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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回

    距离三日之期还剩最后一天时, 纪长宁终于用朱砂绘制好了那个法阵,法阵过于复杂,占据了一大半院子, 褐色的诛杀在日光下显得有些鲜艳, 她就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盯着法阵,双眼淡漠至极,看不出在想什么。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袁茵茵走近看着眼前红得像血花纹, 不安的看向纪长宁, 沉声问:“这样能行吗?”

    纪长宁没回答, 因为她也不知道, 这个阵法是她在万象宗藏书阁中偶然看到的秘术, 在封魔渊那次,也多是靠写了阵法找到的晏南舟,虽有损修为,却是无奈之举。

    可这阵法需得借助灵力才能启动, 她如今修为全无,若是之前, 定然无法以血为媒介驱动阵法, 可那几日, 晏南舟每日夜里都用自己的血替她疗伤, 那可不是普通的血,含有神骨的强大灵力, 兴许能试试。

    这件事充满了太多不确定性, 可她毫无退路,只能拼死一搏, 做一场赌博,赌这血液中的灵力还未消散,赌晏南舟没离开木夕镇,赌她不会满盘皆输。

    思及至此,纪长宁松开手看向袁茵茵,轻声道:“行不行,只有试了才知道。”

    说罢,她走向阵法中间盘腿坐下,神色肃穆,目光凌冽,十指翻转结印,动作快到闪出虚影,可阵法毫无反应,她皱了皱眉,神情有些不悦。

    一旁的袁茵茵看着心中十分紧张,咬着下唇不敢发出声,只是双手合十成祈祷状。

    这次失败在纪长宁的意料之中,她明白此举有些荒诞,抿紧唇深思良久,突然闭上了眼。

    封闭掉眼与耳后,整个天地都变得漆黑无光,没有任何声音,更能令她清楚的感知到气息流动运转时的频率,自己风吹拂在身上的触感,很轻,很安静。

    修道,需先须静心,心动则万事躁,心定而万事平,她以前修行所学,皆是大道之行也,万事万物,皆有形体,剑有形,气有形,她所修的道亦是有形,她如此,旁人一如此。

    可道并非以言语可以概括,也不应受规矩束缚,悟道者,不为世人所扰,不为万事所牵,只遵本心而为,道,从不是灵力和修为,而是那颗向道的心。

    由心生万物,悟道无言,大道至简。

    纪长宁在天地一片安静中,好似明白了什么,隐约触碰到了自己道,便是这时,一股强烈的力量自她体内涌出,在漆黑的天地间,唯有她身上冒出的金光格外刺眼,那是含着神骨力量的血液。

    “先天地生,神变无方,散形为气,聚形为灵!”十指飞快翻转,口诀念的又急又快,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她突然睁开眼,双瞳泛着金光,不自觉仰起了头,一条红线从她眉心飞出,在二人眼前幻化成了一只巴掌大的重明鸟。

    袁茵茵眨了眨眼,对眼前的景象感到好奇,直愣愣盯着那只鸟瞧,才发现他身上的红色羽毛在流动着,似血液那般。

    阵法被启动,从地上的法阵中冒出十余条小拇指粗细的红线,像扭动身躯的蛇一般,在空中不停摇摆,随后,“嗷”一口,狠狠咬住纪长宁的身体,他们似有生命般,一点点吞噬掉纪长宁血液中的精气和灵力,瞧着十分诡异。

    “纪长宁!”袁茵茵惊慌失措,忙上前一步,可又不敢闯进这看起来十分诡异的法阵中,只是站在外面急得不行,大喊着,“你没事吧?”

    “没事,”纪长宁的声音有些沙哑,唇色惨白至极,被困在这个法阵之中,双眸冷静,沉声道:“重明鸟并未消散,便说明晏南舟应还在木夕镇附近,你跟着重明鸟,就能找到晏南舟,到时只需告诉他一句话……”

    后面的声音被风声遮住了,只余下一点声音。

    “我记下了,”袁茵茵连连点头,“你撑住,我一定将晏南舟带回来!”

