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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1章 第五十一回

    第一日的比试淘汰了一半人, 可输赢并不代表什么,比起能增长见识提高名气,名次便显得没那么重要。

    就拿灵剑派来说, 问道大会之前, 旁人眼中这只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门派,上不得台面,可张又陵那一剑,不仅将灵剑派的名气打了出来,还一剑把张又陵三个字印在了众人心中。

    天赋异禀, 前途无量。

    这是七大仙门对此子的评价。

    张又陵在问道大会上出尽了风头, 以至于明明赢了比试的纪长宁却无人讨论, 她用同样精彩的一剑保住了万象宗仙门第一剑的名号, 可在众人看来这是应该的, 甚至还有不少其他门派的弟子觉得:

    纪长宁是万象宗的大师姐,和吃的丹药灵草都极其珍稀,其修为便比之寻常弟子高些,同人灵剑派一普通弟子比试, 怎么瞧都胜之不武。

    他们语气中满是不屑,肆意贬低, 并不在乎纪长宁天赋不足, 能有如此修为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 好似这般贬低纪长宁, 能让他们的失败变得并不那么可笑,并非自己无能, 只不过没有一个好师门罢了。

    议论时, 这几人并非压低声音,一清二楚落到纪长宁耳中, 她面不改色,对这种话早已免疫,倒是一旁的路菁怒气冲冲,低声咒骂:“大爷的!”

    说着拔腿便要冲上去好好教训这几人一顿。

    “路菁!”纪长宁忙攥紧她手腕把人拉住,横挡住路,低声警告,“这里是太沧,不是无量山,不要惹事。”

    “可我咽不下这口气,”路菁气得牙痒痒,“难道就由着他们胡说八道。”

    “不与闲人论是非,不与愚人争长短,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爱说什么便说什么,我并非他们口中所言之人,既不是我,那我为何要气恼愤慨?”

    一番话说完,路菁情绪平稳下来。

    纪长宁叹了口气,“我知晓你是为我好,可这总归是别人地界,真要闹起来,旁人不会说你或我如何,只会说万象宗如何,咱们莫要节外生枝。”

    “我知道了,”路菁点头,被安抚好后又恢复那大大咧咧的样子,“咱们不同那些蠢货计较,雷遂要比试了,咱们去瞧瞧。”

    一边说着一边挽着纪长宁往前。

    二人离开,晏南舟依旧未动,只是转头盯着说话那几个其他门派弟子,他隐在暗处,眼神阴鸷,面色阴沉,似含着浓浓杀气。

    那几人并未注意这边,还在大笑闲谈,只是讨论的话题从纪长宁变成了其他人,依旧是恶意满满。

    晏南舟看的认真,在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个画面,或残忍,或血腥,无一不是前面那几人。

    走出一段距离,纪长宁突然止步,回头看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疑惑的喊了句,“晏南舟?”

    听见纪长宁声音的那一刻,晏南舟脑海中的种种思绪顿时消散,脸上阴沉暴怒的面容转瞬即逝,又恢复成平日里那个温和有礼的模样,转过身浅笑着应答,“来了。”

    说罢,他缓缓走到纪长宁身侧。

    直至天黑,第一日的比试才落下帷幕,众人纷纷回到自己门派所属院落休息,也有的为了第二日的比试开始训练,也有落败的收拾行李打算踏上归途,不过还是绝大部分都留了下来,好奇这次问道大会上谁夺得榜首。

    万象宗除了几个外门弟子落败,其余都顺利晋级,忙活了一天自是累的不行,一回到院中便纷纷回屋休息,只有易上鸢睡了一天神清气爽,约上荀长老吃酒去了。

    夜色朦胧,弯月高悬天际,飘起的薄雾遮住了月色,这月光变得暗淡起来,连影子都变得模糊不清,好似同周遭的夜色融为一体。

    “汪汪汪……”

    狗鸣阵阵,让这个夜晚不至于那般冷清,这时一个人影摇摇晃晃走来,人未至声先到。

    “奶奶的,瞧不起大爷我嗝”喝酒声响起,随着声音渐行渐近,这人的样貌也显露出来,竟是今日嘲讽纪长宁的那群人中的一个,这会儿脸色满是怒气,双脸通红,浑身酒气,“一个妓子也敢给大爷脸色看,可恶!可恶!”

    “砰砰砰——”

    一旁堆放的竹篓被一脚踹到,噼里啪啦滚落一地,这人还在骂咧,喝着酒走的摇摇晃晃,好似有诸多怨气一般。

    空无一人的街道极其安静,雾气弥漫,光影重叠,带着点诡异的感觉,稍微一点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咔嚓——”一个人影踩着竹篓而过,竹子因为承受不住重力裂开发出声音,但被醉酒男子叫骂的声音掩盖住。

    风呼啸而过,激起一身冷意,影子在地面被拉的细长,一前一后,随着距离的缩短逐渐逼近,后面的影子双手呈爪,下一秒便要将前面的影子捉住。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走在前方的醉酒男子耳尖轻颤,私有所感,忙停下脚步,猛地回头,身后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风卷积着落叶飘荡,安静的令人恐慌。

    “难道是我多心了?”醉酒男子面色凝重,自言自语道,随后摇了摇头,又仰头饮了口酒,摇摇晃晃转身。

    他一转身,面前是一张被放大的脸,不,准确说,这都算不上一张脸。

    这张脸在夜色下呈惨灰色,两个颧骨高高地突了出来,两眼愣愣地盯着前方,右侧的脸皮重程度腐烂,粘稠腥臭的鲜血顺着脸颊滴落,因为凑的近,甚至还能瞧见几只白胖的蛆虫在脸上蠕动,随着唇角勾起,脸皮夹杂着蛆虫窸窸窣窣的掉落,落在男人衣襟之中,他仿佛能感觉到蛆虫在皮肉上扭动时,留下的瘙痒感。

    眼前景象过于骇人,男人双眸瞪大,甚至无意识打颤,嘴角抽搐着,正欲张口出声,脖颈却被突然扼住,只能发出急促的喘息声,“呃啊”

    “砰——”酒瓶应声而碎,酒液洒了一地,酒香混合着血腥味被风吹远。

    远处再次传来狗吠声,成为夜色之中仅存的一点声音,鸱鸮隐在树枝暗处,眼睛极亮,静静的注视着一切的发生,许久后才扑腾着翅膀飞远,越过高耸的围墙,停在树荫间没了踪影。

    夜色阑珊,灯影重重,黑影小心翼翼推门而进,左右张望着见四周安静无声,方才摘下兜帽低下头往前走去,可行至檐下却听头顶传来声音,“你去哪儿了?”

    黑影脚步一顿,忙抬头循声望去,面容露了出来,借着檐下烛火瞧清了样貌,竟是晏南舟。

    晏南舟退后几步行至院中,看先坐在屋顶脊梁处上的纪长宁,神情有些慌乱,低声喊了句,“师姐。”

    “这么晚,你去哪儿了?”纪长宁垂眸冷冷瞥了人一眼。

    闻言,晏南舟并未回答,只是抿紧了唇。

    见人这打定主意不开口的模样,纪长宁无奈叹了口气,轻轻跃下屋顶,借着微弱的月色打量面前的少年,在看见他脸上的血痕时面露担忧,着急道:“你受伤了?”

    “没有,”晏南舟摇了摇头,抬手抹掉脸上血渍,“这不是我的血。”

    “你背着我去做了什么?”知晓晏南舟并未受伤,纪长宁松了口气,怒火再次涌了上来。

    晏南舟依旧低垂着头不语。

    这幅模样彻底激怒了纪长宁,她冷声道:“你若不说我也不会逼你,那从今以后,你的是便同我无关,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不再过问。”

    话音落下,纪长宁转身离开。

    听见这话,晏南舟慌乱起来,也顾不上其他忙伸手拉住纪长宁手腕,着急辩解,“师姐,你莫要生气,我并不是有意瞒你,我只是怕你生气。”

    “你做了何事怕我生气?”纪长宁顺势转身追问。

    “我去了纯炎门的院子。”越说声音越小。

    纯炎门便是今日在问道大会上嘲讽纪长宁的那群人,纪长宁心中了然,满腔的怒火顿时熄灭,只留下心口柔软,放轻了声音询问,“你同他们动手了?”

    “没有,我本意是想偷摸教训他们一顿,可去时张迁那几人并不在房中,我便回来了?”

    “就是这样?”

    在这个眼神注视下,晏南舟有些紧张,却还是点头应答,“嗯。”

    这话漏洞百出,且不论他脸上的血痕哪儿来的,真如他所说又怎会回来如此之晚,若所言为真,定是回来时发生了其他的事,便是这事让晏南舟瞒着自己。

    两人都未说话,晏南舟心中其实感到不安,不确定纪长宁可会信了他这番说辞,他所言不假,也确实没碰见张迁等人,只是回来时遇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孟晚

    他不知道孟晚是怎么出现在不二山庄,脸上满是讶异,对方倒毫不意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道魔气在他们头顶越过,二人对视一眼,朝着这魔气追赶而去,脸上的血也是同那魔修争斗时溅到的。

    明明没有什么,可不知为何他潜意识中不想让纪长宁知道孟晚的存在,好似会有什么东西因此改变,犹豫再三只能遮掩。

    “好,”纪长宁点头,“我信你。”

    晏南舟愣了愣,无意思握紧纪长宁手腕,神情格外紧张,有些急迫道:“师姐,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瞒着你。”

    “时候不早了,明日还有比试,你早些休息吧。”纪长宁并不打算追问,想让此事翻篇。

    “好。”

    等了会儿,纪长宁又不确定问,“可还有事?”

    “没有。”晏南舟回答极快。

    纪长宁扬起被人攥紧的手腕,左右晃了晃,满眼打趣,“那能松开吗?”

    骨骼分明细长的手指握住纤细的手腕,对比之下,力量悬殊,好似能将纤细的那只手完全包裹住。

    面前这人后知后觉,慌张松开手,整个人局促起来。

    “早些休息。”纪长宁活动着被捏的有些麻的手腕,转身进了屋里。

    晏南舟未动,依旧站在原处,他看着纪长宁屋中的烛火亮起,又暗了下去,才低下头看着右手,指尖好似还残留着温度,他用指腹摩挲,随后反应过来有些奇怪,忙把手放下,故作镇定的看了眼纪长宁禁闭的房门,露出点笑意离开。

    雾气弥漫,周遭陷入安静,桌上的长剑发出忽明忽灭的光晕,随后幻化成了一个人影。

    人影逆光站在床边,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床上熟睡的纪长宁,自语道:“你可会怨我?”

    声音很轻,无人回答。

    第052章 第五十二回

    翌日一早, 众人再次齐聚在比试台处,和昨日一样,新的分组出来后, 司礼将昊天卷铺开, 各自看清后便开始准备。

    随着落败的人增多,在一旁看热闹的人也随之增多,尤其一些极受关注各门派翘楚的比试,围观之人数不胜数,将比试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助威声此起彼伏, 好不热闹。

    纪长宁的分组靠后, 便去围观路菁的比试。

    同路菁分到一组的事悟禅山弟子, 长相硬朗, 脸型棱角分明,挽起的手臂青筋突起,看上去十分健硕的样子。

    悟禅山以佛法修行,不造杀戮, 功法多以守为攻,纪长宁之前同悟禅山大弟子了缘和尚交过手, 论修为和灵力远不如他。

    他的立地成佛练得炉火纯青, 无论什么招式打在他身上都毫无反应, 其中攻击功法金刚怒目更是威力十足, 好在二人当时只是切磋,若是使出全力, 二十招之后纪长宁必败。

    眼前这位修为虽不足了缘, 可看他招式和身法,想必也是年轻弟子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实力不容小觑。

    当路菁的剑再次挥空时,纪长宁终于没忍住出声,“路菁这次会输。”

    “不会吧!”雷遂听见这话瞪大了眼睛,看着纪长宁有看向台上的路菁,脸色满是难以置信,“可路菁明明占上风,分明是要赢啊。”

    “路师姐的剑特点是灵活快速,将就速度快,出剑准,力度狠,并不适合持久战,”晏南舟看着台上比试解释道:“可清修耐力乃是悟禅山必修课业,论速度这人不及路师姐,这才不正面冲突,而是以守为主,五十招内路师姐必胜,可若是出了五十招。”

    晏南舟停顿了会儿,看向身旁几人,声音肯定,“路师姐必败。”

    纪长宁看向他,二人视线相交。

    “那该如何,可要提醒路师姐?”一旁的丁文轩忧心不已。

    “不必,”纪长宁看向台上呼吸明显有些重的路菁,沉声道:“路菁聪慧,但性子易心浮气躁,不利修行,兴许这次能让她有所成长。”

    话音落下,众人再次将视线看向台上,果然见路菁出剑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每次都堪堪擦着了空而过,她似也察觉到了空是有意拖延时间,便想着速战速决,可越是这般越容易自乱阵脚,五十招后,果然如晏南舟所说那般,了空出招了。

    他闭眼双手合十立在胸前,嘴唇翕动好似在念着什么,只见随着他所念,五道佛影环绕在他四周,金光闪闪,耀眼无比,与此同时,一道低沉的吟唱声响起。

    “师姐,这可是悟禅山的金刚怒目?”晏南舟轻声询问着。

    “嗯。”纪长宁点头。

    金刚怒目乃是悟禅山秘法之一,威力十足,听闻能召出十重佛影之人少之又少,那已算半佛之身了。

    她同明镜切磋时,明镜能召出七重佛影,已算得上悟禅山弟子中的佼佼者,虽并未使出全力,已然令人震撼,眼前这人虽不及了缘,可这五重佛影也并非寻常人能招架住的。

    随后,台上的了空睁开了眼,他眼中金光闪过,灵气自眼中溢出,朝着路菁一掌攻去,那五道佛影也随之而去,分别攻向路菁五个方位。

    光影交错,变化莫测,虚虚实实,难辨真假。

    这是一场胜败早已注定的比试,却同样是一场精彩无比的比试。

    “当——”剑刃落地声响起。

    路菁站在台上,垂眸看了眼空无一物的手,又侧眸看向被挑飞落在一旁的一把剑,眼神愣了愣,喃喃细语,“我输了。”

    “阿弥陀佛,”了空的声音略显低沉,落入耳中,如石头掉入池水,惊起满池涟漪,“承让。”

    “悟禅山了空,胜!”司礼的声音响起,这场比试也尘埃落定。

    人群爆出一阵骚乱声,都对刚刚这场精彩的比赛感到意犹未尽,其中当属悟禅山的人最为激动,便显得一旁的万象宗众人神情低迷了些。

    了空并未直接下台,而是捡起掉落在一旁的一把剑,弯腰拾起走向路菁,将剑柄递了过去,温声而言,“路道友,你的剑。”

    路菁接过那把剑,面色凝重,并不像平日里那般嬉皮笑脸,紧抿着唇,一言不发,气势顿时变得沉稳起来,她并未有何不平,也没有败后的气恼和不满,只是短暂的震惊过后,便很快的接受了这个事实,直言道:“你确实厉害,我心服口服。”

    “路道友的剑法也很厉害,”了空笑了笑,“还望日后还能有机会同路道友切磋,先行告辞。”

    路菁目送着了空下台,人一走万象宗的众人便围了上来,路菁在宗门中一向是领头带着玩乐的那个,同谁都能玩到一起,人缘极好,他们怕路菁输了心情不佳,连忙安慰:

    “路师姐,你刚刚可真帅。”

    “对啊,那招破云霄可谓是炉火纯青,怎么练的啊,教教我呗。”

    “要我说,还是路师姐厉害,我上去许是要不了几招就败了”

    “什么败不败的,雷遂不会说话就别说了,你个猪脑子。”

    “丁文轩你什么意思,于师兄你别拦着我,我今天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你一言我一语,一言不合便要动手,路菁只觉得吵闹,扭头看向其他地方,目光一看见纪长宁,强撑着的沉稳气势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双眸一红,声音沙哑道:“长宁,我输了。”

    “嗯,”纪长宁站在台下微微仰头,“没瞎,看见了。”

    “你便无话同我说了?”

    纪长宁垂眸思索,随后抬眸,“多输几次,你便习惯了。”

    此话一出,路菁立刻叫骂起来,“汝听人言否,人言否!”

    众人听她这语气,顿时放心起来,笑着听路菁控诉万象宗大师姐的不做人行为。

    听着这熟悉的语气,纪长宁也没忍住笑出声来,“行了,别气了,待会儿让我师弟给你报仇。”

    “你师弟那么多,谁知道是谁啊”

    话未说完,路菁突然反应过来纪长宁的师弟还能有谁,不就晏南舟一个吗。

    而站在纪长宁身旁的晏南舟被“我师弟”三个字砸的晕头转向,这种熟稔亲密无间的语身份唯有自己,思及至此,他的唇角不自觉上扬。

    “晏师弟下一场同悟禅山的人打?”路菁跳下台欣喜的问。

    “嗯。”

    路菁顿时来了精神,“狠狠地打,替我除了这口恶气!走走走,咱们过去瞧瞧对手是谁。”

    说罢气势冲冲的往拾贰的比试台而去,晏南舟和纪长宁对视一眼,无奈笑了笑,也只能跟上。

    几人路过乙叁的比试台时,正听人群中议论纷纷,他们本不想凑热闹,可前方两人对话时,口中冒出的一个名字突然吸引了纪长宁的注意。

    “怎么回事,这就赢了?”

    “这人运气真好,对手不应战,让他白捡一个晋级名额。”

    “话说这没到场的是谁啊?”

