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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第六十一回

    “唰——”手指拨动晒药架上转着药材的笸萝。

    “唉。”一旁传来一阵叹息声。

    袁茵茵皱着眉瞥了眼, 见那人并未注意到自己,又接连传来几声叹息,她感到莫名其妙又懒得废话, 便压抑着怒火转身去给药圃浇水。

    每浇一株, 一旁的就响起一次叹息,如此如此,不断重复,以至于袁茵茵看了面前的药草一眼,又转头看向正在用杵臼捣药的某人, 后者依旧双眸放空, 不知在想什么。

    见状, 袁茵茵气鼓鼓把水瓢丢在桶中, 几步走过去叉着腰指着人怒吼, “你能不能安静点?”

    “啊?”赵是安抬起眼一脸不解,“我怎么了?我有出声吗?”

    “你说呢?”袁茵茵在垫着软垫的石椅上坐下,双手托着下巴眨巴着眼好奇问,“师兄, 你是遇见什么事了吗?不如同我说说,也好过你一人在这儿唉声叹气的。”

    “你”赵是安张了张口, 犹豫了会儿又叹了口气, “唉, 算了。”

    这一来二去的袁茵茵火气到了巅峰, 一把将杵抢过来,朝着人高高举起, 怒气冲冲道:“你说是不说?”

    “师妹你作甚?”赵是安被袁茵茵这泼辣的模样吓住, 神情满是困惑。

    “你若不说,我就”袁茵茵看了眼石杵又看了眼赵是安, 衡量着她师兄的头硬还是石杵硬,最终为了他师兄小命,最终还是放弃试一试这一念头,猛地拍了拍石桌,义正言辞道:“你若是不说,我便把这桌子给砸了。”

    赵是安不知道他师妹又犯的哪门子病,却知道这丫头说一出是一出的品行,为了石桌只能妥协,张了张嘴闪烁其辞,“纪宁姑娘的伤好的如何了?”

    “好了个七七八八吧,剩下的内伤又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好转,需得慢慢调养,不过如今体质比寻常人还弱些,怕是也不适合练剑了,”袁茵茵说完察觉到不对劲,眯着眼盯着面前的人,疑惑问:“她的伤是你亲自瞧的,她的病情你不应比我清楚吗?怎还多此一举,问来问去?”

    “你知道纪宁姑娘伤好就要走了吗?”赵是安小心翼翼问。

    话音一落,袁茵茵顿时皱眉不悦,下一刻拍桌怒起,震怒道:“不行!”

    “我也觉得不行!”赵是安欣喜不已,好似终于找到同盟,也格外激动,“这世道如此乱,她一人还带着伤能去哪儿?莫不成还当自己是修士,能呼风唤雨?若是不走运碰见置她于死地的仇家,那她该如何?亦或是”

    “师兄,你在说什么?”袁茵茵后仰隔开点距离,带着探究的目光上下扫视,“我只是觉得她白吃白住这么久,诊金也未交,哪能就这般一走了之,咱们又不是开善堂的,哪能分文不收白做好事。”

    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赵是安抿着唇未语,只是扬起一个不算笑的笑。

    袁茵茵双手撑在桌面将身子探过去,目光如炬,直直盯着赵是安,语气带着质问,“师兄,你是不是不想让纪宁走啊?”

    “别胡说。”赵是安神情窘迫,忙垂眸避开这道探究的目光。

    可越是这般欲盖弥彰越有猫腻,果不其然袁茵茵立刻嚷嚷出声,“哼,你不敢看我,你心虚了,你就是不舍得纪宁走。”

    “我没有!”

    “我不信!”袁茵茵当真动了怒气,嘴角抖动,两眼喷射出通人的光芒,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师兄,师父临终前让你照顾我,我才是你最重要之人,你是要娶我的,你可不能言而无信。”

    赵是安把石杵拿回来放进臼中,方才不急不慢的回应,“他只说让我好好照顾你,免得你出去惹祸,再说了师父走时你还不到十岁,怎么可能让我娶你,你莫要添油加醋胡说了。”

    “我不管,你就是要娶我!”袁茵茵红着眼,气得满脸排红,看着赵是安的不当一回事,甚至还觉得自己无理取闹的态度更是怒不可遏,随后脑中浮现一个念头,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看上纪宁了,你唔唔唔”

    话还未说完被赵是安一把捂住了嘴,只能瞪大了眼睛以示反抗。

    “大小姐你小点声,这话可不能乱说,一会儿让人纪宁姑娘听见了,岂不是”

    “我听见什么?”身后传来纪长宁的询问声。

    赵是安捂着袁茵茵的头转身,看向站在屋檐下望着他们俩的纪长宁,神情慌乱不已,假意笑笑,顾左右而言他,“没什么,同我师妹说笑呢,纪宁姑娘这是要出去?”

    “嗯,”纪长宁点头,“出去走走。”

    她醒来翌日便知晓距离自己掉下封魔渊已过去了一年,养伤这一月里也未离开过这二进二出的小院子,今日心血来潮,便想着出去走走,看看这一年间有何变化,也顺道打听点消息,好为自己以后做打算。

    可赵是安不知道纪长宁心中所想,闻言还有些愉悦,忙道:“出去走走好啊,今日惠风和畅,再适合走走不过了,纪宁姑娘人生地不熟,不如让茵茵同你一块儿,带你……”

    “我才不去呢!”话未说完,袁茵茵一把扒开赵是安捂住自己嘴的手发声,怒气冲冲,语气不善,“要去自己去,谁乐意陪她去啊。”

    说着,抬腿就往屋里走,有到一半又回到石桌前,一把抢过杵臼抱在怀里,恶狠狠瞪了赵是安一眼,路过纪长宁又冷哼了声,徒留下一尴尬,一不解的两人。

    “茵茵顽劣,让纪长宁姑娘见笑了。”赵是安苦笑道。

    对这个喜怒哀乐都浮于脸上的小姑娘,纪长宁并未不喜,故而认真回了句,“袁姑娘心性单纯,随心而欲,并不顽劣。”

    “唉,我只盼着她莫要惹事的好,”赵是安摇了摇头,随后又故作随意道:“如此,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

    还未等纪长宁张口拒绝,赵是安又忙补充了一句,“正巧我也要买点药材。”

    他这般说,倒让纪长宁拒绝的话语无法出口了,人去买药材,并非可以陪自己,只是顺道罢了,自己若是拒绝,倒显得自作多情。

    思及至此,纪长宁微微颔首,“那有劳赵先生。”

    “不打紧,顺路罢了。”

    过会儿,二人并肩走在街道上,街道上人流不息,随处可见叫卖的小贩,空气中飘荡着烟火气,夹杂着香包的香味,味道复杂多样,体现了人生生活百态。

    不大的镇子的确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是纪长宁许久未感受到的人气,她观察着四周,发现这一年的时间未有多大变化,明明相隔甚远,可这里却似无量山下的那个镇子,故而身处于此,感到处处都陌生,却又处处都熟悉。

    恍惚间,令她产生一种自己在封魔渊那些经历,不过是醉后的一场梦,她未曾死过一次,未曾丢失了一年的光阴,更未曾众叛亲离,一无所有。

    她只是做了一场梦,梦醒后,一切都还是原样,这里也不是什么木夕镇,而是无量山下的小镇,同样的热闹嘈杂,甚至一回头,还能听见身后那人带着笑意的声音……

    “师姐!”

    声音穿过人群传来,纪长宁心口一怔,双眸放大,脑海中无数的画面在这一刻重合,她下意识转身回头,望着声音传来处的方向,并未出现同记忆中相同的那人,而是一个背着药篓的小少年。

    “师姐,你等等我!”少年又出声

    小少年有些胖,走起路来走三步喘五下,走的踉踉跄跄,瞧着极其滑稽,他前面还是梳着双辫的少女,走的有些快,可走出一段距离,又停下来不耐烦转身叉腰,“小胖子,你走快点啊,一会去晚了师父又得罚我们了,都是你,非要吃什么糖葫芦!”

    少年瘪着嘴,要哭不哭的跟在少女身后。

    望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纪长宁看的很认真,赵是安则看着她,轻声问,“你认识吗?”

    “不认识。”纪长宁收回视线,转身继续往前走,看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皱了皱眉。

    “怎么了?”赵是安瞧见问。

    “木夕镇一直这么多修士吗?”

    听人这么一说,赵是安才后知后觉环顾四周,发现确实多了很多穿着仙门弟子服饰的修士,也是一脸疑惑,“咦,怎么这么多修士啊?”

    闻言,纪长宁脸色变得复杂,抿唇思考了会儿,为了避免多生事端,沉声道:“我们还是回去吧。”

    “啊?好。”赵是安不明所以,却下意识听从纪长宁的话。

    二人刚转身,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赵先生,原来你在这儿啊,我们正要去阅微草堂寻你来着。”

    赵是安转身,便见镇长带着一群身着黑黄相间服饰的人走来,这群人约有四五人,气质同寻常人有所不同,瞧着应是修士。

    而人群正中的男子身形极为欣长,下颌方正,目光清朗,剑眉入鬓,看上去气宇轩昂,其他人都似听他吩咐。

    赵是安的视线在几人身上扫视,最终落在一旁的老者身上,有些疑惑,“镇长,这是……”

    “哦,这几位是不二山庄的仙长,来木夕镇办事,”老者笑道,又指着赵是安向几人介绍,“这位便是我说的阅微草堂的赵先生,赵先生可是我们木夕镇最年轻有为的大夫,妙手回春,医者仁心,不少人都得他救治,赵先生平日里都会去采药,这附近的深山老林,毒气瘴气,就没有他不清楚的,定是对仙长们有所帮助。”

    “乡野大夫罢了,只是些谋生的手段,算不得什么。”赵是安谦虚摆手。

    最中间的男子上前抱手行礼,客气道:“见过赵先生,在下不二山庄,段霄。”

    听见这个名字,纪长宁身形一僵,心中更是不解,暗自疑问:

    段霄怎么在这儿?这里不过是一个偏远小镇,莫名出现这么多修士,定不是巧合,是发生什么事了?仙门是在筹谋什么?这般声势浩大莫不是为了魔修,亦或是,晏南舟?事情还没弄明白,断不可让段霄认出自己。

    陷入沉思中纪长宁思绪翻涌,一旁的赵是安自是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侧眸瞧了眼,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将人挡在身后,轻笑道:“段仙长。”

    段霄的目光落在赵是安身后的女子身上,不知为何总有种熟悉感,皱眉询问,“这位姑娘好生眼熟,在下莫不是在哪儿见过?”

    他欲上前,纪长宁动作极快躲在赵是安身后,后者更是直接伸手阻拦,一改往日温和的眉眼,眉头紧皱,神情严肃,态度强硬,厉声道:“段仙长,对别人未过门的妻子说这种话,未免轻浮了些吧。”

    “抱歉,是在下逾越了,”段霄退后一步,视线依旧盯着露出个衣角的女子,声音平静淡漠,“只是这位姑娘很像我一位故人,在这儿给姑娘赔个不是,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纪长宁低垂着头未应答。

    气势有些不对劲,老者忙出声打破僵局,爽朗大笑道:“看来赵先生好事将近啊,可得请我们吃杯喜酒。”

    “自是一定,”赵是安假意笑笑,“镇长,她有些不舒服,我先带她回去休息,您晚些再带这几位仙长过来可好?”

    “行,那晚些我们再去寻你。”

    赵是安朝着不二山庄众人颔首浅笑,转身握着纪长宁手腕离开。

    本应跟随老者离开,可段霄依旧站在原地看着二人的背影,视线又落在二人相握的手上,瞳孔微缩,神情变得复杂起来,似有什么困扰令他想不明白,连唇都抿成一条直线。

    “人都走了,还看呢?”一个带着黄色抹额的少年自后面探出个脑袋来,也学着段霄盯着前面的背影猛瞧,没好气道:“少庄主,没想到你平时里看起来无欲无求只有练拳,原是如此闷骚,喜欢有夫之妇,啧啧啧,瞧不出来呀。”

    段霄侧眸瞥了他一眼,一把将凑到自己肩膀处的脸扒开。

    那少年被推了个踉跄也未气恼,继续凑过去打趣,“不过依我说,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是有些能耐的,正脸都未瞧见,也能说出好生眼熟的话,确实像登徒浪子。”

    “你不觉得她有点像……”声音戛然而止。

    “像什么?”

    “没什么,是我想多了。”段霄看了着被人群遮挡的背影,转身离开。

    少年摸着后脑勺一脸茫然,只得快步跟可上去,“等等我啊!”

    等众人离开,周遭又恢复了热闹,人群川流不息,响起各种各样的声音。

    赵是安拉着纪长宁在人群中穿梭,到了一处安静的角落才止步,扭头朝着人浅笑安抚,“好了,他应该不会追过来。”

    纪长宁没说话,只是视线下移,落在自己被赵是安手掌攥紧的手腕上,后者脸猛然一红,急忙松开,着急辩解,“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纪宁姑娘莫要……莫要见怪。”

    “多谢。”纪长宁并未那种矫情做作之人,知晓赵是安是为了帮助自己,也未觉得被冒犯。

    “纪宁姑娘可是认识那位段仙长?”赵是安小心翼翼试探着问。

    这个问题涉及到太多过往,还有纪长宁不愿回想的曾经,她抿着唇不知如何回答。

    为难的神情落在赵是安眼中成了无声的拒绝,他忙替人解围,“我不应问的。”

    “我和他认识,”纪长宁模棱两可的回答,“有过几面之缘。”

    “那你会随他离开吗?”