    红色的鸟扑腾的翅膀飞走,袁茵茵忙追了上去,院中只余下纪长宁一人,她盘坐于此,最终只是缓缓闭上了眼。

    木夕镇的街道上热闹非凡,吆喝声说话声响成一片,袁茵茵穿梭在人群之中,追赶着那只飞在半空中的鸟,神色慌张,重复着“让让,麻烦让让”的话语,不敢有半点懈怠。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纪长宁又是如何做到的,可除了自己,周围的人均看不见这只鸟,穿过了热闹的集市,重明鸟突然停在了半空中。

    袁茵茵气喘吁吁的跑近,仰头看着着扇着翅膀的红鸟,格外着急的质问,“你别停啊,师兄和纪长宁还在等着我呢,你快走!”

    那只鸟自然不会给她回应,鸟头左右张望着,似在感知什么,随后,飞向了郊外,朝着人烟稀少的荒郊而去。

    “等等!等等我!”袁茵茵大声呼喊,还没等气喘匀,又拔腿追上去。

    越往里走人越少,树枝茂密,层层叠叠,遮住了天空,光线透过树枝缝隙洒下,显得光线有些暗,伴随灌木丛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以及狼嚎之声,像山间精怪的诡异故事,有几分瘆人。

    若是平时袁茵茵定会害怕的哭喊起来,可如今她一个人在这寂静危险的山林中穿梭,却不觉得害怕,只担心自己太慢,太慢,用尽全力朝着前方狂奔。

    重明鸟停在了一处山洞外,绕着洞口盘旋了几圈,袁茵茵看着这里头漆黑无光的山洞,里头太黑了,一眼看不见底,仿佛藏着许多未知的危险。

    四周生了很多杂草,遮挡了洞口,瞧着荒芜阴森,她不由吞咽了口唾沫,那种本能的害怕从内心最深处涌上来,背后生起凉意,咬着下唇不敢迈腿。

    “咻——”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袁茵茵一跳,她眨了眨眼,原是那只鸟突然散成了一团红色的雾气,这下彻底只剩下她一个人。

    站在洞口迟疑了许久,袁茵茵的脑海中浮现了赵是安面带痛苦的双眸,还有纪长宁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她咬着下唇,握紧拳头,同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抗衡,抬腿踏进了山洞。

    山洞很黑,仅靠着从洞口透进来的光照亮,袁茵茵摸索着山壁,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可是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到最后什么也看不清,她只能小步小步往前挪动,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感到害怕,牙齿止不住打颤,眼泪涌了出来模糊了视线,又被她用手背擦掉,一边哭一边往前。

    “晏南舟?”袁茵茵小声的呼喊,“你在吗?”

    说话声扩散开,空荡的山洞中传来回声,好似她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显得格外不真切。

    不知走到哪儿了,耳边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一滴水落在她的额头上,激起一身的凉意,以至于身子颤抖的更严重,连声音都带着了点哭腔,“晏南舟,你在不在啊?”

    突然,她被一块石头绊倒,摔到时发出了极大的动静,漆黑无光的山洞中传来了“吱吱吱”的声响,随后,成群结队的蝙蝠听见声音,朝着袁茵茵所在的方向飞来,挥动着翅膀时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

    顷刻间,山洞中所有的蝙蝠都苏醒了过来,它们呲着牙,裂开满是碎齿的嘴,尖尖的脑袋上有细小的绒毛,两颗黑黝黝的眼睛在黑暗中也看得十分清楚,发出极其尖锐的叫声。

    袁茵茵怕极了,环抱着自己,将脑袋埋在双膝之间,无助的哭喊着,“滚开,不要过来……啊……不要过来……救命,师兄……救命……我好怕啊……不要过来……”

    “咻——”一道火蛇迅速从山洞深处飞来,随后哭喊夹杂着刺耳的嚎叫,一股烈火燃烧皮肉的怪异味道在不透风的山洞中扩散开,那群蝙蝠被燃烧成焦炭,眨眼的功夫又恢复安静。

    火光消散,山洞中又暗了下去,只能听见哭声和轻微的呼吸声。

    袁茵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当一只冰凉的手碰到她的手背时,她心凉了一截,立刻挣扎捶打,不停哭喊着,“滚开!你别过来……”

    “嘶,”这人不知道被打中哪儿了,发出一声痛呼,随后提高了点声音,“袁姑娘,别怕,是我。”

    听见这个声音,袁茵茵动作一顿,忙睁开眼,可山洞中太黑,再加上泪眼婆娑,她什么也瞧不清,只能试探着唤了一句,“晏南舟?”

