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长鞋跟触碰着木板, 发出细微清脆的笃笃声。
再一次踏上这条长廊,冷俪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一场恍惚的大梦。
回廊的尽头是座水榭凉亭,到亭心的路上会经过八个路灯, 需要整整三百六十步。
她闭上眼, 深深呼出一口气, 在心里默数着向前走。
一步,又一步, 靠近着只有在梦里才有勇气来到的地方。
心跳与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倒数到1的时候, 冷俪睁开了眼。
果然不是梦。
因为那个人就在她的眼前。
※※※
听见声音的靠近, 素霓生转过身看向对方。
两个人静静地站在原地,谁也没有先开口。
夜风寒凉, 带着刺骨的冷意,穿透长廊, 拂过二人的身体。
冷俪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抓紧手中的包。
她听到一声轻叹,而后仍带有体温余韵的风衣外套围在她裸露的大腿上,立刻驱散了寒意。
“总是为了风度不要温度,老寒腿可没得治”
“要真得老寒腿了, 那你就背着我走。”
话一脱口,彼此都顿住了。
下意识的关心与本能的回答,却物是人非的现在。
二人沉默着坐下。
冷俪不由地打量着亭子,木柱已经斑驳, 鲜艳颜色褪去,而地板也冒出许多青苔, 寥落冷清。
这座小公园曾是新传总部附近唯一的休闲绿地,随着周边的商场与游乐园的开放, 这里似乎渐渐被人们遗忘、荒废。
但湖心亭是二人共有的秘密基地。
谁的工作不顺心,提着好酒买够零食,约着对方喝到痛快。
夏天观星,冬日赏雪,无人问津之地却能让心中开满鲜花。
而如今繁星依旧,你我却是此时彼刻之人。
“我本来以为你打算再也不见我。”
这是她与素霓生近十年来第一次单独见面,冷俪收到对方信息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尤其对方约的还是故地。
“我并不是来和你叙旧的,冷俪。”
素霓生紧紧地盯着她,似乎要看透她的灵魂般:“我要一个答案。”
冷俪正抽出细长的香烟要点燃,橙红的火苗在二人的视野中摇曳跳动。
“问吧,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肯定知无不言。”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新传绝无可能成为香檀绿地影视城的主人?”
夹着烟的手指顿住,素霓生顾自说道:
“入职第一天施建中就对我说,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造一座完全属于新传的影视城,不仅如此,还要是国内甚至是全世界最大的影视基地。”
“二十年的发展,新传规模进一步扩大,越来越红火,但与之而来的,是施建中对公司的控制也远不如以前。他生病、苍老,执念却在更重,完不成这个夙愿,怕是死了都合不上眼。于是他一面培养儿子接班,另一方面让信任的人去规划筹备。”
“没曾想丹尼尔不争气,预先计划要拿下的土地泡了汤。峰回路转,就是这么凑巧,一块完全符合预期、价格又能接受的土地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风势渐渐变大,她说话的语速逐渐增快:
“也不是没遇到困难,但施建中在每一道坎前都能找到解决的唯一办法,像是瞌睡就有人递上枕头。可也就是这些决定,让他自掘坟墓越陷越深,万劫不复。”
“施建中站在坑底抬头往上看,应该能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冷俪,那些人里,应该有你的脸吧?”
看似在提问,可话语中的肯定已经不需要她的回答。
冷俪指间燃烧的香烟接近尾声,火光变得微弱,烟雾也越发稀薄。明灭间,素霓生看着她眼眸中翻滚着晦暗不明的情绪,最终定格在泰然。
她将烟蒂按灭,声音轻柔:
“阿生,这么多年,你依然很了解我。”
“为新传,我贡献所有青春,牺牲我曾经珍视过一切。你知道吗,我一度以为我真的做到了,在这个虎狼环伺的世界里,为自己夺得一个席位,用实力堵住所有质疑的嘴。”
“但我还是太天真了。”
冷俪站起身背对着素霓生,眼前是一池残花枯叶。
“在施建中眼里,成功是应该做到的本分,而失手则是罪大恶极不容原谅。他给的荣誉,同样也能轻而易举的收回;每每取得些成果,也总要剥夺成就感,弱化我的价值,在他那种人眼里,女人是有缺陷的个体,永远可以被拿捏。”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什么?”
冷俪重复着,从喉咙挤出裹着尖锐刀子般的字句:“我要的无非是公平,是尊严。而我花了整整十年才醒悟过来,在错的人身上永远都得不到这些。”
“那就扯他下坠,让施建中好好体会我待过的地狱是什么滋味。”
被仇恨扭曲了的脸庞,与周身萦绕着的怨愤,逐渐取代记忆中美好的她。
素霓生怔在原地,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中崩裂碎开,无声无息却又震耳欲聋。
她同样最了解我,知道会让我难过,还是选择这么做。
“所以你让官熊故意在我面前提起香檀绿地,引我调查,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候让施建中只能选择与福鑫合作;你怕我迟早会察觉出你们在谋划什么,所以把我与官熊的来往照片交到董事会,将我逼出核心决策圈。”
“你预料到我会回来,从我踏上京城那一刻起,我就成了你复仇计划的启动钥匙。”
“你把我当做什么?反复利用的垫脚石,还是有剩余价值的过河桥?”
廊边的路灯忽明忽暗,终于是支撑不住灭掉了亮,这座城市也很少再像当年那样,总是星光。
“十年了,原来你还是当初那个只会选择利益的冷俪。”
痛心到骨髓的质问,她只得到沉默的回应。
素霓生站起来,竭力使身体不要踉跄。理智告诉自己,再待下去只有难堪。
“阿生,你就问心无愧么?”
冷俪骤然开口,浑身微微颤抖着,提高声音厉声反问道:“你为什么能这么坦然地指责我?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躲避我、远离我的难道不是你吗?!当年总监一职,给谁我都不会服气,但给你素霓生,我不会有一个不字!”
“而你呢?给我机会解释那封造谣信了吗?”
“施建中告诉你,是盘茜让那个女孩子指控你性骚扰,你就断定是我指使的吗?”
“我一离开公司,你就迫不及待地回到新传,坐在我的办公室、占据我的位置,你有考虑过我会怎么想吗?”
背对着,冷俪才能让眼泪放肆地落在风中滴入尘埃。
“素霓生,你所谓的重情重义,也不过如此。”
迟到的回答与淋漓的宣泄,圆了十年前的空白告别。
“再见了,Annie.”
脚步声越来越远,而她没有回头,闭上眼睛倒数着。
1,2,360.
她再次睁开眼望向来时的路,暮色渐浓,无法再辨认什么,也不会再重逢。
前夜
“Dad.”
软糯的童音打断了男人的沉思, 小女孩扯着他的袖子撒娇:“How much longer back to your hometown? I'm bored.(还需要多长时间回到你的家乡?我无聊了)”
男人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蛋:“Soon.”
金发碧眼的女人回到座位上,抱起女孩怀里:“Stella, daddy's at work. Don't bother him.[斯黛拉, 爸爸在工作, 不要打扰他哦]”
“Fine”小女孩嘟着嘴与女人贴贴, 不一会就在对方的怀里打起瞌睡。
二人相视一笑,女人示意他继续忙。
他点点头, 带起耳机点开新闻回放。
[娱内消息早知道, 就由小彭来报道。]
[受影视城停运风波影响, 新传娱乐连续十四个交易日的收盘均低于每股面值。这是自新传娱乐挂牌香港联合交易所以来第一次大规模持续跌幅, 情况不容乐观。据金融专业人士解析,股票连日来的跌破已使新传市值蒸发一亿, 若在接下来的三十个交易日均未见起色,那么新传说的股票将被降层的风险, 损失巨大。]
[昨日,新传公开回应公司目前经营状况问题、财务状况良好,不存在重大经营风险。对于股民、市场最为关注的香檀影视城问题,董事长施建中表示将积极配合有关部门的调查,坚持合规经营, 严格履行相关程序。]
主持人小彭手中摇扇一收,神秘兮兮地说道。
[对公告里无关痛痒的套话,大众显然并不买账,今日股室开盘后仍是下降的趋势。]
[就在昨晚, 小彭我收到相关人士的内幕消息。]
节目旋即切换到电话采访画面,打来电话的人虽然被扭曲了音色, 但他爆料的内容非常真实具体,一听就是内部人士才会知道的内情——拖扣艺人片酬、大量项目的停滞、足以撼动管理层的人事变动等等。
更重要的是, 爆料人实锤了施建中董事长日前已被监察部门请去“喝茶”的传闻。
[香檀影视城被勒令中止施工、停止开放,公司大规模裁员、一把手涉嫌行贿,新传将何去何从?后续如何,请诸位持续关注小彭的频道。]
见丈夫眉头紧蹙着面色不愉,女人凑到他身边上下摩挲对方的胳膊关切问道:“you okay? What's going on?”