    “不会。”

    “我猜也是,”赵是安眼中露出点笑意,“不然你不会生怕被认出来,那人瞧着身份不低,既与你相识,那你以前应该很厉害吧。”

    “赵先生是想打探我的过去?”纪长宁并不傻,顿时明白赵是安的用意。

    赵是安被拆穿,不大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我随便问问,你不必放在心上,你在这儿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他转身走开,身后传来纪长宁很轻的道谢声,赵是安脚步一顿,随后又走开。

    人钻入人群中,纪长宁看着来往这么多仙门弟子,忧心被人瞧见,便寻了个人少的角落,试着在心中呼唤崇吾,意料之中的没有反应,她叹了口气垂眸王者脚边的蚂蚁发呆。

    身上的伤好了大半,也是时候该走了,不能总麻烦旁人,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呢,纪长宁思索着该如何偿还这份恩情,如今她身无长物,自保已是勉强,更别说报恩,赵是安这人良善有礼,待人真诚,也并非贪图黄白之物的品性,最是为难。

    思索间,一道阴影遮挡了纪长宁的视线,她下意识抬眸,只见一顶帷帽罩在自己头上,白色的纱将光遮挡了七七八八,连视野也多了层朦胧感,用手掀开一侧的帘子,面前的赵是安扬唇浅笑,眉眼弯弯,连声音都温柔至极,“这样便不会有人认出你了。”

    这双眼过于清澈,倒映出纪长宁的身影,以及她有些微怔的神情。

    许是因为带了帷帽,这一路上再无遇见其他故人,平安无事回到阅微草堂,傍晚时,镇长便带着段霄几人来了,为避免再次同段霄碰上,纪长宁索性待在药房替袁茵茵磨药,后者不知为何还在生气,冷着一张脸时不时偷看两眼,就是不用正眼来瞧。

    在第五次偷瞥被逮住后,纪长宁放下药碾抬眸,“袁姑娘,我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你?”

    “哼!”袁茵茵扭过头冷哼了声。

    “同赵先生有关?”

    “呵!”

    听这个语气,那估计就是十之八九了,纪长宁挑眉,索性不主动去惹人嫌,自顾自做好自己的事。

    她不接话袁茵茵又按耐不住了,没好气问:“听我师兄说,你要走?”

    “嗯,这段日子多谢袁姑娘和赵先生了。”

    “救你一命就一句多谢,”袁茵茵扁着嘴,一边挑拣药草一边嘟囔,“白吃白住还不给钱,什么好事都被你占了。”

    纪长宁觉得好笑,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歪着脑袋反问,“我身无分文,怕是只能以身相许,袁姑娘可嫌弃?”

    “你不准打我师兄的主意!他可是要娶我的!”袁茵茵把手中药草一扔,跳起来怒吼,“我同我师兄两情相悦,青梅竹马,有你个半路来的什么事儿。”

    瞧着人暴怒的模样,不知为何纪长宁心中越发愉悦,一副点头认可,可说出的话却是另一个意思,“不打赵先生主意,那可能打你的主意?”

    “你……”袁茵茵怒目嗔怪,可视线触及眉眼温和噙笑相望的纪长宁,未施粉黛的脸上带着英气的美,被目光注视着,莫名红了脸,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一跺脚气急败坏跑了,谁料同走进来的赵是安相撞。

    后者被撞了踉跄,还手忙脚乱扶住人,一头雾水问:“你跑什么?”

    袁茵茵咬着唇又气又恼,绕过人跑走。

    “他怎么了?”赵是安问。

    “无事,”纪长宁放下药碾,“不二山庄找你有什么事?”

    听人说起正经事,赵是安坐下了回:“他们让我带他们去万妖林。”

    “万妖林?”

    可能是看出纪长宁眼中疑惑,赵是安解释,“万妖林终年毒障弥漫,毒性极大,可我偶然一次采药寻到一条小路,能避开这毒障进到万妖林外围。”

    “太危险,”纪长宁皱眉,“他们都是修士,你不过是个普通人,若有危险怎么办?”

    “我只带路并不进去,”听人关心自己,赵是安心口有些发热,笑道:“再者说妖魔横行,若能尽绵薄之力使得世道安宁,我等义不容辞。”

    “他们去万妖林做甚?”

    “听闻是去追捕弑师叛出道门的叛徒,叫什么,”赵是安回忆了遍,“好像是叫晏南舟。”

    这三个字让纪长宁有些发愣,重复了一遍,“晏,南舟?”

    第062章 第六十二回

    万妖林终年雾气弥漫, 仔细去看还能瞧见这雾气重夹杂的一点黄绿色,那是山林中心一颗百年槐树身上散发出来的毒障,是万妖林能存在多年的原因所在。

    毒障漂在空气中, 并不引人注意, 可若是寻常人沾染吸收了毒障便会从内里溃烂至死,若是修士的话,便会灵力受阻,无法使用修为,到时, 便是这林中万妖的盘中餐。

    晏南舟还在万象宗时便听过万妖林, 许多修士对此处忌惮却也无能为力, 他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身处于此, 于妖物为伍。

    起初晏南舟有些担心这毒障会成为进到万妖林的阻碍, 他寻了无数法子,甚至还去了趟空蝉谷,“借”不少解毒清热的丹药,因一时疏忽被空蝉谷的弟子察觉, 这才受了重伤,拼死一搏逃至万妖林。

    为了追捕他, 连空蝉谷的镇谷法宝七星焚天灯都用上了, 晏南舟险些丧命于灯下, 若非体内神骨, 怕是早就成了一缕冤魂。

    这一年间,他有无数次都命悬一线, 又因这神骨护体, 而一次次得以苟活,晏家的一切罪恶源于神骨, 可自己无数次福泽的亦源于神骨,晏南舟不知自己该恨还是该喜,只是学着去寻一个平衡心来对待此事。

    就如这次一般,他带伤逃至万妖林,怎料这毒障如此凶猛,那些丹药灵草毫无用处,若非神骨驱散体内毒障,他早就在入林时成为蛇妖的腹中餐,去底下同晏家人团聚。

    在这林中小一月了,担心遇见仙门的人,非必要之事外他并不出去,多的时间足以让他摸清这林中布局,知晓这万妖林并非传闻中那般恐怖。

    外围多是些刚修出灵智的小妖精魅,越往里雾气越浓,毒障弥漫,妖物的修为也就高些,最深处中,他未进去,一是因为伤势未愈没必要多生事端,二是他从那传出来的妖力中感知到,自己不是里头那大妖的对手。

    他单脚屈膝坐在悬崖边眺望天际,手边放着一坛开了封的酒,夜里的山风有些大,树枝左右摇曳,吹得他扎起的墨发纷飞飘扬,身上黑色的劲装同黑夜融为一体,面色淡漠,双目放空,无悲无喜,似没有生命的假人,在这里坐了无数个日夜,被这个世间抛弃。

    无神的双眸中映出被夜色笼罩的万妖林,明明平平无奇,可透过这双眼却能看见浓厚的妖兽在这山林间的空中弥漫,层层叠叠,密不可分,那黄绿色的毒障蕴含其中,越靠近山林中心出越清晰,甚至遮挡了整片天空。

    一个尾巴亮着蓝光的照夜清扑闪着翅膀,尾部的光忽明忽暗,它从草从中飞来,落在晏南舟的肩上停下不动,晏南舟似有所感,侧眸看向这只胆子极大的照夜清,眼中透出一点困惑。

    这万妖林中的妖修修为低的都有些怕他,修为高的则恨不得把他连皮带骨吞下去,却又碍于自己修为,只能藏在暗处虎视眈眈,这还是第一次有生灵靠近自己,是这寂寥山间仅有的一点陪伴。

    明明只需要一抬手,这只照夜清便能化为灰烬,但晏南舟并未这么做,他只是轻轻扫了扫肩膀,照夜清受到惊吓扑腾着翅膀,尾部的光忽闪忽闪的飞远。

    许是山间太过安静,是夜里吹来的风过于冷漠,感受不到日光的山林寒气逼人,莫名激起了晏南舟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思念,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画着符咒的纸人,十指飞快捻了个法决,指尖指向面前的纸人,灵力从他指尖飞出,直接灌入纸人之中。

    突然间,一道刺眼的金光闪过,一个人影取代了先前的那个纸人,随着褪去的金光,人影也逐渐清晰起来。

    墨色的及腰长发,淡漠冷绝的眉眼,浅色的薄唇,纤细的脖颈,每一个地方都同纪长宁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地方,是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眸,没有任何神采,只是呆滞的站在这儿。

    怔怔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过往那些回忆一点点在脑海中浮现,自责和内疚的情绪再次充斥着晏南舟的心中,那种难受,绝望,窒息的悲哀,令他心口一紧,喘不过气来。

    他从未想让纪长宁死,从未,哪怕他气恼纪长宁的欺骗和隐瞒,也未盼着纪长宁去死,可无论如何自责难过,也无法改变纪长宁因他死在封魔渊,尸骨无存,唯有一个衣冠冢。

    “师姐……”晏南舟盯着眼前纸人幻化的纪长宁,哑着声开口,“你可能同我说说话?”

    纸人幻化的纪长宁只能用无神的眼睛看着晏南舟,她没有作为人的意识,也未有生命体征,只是个术法幻化的假象,无法感知到晏南舟的悲伤,亦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这一年间,晏南舟试过无数次,才幻化出最像纪长宁模样的纸人,可看得多了,他反而觉得这个纸人同他记忆中的纪长宁完全不像。

    纪长宁并非爱笑的性子,但开心时会笑,生气时亦会怒目嗔视;她好强不服输,眼中总是带着坚定的光,似黑夜中熠熠生辉的星;做错事亦会推诿装傻,远没有平日里那般严肃,像个稚子心性的孩童。

    晏南舟见过她的无数种模样的纪长宁,鲜活真实,坚强善良,独一无二,缺少任何一点都不是她。

    正因如此,他能清楚的明白眼前这不过是自己思念具象化的假象,可依旧会沉浸在这个虚构出的自欺欺人中,仿佛只要这样,便能短暂的逃避残酷的事实。

    没有欺骗和隐瞒,没有步步为营,没有生离死别,他还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纪长宁亦是万象宗弟子作为表率的大师姐,如果一切都未发生?如果能够改变过去?如果故事能够重写?

    种种思绪在晏南舟脑海中浮现,他看着面前呆滞无神的纸人,喃喃细语道:“前些日子邱小姐忌日,我在她坟前瞧见路师姐了,知晓她不愿见我,我便替你远远看了她一眼,她如今很是惬意,居无定所,仗剑而行,比在万象宗自在多了,连剑术都有所精进。”

    说到这儿,晏南舟突然噤声,想到那日见到路菁时的画面,他本只是想看一眼就走,未料离开时被路菁发现,待看清楚是自己后,路菁执剑便刺来,一把剑刺穿腰腹,鲜血顿时浸湿了衣衫,可晏南舟却做不到一点反抗,只因路菁哭红的眼。

    她大声哭喊着质问,“晏南舟,你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把她一个人留在封魔渊,你知不知道她……”

    未说完的话被压抑不住的哭声掩盖。

    晏南舟因流血过多的脸苍白没有血色,身形不稳,嘴唇颤抖,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带血的质问,只能沙哑着声重复,“我……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明明他心悦之人是孟晚,无论是心中所想还是过往点滴,都在明确告诉他,自己心悦之人是孟晚。

    可当纪长宁同孟晚同时跌落封魔渊深渊时,那些理智和情感以及意识控制统统消失不见,仅余下的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本能,他想救纪长宁,无关其他,仅仅是因为这人是纪长宁。

    着急万分的呼喊,挣脱大脑对意识的束缚,周遭一切统统消失不见,目之所及只有不停下坠的纪长宁,距离在逐渐缩短,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仿佛只要一伸手,便能将纪长宁拉入怀中。

    便是在这时,胸腔涌上一股钻心的痛,随后一道诡异的白光从脑海闪过,凭空冒出的情感,充斥着他的心间,他对孟晚的那种不舍疼惜被无限的放大,好似失去孟晚将会失去生之希望。

    那一瞬间,晏南舟不再是一个人,而是被拆解成两个部分,一半是意识情绪的主导,一半是身体本能的体现,最终,他受意识影响,毫不迟疑选择了孟晚,将孟晚拥入怀中时,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大喊:

    错了,你会后悔的!

    这种感知过于诡异,晏南舟无法向旁人说明,他也并非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在无量山,在三伏崖,在幻境中,他都听见这个同自己声音相似的声音。

    起初他以为这是自己的心魔,是一个幻象,可后面发现并非如此,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又如何去向路菁解释呢。

    “咻——”一道剑气飞来,正中纸人眉心,也打乱了晏南舟的回忆。

    法决被破后纸人便冒出一阵烟恢复了原貌,见状,晏南舟阴沉着脸,眼中涌出浓浓的杀气。

    “师弟,好久不见啊。”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晏南舟瞳孔放大,神情满是震惊,那些杀气和怒火消散干净,他猛地转身,只见一身着蓝白色万象宗弟子服饰的女子走来,草丛中的照夜清系数飞起,遮挡了她的面容。

    随着她走近,晏南舟这才看清那张脸,眼眶一红哑着声唤了句,“师姐。”

    第063章 第六十三回

    漫天流萤, 月夜无声,唯有心在跳动。

    发着光的照夜清在空中纷飞,似九天银河落下的星光, 照亮了这片昏暗的天地, 美轮美奂,不似人间景色,恍若身处梦中,分不清真与假。

    比之这个景色更让人震惊的,是站在前方的女子, 她自暗处走来, 握着一把银白色剑鞘的剑, 眼中带着一点笑意, 蓝白色的服饰衣袂纷飞, 照夜清围绕四周,整个人泛着光,连剑鞘上也流光溢彩,是夜色下最明亮的存在。

    她就这么缓缓走来, 模样未有改变,未施粉黛的容颜一如往昔, 同晏南舟记忆中相似, 以至于他有些怔住。

    纪长宁走近, 在晏南舟面前止步, 扬唇浅笑,眉目如画, 声音含着点无奈, “许久未见,怎变得如此狼狈?”