    晏南舟点了点头,随后又担心眼前这人看不见,在指尖捻出一个光决,白色的光立刻从指尖升起,照亮了二人所在的这一小块儿地。

    瞧见人,袁茵茵又没忍住哭了出来,“你怎么才来啊,都快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抱歉,”晏南舟松开手蹲在她面前,轻声询问,“话说,你怎么在这儿?”

    闻言,袁茵茵也顾不上哭了,一把攥紧晏南舟的双臂,慌张大喊,“纪长宁,纪长宁要死了!”

    话音落下,晏南舟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嘀嗒——”山顶钟乳石尖的水珠摇晃,随后缓缓落了下去。

    水滴落在水面泛起了涟漪,水波扩散开,似一朵绽开的花。

    纪长宁看着屋檐下落下的水洼,默数着时间的流逝,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袁茵茵可有找到晏南舟,只是清楚感觉到太久未进水而干燥冒烟的喉咙和干燥起皮的唇,身形不稳。

    舔了舔唇,舌尖从唇上细小的伤口扫过,铁锈的血腥味在口中扩散,她感觉到眼皮格外沉重,四肢提不起一点力气,体内的灵力和精气已被吞噬干净,这阵法开始吸食她的鲜血,以血为媒介当真不是一个明智之举,纪长宁苦笑了声。

    许是失血的缘故,周遭景物变得模糊,她眼前一黑,身子无意识想着右侧倒去,眼见脑袋将要撞上地面时,一双手伸过来将她扶住,揽在怀中。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传来,而是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纪长宁抬眸,瞧见晏南舟满是担忧的神情,唇角扬起一个笑,轻声自语,“我赌赢了。”

    说罢,意识模糊,昏了过去,恍惚间,听到了晏南舟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她又做梦了,又梦到了那个穿着怪异的妇人。

    说来也奇怪,她每次梦到这妇人都是在自己最为虚弱的时候,或者说,这妇人见证了她所有的狼狈和不堪,这次同样。

    依旧是那个在梦境中出现过的房子,她不知身在何处,只感觉指尖传来一股刺痛,随后一把刀落在了地上,发出极大的声响。

    “怎么了,怎么了!”妇人的声音由远变近,还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没一会儿功夫便到了眼前,那张脸依旧被雾气笼罩,不同的是,这次能看得清她的眼睛,她扫视一圈便明白发生了什么,语气有了点无奈,“你这孩子怎么切个水果还能切到手啊,这么多书白读了。”

    纪长宁只是看着,可诡异的是,她感觉这具躯体张开了嘴,随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我学的会计,又不是新东方。”

    “还顶嘴,可把你给能耐的,”妇人没好气道,却还是拉着人走出了这个狭窄的地方,去到了较为宽阔的地方。

    这里面的布局依旧是纪长宁从未见过的,她愣愣的坐下,便见妇人抱着一个盒子走来,在她身侧坐下,训斥道:“这么大的人了这么点事都做不好,还指望你能干嘛,养只狗都比你有用,还好伤口不深,痛不痛啊?”

    她虽语气不悦,可字里行间满是关心,好似关系十分亲密的模样,纪长宁又听见“自己”出声,“好痛啊,痛死了,妈,我头晕了,恶心,我估计我可能做不了家务了。”

    那是一种带着撒娇和装弱的语气,是纪长宁极其陌生的语气。

    “娇气,多大点伤口就头晕,要像电视剧里那样吐血,不得晕过去啊,我看你就是懒,这么懒,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我干嘛要嫁,自己一个人不好吗,结婚了还得伺候老公伺候公婆,那我干嘛不去当保姆,还有工资呢,我都想好了,我就陪着你,赚了钱带你环游世界,到时候发发朋友圈,让你那些小姐妹羡慕羡慕。”

    妇人被逗得大笑,“行了,手疼就好好待着,注意别碰水,水果我去切吧。”