“Yeah, just a little tired.”男人回握住她的手:“Sorry, suddenly ask you and Stella back to China with me.[抱歉,突然让你和斯黛拉跟我一起回国]”
“Silly.”女人嗔怪着回答:“I've always wanted to visit your hometown,and I haven't had the chance to meet your family yet.[傻瓜,我一直都很想来你的家乡看看,而且直到现在也没有机会见一见你的家人]”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正在下降,本次航班预定于一小时后到达京城国际机场,感谢您选择British Airways出行。】
机窗外,隐隐可见磅礴山脉与乡野烟火。
男人目光深邃,握紧妻子的手:“The reason for coming back this time is to introduce you and stella to my family.[这一次回来,主要是想让你和斯黛拉见见我的家人.]”
※※※
文濯不知道第几次站在窗前往小院张望,那抹身影好像生了根似的杵在香樟树下,纹丝不动。
此时一道微弱的闪电划过天际,她朝天空望去,乌云翻涌云朵厚重,紧接着是隆隆雷声滚滚而来。
她一跺脚,快步上楼大力书房门,见自己老头子跟兔子似的从窗边窜到书桌旁,又好笑又生气:“电视台预警要下大暴雨了!还不让人进来,想让雷劈死她还你个清净是吧?”
“什么死不死的!瞎说话。”
老头不过六十出头已是满头白发,眉目深邃眼神锐利有神,年轻的时候想必也是风云人物。
“是是,我是不该瞎说话,但你个做人老师的,怎么越老还越犟了?
文濯作势要揪他耳朵,对方熟练地左右躲避:
“我不爱掺和你们这些事!但向蕾是好孩子,就算是做了什么错事,人家在门口也罚站三天了,该给小孩说话的机会吧?外头风刮得凶来,马上要落大雨了,把小蕾淋出个好歹,你自己打包行李回你法学院睡去!”
别以为她不知道糟老头子当着其他学生的面嘴硬得很,说什么走了就不要在外头说是他的学生,背地里被她发现过好几次偷偷关注向蕾和新传的动态——上回在学校,还和别的教授杠起来吵嘴,就因为别人说了句向蕾个学法律的干些戏子活。
官律哲哼哼唧唧地,没有反驳妻子的话。
文濯白了他一眼,转身下楼开了门。
“师母好”
向蕾听到动静,眼里闪过一丝激动,见到来人不免有些失望,但立即恭敬问好:
“老师还是不肯见我吗?”
文濯看她穿得单薄,嘴唇因为脱水而起皮,往日神采飞扬的女孩像个鹌鹑似的缩在树下,心疼地直摸她的手:
“哎呦你也真是的,跟你老师一样倔,我让你进屋等,非不听,还天天来。是不是你老师不见你,你就每天搁这儿一直等?”
向蕾双唇微微发颤,整个人也有点发抖:“没有得到同意我不能进去老师生我的气是应该的”
毕业前夕,国内各大红圈所都向她抛来了Offer的橄榄枝,即便知道她要博硕连读也愿意留岗,向蕾明白除开实力因素外,大多律所也是给官律哲面子,卖个人情。
连外人都清楚的偏爱,但向蕾就这样放弃掉,在政法大的圈子里引起不小的轰动。
“你老师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要让他主动同意你进去,除非太阳从东边升起。唉,你毕业之后啊逢年过节的,礼数一次没落下,你老师虽然不说,但都把礼物好好放着呢。”
文濯点点她的额头无奈说道,指尖却触到不寻常的热,整只手覆上向蕾的额头发现烫得吓人。
“小蕾,你好像是发烧了!快,快进屋休息,量个体温!”
“老师那”
“别担心,我能让你进来肯定是他同意了。”
闻言,向蕾终于松了一口气。
刚想迈几步路,小腿却使不上力,每一步像踩在棉花上,只得半倚着文濯进了屋。
官律哲站在客厅背对着二人,听见动静先冷哼一声。
向蕾老师两个字卡在嘴边,突然想起对方曾经跟学姐学长说再也没有她这个徒弟,怕惹老师不高兴,又忙改口道:“官教授。”
“现在是个公众人物了,老师也不想认了?”
“不、不是,我担心惹您生气,也害怕您不认我这个学生了。”
向蕾惭愧地低下头,在恩师面前她难得露出些稚气。
听她声音软绵绵的,整个人看起来异常憔悴,回话不敢看自己,官律哲再说不出伤人的话,示意她坐下。
他扬了扬手中一叠厚厚的资料:“在家门口站三天了,就为了让我看这个?”
向蕾来不及喝上一口温水,连忙道:“是的,希望老师能帮帮忙,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官律哲把封面名为“福鑫集团香檀高尔夫绿地土地转让法律研判报告”的文件放在桌面上,沉声道:
“你想证明福鑫集团合同欺诈来延缓新传被追究的行政责任,但最终目的是逼迫政府公开机密土地协议,一旦形成社会话题,官方就不得不考虑修改协议了对么?”
最了解自己的莫过于传业授惑的老师,向蕾干脆地点点头。
三周前,国土管理部门毫无征兆的对影视城采取封闭的强制措施,合同、账目也全数被拷贝带走,已经支付场地费的十余家剧组纷纷起诉新传,要求赔偿耽误拍摄造成的损失。
新传犹如被泼了油的易燃体,一点火星就烧得燎原轰烈。
微短剧的工作受到影响彻底停摆,向蕾也被完全排挤在管理层外,不知道具体的内情。
她联系冷俪,永远是嘟嘟的忙音;去找Mandy陈助,对方为难的说这已属于公司的机密,她不能透露给未得到授权的无关人士。
无关人士,向蕾有些苦涩地咀嚼这几个字。
反倒是张咪悄悄找到她吐露些内情——
对怎么处理这次的风波,高层意见分歧也很大;素总正式递交了辞呈不知去向,冷总监在灭火收拾烂摊子,天天忙得两脚不沾地,几乎看不到人。
总之局势很复杂,她们这些经纪人也只能把手头的工作做好,不给公司添乱。
影视城不仅是公司的命脉,更是冷俪职场生涯绝不能失败的项目,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想到这层,向蕾再也坐不住了。
她主动到法务部帮忙,查阅资料、收集证据,两个礼拜中每天只睡了两三个小时的疯狂调查,还真让向蕾在绝处中找出条生路。
在福鑫与新传的土地转让权合同里,她发现对方有一项条款约定“甲方福鑫在合同签订前必须公开非涉内部机密的限制条件供乙方新传娱乐审核法律风险,乙方签订后则认定甲方已完成披露义务。”
而福鑫与政府签订的初始土地合同,则早就被对方提前向政府申报成内部机密性质。
当年官方作出国有土地开放的临时政策,本就是失败的实验,谁都不想当初的错误被揪出来做文章,遂同意了福鑫的申报。
至此,从上到下,完成了规避披露责任的闭环。
新传犯的最大的错,是急于促成合同的签订而没有进行细致完整的审查。
假如给足法务部门审核时限,发现这个大雷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向蕾思索着眼下的困局,行政机关调查新传未经审批即动工并营业的案件,需要更强烈的事件来缓冲调查进度、转移视线,否则一经处罚则完全对新传的违法性质盖章定论,再想翻身就难了。
所以突破口在福鑫,要将所有的矛头对准曾福来。
“即便公司未尽到全部的审查,但是福鑫刻意隐瞒的操作已经远超过乙方能审核的能力,所以要诉它合同欺诈,逼着福鑫公开与政府的土地协议,拆穿他事前申报的无耻行径!”
