玉华的声音, 两手端起大裙摆冲过来开心地说道：“还以为你没空过来看我呢。”
盘茜跟在女生身后一齐走过来，主动问候：“华姐好。”
“喔小盘。”黎玉华回应道：“劳烦你亲自上阵，辛苦了。最近公司怎么样？”
“一切顺利，多亏玉姐的照拂。”
黎玉华的侄女黎彤彤将演员合同签在王牌文娱。在这一次金鹿奖上黎彤彤出演的民国谍战电影《风声鹤唳》同样提名了年度最佳新人演员。
盘茜虽然不是黎彤彤的执行经纪人, 但为表示对黎玉华的尊重，她自然得全权负责此次颁奖典礼的全部事宜。
至于这位金石环球公关公司大中华区的廉总监为何也出现在这, 似乎是对方家族与黎玉华关系匪浅，受黎的委托特意帮忙应对临时可能会出现的公关状况。
“离入场还有些时间自然是要来看看你了。”
黎玉华仔细打量侄女的礼服造型, 鹅黄为主色调的绿野仙踪长裙，朵朵手工刺绣的繁花镶嵌在盛开的层纱裙摆中，将原本就娇嫩可爱的少女衬托更仙气十足。
她颇为满意：“果然Elie Saab很适合我们家彤彤。”
黎彤彤乐滋滋地提裙转了一圈，大裙摆里隐藏的金线尽显细节：“谢谢姑妈，不然这条裙子可轮不到我穿。”
廉星河挑挑眉。
这位星二代倒是个坦荡人，如果黎玉华不是Elie Saab的亚太地区首席代言人，按照这黎巴嫩高定礼服品牌的调性，像黎彤彤这样出道不到两年的新人，怕是连成衣都借不到，除非自掏腰包大价钱找渠道购买现成的。
类似案例还历历在目。三年前的金梅花奖，大众除了记住潘佳琪红裙冠冕造型拿下最佳女配角之外，还有高惠被Elie Saab隔空点名指责其骗取高定礼服，让时尚圈为之轰动。
而在那场风波里，有人也开始崭露头角廉星河想起那张清淡的脸庞，嘴角不由地扬了扬。
这次她带的艺人也入围了最佳新人演员，与黎彤彤是明晃晃的竞争关系。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
黎彤彤的姑妈是双栖影后、内娱电影史上的标志性人物，祖父又是上影制片厂的创始人，一家人都从事娱乐产业，可谓树大根深背景深厚。
对比另外一同入围的四位女演员，只有票房实绩、流量话题兼具的薛真能为之一战了。
廉家与黎家从祖父那一代起就有来往，廉星河的养母与黎玉华是多年好友。这一回也是黎玉华特意邀请廉星河到场，意思很明确，那就是如果黎彤彤获奖，廉星河能用金石环球的资源扩大影响力，助她更上青云。
作为黎家年轻一代中唯一的女生，黎彤彤从出生到现在是顺风顺水，高中毕业那年还被巴黎名媛舞会官方邀请出席，舞伴是丹麦未来的储君二王子。
从哥伦比亚大学毕业之后，黎彤彤回国进军娱乐圈，星途、资源自不必说，坊间谣言说《风声鹤唳》女配角就是黎玉华为侄女保驾护航的出道资源。
大众对权势阶级有着天然的厌恶，黎彤彤的身世背景被扒出来后路人缘一直不大好。之前也想找到金石环球合作公关，但廉星河拒绝了，所以这一次并不好再推脱。
“姑妈你今天也超级漂亮！待会要上台颁奖吗？”
黎玉华身穿蝴蝶兰紫深V阔腿裤，是Elie Saab当季主打，奢华又不失轻盈。
“嗯，会给最佳女演员颁奖。”
盘茜见姑侄俩在闲聊，便专心处理其他事宜。助理低声向她汇报：
“薛真顺序在第十八位，我们是第二十。”
“新传发出发照了么？”
“一分钟前刚确认过，新传官网、个人微博都还没有发出发图。”
盘茜闻言蹙了蹙眉，感觉有些不对劲。
距离正式走红毯的时间不到三十分钟，对方却毫无动静似乎根本忘记有出发照这一回事。
所谓出发照也是这几年争奇斗艳下弄出来的新规矩。原先艺人们会在整体妆造完成后拍几张简单pose的全身照，精修后发给媒体作宣传图，比较中规中矩。
不知道是哪年的微博之夜，有位女艺人的团队把妆造宣传图以拍杂志封面的程度来拍摄，当晚发的图在所有艺人中千篇一律的酒店走廊照中大放光彩。
各家团队一看，卧槽还有这玩法，从此之后出发照也越来越卷了——灯光置景、海边外景、骑马牵狗，层出不穷。