    明知是假, 明知不可能,可晏南舟也依旧有一瞬间的欣喜不已,可一瞬过后,他将种种情绪收拾好,又恢复了那副冷漠至极的模样,眉头轻蹙,抬手一挥,一道凌冽的风刃笔直朝人飞去。

    后者反应极快,双臂大张立地而起,后飞出一段距离,看着你那风刃劈向自己刚刚站立的位置,砸出一人宽的大坑来,不难看出若是落在她身上,非死即伤,却也侧面突出晏南舟的怒火。

    明知晏南舟真动了怒,可纪长宁并不在意,轻撩了碎发,好笑打趣,“师弟好生凶,还好我反应快,要不然小命可就没了。”

    晏南舟冷冷盯着人,脸色由白转青,眉间皱成川字,眉尾轻轻上挑,语气不大好的质问,“魏娇娇,我是不是说过,你若再装成我师姐的模样,我就杀了你!”

    字里行间满是浓浓杀气,仿佛下一秒便拔剑朝人捅去。

    “吓死我了,”魏娇娇拍着胸口眼尾上挑,这张脸一改清冷,气质顿时变得邪魅妖娆起来,一举一动满是万千风情,“我不信对着这张脸你也舍得下死手”

    话未说完又是一道风刃攻来,这次速度远比第一次还要快,还要猛,饶是魏娇娇反应迅速下意识侧身避开,也被隔断了鬓角一缕长发。

    魏娇娇抬手抓住漂浮在空中的断发,脸色也变得铁青难看,咬牙切齿道:“晏南舟,你来真的啊!”

    “你若再不变回去,这一次断的可就不是头发了。”晏南舟冷哼了声。

    知晓对面这疯子的脾性,魏娇娇只能恶狠狠瞪了人一眼,抬手一挥身旁起了烟雾,待烟雾散去人也逐渐清晰,露出娇娘子那张脸来,红唇媚眼,紫色薄纱长裙,裙摆长长托在身后,随着动作露出裙下挂着金玲的白嫩双足,款款而行,在晏南舟前方还有一段距离处停下,媚眼如丝,红唇亲启,“你如今还有心思在这儿缅怀故人,怕是不知道自己要大祸临头了吧?”

    “什么意思?”晏南舟皱眉不解。

    “不二山庄同太一坊的人如今可都到了木兮镇,”娇娘子寻了处巨石,轻轻一跃,坐在最高处翘起腿来,垂眸扫视下方的晏南舟,勾着唇笑道:“还有你那心上人孟晚,也带着你昔日同门来了,算算时间这两日也该到了吧。”

    “你怎知道?”

    “自是有我自己的法子。”魏娇娇摆弄着袖子,歪头娇笑着回。

    “林见殊?”

    娇娘子身形一僵。

    “他还未察觉你的身份啊,”晏南舟讥笑一声,“空蝉谷少谷主身边的丫鬟是蚀日楼的恶名远扬的娇娘子,倒是有趣,听闻林见殊意欲同一普通人结为道侣,不会是你吧?”

    “同你有何干系?”魏娇娇神情一冷,语气也带上了点怒意。

    “自是没有关系,不过你若过于张扬,就不怕暴露行踪,被噬日楼的人发现?蚀日楼对待叛逃的魔修,手段应是毒辣凶狠吧。”

    魏娇娇眼神漂浮,心中也涌上不安,却还是嘴硬的回,“发现就发现,姑奶奶还怕了他们不成,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若来的是了尘呢?”

    “你”提及了尘魏娇娇恼羞成怒,顿时便不知如何作答。

    晏南舟一句话堵得魏娇娇哑口无声,她气得胸腔起伏不定,怒气冲冲道:“算我多此一举来给你通风报信,你就应该死在那些修士的手下,被剥皮拆骨,连灰都不剩。”

    说罢轻轻跃下石头,可刚行两步身后又传来一道低声的声音,“多谢。”

    魏娇娇脚步一顿,知晓抛开那些伪装后,晏南舟这人的性子算不上多好,一句多谢已是他诚挚的感激,出于种种原因,终究是没有离开,转过身望向站在崖边的人,神色严肃认真道:“七大仙门这次可是下足了本,势必要将你捉拿伏法,你躲在万妖林并非长久之计,依我看不如趁现在跑吧,能跑多远算多远,没必要同他们正面冲突。”

    “我不能走。”晏南舟沉声道。

    “为何?”魏娇娇感到不解,“你真想找死不成?”

    “万妖林中多是山怪精魅,最是滋生灵体的极好之处,”晏南舟和盘托出,神情有一种癫狂,“再过几日便是月圆之夜,那时是阴灵灵体最盛之时,我在这儿布了五行聚灵阵,她的剑牌并未全碎便是还有灵体尚存,这一次我用血契定能成功。”

    “你疯了吗?”魏娇娇脸色骤变,朝着人大吼,“以血为契布阵稍有不慎便会反噬,你当真不怕死吗?”

    晏南舟未说话,只是抿着唇看向魏娇娇。

    后者说完那句话后也未出声,两人在夜色下对望,她从那双眼中看到了绝望和茫然。

    自己同晏南舟非敌非友非亲非故,真论起来,不过是两个有共同敌人的盟友罢了,可这一刻,从这双眼中,她好像能明白一些:

    一念悟道,执念成魔。

    纪长宁已然成了晏南舟的心魔,就如自己一般,困在了一场风雪堆砌的旧梦中,风雪飘散,天地满是尘埃,她就坐在尘埃之中,看着自己的心魔,是个圆脑袋的小和尚,那和尚说,他叫贺与尘。

    将思绪收了回来,魏娇娇追问,“这法阵你从何处得知?”

    “悟禅山的藏经阁中。”

    “你就不怕其中有诈?”

    “可我总得试试,万一呢,”晏南舟直直望向眼前之人,“万一当真有用呢?”

    闻言,魏娇娇想起了那个叫纪长宁的剑修,那是个同其他正道人士都不同的存在,明明秉承法不容情,邪不胜正,可却并非刻板固执之人。

    被困在不归之地时,她抱着剑坐在篝火边,听完自己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论,并非鄙夷或是漠视,而是以一种质疑的语气,这天地与生俱来的规则发出抗议:

    “妖魔修士,祸乱天地,乱世当道,最为可悲的是被当做刍狗的普通人,仰天道之鼻息方才保全己身,万事艰难,唯活着最为不易,不沾风雨居于高台之上,却去嘲笑他人卑微于泥潭求生,可笑可悲,不过想要活着,这又何错之有?无人渡己,又怎能去谴责己不渡人。”

    正因她知晓纪长宁的独特,才能明白晏南舟的执着,这世间的修士有各种各样的,却无一个是纪长宁。

    思及至此,魏娇娇那些劝导的话再无法说出口,只是无奈道:“那你可得小心些,莫要死了,我还等你同我一道儿向朱厌报仇。”

    晏南舟抿唇不语,只是无声点了点头。

    各人自有各人命数,天道早已安排好命运走向,并非旁人所能干涉,魏娇娇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寂寥的山林再次恢复了平静。

    望着那人离开的背影,晏南舟依旧站在山崖上,天边乌云被风吹散,露出了微弱的月光,月光洒下,发出银白色的光辉。

    天边月亦是眼中月,只是所处环境不同,观赏角度不同,连这轮弯月也有所不同。

    刘小年打着哈欠回房时,就见易上鸢在亭中对月独酌,挠了挠后颈凑过去询问,“师父,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乖徒儿,你说这天上可有神仙?”易上鸢握着酒杯仰头看着头顶反问。

    “有吧,”刘小年也学着她的模样仰头望天,“世人修道不就是为了成仙吗。”

    “那你说,人可能胜天?”

    “啊?”刘小年一头雾水。

    “算了,就你这脑子,为师也不指望你能明白什么。”易上鸢摇了摇头饮酒。

    刘小年不乐意了,生气道:“师父不说又怎知我不明白?”

    “还来劲了,”易上鸢面露讥笑,半真半假道:“那你可知,为师从头到尾都在骗你。”

    “师父不说自有师父的道理,我不会多问,可无论如何,师父依旧是我师父。”

    看着刘小年认真清澈的双眸,易上鸢不由一顿,垂眸沉思片刻,才笑着出声,“其实我是你娘,乖徒儿,快叫娘吧。”

    “那我爹呢?”

    “我师兄啊!”

    刘小年松了口气,“还好是前宗主,我还担心你会说古圣尊者呢。”

    这下轮到易上鸢无语了。

    第064章 第六十四回

    段霄他们特意远在了月圆那日进万妖林, 也提前同赵是安打过招呼,到了那日,赵是安早早便起来收拾行囊。

    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乡野大夫, 既无什么灵力护体, 也未身怀什么厉害的法器,和大多数普通人一般,若是要论起来,兴许更傻一些,毕竟旁人不会像他一般, 明知有危险不但不避开, 还非要凑上去。

    不对, 他这不是傻, 他只是比旁人良善固执些, 既答应别人所求,那便尽心尽力去做好,心怀佛心,若是去修佛, 定是能有所成就。

    纪长宁看着屋里再往包里塞药瓶的赵是安这般想着。

    她站在门外抱着手倚靠门框,也未说话, 只是旁观里头二人的争吵。

    说是争吵也不完全, 大多数只是袁茵茵一个人在说话, 赵是安有时想张嘴回, 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闭上了嘴, 任由袁茵茵怒目咆哮。

    “师兄, 那可是万妖林,里头都是妖修, 他们会吃人的,”袁茵茵围着赵是安不停絮叨,试图能说通她师兄这个死脑筋,“他们要去抓什么什么南舟的,同你有何干系?让他们自己去啊,非拉上你做甚?你就一个小大夫,连前头卖猪肉的刘荣都打不过,真出了事,你该怎么办?”

    听到这儿,赵是安下意识看向纪长宁,为挽救自己形象,连忙出声打断,好为自己正名,“君子动口不动手,以德服人方为上策,再者说,我当时以一根银针便让他全身动弹不得,他虽一身蛮力,可还不是无能为力。”

    “呵。”袁茵茵冷笑一声。

    “而且,我只带路并不进去,镇长也同他们说好了,之后不二山庄便可替我们清扫木夕镇附近山间的邪祟,到时大家上山打猎采药也不用担心遇到妖兽精魅了,不好吗?”

    “那老东西如意算盘打的响啊,那你去做人情谋好处,有本事让他自个儿带路啊。”

    赵是安又瞥了纪长宁一眼,还欲再说什么,可最终只是闭上嘴加快动作,一股脑将药瓶和匕首装进药箱中,随后挎在肩上。

    刚转身,一股外力拉住药箱将其扯了回去,他顺力转身,只见袁茵茵拉住药箱,眉头轻蹙,神情担忧,眼眶有些红红的,声音带着哀求,“师兄,我心里很慌,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事,可否别去,我只有你一个人亲人了,我不想你出事。”

    “茵茵,”赵是安轻声唤了袁茵茵的名字,拍了拍她攥紧药箱的手背,亦如小时候每次袁茵茵害怕来寻求保护的那样,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师兄不会有事的,你莫要担心,你看好家,要不了多久师兄就回来了。”

    袁茵茵咬着下唇,可在赵是安那双温和清澈的眼眸注视下,那些焦躁不安得到安抚,慌乱的心平静下来,好似赵是安要去的不是什么危险重重的地方,而是像小时候那般替她去街上买一支糖葫芦。

    “我在家中等你。”袁茵茵松开手,泪眼婆娑的勉强答应。

    “都是大姑娘了,怎还好意思哭鼻子。”赵是安笑得无奈,用袖口替袁茵茵擦了擦了泪水。

    “你管我,”袁茵茵侧头避开,自己胡乱擦了擦,红着眼仰头一脸不悦道:“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死在外头,别妄想我去万妖林替你收尸,这阅微草堂也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我要把这里拆了,不,改成赌场!”

    “净瞎说,”赵是安无奈摇摇头,理了理药箱肩带,“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

    走到门前,赵是安止步侧眸,看向站在门边的纪长宁,神情犹豫,似有话要说,可最终张口,只是愣愣吐出一句,“纪宁姑娘,等我回来。”

    他从纪长宁身旁走过,发带在空中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衣衫上袁茵茵替他熏的檀木香钻入纪长宁鼻中,有些苦,但更多是一种平和悠长的木香,同他这人一般。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消失,纪长宁才看向屋里坐着生气的袁茵茵。

    后者又忧又气,见状,语气不大好的质问,“看什么看?”

    这一月的相处,纪长宁也大体明白袁茵茵是个什么性子,并不在意,只是转身离开。

    人一走袁茵茵又有些懊恼,思索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心中涌上强烈的不安,一咬牙,还是起身追了过去,一踏进屋里便开始解释,“我不是有意的,你莫要放在心上,大不了,大不了,我也让吼回来,你……你在干嘛?”