“一旦进入诉讼程序,新传可以利用营销资源无限扩大社会舆论影响,联合其他九家公司倒追清算责任,最好的结果是政府为了避免不良舆论而更改协议内容,最差的打算则是撤销行政立案,由福鑫与新传协商转移影视城归属,再重新分配盈利模式。”
向蕾脑子发涨太阳穴生疼,喉咙也因为干涩而嘶哑,但丝毫不妨碍她清晰的逻辑与顺畅的表达。
官律哲默默听着,没有立即发表看法,但内心暗自认同向蕾的思路,因为他已彻夜研究过这份法律研析报告,她的办法已经是现下的最优解。
报告里还附上国内外类似案件的判决、复盘,搜集难度之大之多,几乎是十人以上团队要用数月才能完成的工作量。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分析出足以救回一家大公司的可操作性计划,他对这位得意门生的能力从来不怀疑。
“向蕾,你想让我帮的,不是评价这份报告是否可行吧?”
官律哲沉吟片刻,指出她的来意:
“与官方对峙,是蜉蝣撼大树的下策,若非无计可施,否则尽量避免。你想让我先与有决策权的高层沟通,最好是把全部责任丢给福鑫?”
向蕾艰难地点点头,恳切道:“我也知道这样做非君子所为,但是官方有纠错的能力,却缺少认错的勇气。事到如今,我只希望新传能从僵局中抽身而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想来想去,只有请求老师帮忙了。”
官律哲在法律界地位崇高,也是官方特别优待的法学专家,更是土地协议的起草人之一,他的发声会被高层认真斟酌考虑。
只是,他不得不打击学生的积极性。
“如同你所说的,纠错的勇气与决心,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实现的。如果对方铁了心联合着要把新传当做牺牲品,你又能如何?”
“老师,您说的这个结果我也考虑过,而且根据过往的案例来看,发生的几率很大。”
向蕾目光灼灼,整个人萦着战意,与不屈服的决心。
“您在第一堂课上对我们说过,法律是秩序,而我们是秩序的维护者、开拓者。而在这之前,我们更要学会质疑、敢于质疑,哪怕是捅破天踏碎地,也不能丢失勇气。”
“您对我的教诲我一直记着。所以,如果我不做、不敢做,就永远不会知道结果。”
官律哲深深地看着她,问道:
“即使成功几率很小,也要破釜沉舟?”
“对,哪怕希望渺茫,也要劈波斩浪。”
学生斩钉截铁地回答,锋芒毕露。
这才是向蕾在他眼里的真正该有的模样。
“我可以帮你这个忙。”
向蕾双眸瞪大,忙要起身鞠躬道谢,下一秒对方的提问让她窒在当场:
“前提是我让你离开经纪行业,回到法律届来呢?”
“”
猝不及防的条件,向蕾大脑登时一片空白。
入行三年像过了一生般漫长,快乐是真的,痛苦也是真的,而那些情谊更是融在骨血里共生。
她的回忆又再次被拉到临别的机场。
[向蕾,如果我们从未有过交集,现在会是怎么样。]
冷俪总监,我也在无数个深夜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我们从未有过交集就好了。
那么你就不会因为我,遭遇到许多不幸与不公,也不会看到我的无能为力。
“我答应你,老师。”
话一落地,像是千斤石头重重落地般心神松懈,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强烈的晕眩袭来,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在向蕾最后的意识,隐约看见老师关切的脸,和师母焦急拿着体温仪在她的额头测量的模样,39.8的数字不停地放大。
好累,就让我休息五分钟吧。
就五分钟,然后要继续为想守护的人战斗了。
她这么想着,放任着自己闭上眼。
石破
“不好意思, 曾总确实不在家,请您离开。”
管家伸手礼貌送客,半边身子却牢牢卡住高大的实木双开门, 警惕着来人。
“福鑫公司告知曾总居家办公, 亲自上门拜访又说人不在家, 把我们当猴耍呢么?!”
被挡在门外的男人火气直冒,手上加重力度, 作势就要强行闯进去。
“曾总和家里人出国旅游了!你再胡来, 我马上打电话给110告你们私闯民宅了啊!”管家手忙脚乱挡住, 大声警告道。
二人争执的吵闹, 在这片京郊高档别墅区听起来尤为刺耳。
施建中摁下车窗摆摆手:“小唐,行了。曾总不想见客, 派个小喽啰出来打发人罢了。”
助理不甘心地松开管家的衣领,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 才回到车上。
“施总,曾福来肯定在家,实在不行我叫上几个以前的兄弟想些招把他逼出来,您放心,他们办事牢肯定不会说漏嘴”
“唐助以前在道上的那些手段, 我劝你还是不要用了。”
冷俪打断他的荒唐建议,边回着手机信息:
“施总上午刚去监察部门做笔录,下午曾总的家就被不法分子闯入,嫌新传被媒体关注得还不够?”
唐助张嘴想反驳, 瞥见董事长的脸色只得把话咽回肚子里去。
车内气氛几乎凝固成铁,施建中突然猛地一拍座椅, 把坐在他隔壁的唐助吓了一跳,而紧接着响起的铃声几乎让他心跳当场停拍。
“董事长办公室, 请讲。”
唐助理接起,通话那头的人声音急促,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他的表情由不耐烦转到凝重甚至是惊恐,挂掉电话后结结巴巴地对施建中说道:
“施、施总,我们得马上回公司了。”
“什么事?”
一股不好的预感缠住施建中,后背阵阵发凉。
“林铂朗董事召集了所有股东,说要召开股东大会”
不敢看上司像是要吃了人似的眼睛,唐助咽了咽口水艰难说道:
“商讨罢免董事长。”
※※※
十八层的会议室里,大圆桌位置已坐满。
交谈的声音交织成一片,人声鼎沸嘈杂无比。
林铂朗占据着圆桌的一头,身边坐着的都是与他交好的小股东们;另一头的主位空着,显然是留给还在路上往这赶的施建中。
施明珠一走进会议室,就引起阵阵侧目。
她面不改色,在施建中旁边的空位坐下。
吴立峰上下打量着施明珠,偏过头跟身旁的祁连说道:
“不知道老施哪根筋抽了,把二儿子的2%股份转给了施明珠啧,女儿嫁人了就成别人家的媳妇,留点地产给她就够意思了。”
祁连睨了眼对方,吐出烟圈:“你不懂。老施大儿子不回来,小儿子不争气,还得靠唯一的女儿为公司拉合伙人,以为各个跟你似的,家里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儿女生一窝?要学会有效生育、高效利用。”
吴立峰被一通挤兑,不由在内心腹诽——都是占股5%的股东,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他乐动文娱不就比我春秋影视早入股新传两年么!