    “好像是纯炎门的张迁,昨夜便未归,纯炎门的人也不知晓去何处了。”

    “张迁这人我知道,脾性极大,平日便爱饮酒,别是醉倒在何处酒还未醒。”

    “这人嘴上没个把门的,处处同人结怨,别是被谁揍。”

    这几人说话声被其他声音掩盖,可纪长宁却不知为何有些不安,她停下脚步,侧眸看向身旁的晏南舟,后者看清纪长宁带着质问的眼神,立刻明白纪长宁在想什么,忙摇头,“师姐,我当真未见过他。”

    晏南舟的眼神过于坚定,纪长宁心中的怀疑消散了几分。

    “你俩干嘛呢?”路菁转过身不解地问。

    纪长宁沉思了会儿,觉得晏南舟确实没必要在这上面说谎,转身走向路菁,徒留下晏南舟心绪不宁。

    他心中涌上一丝委屈,不知是因为纪长宁不信他,还是因为走时没看他,这种感觉令他陷入一个不安之中,差一点就要问出:“若是薛师兄在,师姐也会这般怀疑他吗?”

    可他害怕纪长宁会生气,所以只能站在这儿,抿着唇一言不发。

    “咕噜咕噜——”一块石头滚到晏南舟脚边。

    顺着石头滚来的方向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之中,正笑眯眯朝着他招手。

    晏南舟皱了皱眉,朝着人走过去,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在这儿?”

    孟晚依旧是男子装扮,左右张望,二话不说扯着晏南舟的手臂走出人群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晏南舟不耐烦挣脱开,冷声而言,“你到底要干嘛?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怎么进来的?你要带我去哪儿?”

    被甩开手孟晚也不生气,只是摸着下巴颇有些苦恼道:“你一口气问这么多,我要先回答哪个?”

    “那好,你先回答我,你是谁?”

    “路人。”

    “你觉得我会信?”晏南舟眉头紧锁着,脸色极其难看,“你身份成谜,还会万象宗的剑法,又能出入不二山庄,还同妖修交好,怎会是普通人?”

    孟晚表情为难,不知从何说起。

    “你既不说,那我们便不是一路人,往后还是莫要见的好,省得洛人口舌,败坏万象宗的名声,”

    说罢他越过人离开。

    见人当真要走,孟晚忙转身将人喊住,“晏南舟,我来寻你是因为我遇见了昨夜那个黑影。”

    闻言,前面那人脚步停下,扭头神情凝重的问,“你在何处遇见的?”

    “就在比试场中,”孟晚着急道:“昨夜那魔修身上有股香味,刚刚在人群中,我也闻到了同样的味道。”

    听她这么说,晏南舟这才想起,昨夜从他们手中逃脱的魔修身上确实有一股特殊的味道,很淡,不仔细去闻,根本无法注意。

    “你确定没有闻错?”

    “不会的,我的鼻子对气味极其敏感,一定不会闻错,”孟晚语气坚定,“不过那人藏匿于人群之中,我无法知晓是谁,但可以确定一点。”

    她看向晏南舟,神情凝重,一字一句道:“参加问道大会的仙门弟子中,混入了魔修。”

    话音落下,晏南舟也知晓这件事严重性,可仅凭孟晚一面之词,更何况两人才不过几面之缘分,他又如何信服,沉思了会还是转身离开。

    孟晚没想到自己说完后晏南舟还是离开,咬着下唇怒气冲冲的跺脚,朝着人大喊,“你个又臭又硬的木头。”

    无人注意到树荫中窥探的鹧鸪,在人离开后扑腾着翅膀飞走。

    第053章 第五十三回

    “万象宗晏南舟, 胜!”

    司礼的声音响起,场下掀起一阵欢呼声。

    其中当以路菁最为激动,挽着机纪长宁的肩膀乐的没边, 朝着了空在的方向仰着头, 提高了声音假意客气道:“哎呀,了空大师,不好意思,我师弟才入门没几年不懂事,出手没轻没重的, 一不小心给赢了你师兄, 半点不尊敬前辈, 回去我就骂他。”

    她刻意将重音放在“入门没几年”、“一不小心”、“你师兄”这几句上, 再配上毫不掩饰的得意, 十足欠揍。

    而了空并未动怒,依旧是平淡无波的神情,闻言也只是浅浅一笑,轻声道:“无妨, 胜败乃兵家常事,毕竟贫僧也是一不小心赢了路道友。”

    不动声色, 一击毙命。

    路菁脸色一变, 默默咬碎了后槽牙, 在心中把了空骂了个狗血淋头。

    纪长宁并未关心路菁怒火攻心, 只是看着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的晏南舟,从上场比试时她就发现, 晏南舟出招比之平时慢了不少, 起初她以为是身体不适,看了一会儿才发现, 是晏南舟时不时会目光呆滞,好似有些走神,以至于前几个回合落了下风。

    她皱了皱眉,见晏南舟走来便睁开路菁的手迎上去,担忧道:“你怎么了?怎么心神不宁的?”

    听见询问声,晏南舟抬眸看向纪长宁,有在犹豫着要不要将昨日所见和孟晚说的事告知,他抿着唇皱眉思索,潜意识中任然不想纪长宁知道孟晚,更不想她知道自己和孟晚见过那么多次,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有些紧张。”

    闻言纪长宁未说话,倒是雷遂笑着打趣,“我第一次参加问道大会时,比你还紧张,剑都握不稳,回去便被大师姐罚着每日挥一千次剑。”

    “我还记得那段日子,雷遂的手抖得跟鸡爪似的,如厕都不方便,多是我寻我帮忙,嗷——”丁文轩笑着补充,突然哀嚎出声。

    雷遂收回脚,红着脸咬牙切齿警告,“你给我闭嘴吧!”

    “那师姐呢?”晏南舟问,“师姐第一次参加问道大会时,应是同薛师兄一起,不知可会紧张?”

    纪长宁想了想,可奇怪的是,有些记不清自己第一次参加问道大会的画面了,脑海中仅有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画中那人好像是她,却又不是她。

    这不是纪长宁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自薛云阳死后,她对过往的记忆都有些模糊,并非是记不清画面,而是记不清自己所言所行,以及情绪变化。

    “我记不清了,”纪长宁沉声回答。

    本是实话实说,可落在晏南舟耳中,却成了避之不谈,好像和薛云阳有关的过往,纪长宁都不愿谈及。

    两人都未说话,气氛变得凝重起来,丁文轩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转悠,忙寻了个由头,“我记得刘师弟也在比试,我去瞧瞧败了没。”

    说罢,一把扯过雷遂离开。

    后者满头雾水,不解道:“你拉我做甚?”

    “傻子,你能不能有点眼力劲儿。”

    两人相对,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声在纪长宁耳边响起,“师姐待会儿还有比试,还是莫要耽误了。”

    晏南舟转身时,身后的纪长宁突然出声将他唤住,“晏南舟。”

    纪长宁上前直视面前扭着头不看自己的少年,沉声问:“你可是觉得我说记不清了是在敷衍你?”

    “师姐自有师姐的道理,是我逾越而已,我又怎会怪师姐。”

    听人这个语气纪长宁心中了然,她知晏南舟心思深沉,想法诸多,能在牛角尖中钻个弯弯绕绕的,也从未见过如此别扭的性子,叹了口气道:“过往诸多我确实不大记得清,宋师叔说许是因为我见至亲死在眼前,备受打击导致,并非有意隐瞒。”

    晏南舟愣了愣,眼睛一亮,欣喜不已,即是因为为纪长宁特意解释,也是因为她话中那句“至亲”,心口涌出暖流,好似自己对纪长宁来说,是不一样的。

    “我知晓了,往后我不会再说令师姐不悦之事,”晏南舟展颜一笑,模样乖巧至极,“师姐还是快些去比试吧,莫要耽误了时间。”

    “往后你若想知道什么,大可直接问我,若我记得清,便会同你说。”纪长宁轻声而言。

    “好!”

    二人对视,晏南舟眉目含情,唇角上扬,双眸中似有星河灿烂,波光粼粼,印在纪长宁心间,惹得她莫名有些窘迫,忙偏开头轻咳了声,“我先上台了。”

    她站在比试台上,余光瞥见人群,晏南舟站在人群中依旧耀眼,只是直直看着自己。

    “啪——”

    扇子开扇的声音打破了比试台上的宁静,纪长宁收回视线看向前方,一个笑脸少年站在对面,手中轻摇一把折扇,瞧着像是谁家游玩的公子哥,半点没有上台比试的紧迫。

    视线在人身上来回扫视,落在扇面上龙飞凤舞的——空蝉谷,三个字上,心中顿时了然。

    未言,对面之人先出声,“在下空蝉谷林见殊。”

    “万象宗,纪长宁,”纪长宁抱拳回礼。

    互道名讳,便算是比试开始,二人都未有动作,突然间纪长宁提剑攻去,动作快如闪电,只能瞧见道道残影。

    这剑刃快要朝着林见殊头顶落下,他依旧扇着手中扇子无动于衷,眼见距离逐渐缩短,便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见殊突然出声,“我认输。”

    “蹭——”同悲剑悬在半指之间,发出剑鸣声。

    纪长宁收了剑,脸色不悦至极,语气又染上不满,“不战而降,林少谷主莫不是看不起我?”

    对于纪长宁知道自己身份林见殊并不意外,只是挑了挑眉,语气轻快道:“空蝉谷多是药修医修,怎是剑修的对手,与其动起手来被你打的落荒而逃,还不如我先投降,至少节省点药草,你也知道,我们空蝉谷一向不怎么富裕。”

    说到后面,笑脸少年还无奈的摊了摊手,当着众人的面跳下比试台,大摇大摆离开,徒留下台上脸色冷若冰霜的纪长宁。

    从开始到结束未到一刻钟,饶是司礼也摸不着头脑,左右张望,只能高声喊:“万象宗,纪长宁胜。”

    下了比试台晏南舟便急匆匆迎了上来,见纪长宁抿唇不悦,放轻了声音,“师姐?”

    纪长宁未回应。

    “师姐?”晏南舟提高了点声音。

    “怎么了?”纪长宁猛地反应过来。

    “师姐在想什么?可是因为此事不悦?”

    “我只是想不通,林见殊为何故意投降,”纪长宁皱眉不解,“他的修为并不在我之下,若是全力以赴,我也未有百分百把握胜他。”

    “此人这般厉害?”晏南舟感到讶异。

    “罢了,此人城府颇深,怕是自有算计,我们还是去看看刘师弟如何了。”

    二人并肩而行踩着落叶离去。

    初秋的落叶有些脆,人一踩上去便会碎成几片,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在夜晚奏响了一首乐曲,像是在附子规的啼叫声。

    黑色笼罩了一切,月色朦胧,树影婆娑,风儿轻轻,连人影倒映在湖面都被涟漪泛着波光,路菁一手揽着刘小年的脑袋,一边劝道:“嗐,没事,输就输了呗,你看你师姐我,不也输给悟禅山那死和尚了吗,也没像你这么沮丧,要死要活的啊。”

    “就是啊,”雷遂在一旁附和,“你看路师姐开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赢了呢,嗷,路师姐你踹我干嘛!”

    路菁收回腿,冷冷扫了一眼人,嘴角抽了下,“闭嘴吧你,再说一句就不是踹你这么简单。”

    刘小年像只鹌鹑一样被路菁揽的喘不过气,鼻青脸肿的,低着头唉声叹气,小声抽泣,“我没有用,我给万象宗丢人了,我都没脸见我师父了。”

    “易师叔不会介意的,”于尉温柔安慰,“易师叔这么疼你,见你一身伤心疼还来不及,兴许还会说,还会说”

    于尉没想到,下意识看了眼纪长宁,后者抱着手想了想,替他把话补全,“打狗还得看主人。”

    语毕,众人诡异的安静下来,毫不怀疑易上鸢会这么说,刘小年顿时哭的更大声。

    万象宗的师兄师姐劝了一路,才让刘小年止了哭声。

    快到万象宗的院子时,却见前面慌里慌张的跑来不少人,他们一脸茫然,路菁忙伸手拉住一个身着飞鹤斋弟子服饰的人询问,“这位道友,你们这急慌慌的是要去哪儿啊,是有什么热闹看嘛?”

    语气不掩期待。

    “听说死人了,还是纯炎门的弟子!”那人神情激动。

    连着几日听到这三个字,纪长宁心跳一乱,忙上前问,“知道死的是谁吗,怎么会死?”

    “不知道,这不正要去瞧瞧,听闻凶手也逮到了,纯炎门的人正在闹着要诛杀那凶手呢。”

    “这么热闹,”路菁眼睛一亮,“我们也去瞧瞧。”

    众人赶到广场时,只见周遭灯火通明,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而广场中央停着一具尸首,死像惨状,面目狰狞,浑身的血肉像被吸食干净,只留下一具皮骨一般,半点看不出人型。

    而纯炎门的人各个怒火冲冲,杀气腾腾,其中一位男人红着眼眶朝着段绪风怒吼,“我纯炎门受邀来参加问道大会,可我徒弟却死在不二山庄地界,段庄主可要给我一个交代!”

    段绪风眉头紧皱,神情严肃凝重,闻言应答,“龙门主放心,不二山庄一定会彻查到底,给纯炎门一个说法。”

    “事到如今,段庄主还有什么话要说吗?”纯炎门的门主怒不可遏,语气都带着压制不住的火气,“残害我徒儿的凶手已经抓到,段庄主不应交由我们纯炎门处置吗,你们处处刁难,莫不是想要包庇凶手?亦或是杀我徒儿的就是你不二山庄!”

    “龙门主!”段绪风脸色铁青,不由提高了声音,“我不二山庄以礼相待,从未怠慢过诸位,自诩问心无愧,还望龙门主慎言的好。”

    “那为何不把杀害我师兄的妖女交出来!”一旁的纯炎门弟子亦是愤愤不平。

    晏南舟捕捉到重点,不由得抿紧唇。

    “是啊,把那妖女交出来,杀人偿命!”

    “要用那妖女的血祭奠我师兄!”

    “交出来!把人交出来!”

    气氛紧张,一时之间群情激奋,纯炎门弟子更是要动手的架势,三言两语间便让不二山庄陷入一个两难的境地。

    按理说纯炎门并不归属于七大仙门,段绪风并不将之放在眼中,可其他仙门都在旁观此事,若是处理不当,于不二山庄声誉有损,届时更难成为仙门之首。

    思及至此,段绪风眉心皱成川字,低头同身旁人耳语了两句,后者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没一会儿便同几人走来,最前面的是个穿着黑色男装的少女,少女双手束缚着,被人推搡着往前,气鼓鼓的扭头发火,“你别推我,我自己会走,都给你们解释过了,那人不是我杀了,我是追着魔修过去的,我到时候那人已经死了,凉透了,你们怎么不听我解释啊。”

    随着走近,少女清脆的声音越发清晰,她左右解释没露出正脸,可以及足够让晏南舟笃定此人身份,双脚无意识上前,瞥见纪长宁探究的目光又强作镇定忙低下头。

    “这人好生眼熟,我莫不是在哪儿见过?”路菁摸着下巴思索,可无人回答。

    “妖女!”龙城怒瞪着少女,“我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妖女妖女,我看你还像魔呢,”少女反怼,“都说你徒弟不是我杀的,你听不懂人话吗?”

    “伶牙俐齿,我先割了你舌头。”龙城抬手便是一招攻去。

    少女眼睛瞪大,有些狼狈的避开,头扭向一边露出正面,赫然就是孟晚。

    孟晚看向人群中的晏南舟,视线相交。

    一种异样情愫再次充斥晏南舟心中,这一刻,他眼中只容得下孟晚。

    第054章 第五十四回

    “滋啦——”又一法术击中孟晚所在的位置, 扬起大片灰尘,即便躲闪及时,可孟晚行动受阻, 依旧被余力波及, 跌坐在地上呼吸急促,额头出了不少冷汗。

    眼见龙城步步紧逼,手心聚气一团灵火,含着极强的灵气,打在人身上怕是非死即伤, 段绪风这才出手阻止, 厉声而言, “龙门主, 此事蹊跷盘, 需得问清楚到时再动手不迟,想必你也不愿自爱爱徒死得不明不白吧。”

    龙城眼珠转了转,心中认可了这番说辞,收了力冷哼一声甩开衣袖退到一旁。

    孟晚双手被困住, 挣扎半天才气喘吁吁坐起身来,仰着头环顾四周, 冷笑一声, “仙门百家审我, 我还真是好大的面子啊。”

    段绪风负手而立, 垂眸打量面前负伤的少女,沉声问:“说吧, 是何人派你来的, 又为何要杀了张迁?”

    “亏你还是一庄之主,那大胡子听不懂人话, 你也听不懂吗?”孟晚仰着头怒怼。

    “大胆妖女,竟敢这么同我们庄主说话。”一旁的不二山庄弟子面带怒意,作势便要教训她。

    “等等,”段绪风抬手阻拦,看向孟晚,“你的意思是张迁不是你杀的。”

    “自然不是,我同他无冤无仇,甚至没见过面,为何要杀他?”

    “妖魔杀人,自是不需要理由。”纯炎门的弟子咬牙切齿道。

    孟晚扭头看着人反问,“谁给你说我是妖魔?”

    “若不是妖魔,又怎会一身妖气,又怎会恰好出现在我师兄尸首身旁,还双手沾血?”

    “我那是”

    孟晚突然收声,暗道:

    不行,我不能把牡丹供出来,她本就是从丹修手上逃出来的,抓她炼丹的丹修兴许也在问道大会上,若是说出牡丹,那岂不是将她置身危险之中,万万不可。

    思绪翻涌,孟晚索性跳过这个话题,只是语焉不详记得辩解,“我并非妖魔,这人也不是我杀的。”

    “既无证人,也无证据,仅凭你片面之词,如何让人信服?”段绪风凝眉质问:“你说不是不是妖魔,人也不是你杀的,可有人证?”