    纪长宁换了身男装,正在低着头系腰带,英气的五官显得她样貌俊逸,并不过于女相,高马尾更显少年气满满,像仗剑而行的侠客。

    她拿好剑,看了眼赵是安替她买的帷帽,想了想,觉得过于惹眼且不太方便又放回原处,听见袁茵茵的询问也未回头,沉声回答:“我同赵先生一块去。”

    闻言,袁茵茵瞪大了眼,“你们一个个的把万妖林当成什么了?自家菜园吗?”

    “正因为过于危险,我才更要去,”纪长宁转身直视站在身后的袁茵茵,坚定道:“我虽没有灵力可我还有剑,若是有什么危险,也能帮衬一二。”

    袁茵茵攥紧衣袖,犹豫不决,她知晓纪长宁根基受损,灵力全无,仅凭剑术应对普通人还行,若是对上妖物魔修,无疑以卵击石,半点没有胜算,她应该阻拦纪长宁,不能眼睁睁看着旁人为她师兄去送死。

    可万一呢?

    万一她真有法子呢?

    万一她能护住师兄呢?

    她以前是修士,多的是法器法阵,也许还与那些修士认识,自是同普通人不同,我和师兄救了她,救命之恩,她帮我理所当然。

    种种思绪在袁茵茵脑海中翻腾,她做不到赵是安那般良善,有着大多数普通人都有的劣根性,趋利避害,厚此薄彼,只要自己在意之人活着,其他人的生死与她何干。

    再者说,是纪宁心甘情愿的,自己并未逼迫,即便她运气差真死在万妖林,那也是命中注定,天道自有安排。

    可她也会害怕,害怕,若是纪宁真为保护她师兄死在了万妖林,那没有阻拦的自己可也是帮凶。

    她咬着牙攥紧衣袖,整个人透露出强烈的不安和恐惧,这副模样惹得纪长宁动容,袁茵茵看起来脾气暴躁娇纵,也不过是个才过二八年华的姑娘。

    “袁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赵先生出事的,”纪长宁放轻了语气,“我会让他完好无损归来。”

    “是你和他。”袁茵茵的声音格外小。

    “什么?”纪长宁没听清又问了遍。

    袁茵茵攥紧纪长宁的袖子,扬起小脸,眼眶通红欲哭不哭,“你得和他一起回来。”

    这次纪长宁听清了,展颜一笑,点头回应,“一定。”

    说罢,她握剑离开,发丝飘扬,纤细的背影却坚定挺拔,得以窥见曾经万象宗大师姐的半点风采。

    她知晓以自己如今的实力,孤身一人前去万妖林无疑找死,最稳妥的法子是与人同行,这人不能是七大仙门的,不能同自己有过深交,且不能太过惹眼。

    正抱剑靠着墙思索如何是好时,余光瞥见一群人从拐角处走来,最前方那人神情凝重十分眼熟,她盯着瞧了会儿,心中顿时有了想法,长剑在手中翻转几圈握好,抬腿急忙迎上去,露出一个略显夸张的笑,“张道友!好巧啊,你也来了。”

    听见有人喊自己,张又陵闻声抬眸,只见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面容模糊不清,只能瞧得清眼是眼嘴是嘴,其余再看不清,可却能一眼瞧出这人是个女子,皱着眉不解道:“我们认识?”

    “我,”纪长宁指着自己假笑,“灵光岛的宁季,你我在问道大会上见过一次,张道友莫不是忘了?”

    纪长宁半点不露怯,她也是那次比试后才偶然得知张又陵脸盲,认人多是靠着别人衣着和识海中的灵气,连蒙带猜,赌个运气。

    自己如今没有灵力,衣着再寻常不过,张又陵不一定能认出,听他这般问便越发笃定,随意报了个名讳,见张又陵皱着眉思索,忙又补充了句,“那次你同万象宗纪长宁比试时,我还在台下观看,你莫不是忘了?”

    张又陵在脑海中想了一遍依旧没有印象,可听人这般笃定,也信了七七八八,为了在师弟师妹面前做好表率,忙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哦,是你啊,你最近如何了?”

    “别提了,最近各大仙门都得到了消息,想要在万妖林围捕晏南舟,我们灵光岛自是义不容辞,我因私事耽搁了点功夫,可再次遇见张道友也算走运,”纪长宁装作突然想起来,压低声音问,“灵剑派可也是为了那万象宗逆徒而来?”

    “正是。”

    “咱们目的地相同,不如同行?”

    张又陵不好拒绝,只能同意。

    纪长宁展颜一笑,对着灵剑派其他弟子抱拳行礼,“在下灵光岛,宁季。”

    第065章 第六十五回

    灵剑派是这几年才冒出来的一个剑修门派, 规模不大,弟子不多,虽同为剑修门派, 却不及万象宗那般家大业大, 若非张又陵在问道大会上的那一剑,甚至都无人注意到这个小门派。

    张又陵那一剑让人瞧见了一个冉冉升起的剑修天才,也连带着瞧见了灵剑派。

    如今的仙门早已不是百年前的模样,自叶东川逝世后,万象宗内斗不止, 这宗主的位置至今没有个着落, 古圣最为合适, 但他年岁尚老, 其余仙门之首皆小他一辈, 怎么看也不大合适。

    其他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谁也不服谁,谁也不甘心,只有易上鸢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心只有三件事,喝酒, 睡觉, 调戏徒弟。

    一来二去, 这宗主的位置就这么空着, 这些事在仙门中都传遍了,还有的道友甚至开了赌局, 赌这宗主之位落在哪个长老头上。

    接连受创, 万象宗的地位也不同于往时,又加之不二山庄虎视眈眈, 步步紧逼,段绪风又是个惯会笼络人心的主,其他仙门心中不说,但已然默认不二山庄是这仙门之首了。

    就连这次召集其余仙门围捕晏南舟的帖子,也是不二山庄发的,俨然一副仙门之首的做派,往常这种事是轮不到灵剑派的,以至于灵剑派掌门收到召集贴时,质疑了许久,随后一拍大腿一合计,把门派中的弟子都派了出去,美其名曰长长见识。

    这群少年皆是首次下山,见什么都好奇,也未忌口腹之欲,看见啥新奇的玩意儿就闹着张又陵买,不给就站在人家摊位前不走,于是便有了张又陵带着一群半大少年,同纪长宁闹市偶遇的事了。

    以上这些,皆是灵剑派那几个少年同纪长宁说的,他们见纪长宁模样生的好,本是想问点浮光岛有何好处之处,可三言两语便被纪长宁套出话来,还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眼见几人就要把自己师父将灵石都藏在何处时,走在最前面的张又陵实在忍不住出声,“宁道友,先前忘记问了,不知为何只见你一人,而不见你其他同门?”

    “我去采访故人,故而未与他们一道儿,约了在万妖林外碰头。”纪长宁不慌不忙回答。

    这番话说的并无漏洞,张又陵不好继续再问,只能转过头继续往前走,他下山之时,师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心谨慎,遇见危险跑就行,莫要一股脑的往前冲,不二山庄和万象宗的人多,也轮不到他们灵剑派显摆,保命为紧。

    若是遇到可疑之人,也断不能放松警惕,毕竟人心叵测,不带害人之心,不少防人之意。

    宁季这人出现的过于蹊跷,以至于张又陵不得不留个心眼,之所以未拒绝同行的邀约,一是因为这人好像确实认识自己,二是自己脑海中也好像对这人印象,虽也有模糊,却能证明二人确实见过。

    二人心思各异,各怀鬼胎,就这么到了万妖林,远远就能瞧见那铺天盖地,漂浮弥漫的瘴气,纪长宁虽无灵气,也能看出极重的妖气。

    望着这这片一望无际的森林,纪长宁的神情格外凝重,心道:

    晏南舟当真成为邪魔妖道,与整个仙门为敌了吗?

    “啊——”一阵刺耳的惊呼声打乱了纪长宁的思绪。

    她看向走在前方的张又陵,后者脚步一顿,整个人顿时戒备起来,眉头紧锁,神情凝重,犹豫了会儿厉声道:“过去看看。”

    灵剑派的众人和纪长宁跟在他身后朝着声源而去,只见一条巨大的蟒蛇出现在眼前,这条巨蟒全身漆黑,周身布满蓝黑色的鳞片,只余下碗大的金色眼球,瞧着凶猛无比。

    它浑身身长十几丈,鳞甲闪着幽幽的寒光,眼睛发出瘆人的光,张着血盆大口,吐着信子在半空盘旋着,喷出一阵刺鼻的恶臭,含着浓浓的血腥味。

    仔细一看,才能看见它的蛇尾上缠绕着一个女子,那声尖叫声也是自这女子口中传出。

    “哇,好大的蛇啊!”灵剑派年纪最小的弟子发出一阵惊呼。

    张又陵脸色不大好看,见那女子脸色煞白,也顾不上其他,拔出剑了转头吩咐,“你们寻个安全的角落好生待着,我去救人。”

    说罢便欲冲上去,却被人伸手拦住。

    “等等,不急。”纪长宁盯着那女子身上的服饰瞧了会儿道。

    听人这么一说,张又陵还以为是这人贪生怕死,正想张口训斥,却听一阵悦耳动听的笛声传来,青绿色的灵气蕴含其中,笛音从远处传来,余音绕梁。

    这笛音不急不慢,如春风拂面,洗涤心中躁意,可那巨蟒听见却无端暴怒起来,口中发出阵阵嘶吼,金色的双瞳泛着红光,蛇口大张,猩红蛇信在口中伸缩,竟似发了狂。

    处于野兽对于危险的感知,巨蟒将尾巴高高抬起,连带着那被缠绕的女子也高悬于空中,它暴怒不已,尾巴渐渐收紧,本还在呼救的女子脸色涨红,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余下微弱的喘息。

    眼见巨蟒要将这女子活生生绞死,便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道灵气自不同的方向飞来,一道是凌冽的剑气,直攻巨蟒尾部;一道是迅猛的风刃,飞向的却是巨蟒七寸之处。

    纪长宁没了灵力,瞧不出个所以然,若是以前,她定能一眼认出这是万象宗的剑招,可如今只能同灵剑派的人站在一旁。

    巨蟒动作迅速连忙避开,可依旧被剑气所伤,剑气刺破它坚硬的鳞甲,刺穿柔软的身躯,它高仰着蛇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嘶嘶嘶的声音响彻整片山林。

    因吃了痛,尾巴下意识一松,被缠绕的女子便从高空快速坠落,一道黑影快速飞来,将这女子抱了个满怀,与此同时,一柄闪着粉光的长剑飞快攻来,绕着着巨蟒发出道道剑气,那笛声也一改刚刚平静祥和,节奏猛然加快,带着猎猎肃杀之气。

    进退两难,巨蟒长长的蛇尾左右摆动,掀起大片风沙,尘土纷扬,风沙漫天,纪长宁他们忙偏头以手背遮住眼睛,目之所及只余下漫天烟尘,其余什么也瞧不见。

    “蹭——”一声,一道剑鸣响起。

    那笛声也随之变化了音律,二者相互配合,虽看不见风沙内的情景,却能从巨蟒的嘶吼哀嚎中分辨出大概。

    “不动明王!”低沉浑厚的声音自众人头顶传来。

    众人闻声抬眸,一道佛印从天而降,重重砸在地上,不仅驱散了风尘,还将那巨蟒压在佛印之下。

    于此同时,那柄长剑飞快使来,在巨蟒身上横划数剑,巨蟒炸裂开来,碎成无数石块,烟尘漫天。

    而长剑于空中翻飞笔直朝着前方飞去,被一只手握住剑柄,虚挽了几个剑花,稳稳落在地面,握紧剑柄,将长剑紧贴后背,只留下一个仙气十足的背影。

    看见这人背影时,纪长宁双瞳放大,种种过往再次浮现心间,忙垂下头往后退了几步,将自己藏在人群中,只用余光注视着四周。

    “晚晚!”一人欣喜若狂跑来,眼中满是藏不住的笑意,待人走近,纪长宁偷偷抬眸瞥了眼,发现竟是飞鹤斋的关越。

    孟晚执剑转身,瞧见朝自己走来的人,歪头一笑,“我一听这笛音就知道是你。”

    被人笑颜怔住,关越感到心跳的有些快,也也跟着笑了笑。

    一旁身着白色袈裟的和尚缓缓走来,瞧见将人单手立于胸前,微微颔首问好,“阿弥陀佛,许久未见,孟施主和关施主近日可还安好?”

    “了缘大师。”孟晚也单手立于胸前,颔首回了个礼。

    “悟禅山不是自诩我佛慈悲,怎也掺和上了?”关越冷哼了声,飞鹤斋和悟禅山不和,他说话自然语气不大好。

    了缘并未生气,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除魔卫道,人人有责。”

    “怕只怕不单单是如此吧。”

    二人剑拔弩张,气势变得紧张起来,一道娇嗔的女声打破了诡异的气氛。

    “少谷主,吓死我了,人家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你。”女声带着哭腔,格外惹人怜爱。

    众人这才注意站在一旁的人影,赫然是空蝉谷的少谷主林见殊,他正环抱着先前被蛇妖缠住的女子,手中折扇轻扇,端的是一派风流无双,眉眼带笑,自带柔情,闻言用指腹替怀中人抹去泪痕,温声道:“最见不得佳人流泪,娇娇莫要哭了,若非娇娇乱逛,又怎会被蛇妖所擒,让你长长记性也是好的,再有下次,就把你丢进蛇窝哦~”

    奶奶的,你个死变态!