想是这么想,面上还得赔着笑附和:“还是祁总考虑得深。这林铂朗也是的,好端端的把大家叫来开大会,不过我早料到这小子趁着董事长焦头烂额的时候要搞事,就是没想到他这么沉不住气。”
“他有召集的权利,肯定会利用起来。”
新传的公司章程特别约定,单股占比25%以上可以召集股东召开临时的全体会议,对重大事项发表提案,采取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表决。
林铂朗为国外资本代持的股份达25%,是股东里唯二可以召集大会的持股方;另一个人,便是同样占比25%的施建中。
祁连砸吧着嘴,总觉得不大对劲。
即使林铂朗要使用这项权利,也得提前三天向董事会申请,但眼下从施董事长赶回公司的表现来看,对方显然是不知情的。
那就只有
他看向窗边,一位素衫白裤头发花白的老人家背着手望天空,仿佛所有纷扰与他无关。
吴立峰顺着他的视线见到人,也反应过来。
“看来是文老的意思。”
广影集团占全股的10%,是最开始投资新传的重要股东之一;而文五溪作为代表,更是监事会主席,可以绕过董事会同意临时股东会的申请。
祁连一下一下地点着桌面,脑子转得飞快。
施董事长这回闹出的风波委实有些大了,甚至被牵进部级高官受贿案,涉嫌违法犯罪。
虽然调查尚未定论,但对于带着官方背景的广影集团而言,投资对象涉刑事犯罪可是个大忌讳,弄不好整个集团的管理层都会被清洗一遍。
而施建中迟迟未召开股东大会说明情况也引起内部的各种猜测,看来文五溪是坐不住了,所以就势同意了林铂朗的提议。
想到这层,祁连拍了拍吴立峰的肩膀,低声说道:“今天对老施来说是场硬仗,别忘记我们的立场。”
他了解吴,此人是见着利益两边靠的墙头草,必须给他先下个警告:“和老施合作这么多年,他对我、对你是了如指掌,大家的业务还得靠老施帮衬,你上回亏空那事”
吴立峰脸色一变,勉强点点头应道:“放心,董事长的好我都记着呢。”
手中嘟嘟震动,林铂朗打开最新发来的短信。
【到了,电梯里。】
他勾起嘴角,悠哉地活动了下脖子,一一按压指关节,伴随着清脆的“咔嚓”声,逐个掰响。
“施董来了。”
“董事长。”
“董事长好。”
会议室内一群人呼啦啦起身,注视着来人。
施建中沉着脸,往日如弥勒佛似的慈笑消失殆尽,大步走入大会议室。
冷俪与唐助紧紧跟着,站在他的身后。
人群中,只有林铂朗没有起身迎接他。
“施董事长,来了啊。”
文五溪在主席位前招呼对方,施建中这才挂了个笑脸跟对方问好:
“文老,好久不见。您啊见外了,有什么事可以先对我讲嘛,又害得您专程从广州来一趟。”
文五溪乐呵呵地,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施董事长公务繁忙大家能理解,但公司出了些状况,外头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我怕我再不来,可就来不及喽。”
听他话里有话,施建中神色一凛,也不打算继续客套下去,引着彼此入座。
等施建中坐下,施明珠拿出药丸递给他:“爸,今天的降压药还没有吃。”
施建中倒出两粒干吞咽下,环顾全场一圈,冷下声音:“开始吧。”
※※※
“喂,你会不会开车啊!?”
张咪不耐烦地摁喇叭,头探出车窗骂道:
“这是直行道,你特么的要左拐开这上面干嘛!”
向蕾紧紧攥着怀中的文件袋,望着眼前一动不动的车流,每一秒钟都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她打开手机地图,距离目的地还有七公里。
但前方似乎发生了追尾事故,两架SUV卡在马路中间,车主起了争执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来不及了。
快一点,她得再快一点。
向蕾当机立断扯掉左手背上的输液针头,细细的小血柱喷射出来滴落脚踏面上,与黑色瞬间融为一体。
“咪姐,我搭地铁过去更快些。”
匆匆丢下一句话,她抱紧资料拉开车门往回跑。
“向蕾!”
张咪也赶忙下车回头张望,大喊道:
“你还发着烧呢!地铁站在一公里外啊!”
女孩逆着穿行在向前车流里,滴滴声四响,司机们诧异地看着这个不要命的疯子狂奔着经过车前。
张咪在原地直跺脚,直到看不见向蕾的身影才颓废的瘫在驾驶座上。
“疯子我就不该告诉她股东大会的事儿”
※※※
“各位,本次临时股东大会是由林铂朗股东提起、并经监事会同意而召集大家,感谢诸位在百忙之中积极参会。”
众人坐定,文五溪先开口定调。
监事会承担的主要责任是对董事长以及高级管理人员的职务行为监督,也可以对违反法律、公司章程或者公司利益的管理者提出罢免。
“因林铂朗股东的提议是关于施建中董事长的任职问题,本次会议不宜由施董主持了,按照规定由我代领主持。”
文五溪坐在圆桌的中间,示意记录人员开始流程。
秘书清了清嗓子:“本年度第一次临时股东大会正式开始。依照公司章程,向各位股东说明本次会议出席的股东、所持有表决权的股份总数。”
[个人名义股东:施建中,持股比例25%;林铂朗,持股比例25%;连世凯,持股比例10%;施明悟,持股比例10%;施明珠,持股比例2%………等初始高级管理人员综合持股8%.]
[经营主体股东:乐动文娱,持股比例5%,代理人祁连;春秋影视,持股比例5%,代理人吴立峰;广影集团,持股比例10%,代理人文五溪。]
林铂朗边听着,思绪疯狂运转。
为了今天,他与吴生强那边无数次复盘新传股权的分配与权力归属。
施建中之所以能搞一言堂,源自于他在股东会里有高大75%的支持率。
施家子女中,大儿子施明悟持原始股达10%,是除开他与施建中之外、个人持股最高的人。他听说,这份股权是施建中在施明悟十岁生日会上送的礼物,只不过这么多年来施明悟从未出席过股东大会,表决权一直就由施建中全权代理。
而乐动文娱、春秋影视则是施建中坚实的盟友,毕竟背靠施这座大山,数年来暗地里吸着新传的血来发展自己的公司。
“一旦施建中倒台,这两家的影响力也会急速减弱,所以他们肯定无条件站施建中,策反可能性极低。”
站在白板旁的人将祁连、吴立峰的名字打了个大叉:“而我们要关注的,是这两个。”
“广影集团?”林铂朗转动着钢笔,回应道:“文五溪军人出身,政治高度敏感,非常看重企业的声誉,争取他的投票我倒是可以理解。”
他话锋一转:“但是,这些持有公司原始股的元老高管们,会背叛旧主么?”
“创业不易,守业更难。对于他们来说,一齐打拼的情谊固然可贵,但在金钱面前可不一定牢靠了。”
那人笑着,脖颈间的普拉达项链时隐时现。
“最后”三人将实现聚焦在一个名字上:“该怎么处理他?”
※※※
“连世凯呢?”
待秘书念完清单,施建中突然提问道。
“连总不在国内,他授权了第三人参加会议并表决。”
秘书将从一开始就放在桌面上的电脑翻转过来,连霄的大脸乍然出现在直播画面:
“哇,好多人啊。大家好,我爸没空,由我来替他表决。”
施建中挑了挑眉,心头一喜。
众所周知,连霄曾经是冷俪的艺人,关系一直不错,看来连世凯10%的表决权能稳稳拿下。
“那么,进入正题吧。”
文五溪示意众人安静:
“林董,请你说明提请召开临时股东大会的原因。”
被点名,林铂朗起身理了理西装,剑指正前方:
“各位,近日的风波想必不用我多说,而造成所有动荡的罪魁祸首,此刻就坐在首位!施建中董事长专横独行,向股东隐瞒重大事项,造成公司巨大经济、名誉损失,完全丧失判断与履职能力,应免去施建中董事长职务,及时止损!”
天惊
即便众人之前已有所耳闻, 但林铂朗话一落地,像是往深潭扔入千斤重石,激起轩然大波。
从新传注册登记那一天开始, 施建中稳坐高台二十五年, 管理层换了几套班子、投资者来来去去, 但新传依旧是施家的江山,可谓积威已久。
“林董这口气大得怕不是要熏死自己!”
吴立峰第一个跳出来斥道:
“什么专横独行、罪魁祸首, 谁不知道你一向与董事长和不来, 我看是你是趁着公司遇到困难就落井下石污蔑施董!”