    这话一出,孟晚下意识看向晏南舟所在的方向,隔着人群,隔着身份有别,她想到那日晏南舟眼中厌恶的神情,最终只是咬着牙应答,“没有。”

    晏南舟心头一震,神情骤变,无意识握紧了手,目光直愣愣盯着孟晚的背影,并未注意到身旁纪长宁探究的目光。

    孟晚出现时纪长宁就认出了她是那日在河边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可让她感到诧异的是,这来历不明的少女同晏南舟之间好似认识,并且私交匪浅,这二人对视之间,仿佛有一道屏障在他们之间树立,能够隔绝掉周遭一切,让眼中只剩下彼此。

    纪长宁说不清这种感觉,但她感觉到不安,好似一些东西冥冥之中早就被天道安排好了,他们不过是沿着早就安排的轨道行走,结局已经注定,命运早有安排,无人能反抗,无人能改变岁月洪流,都只是尘埃砂砾,任由摆布。

    若是这般,那自己又是这命运齿轮中的哪一环?她同晏南舟所行之路又可是同一条?会不会结局早已被书写完成?

    脑海的种种乱成一团,那些缠绕在一起的麻绳,越缠越紧,越缠越乱,可有那么一瞬间,纪长宁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什么,只需要一个契机或是一个回忆,她就能看清麻绳之后的景象。

    指尖触碰到绳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长宁!”脑海中响起崇吾的声音,将纪长宁意识收了回来。

    她愣愣的看着四周,并未有人注意到他片刻的失神,注意力纷纷被广场正中的景象吸引。

    那少女不知说了什么,惹得纯炎门的弟子怒火旺盛,纷纷叫骂着要杀了她,局面变得骚乱起来,龙城更是起了杀心,不管段绪风的劝阻,竟是打算将这少女诛杀与此,一招一式皆是死招,专攻少女薄弱之处而去,段绪风无法,只能请飞鹤斋出面。

    飞鹤斋手握极品法器斩妖鞭,无论是何等高修为的妖魔均无法在此鞭撑过五鞭子,便会原形毕露,其用意自是不言而喻。

    众人都伸出了脖子看热闹,唯有晏南舟担忧不已,薄唇紧抿,紧皱的眉头泄露出他的慌乱,视线悉数落在孟晚身上。

    “啊——”

    第一鞭下去,孟晚疼的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额角滑落,她双手被擒,无力反抗,只能像只被剥了壳的蚌珠,露出最柔软的部分,经受了折磨和摧残,咬出的下唇泛着白,疼的不停抽搐。

    迷离的眼神隔着人群同晏南舟对视,不知为何令他心口一阵抽搐,仿佛在同孟晚经历这场酷刑,明明二人几面之缘,明明二人交情不深,明明他对这少女感到不喜。

    可那些情绪在这一刻通通消散不见,只余下担忧,心疼,慌乱,一种他不熟知的情绪莫名充斥着心口每一个角落,被情绪主导,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无意识往前迈了一步。

    一个人影突然拦在身前,晏南舟抬眸,正对上纪长宁凝重的神情,他明白纪长宁一定看出什么,亦或是知晓什么,却不知从何解释,只能抿着唇不语。

    “你现在若是出去,便是毁了万象宗的名声。”纪长宁压低着声音提醒。

    晏南舟的眼神清明许多,自是明白其中利害关系,强压那种异常的情绪,沉思了会儿点头。

    “啊——”又一阵哀嚎响起,夹杂着孟晚带着哭腔的辩解,“我没有杀人!”

    每一个声音都像巨石一般敲击在晏南舟心上,沉重有力,一下,一下,将心口撞出了一个豁口,那些被强行压制的情绪顺着这个豁口喷涌而出,蔓延到四肢百骸,主导着名为晏南舟的这个人。

    他抬眸看着纪长宁,唇角扬起抹苦笑。

    这一眼过于复杂,包含种种情绪,纪长宁好似明白什么,心下一慌,忙出声唤道:“晏南舟……”

    指尖伸出去,可衣角却从手中滑出,缥缈无踪,轻若无物,只能抓住一抹风。

    纪长宁愣了愣,恍然间,觉得一切都在改变,未来终将不同。

    她猛地转身,只见一道刺眼的金光自中央闪现,围观众人纷纷侧头用手遮掩避开这光,发出嘈杂的骚乱声,离得最近的段绪风也受波及,侧头微眯着眼打量,神情戒备不已。

    待光晕消散,众人眼睛终于舒服些,忙放下遮眼的手定睛一瞧,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人影站在孟晚身前,墨发飞扬,身上蓝白色的长袍衣袂纷飞,精瘦修长的四肢蕴含着少年人的力量,抬起右手将人护在身后,薄唇紧抿,眼神坚定,神色凝重,似以一己微弱之力抵万均。

    少年人的身骨挺拔有力,虽不似成年男子般强壮,却也能从其中窥探出坚硬身躯,他就这么站在中央,同仙门百家对峙,不显胆怯和恐慌,只显耀眼夺目。

    成百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带着好奇,困惑,愤怒,就连孟晚扬起的头双眸中也透露出讶异,她的心跳莫名加快,少年人的背影就这么倒映在她眼中,令她移不开眼。

    “我去,”路菁看清楚出现在广场中央的人后,脸色大变,也不顾上其他大喊出声,“晏南舟怎么跑上去了?”

    她的声音不小,自然传到其他人耳中。

    周围议论纷纷,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万象宗的弟子?”段绪风听着周围的议论声,视线在晏南舟身上绣着万象宗亲传弟子纹样的衣衫上停留片刻,再缓缓上移,落在这个于他而言尚显稚嫩的少年脸上,二人对峙而立,眼前这少年年岁不大,可眼中却无害怕和恐慌,而是镇定自若,沉稳平静,同龄翘楚也难有这份魄力,假以时日定能成就大事。

    段绪风眼神多了丝打量,眼神一沉,若有所指道:“这万象宗,莫不是也想插手此事?”

    此话一出,说者有意,听者有心,楚桁脸色顿沉,忙上前一步训斥,“南舟,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也是你胡闹的地方吗,快回来!”

    理智而言,自己既无背景也无能力,明哲保身最为正确,可当孟晚的眼神望过来时,晏南舟的整个人都无法正常思考,只能凭着心中所想而为,就像现在,他微微侧头垂眸看向面色苍白趴在身后的孟晚,一垂眸,一抬首,视线相交,宿命的齿轮在此刻重叠,仿佛二人就因如此,在这双眼的注视下,晏南舟的双腿重如铅石,无法挪动一步,只是朝着楚桁露出个苦笑。

    “你身为万象宗的弟子,却要护着这妖女,枉为修士!”龙城双目狰狞怒吼。

    晏南舟并未回应,只是看向段绪风一字一句说明情况,“先前段庄主说仅凭她片面之词无法令人信服,如今晚辈作证,她确实不是妖魔,这人并非她杀的。”

    “你如何证明?”

    于是,晏南舟便将那日和孟晚遇见魔修,还有孟晚在问道大会看见魔修的事悉数说明,除开他本意想要去教训张迁之事,仅用一句闲逛时碰见来解释。

    话音未落,路菁便凑近纪长宁耳边低语,“你可有听晏南舟提及过?”

    纪长宁摇头。

    察觉到纪长宁不大好看的脸色,路菁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忙补了句,“兴许是忘了。”

    闻言,纪长宁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心中明白,晏南舟只是不想说罢了,不想说他同这少女是何时见面,又一起经历了什么,又怎会这般肯定这来路不明之人是善非恶,亦或是不想说于自己听,担心自己知道?

    这个想法一出,纪长宁觉得喉间一哽,看着人群中央的少年,期盼少年能看向自己,可是并没有,一次都没有。

    从什么时候开始,晏南舟的目光不再追着自己了呢?好像是从那个少女出现以后。

    纪长宁视线偏移,落在了被晏南舟护在身后的少女身上。

    少女的眼中充满感激和欣喜,虽受了伤也不难看出姣好的容貌,一言一行不受约束,随心所欲,她撑着坐起身,扯了扯晏南舟的衣裳下摆,说出的话不算好听,可语气不掩愉悦,“不是说让我离你远点吗?”

    晏南舟并未接话,只是看着前方的段绪风,神情坚定,“晚辈说完了,此事确实同她无关,还望段庄主饶她一命。”

    “你小子所言就一定是真的吗?”段绪风还未说话,一旁的龙城到忍不住骂咧起来,“即便如此,她出现在我徒儿尸首旁不少人都看见了,这可做不得假吧,这妖女一身妖气你又如何解释?”

    孟晚忍着疼怒骂,“我早已说过我是被那魔修引过去的,我到时你徒弟已经死了至于我身上的妖气同你何干?”

    “遮遮掩掩,定是心虚!”龙城冷哼一声,“我看你同这小子是一伙的,莫不是以为有万象宗庇护就能安然无恙了,这第一剑修门派庇护妖女,要不怕说不出令人耻笑。”

    “龙门主!”楚桁厉声道:“我知你失去爱徒悲痛不已,可也不能肆意诋毁我万象宗,事情还未查明,如何妄下定论,我师侄不是任性之人,此事定是有蹊跷。”

    “那依楚长老所言,此事便不了不之了?”

    “这”楚桁被问住了,在心中再次痛骂不知道跑哪儿去吃酒的易上鸢。

    这时悟禅山的明镜和尚突然出声,“这位女施主既说自己并非妖魔却又一身妖气,确实漏洞百出,既然方山主手持斩妖鞭,不如便以斩妖鞭来辨别真假,五鞭过后若是这位女施主未显原形,那便不是妖魔,到时便可证明你二人所言。”

    “明镜大师颜之有理,如今还有三鞭,只要三鞭过后便可证明真假。”段绪风沉声道。

    晏南舟忧心不已,上前解释,“段庄主,她身上有伤,怕是撑不住这三鞭,不如”

    “南舟!”楚桁冷下脸,“退下。”

    知晓楚桁是为自己着想,眼前局势并不是自己能讨价还价,他回头看了眼奄奄一息的孟晚,终是避开充满期盼的眼神,站到了一旁。

    孟晚明白晏南舟已经做的很多了,她自己不知天高地厚这才被魔修算计怨不得旁人,只是仰着头咬着牙等着鞭子落下来。

    鞭子周身泛着雷电,发出滋滋的声音,扬起手高高抽下,鞭子抽在右臂之上,不由得叫出声来,“啊——”

    伤处火辣辣的,没有一点预兆,痛感顿时蔓延开来,疼的人眼前一黑,这一鞭比之前那两鞭的力度更重,灵魂快要离体,孟晚浑身被冷汗打湿,狼狈的趴在地上,喉腔一紧呕出一滩血,手指紧贴着地无意识抽搐。

    她疼的流下泪,并不是歇斯底里的大哭而是咬着下唇无声的哭,泪珠顺着眼角滑下,有一种惊人的脆弱美感,令围观的不少人都感到于心不忍。

    那滴泪落在地面绽开了水痕迹,也在晏南舟心口泛起了涟漪,他摸着自己的心口处,感到疑惑和不解,脑袋一疼,他忙攥紧胸前衣襟,看着第二鞭即将落在孟晚脸上,画面在眼中逐渐放大,周遭安静无声,明知不可为,可四肢却似有自我意识,脑海空白一片,只余下一个念头,一个被强加进脑海的念头——不想让孟晚受伤。

    “砰——”

    巨响在广场中央响起,众人神情各异。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出现,孟晚睁开了眼,只见晏南舟执剑背对着自己单膝跪下,硬生生抵住了斩妖鞭!

    “什么!”龙城瞪大了双眼,“这不可能!”

    段绪风亦是满脸震惊,“他竟然挡下了斩妖鞭?”

    一旁同楚桁关系较好的太一坊的长老凑近询问,“你这师侄当真只有筑基修为?”

    莫说他们连楚桁也是揉了揉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斩妖鞭乃极品法器,晏南舟挡下这一击已用了十成灵力,身子被灵力越压越低,喷出一口鲜血。

    “木头”孟晚虚弱开口,“你莫要管我”

    “闭嘴!”晏南舟哑着声咒骂,“我师姐说了,修道应修心,你本就不是妖魔!”

    这接二连三无异再打不二山庄的脸,段绪风脸色极其难看,低声嘲讽,“螳臂当车。”

    说罢五指握拳正中晏南舟腹部,呕出一大滩血后,将他击飞数米。

    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飞出一个人影,扶住晏南舟的肩膀落下,晏南舟抬眸,眼神微动,犹豫着才喊出声,“师姐。”

    “你别说话。”纪长宁冷着脸以灵气灌入晏南舟体内。

    晏南舟心不安,紧紧抓住纪长宁衣袖,张口解释,“我不是有意瞒你的,我只是只是”

    “我知道,你不用多言,先闭眼稳住心神。”这个局面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纪长宁深吸一口气,并未受晏南舟这番话影响。

    明明应该闭眼,可晏南舟却舍不得,他只是直愣愣盯着纪长宁,只有在纪长宁身旁,才能感觉到内心的平静和祥和,不被那些异样的情绪和念头所主导,依旧是自己。

    他想做晏南舟,想做能跟在纪长宁身边的晏南舟,可不知为何,这个愿望越来越难了。

    视线落在纪长宁的鼻尖,缓缓向下落在她禁闭的唇上,这个角度能看见饱满的唇峰,再往下是轮廓清晰的下巴。

    眼皮越来越沉,画面越来越模糊,周遭的声音变得遥远,晏南舟倒在了纪长宁脚边。

    “晏南舟!”纪长宁惊呼出声。

    “好,好,好!”这边的动静自然被人注意到,龙城怒极反笑,“我算明白了,你们不二山庄和万象宗是合计好了的,欺我纯炎门是吧,那我便先杀了这妖女!”

    话音未落,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龙城一个箭步冲向孟晚,右手呈爪聚出灵火,眼见孟晚将要死于龙城手上之时,一道剑光自远处飞来,不偏不倚正中龙城右手,长剑周遭弥漫着红光,在空中来回翻飞,随后直挺挺插在孟晚前方地面之中,一道刺眼的光自长剑像四面八方扩散,将这夜色照的同白日一般明亮,他们这才发现,这是一股极强的灵压!。

    “我看谁敢动我徒弟!”苍老低沉的声音响起。

    人未至,声先到。

    第055章 第五十五章

    声音传来, 在场众人无不左右张望,夜色阑珊,周遭烛火明亮, 人影重重。

    这时, 却见一老者踏月而来,负手从天而降,正落在剑柄之上,夜风凛冽,衣摆飞扬, 老者灰发丝中夹杂着些许白发, 精神矍铄, 目光如炬, 扫视着在场众人。

    “师父。”孟晚欣喜出声。

    老者闻声回头, 见到孟晚一身伤痕,顿时怒火中烧,“怎伤成这样?”

    他跃下剑,小心翼翼将孟晚扶起来, 用灵力滋养她伤处,眼中满是心疼, “要不是有只花妖通知为师, 为师还不知你差点没命。”

    “不打紧的, 师父, 你莫要担心。”孟晚扬起笑宽慰道。

    一旁的楚桁小心翼翼凑近,盯着老者左右张望, 不确定道:“师伯?”

    话音刚落, 无异在众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议论纷纷。

    “楚长老的师伯, 那不就是万象宗的古圣尊者!”

    “不会有假吧?”

    “你我不认得,楚长老还能不认得吗?”

    不怪乎旁人如此,就连万象宗的几人也被楚桁这一嗓子吓住了。

    刘小年瞪大眼睛讶异,“不是说尊者云游去了,怎会出现在此。”

    “我怎知道啊?”路菁没好气道。

    而老者闻声抬眸,望向楚桁所在方向,捻着胡须点头,“数年未见,雅椿越发沉稳了。”

    “师伯这些年都去哪儿了,师姐师兄们都挂念着你。”出楚桁欣喜不已,忙上前询问。

    “云有天地,四海为家。”

    二人旁若无人对话,段绪风忙上前一步,“这位,莫不是古圣尊者?”

    “正是,”楚桁忙替人引荐,“段庄主,这位乃是我万象宗古圣尊者,师伯,这位是不二山庄段庄主。”

    “见过尊者。”段绪风客气有礼颔首,古圣乃是百年前七大仙门存活至今的长者之一,辈分极高,当是能受这一礼。

    “哼,”可古圣冷哼一声并不受礼,反而质问,“不知老夫的徒儿如何得罪不二山庄,竟要引得仙门百家齐审?还被重刑至此?段庄主可能给老夫一个说法?”

    把人徒弟打成这样,段绪风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解释,“这”

    还是楚桁简单将此事起因经过简要说了一番。

    “荒唐!”古圣一甩衣袖,怒火更盛,“老夫徒儿修的是万象宗的心法,怎会是魔修?”

    “你这徒弟身上有妖气,她是妖!”龙城捂住伤处大吼。

    “笑话!”古圣怒瞪一眼,“我徒弟是不是妖我还能不知晓?若我徒弟是妖,莫不是老夫也是妖?可要拿斩妖鞭试试?”

    七大仙门主事之人面面相觑,均不敢接话,毕竟这古圣尊者论资历和修为皆在他们之上,乃是半只脚快要羽化成仙之人,自是不能小觑,怕是只有门中长者能与之一较高下。

    “我看这仙门百家远不如百年前了,竟连些阿猫阿狗都能参加问道大会。”

    听见这话,龙城怒不可遏,可也知晓面前老者身份不一般,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再心有不甘也只能强忍着,阴阳怪气道:“万象宗乃是仙门之首,我们纯炎门自是入不了眼,尊者既说我徒儿之死与此女无关,那我纯炎门又能说什么,只当我徒弟命不好,没找到一个好师父,我们走!”