    魏娇娇在心里咒骂着,面上则是扑到人怀里哭诉,十成十的娇气和委屈。

    她一抬头,人群中的纪长宁这才瞧清此人面容,眉头一皱,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不由疑惑:她为什么在这儿?

    作为极少见过娇娘子真容的人,纪长宁自然一眼就认出林见殊怀中的女子是娇娘子,可噬日楼左护法怎会同空蝉谷的少谷主在一块儿,且看起来关系匪浅,这其中有何缘由?

    纪长宁看的一头雾水,只能静观其变。

    这时,又走来一群人,白衣飘飘,长发及腰,白色丝带系于脑后,随着走动飘扬,她们款款而来,步步生莲,均是样貌迤逦的貌美女子。

    走在最前方的女子容貌极好,不同于孟晚的明媚耀眼,也不似魏娇娇的娇柔风情,而是欺霜赛雪的美,好似高山之雪,神圣不可侵犯。

    她路过林见殊身旁,余光瞥了眼相拥的两人,细眉轻蹙,嫌恶的表情不溢言表,她虽未说什么,右侧的杏眼女子倒是忍不住冷嘲热讽道:“少谷主当真是风流无双,好生会享受啊,这走到哪儿也不忘佳人在怀,只是观此人言行举止,怕不是什么清白姑娘,少谷主但也不嫌弃。”

    被阴阳怪气骂了一通,魏娇娇气的牙痒痒,恨不得几刀划烂这丫头的脸,却还得装作委屈,嘟着嘴告状,“少谷主,她骂我!”

    “娇娇莫气,”林见殊低头轻声安抚,“碧玉仙子这是嫉妒你,你有人疼,她可没有。”

    魏娇娇掩唇轻笑。

    碧玉仙子涨红了脸,怒不可遏,“你……”

    “行了,还嫌不够丢人吗,”月盈仙子出声呵斥,冷冷看了眼林见殊,眼中平淡无波,似终年不化的积雪,带着点疏离和不悦,“至于林少谷主的私事,同我们观音楼无关。”

    说罢,月盈仙子带着人从林见殊面前走过,后者脸色阴沉,死死盯着前头之人的背影,眼中各种情绪翻涌,抿唇不语。

    魏娇娇在他怀里瞧得仔细,人精似的人顿时看出这二人间并不简单,笑着打趣,“少谷主这般盯着人瞧,不清楚的还以为是你旧情人呢。”

    “都未有情,又何来的情人一说,”林见殊声音低沉,随后又恢复了平日里那个风流的模样,用剑柄挑起怀中女子的下巴,浅笑道:“还是我的娇娇有意思。”

    两人旁若无人的调情,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力,这期间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仙门,纷纷占据一处角落,观察四周。

    七大仙门除去还未到场的不二山庄和太一坊,均已到场,直到段霄带着不二山庄的人出现,他虽年轻,已然是上位者的威压,凌厉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抱拳行礼,高声而言,“承蒙诸位信任我不二山庄,共同参与围捕仙门叛徒晏南舟,那妖道如今就在万妖林中,这位赵先生可带我们避开毒障进到万妖林外围。”

    数十只眼睛齐刷刷盯着被推到人前的赵是安,他虽有些紧张,却还是上前一步,现于人前,浅笑着颔首行礼,“除魔卫道,匡扶正义,有劳诸位仙长。”

    明明一个普通人,身处妖物横行之处,可并不半点怯意,言行举止进退有度,令这些修士刮目相看。

    纪长宁则是抬眸看了眼赵是安,可此处人多,后者并未注意到她的目光,只是又退了回去,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一次也未回应纪长宁的视线。

    段霄继续道:“时候不早了,大家若无异,我们便进去吧……”

    “等等。”

    清脆的少年音传来,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邢可道带着人匆匆赶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幸得谢无恙搀扶,才不至于跪坐在地上丢了太一坊的面子。

    他脸颊通红,呼吸急促,喘了好一会儿才将气息平稳下来,直起身子朝着众人歉意一笑,“抱歉来迟了,让诸位道友久等了。”

    在场众人中,孟晚和邢可道的辈分是最大的,段霄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沉声道:“人既齐了,走吧。”

    赵是安走在最少,其余人陆陆续续跟上,数十人的队伍瞧着颇为壮观。

    趁无人注意,纪长宁从人群中抬眸扫视了圈,又忙低下头。

    前方的邢可道似有所感,回头扫视着人群,又皱着眉掐指随意算了一卦,笑出声来。

    “怎么了?”一旁的谢无恙见他不动,也跟着停下来询问。

    “没什么,”邢可道笑了笑,“不过是似有故人来,走吧。”

    张又陵看了眼纪长宁,本欲说些什么,可最终抿唇跟了上去。

    走在末尾的纪长宁眯着眼打量前头众人,不由心想:

    如今仙门百家年轻一代佼佼者皆在这儿了,许是再过不了多少年,他们都将会成为仙门的中流砥柱,这天要变了啊。

    第066章 第六十六回

    落日黄昏, 瘦削的枝头挂着一轮红日,高悬在天上的太阳收敛起刺眼的光芒,变成一个金灿灿的圆球, 发出灼热的光芒, 照射在众人身上,热出了一些汗,体力差些的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万妖林上方被黄绿色的毒瘴笼罩,且赵是安带的那条小路七拐八绕,说是路其实并不完全, 周遭野草丛生, 树枝茂密, 不像有路的模样, 应是赵是安因缘际会采药时不小心寻到的路, 他记不大请,时不时还得停下脚步会议一会儿,故而他们并未御剑或用飞行法器,而且徒步而行, 越有六七十人的队伍走的比较慢,直到黄昏才到目的地。

    赵是安瞧了眼前方雾气弥漫的槐树林, 又看了看四周景象, 同记忆中对比了一番, 停下脚步。

    见状, 段霄忙上前一步询问:“赵先生怎么了?”

    “少庄主,这里便是万妖林外围了, 再往里我就不知如何走了, ”赵是安转头道:“我也是偶然寻到这条小道,因此处过于危险, 并未来过几次,实在无能为力,还望见谅。”

    段霄仰头那大雾毫无形状地笼罩着整片天空,厚重浓郁,看不清浓雾后的情景,好似外界的一切都被雾气所遮掩,让人有种与外界相隔甚远感觉。

    “有劳赵先生,”段霄颔首道谢,又看向林见殊,沉声询问,“不知林少谷主可能瞧出此处有何蹊跷,为何不受毒瘴侵扰?”

    林见殊从人群中走出,常年不离手的折扇合上随手往腰带上一插,闭上眼启口念决,“乾坤万物,天地归一,自然无形,去!”

    与此同时,他十指翻飞,翻出残影,飞快捻了个法决,青色灵光一闪,咻一声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林见殊再睁眼时,所见的景物变成黑白之色,唯有青绿色的毒瘴颜色鲜明,成为这黑色之景中的唯二色彩,另一个颜色是自地底深处冒出的红光,光亮忽明忽暗,似一条有生命流动的线,往前延伸出去瞧不见去向何方。

    空蝉谷多是药修丹修,或者驭兽师,最为信仰天地,这千观瞬息决乃是空蝉谷秘法之一,是将自我意识嫁接于天地间其他生灵,树木,花草,爬虫,以无数只眼睛去看观天地,对灵力耗损极大,没一会儿林见殊身形就踉跄不稳,还是魏娇娇忙上前将他扶住,神情担忧,“撑得住吗?”

    “无事。”林见殊哑着声道从怀里摸出个瓷瓶倒出颗丹药丢进嘴中,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忙运了下气,调整气息。

    “林少谷主,如何了?”一旁的关越凑过来着急问。

    “这地里有东西,能避开这毒瘴。”林见殊回答。

    话音一落,其余人脸上神情各异,均小心翼翼观察着其他人的反应,他们皆心知肚明,能这般避开万妖林的毒瘴的东西,不是天材便是地宝,兴许还是某位大能遗留下的法器,众人心思各异,纷纷对这个东西来了兴趣。

    “可知是什么?”段霄追问,神色也有些凝重。

    “不清楚,不知道,没见过。”林见殊摇了摇头。

    段霄看了林见殊一眼,又背过身眺望着前方被毒瘴笼罩的万妖林,眉眼微沉,神情复杂凝重,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有了决断,“那就炸开。”

    众人纷纷望着他,却听段霄继续道:“我倒要看看,这下面藏了个什么东西。”

    虽未特意说明,但此事段绪风是有意全权交给段霄主持,若能抓到晏南舟,那自是能让段绪风在仙门弟子中树立威信,证明他有能力成为不二山庄的未来庄主;若是失败,那段绪风则会重新考量段霄是不是能够带领不二山庄走向更好的未来。

    对此段霄心知肚明,比起父亲和儿子,段绪风同他还有庄主和弟子的身份,他不想输,不想被段绪风瞧不起,不想只做一个空有名头没有权利的少庄主,他要向段绪风证明,向仙门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一个人差,尤其不比晏南舟差。

    故而,这是唯一能让他进到万妖林的机会,段霄不可能放弃掉头回去,即便这次依旧抓不到晏南舟,可若是寻到什么天材地宝,那也不算一无所获。

    这般想着,他眼神一沉,厉声道:“炸。”

    其他六大仙门弟子又各自听自己门派的师兄师叔的命令,皆没有动作,剩下的一些小仙门的人没有动,只是互相面面相觑,心思各异,一时不知如何抉择。

    孟晚墨发纷飞,神情凝重;关越则挨着孟晚,时不时嘘寒问暖,哪怕没有回应也不介意;了缘依旧是一副笑脸,低声同其他人说着什么;月盈皱着眉看向空蝉谷的方向;而林见殊则是搂着魏娇娇,不知魏娇娇说了什么逗得他笑出声来,是众人中最为惬意的。

    出乎人意料的是,邢可道带着太一坊的人上前,盯着段霄看了会示意,随后谢无恙和其他几名弟子分别以灵气灌入指尖,在攻入地面,欲以灵力将这块地炸开。

    太一坊总是神神叨叨的,总以天道使者自居,隐世淡漠,一向总是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非必要并不会主动揽事,这次却站了出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是其余人心中一致的想法。

    下一刻其他仙门也纷纷以灵力炸开地面,五颜六色的灵气齐齐发出,照亮了逐渐暗下去的山林,也映在众人脸上,光影的明灭在眼中闪烁。

    一旁的赵是安哪见过这般场面,被掀起的灵压逼得后退了一步,忙扶住树干站稳,拍了拍急促的心跳,吐出口浊气才凑到那个带着黄色抹额的少年身旁,小声询问,“这位仙长,如今我的任务完成,可能先行离开?”

    少年摆了摆手,“我做不了主,得问我们少庄主。”

    “劳烦仙长替我问问。”

    “你也瞧见了,他在忙,怕是没空,”少年笑了笑,应是提前被打了招呼,态度算得上友善,“赵先生放心,我们定会将你安全送回去的,且莫着急。”

    话已至此,赵是安只能叹了口气,又默默退到一边。

    人群中的纪长宁一直看着赵是安,因为离得远,她听不见二人说了些什么,只能瞧见赵是安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她皱了皱眉,总觉得心中不安,想趁着无人注意将赵是安带走,这底下埋的也不知是什么,但竟然能抵抗毒瘴,那定然不是什么俗物,为避免生事端,早点离开方为上策。

    这般想着,纪长宁往后退了几步,退出人群后转身便要离开,可手腕突然被人攥紧,她顺力转身,只见张又陵站在自己身后,冷着脸问,“你要去哪儿?”

    “我”纪长宁看着想了想回,“去找我同门回合。”

    “你说谎,”张又陵毫不给面子的指出纪长宁的谎言,“我去问过了,灵光岛根本没有叫宁季的弟子,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假装仙门弟子?”

    纪长宁抿着唇不语,心中则在思索如何解释。

    张又陵又盯着面前这人看了好一会儿,那种熟悉感越来越明显,皱着眉不确定开口,“你是不是”

    “砰——”一声巨响炸开。

    夜色渐渐深沉,慢慢地,天色像乌鸦一样的黑了,眺望天边,能瞧见天际的寒星挣破铅灰的天幕,露出数点冷光。

    天上高悬着一轮弯月,月光倾洒,皎洁的白光笼罩着天地,山林间树影婆娑,微弱的光透过枝丫缝隙打在地上,像黑夜的一束亮光。

    晏南舟就盘腿坐在悬崖边,四周是复杂繁琐的阵法咒文,咒文是凹凸不平的,而他就坐在中间,面前放着一把被白布包裹严实的东西,他看着那轮弯月渐渐变圆,在夜色彻底暗下去时成为一轮圆月,月光悉数照射在他身上。

    “时间到了。”晏南舟低头自语。

    说罢,他揭开那块白布,露出被包裹其中的东西,月光洒下,白布中的东西反射出一道光,直到被晏南舟拿出来才让人看清,竟然是纪长宁遗落在封魔渊的同悲剑。

    他用指腹抚摸着剑鞘,似在对待情人般小心,随后拔剑出鞘,掌心握紧剑身用力一划,顷刻间,鲜血涌了出来,滴落在身上的凹槽中,沿着咒文的痕迹慢慢扩散开来,形成了一道鲜血汇聚成的血咒。

    伤处会结痂,这时候晏南舟会再划一次,没一会儿因失血过多的脸色苍白虚弱,但鲜血绘制出的咒文却渐渐成型。

    “砰——”

    眼见阵法将成,一道巨响在天边炸开,与此同时,同悲剑莫名发出剑鸣,然后突然飞向空中翻腾几圈,似焦躁不安。

    “回来。”晏南舟眉头紧皱,厉声警告,

    可同悲剑又翻腾了几圈,身上的金光忽闪忽明,朝着天边飞了出去,转眼便融入黑夜中没了踪影。

    晏南舟脸色变得难看至极,低声咒骂了句,最后也飞进黑夜之中。

    那声巨响使得整个万妖林都为之震动,夜风呼呼地吹着山林,巨响过后,尘土四散,形成一道浓浓的烟,狂风怒吼,沙子石子满天乱飞,树枝被刮得沙沙作响;空气里四处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尘土,连视野都受到影响。

    众人定睛瞧去,只见那被灵气抢先砸出的巨大石坑中,有一珠子发着耀眼的红光,似生灵呼吸般,红光也是忽闪忽闪,时明时暗,可其中蕴含的强大灵气,却足以让在座所有人都感到震惊讶异。

    “这是”关越眨了眨眼,“什么啊?”