林铂朗冷哼嗤笑, 应道:
“吴总的情绪未免太过激动了些。知道的认你是公司的股东, 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施董事长的下属呢。”
“你——”
吴立峰赤着脸还想再说些什么,祁连敲了敲桌面, 示意对方冷静:
“林董也不用夹枪带棒。吴总作为新传的股东,自然希望公司越来越好。反观林董, 替国外的公司代持股份,分红的时候也只能拿些零头,心倒是操的不比我们这些个正式股东少。”
他刻意强调‘正式’二字,意有所指。
“我领多少薪水就不劳吴总、祁总费心了,至少我明白股东应该要好好监督公司的发展, 而不是任由个人意志损坏公司的利益。”
林铂朗不甘示弱地回怼,场面气氛逐渐焦灼。
文五溪重重咳嗽一声:“行了!股东大会不是让你们来表演吵架的。林董,你为什么提出罢免董事长?说明具体的事项。”
“施建中董事长有三大罪状。其一,隐瞒资金来源, 未经全体股东表决作出关乎新传重大发展的决定。”
“其二,香檀影视城自始至终未能经过审批取得经营资格, 致使公司发展停滞、利益受损。”
“其三,施建中与福鑫集团签订土地使用合同未尽完全调查责任, 是造成影视城不能以新传名义经营的主要原因;而为了取得审批,向现已被双规的部级领导行贿,一经曝光后导致公司股票连续狂跌,损害股东、公司的盈利。”
林铂朗早有准备,字字句句痛指施建中的失职。
众人神色各异,下意识看向坐在另一头的焦点人物。
这时,林铂朗注意到吴生强与祁连这两位铁施派居然没什么反应,顿时心生疑惑。
施建中似笑非笑,不着急解释,反问道:“看来林董为了今天准备许多。关于隐瞒资金来源,没有经过股东同意花20亿购买用地权的事儿,我想这中间有些误会。”
他转头吩咐助理从公文包中拿出文件,递给文五溪:“文老,公司章程有一条规定,在事有紧急的前提下,董事会未经过股东大会做的决议,在事后得到55%以上股东的追认,视为取得同意。我这有一份追认证明,请查看。”
文五溪接过翻开,赫然显示同意借贷20亿元购买香檀绿地土地使用权的追认文书,下头密密麻麻签着人名,除了连世凯、林铂朗与广影集团的签字外,正正好达到55%.
他让秘书拿给林铂朗,说道:“施董事长的确得到了追认,那么借款20亿已成为合规的决议。林董,关于这项指控,你还有其他要补充的么?”
林铂朗快速翻阅着,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看来对方早有计划,难怪吴立峰等人不像是第一次知道似的,表现得异常淡定。
冷俪看到这份追认书时瞳孔一震,她瞥见吴立峰难以掩藏住的讥笑,顿时了然。
施建中眼看贷款瞒不住,干脆指挥狗腿子们钻规定的漏洞及时补救,在不需要文五溪的知情前提下,光凭对方目前掌握的55%支持度就能保证决议的有效。
不过,这只是前菜。
冷俪不动声色地发着信息,数秒后得到对方“收到”的回复。
“那么第二点,施董事长你明知香檀影视城无法取得审批,却依旧将公司大量现金投入这个血本无归的无底洞。各位高层,我想你们很清楚影视城的失败将会对个人造成多大损失。”
林铂朗很快整理好思绪,开始新一轮的攻心:
“风投部曾总,您持股量为1%对吧?20天前,您的股票总价值可有上千万啊,可现在呢?再有10天,就降到百万以下了。辛辛苦苦为公司奉献全部青春,就等着股份红利养家、养老,却因为施董事长的错误,到最后一场空了”
曾总垂下眼帘,手在桌下攥成团。
林一番话算是戳到他心里了。
以他为首的公司高管,股份加在一起虽然有8%,但零零散散、各自为营,在股东会里形不成力量,只能惯性依附着施建中。
董事长固执地批走各部门的预算、中断项目,后期更是出格的扣住艺人薪酬,各高管们私下早就颇有微词;前几天,吴立峰带着董事长助理找到他们,还没来得及消化贷款20亿的惊天消息,就被半劝半强迫高管们签了追认书。
一方面不尊重他们,另一方面又让他们钱白白流失。
见曾总与其他管理层面色逐渐难看,林铂朗添油加醋:
“像祁总、吴总这样的大股东,这点损失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大树被砍掉几根树杈,只要根还在,树还能长起来。反观各位实打实的损失,钱没了就是没了——”
“文老!”
眼见局势逐渐倾倒,施建中厉声呵道:
“这是股东大会,您就放任林铂朗董事挑拨离间么?!”
林铂朗收声,玩味地举起双手:
“OK,话就说到这。该听的,我相信也听进去了。文老,抱歉。”
文五溪不咸不淡地批评了他两句后,说道:
“对于土地不能取得审批这一点,施总有什么想要向各位股东说明的?”
施建中扫了眼全场,尤其是高层管理所在的方向。
面对他的凝视,曾总第一次避开了视线,其他几人同样移开了目光。
“大家不妨想想,如果我施某人明知土地有问题,我会签下合同么?根本原因是福鑫集团从一开始就有意欺骗隐瞒真实情况,诱骗新传签订合同。”
“有意欺骗?怎么认定?”
文五溪皱眉反问。
“这段时间一直在找福鑫集团的曾福来董事长,他总是找借口避而不见,摆明是心虚有鬼。”
唐助插嘴回道:
“今天董事长和冷总亲自到他家里也没见到人。”
“听说有人在找我?”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几道人影裹挟着走廊的灯光闯入。
后头跟着的前台急得眼泪都要留下来:
“董事长,我说你们正在开会不方便,他们非要上来,拦都拦不住。”
见到来人,施建中登时气得脸皮都扭曲起来,蹭地站起身。
打头的正是他苦寻多日的曾福来!
而站在曾福来身后,却是富港银行CFO吴生强,也就是20亿借款合同的甲方。
他们俩怎么会一起出现?!
施建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不安,仿佛听见窗外传来暴风雨来临前的雷暴声。
施明珠端起咖啡细细品尝,神色平静。
众人惊诧不已,转而又向施建中投去疑惑的目光——你不是说找不见福鑫集团负责人么?人家都送上门来了!
信任是一点点崩塌的,包括祁连与吴生强在内,看着施建中的眼神里都带着几丝不确定。
“曾总让我一顿好找啊。”
他咬着后槽牙挤出话,眼风巴不得化成刀刺向曾福来:
“来的正好,当着大家的面,我要好好问问你为什么故意隐瞒香檀绿地不能做商业转让的事实!”
曾福来笑吟吟地尤有余地:
“施总这话就说得不在理了。当时拟合同的时候,我福鑫可是给足时间让新传审查条款。是施总你火急火燎地急着签,我还以为施老弟能耐大,能摆平政策,就不好多问了。不过施老弟也走了高岑的路子不是吗?”
他拍了拍脑门,像是发现自己说错话:
“瞧我这张老嘴,怎么把这事说出来。施老弟,看来这高岑不靠谱啊。”
施建中冷汗浸透了背衫,他下意识看向文五溪,对方面沉如水,盘核桃的速度默然加快。
未等他回答,吴生强也架起了刀:
“施董事长说找不见曾总,我呢则是总约不到施总。我这一次来呢,主要还是贷款合同的事情。”
他指挥着助理把施建中签的合同发下去,确保股东们人手一份。
“请诸位翻到十九页第七十六条的规定。”
哗啦啦的翻书声组合起来,像极了大提琴中的死亡序曲。
【标的香檀影视城如若遇到重大阻却事项,甲方可对其未来盈利作出评估;如若达不到合同目的,甲方即采取先行补救措施,提前告知乙方后可拍卖抵押资产,以确保甲方利益。】
见阅读得差不多了,吴生强拿出一张通知函展现在众人面前:
“施董事长,我代表富港银行正式通知你,因香檀影视城出现高风险因素,新传娱乐极有可能不能实现贷款合同的盈利约定,所以我行计划于三十日后对你司用以抵押的资产进行清偿拍卖。”
话音刚落,通知函轻飘飘落在地上:
“要拍卖的资产列在第30页至35页。”
吴立峰也顾不上为施总出头了,急匆匆地对照页码一页一页翻着。
长达五页的动产、不动产,看得众人如同晴天遭遇雷劈般不敢置信。
“什么!这、这”
“施总,他说的是真的么?”
“新传一大半产业都在这了啊,董事长你可没说是用这些资产抵押贷款的啊?!”
文五溪捏着的合同被攥得卷边,他沉声问道:“施董,这你怎么解释?”
施明珠抬起眼睫,见对方定在那里,支吾地组织不出语言。
所有人都看着他,等待他的回应,空气如同被灌了水泥般凝固住,死一般的沉寂。
“董事长!”