    纯炎门的人走出人群,周遭围观的其余弟子也收到自己宗门指示,陆陆续续散开,古圣冷笑了声,给孟晚灌入一股灵力后转身便要带人离开,楚桁忙上前挡住去路。

    “雅椿,让开。”

    “师伯这一云游便是十余年,不如这次便同我们回无量山吧。”

    段绪风自知理亏,便也好生劝说,“尊者爱徒因不二山庄遭受不白之冤,伤势过重不便长途跋涉,不如便在此休养,也好让我等赔个不是。”

    “是啊是啊,飞鹤斋也定会负责。”

    古圣还想拒绝,却听身后的丫头扯了扯自己袖子小声撒娇,“师父,我好疼啊。”

    自个儿徒弟总归是自个儿心疼,哪怕古圣不想待在此处也不得不替孟晚的伤势考虑,犹豫一会儿便点头应下。

    随后又听孟晚道:“师父,他也是万象宗的弟子,为救我受了伤,你救救他可好?”

    顺着孟晚手指的方向望去,便见纪长宁以灵力滋养着昏迷不醒的晏南舟。

    古圣几步走近,负手垂眸打量着纪长宁,落在她腰间的吊坠上,厉声而言,“你是纪长宁?”

    纪长宁自是听完了全部,知晓面前老者的身份,听他叫出自己名字,惶恐不已,忙颔首行礼,“是,师叔祖见过弟子?”

    “哼,”古圣并无正面回答,只是冷哼一声,打量二人,“这么多年过去你的修为还是如此,远不如你师兄,也不知道你师父是怎么教导徒弟的,不过这小子倒是个修剑的好苗子,难怪能抵抗斩妖鞭,同我那丫头倒是挺配。”

    闻言,纪长宁脸色极其不悦,却并未多说什么。

    “拿去,”古圣从怀中掏出个瓷瓶,仍进纪长宁的怀中,“把这丹药给他服下,两个时辰便会好转。”

    “多谢师叔祖。”

    目送人走远,纪长宁这才垂眸看着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的晏南舟,小心翼翼将他脑袋扶起来,把丹药灌了进去。

    “长宁!”路菁几人匆匆跑过来,半蹲下身看着晏南舟这模样担忧,“他怎么样了?”

    “我看晏师兄吐了好多血,”刘小年想到那个画面还有些后怕,“不会死了吧?”

    “呸呸呸,”雷遂忙侧头假装吐了几口唾沫,“刘师弟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他没事,”纪长宁的声音有些冷淡,“段庄主手下留情,只是看起来严重,其实并未损伤根基,又吃了师叔祖的丹药,休息一会儿便无恙了。”

    说完,她看向于尉,“于尉。”

    于尉挺直了背,“我在,师姐有何吩咐?”

    “你带他回去休息吧。”

    纪长宁将晏南舟交给于尉后便站起身,刚走两步手腕突然被人拉住,她转身看见路菁眼中满是担忧,“你要去哪儿?”

    路菁同纪长宁相识十余年,虽算不上知根知底,却也互相了解,因此她能看出纪长宁现在的情绪不对劲,有种茫然,更多是迷失在自我意识外的困惑,就好像会消失不见。

    这个想法让路菁感到恐慌,不由加重了力度,“你怎么了?”

    “我去找找易师叔,发生了这么多事,总得让她知道。”

    “真的没事?”

    纪长宁叹了口气,“没事,你别担心。”

    说着,她拍了拍路菁手背以示安抚,随后抽出手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是心中乱成一团,太多人与事充斥脑海,让她整个人喘不过气来,有修行的,有万象宗的,还有晏南舟的。

    漫无目的走在清幽的街道上,两侧的摊贩已经准备收拾回家,脸上挂着笑,一举一动都急不可耐,应是家中有至亲等待。

    城中处处亮着烛火,家家户户传出欢声笑语,倒显得她一个人冷清,打在她身上的烛火并无暖意,这些等待归家的烛光中,也未有一盏是为她而明。

    “哒哒哒——”

    脚边不知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纪长宁低头一瞧是一只蹴鞠,她弯腰将蹴鞠拿在手中,身后传来微弱的声音,“这是我的。”

    听见声音转身,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圆脸小姑娘正睁着大大眼睛盯着她瞧,眼中充满好奇半点不认生。

    纪长宁看着她,又看了看手中的蹴鞠,伸手递了过去。

    小姑娘接过蹴鞠后并未离开,依旧仰着头看着纪长宁,歪头有些天真的问:“你是仙人吗?”

    “不是。”纪长宁想也没想便摇头拒绝。

    “我娘说只有仙人才可以晚上出来,其他人天黑了不回家了会被妖怪吃掉的,你既然不是仙人,又为何一个人在这儿?”

    这个问题纪长宁不知如何回答。

    小姑娘倒是极聪明的,立刻反应过来,“我知道了,你同小芳一样不认识回家的路。”

    二人说话间,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喊声,“安安,快别玩了,咱们要回家了。”

    “马上,”圆脸姑娘扭头看向女人的方向,提高了声音回应,随后又看向眼前这好看的姐姐,将手中的蹴鞠塞近人怀里,“我娘唤我,我得走了,我不能带你回家,但我可以让它陪着你,这样你一个人就不会孤单了,漂亮姐姐,你莫要担心,你的家人一定也在找你,你一定可以回家的。”

    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跑远,牵着一个妇人的手,母女俩有说有笑,声音被风声传来。

    “你的蹴鞠呢?”妇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有个漂亮姐姐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让蹴鞠陪着她,这样她就不会害怕了。”

    “安安真懂事,娘回去给你做糯米藕吃!”

    “太好了!”

    声音消散在风中,一大一小两道影子倒映在地面上被拉的细长。

    纪长宁看着又回到手中的蹴鞠,随意找了个台阶坐下,在识海中呼唤崇吾,“崇吾,我记事时你就在我身边了,那你见过我爹娘吗?”

    识海中一片安静。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可也像寻常夫妻一般,时而吵闹,时而亲密?”

    好一会儿过去,崇吾的声音才渐渐响起,“你爹早逝,是你娘将你养大,邻居亲戚本想劝她改嫁,她怕你受委屈没有答应,她……脾气不大好,事事都爱斤斤计较,可只要你想要的都会尽量满足,说即便你没爹,可是你还有娘,不会过得比别人差。”

    崇吾停顿了会儿又继续道:“她从不哭,唯一一次当着你面大哭,是你说话时喊得第一声妈……娘,她很能吃苦,又吝啬说爱,无论有什么吃的,都会揣进兜里到家了给你,每一年的愿望都是希望她的宁宁,可以平安快乐的长大,无病无痛,无灾无难。”

    纪长宁安静听着,明明她对这些事没有一点印象,可当崇吾说出来时,她却觉得喉间一哽,鼻子一酸,眼睛无意识就红了,这是不需要去思考的本能反应,脑海中好似真的出现了一个人影。

    不算高也不算胖,叉着腰气势汹汹的同人争吵,明明不够强壮的身躯,却好似能撑起一片天空遮住漫天风雨。

    这是纪长宁对于娘亲唯一的感知。

    感知到纪长宁的情绪变化,崇吾也被这份悲伤触动,“长宁,你别难过。”

    “我只是想不明白一些事,我以前把万象宗当成家,可实际上,师父讨厌我;我以为晏南舟不会骗我,可他骗了我;我努力修炼想要提升修为,却原地踏步毫无进展,我好像真的,一无所有。”纪长宁的语气并不难过,只是以一种平静的心态在诉说这个事实。

    “你还有我,无论未来如何,我都会陪着你,”崇吾语气坚定,不似承诺而似发誓,“等所有都结束了,你一定可以回家,一定!”

    后面这句话他的声音很轻,纪长宁沉浸在自我意识中,并未听清。

    夜风吹动着屋檐下的灯笼,灯影左右摇晃,光忽明忽暗,整个天地都随之晃动起来。

    四周很暗,摇晃的感觉让人失重,双脚踩在地上犹如堕入云间,轻飘飘的没有实感,烟雾弥漫,漆黑无光,晏南舟行走在黑暗之中,漫无目的,满眼茫然。

    他不知身处何方,也不知要去向何处,只是不停往前。

    前方烟雾之中浮现一个人影,晏南舟眯着眼张望,瞧清侧脸后瞪大了眼睛,疯了一般冲散上去,“娘!”

    可四周仅有未来得及消散的烟雾,空无一人,他急的团团转,却见那人影又在右侧浮现,可等晏南舟跑过去,依旧扑了个空。

    他着急不已,急得满头大汗,人影走在身后浮现,这次并未消散,还朝着自己伸手,扬起如同印象中那般温和的笑,轻声唤:“舟儿,快过来。”

    晏南舟小心翼翼贴近,快抓到伸来的那双手时,“刺啦——”长剑从妇人腹部穿刺而过。

    喷出的鲜血溅了晏南舟满脸,他瞳孔猛地放大,直愣愣的看着女子倒下,露出身后的杀人者,那人,是他自己。

    “自己”杀了很多人,手中的那把剑剑刃还往下滴血,踩过美貌妇人的尸首上踩过,抬手便又杀了一人,处处充满着哀嚎声,血腥味蔓延开,犹如人间炼狱。

    所有人一个个死在“自己”手中,有晏家的,有万象宗的,晏南舟浑身发冷,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副惨像,眼眶通红,嘴唇翕动,无声说道:“住手,住手,住手啊!”

    可前方那人并未受止步,依旧拎着那般被鲜血染红的剑往前,直至前方突然跑出来一个人阻挡了他的去路。

    “师姐?”晏南舟心下一慌,疯了般大喊,“师姐,快走,快走!”

    可纪长宁好似听不见他的声音,只是拦住面前之人,嘴唇开合,好似在说些什么,话未说完刺穿胸膛的长剑便阻挡了后面的话语,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缓缓倒下。

    “师姐——”晏南舟双目通红,厉声大喊,墨发和衣衫纷飞,长大了嘴仰头发出怒吼,随后一道金光自他身上像四面八方散开,“砰——”一声,炸裂开来。

    他单膝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呕血,也顾不上伤势连滚带爬的奔向纪长宁,手指颤抖,声音哽咽,“师姐,你醒醒,我不是,不是,不是我……”

    纪长宁禁闭着双眼并未回答,停止的呼吸意味着死亡。

    “看吧,爹娘因你而死,连师姐也是因你而死,你总是会害死重要之人。”一道声音响起。

    晏南舟恶狠狠抬头,只见“自己”站在眼前,容貌却同自己不同,更显成熟一些。

    “你是悲剧的开始,所有人都会因你而起,你的存在才让她受到痛苦,只有你死了,一切才能结束,所有人才会得到新生,她也才能够成为自己。”貌似晏南舟的男子神情淡漠,说出的话却让人不明所以。

    “你是谁?”晏南舟仰头问。

    “我?”男子垂眸瞥了一眼,沉声回答,“我就是你。”

    晏南舟皱紧眉头,神情复杂无比,随后反应过来,“不,你是我的心魔,你想控制我!我不能死,我还未替爹娘报仇,还未手刃仇人,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声音越来越大,周遭正在崩塌,碎片飞散,地面裂开,天地疯狂摇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而眼前男子竟整个人融成一摊血水,流向地上裂开的缝隙之中。

    “轰——”墙面倒塌,晏南舟身处一片废墟之中一动不动,只是紧紧抱住纪长宁,可随着这片空间崩塌,他怀中的纪长宁也碎成流沙,风一吹,便从指缝中流淌出去。

    “师姐?师姐,别走,师姐,”晏南舟跪坐在地上,红着眼试图抓住飞走的碎片,整个人看起来癫狂恐怖,话中的哭腔令人动容,“师姐!”

    “砰——”整个空间炸裂开来。

    第056章 第五十六回

    周遭渐渐归于平静, 漆黑无光,许久之后,一抹光照射进来, 像是黑夜之中的一颗明星, 起初只是微弱的一个光点,随后逐渐变大,变成一束光,驱散了这片黑暗。

    眼睑抖动,晏南舟缓缓睁开眼, 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似要离开, 他心中不安下意识一把攥紧人手腕, 惊醒出声, “师姐!”

    “嘶,疼!”少女清脆的声音随之响起,“松开,松开!”

    视线清晰后, 晏南舟这才看清被自己拽着不放的人是谁,忙松开手, 脸色有些难看, “你怎么在这儿?”

    “你这话什么意思?”孟晚一边揉着发红的手腕突然, 一边不悦的嫌弃, “我拖着伤好心来看你,你便是这般态度?”

    说罢晃了晃手腕, “看看, 这都红了。”

    自知理亏,晏南舟只得强忍着烦躁, 待人说完才哑着声开口,“抱歉。”

    见状孟晚也不管手上的伤,凑过去好奇询问,“我听里一直在梦中喊师姐,那般急迫,可是梦到什么了?”

    晏南舟抿着唇不语,一副不愿多谈的态度。

    “啧,”孟晚瘪了瘪嘴,“不说便不说,我还不乐意听呢。”

    她自顾自倒了杯茶,似要久留,以至于晏南舟没忍住出声,“你不走吗?”

    “你那师弟去拿药了,托我照看你一会儿,你可真能睡,这都一天一夜了,我伤的比你重都未曾这般。”

    “你可曾看到……算了。”

    “你是想问你师姐吧,”孟晚把玩着茶杯歪头一笑,一副我猜中了吧的狡黠模样,“她未来过。”

    话音落下,晏南舟皱紧了眉,掀开被子便要下床。

    孟晚余光瞥见急得慌忙起身劝阻,“欸,你做甚?”

    “我师姐定是恼了,我得去向她解释。”晏南舟一边说着一边捂着心口,趿拉着鞋步履蹒跚的往外,身子摇摇欲坠,才行两步便碰到椅子。

    身形不稳,眼看要摔到之际,孟晚急忙冲上来将人扶住,却牵扯到身上的鞭痕,引得伤口裂开,脚步一个踉跄,不仅未扶住人,还整个人往前扑去,天旋地转,视野模糊,只能看见对方眼中的慌乱。

    “砰——”重物砸在床褥上发出极大的动静。

    “唔……”晏南舟痛呼一声,脸色更显苍白几分,额头疼出冷汗,连嘴唇都有些许的抖动。

    “嘶,”孟晚亦是疼得眼前一黑,小脸皱成一团,龇牙咧嘴的嚎叫,“我都说了……”

    话语戛然而止,她猛地睁开眼,才发现二人离得不过一拳的距离,晏南舟双腿大开,一条腿屈膝踩在床沿边,而自己则趴在晏南舟身上,双腿被夹在两腿之间。

    因为隔得很近,她能够看见晏南舟的五官和面部表情,甚至眼中那丝不耐都清晰可见。

    少女的身躯柔软暖香,和前面有些坚硬的胸膛形成鲜明对比,胸膛相贴,男女身躯的不同能够传达给对方,少年人有些发烫的体温透过衣衫传来,以至于相贴之处都燃起一股灼热之感。

    孟晚知晓晏南舟样貌生的好,可这般近的距离的瞧,她才发现晏南舟眉眼深邃,在这双眼的注视下,心莫名跳的快,周遭变得热,她看见印在晏南舟双眸中的自己,脸颊再慢慢变烫,发红,忙移开视线,声音我越来越小,“你莫要乱动……”

    “起来。”晏南舟黑着脸喝道。

    “啊,哦哦哦。”孟晚后知后觉的起身,刚分开一点又被头皮的拉扯感痛的倒回去,“嘶——”

    “唔……”晏南舟猝不及防又被砸中伤处,脸色越发难看,咬牙切齿道:“你故意的?”

    “头发,”孟晚手忙脚乱的解释,“你头发缠住我簪子了。”

    晏南舟垂眸冷着脸等孟晚解开,余光瞥见站在门前的人影,双瞳放大,神情骤变,语气满是惊慌失措,“师姐?”

    音未落,抬手以气凝刃便将那缕头发削断,在孟晚不明所以间,一把把人推开,后者被推了个踉跄,倒退几步才稳住身子,头发凌乱,神情茫然,让人不由多想。

    她被晏南舟的行为搞得莫名其妙,抓着头发左右张望,瞧见纪长宁后顿时反应过来,不知各位心虚不已,忙摆着手解释,“不是你看见的那样,我们……我们只是……”

    纪长宁端着托盘走进屋中,无视晏南舟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目光,走到孟晚面前,客气有礼道:“来时听刘师弟说了,多谢小师叔照看我师弟。”

    “小事而已,”孟晚有些局促,“你莫要叫我小师叔了,若是不介意可以唤我晚晚。”

    “礼不可废。”

    闻言孟晚眨着眼笑了笑,下意识看向晏南舟,可后者并未有所回应,只是直愣愣盯着纪长宁,莫名让她有种多余的感觉,想了想道:“既然你来了,我便先走了。”

    “小师叔慢走。”

    “客气,客气。”

    孟晚五步并做三步匆匆离开,走出院子才拍了拍自己脸颊,自言自语警告,“孟晚,你可不能犯傻啊。”

    而屋内自孟晚走后安静至极,二人一坐一站,均未出声,最终还是纪长宁率先打破了平静,她将托盘放在桌上,转身便欲离开。

    “师姐!”见状,晏南舟脸色慌乱,也顾不上其他,跌跌跌撞往前扑去,右脚踩着左脚,衣衫不整,双眸惊慌,整个人扑倒在地。

    重物落地的动静吓了纪长宁一跳,她转身只见晏南舟极其狼狈的趴在地上,衣衫沾了灰,瞧着有些可怜,于是满脸不解,“你做甚?”

    “我怕师姐走了。”少年委屈沉闷的声音传来。

    纪长宁叹了口气,蹲下身将人扶起来,温声询问,“可能站的住?”