    “啊,妈,你也太宠我了吧!”纪长宁感觉到“自己”抱住了一个人。

    “行了,你毛手毛脚的,我这不是怕你把其他手指也切到了吗,还不如我自己来。”妇人一把推开她,起身离开。

    她走进了一团雾气之中,没有了身影,随后这座屋子开始扭曲,所有东西成漩涡一样变形,一股巨大的外力扑来,纪长宁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强行逼出了这具躯体,再转身时,周围的景色又变了,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

    “滴答滴答——”平缓却清晰的声音响起。

    纪长宁闻声走去,见那妇人坐在床边,轻声说话,“宁宁,董医生说你恢复的很好,许是再过不久就能醒过来了,你同学前两天还来看你来着,还有你表姐前两天生了一个大胖小子,白白嫩嫩的,也不认生,谁逗他都笑,你不是一直吵着等你表姐孩子生了一个,你得送他一套五三吗,等你醒了……”

    本是笑着的,可说到后面妇人忍不住哽咽,已然带上了哭腔,“宁宁,你怎么还不醒啊,你都睡了半个多月了,别睡了好不好,你是不是还在生妈妈的气,你是不是不要妈妈了,宁宁,别丢下妈妈,求你,妈妈只有你了,没有你我该怎么活,宁宁,快醒过来吧。”

    一字一句满含绝望和悲伤,纪长宁感到心口一阵酸涩难耐,好似被人用力攥紧了心脏,疼得她呼吸不了,只能抓住胸前的衣襟,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眶通红,表情难受。

    那妇人的哭声哀恸凄切,如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将纪长宁困在此处,张了张嘴,想出声,想劝她莫要难过,可发不出一点声音,吐出不成话的音节,眼眶中的泪终于顺着脸颊流了下去。

    视野被眼泪遮挡,纪长宁无声哭着,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人,随后,如同雷轰电掣一般,她呆住了。

    床上那人,有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突然间,还未等纪长宁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天旋地转,她被一股外力拉住后劲,扯了出去,意识再次归于安静。

    她睁开眼时,屋里点了烛火,有些暗,将人影投射在墙上,随着烛火摇曳,人影也随之摆动。

    “师姐!”晏南舟守在旁边,眼中满是血丝,欣喜若狂,“你终于醒了,可有哪儿不适?”

    纪长宁看着眼前之人,眼角的泪痕还未干,口中血腥味也未散掉,可她脑袋却十分清醒,只说了一句话,“我以为你走了。”

    晏南舟愣住,轻笑了声,“你还在这儿,我便不会离开。”

    二人身影倒映在墙上,亲密无间,一如往昔。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回

    夜深人静, 打更的声音在街道上响起,家家户户都熄了灯,唯有阅微草堂的烛火还亮着, 纪长宁的伤势并不严重, 只是内里的问题,只需好生调养便可。

    她一口气喝完袁茵茵递过来的药,将碗递了过去去,抬眸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晏南舟,二人视线相交, 能清楚看到后者眼中的慌张和局促, 像犯了错的孩童, 等着被宣判罪责。

    “晏南舟。”纪长宁出声唤了句。

    站在前方的那人忙应答, “我在。”

    “你过来。”

    闻言, 晏南舟毫不犹豫的凑近,在距离床边还有一步之遥的位置停下,垂眸看着依靠在床上的纪长宁,声音轻若细蚊, “师姐。”

    “你为什么没离开木夕镇?”纪长宁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我……”晏南舟思索了会儿,苦笑着回答, “我不知道该去哪儿, 这里挺好的, 至少还有……”

    未说完的话, 皆是二人的心知肚明。

    是真的不知道该去哪儿,他不属于仙门中人, 也不愿成魔, 也无挚友家人,天地偌大, 无处可去,至少留在木夕镇,还有一个纪长宁。

    他这番话并非是想卖惨,只是不愿对纪长宁有所欺瞒,可落在纪长宁耳中,不由得让她想到此人的凄惨状况,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垂下眼眸思索,再抬眸语气淡然道:“你没有要问的吗?”