秘书打破窒息的氛围,快步俯下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施建中眼神逐渐变亮,连声说道:“快、快让人上来。”
※※※
一层、二层十八层,叮。
来人跟着秘书身后,紧握着手里的文件袋,仿佛里面装着的不仅仅是纸张,而是无穷的希望。
“董事长,人到了。”
冷俪抬起头,表情逐渐僵硬,耳畔嗡嗡作响,一时间好像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不爱听糟老头子吵架的连霄见到对方,立即打起精神,隔着屏幕喊道:“向经纪,你怎么也来了!”
“哦她啊,是那个冷总的徒弟?不是被弄去分公司了?”
“还徒弟呢,是冷俪把她调走的”
“这样啊,她来干嘛?”
面对一室人或探究或好奇的目光,向蕾不以为意,第一反应是先找人。
见到冷俪好端端地坐在施建中身边,看不上去有些憔悴但精神状态还不错,她高高揣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施董事长,向经理没有资格参加这次股东大会吧?”
林铂朗质问道:
“我们为什么要停下来等她到场?”
得到些缓和的时间,施建中强打起精神应对:“我让向经理列席,自是有要说明的事情。向经理,你准备好了么?”
之前秘书耳语告诉施建中,向蕾要求马上与他见一面,说是发现福鑫集团合同诈骗的关键证据,而且她想到避免富港银行拍卖资产的办法。
他被林、曾、吴三人步步紧逼,眼下只能死马当火马医了。
向蕾点头,毫不怯场。
“我手里的资料,是香檀高尔夫绿地的法律风险研判报告,请各位股东查看。”
她将福鑫集团是如何提前向政府申报内部机密、规避披露义务的步骤详细描述一遍,随附大量调查所得证据,有理有据。
曾福来坐在临时加的座位上,脸色渐渐黑得像要滴下墨,深幽的眼神盯着向蕾,似乎要把对方扒皮脱骨。
“小姑娘,你年纪轻轻的胆子倒不小。”
他阴恻恻开口,暗藏威胁:
“我坐在这里你就敢口出狂言诽谤福鑫集团!”
向蕾正说着话忽地被打断,看向曾福来。
找的就是你,还省了上门的功夫。
“曾总,正好你在,那我就当面直说了。福鑫集团在与我司拟协议的第二天便向政府提交了将最初的土地协议定为内部机密的申请,打的什么算盘全京城都能听到。光从这一点,我司就可以起诉你合同欺诈且涉及金额巨大,不仅要民事赔偿,同时保留刑事追诉的权利。”
“哼,假设你说的是真的,新传还有时间耗得起么?”
问得好,不用她来CUE台词了。
向蕾转向诸位股东,眼神坚定,透露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福鑫集团的合同诈骗行为毋庸置疑,对于我公司而言,需要的是时间去打官司。而对方就是拿捏着我们耗不起时间这一点,逼着公司认栽。但请各位看到措施建议那一页,我已详细写明如何反制福鑫公司,最大程度为我司维护权益。”
所有人立即翻看相应的内容。
唯有曾福来与吴生强没有得到这份文件,只能在原地等。
林铂朗匆匆看完,避开所有人的注意,对吴生强缓缓摇头,眼露沉重之色。
这个向蕾,写得太好了。
把可能会发生的危机状况全都罗列,每一条都做了具体可行的计划,甚至还未雨绸缪的说明如何摘清施建中明知不可建却依然违规建的行政责任。
短短几页,几乎把三人之前建立的优势一网打尽。
施建中欣喜若狂,没注意到身边人脸上血色消失殆尽。
高管们相互私语着,一致认为确实可以操作。
忽略掉一直在叫我也要看的连霄,向蕾低声问秘书:
“曾总旁边那个人是?”
“吴生强,富港银行CFO,与曾总一齐来的。”
一起来的?
而且从这两人的肢体距离来判断,向蕾感觉他们彼此之间很熟;定睛仔细打量,眉眼之间甚至有些相像。
“吴总。”
她主动出击道:
“如果我们能解影视城的困境,富港银行可以解除风险判定么?”
“金融可不讲如果,我需要一个肯定的结果。”
向蕾明亮的双眼里闪烁着锐利的光芒,直视吴生强,坚定问道:
“我司能让影视城姓新传,你行可不可以遵照合同约定,解除风险判定?”
吴生强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他避开这双灼灼的眼睛,整理了下思绪:
“向小姐,问题看上去在于影视城,实际根源在于人。”
“吴总不妨直言。”
文五溪冷眼旁观许久,终于开口。
“新传之所以把自己逼到悬崖边上,跟你们的领导者有莫大的关系。这一回,施董事长可以凭着向小姐的方案度过难关,可之后好运还会发生吗?如果再发生下属都兜不住的大篓子,新传还能继续存活么?所以对我行而言,最大的风险点”
他抬起下巴,指着主位:
“正是你啊,施建中。”
“我不相信现在的施董事长,有能力把新传带向顶峰。相反的,我倒是向各位提个建议,新传要有刮骨疗毒的决心,剜除公司最大的毒瘤。”
“你放肆!”
施建中狠狠拍桌而起,怒斥道:
“这里是新传!老子花了二十五年打下来的江山!轮不到你这个外人对我指指点点!保安呢!把他给我赶出去!”
文五溪啪地一声,手中的核桃碎成渣片。
“够了!一个个都不像样!”
中气十足的训斥响彻会议室,众人齐齐一震,整个空间除了施建中的粗喘外再无其他声响。
“难得有客来,我们做好地主之谊,听听客人要说什么。”
文五溪慢条斯理地对吴生强说道:
“吴总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你是觉得他施建中不配坐在这个位置,如果换人,拍卖的事情就有回缓余地,对吗?”
“文老是聪明人。”吴生强竖了个大拇指。
“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了,吴总想必早有看法。说吧,你认为谁合适坐这董事长的位上?林董?”
他二人的眉来眼去自以为没有人发现,实际上文五溪早就观察到林、吴二人关系不一般,所以故意试探道。
“林铂朗又不是正经持股股东,算个什么东西!”
吴立峰第一个不同意,大声嚷嚷道。
曾总等人也面露赞同。
不是针对林这个人,而是他身后的资本是外国公司,一旦由国外势力掌握,新传今后指不定成什么样子,轻而易举地就能把他们这些元老高管想办法逐出决策层。
“我说的不是林总。”
吴生强微笑着摇摇头,紧接着,他指着施建中所在的方向。
连施建中自己都迷糊了,这个吴胜强前一秒还在侮辱他,下一秒又自己打自己的脸?
“他说的是我。”
清淡女声骤然响起。
施明珠放下咖啡站起身,优雅地理了理坐皱的裙子,脖颈间隐隐露出带着普拉达LOGO的项链。
面对全场诧异的目光,她无视掉施建中逐渐从不可置信转为恼怒的眼神,扬起淡然的微笑:
“董事长之位,是该换人了。”
揭地掀天
香檀影视城施工现场热火朝天。
施明珠懒洋洋地把咖啡递给冷俪, 回答对方‘你怎么来了’的问题。
“他让我来的。”
“他还是那一套,谁都不信任只相信自己。自大又虚伪,狂妄至极。”
环顾四周, 机器作业的轰鸣声和亮如白昼的工地, 施明珠喃喃自语道:“爸, 不要说我没给过你机会。”
※※※
私人高尔夫球场,曾安娜挽着曾福来回到球场。
见到休息区的靓丽身影, 她回想起之前的偶遇便说道:
“表嫂, 刚才在前台遇见你们公司的股东诶, 好像姓林。”
施明珠连一丝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只浅笑着回道:“是吗。”
紧接着,她的视线越过曾安娜定格在曾福来身上, 后者对她点了点头。
※※※
待她下到西山陵园门口,雨已经彻底停了。
施明珠收好雨伞, 拿手机拨出号码。
“对,还在这个地方。”
“你想完成的心愿,只有我能为你做到。”
“当然,我也需要你出手帮我。”
挂断电话,天际边居然隐隐出现一道彩虹, 打破阴沉暗淡的天空,似乎是上天对风雨后的奖赏。
施明珠伫在原地,思绪被扯回更早之前。
偌大高尔夫球场,只剩下她一人。
施明珠干脆扔下球杆, 步行前往出口。
天空骤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密雨,一辆球车从后头追了上来, 而后来人在她的头顶撑开的伞挡住雨。
“等不到你,干脆进来找了。”
吴生强用手帕小心地擦掉对方身上的雨珠:
“我看到叔叔和施总前后脚离开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施总说我和你的事?”