    晏南舟的伤势并无多严重,不过是久睡的后遗症,再加之着急心慌这才摔到,可当纪长宁这般问时,他依旧摇了摇头,极其真诚的回答,“腿软。”

    于是,理所当然享受着纪长宁的搀扶,二人脑袋相贴,发丝交缠,手臂紧靠,之间的距离被无限拉近,晏南舟呼出的热气打在纪长宁耳边,温热撩人,莫名让她红了耳。

    将人扶回床上,纪长宁转身手腕又被拉住,她叹了口气,“我去端药。”

    知晓她不是要走,晏南舟悬着的心这才落下,松开手眼睛盯着纪长宁的一举一动,可心中却涌上强烈的恐慌,像是害怕她同那个梦一般,碎成尘埃,消散在自己眼前。

    “喝药。”

    晏南舟接过药碗低头看着碗中深褐色散发出酸苦味的药汁,并未动,只是小声道:“师姐没什么要问的吗?”

    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纪长宁坐在一旁,掀起眼帘看着面前好似做错事来讨罚的少年,将问题抛了回去,“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和孟晚”晏南舟抬眸开口,皱着眉犹豫了会儿又连忙改口,“和小师叔却是见过几次,我并非有意瞒着师姐,只是不知该如何说,那个时候我若是不救她,她便会没命,我”

    未说完的话,是那一刻晏南舟也不知如何解释担忧和紧张。

    “我知晓,”纪长宁接过话,“你并未做错。”

    “那师姐可否原谅我这次,莫要生气了。”晏南舟目光上扬,放轻了语气。

    “我没气。”

    “师姐生气时会移开视线,你现在未直视我,那便就是生气了,”晏南舟步步紧逼,半点不给纪长宁退路,“你若不是气这件事,那便是其他,莫不是因为我同小师叔”

    “不是!”纪长宁转过头将话头抢过,脸上带着被拆穿的恼怒,双眸都泛着怒意,“我说没生气就是没生气,喝你的药。”

    虽被凶了一通可晏南舟眼中却浮现笑意,唇角上扬,仰头将一碗药喝完,药汁入口笑意顿时一僵,五官皱成一团,“好苦啊。”

    “你自找的。”纪长宁嘲讽一句。

    晏南舟寻了个话题转移口中的苦涩感,“外头如何了?”

    “各派都已自查,并未发现魔修,人心惶惶,故而比试之事延迟了几日。”

    “那魔修藏在暗处不现身,定是有所图谋,怕只怕来者不善。”

    “如今敌在暗我们在明,处于被动之下,确实不利。”

    谈及此事,二人神情都变得凝重。

    “罢了,”纪长宁无所谓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魔修若真图谋什么,我们也不从得知,更何况问道大会各派主事、长老皆在,量那些魔修也翻不出花来,你好生休养便是。”

    “师姐可是要走了?”晏南舟问,

    “等刘小年回来我就走,”纪长宁从怀中掏出本路菁的话本看起来,感受到身旁那抹炽热的视线,翻了一页提醒,“莫看我,闭眼。”

    晏南舟有些不舍的收回视线缓缓闭眼,眼前一片漆黑,听觉便变得明显,四周很安静,足以让他听见微风吹过树枝的发出的沙沙,还有纪长宁话本翻页时的声音,不急不慢,能让心神保持宁静,一股淡淡的冷香钻入他的鼻腔之中,驱散了酸苦的味道,感受着平稳的心跳和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翻书声停止,周遭归于平静,晏南舟睁开眼垂眸,盯着依靠着床栏睡着纪长宁,双眼紧闭碎发落了下来,在她脸上印出一小片阴影。

    她这几日应是很忙,眼底青黑一片,嘴唇都有干燥起皮,像是没睡好,晏南舟看到认真,注意到她手中的话本快要掉落,忙伸手接住,拿过一看,照着上面的字念了遍,“《冷酷师尊要抱抱》?”

    “噗嗤,”晏南舟笑出声来,“路师姐这看的都是些什么话本啊。”

    他坐起身来将话本放在一旁,侧头盯着纪长宁,唇角噙着笑,抬手拨开那些恼人的碎发。

    依靠着床栏的姿势令纪长宁睡的并不舒坦,身子无意识往前倒去,晏南舟忙用手扶住她的脸,这才避免了撞到床沿,温热的掌心触碰到纪长宁有些发凉的脸颊,冷热交替间,莫名融化了这份凉意,无端升了温。

    微张的唇,粉嫩的舌尖,柔软无害的神态,相触之处的肌肤滚烫炽热,好似要将晏南舟灼伤,心口一紧,似涌入了不少情绪,他眼神慌乱,泄露出不安和局促,视线左右漂浮落不到实处,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许是唇过于干燥,纪长宁在睡梦中伸出舌头舔了舔唇,湿润的唇尖碰到温热的掌心。

    奇异的感觉从掌心传来,向着全身蔓延,最终汇聚到脐下两寸处,有些痒,有些酥麻,更多是不知名的慌乱。

    晏南舟瞳孔放大,猛地收回手,可下一刻瞧见快要撞上床沿的纪长宁,又急急忙忙把手伸过去,他放轻了动作好让纪长宁趴在床沿边,低头看了眼蠢蠢欲动的少年心事,红着耳将脸埋在双手之间,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掌心被纪长宁舔过,那自己刚刚岂不是

    “啪——”晏南舟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看着纪长宁的睡颜又看了眼还未平息的少年心事,侧头眺望窗外树枝顶端泛黄的叶子,长长叹了口气。

    夜里起了风,树叶在狂风中摇晃,最终难敌自然规律,缓缓飘落,被一只白嫩纤长的手接住,拿在手中把玩。

    身着观音楼服饰的女子明明样貌平平无奇,无甚特别,可一举一动皆是风情,眉眼上挑媚骨天成,连语气都带着魅惑,“这么晚唤奴家来有何事啊?”

    暗处走出一人,是个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身穿飞鹤斋的弟子服饰,容貌过于平庸,可奇怪的是却双手合十立于胸前,笑着颔首,开口时便显露出他的身份,“娇娘子这几日倒是舒坦,就是魔修身份被发现时,可还能笑得出来。”

    装扮成观音楼的娇娘子笑意一僵,明白此人是来秋后算账的,脸色顿沉,厉声辩解:“那死丫头一直跟着我们,我本意是怕她破坏我们计划,这才想借刀杀人,她身上不知从哪儿沾来的妖气,最适合那帮乐于斩妖除魔的修士,未曾想她竟然是古圣的徒弟,还有个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臭小子,毁了我的计划。”

    说到这儿,她停下回想,掩唇笑得娇媚,眉眼上挑,满是期盼,“不过那小子样貌倒是生的不错,也不知可有机会春风一度。”

    知晓这人浪荡本性,了尘脸色不佳,语气也带了点埋怨,“你擅自行动,险些让我们功亏一篑,此事我已上报魔主,你好自为之。”

    “大师忍心见我被责罚吗?”娇娘子摇曳生姿,缓缓走近,将手中的落叶插进了尘假发之中,掩唇痴痴的笑,“奴家这不也是担心那丫头坏了大师的筹谋吗,大师怎不领情呢。”

    “无法消受。”了尘侧身避开。

    “你啊你,”娇娘子伸手点了点了尘胸膛,话语间带了点嗔怪,“当真是不解风情。”

    了尘攥住人手腕高高举起,迫使娇娘子不得不扬起头,肩颈线绷紧露出个好看的弧度,和尖削的下颌,目光上挑,丝毫不显慌乱,轻笑着问:“大师这是做什么呢?”

    “此事极其重要,若是有所疏忽,你我二人皆会没命。”

    说罢,了尘一把甩开娇娘子,后者站直身子揉了揉手腕,娇媚一笑,“那血月蛊均以被种进他们体内,一日一点,并不惹人注意,就算是空蝉谷的医修也未察觉,只待过些日子蛊毒发作,便可看一场自相残杀的戏码了。”

    “记住,晏南舟不能死,魔主要的是把他活着带回封魔渊。”

    “那此事成后,大师要如何谢我?”

    “你当如何?”

    “自是缠绵床褥,花前月下。”娇娘子

    了尘看了她一眼,对这番言论早已习惯,笑着回了句,“贫僧阳举易泄,怕是不妥。”

    说完,朝着娇娘子颔首,转身离开。

    “臭和尚,”娇娘子叉着腰骂咧,“给我等着瞧。”

    长夜寂静,鹧鸪鸣叫。

    人影消散,光影交错,乌云遮挡住了昏暗的月色,缕缕白雾围绕在云层周围,似有生命般在缓慢飘动,见证了白昼交替,清晨傍晚,似未有变,又似处处都变。

    云层被吹散开,天光乍破,温暖耀眼的日光刺破云层,笼罩万物,黑暗褪去,天终将明,问道大会最终比试如期而至。

    原定五日的问道大会,因种种原因花了十日,经过数百场比试抉择出了八人,两两一组,分为八组。

    如众人起初猜测的一般,七大仙门,均各自有一个名额,可不同的是,万象宗有两个。

    这七大仙门中的脱颖而出的皆是宗门中的佼佼者,并不让人意外,倒是晏南舟一个没有名气的小子凭空冒出来倒让人感兴趣,待瞧见他便是那夜同段庄主过招的人,心中也就了然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一招抗下斩妖鞭,至少在座大多数人不行。

    那夜的发生之事,一传十,十传百,更是激起不少人的好奇,纷纷想瞧瞧这一剑抗下斩妖鞭的小子有何能耐,故而四组比试,倒是晏南舟那组台下围了不少人,都安了看热闹的心思。

    纪长宁看着乌泱泱的人群,有些担忧,不由多问了句,“可有不适?”

    “师姐已问了十遍了,”晏南舟有些哭笑不得,“昨日比试时师姐不也瞧见了吗,无碍。”

    “太一坊自诩神使,能听取天道,窥探人心,最为擅长幻术和阵法,话多且事儿多,”纪长宁不放心又补充了句,“你莫要同他们过多纠缠,直接动手打到他闭嘴就好。”

    晏南舟听到这番话笑出声来,眉眼弯弯,似春日暖阳。

    纪长宁被这目光注视着,也反应过来自己所言不大妥当,忙咳嗽了声,“快开始了,我先过去,你自己小心些。”

    身后传来的笑声让纪长宁走的越发匆忙。

    到丙组比试台上,台上已经有人,身着飞鹤斋雅士的右衽长袍,背对自己负手而立,待纪长宁轻跃上台时,这人方才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俊秀儒雅的面容。

    男子目光视线在纪长宁身上扫视了圈,不确定道:“纪长宁?”

    “正是,”纪长宁抱拳问好,“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虽有些不礼貌,可公布分组时,纪长宁只知晓对面之人是飞鹤斋的弟子,并未注意姓甚名谁。

    果不其然对面男子眉头一皱,面色变得不悦,过了会儿才冷声道:“我是关越,还望你记住我的名字,因为,你会败在我手中。”

    第057章 第五十七回

    “砰——”

    一阵音波击中比试台边缘, 扬起大片烟尘,砂砾飞溅,模糊了台下众人的视野, 纷纷伸长了脖子, 想看清场上情况如何。

    烟尘散开,只见纪长宁单膝着地,长剑笔直插入面前的地面之中,衣衫有些破损,嘴唇流下鲜血, 脸颊上有一道被飞来的碎石割破的伤痕。

    她仰起头, 面色苍白, 发丝凌乱纷飞, 眼中爆发出浓浓战意, 嘴唇紧抿,浑身绷紧,周身的气质的比之平时还要冷上许多,似深冬之雪, 不可侵犯。

    台上的另一边站着关越,手执一柄玉笛做武器, 胸腔快速起伏, 身上亦是收了伤, 渗出的血打湿了衣衫, 他呼吸紊乱,可伤势却要较之纪长宁好些。

    凝眸望向纪长宁, 语气嘲讽道:“听闻你是万象宗同辈中的剑术第一?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

    闻言,纪长宁怒意更甚, 眼中似有火气涌出,用指腹抹掉嘴角的血痕,血渍染红了她的唇,以至于瞧起来多了几分艳丽,犹如冬日中的红梅争春。

    她撑着剑站起身来,一把抽出同悲剑,哑声道:“再来!”

    语毕,她将同悲剑悬空立于身前,十指翻飞,飞快凝了剑诀,只见同悲剑周金光骤显,灵气自四周八方汇聚而来,一点一点,仅幻化成了一把把长剑,剑影闪烁间,轰鸣的剑气仿佛将整天地笼罩,天色骤变,密密麻麻的剑影布满众人头顶,百剑齐聚,好不壮观。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喧闹声,纷纷被眼前景象震撼住了。

    “这是什么?”

    “她居然以气聚剑?”

    “这万象宗不愧是仙门之首,门中弟子当真不容小觑啊。”

    “听闻这万象宗大师姐天赋平平,如今看来倒是传闻有误啊。”

    “看样子飞鹤斋要败喽。”

    议论声久久不停,关越自是也能听清,他眉头一皱,抬手在掌心一划,鲜血顿时涌了出来,随后退后一步,将掌心的血悉数涂在玉笛之上,只见一道青光闪过,本还翠绿的玉笛立刻幻化成了鲜艳欲滴的红色笛子,他放在唇边吹响玉笛,青色夹杂着红丝的灵气顿时涌出,围绕周身,形成一道弧形屏障。

    一金一青两股灵气对碰,掀起猎猎狂风,扬起风沙尘迷了众人眼,不得不用手遮挡。

    剑气聚集,百余把剑尖迸发的炽热光芒,纪长宁面色凝重,抬眸而望,随后双腿分开与肩齐平,高扬着头,右手举高,掌心灵气灌入剑群之中,厉声大喊,“剑去!”

    数百把幻化出来的气剑应声飞出,似漫天飘雨,黑压压一片,让整个场面显得格外壮观,剑芒闪烁,剑招剑光如潮,银色的剑影劈啸而出,快如闪电般让人看不清。

    音波与长剑碰撞,发出极大的动静,灵光交替闪烁,让人看得热血沸腾目不转睛。

    “轰隆——”

    一声巨响之后,长剑纷纷落下,碎成空气,台上胜负已分。

    “噗。”纪长宁呕出一口血,整个人呼吸急促,眼睛被打湿的额发遮挡,盯着地面愣了一会,身形不稳的缓缓起身,沉思许久,才淡然开口,“你赢了。”

    关越亦是受了重伤,捂着胸前被鲜血打湿的剑伤,因流血过多而显得面色苍白至极,闻言强忍着喉间瘀血,声音沙哑道:“我说过,你会败。”

    胜败不过一念之间,二人皆对这场比试结论无异,赢得坦荡,输的心服。

    “铛——”

    铜锣敲击尘埃落地,司礼高喊,“飞鹤斋,关越胜。”

    地下传来一阵欢呼,不用想也知道是飞鹤斋的弟子,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一言不发的路菁。

    关越看向垂眸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纪长宁,沉声而言,“论实力,我不如你,可若论天赋,你不如我。”

    说罢跃下比试台被师兄弟们簇拥着离开。

    可纪长宁想着那句话心中才百感交集,她自入道以后便常听人提及天赋二字,自也明白修行光靠勤奋努力是远不远不够的,天赋才是能决定修行之路能走多远的重中之重。

    有些人努力十年不及他人一日的功夫,望其项背终究难越高峰,这便是人之差距。

    修行之路并不缺乏天才,师兄是,晏南舟是,就连关越也是,而自己并无天赋,有的不过一腔孤勇。

    原以为,只要道心坚定,勤学苦练,终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闯出平庸之人的一片天,为这世界如自己般天赋平平之人喊出第一声。

    可时间越久她逐渐意识到,这个想法幼稚到令人发笑,常人难与天才比肩,那亦如平原同高山间无法齐平。

    她一动不动站在那儿想了许多,直到路菁出声才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你还好吧?”路菁难得说话这般小心翼翼,“这关越我怎么没听过?从何处蹦出来的,我见他拿着个笛子也无多厉害,八成是碰巧,侥幸罢了,对吧于尉。”

    一旁的于尉被提到,也连忙符合,“路师姐说得对,大师姐你莫要放在心上,比试台上运气也是极其重要的,今日许是……许是……”

    于尉一时想不到如何往下说,表情有些为难,只能扭头看向路菁,朝她使了个眼色。

    后者恍然大悟,忙接过话头,“没看黄历,应该去找太一坊算一卦。”

    “啊?”于尉一脸复杂。

    路菁也一本正经点头。

    见状于尉只能妥协。

    纪长宁看两人一唱一和有些好笑,无奈道:“莫要安慰我,我确实不如关越,输给他也只能说我技不如人,我心服口服。”

    “嗐,无妨,”路菁一把揽过纪长宁的肩膀安慰,“这世间厉害之人如此之多,又不缺你我,那劳什子魁首谁爱当谁去,快些结束咱们也能快些回万象宗,再说了,咱们又不是没有机会了,这不还有晏……我去……这什么情况?”

    路菁一边说一边转身,看清天边异样之后,瞪大了眼睛惊呼道。

    问声,纪长宁我下意识转头,只见右侧天边突现异样,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卷积着狂风,黑压压的一片仿佛要坠下来。

    随后黑色的云层中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从中射出了一道道银色的闪电,明暗交界,光影变化,以比试台为中心的气压低上许多。

    可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雷鸣电掣之间,隐约可见一条巨大的的神龙穿梭其间,满身晶莹剔透的银鳞,在云层之中游移,仰头发出震耳的龙吟叫,无不让人瞪大了眼。

    此时,连高台之上的和仙门主事瞧见此处异样,也纷纷站起身来,直愣愣盯着着穿梭在云层之中的银龙。

    而晏南舟擦掉嘴边的血,高举着手中之剑,一抬眸,神色顿时有了不同,目光凝重,神情肃穆,直视着对面太一坊的弟子,想赢的念头充斥着心中每一个角落。

    他想赢,想变强,想将那些欺辱自己的人踩在脚下,想成为这世间于师姐之下的第二剑修,想成为最有资格和师姐并肩之人,护所爱之人,所以他不能输。

    这一剑便是要叫仙门百家都记住晏南舟三个字,而不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万象宗弟子。

    眼色一暗,晏南舟厉声高喊,银龙也随之仰头嚎叫符合,龙吟和喊声混在一起,随后电闪雷鸣,银龙钻出云层飞去晏南舟的剑刃之中,剑身银光一闪,晏南舟出剑了!