因为有黎玉华代言人的关系，Elie Saab将全球仅三件的当季春夏高定[绿野仙踪]系列借给黎彤彤，在礼服方面都不需要盘茜操心。
不止不用操心，通过背调之后她能确定，黎彤彤的礼服等在全场演员里，排个前五没有问题。
要知道今天光出席的艺人就有一百多位，还没有算上颁奖嘉宾、评审成员和各大广告商。
“盘总，会不会是新传放弃出发图了？”助理猜测道：“我们得抓紧时间了，话题也需要预热的时间。”
出发照一般会提前一个小时公布。因为如果在发布的同时就买热搜位，很容易被网友发现；预留黄金一小时，无论是粉丝控评还是提前营销，逻辑看起来都很通畅。
除了黎彤彤、薛真，另外三位女演员都已经发了微博。
“确定薛真穿的是Homolog？”
“对，宣发那边做了大量调查，确定她今天会穿Homolog的堆袖系列定制成衣，国风系列。”
助理自信地回答道。
早在三个月前，团队就开始针对薛真红毯造型作调查。时尚圈的八卦不过夜，新传派专人到巴黎和伦敦的服装工作室咨询成衣的事，也瞒不了太久。
倒是有小道消息说新传为薛真定的是同样来自黎巴嫩的品牌Zuhair Murad（祖海·慕拉）——与Elie Saab主打的风格近似，市场上也常把二者作为竞争对手来比较。
但团队分析后认为这只是新传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
且不说Zuhair Murad在本届金鹿奖上已经借出去三套礼服，而且在名气上也略逊Elie Saab一筹，要是真穿这个品牌，那么在礼服的公关宣传上新传就未战先输阵。
直到隐约有传闻提到有一条来自Homolog品牌的新季定制裙，极为临时空运到国内，而且距离颁奖典礼的正式日子仅有七天，王牌文娱意识到这条裙子非常有可能是新传下的订单。
Homolog作为2019年新成立的服装品牌，确实需要更多的机会进入内地高定市场；而创始人Emily Cheong是华裔，设计的风格与中国人审美有本源上的共识。
而且这条秀款定制裙是运用的堆绣技术，是从唐朝开始传承、也是??海??原塔尔寺的“三绝”艺术之一，配合着马来西亚的蜡染艺术，能够将裙子的线条形状填充鼓起，宛若浮雕般栩栩如生。
加之美拉德色彩，既有横贯古今的岁月韵味，也含有不限性别的飘然不羁。
联想到薛真最被人熟知的古装侠女印象，团队为她选择Homolog也在意料之中。
“针对Homolog礼服的营销反制点也制定好了。”
助理把公关团队提前做好的应对方案详细说明：
“新传的宣传点应该是要主打华裔设计师、中国风、新季秀款定制，我们将从这三个点出发，用国籍与品牌知名度低的策略发通稿，同时让营销号发布引战类型软文搅浑水。”
盘茜颔首，只是紧皱的眉头没有松懈下来。
薛真团队的操盘手可是向蕾啊，对方真的会在礼服方面轻易的鸣金收兵么？
她刻意在《文娱面对面》上放大了新传经纪人之间的内部矛盾，事后也听说向蕾在公司里越来越低调，主动把手中的项目放权，与戴如心更是没有工作上的交集。
但她转念一想，无论薛真是穿Homolog还是Zuhair Murad，对黎彤彤来说都构不成威胁。
盘茜反复推敲，最后拍板：“发吧。”
※※※
夏语冰探出头左右查看，确定走廊除了安保人员之外没有可疑人员，才对房间内点点头：“蕾姐，安全。”
陆小棠闻言唰地打开黑雨伞，学电影中007的模样：“偷拍的统统被我击毙。”
薛真被黑袍子从头到尾裹得严严实实的，紧张得有点直冒冷汗，听到陆小棠的耍宝忍不住噗地笑出声，心情舒缓不少。
向蕾哑然。
她只是交代造型一定要保密到上红毯的最后一刻，看这阵仗还以为是哪个国家的领导人出行。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薛真低着头，仔细地看着脚下，小步的挪动。虽然早被训练得穿着十公分的高跟鞋也能跑步，但她今天不能出半分闪失。