    因为仰头,这个角度晏南舟能看见纪长宁有些消瘦的下巴,下颌线很流畅,连接着修长的脖颈,线条柔美,还有轮廓清晰的锁骨,露在中衣外的皮肉很白,像没晒过太阳那般白皙,带着些许病态的美感,再往下是他从未触及过的春色。

    意识有些飘散,晏南舟不合时宜的回想着刚刚抱起纪长宁触感,很轻,落在怀里没有实感,骨头有些硌手,不由得想:师姐好像瘦了很多。

    他记忆中的纪长宁是张扬坚定,无所不能的,上可青天揽月,下可九洲遨游,握紧手中的剑成为自己眼中难以攀越的高山。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发现,那些认知皆是假象,师姐不是高山,而是尘世间芸芸众生的一员,会痛会哭会流泪,即便如此,她的眼神依旧是波澜不惊,旁观着万事万物的发展,不似局中人,而是戏外客。

    如今,她毫无灵力,而自己修为大涨,明明不用再去仰视她,相反,自己才是应该被仰视的存在,或者说,仙门众人都得仰视自己,身份对换,强者为尊,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看着那双眼眸,晏南舟却缓缓蹲下身,自下而上仰视着纪长宁,眼神深邃,含着太多旁人看不清的情绪,微微抬头露出脆弱脖颈,远远看着,似将自己的命门无条件向人展示,摘掉了一身的刺,露出最柔软的一面,毫无攻击性,人畜无害的模样足以让人放下戒备。

    这下轮到纪长宁垂眸,明明她居于高位,下目眼冷冷打量着晏南舟,乍一看是占了上风。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眼前这小白眼狼的眼神过于赤/裸裸,肆无忌惮的盯着自己,远没有以往的紧张和胆怯,像在丛林间艰难存活的猛兽,一改青涩,变得危险而复杂,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犹如猛兽在看着自己的猎物,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袁茵茵站在一旁,看着这对师姐弟旁若无人的对视,觉得气氛有些古怪,可她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只觉得这二人四周,仿佛树立了一个屏障,隔绝开了周围的一切,只剩下他们二人。

    左右看了看,袁茵茵极其识趣的离开了这位置,她想,这师姐弟二人定是有话要说,她留在里头不大妥当,不去出去的好。

    “师姐,”关门山响起,晏南舟开了口,向上的眼眸含着万千柔情,语气轻柔,带着讨好,“你让袁姑娘来找我,可是有半点不舍我离开?”

    纪长宁没回答,只是皱着眉看着晏南舟,不明白他从哪儿产生这个想法。

    晏南舟将双手搭在床沿,整个人又往前凑过去,仰着头委屈道:“师姐,我这几日想了许多,我知你怨我,恼我,不愿信我,可我所说字字句句皆是真心,过往之事并非你想的那般,我也还有许多未想明白,可终有一日,我会向你解释清楚,以后,我都听你的,断然不会让你不开心。”

    听到这儿,纪长宁算是明白过来晏南舟所说的意思了,他以为自己让袁茵茵做他,是原谅的征兆,这才故意试探,小心讨好。

    “晏南舟,”纪长宁皱着眉开口,“我托袁姑娘寻你,是因为阵法需要媒介,我走不开,之所以寻你,是因为赵先生被魔修抓走了,你体内有神骨,只有你可以救他。”

    闻言,晏南舟身形一僵,脸上得笑意消散,冷着一张脸,目光阴冷,语气不悦的询问,“所以,你寻我是为了赵是安?”

    “是,”纪长宁毫不犹豫的回答,“那些魔修是为你而来,赵是安不过是个普通人,此事与他无关,不应该被波及,可我如今毫无灵气,不是魔修的对手,思来想去只有你能救他。”

    “若不是因为赵是安被抓,你也不会寻我?”晏南舟死心又问一句。

    “不会。”纪长宁的回答依旧毫不犹豫。

    这句回答清晰落在晏南舟耳中,他感觉到呼吸一紧,喉咙涌上一股酸涩,哑着声问:“若我不救呢?”

    闻言,纪长宁脸色一沉,语气也不由的加重,“你受仙门围剿昏死在路旁时,是他救了你,他将你带回阅微草堂,替你疗伤,日夜照拂,即便你有神骨在身可以自我恢复,可若不是赵是安,你早就落到其他人手中,他如今因你落难,你却见死不救,可还有人性?”