    这一剑带着龙吟,带着雷鸣,带着滋滋作响的闪电,一股极强的剑气朝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所过之处无不激起大片烟尘。

    那太一坊的弟子似被眼前景象震住,愣愣看着那剑尖在瞳孔中放大,他以为是自己未反应过来,实则是晏南舟速度太快了,以至于来不及反应。

    “蹭——”无为剑发出剑鸣声。

    这把剑停在了太一坊弟子脖颈之处,只需分毫便能划破皮肉,他侧眸看了眼长剑,又抬眸看向面前的晏南舟,自己那眼中迸发出的杀气,后知后觉反应只要这人再往前一步,自己便再无命站在这儿。

    有那么一瞬间,晏南舟快要控制不住心中的杀戮,可余光瞥见台下的纪长宁,光是想到纪长宁会生气,他便硬生生的忍了下来,无人注意到握剑的手都有些发抖,只好哑着声开口,“承让。”

    借着收剑立在一旁。

    听见声音,众人才从这一剑带来的震撼中清醒过来,纷纷将目光投向台上的晏南舟,司机这才慌慌忙忙道:“万象宗,晏南舟胜!”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众人皆心知肚明,当他挥出的这一剑时便意味着胜败并非重要,毕竟是从今日起,晏南舟的名字将传遍仙门百家,不出一天,所有修行之人便会知道,万象宗出了个不出世的天才。

    在欢呼声中走向纪长宁的晏南舟,只是展颜一笑,依旧是那个模样俊美的少年郎,“师姐!”

    纪长宁心下一慌,她看着晏南舟本应感到欢欣,可此刻心中却无比恐慌,看到了她同晏南舟之间越来越远,无论是修为,还是以后,都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直至二人背道而驰。

    “师姐?”见纪长宁冷着脸不说话,晏南舟心中涌上不安,以为是自己刚刚想要杀人的心思被纪长宁察觉,连语气都带着不安,“你不高兴吗?”

    “没有,”纪长宁将思绪按下去,温声而言,“恭喜你。”

    “也恭喜师姐。”因一道比试的缘故,晏南舟并不知晓纪长宁那边的结果,可心中却下意识觉得纪长宁是胜了。

    后者抿着唇不语,一旁的路菁左右瞧瞧,忙上前接话,“那什么,先去休息会儿,一会儿还有比试呢……”

    话音未落,一旁传来了一阵吵闹声,其中还夹杂着重物落地的声音。

    “什么声音,”路菁扭头望去,“不会又有人出风头了吧。”

    可待她扭头看清后,整个人都瞪圆了眼睛,右侧比试台下爆发出骚乱。

    只见不少仙门弟子双目无神,眼中被黑色布满,不见一点眼白,他们眼尾泛红,张大着嘴,像失了智一般流出粘稠的口涎,脑袋僵硬的左右扭动,口中发出咯吱咯吱的磨牙声。

    他们似没有神志,只能凭本能行动,朝着还尚存意识的正常人猛扑过去,长大了口咬住脆弱的脖颈之处,用力的汲取鲜血作为养料。

    因并未存有戒备,眨眼的功夫有不少弟子都中了招,浓郁的血腥气被风吹散开来,难闻之际。

    高台之上的众仙门主事意识瞧见了下方的骚乱,纷纷脸色骤变,欲施法出手,可体内灵气好似受阻运转不周,猛地令他们吐出一口瘀血。

    这血红中泛蓝,还带着一股奇异的怪香,空蝉谷的长老立刻认了出来,震惊道:“这是血月蛊!”

    闻言,众人神情肃穆,也明白此事的严重性。

    天地万物相生相克,有正有邪,正邪对立,仙门有对抗魔修的法子,魔修自也有对抗仙门的物件,这血月蛊便是修士克星。

    血月蛊产自封魔渊,以修士体内灵气和血液为食,故名血月蛊,此物修为越高的修士作用越大,因奇香极重能让人心生戒防,可此次不知为何让他们中招,可能将如此的蛊毒种下,便能知晓噬日楼有备而来。

    这血月蛊虽厉害,却并非无能为力,只需食太初聚元草便可毒性相抵,可此时去何处寻这太初聚元草,众人无法只能各自盘腿而坐,运气调息,试图逼出这蛊毒。

    段绪风一边运气一边着急道:“血月蛊不足以要了我们的命,此人将我们困在这儿,定是有所图谋,易长老,不知尊者所在何处?”

    同其他人着急万分相比,易上鸢则显得轻松许多,打着哈欠模糊不清回,“实不相瞒,我就没见到过我师叔,兴许跑了吧,你也知道,我师叔这人精的跟猴一样……”

    担心易上鸢又要吐出什么万象宗秘辛来,楚桁忙接过话,“师伯这几日都会外出,天黑时才归。”

    “楚长老可有法子联系到尊者?”一旁的明镜大师也出声问道。

    明白事关重大,楚桁也未推迟,忙点头,“在下试试。”

    一道剑光直冲云霄,远在郊外的古圣尊者自然瞧见,脸色顿沉,自语道:“雅椿的剑气,看样子出事了,丫头,快些回去。”

    二人匆匆离开。

    这道剑气同样吸引了纪长宁他们的注意力,路菁避开一个发狂的空蝉谷弟子,呼吸有些紊乱道:“这是我师父的剑,他在干嘛,与其扔剑玩玩,不如下来帮忙啊。”

    “这么多弟子都发了狂,各门派长老不会没注意到,既然他们并未出手,那只能说明一件事,”纪长宁转头看向高台之上,语气凝重冷静,“他们自身难保。”

    话音落下,周围几个万象宗弟子脸色也变得难看,刘小年哭丧着脸担忧道:“大师姐,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纪长宁也未见过这般场面,自也是心中没底,可看着其他人望向自己的目光,明白不能自乱阵脚,沉思了会儿吩咐,“发狂的弟子便把他捆住,莫要让他们去伤人,至于碰见其他门派发狂的弟子,也莫要杀了他们,想办法避开弄晕便是,大家莫要慌,先寻个安全之处躲避。”

    “啊——”话音刚落,万象宗的弟子便有人蛊毒发作,猛地提剑朝着周围人砍去,于尉毫无防备有壁便被砍中,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鲜血的味道吸引了其他发狂的弟子,纷纷围了上来。

    周遭响起各种杂乱之声,或哀嚎,或求救,或怒吼,混合和杂乱的脚步声和刀剑声,像极了人间炼狱。

    骚乱之中,有两人隐在树荫之中欣赏此时的乱象,他们都未做装扮,露出本来的面目,赫然就是了尘和娇娘子。

    娇娘子悬空坐在树枝上,玉足轻晃,语气娇笑,“还是你们正道人主意多,想到把血月蛊放到茶叶中,即便他们闻到这股异香,也只会当时不二山庄的茶叶不同罢了,不会联想到其他。”

    了尘身着白色袈裟站立在树上眺望,准确在人群之中瞧见晏南舟,侧眸道:“一会儿我把魔气放出去,你趁乱将晏南舟带走,莫要教人察觉。”

    “放心,没有男人能从我手中逃走。”

    娇娘子掩唇低笑,随后翩然跃下树梢,紫色的光辉在她身上闪过,待她落地是竟变成了纪长宁的摸样,与此同时,了尘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打开,漆黑浓郁的魔气从中飞出,咻一声便飞去人群。

    “魔气,是魔气!”

    “小心,啊——”

    人群爆发出惊呼声,本就混乱的场面更是复杂,人潮涌动,推搡拥挤,突然涌过来一群人,将纪长宁推开,她猛地转身只见黑压压一片人群,神情慌乱大喊,“晏南舟!”

    可声音传出去便被其他声音压下,无人回答,她往前走了两步,可胸腔突然一疼,眼前一黑,额旁青筋跳动,好似心快要跳出来一般,似蛊毒发作的预兆。

    人流的另一边晏南舟扒开人群着急往前,左右张望,语气不掩着急,“师姐,师姐!”

    周围挤满了人,奔跑躲避,他需得奋尽全力才能往前挪上半步,神情越发烦躁,这时,一只手攥紧了手腕,他被拉住转身,瞧见身后之人松了口气,“师姐。”

    “此处人多,先行离开。”纪长宁说完拉着晏南舟走出人群。

    二朝着山林走去,越往里人越少,那些声音自然也被隔绝开来,只余下些许声音传来。

    “师姐,我们去哪儿?”晏南舟被拉住手腕往前,盯着前面之人的背影思索。

    “魔气肆虐,怕是魔修有备而来,楚师叔说让你我先去寻师叔祖。”纪长宁低沉的声音响起。

    晏南舟眼神微沉,不经意问了句,“师姐何时得见楚师叔的?”

    前方的人影愣了愣,随后轻笑着回,“就刚刚,师弟莫要多问,你我还是快些去寻师叔祖吧。”

    声音落下,晏南舟神情骤变,一把将手抽出冷着脸站在远处。

    “师弟,你怎么了?”纪长宁停下脚步转身询问。

    身后之人目光如炬,神色冰冷,语气带着戒备的质问,“你是谁?”

    “我是纪长宁啊,师弟怎会这般问?”

    晏南舟语气肯定,“你不是。”

    “你怎么了?”纪长宁上前一步,“莫不是中了魔气”

    “蹭——”长剑出鞘,直至对面之人。

    “你若不说,我便杀了你!”

    两人对峙,剑光刺眼,气氛剑拔弩张,对面之人掩唇笑了笑,“哎呀,被发现了呢。”

    “纪长宁”眉眼上挑,气势顿时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整个人带着点欲说还休的魅惑风情,连说话声都似钩子,尾音上扬婉转动听,“小师弟好凶哦,都吓到师姐了~”

    “不许用这张脸做这些表情!”剑刃又往前一寸。

    “为何?”女子摸了摸自己新的皮,娇笑不已,“不好看吗?小师弟可是不喜欢。”

    “闭嘴!”晏南舟厉声怒吼。

    女子不惧面前的长剑又上前一步,“这可是你师姐的脸,小师弟可舍得出剑?”

    晏南舟本应将这妖物一剑刺死,可看着面前的“纪长宁”,手中之剑不知为何毫无反应,他手腕抖动,眼神漂浮,正欲逼着自己动手之际,那妖女似有所察觉,神色一变,吐出一口淡粉色的烟雾。

    此事过于突然,晏南舟甚至来不及屏息吸入了一大口,下一刻便感到四肢酸软,手中长剑应声而落,整个人也跌跪在地上。

    “这张脸倒是处处生的合我心意,不如同奴家修着合欢道,”女子蹲下身用指尖挑起晏南舟下巴,轻佻的打趣,“你落到魔主手中怕是也难逃一死,到不如先让我试试你的滋味,若是伺候的好了,奴家便替你美言几句,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晏南舟无力喘着气,可四肢酸软无力,连动一下手指都十分为难,只能怒气冲冲瞪着面前的妖女。

    女子掩唇低笑,“现在气恼,待你尝到各中滋味,怕是就欲罢不能了。”

    说着,她用指腹抚过晏南舟的唇,再顺着唇向下,喉结也顺着她的动作上下滑动,再缓缓向下,轻轻挑开他的衣襟,五指伸入衣襟中,感受着掌下精壮有力的胸膛。

    “砰——”

    一道烟雾猛然在四周炸开,娇娘子忙以偏头以袖掩面,随后用手轻扇白色的烟雾,低头一瞧,本应在身前的晏南舟突然消失不见,她眉头一皱,急忙以魔气驱散烟雾,左右张望,只见一个少女扶着晏南舟走出了一段距离,脸色骤变,低声咒骂,“臭丫头,敢同姑奶奶抢男人!”

    随后飞追而来。

    晏南舟一边用剑鞘撑住虚弱无力的身子艰难前行,一边低声询问:“孟晚?你怎么在这儿?”

    “我师父瞧见楚师兄的剑气了,”孟晚扶着人有些累,不停喘着气,说话更是断断续续的,“我见你好像有麻烦,便让他先行过去了,那人是谁啊?”

    听见询问,晏南舟并未回答,而是哑着声道:“往右边走,她快追上来了。”

    “好。”

    不知走了多久,孟晚将人放在树下,满头大汗,双手扶膝大口喘着气,“躲到这儿,她应该追不上来了吧。”

    “多谢。”晏南舟盘腿运气,试图以灵气调息。

    “你救我一命,我孟晚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孟晚笑了笑,“你且好生运气,我去看看四周可有危险。”

    林中响起脚步声,在寂静的四周格外明显,纪长宁双眼通红,漆黑的眼球快要占据眼眶,每一步都走的跌跌撞撞,忙撑住树干弯腰,心口猛烈跳动,口干舌燥。

    她感觉到自己快要撑不住了,这才想寻个人少的角落,莫要失去理智伤人,又强撑着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身后传来了一道惊喜的喊声,“长宁?”

    闻声回头,只见孟晚欣喜若狂跑来,“你怎么在这儿,你是来找小木头的吗?他在前面,我带你去寻她。”

    这一刻,纪长宁的理智猛然崩塌,杀了孟晚的的念头占据了大脑,她提起剑,右手似有自主意识,用力朝着孟晚背后刺去,眼见快要刺中之时,一道剑气自前方划来,逼得她退后一步。

    她愣愣抬头,只见晏南舟站在前方,将孟晚护在身后,眼中带着怒意和戒备,还有明显的厌恶。

    “晏……”纪长宁咬破舌尖让自己保持理智,轻唤了声,可下一刻就被无为剑刺穿身躯。

    她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却听晏南舟冷声咒骂,“妖女,去死吧!”

    鲜血涌了出来,痛感传过四肢百骸,二人相依而立的模样极其登对,倒映在纪长宁眼中。

    捂着伤处倒下的时候,纪长宁都还震惊不已。

    晏南舟为了孟晚,刺了她一剑?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眼皮沉重,她像是落入了一场恍如经年的梦。

    梦中,她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路人。

    第058章 第五十八回

    原始反终, 故之生死之说,观日夜更迭,岁月流逝, 顺应自然, 方为合道,如此才能参悟生死大道,以至于许多人走到人生尽头时,方才有了“恍然如梦”的感觉。

    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生离死别, 只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 才会参道顿悟, 原来人生不过大梦一场!

    这一场梦做的有些久, 久到纪长宁像是将那些过往重新经历了一遍,困在一个未知尽头的梦境中,四周漆黑无光,静寂无声, 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那种恐慌和不安包裹着全身, 直至从黑暗中射出了一束光。

    光很刺眼, 带着温热的暖意, 从头顶倾洒而下, 驱散了一身的凉意,一伸手, 那光顺直指尖向上, 突然间扩散开来,取代了整片黑暗, 徒留下刺眼的白光。

    “啾啾啾——”

    风声,鸟鸣,声声不息。

    花香,米香,烟火人间。

    躺在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嘴唇干燥,眼睑轻颤抖动,贴在身侧的指尖遍布伤痕,无意识动了动,随后又没有了动静,眉头紧皱,似陷入梦魇之中,一会儿后,勉强地挣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刺眼的阳光让她感到不适,眼角留下了泪花,闭着缓了会儿,方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亮光,试探着睁眼。

    入眼是清幽素雅的装饰,青色的纱帐,竹子编制的软椅,甚至还有一支开得正盛的蓝色绣球,增添了不少颜色和生机,房间不大却整理得当,处处彰显主人的用心和生活细节,风透过窗棂吹进来,案桌上的书本发出唰唰的翻页声,似一曲节奏轻快的乐章。

    纪长宁的眼珠转了转,打量这间陌生的房间,眼中满是疑惑和不解,以及对眼前局势的茫然。

    她明明记得自己去封魔渊寻晏南舟,接着小师叔也追来,不料遇见异象,山谷的地面裂开了一条缝,她同小师叔一同掉进裂缝之中,晏南舟救了小师叔,之后

    之后的事,好像记不清了。

    只好似做了一场梦,这场梦好长,恍若经年,真假难辨,她梦见同晏南舟的初遇,以及少时悸动,还有晏南舟同小师叔的相识相知,在梦中将那段过往又经历了一遍。

    可这些并未主要,眼前最让她感到困惑的是,为何自己还活着?

    在封魔渊下被万魔吞噬灵识的痛楚历历在目,灵力受束,难以逃脱,被万魔包围,仿佛四肢百骸都被钝刀一点点锯开,从**到灵魂,都在经历一场折磨,四周昏暗无光,落针可闻,自己的哭喊和呼救无人回应,天地间仅剩下自己一人,只能感受着生命的消亡。

    那般情况下,自己气息奄奄,不可能寻到生机,可眼前景物和身下触感无一不真实,并非梦中假象,越是这般,越是不解。

    纪长宁试着动了动手指,右手酸软无力指尖动作迟缓,连握紧都无法做到,又试着起身,可刚有一点动作便疼得眼前一黑,顿时冒出冷汗,全身痛疼不已,像被拆开重组一般,甚至无法感知到灵气在体内运转,虚弱无力,似废人一般。

    这个念头让纪长宁心中涌上一丝不安,抿着唇不信邪的再次撑起身,刚忍着痛后背离开床面,房门“砰——”一声被人推开。

    推门声有些大,吓了纪长宁一跳,她转头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容貌清秀身形小巧的姑娘,梳着垂鬟分髾髻,两侧坠着细辫,颇有些小家碧玉的乖巧,她手中端着个托盘,托盘中的碗冒着热气,正打着哈欠迈过门槛走进来,随后扭了扭脖子看向屋内,视线便同纪长宁对上了。

    她瞪大了双眼,还未等纪长宁做出反应掉头就往外跑,人没了踪影还能听见她惊慌失措的大喊,“师兄,醒了,醒了,那个死人醒了。”

    看着大开的房门,纪长宁又将张开的唇合上。

    没一会儿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还夹杂着一道男声,不慌不忙,语气非常柔和,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她当真醒了?你没看错?”