    其他人皆盯着珠子并未有人回答。

    可还未等他们作何反应,前方的山林中传来一道声音,有些沉重模糊。

    “好像有东西朝着我们来了。”孟晚神情凝重道。

    随着时间流逝,那声音渐渐逼近,变得越来越清晰,有些像洪流向下奔腾的声音,汹涌澎湃。

    众人已然进去戒备状态,盯着前方漆黑诡异的山林,下一刻,却见一道绿光冒出,紧接着无数绿光在黑夜中浮现,像黑夜中突然亮起的烛火,带着点渗人的恐惧。

    那绿光在抖动,露出一张面目狰狞的脸来。

    “眼睛!”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这声惊呼将所有人的意识拉了回来,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妖潮,是妖潮!”

    话音落下,成百上千的妖修和妖兽从林中狂奔而来,眼中冒出幽幽绿光,他们四教着地,速度极快,掀起了大片尘土,背后涌起滚滚黄沙,连天际也被染黄。

    段霄等人脸色骤变,慌乱不已,厉声高喊,“跑!”

    场面混乱不已,刀剑碰撞发出重响,尘埃弥漫,飞沙走石,各种呼救哀嚎声响起一片,还混合着妖兽的嚎叫,激起了人心中的恐惧。

    妖兽残暴至极,发了狂般冲撞而来,利齿咬住一个修士的大腿轻轻一扯,便将人拦腰咬断,连呼救声都没发出,没一会儿,浓稠的血腥味便在空中扩散开来。

    赵是安从未见过这般炼狱景象,当他看到一个先前还同自己打过招呼的修士,这会儿肠子从腹部掉出来,脸上血色腿得一干二,双腿发软,浑身发冷,还有种想要干呕的不适感。

    可强烈的生存欲让他将不适感压下去,忙往后退去,踩到树枝身子不受控往后倒去,眼看快要摔到,一个人扶住了他。

    站稳后赵是安回头,看见身后的人瞳孔放大,满是震惊,“纪宁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纪长宁没回答,只是看着前面的乱像沉声道:“这里不安全,先离开。”

    刚转身,刺眼的金光从远处飞来,她反应极快,忙拉着赵是安退后,被逼到树下,随后一道人影踏月而来,从天而降,不偏不倚落在纪长宁前方不远处,

    圆月明亮,地上满是余晖。

    那人转过身,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待看清这人面容时,纪长宁身子一僵,脸色苍白无血色,嘴唇开合,无声吐出三个字:

    晏南舟。

    第067章 第六十七回

    狂风怒吼, 光影交错。

    皎洁的月光打在地上,为地上铺上了一层白霜,左右摇曳的枝叶也似泛着银光。

    晏南舟转过身看着面前漂浮在空中的同悲剑, 脸色阴沉难看, 抬手一握,一股强力将同悲剑拉扯回去,他握住同悲剑,无视其发出的剑鸣,紧皱了眉头稍微舒展开些, 这才抬眸看向前方的混乱局面。

    自从上次魏娇娇来找他告知仙门要围剿他后, 晏南舟心中就早已预料到今日, 他冷峻的目光在人群扫视了一圈, 看见仙门弟子同妖修妖兽缠斗的景象, 血肉纷飞,灵气乱蹿,仙门人数虽少,但好在来的都是各门派的极为出色弟子, 一时之间也未落入下风。

    万妖林为妖修妖兽栖居之处,里面有多少妖物无人得知, 秉承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 也从未有过这般大规模万妖出动的时候, 今夜爆发妖潮, 定是其中有何缘由。

    思及至此,晏南舟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神情满是不解。

    他的视线落在了站在树荫暗处的人影上, 那里站了两个人,没有灵气只是两个普通人, 对于仙门的人出现在此晏南舟不觉得讶异,可这俩普通人又是为何出现在万妖林。

    离了点距离,层层叠叠的枝叶笼罩在人影头顶,以至于投射下的月光仅余些许碎光,树荫下极暗,暗道瞧不清人脸,再加之那人穿了一身暗色的男装,落在晏南舟眼中就是个身形修长的男子,可奇怪的是,他看着这人,眼神变得茫然,似隔着一层雾蒙蒙的薄纱,瞧不清,看不明,可他心口有些发热,带着点刺痛,涌上一种熟悉感,仿佛冥冥之中,他们总会相逢。

    晏南舟抬手摸了摸胸口,感受着急促的心跳在掌心跳动,眼睑轻颤,嘴唇无意识开合,轻声询问,“你是谁?”

    决定来万妖林的时候,纪长宁就担心会碰到晏南舟,她试图说服自己:带着赵是安就走,只要有意避开,不一定能遇见。

    可真看到晏南舟的那一瞬间,纪长宁的脸色就苍白无比,她身形僵硬,抿着唇没发出一点声音,明明身后是各种嘈杂的声音,可当晏南舟看过的那一刻,所有声音消散开来,四周的人被隔绝开,一道无形的屏障在他俩之间树立,天地间归于安静。

    她就这么看着晏南舟,感受着痛感从四肢百骸传来,腹部的剑伤,魂体和灵气被万魔吞噬撕扯的疼痛,那些被刻意遗忘的伤痛再次浮现,皆是过往回忆。

    自我开解的放下,豁达和不介意其实都是自欺欺人,做不到那般洒脱,对此耿耿于怀,午夜梦回还会从幽暗中惊醒,残留着魂体被吞噬的痛感,太痛了,以至于她仍想问一句:为什么?

    晏南舟,为什么啊?

    纪长宁想不明白。

    她只是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晏南舟,视线偏移分毫,落在他手上握着的那般剑上,随后瞳孔放大。

    那是,同悲剑?

    这个认知让纪长宁神情震惊,她不知这本应遗失在封魔渊的佩剑,为何会出现在晏南舟手上,他又去了封魔渊吗?他去干嘛?寻自己吗?那孟晚呢?孟晚知道吗?

    种种疑问困扰着纪长宁,赵是安被护在身后,他站在矮坡下,树荫下太暗,视野也被纪长宁挡了七七八八,他看不清对面的情景,仅能从纪长宁略显僵硬的背影中猜测,那人对纪长宁而言应是不一样的存在,许是故友,或是宗亲,亦或是挚爱?

    后面的猜测令赵是安心中浮现一丝不悦的情绪,上前了一步,身影完全将纪长宁笼罩其中,轻声询问,“纪宁姑娘,怎么了?”

    纪长宁没出声,她担心晏南舟听出自己的声音,甚至都不确定晏南舟有没有认出自己,只是抿着唇不语。

    晏南舟看着那稍高一些的男子上前将前方的男子罩如怀中,远远看着,两人亲密无间,他眉头紧皱,心口的的怪异感更甚,可微弱的月光吝啬至极,仅有光点打在树荫下,不足以让他看清那人面容,下一刻,他动了,朝着树荫下的人影走去。

    “咔嚓——”枯枝被踩碎发出的声音。

    他渐渐逼近,纪长宁后退一步,整个人撞入赵是安怀中,幸得后者扶住她的肩膀才避免摔倒,无意识吞咽了口唾沫,攥紧了衣袖,大脑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

    “纪宁姑娘,你哪儿不舒服吗?”赵是安将人扶稳后忙收回手询问。

    纪长宁依旧未出声,只是盯着步步紧逼的晏南舟。

    “嗷——”

    突然一阵虎啸响起,一道黑影朝着晏南舟扑来,后者微微侧眸,眉头一皱,神情一沉,一道金光罩在他身侧凭空浮现。

    那妖兽猛扑过来,虎爪高高扬起,一双绿眼睛里射出凶光,被金光罩阻拦,龇牙咧嘴的发出嚎叫声,它张着满是利齿的虎口,腥臭粘稠的口水顺着虎齿滴落下来,落在金光罩上发出屡屡青烟,竟是含有剧毒。

    “快走。”纪长宁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出了一身冷汗,也顾不上其他,忙拉着赵是安转身就跑,生怕晏南舟又追了上来。

    虎口之下,可晏南舟并未有丝毫慌张,转过身,握拳用力朝着狐妖腹部锤去,灵气四散,狂风掠过,他用了五成力,可虎妖腹部深深凹了进去,仰着头发出一阵哀嚎。

    这处动静极大,引起了其他正在同妖修缠斗的修士的注意,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晏南舟!”

    喊声顿时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段霄一脚踹开扑上来的妖兽,眯着眼盯着不远处的晏南舟,厉声吩咐,“抓住他,不要让他逃了!”

    话音落下,众人一窝蜂朝着晏南舟扑去,各种灵气法器刀剑在空中飞舞,后者低声咒骂了一句,转身便要离开,并未想同他们正面起冲突,可段霄他们怎会放过他,步步紧逼,一招一式皆是杀招,竟然安得取晏南舟性命的打算。

    三方势力,各相争斗,场面变得更加混乱,段霄和关越等人围剿晏南舟,其余弟子则忙着对付其他妖修。

    孟晚抽出剑也顾不上剑身沾上的血渍,往前迈了几步,嘶声大吼,“小木头!”

    晏南舟听见声音下意识闻声望去,他看见孟晚站在不远处,神情担忧,眼眶红红,美的令人心碎,视线相交的那一刻,异样的感觉再次充斥他心口,酥酥麻麻的,有点酸涩,那是他对孟晚难以抑制的爱意,明明已经忘却,明明已经平淡,明明已经不受影响,可只要看见孟晚,这种爱意能立刻席卷他的身心。

    理智被取代,意识被控制,晏南舟皱着眉抵抗,可脑中一道白光闪光,一股刺痛从心口传来,眼前一黑,他身形一弯,从空中跌落单膝着地。

    他挣扎着起身,便是这时,一道巨大的佛印自空中落下,晏南舟忙高抬双手,以手抵抗,双脚踩出两道极深的脚印,喉腔一紧,呕出一口血来,咬着牙强撑不难看出很是艰难。

    “小木头!”见状,孟晚扒开人群跑来,被关越拦住,哄着眼哑着声大吼,“让开!”

    “你清醒一点,”关越捏紧孟晚肩膀,神情阴鸷,“他现在是仙门叛徒,你若过去,其他仙门会怎么看待万象宗?”

    一语惊醒孟晚,她红着眼看着被压弯了腰的晏南舟,心疼难耐,可又无法置师门于不顾,带着哭腔道:“小木头,对不起,我”

    晏南舟听出来孟晚的犹豫和为难,他并不觉得难过,毕竟孟晚不似他那般一无所有,她有好友,有师父,有师门责任,哪能为了自己什么都不要了,那就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善良真诚的孟晚了。

    很久之前,他就是被抛下的那个,无论是亲人还是师门,亦或是天道,无人会将他放在心上,他是这天地间无处可去的一叶浮萍,风雨飘摇,无枝可栖,世人皆有归处,唯他孑然一身,好似这本应就是他的命数,应该学会认命,安于天道早就安排的走向。

    有那么一瞬间,晏南舟想放弃了,活着太累,他这一路走来,见过太多苦楚,仅靠从旁人身上得到的一点善意苟活,到不如死了一了百了,那神骨和一身血肉谁爱要谁要。

    可晏家满门惨死的画面深深刻入他的脑海,还有一个人,一个占据他所有少年时光的人。

    那人会在自他将被野兽吞入腹中时从天而降,救他于困境;会在他一无所有时赠剑于他,愿他独倚长剑尽春风,平生恣意凌九霄;会在仙门百家对他喊打喊杀时,对他说:晏南舟,我不信旁人,只信本心,我信你。

    那是,纪长宁。

    晏南舟仰头看着满月高悬于天际,眼眶中布满血丝,唇角带血,像是嗜血妖魔,张大着嘴发出一声怒吼,“啊——”

    强烈的灵压炸裂开来,山林深处沉睡的生灵睁开了血红的眼。

    第068章 第六十八回

    这声巨响骤然炸开, 整个万妖林都为止震动,山摇地动,树枝摇曳, 身影摇晃, 连山林间的群鸟也扑楞着翅膀飞向空中,遮住了天上圆月的光辉,夜色浓的似墨,瞧不清周遭景象。

    “小心!”一道惊呼响起。

    纪长宁左右摇晃,站不住脚, 闻声慌乱回头, 随后被一道人影扑倒在地, 下一刻, 耳边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沉闷声。

    她愣愣躺在地上, 墨发铺散开,肩膀两侧被手臂禁锢住,鼻腔中钻入一股苦涩的药味,眼中倒映出眼前之人的面容, 明明很暗,却能看清之人眼中的担忧和紧张, 直到听见撑在上方的人发出一声闷哼, 这才从自我意识中清醒过来, 着急询问, “赵先生可是受伤了?”