    纪长宁情绪激动,一番话说完连胸腔的起伏都快了着,脸色带了点怒火而变得红润,冷着脸继续一字一句指责晏南舟,“事到如今,我才算看明白你是何面目,你当真比不上他。”

    说完,纪长宁掀开被子下了床趿拉着鞋,一把拿起桌上的同悲剑就往外面冲,她身体还未恢复好,刚走了两步便感觉头重脚轻,眼前一黑身形有些踉跄,以至于被晏南舟拉住手腕往后扯时,整个人站不住往前扑去,不偏不倚扑进了晏南舟怀里。

    扑进怀里的身子修长有骨感,呼吸交织,气温升高,胸膛相贴,那种柔软的触感令晏南舟有些恍惚,似柔和的云,隔着衣衫,挤压在他胸前。

    意识到是什么后,晏南舟的耳尖变得通红,紧抿着唇,神情紧张,搭在纪长宁后腰的双手猛地松开。

    他一松手还没缓过来的纪长宁顺势便要滑落,晏南舟瞪大眼,又连忙将人捞起来抱入怀中,双手牢牢扣紧纪长宁的腰,语气带上了怒意,“你要去哪儿?身体还没恢复好,不要命了吗!”

    晕眩感好了许多,纪长宁从晏南舟怀中抬眸,怒视着回答,“你可以忘恩负义,我不可以,赵是安不能死,我要去救他!”

    “就你这样怎么去救他?”晏南舟也怒不可遏,“你现在连拿着同悲剑都勉强,能打的过谁?”

    纪长宁又急又累,懒得同晏南舟废话,用尽全力挣扎,可晏南舟越抱越紧,她脸色难看至极,大吼,“放开!”

    “赵是安就这么值得你为他送死,那我呢……”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房中响起,打断了未说完的话。

    四周骤然安静,晏南舟的右脸顿时红肿起来,他转过头,却只看见纪长宁脸色嘲讽的笑,“他和你不同,至少他不会见死不救。”

    心像数被数万根银针刺穿,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得喘不过气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连嘴唇都有些发抖,声音沙哑,“赵是安,赵是安,从你醒过来到现在,可有问过我一句?有没有想过我这几日过的如何?可有受伤?有没有想过我去救他是否危险,有没有哪怕一刻的担忧?”

    纪长宁抿着唇垂眸不语,过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赵是安也救过你,可否请你,请你看在这个份上,帮帮他。”

    “呵,”晏南舟苦笑两声,知道这句沉默说明了什么,他越笑越大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癫狂,随后将额头靠在纪长宁的肩膀,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中挤出来,“你为了赵是安求我?你为了赵是安求我!”

    肩膀处的衣衫好似被眼泪打湿,纪长宁双手依旧垂在身侧,目光淡漠的盯着窗外,不急不慢的开口:“晏南舟,如果赵是安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那人的身形一僵,微微退后几步,红着眼看向纪长宁,眼中满是悲伤和绝望,眼泪顺着眼眶落下,他哑着声点头,“放心,我会救赵是安的,你好好生休息。”

    人一离开,纪长宁跌坐在椅子上,看着肩膀的水痕,皱了皱眉。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回

    翌日, 天才蒙蒙亮,二人便早早起来,准备动身, 知道今日必有一场恶战, 纪长宁用指腹拂过同悲剑剑鞘上凹凸不平的刻纹,脸上神情,若有所思。

    今日结果如何,无人得知,也许会成功, 也许会失败, 可她都必须去, 因为赵是安在那儿, 她欠赵是安良多, 不可能置之不理。

    晏南舟走到门外时,看见的便是纪长宁轻拂同悲剑的画面,无悲无喜,犹如一副画, 他停下脚步,透过昏暗的晨光注视着纪长宁, 想到除了二人相认那夜外, 纪长宁再未提过没了修为灵力的不易。

    她虽不说, 晏南舟却知道, 他见过纪长宁月下舞剑,潇洒恣意的模样, 御剑飞行时负手而立, 似有将万物山河踏在脚下的傲气。

    如今虽也能用剑,可没了灵力加持, 同悲剑在她手中不过是块破铜烂铁,远没有当初的厉害,一想到这些皆是因为自己,是自己害的纪长宁落到这般境地,晏南舟便心如刀割,钝刀格外软肉上,疼得他喉间一哽。