“生强, 你知道吗?”
施明珠暗哑着声音,幽幽说道:
“从小到大我妈教育我,一定要听爸爸的话,他高兴了,我和我妈才有好日子过。”
“所以我学怎么弹钢琴、拉好小提琴,有客人来家里就自告奋勇表演,就想得到他嘴里的一句夸奖。每到这个时候,二哥会当着所有人的面骂我跟我妈一样,是小狐狸精。”
“爸喜欢学习成绩好的孩子,我的名次从来没有掉过全校全三。”
可她亲耳听到,旁人恭维施建中说她会读书是人才时,施建中却说女孩子会读书有什么用,最重要是嫁得好。
“填大学志愿的时候,爸要求我报商业管理方向的专业。我当时心想,是不是这些年,他看到了我的努力、我的天赋,愿意像培养我哥哥们那样给我一个机会?可我还是太天真了,开学第一天他对我说,好好学,以后才能帮得上你的哥哥们,也能为夫家出一份力。”
原来我从出生,就被定好用途。
所有的提升,只是为这份价值添砖加瓦,然后被我的亲人榨取价值、高价售出。
“他对你叔叔说,让我再读几年书不然结婚之后就不那么自在了。但是,呵,他早已安排好我明天的两场相亲。”
对上目露震惊与愤怒之色的吴生强,施明珠苦笑道:“他自始至终,都不打算给我公平竞争的机会。”
我施明珠,走了很久的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
现在有了声音,我便再不会沉默。
“我想好了,新传娱乐要姓施,但这个施,只能是施明珠。”
“你打算怎么做。”
“建牢笼,引入局。”
※※※
眼下发生的这一幕连文五溪都难掩震惊之色。
相较于吴立峰张大着嘴来回指着说不出话的憨样,祁连倒是很快反映过来,焦躁得不停拉扯自己的领带。
不妙,很不妙。
看施建中惊疑的模样,做老子的都不知道自己身边叛出个反贼。
这施明珠近水楼台,暗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手脚!
高管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看向风投的曾总。
他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心里飞速计算着假如施明珠上位的话,对他们是利还是弊。
林铂朗起身,将位置让给施明珠。
与此同时,曾福来与吴生强也同他一齐,站在施明珠身后。
众人心思各异,此刻向蕾的存在反而不那么显眼了。
对于施明珠突然发难,她同样十分惊讶。
也是这时,向蕾才注意到,冷俪的状态不大对劲。
对方看上去很平静,甚至带着点事不关己的诡异感,并没有因为向蕾的补救方案而显露出赞许或者高兴。
她旁边的施建中心跳如雷,胸口传来阵阵的沉闷的压迫感。
“爸,开会前我给你吃的是速效救心丸。”
施明珠落座后的第一句话即图穷匕见:
“放心,您应该能撑到大会结束。”
随即,她转头对向蕾说道:
“向经理,你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这份报告超出我的意料之外,差点就让我们慌了阵脚。但很可惜,你判断错形势了。”
向蕾与对方接触很少,对施明珠忽然与自己对话也觉得很奇怪。
“判错形式?”她不解道。
“向经理在报告说,施董事长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建设影视城的,可以用这一点向行政机关申诉。”
见向蕾点点头,她慢条斯理地丢出重磅炸弹:
“如果我告诉你,董事长根本早就知道香檀绿地有问题不能继续动工,他却一意孤行非要开工呢?”
“什么?董事长早知道了?”
“那不就是知法犯法?!”
“那么多资金供给影视城让我们很被动”
“施明珠!你说这话有证据吗?!”
吴立峰拍桌斥责道:
“你这个做女儿的,怎么还敢反你老子的天来了?!”
“证据嘛,当然是有的。”
施明珠噙着笑,毫不畏惧地对上他:
“吴总好好听听。”
[迟早会被举报到劳动部门,面临审查停工的风险审批还没有发下来我认为还是按计划更稳妥]
忽地,从施建中所在的方向传出声响,众人纷纷看过去。
[冷俪!什么时候我做的决定需要你认为了?土地的问题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影视城不能停工!]
曾总沿着口水,现下所有正在发生的状况超出他的大脑负荷。
他眼睁睁看着冷俪站起身,手中的设备播放着录音,一步步走向施明珠。
录音里那个暴躁无比的男声他再熟悉不过了,二十五年来,这道声音的主人一直是新传的天。
可现在,天似乎要塌了。
施建中身旁两侧空空荡荡,全站在他的对立面。
“向经理、诸位,我想大家都听明白了。施董事长在迟迟未取得经营许可后多方调查,终于反应过来,他做了一个会让新传覆灭的错误决定。但董事长根本不打算纠正错误,他反而选择贿赂官员、糊弄媒体的同时,逼着下属错上加错。”
向蕾空茫地站在那里,感觉周身在被火炉焚烧般难以忍受,但身体的痛楚远不及她穿心的绞痛。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冷俪,试图看出些什么。
对方却没再给过自己一个眼神。
手中的资料、极力的辩驳,在对方眼里可能是一场好笑的表演,又或许是碍眼的演出。
向蕾胡乱地想着,感到鼻子涌出了液体,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发现满手血污。
她背过身去,默默擦掉。
血混着泪,滴在地毯灭于尘埃。
冷俪背挺得笔直,眼神不敢望向向蕾所在的方向。
明明在决战前把她调得远远的,远离是非,远离硝烟。
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出现。
眼下已然到了关键时候,不能有一点分心。
施明珠转而对文五溪说道:“文老,有个情况您必须要知晓。施董事长被监察部门指控行贿,犯罪事实确实存在,您可以调查董事会今年的支出,其中有一笔一百万的设备款项便是用于贿赂国土高部长。”
文五溪眼泛精光,挥手招来秘书立即彻查。
施建中额头布满细密的小汗珠,思维却彻底清晰起来。
施明珠肯定把钱送到位,所以监察部门才三番两次地让他接受调查;而故意在大会上捅出来,就是为了拿到文五溪的支持。
他的好女儿,原来屠刀一直架在他的脖子上。
但他不会输的。
很快,文五溪得到秘书准确的答复,两个月前确有笔一百万的支出,且没有相关票据。
“施老弟,你让我很失望啊。”
文五溪叹着气,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如果没有新的说明事项,那么就可以投票了。”
“哎稍等,各位容我说一句。”
曾福来缓缓开口,将手同时放在施明珠与吴生强的肩上。
“我呢有个好主意。小吴呢,是我早逝大哥的遗腹子,从小在国外长大。作为长辈,希望看到小吴成家、立业。我也才知道,原来明珠与小吴因为高尔夫球结缘,二人也计划着组成家庭。”
“虽然我与施总闹得不是很开心,但恩怨牵扯不到下一代嘛。这样吧,我表个态,新传的董事长换成我侄媳妇,那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福鑫集团同意以集团的名义认领影视城,所有营收仍归新传所有。”
未等大家消化完爆炸信息,吴生强继续加码:“施明珠成为新传董事长的话,那么我行同意重新评估风险。”
话音刚落,场面顿时不受控制地喧嚣鼎沸起来。
曾总为首的高管们直接围成一圈小声讨论,吴立峰正犹豫要不要和祁连通气儿到底该站哪边。
文五溪将波谲云诡收入眼底,说道:
“五分钟后,投票吧。”
言罢闭上眼养神。
祁连立即拉着吴立峰来到施建中身边,试探道:
“施董,现在对你很不利啊那边来势汹汹,眼瞅着文老也要跑票了”
吴立峰有点不情愿被对方拉来,闻言也大吐苦水:
“对啊董事长,您说您背后干了这么多事也不跟我们透个底,搞得现在很被动嘛”
施建中斜了他一眼,他被对方眼神中的狠厉暴戾吓到,闭上嘴不敢再多说什么。
“祁总、吴总,这么多年来我待你们不薄吧。”
施建中眼下最重要的是保证他们不能投向对方的阵营。
“我手中有明悟的10%表决权,加上二位的10%,赢面很大,我施建中未必会输。”
他牙关紧紧咬着,发出咯咯的声响,恨意如波涛般汹涌:“这些背叛我的人,必须要付出代价。祁总、吴总,助我保住董事长的位置,事成之后第一件事,用尽所有办法驱逐林铂朗,他的股份额度由二位接手。”
祁连眼神闪过贪婪,心也热了起来。
他们在施明珠面前肯定讨不到好处,不如全力支持施建中——解决方案有现成的,还能大赚一笔,两全其美。
他立即表忠心:“董事长放心,我们一定站您这边。”
※※※
“冷总监在找向蕾么?”