    “千真万确,”先前那少女略显尖锐的声音紧随响起,“我进去送药她就瞪个大眼瞧着我,可把我吓了一跳,她该不会是回光返照吧?我听赵阿娘说,很多人死前都会回光返照的。”

    “莫要瞎说,”男子低声责怪,语气却并不让人觉得不悦,“把药给我,待会注意措辞。”

    “好了,”少女吐了吐舌头,“我知晓了。”

    随着脚步声渐近,两道人影倒映进屋内,人影晃动,一双布鞋跨过门框走了进来,他挡住了屋外的日光,逆光站着,以至于整个人看的不太清,随着视线向上才能瞧见他穿了件青色的长衫,衣摆有墨色的竹叶暗纹,再往上,挺拔的身躯,分明的下颌以及含着上薄下厚的唇,最终停在那双似潺潺春水的眼眸中。

    他深褐色的眸子目光清澈,鼻若悬胆,嘴角微弯,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配着微弯的眉眼,如三月阳光,让人无端感到亲近。

    “你醒了啊,”他走近将药碗放到桌上,温声关切道:“可有何处不适?”

    “你”纪长宁一张口,却发现喉咙似干涸的沙漠,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没说一个字都声音嘶哑,难受至极。

    “别急,”男子轻声而言,“你昏睡许久未说话,故而喉咙有些干哑,用温水润润嗓。”

    说罢拎起茶壶倒了杯水递给少女,后者指着自己满是难以置信,嘴型开合无声说了一个“我?”

    “她是女子,你总不能让我去吧。”男子又将茶杯递过去些。

    少女嘟着嘴一脸不愿,却还是不得不接过茶杯坐在床沿边,她虽面带不耐,仍是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将人扶起来喂完一杯水。

    这姑娘瞧着不好相与,实则面冷心善,纪长宁在心中默默想到。

    一杯水入了喉,似被清泉滋润,火烧火燎的感觉顿时消散不少,纪长宁沙哑着道谢,“有劳。”

    “救了你一命,一句道谢就没了啊。”少女在一旁小声嘟囔。

    “师妹!”男人板着脸,少女立刻噤声。

    “是你救了我?”纪长宁看着面前羸弱书生,这人并无灵力,也无珍宝护身,就是一寻常之人,是如何进到封魔渊深处将自己救出?不怪她不有所怀疑。

    “你那什么眼神,”少女瞧见纪长宁的神情,又怒骂道:“师兄,依我看你就不应该辛辛苦苦把她从阳淮山背回来,这分明是个白眼狼,她来历不明又伤的快死了,说不准是被仇家追杀,亦或是邪魔妖道。”

    闻言纪长宁更是困惑,阳淮山同封魔渊南辕北辙,她又怎会出现在此?

    “师妹,”男子有些无奈,只能将人支开,“火上熬着粥你去瞧瞧。”

    少女瞪着眼还欲再说什么,男子冷下脸提高了声音,“快去。”

    “哼!”

    待人离开,男子方才开口,“我外出采药,于山下遇见你浑身是伤躺在路边,眼见快要断气便将你带了回来,你伤势过重,血流不止,若不是还有一口气,我都便将你当死人埋了。”

    “你的衣衫是我师妹换的,药是在下上的,”男子说完又想起什么,耳尖变红,眼神漂浮不定,忙摆着手着急补充,“不过姑娘放心,在下蒙了眼并未瞧见什么,姑娘若是不悦,在下也可……也可……”

    “有劳。”纪长宁并未在意这点,而且颔首道谢,随后又询问了句,“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男子浅浅一笑,眉眼在日光下璀璨亮眼,“在下姓赵,名是安。”

    阳光正好,夏风微凉,处处皆是希望。

    可这世间总有阳光到不了的角落,那处黑雾弥漫,树枝繁茂,妖兽遍布,危机四伏。

    一人影捂住腰腹的伤口跌跌撞撞的穿进林中,其浓厚的灵气引得林中妖兽忌惮又垂涎欲滴。

    突然间人影被石块扳倒,一个黑影猛然扑了过来,他戒备心极中,立刻起身幻剑挥去,瞧见来人脸色骤变,“是你?”

    朱厌负手而立,苍白无血色的脸上挂着嘲讽的笑,“你这又是何必呢?如今你早已不是万象宗首席弟子,不过是弑师潜逃的叛徒罢了,仙门百家恨不得对你除之而后快,你处处对他们手下留情,不惜自己深受重伤,如丧家之犬般逃进万妖林疗伤,又有何人在意?”

    “同你何干?”晏南舟低沉冷漠的声音回应,眼中满是戒备警惕。

    “我只是替你不平。”

    “我竟不知魔修也是心善无私。”

    听见这种嘲讽的话,朱厌只是笑了笑并未放在心上,“虽未心善,却是坦荡,我们魔修敢作敢为,可比仙门那些虚伪狡诈之人好上百倍,你只是对我们成见颇深,你看如今除了我还有谁站在你这边。”

    “我有今日皆是拜你们所赐,”晏南舟冷笑两声,“血海深仇,我与魔修势不两立,你就莫要白费功夫了。”

    “唉,”朱厌叹了口气,“我是诚心希望与你为友,而非为敌,毕竟,我们本质上是一类人。”

    晏南舟沉眸握剑劈去,一股剑气将朱厌拦腰砍断,碎成缕缕烟雾,竟是一个分身,晏南舟并不讶异,毕竟朱厌这种人戒心极重若非十足的把握,又岂会已真身现身。

    那些黑雾飘散一会儿又缓缓汇聚在一起,朱厌在此站立,也不显恼怒,“听闻这一年间你在寻聚灵的灵器和法阵,去了很多地方,无论是续断扇还是星罗阵都试过了,还以自己鲜血绘法阵,是想聚谁的灵?”

    晏南舟脸色阴沉不语。

    “传闻中那位死在你剑下的万象宗大师姐?”

    “闭嘴!”晏南舟面露凶狠,眼中布满杀意。

    见状,朱厌顿时了然,笑出声来,“你心悦之人不是古圣那老东西的徒弟吗,同你这师姐又是怎么回事?别这般看我,我不问便是,你处处寻聚灵的法子,正好我这里有。”

    话音落下,晏南舟猛地瞪大了眼。

    “噬日楼有一秘法名曰九难转生术,取十名修士金丹为引,辅以秘术便能聚亡灵之魂,助其再生。”

    晏南舟不语,只是盯着朱厌,面上的犹豫让后者已然胜券在握,上前一步,下一刻长剑便将他捅个对穿,他笑意一僵,双眸满是不解,却听晏南舟厉声而言,“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朱厌身体融成黑雾飘散开来,周遭又恢复了平静,躲藏在林中的妖兽再次虎视眈眈起来,泛着绿光的眼睛死死盯着晏南舟,仿佛只要他放下手中的剑,它们便群起而攻之,将他撕扯吞入肚中。

    “滚!”蕴含着灵压的怒吼响起,周围的妖兽一窝蜂散开。

    危机暂时解除,晏南舟才跌坐在树下,捂住腰腹伤处,喉间一紧呕出一口血来,他用手背擦掉嘴边将后脑勺靠着树干,仰头透过树荫缝隙去看天空。

    万妖林的树木常年被妖气滋养,枝叶也较之寻常树木茂盛不少,将天空完全遮挡,光线极暗,只余下微弱的光打了下来,正好一束光打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茫然脆弱的神情。

    朱厌那番话让晏南舟有些动摇,他如今孑然一身,早已不是万象宗弟子,只是仙门弟子眼中的叛徒罢了,虽未入魔亦非善者,比起那些虚名更期盼能救活纪长宁,成魔成人于他而言并无不同,有那么一刻,便要点头。

    可最终他想到了纪长宁,他怕等纪长宁回来后看到自己那入了魔会生气。

    思及至此,晏南舟从怀中摸出一个有些陈旧破损的剑穗,虽是如此,却也能看出主人的珍惜的,他小心翼翼的用指腹摩挲,麻木空洞的双眼中多了点人味,将剑穗紧紧贴在心口,闭上眼小声呢喃,“师姐,生辰快乐。”

    他未说,今日亦是他的生辰。

    晏南舟缓缓睡去,难得做了个好梦,梦中有山间陵的落日,还有执剑走来的纪长宁。

    第059章 第五十九回

    “啾啾——”

    清晨的鸟鸣悦耳动听, 和煦的阳光透过稠密的树叶洒落下来,穿透窗棂打进屋中,折射成一条笔直的光线, 光线由细变粗, 演变成了点点金色的光斑,耀得人眼睛发花。

    纪长宁用手背遮住这道光线,好一会儿才适应这道刺眼的光,缓缓睁开眼,屋里很安静, 面盆架上放置着金属制的盥洗用具, 应是刚放不久, 还冒着热气。

    她将手背盖在额头上, 试着轻声唤了句, “崇吾?”

    和之前一样,识海中依旧没有响起那道熟悉的稚嫩声。

    皱着眉,纪长宁的神情不大好看,自她醒来后翌日便发现自己识海中的金丹碎了, 灵力均散,修为已无, 普通寻常人一般, 甚至都听不见识海中崇吾的声音。

    起初, 纪长宁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她少时便被薛云阳带去了无量山,从那时开始, 修行已成为必不可少的日常之一, 尤其自薛云阳去世后,她知道自己天赋不够, 于是更加勤勉努力,半点不敢懈怠,无论酷暑还是严寒,均未放下手中的剑。

    她所拥有的一切荣誉,皆是一滴一滴汗水汇聚而成,每一步都蕴含着旁人所无法知晓的辛酸,同悲剑和灵力早已成为自己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如今的自己好似被剜肉剔骨,疼痛难忍。

    纪长宁以为自己会大哭会崩溃,会一心求死,她见过不少金丹碎裂修为尽毁的修士皆是这般,可实际上并无如此,她仅仅自是睁着眼仰头望着房梁发呆,脑袋空荡荡的,好似在思索什么,又好似什么也未想。

    就这么过了几日,那个姓赵的文弱男子许是有所察觉,偶尔便会来坐一会,也许是送粥,也许是送药,就坐在桌边,也不多言其他,只是用那温和带笑的语气说着:院中的花开得正盛,亦或是今日的阳光格外温暖,即便纪长宁未有回应,他也不恼怒,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

    夏季多雨,这几日夜间都在下雨,等天一亮,便能听见自房檐下滴落在水洼中的声音格外明显,纪长宁看着屋檐下滴落的水,缓缓落下来,脸上的神情淡漠至极,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还活着;想不明白一个毫无修为的自己还配不配握剑;想不明白自己还能去何处。

    乱七八糟的缠绕在一块,像打了死结的红绳,令她毫无思绪。

    不再时刻记得修炼,不再是万象宗的大师姐,不再身负重担责任,整个人放松下来,仿佛被抽掉了生气,她躺在床上,能思考许多以前从未想过的东西,想的最多的是家。

    说来奇怪,明明自己对家没有任何印象,可最近睡梦中总是有一个女人的身影在梦中浮现,模糊不清,在一个摆设奇怪的屋子中忙碌,身着一身奇怪的服饰,她看不清这人的脸,仅从一个背影感觉到熟悉,仿佛二人相识许久,生死相依。

    一种不知名的情愫从心中涌出,令她呼吸困难心口绞痛,只能死死攥紧胸前的衣襟,眼睛通红,任是睁着眼想要看清这女子的脸。

    下一刻,这女子转过身,露出了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纪长宁连着几日都被同一个梦惊醒,她盯着窗外照射进来驱散湿气的光,就连有人推门进来也未收回视线。

    “喝药了。”少女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闻言,纪长宁转身望去,下意识瞥了眼门外,并未见到熟悉之人。

    “莫看了,”少女抱着手抬着下巴,一脸不悦的打量,“镇上刘大娘家母猪下崽,我师兄接生去了。”

    不知是该感叹一个男子会接生会是惊叹一个大夫还治家禽,纪长宁垂着眸不语。

    少女见不惯她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上前两步质问,“听我师兄说你以前是个修士?”

    纪长宁抬头瞥了她一眼并未接话。

    “那你现在这样,怕是再也无法修行,”少女用天真的语气说出最为残忍的话语,“唉,这么多年的修为都毁于一旦,遭此重击搁谁谁也接受不了,怪不得我师兄让我盯着你,生怕你一个想不开寻思了,欸,你不会真想死吧。”

    “不会。”纪长宁哑着声回。

    “你若真想死便早些说,省得浪费我们的药,”少女歪着头道:“你伤的这么重,我师兄费劲心里背你回来,你能捡回一条命便得知足,做人不可忘恩负心,修为什么的我不懂,不过在我看来,什么都不上活着好,活着多好啊,能吃好吃的,能去任何地方,岂不快哉?你若真想死也断不可死在我们这儿,省得晦气。”

    听着少女的话语,纪长宁浅浅一笑,温声道:“多谢。”

    “谢我作甚?”

    “谢谢袁姑娘的开解,活着确实很好,我会好好活着的”

    袁茵茵抬眸看着披着外袍靠着床上的纪长宁,这人五官生得好并不似其他女子那么柔和,带着点英气的俊朗,浅浅一笑时冷漠的气质得到了缓和,整个人好看的格外惹眼,莫名袁茵茵莫名有些窘迫,气呼呼道:“谁开解你了,你早点好了,早点离开,别缠着我师兄,不准笑,喝你的药。”

    说罢转身就跑了出去,听见身后传来的浅笑声脚步不由加快。

    看着人匆匆离开的背影,纪长宁闭着眼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带来的暖意,袁茵茵说得对,活着多好啊,活着就有希望。

    没有修为如何,无法握剑又怎样,离开万象宗大师姐的名头又有何不同,她依旧是她,依旧是纪长宁,那般凶险之时她都未死在封魔渊,那便说明一件事,天不亡我,运交后生。

    只要活着便有希望,只要有希望,一切都并不意味着失败。

    纪长宁睁开眼,窗外阳光正好,望着在光线照射下纷飞的细小尘埃,目光如炬,心志坚定,心中已然有了决断:这一次,她要为自己而活,并非是为了万象宗,也非薛云阳的遗愿,而是只为纪长宁而活。

    梅雨时节持续了小半月,这天才彻底放晴,午后暖阳,纪长宁推开门,感受着阳光照射在她身上带来的暖意,如她预想的一般温暖。

    自醒来以后,她在这房中待了快一月,没办法,她如今已不是修士,也无灵力护身,自是像寻常人一般,伤经动骨一百天,更莫说是如此重伤,已然算恢复的快了,虽还是胸口难受四肢酸疼呼吸急促,却也能扶着墙面小心挪动。

    她身着白衣扶住门框踏过门槛,左右张望面色苍白,墨发纷飞,如泼墨山水般淡雅,再加之这院中的绣球花确实开得极好,衬的这人身处花海之中,黑白夹杂着艳丽,不似仙人,更似仙人。

    赵是安走进院中看见的便是如此画面,样貌冷眼清绝的女子弯腰用白至透明的指尖拨动着带着露水的绣球花,一时之间不知是花更艳丽,还是人更好看,赵是安连呼吸都不由放慢了些,怕惊扰这仙人羽化飞天而去。

    纪长宁虽无灵力,可基本的功夫并未忘记,耳尖轻颤便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她转身望进赵是安的一双眼眸中。

    二人对视,终还是纪长宁出了声,“赵……”

    刚吐出一个字,纪长宁回想了一下这段日子听见其他人来时对赵是安的称呼,不确定开口,“先生。”

    赵是安猛地清醒过来,忙红着脸垂下头,语气满是慌乱,“姑……姑娘不必客气,姑娘今日神色不错,身子可是好些了?”

    “多亏先生细心照料,救命之恩定会铭记于心。”纪长宁忙躬身行了个大礼。

    见状,赵是安忙侧身避开,虚虚抬手,浅笑温和而言,“姑娘不必放在心上,那般情况无论是谁也不可能见死不救。”

    “先生便不怕,我是坏人?”纪长宁不由得问。

    对面之人未料到她会如此说,皱着眉沉思,随后反问,“那姑娘是坏人吗?”

    这下轮到纪长宁不知如何回答。

    赵是安笑出声来,“若姑娘当真是坏人,就如今这一身的伤,也散了一身修为,也不见得是我对手,你都不怕,我又有何惧?”

    看着男子戏谑的表情,也随之笑笑,颔首道:“我姓纪,单名一个宁字,先生若不介意,唤我纪宁便是。”

    “纪……宁?”赵是安犹豫了会儿,许是觉得不妥,又重新补充了句,“纪宁……姑娘……”

    风一吹,大朵大朵的绣球花在风中摇曳,花瓣唰唰被吹散,落在衣摆下,也落在青石板上,还落在湿润的泥土中。

    一双白革厚底的靴子从湿润松软的土壤中踩过,鞋底涨上了不少花瓣,他并未在意只是脚步匆匆,快速走到了一处平地,颔首行礼,着急道:“小师叔,这再过不远便是万妖林了,咱们现在可要进去?”