    “无碍,”赵是安动了动右臂, 感受到肩膀传来的刺痛, 朝人露出个笑,轻声回, “应是撞到树干了,未伤到根骨,淤血散开便好。”

    他说话时是低着头的,能看见纪长宁被扯开的衣领下露出的一小节锁骨,在夜色下依旧白皙如玉,带着温润的质感,这才反应过来二人的姿势。

    霎时,脸就变得通红,视线慌乱不知该落在何处,慌里慌张挣扎起身,还不忘解释,“在下唐突,还望见谅。”

    可人越慌越容易自乱阵脚,赵是安起身时压在了纪长宁的长发,后者头皮一紧发出一声痛呼,赵是安心下一慌,连忙收回手,以至于整个人都往下倒去,隔着衣衫同纪长宁相贴,双腿交叉,手臂紧贴,衣衫缠绕,甚至能闻到纪长宁身上传来香气,不浓,极淡的香味,不凑近是无法闻见的。

    他从未见过纪长宁熏香,无从得知香味的来源,正思索时,身下之人无奈的叹了口气,“赵先生,咱们还在逃命呢。”

    闻言,赵是安神情紧张,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脸色极红,窘迫不已的站在一旁,只敢用余光看向纪长宁,见她坐起身来,把被扯乱的衣襟合上,遮住满间春色。

    呼吸变得急促,赵是安在心中咒骂自己的无耻下流,毫无君子本性,对人姑娘心生邪念,随后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暗道:赵是安啊,赵是安,你所做所想,可算不得上君子所为啊。

    这一巴掌不重却极响,以至于纪长宁都被吓了一跳,忙问:“赵先生怎么了?”

    “虫子罢了,”赵是安寻了个由头,这才凑过去道:“刚刚那是什么动静,好像天要塌了似的。”

    纪长宁没说话,只是转身看向身后,若是没猜错,那应是晏南舟他们那儿发出来声音,虽说修士斗法天有异象皆是正常,可刚刚那个动静却极大,并非普通斗法,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可能是晏南舟发了狂,可能是段霄他们合力诛杀晏南舟,也可能是万妖林中的妖修所为。

    她不知道,甚至感受不到那些灵压,没有修为灵力,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过往皆是云烟,爱恨都以成空,既然决定不再执着过去,那就需断舍离,万象宗的纪长宁已经死在封魔渊,如今活着的只是纪宁。

    思绪翻涌,纪长宁已然有了决断,转身而言,“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先离开。”

    刚行两步,手腕被人拉住,她转身皱眉不解,却听赵是安质问,“那些仙长你可认识?”

    未等纪长宁回答,赵是安又道:“你原是修士,那应是仙门之人,既是用剑便是剑修,我猜你是灵剑派的弟子?”

    纪长宁冷着脸看向他。

    见状,赵是安又改了口,“亦或是,万象宗?”

    话音未落,纪长宁皱着眉不悦。

    “看样子,我猜中了。”赵是安笑了笑,眼中满是得意。

    “你到底想说什么?”纪长宁脸色不大好看,有一种被触碰到逆鳞的不悦。

    “你们既是同门,你为何不同他们相认?”

    “与你何干?”

    两人相识一来,纪宁从未用这种语气同赵是安说过话,她大多数时候是淡漠平和的,温顺且不带利刺,没有太多外露的情绪,好似一片云,一阵风,随时可以离开,不留下一点痕迹,这是她难得一次直白的竖起自己浑身的刺,却让赵是安感到愉悦,因为这证明他距离那个最为真实的纪宁越来越近。

    两人对峙间,一道龙吟响彻天地,随后天有异象,狂风怒吼,乌云密布,闪电划过天际,沉闷的雷声轰隆隆作响,风沙迷了眼睛,连树枝也在疯狂摇晃,天地都为之震动,万妖一哄而散,天色暗沉至极。

    他们闻声仰头望向头顶,只见长而粗壮影子自地面直冲云霄,它穿梭在云层之中,周身泛着青绿色的光,这光晕囊让人清晰的看见这妖物身上覆盖着坚硬的鳞片,隐藏在云层中的头部宽大而有力,细长的的胡须在风中飘动,张开的嘴中有锋利的牙齿,前面有尖锐的利爪,正仰头发出一阵阵龙吟。

    赵是安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道:“这是龙?”

    “不是龙,”纪长宁盯着天上那道翻腾的影子,神情凝重严肃,“是蛟。”

    “是蛟。”

    与此同时,另一边挣脱束缚的晏南舟也发出了同样的回答,他用虎口擦掉嘴角的血渍,目光如炬盯着那道长而粗壮的影子,脸色凝重肃穆,眉头皱得死死地,眉心挤出一个川字,心中涌上不安。

    其他仙门的弟子也看见了在空中游移的影子,于尉脸色煞白,声音颤抖不稳,“这里,怎么会有龙?”

    龙作为上古四大神兽,他们仅在古籍和传说中听过,本应早灭绝的物种,这会却活生生出现在他们眼前,有的仙门弟子已被眼前景象震住,跌坐在地上,只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林见殊睁开被风沙迷住的眼,眯着眼盯着天上的影子,沉声道:“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而为角龙,又千年为应龙,这东西未生角,不是龙,是蛟。”

    “这万妖林怎么会有蛟?”段霄阴沉着脸问。

    “与其关心这个,不如想想怎么逃,”林见殊冷笑了两声,“这家伙可是盯上我们了。”

    听他这么说,众人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围绕在四周的妖兽妖修对于危险的敏觉,早已跑的没了踪影,原本嘈杂的山林,只剩下各仙门的人。

    而那只在空中盘旋的蛟瞪大了拳头般的金色眼睛,死死盯着底下那群在他面前如蝼蚁般的修士,仰头发出一阵龙吟,音波朝着四面八方的扩散开,孟晚他们忙以灵气在身前树立屏障,这才抵挡龙吟,剩下一些修为较弱的弟子来不及反应,被音波掀翻,撞上树干和巨石,灵体受损吐出一口鲜血。

    “咱们不是这蛟龙的对手,”段霄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抵抗,呼吸不稳,已然有些吃力,“你们可有法子?”

    “能有什么法子,”关越咬着牙怒吼,“这万妖林怎么会有蛟龙?”

    这个问题无人知晓,那蛟龙修为远在众人之上,龙吟之声不断,打得他们节节败退。

    晏南舟站在暗处冷眼看着,那蛟龙并未注意到他,这本是逃脱的好机会,可他未有动作,只是站在一旁。

    这时,那蛟龙突然张嘴朝地面喷出一道巨大的闪电,轰隆一声大响,直震的所有人身躯一阵晃动,孟晚踩到碎石脚踝一弯,立在身前以灵气幻化的屏障顿时消散,那闪电笔直而下,正朝着她面门劈来,那道刺眼的闪电在她眼中逐渐放大,最终汇聚成一点。

    “孟晚!”关越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

    其中夹杂着于尉慌乱的呼喊声,“小师叔!”

    “砰——”

    两股灵力碰撞的发出巨大的响声,地面都为之一震,纪长宁转身看向身后冒着金光的方向,脸色顿沉,哑着声自语,“出事了。”

    “那怎么办?可要去帮忙?”

    纪长宁没说话拉着人手腕就往外走,赵是安被扯的踉跄几步,不解道:“纪宁姑娘,我们不去帮忙吗?”

    “那些修士都解决不了的事,你我去了有何用,找死吗?”纪长宁毫不客气的怼了句,“我答应袁姑娘要将你完好无损的带回去,我不能让你出事。”

    “那你的同门呢?”

    见前面这人身形一僵,赵是安继续道:“我虽与你相识不久却知你为人,不可能明知同门深陷危险却不管不顾,不如去看看,也好安心。”

    “那你呢?”

    “你不用担心我,这里离万妖林有些远,没什么凶猛的妖兽,”赵是安浅浅一笑,带着安抚人心的能力,“我就在这儿,还望你记得有人在等你,不至于将性命抛之脑后。”

    赵是安虽是文弱书生,可他一举一动皆带着温柔的力量,鼓舞安抚,让人不自觉间信任。

    “拿着,”纪长宁将手中的剑递了过去,沉声道:“我很快回来。”

    月色朦胧,漆黑的山林间只余下一人一剑,被拉长的身影,孤寂冷清。

    第069章 第六十九回

    等了片刻,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只有呼啸的风拍打在脸上,孟晚缓缓睁开眼, 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刺眼的光让她有些看不清眼前景物。

    待适应了这光才发现, 这并不是风,而是灵气碰撞掀起的灵压,而执剑站在她身前的赫然就是晏南舟。

    “小木头!”孟晚欣喜出声。

    晏南舟并未回头,只是微微侧了侧脸询问,“没事吧。”

    孟晚摇了摇头, 随后又担心晏南舟看不见忙出声回应, “无事。”

    得到答复, 晏南舟悬着的心落了下去, 沉声吩咐, “于尉,你速速传消息回万象宗,也让其他仙门的人将此事告知自己宗门,照看好其他受伤的弟子, 这蛟龙修为极高,你们不是对手, 我也没把握对付他, 只能尽量多拖延点时间, 等人来。”

    三言两语间, 晏南舟将所有事都安排妥当,将他们护在身后, 这个景象让于尉有些恍惚, 仿佛一如往昔,只是黄粱一梦, 待梦醒了,晏南舟依旧是那个天赋卓绝声名鹤起的万象宗首席,大师姐也还在,所有都没有改变。

    可世上并没有扭转岁月的术法,一切都在按照命定的轨迹前行,越是这般想,越是明白不可能。

    喉间一紧,于尉将心口涌上的酸涩咽了下去,哑着声点头,“我知晓了,你……你多加小心……”

    晏南舟身形一僵,心中百感交集,眸光一暗,只能轻声回应了句,随后收了力,握剑朝着空中的蛟龙飞去。

    他有神骨护体,一时之间蛟龙也拿他没法,雷电烈火统统没有起作用,就连蛟龙周身萦绕的青绿色毒障,也未伤到晏南舟丝毫,一人一蛟在空中缠斗数十招,由于动作太快,地面上的人只能看清残影。

    宗门用于传讯的灵碟在于尉手上飞出,转眼便没消失在视野中,那只灵碟在术法构成的空间中穿梭,周遭都是变成虚影的景物,从山川越过海面越过人群,灵碟振翅而飞,画面越来越快,整个空间变得扭曲混乱。

    夜间的无量山有些寂静冷清,只是值守的弟子在巡查,空无一人的广场上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随后泛着蓝色余晖的灵碟从缝隙中飞了出来,那道裂缝逐渐合上直至看不见一点痕迹。

    灵碟往里飞去,一旁屋檐暗处有人瞧见,指尖汇聚一道灵气朝着灵碟攻去,灵碟受了惊吓快速震动了翅膀,最后迷失了方向,朝着人影所在的方向飞去,落在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中。

    手主人整个人隐在暗处,除了一只手半点没露出特征来,指尖在灵碟眉心一点,于尉的声音便通过灵碟振翅的频率传出,不长不短,将在万妖林发生的事情简要概括,还提到了晏南舟拼死替他们挡下蛟龙一击的事。

    人影听完沉思了会儿,另一只手的掌心浮现一道灵光在灵碟身上拂过,灵碟的蓝光忽闪忽明,一会儿后才恢复正常,缓缓从掌心飞走。

    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确定灵碟飞远,人影发出一声冷笑,这才转身离开。

    而灵碟飞入窗棂中落在了陈康桌上,后者瞧见脸色一变,立马去寻了古圣,古圣听完于尉的传话,神情变得凝重不已。

    “师父,咱们该怎么办?”陈康担忧问。

    “晚晚虽修为有所精进,但不是这蛟龙的对手。”古圣负手站在桌前,神情肃穆凝重。

    “那怎么办?”

    “申远,速速开启传送阵!”

    “是!”

    陈康匆匆离开,古圣望着天边的圆月,幽幽叹了口气,“丫头,可要等着师父啊。”

    月色皎洁,余晖笼罩大地,白光如霜,光影交错,任何一点动静都被无限放大。

    关越盯着空中执剑同蛟龙周旋的晏南舟,眼神阴沉,神色凝重,一个念头浮现,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思索了会儿,将手中的玉笛放至嘴边,正要吹响时,一只手握紧他的手腕阻拦了这个行为。

    顺力望去,段霄站在面前,眉头紧皱,脸色满布寒霜,厉声质问:“你在做什么?”