施明珠拍拍她的肩膀:“她已经走了。”
冷俪默然,轻轻嗯了声。
“当初我让你邀她入伙,你不同意。这份报告,表面上是为了公司,但是我们都清楚,她是要救你这个师傅。”
施明珠感慨道。
“她,和我不一样。”
向蕾的赤子之心,如同明艳的太阳试图温暖大地。
可她,已经身处地狱难以自拔了。
※※※
“时间到。”
文五溪环视一圈,主持大局:
“我,文五溪,新传娱乐监事会主席宣布针对罢免施建中董事长的提议进行投票。本次投票采用股份数额表决制度,少数服从多数。持股各方请在纸上写下同意或反对。”
秘书向各位递上已写好名字的卡片,会议室静得只听到沙沙的动笔声。
在得到文五溪的许可后,秘书宣布道:
“下面,公示唱票。”
【施建中,反对。】
【林铂朗,支持。】
【施明珠,支持。】
每读一张票,众人的神经就越紧绷一分。
【施明悟,反对。】
【乐动文娱,反对。】
【春秋影视,反对。】
连续三张反对,在施明珠等人的预料之中。
她下意识坐直拳头紧紧攥着。
接下来的,就是会变动的不稳定票数了。
【曾总,支持。】
秘书念着,也微微睁大眼,似乎对高管抛弃了施建中的选择有些出乎意料,而接下来的每一张初始高级管理人员所投的票型,都相同。
【盘总,支持。】
高管综合持股8%,全部倒向了施明珠。
【广影集团支持。】
施建中下唇几欲被他咬出一层薄薄血印,死死盯着对面的施明珠,废了好大劲强行将怒火压下。
记录员快速统计着,宣布道:
“目前,支持的股份数额为40%,反对的股份额数是45%.”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唯一还没有投票的股东——连霄居然伏在桌前打起瞌睡来!
“”
施建中气得暗骂,这连世凯怎么能让一个小屁孩行使10%的决定!真是太儿戏了!
“连霄,该投票了。”
冷俪率先提醒他,拉拢的目的很明确:
“我支持施明珠股东出任新的董事长。”
施建中急了眼,立刻打断:
“连霄,你爸爸和我是多年好友,你还是小娃娃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行了,你们都别说了。”
连霄举手喊了句STOP,中断双方对自己的拉扯。
“我已经想好要投给谁了。”
林铂朗心中一喜。
连好运都站在他们这边,偏偏让连霄代行使表决权。冷俪和连霄交好,他会投给谁一目了然——
“我投反对票。”
场上局势瞬息万变,甚至连施建中自己也有些绝望,却突然迎来惊天的反转!
“啊?这什么情况”
“那就是55%对45%,施董事长赢了哎呀我就不该投支持!”
有一个高管跟死了爹妈般难过得鬼哭狼嚎,因为他清楚,此事过后他必遭施建中的清算被踢出公司。
与丧着脸的支持方相反,祁连恨不得当场开香槟,激动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显出来。
太好了,他赌对了!
“冷总监抱歉啊,本来我就是看向蕾支持谁我就投谁的。可是刚才发生的我看到了,你不厚道,辜负了向蕾。”
连霄一改吊儿郎当,态度严肃地说道:
“她对你在背后做的一切都不知情,而让她的奔赴毫无意义,恕我没有办法理解。你就当我是在为她出气也没关系,因为比起利益,我更在意人品。要上课了,拜拜。”
说罢,他直接挂断视频连线。
冷俪整个人如同被抽空般丧失了生气。
良久,她自嘲道:“活该。”
施建中压抑不住喜意,催促道:
“文五溪,该宣布结果了吧?”
施建中暗衬道,等他重新控制住股东会主权,监事会主席可轮不到这老家伙了!
“等等。”
施明珠抬起眸,与失败者的颓唐毫无关系,气场全开。
她双掌合成圈,目光紧紧锁定对面的施建中,忽地俯身,自信笑道:
“你以为你真的赢了?”
“明珠,我可没教过你死皮赖脸不认输啊。”
施建中背靠着座椅,仿佛在打量只蚂蚁似的打趣道:
“和你身后这帮乌合之众设了个局,就以为能斗过你老子我了?你啊,这份野心像我,可能力,随了你妈。”
施明珠瞳孔掠过恨意,她高声喝道:
“施建中代行施明悟股份表决的票数,我不认。”
“哼,由的你不认?你哥的股份由我代管,轮不到你否认!”
“那如果我本人来投票呢?”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男声所在的方向。
一个男人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门口!
“是你?!”
施建中瞳孔放大,心脏又不规律地狂乱跳动,双眼仿佛要从眼眶里跳出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是施董的大儿子!”
“听说好多年都没回国了怎么这节骨眼回来了?”
“难道他和施明珠是一边的!?”
“我,施明悟本人,持新传10%股份。”
施明悟无视周围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深深地望着许久未见的父亲,斩钉截铁地说道:
“投票,同意罢免董事长。”
那么
祁连快速计算着结果,手中一软,笔重重滚落在桌面上大发出哐当的声响。
55%对45%.
施建中,败了。
“明悟,你、你为什么”
他引以为傲的大儿子,却向自己挥出致命一击。
施建中一瞬间老了十岁般,颤抖着唇斥道:“我是要把新传留给你的啊你是我认定的接班人所有一切都是你的啊为什么”
“我不需要。”
施明悟冷着脸,每句话如刀插进施建中身上、心里:
“不要把我当做你野心的借口。我为什么不回国么,是因为我看见你的脸,我就想到我妈是怎么被你折磨得一点点失去生活的希望;看见那个家,我只能想到妈是怎么死在我面前的。”
“你不是最在意公司么?”
“好,那我就让你和我一样,尝尝失去的痛苦。”
言毕,他不再看施建中那张如死灰般的脸,对文五溪说道:“我的投票不会改变,您可以宣布了。”
文五溪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威严说道:
“我宣布,经股东大会决议,免去施建中董事长职位!”
祁连从喜到悲,一下子瘫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吴立峰跳起来跑到施明珠跟前想示好,被吴生强呵斥着拦住。
施明珠起身轻声对施明悟感谢道:“哥,谢谢”
施明悟退后半步,不肯受:
“你我各需所求。对我来说,你的母亲同样对我和我妈造成了伤害,虽然你无辜,但我没有办法装作无事发生。”
“我理解。”
施明珠咬了咬唇,苦笑道: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多谢你。今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告诉我。”
施明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去。
“明悟!”
施建中蹒跚朝着施明悟走来,失去一切的他看上去跟其他普通六十岁老人没有区别:
“你还要去哪”
施明悟和他保持着距离,淡漠道:
“顺便通知你一声,妈的骨灰我带走了。”
“你不能这样!”
施建中闻言疯了般死扣住儿子的手腕,大喊道:
“锦华是我的!她要和我葬在一起!”
施明悟猛力挣开对方的桎梏,力气大到一把将施建中推倒在地上摔了个踉跄,嘲讽道:
“妈在遗书里说到绝对不要和你葬在一块,她嫌脏!你哪里来的厚脸皮,连死了都不放她清净?!从前是我年纪小没有办法带她走,而现在,我要放她自由!”
施建中恍若遭遇雷击,妻子泡在满是血水的浴缸那一幕不停在他脑海中放大闪回,紧接着,他的双眼开始翻白,向后仰去,仿佛被一股无形力量推倒,整个人无力地倒下,发出沉重地声响。
“董事长、哦不,施董抽搐了!快叫救护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