    “不急。”

    说话之人声音有些清脆,介于少年和成年男子之间,约莫年岁不大,身着黑白色的宽袍长衫,上面用银线绣着复杂的花纹,密密麻麻布满整个长袍。

    他盘腿坐在树下低垂着脑袋,摆弄着面前的白玉算筹,也未出声,只是若有所思盯着瞧了会儿。

    一旁生着桃花眼得男子探头瞟了一眼,声音带笑道:“第二十五卦啊。”

    那盘腿少年沉声自语,“上卦乾为天,下卦震为雷,天雷在上,震撼于下,雷动于天,切忌妄动,这无妄卦寓意不太好啊。”

    太一坊虽精通卦象天运,自诩是天道的使者,却也并非人人都有如此能耐,大多数弟子还是走的常规修行方式,故而先前来禀报的弟子挠挠头,不大明白问:“那咱们还进去吗?”

    “不进了。”少年将白玉算筹合成一堆,拾起来装进腰间得布袋中,系好后才缓缓抬头,露出一张圆脸猫眼的稚嫩模样,若是纪长宁在这儿,便能一眼认出这是太一坊那个不出世的天才,邢可道。

    这人样貌同一年前并无太多区别,身形纤细瘦小,双眸清澈,眼睫细长,略微有些阴柔的长相,可又不显得娘气,就是极其简单的少年气。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那弟子又问,

    邢可道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眺望着远处一片被妖气笼罩的山林,脸上的表情格外凝重,下意识从怀里摸出一包被油纸包裹住的东西,还未打开,被不知从哪儿伸来的手抢了过去。

    他下意识顺着被抢走的方向转身,便瞧见一双骨骼分明的手正握着油纸包,视线往右稍移一点,便看见一双带笑的桃花眼,眼尾有一颗红痣,生就含情,就连声音都带着点无奈的宠溺,“小师叔,师尊说了你得少吃糖,免得你又喊牙疼,这包我就收走喽。”

    闻言,邢可道瞪圆了眼睛,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无奈他个子不高,踮着脚伸长手抢了半天,可这人仗着个子高,把手高高一抬,他愣是跳了也没碰到一点,似再做无用功。

    累的气喘吁吁,邢可道也来了脾气,气鼓鼓走到树下盘腿坐下,扭着头不看这边。

    有一弟子极其没有眼力见,凑上前询问,“邢师叔,那咱们不去万妖林了,这晏南舟要是落到其他仙门手中,咱们该怎么交差啊?”

    “不知道,不清楚,别问我。”少年人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不仔细听像是个小姑娘的声音,带着不满的宣泄。

    那弟子无奈,只能转身看向桃花眼的男子,求救道:“谢师兄,这……”

    谢无恙看着气鼓鼓的少年,无奈摇了摇头上前半蹲下身,从油纸包中掏出一小吧松子糖,好声好气道:“喏给你,咱们偷偷吃,不给师尊说。”

    少年看着递过来的松子糖咧开嘴笑了,一把抢过往嘴里丢了几颗,含着口涎含糊不清道:“万象宗的人也快到了,他们在晏南舟不会落在其他仙门手中。”

    “为何?”谢无恙反问。

    “因为万象宗这次来的是孟晚。”

    孟晚,差点成为晏南舟道侣的万象宗小师叔。

    第060章 第六十章

    “咔嚓——”树枝被踩碎的声音格外明显。

    一个身着蓝白色万象宗弟子服饰的人走过, 腰间挂着块亲传弟子的腰牌,他走到树下,将手中拧开的水囊递了过去, 轻声道:“小师叔, 先喝点水吧。”

    白皙的手伸来接过仰头饮了口,待水囊放下时露出了孟晚的脸。

    孟晚模样越发好看,眉眼精致,墨发红唇,退掉稚嫩的面容后, 整个人越发亮丽, 令人难以忘记。

    可除开容貌, 较之一年前的气质倒是沉稳了不少, 早已不是那个冲动爱闹腾的小姑娘, 而是万象宗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噬日楼奇袭,叶东川身亡,晏南舟弑师叛逃,纪长宁死在封魔渊, 万象宗损伤惨重,这一桩桩, 一件件, 用血与泪的代价催促着孟晚的成长。

    无数个午夜梦回时分, 她都有一种茫然无措感, 好似那些事都从未发生过,她依旧能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孟晚, 等着心爱的少年朝她走来, 而不是奉命要去捉他回无量山,两相对峙, 不死不休。

    眺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孟晚的思绪回到一年前从万象宗醒来时,她灵力受损昏迷了许久,醒来后才从于尉和刘小年口中得知,是晏南舟将她送回来,为此还受了重伤,命悬一线费尽心思才得以逃走。

    她还听说,纪长宁死了,死在封魔渊,连本命灵牌都碎了,是因为晏南舟。

    孟晚昏迷前的印象停留在替晏南舟疗伤上,可旁人说的晏南舟杀了纪长宁,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甚至浮现一个念头:小木头不可能会杀了长宁,这世间他唯一不愿伤害的便是长宁。

    她不知为何这般想,可潜意识中便是这般坚定,可无论怎么将那日的种种复述,任无人相信纪长宁的死同晏南舟无关。

    仙门百家打着清除道门败类的名义,这一年间对晏南舟喊打喊杀,均想将他捉住,无人在意那些事件背后的真假,无人替他发声,仿佛他就是十恶不赦,恶贯满盈,什么恶事落在晏南舟头上,都变得理所当然的。

    随便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谈及晏南舟,都会啐上口唾沫,咒骂一句道门之耻,弑师叛逃的畜牲。

    人人恨不得得尔株之,好彰显自己正义。

    孟晚想不明白,明明此事疑点重重,可为何他们都不去深究这些疑点,而纷纷认定了所有事都是晏南舟所为,直到她意欲阻拦万象宗伏击晏南舟而被关在思过崖时,易上鸢探望她说的那番话,她才明白过来。

    思过崖格外安静,连风声都变得很轻,以至于易上鸢的声音有一种失真感,“你说世人修道是为了什么?”

    望着易上鸢的侧脸,孟晚沉思了会儿摇头。

    “那小师妹为何修道?”易上鸢又问。

    孟晚苍白着脸,回想着在自己入道的原因,轻声道:“为了不被妖魔吃掉。”

    “噗呲,”易上鸢笑出声来,“世人皆说修士无情无欲,心怀天地,其实不然,修士亦是人,是人就会有欲望,欲望会滋生贪恋,大多数人修道是妄想能够超脱天人五衰,踏破虚空,羽化升仙,与天同寿,当一个人的能力越大,越会惧怕死亡。”

    “修士也会死?”孟晚疑惑不解。

    “修士只是比常人寿命长些,总归不是神仙,自然会死,就拿师叔来说,同样会老会生病,会白发苍苍,他算是那群老东西中活的久得了,不是有句古话吗,老而不死是为贼,师叔可贼了许久。”

    闻言,孟晚咬着唇没说话,毕竟易上鸢中的看做贼的老东西是她师父,她确实做不到那般大逆不道德事。

    “所有人都想成仙,可这几百年来,真正羽化飞升的出了传闻中的玄翊真君外再未有人,你以为那些个仙门之首,各派长老真如表面那般淡漠吗?”易上鸢眺望着云海,声音悠远空灵,说到这儿转头看向坐在身旁的孟晚,停顿了会儿又道:“所以晏南舟的出现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准确点说,他体内的神骨意味着什么?”

    虽未直言,可孟晚并不愚钝,自是知晓这意味着什么,垂眸沉思许久才反问了句,“那师姐你呢?你也想要小木头死,也想飞升吗?”

    出乎意料的是,易上鸢听见这话并未承认,而是站起身来,微微扬起下巴,唇角勾起一个弧度露出一个不屑的笑来,“成仙有何意思?哪有做人来的逍遥自在,想如何便如何,我想要的东西,可比成仙有意思多了。”

    还未等孟晚追问,易上鸢便转身朝着她道:“我知晓你心悦晏南舟,想替他正名,可眼前无人会在意这些,他们不过是寻个由头,好光明正大追捕晏南舟罢了,任凭你说破了天也不会听的,你不如省省力气吧。”

    “师姐也觉得那些事是小木头做的吗?”孟晚的神情有些难过。

    “我当然知道那不是他做的,”易上鸢笑了笑,语气很轻,带着点无奈,“不过你我而言并不重要,旁人只愿看见对自己有利的一部分,既有了后果,又何必去深究此事前因,小师妹,你帮不了他。”

    声音环绕在耳边,令她的思绪也随之漂浮,不落实处。

    “小师叔?”见人愣愣发呆,于尉不放心轻唤唤了两声,依旧无人应答,不得不提高了点声音,“小师叔?”

    “啊?”孟晚转头看向他,“怎么了?”

    “小师叔心神不宁是在担心晏”于尉下意识出口,随后又觉得不太妥当忙换了个称呼,“晏南舟啊。”

    “于尉,我们当真要抓小木头吗?”孟晚神情有些不安,“我不想和他动手,可这么多人要抓他,他若是落到其他人手里,那会死的。”

    于尉无奈的叹了口气,“小师叔,事到如今已经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不二山庄和飞鹤斋都派了人来,不日就要抵达万妖林,就连空蝉谷的少谷主也在路上,若是私自将晏晏南舟带走,定会落人口舌,到时,其他仙门会如何说万象宗,小师叔可有想过?”

    一番话将孟晚堵的哑口无言,望着天边的堆积在一起的云层,黑云压低,天色渐暗,带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低压,令人不由心头一紧。

    三伏的天阴晴不定,前一秒还阳光明媚,下一面便能乌云压顶,天色阴沉之极,好似要酝酿出一场大雨来,眨眼的功夫,天空被乌云遮住,一道刺眼的闪电划过。

    随后“滋啦——”一声,第一声响雷响起,紧接着哗哗哗,雨水噼里啪啦落了下来,溅在湖水中泛起涟漪,打湿了青瓦的屋檐和石板铺成的路面,小贩慌张的收拾着摊位,路人在雨中快速奔跑,没一会儿便留下空荡的街道,整个城镇笼罩着一层水雾,好似多了些朦胧的美,只余下雨水敲击石板发出的清脆声。

    “啪嗒——”竹伞撑开的声音被雨声压了下去。

    身着水墨风长袍的男子撑着伞转身,轻笑道:“这雨有些大,吴哥吴嫂便快些进去吧,莫要受凉了。”

    “这次真是多谢赵先生了,要是没有你,我家阿宝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肤色黝黑的男人搓了搓手,瞥了眼屋外的雨帘,不放心劝说,“这雨太大了,先生不如先吃壶茶,等雨小了些再走。”

    “是啊,”一旁的妇人也忙出声,“这天突然就凉了,吃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好意心领了,还是不了,”赵是安摆手拒绝,“家中还有事,不便多加耽搁,下次吧。”

    见人态度强硬夫妇俩也不好多加劝说,到是妇人提起了另一事,“先生今年廿四了吧,也该找媳妇了,先生喜欢何模样的?胖的瘦的?温柔的活泼的?亦或是会疼人?我好帮你留意一下。”

    “吴嫂,”赵是安哭笑不得,“此事不必着急。”

    “怎能不急,”吴嫂一本正经,“先生如此好,自然得配一个极好的女子,能替先生照料家中琐事,知情识趣,相夫教子,尽好娘子本分,如此才能免了先生后顾之忧。”

    “顺其自然吧,”赵是安浅浅一笑,“再者娶妻若只为让她照料家中琐事,打扫家务,那又何必呢,不如寻个粗使丫头,倒省去不少事,我既娶她自是心悦她的脾性,欣赏她的为人,那她做自己便好,不用为谁刻意改变,告辞了。”

    说罢,他握紧伞冲进雨帘之中,没一会儿便被雨雾遮挡的模糊不清。

    这雨下得有些大,雨水打在地面上升起了水雾,阻挡了视野鞋子踩在水洼中溅起了不少污水打湿了衣摆,才行了没多远的距离,鞋面便被雨水打湿,湿漉漉的鞋袜没走一步就会发出挤压水分的咕啾声。

    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赵是安一个人,以至于远远看见迎着雨走来的一个人时感到有些奇怪。

    走得近了些,视野也变得清晰,才瞧见这人未打伞浑身湿透,男子薄唇紧抿着,下颌清晰,身形修长,面色苍白至极,脚步也有些踉跄,一身破旧的衣衫穿在身上,好似还带着血渍,湿漉漉的发丝贴在两侧,明明有些狼狈的模样,可他模样生得好,再加之周身气质逼人,竟有些别样的韵味。

    这人身上最为显眼的是他手中的一把剑,剑长四尺二寸,漆黑的剑柄上雕刻这火焰的纹路,在雨水的冲刷下越发明显,不难看出是把宝剑,可剑柄上挂着的那个剑穗却颜色陈旧,应是有了些年头。

    许是因为这个视线过于明显,晏南舟也抬眸看向迎面走来的男子,书生打扮,身形羸弱,模样俊秀,面相温和,瞧着也无什么灵力法器,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

    二人在暴雨中迎面相交,视线都带着打量,却均未有何恶意,擦肩而过时,晏南舟率先收回了视线,越过这个书生时,身后突然响起了说话声,“足下且慢。”

    晏南舟脚步未停,却听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后一个人影挡在了身前,他掀起眼帘,便见那书生朝他浅笑道:“这雨太大了,足下继续淋下去怕是会染上风寒,不如拿上这把伞也好继续上路。”

    面前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仿佛只要自己一挥袖,他就能立刻断气,就是这么一个无用之人站在自己面前担心自己染上风寒,晏南舟说不清是个什么感想。

    这一年间他见过太多人心险恶,有上一秒还掏心掏肺的老者,下一秒便想置他于死地;有以聚灵法器引他上钩的仙门;甚至连孟晚都骗过他。

    她让自己同她回无量山,说是能替自己洗刷冤屈,可事实上,古圣将他当成狗般关了两个月,起初想方设法想取自己体内神骨,毫无头绪后便开始取自己的血,用特指的器具,将自己绑成一条狗,然后割开自己的皮肉,任由鲜血一点点滴落碗中,很长一段时间,自己只听得见滴答滴答的声音。

    古圣多精明的人啊,一边用极好的补血药材将自己养着,一边饮自己的血,好似不是个人,而是被豢养的畜牲,若不是易上鸢,自己还待在那个不见天日的牢笼之中。

    正因过往种种,太久未感受过来自旁人的关心,晏南舟第一反应并未感动,而是警惕,不知这书生又妄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血?肉?亦或是神骨。

    他带着警惕的目光扫视眼前之人,那双清澈的双眸中毫无算计,倒映出自己冷峻的神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晏南舟冷声拒绝,“不用。”

    说罢转身便欲绕过人离开,谁知那人又退后一步,将探究的目光误解成不好意思,爽朗笑笑,温声而言,“足下不必觉得羞赫,一人在外多有不易,便是需要互帮互助,我家就在前头,也无多远,这伞与其我拿着,不如给有用之人。”

    一边说着,赵是安一边将伞塞进晏南舟手中,声音透过雨声传来,显得不太真切,“萍水相逢,还望足下一路珍重。”

    语毕,他钻出伞下用手遮住头顶跑进雨中。

    晏南舟转身,望着那道被雨帘遮挡的模糊不清的人影,只是声音很小的说了句,“多谢。”

    声音很小,雨声过大,无人听见他的谢意。

    赵是安冒雨奔向家中衣衫全湿,敲门时是袁茵茵开的门,门刚开了个缝,人便钻了进来,连带着一股湿气。

    “师兄?”袁茵茵瞪大了眼,“这么大的雨,你怎也不拿把伞?”

    “路上遇见个人未带伞,便给他了,”赵是安一边拧干袖子擦了擦满脸的水,一边回答,“也没多远便跑了回来。”

    “你又犯傻,”袁茵茵瘪了瘪嘴,“哪有自己淋雨把伞给别人的啊。”

    赵是安笑笑不语。

    知晓这人性子,袁茵茵也未多言其他,只道:“你快去换身衣衫,莫要染上风寒,我去给你熬碗姜汤。”

    “好。”

    衣衫换到一半时房门被推开了,赵是安忙手慢脚乱的拉紧领口,看向端着姜汤走进来的纪长宁,神情慌乱不已,耳尖微红,口齿不清道:“纪……纪宁姑娘……”

    见人攥紧衣衫窘迫的模样,纪长宁这才瞧见他在换衣衫,自己没多想突然推门而入,好像不大合适,忙垂眸而言:“抱歉,我不知道你在换衣衫,我先出去了。”

    “无妨,是我没关门,”赵是安忙出声将人唤住,系好腰带上前一步,“正好纪宁姑娘来了,我替你号号脉,请坐。”

    纪长宁将姜汤放在桌上推了过去,“袁姑娘熬的姜汤。”

    “她人呢?”

    “我碰到她时,她正想起药材房窗户未关,匆匆忙忙的离开,托我把姜汤给先生送来。”

    “她这性子冒冒失失的,”赵是安笑着摇了摇头,接过姜汤仰头一口饮尽,脸色一变,左右张望。

    “不能吐,”纪长宁盯着人,一副没有商量的余地,“袁姑娘让我盯着你,不能让你吐。”

    赵是安的脸皱成一块儿,可被纪长宁盯着只能忍着一口吞下,随后连着倒了几杯茶饮下,好驱散嘴里那股散不去的苦味,皱着脸哭笑不得道:“这丫头怎么往姜汤里放黄连?”

    见人吃瘪,纪长宁的脸上难得多了点笑意。

    她这一笑赵是安便觉得口中苦味散开,也跟着笑了笑,“还是第一次纪宁姑娘笑,你刚醒来那几日,不哭不笑就盯着窗外发呆,跟个假人似的,现在好了,多了点儿人味。”

    “多谢先生和袁姑娘照拂,”纪长宁看着自己的双手,没有灵力,平平无奇的一双手,“我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

    “你得谢你自己,若是你不想活了,我医术再厉害也无济于事,”赵是安拎起茶壶斟茶,“等你身子好些便让茵茵带你出去走走,木夕镇虽是偏远小镇,但风景秀丽……”

    “先生,我要走了。”

    “砰——”茶壶应声而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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