    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晏南舟深吸口气,轻轻敲了敲门框。

    敲门声吸引了注意力,纪长宁并未转头,而是将剑合上握在手中,这才站起来走到晏南舟身前,冷声道:“走吧。”

    “好。”

    二人并肩而行,出了院子,却见袁茵茵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一身短装打扮,眯着眼睛,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啄米的小鸡,瞧着有些滑稽。

    脑袋猛地往下垂去,把她吓了一跳,忙睁大了眼左右张望,瞧见前方的二人,用手背擦了嘴角起身小跑过去,嗔怪道:“等你们好久了,你们怎么这么慢。”

    二人面面相觑,晏南舟先开了口,“袁姑娘等我们做甚?”

    “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和我们一起?”

    “不行。”纪长宁毫不犹豫的拒绝。

    “为什么?”袁茵茵不悦,“那是我师兄,我不能不管他!”

    “救人的事我自由安排,你没有灵力也不会武功,去了毫无帮助,还需得我们留心照顾,”纪长宁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所在,“袁姑娘,我答应过赵先生要好生照顾你,此行本就危机重重,我也未有十五的把握,但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将赵先生带回来。”

    袁茵茵咬着唇不语,脸上神情有些难过。

    “袁姑娘,”纪长宁拍了拍她的肩膀,“等我们回来。”

    话音落下,他们越过袁茵茵走出了阅微草堂。

    脚步声走远,袁茵茵看着空荡荡的阅微草堂,眼眶通红,看着怀里晏南舟赠予赵是安的符纸,心中下定决心,转身走了出去。

    她不是无理取闹,只是有些害怕,害怕再见不到赵是安,害怕赵是安回不来,纪长宁和晏南舟都是外人,这世间会拼死救一个相识不过数月之人的人太少了,她知道纪长宁是个好人,可是善良并非是愚蠢,生死存亡之际,发生什么变数皆是有可能的,不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纪长宁身上。

    袁茵茵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半点忙帮不上,可她不怕死,只是怕赵是安丢下她,她跟着去也并不是送死,而是有自我盘算,若是纪长宁的计划成功了,她就待在上河寺外头不进去,若是出了意外,那就……至少要给她师兄收尸,不能曝尸荒野,无人在意。

    所有的事袁茵茵还有考虑好,心中有种强烈的不安,所以,她必须去!

    纪长宁并未想到有人当真不怕死,更没猜到袁茵茵会偷偷从另一条路去上河寺,只是一路上没说话,心中似有心事那般。

    而晏南舟跟在纪长宁身后,也未说话,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只余下踩碎枯叶发出的脚步声,临到上河寺时,晏南舟突然开了口将人唤住,“师姐。”

    听见声音,纪长宁停下脚步转身,隔着层层叠叠的树影看着站在台阶下的晏南舟,二人目光相贴,含着各自的心思,倒影在地上的影子被拉长,仿佛靠的很近,

    “救出赵大夫后,你有什么打算?”晏南舟问。

    纪长宁想了想回答,“不知道,可能去找路菁吧。”

    “也好,路师姐知道你还活着,定会很开心。”

    晏南舟点了点头,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偷摸跟着纪长宁不被发现,随后加快步伐,随后越过纪长宁走到前面去。

    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的情绪,纪长宁握紧了同悲剑,猛地转身,“晏南舟。”

    “怎么了?”晏南舟背过身疑惑的看向纪长宁。

    后者张了张嘴,却依旧并未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只是轻声道:“走这边。”

    “走错了吗?”晏南舟看了眼长长的台阶,不疑有他?转身跟上了纪长宁的脚步。

    一前一后,二人走在林间小路上,细碎的光晕透过枝叶缝隙打在身上,构造成一个错综复杂的网状,而他们穿梭其中,如突然闯入的外来者。

    林间很安静,鸟鸣啁啾,任何一点声音都会被放大,他们都未说话,知道上河寺的红墙出现在视野之中。

    这上河寺是距离木夕镇不远的一处古寺,由于过于偏僻,平日里香火并不旺盛,墙面都已变得斑驳陆离冷冷清清的,瞧不见一个人影。

    虽说平日里就没有什么香客,可这寺庙中也没诵经声或是说话声,死气沉沉,仿佛没有人。

    气氛过于诡异,带着可怕的安静,二人小心在四周巡查了圈,莫说魔修了,连个和尚都未瞧见,越发让人戒备警惕。

    “不对劲,”晏南舟阴沉着脸,语气低沉严肃,“这青天白日的,怎么一个人影也没瞧见,赵大夫当真在此?”