    一把将段霄的手甩开,关越同样冷着脸回答,“看不出来吗,晏南舟现在被那蛟龙缠住分身乏术,正是除掉他的好时机,你我合力定能一击毙命。”

    “不行。”段霄毫不犹豫的拒绝。

    “不二山庄发起的围剿,这人也是仙门叛徒,你现在这样放过晏南舟,莫不是要违背宗门命令?”关越冷着脸皱眉。

    段霄眉头越皱越紧,但依旧拦在前方,低声道:“刚刚若不是晏南舟拼死相护,谁有把握能扛得下蛟龙那一击,他才救了我们,你就要取他性命,未免胜之不武了些。”

    “呵,段少庄主还真是正义凛然,倒显得我们小人之心,”关越冷笑一声,“可这次若是放跑了晏南舟,要再想抓住他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你可敢说自己没有私心?”段霄并未顺着这个话题往下,瞥了眼一旁看着晏南舟担忧不已的孟晚,又收回视线直直盯着关越眼睛。

    二人视线相交,各自心中思绪翻涌,这句话说者有心,听者有意,连周围其他人都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气氛变得诡异至极。

    “轰隆——”雷声骤响,闪电劈下,只见一道黑影被闪电击中,从高处落了下来。

    “小木头!”孟晚惊慌大喊,朝着黑影下落的方向奋力跑去,她跑的很快,脚步踉跄却也没降低速度。

    晏南舟将剑插入土壤之中,单膝着地,低垂着头,一股腥甜涌上来,喉间一紧,呕出一口血。

    他用手背擦掉血渍,抬眸望向天时,眼眸印出蛟龙的身影,冷峻的面容上站了汗珠,发丝凌乱,嘴唇被血染红,给他增添了几分邪气。

    孟晚扑到他身旁蹲下,红着眼着急万分询问,“小木头,你怎么样了?伤到哪儿来?我看看?”

    “这里危险,你快走!”晏南舟一把推开人怒吼。

    “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孟晚紧紧扒着晏南舟手臂,哽咽着哭喊,“你能不能别推开我,明明我们说好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一起面对的啊。”

    晏南舟看着身旁哭的梨花带雨的孟晚,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浮现,他皱着眉,神情有些复杂。

    可这幅神情落在一旁的纪长宁眼中,那抹复杂变成了晏南舟的心疼和不舍,她对这种画面并不陌生,曾几何时,她也像现在这般,站在一边,旁观着这二人的爱恋缠绵,过往画面于眼前重合,好似未有不同。

    见众人并未有何危险,纪长宁悬着的心也落了下去,她有自知之明,自己现在灵力全无重伤刚愈,即便真有事也无济于补,只不过看一眼求个心安,收回落在晏南舟身上的视线,转身离开,可刚行几步,一道龙吟长啸,连树木都被掀翻,她忙用手挡住狂风眯眼望去。

    “退后!”晏南舟推开孟晚,拔出无为剑横立在身前,以一己之力挡住这道攻击,咬着牙强撑,还不忘高声大喊,“走!”

    话音落下,双臂大开,无为剑悬浮在空手,十指飞快结印,口中念着口诀,“疾如风,势如电,剑锋所指,天地合一,斩!”

    话音落下,满天剑雨朝着蛟龙飞去,长剑在蛟龙面前渺小之际,可成千上万仍是一副壮观景象,一柄长剑刺去蛟龙眼中,它仰头发出一声哀嚎,长尾拍下地面立刻砸出了一个凹陷,便是这时,晏南舟从执剑从穿过剑雨而来,抬手一挥,斩断蛟龙尾巴。

    “呜呜——”蛟龙哀嚎痛苦,发了狂张着血盆大口朝着晏南舟喷出火来。

    后者连忙躲闪可仍是慢了一步,眼见便要被这烈火焚烧殆尽时,一个人影突然闪过出现在他身前,替他挡住这一击,烈火被屏障挡住分散在两侧,滚烫的火风扬起了二人的发丝,火光染红了面颊。

    晏南舟握着剑后退两步,抬眸望去,林见殊手握太初纯阳扇站在前方,他抿唇皱眉,却听林见殊勾唇一笑,轻声而言,“我空蝉谷什么都能欠,就是不能欠人情。”

    话音一落,一串佛印攻向蛟龙四面八方,晏南舟转身,了缘站在他身后颔首行礼,面容慈悲。

    “太一坊也会尽绵薄之力。”邢可道微弱的声音传来。

    “蹭——”一道剑气飞来,张又陵未说话却已表明灵剑派的态度。

    段霄冷着脸思索,高声喊道:“不二山庄弟子听令,帮助晏南舟,诛蛟龙!”

    灵力齐涌,各式法器一同攻向空中腾飞的蛟龙,虽如蝼蚁,可志比天高,不甘于此,以常人之力,同这天争个输赢。

    关越皱着眉旁观,终是气急败坏怒吼一声,也带着飞鹤斋的弟子冲了上去。

    看着眼前之景,纪长宁低头看了眼毫无灵力的双手,心口一热,眼中满是不甘。

    天道让她一无所有,可她偏不认命,只要还能握住剑,那她定能用手中的剑,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

    第070章 第七十回

    那蛟修为极高, 已然是要化龙的趋势,众人用尽全力,也不是它的对手, 本不想苦苦纠缠, 欲寻个时机逃脱,可蛟龙却步步紧逼,半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们,模样十足的凶狠。

    林见殊被长尾掀翻撞到树干,随后翻身落地, 站立不稳踉跄了几步, 一旁的魏娇娇忙出手将人扶住, 待林见殊站稳后瞧见人, 不悦怒吼:“不是让你站远点吗, 你凑上来做甚?”

    狗东西,老娘好心扶你,不感恩就算了还在这儿狗叫。

    魏娇娇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则是一副担忧不已的表情, “少庄主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奴家也不要独活。”

    盯着人瞧了会儿, 林见殊懒得装模作样, 他被这蛟龙打得发丝凌乱一身尘土, 好不狼狈, 半点看不出平日里谦谦君子的模样,只是扭头看向段霄, 语气不大好问:“再打下去咱们都得死在这儿, 得想个法子。”

    段霄也耗尽不少灵力,胸腔快速起伏, 气喘吁吁,闻言皱了皱眉思索。

    “从未听说过万妖林有蛟龙,那这蛟龙定是常年躲藏在深处,这才不被人注意,”那带黄色抹额的少年开口,“它今日突然现身许是受什么影响,莫不是咱们触动了什么阵法机关?”

    闻言,众人纷纷沉思,可他们才进这万妖林没多久,甚至只在外围打转,连深处都未踏入,又从何触发阵法,若说异常只能是……

    “是珠子,”一道声音打断了众人思绪,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邢可道坐在地上卜卦,盯着卦辞头也不抬道:“甲震乙离丙辛坤,丁乾戊坎己巽门,庚日失物兑上找,壬癸可在艮上寻。”

    他神神叨叨说了一通,不少人听不懂,林见殊浑身的伤,疼得他神情阴鸷,语气也不算客气,直言,“说人话。”

    邢可道抬头看了他一眼,倒是一旁的谢无恙开口,“这蛟龙是来讨债的,你们偷了他的东西,他自然缠着你们不放。”

    他用的你们,而不是我们,将太一坊和其他人区分的明明白白。

    “珠子被谁拿了?”段霄凌厉的目光扫视着众人,可刚刚情况过于混乱,谁也未注意珠子被谁拿了,这会儿都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小一会儿,关越才冒出声来,“在我这儿。”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珠子,果不其然,那蛟龙一看见珠子更是激动,仰天长啸,龙吟声响彻山林,掀起极大的风浪,本还在空中缠斗的众人被狂风掀翻,直接从空中落了下来,纷纷呕出一口血来。

    见状,段霄上前一步欲从关越手中夺珠,后者忙后退一步。

    “拿过来!”段霄厉声道。

    关越冷着脸,沉声而言,“你们可知这是什么?”

    众人不语。

    关越又道:“飞鹤斋有本古籍曾记载凤凰还未位列神兽时,被世人视为妖,曾栖息于万妖林,凤凰流泪经过百年风霜被天地灵气滋养,便能幻化成一件天地灵宝,名为凤凰泪,可抵百毒,增修为,我本只是有所怀疑,可见着蛟龙步步紧逼,这下更加确定了,如此,你们还要将这凤凰泪交出去吗?”

    话音落下,众人皆未出声。

    起初见这蛟龙这般不依不饶,他们心中便明白这凤凰泪定非凡物,这会听关越解释,已然明白此物有多珍稀,一件极品法宝不亚于修为在金丹以上的修士,更别说是这般法宝,众人面无表情,可实际心思迥异,皆有各自想法。

    正思索间,那蛟龙受凤凰泪灵气所激,发了狂,张大着龙嘴,一口烈焰喷出,离它最近的不少弟子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烈焰焚烧,像一个个火球似的从高空跌落。

    “啊——”

    “救命,救救我,救——”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师弟!”

    “师兄!”

    周围响起了哭喊声和哀嚎声,狂风呼啸作响,龙吟声声不息,天阴的深沉,空气中夹杂着丝丝细雨,落在头顶,似铺了一层白雾。

    亲眼看见宗门弟子死在自己眼前,段霄红了眼眶,满面怒意上前一步同关越争抢起来,“拿给我!”

    “段霄!”关越厉声高喊,“你真以为把凤凰泪给了这蛟龙,他就会放过我们吗?它如今该担心毁了这凤凰泪才留有余地,若是真交了出去,没有后顾之忧你我皆得葬身于此。”

    “那便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吗?”段霄红着眼脖子青筋暴起咆哮,“那里面也有你的师弟师妹啊!”

    闻言,关越神情一僵,变得复杂万分,随后垂下眼眸沉思,“那该怎么办?”

    “这蛟龙既是为了这凤凰泪而来,不如派一人去引开它,其余人也好离开此处。”了缘犹豫着说了个想法。

    “不行,”此话一出,段霄立刻反对,“这不是明摆着让人去送死吗?”

    “阿弥陀佛,”了缘颔首,“是我没考虑周全,抱歉。”

    此事又陷入僵局,那蛟龙情绪更为激动,闪电烈焰咻咻咻从半空砸下来,蛟龙蜷缩着身子用力一往前一撞,七大仙门弟子联合搭建的防护的阵都为之一颤,西南角的弟子被灵压波及,整个人飞出一段距离,缺了灵力支撑,西南角的防护阵顿时暴露出来。

    那蛟龙极其聪慧,便要顺着这薄弱之处攻来,林见殊反应极快,忙飞跃而来,以一己之力修复这块漏洞,扭头朝众人嚷嚷,“这玩意撑不了多久,再想不出法子,咱们都得死。”

    段霄握紧拳头,逼不得已正欲开口时,角落那边传来了声音,“由我去引开蛟龙吧。”

    众人闻声转头,只见晏南舟撑着地面缓缓起身,一身的伤狼狈不堪,可眼神却坚定不已,他借着孟晚的搀扶走到众人跟前,两相对峙,明明他一人面对一众仙门弟子,可却丝毫不显落人下方,不急不慌扫视众人一圈,落在了段霄脸上,沉声道:“若要人引开这蛟龙,在座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段少庄主觉得呢?”

    众人纷纷不语只是看向段霄,他们心知肚明,晏南舟所说却是最为合适的安排,成,死的是个仙门叛徒;败,还能拖延时间,于公于私,皆对他们没有损失。

    可他们自诩仙门正道,若是需要靠一仙门叛徒才能苟活,岂不是有损脸面,于道德上也说不过去,便不好出声,只能将这恶人交给段霄。

    后者犹豫许久,还未出声,一旁的孟晚到先忍不住反对,“我不同意。”

    孟晚冲上来盯着晏南舟,怒气冲冲道:“你本就不是那蛟龙的对手,如今又受了重伤,若是一人去引开,便是去送死。”

    “若我不去,那谁去合适?”晏南舟反问,“你还是于尉?还是其他门派的弟子?”

    这话孟晚不知该如何回,只是红着眼反对,“你不许去,你非要去,那我便同你一道儿,我们一起去引开蛟龙,我”

    话未说完,孟晚便感觉眼前一黑,意识模糊,整个人往前晕倒,被晏南舟抱在怀中。

    “于尉,”晏南舟唤了声,将人交了过去,“照顾好她。”

    于尉接过孟晚,侧眸看了眼,又抬眸看向晏南舟,情感和理智在脑海中争斗,终是不忍道:“此事本与你无关。”

    “我知晓,”晏南舟笑了笑,“若是师姐在,知晓我见死不救,定是会恼我的。”

    提及纪长宁,于尉眼中流露出悲伤和怀念,还欲在说什么,晏南舟继续开口,“我修为在你们之上,又有神骨护身,若我去了还尚存一丝生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一拼。”

    他上前一步,直视段霄,沉声道:“诸位,可敢让我一试?”

    众人看着他,眼中带着点茫然不解,明明应是弑师叛逃同魔修勾结的仙门叛徒,却站着这儿替他们引开蛟龙,若这是恶,那何为善?

    “砰——”又一阵猛烈撞击传来,那蛟龙越发癫狂,粗壮的头部发了疯一般撞在防护阵上,屏障的裂痕渐渐变大,只需再有几次整个阵法便会轰然崩塌。

    情急之下,段霄一把抢过关越手中的凤凰泪交给晏南舟,厉声道:“待我把伤者送出去,定会回来!”

    晏南舟接过凤凰泪,与此同时,那防护罩终于抵挡不住撞击炸裂开来,蛟龙俯冲而下,释放出来的灵压逼的众人连连后退,却见晏南舟举着手中的凤凰泪,高声大喊,“你要的东西在我这儿!”

    蛟龙感知到凤凰泪的灵气转身,怒吼着发出一声长啸,掉头追着晏南舟而去。

    一人一蛟飞出一段距离,段霄他们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看着晏南舟和蛟龙逐渐缩小的距离,心中一沉高喊,“走!”

    众人扶着伤者往来时的路退去。

    纪长宁离得有些远并不知晓那边情景,只是看着晏南舟越走越远,沉思了会儿转身离开。

    刚行不远远处传来一声重响,她身形一顿,转身望向声源,那是晏南舟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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