倏地，视野中纤细的胳膊先伸过来，随即清冷的声线清晰传入耳中：“扶着我走，别担心。”
有你在身边，我从来没有害怕过。
薛真这么想着，每一步好像变得轻快了。
一行人总算遮遮掩掩得走到后门上了商务车，按原计划绕一圈预备直接停留在红毯入口。
陆小棠长舒一口气：
“怎么整得跟特务接头似的，我刚才把花瓶看成是一个人，差点要上去把它扑倒了。我们是在躲什么？”
向蕾捧着平板一面确认在酒店拍好的造型精修图，一面回答道：
“躲倒谈不上。你知道孙子兵法里有一招叫声东击西吗？”
她对夏语冰点点头，示意对方审核通过。
紧接着说道：“我喜欢看别人的计划被打乱的样子。”
“”陆小棠发誓有一瞬间她真的看到了向蕾身后有条狐狸尾巴在得意的摇啊摇。
车窗被咚咚敲了两下，是工作人员在提醒时间到了。
众人小心拿掉薛真身上的黑袍子，陆小棠也收起调皮，慎重其事地作最后检查。
确认妆容、衣着都没有差错，她满意的拍了拍薛真的肩膀：“完美。”
薛真深吐一口气，眼神逐渐坚毅。她环顾一圈，团队每一个人都噙着笑在鼓励自己。
视线最后落在向蕾身上，对方靠过来为自己正了正项链，不疾不徐地说道：
“身形要正，体态要稳。姿态要谦虚，回答要大方。”
“薛真，下了车，你会是一个人面对长长的红毯。未来的日子，你会面对更多这样的时刻。而有能力把那个迷惘懵懂的薛真带到这里来的，只能是你自己。”
“你的底气，来自你走过的路度过的关，经历过的人。所以，不要质疑自己，而是相信自己。”
“去征服一切，薛3A。”
※※※
“…再次感谢您的道来，请到会场入座。”主持人含笑送走上一个嘉宾，连忙切换手卡阅读下一段介绍词：
“接下来，走上红毯的这位演员，正是在今年夏天走入无数观影人心中的新生代女演员，薛真！”
红毯的入口，隐隐有一抹靓丽的黑漫步而来。
“以九霄之名，挟剑江湖收割观众口碑；挥不屈之拳，热血铸就票房致胜。仅出道一年，就以不同形象角色给大众留下深刻印象…”
主持人正专注的念着手卡，却听到耳旁另外的主持人小小地惊呼，她好奇地望去，庐山才现真面目——
高高扎起的发盘成髻，每一根发丝都服帖油亮；高级绒面材质的亮黑长裙分割成两段，露出一截麦色紧致的腹肌，线条绝佳极具女性独特的力量感。
上半身肩膀处特意设计成不过于张扬的垫肩样式，衬得本就修长的脖子更显曲美线条；下半则重回鱼尾裙复古潮流，裙摆处缝结大量洁白蕾丝花边，与全身极致的黑形成强烈视觉冲击，宛如白日与黑夜的交缠相融。
脖颈、手腕硕大闪亮地白鸢尾花造型钻石套组耀如星辰，与一袭黑长裙互相印衬，诠释何为低调奢贵的登峰组合。
宽肩延伸，贴臀设计与夸张裙摆，勾勒出的优美线条犹如栩栩如生的人间雕塑；三种维度的曲线分明，但凡多一丝丰韵都会感受到不适的违和。
薛真步履沉稳的走在闪烁暗金光线的红毯上，仿佛不是脚下的红毯在引领她前行，也不是衣服在凸显她强烈的美，而是周遭的一切因为她的出现而显得更有存在的意义。
她的骨相本就绝美，不用过多施加粉黛便已冠绝。飞扬的眉，细长微微上挑的眉角，略带侵略性的妆容却也挡不住从骨血中散发的高级。
像是经历过数百乃至数千场这样的场合，她一举一动泰然自若——定点拍照的每个正侧面POSE，无论从那个角度都能捕捉到不同的吸睛点；当被宝石般幽深的眼眸直视，你无法用言语去形容那对会说话有故事的眼神是如何透露出淋漓尽致的沉稳。
很难让人相信薛真是才出道一年的绝对新人，主持人内心暗衬道。
每个艺人在红毯停留的时间固定分配在两分钟左右，即便媒体区传出大量“薛真，看这里！”“停一下，再拍几张！”的吵闹叫嚷，主持人也得硬着头皮走流程：
“感谢薛真的到来，我们有请下一位嘉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