    后面这句问得是纪长宁。

    纪长宁压低着声音回答,“赵先生留下的信息说的,那些魔修应是看到不二山庄的人于他往来,以为有什么交情,这才抓了他,估计是想引出不二山庄的人吧。”

    这话其实说的漏洞百出,可说话的人是纪长宁,晏南舟并未产生怀疑,而是沉思了会儿道:“那他们定是有所防备,你在这儿等等,我先进去看看。”

    说罢,他从躲藏的树荫后走出,才迈出一步,右手手腕突然被人握住,只能顺势转身垂眸看着纪长宁。

    “小心。”纪长宁收回手提醒。

    闻言,晏南舟唇角不自觉上扬,露出一个极好看的笑,连眉眼都温和下来,“等我。”

    话音落下,他走到墙角轻轻一跃,翻进了寺庙之中,自然也不知道,纪长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寺庙不大,红黄的墙面已经脱落,露出里头的土墙,他小心谨慎沿着小路前进,借助肆意生长的杂草来遮掩身形,一直到了大殿在的空地处。

    这里有一颗挺拔苍劲的菩提,许是因为深秋了,枯黄的枝叶落了一地也无人打扫,像一层薄薄的毯子,踩在上面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一路上走来并未瞧见一个人影,可空气中却飘荡着一股檀香味,寺庙庄严肃穆,古木参天,烟霭笼罩着天空,显得分在清幽,明明普通至极,可却处处透露着古怪。

    晏南舟皱了皱眉,环顾四周,右脚踩中一块砖石时,一道暗红色的灵光骤然亮起,四面八方幻化出一道道栅栏,转眼便到了跟前。

    “中计了!”晏南舟瞪大了眼,忙运转灵力转身退开。

    可这暗红色东西似有生命一般,“咻”一声朝着晏南舟迅速飞来,紧紧栓住他的手腕和脚踝,他左右看了看,将灵力汇聚在双手,试图挣脱开。

    “砰——”

    金色的灵气炸开,发出极大的声响,烟雾四散,可那暗红色的东西依旧紧紧朝着晏南舟,随后猛地往后一扯,将人拉了回去。

    晏南舟跌坐在地上,那些鬼东西有又悉悉索索的撤了回去,地面突然亮起,居然是个极其复杂的花纹,以鲜血绘制,仔细端详才发现,这是能限制人灵力的法阵。

    “咯吱——”这时,大殿的门被人从里推开,晏南舟闻声抬眸,只见一个病弱男子掩唇咳嗽,抬腿跨过门槛,从大殿中走出来,站在阵法外,勾唇浅笑。

    感受到这人身上极强的魔气,晏南舟脸色阴沉下来。

    “在下噬日楼右护法,穆明方。”穆明方客气道。

    “我管你是谁,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吗?”晏南舟冷笑一声,随后周身灵气四溢,发丝纷飞,竟是要强行破阵。

    “轰隆——”阵法毫无损伤。

    晏南舟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这庙里有一位高僧,用了他的鲜血绘阵。”穆方明歪头解释。

    晏南舟微微眯了眯眼。

    这时,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他转身却见纪长宁握着同悲剑走来,脸上得淡然荡然无存,顿时慌乱起来,不由大喊,“师姐,快走,快离开这儿!”

    纪长宁看了被困住的晏南舟,在他担忧的目光中走向穆方明,沉声道:“赵是安在哪儿?”

    晏南舟脸上的血色腿一干二净,只愣愣盯着纪长宁。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回

    当一个人悲伤至极时会有如何表情?

    晏南舟原是不知晓得, 可听见纪长宁那句话时,他感觉到整个人有些头晕眼花,耳朵嗡嗡作响, 周遭的声音变得模糊遥远, 好似隔的很远,又好似留在耳边,可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他感觉心口被人用力攥紧,带来痉挛的疼痛,在纪长宁的无视中, 那团带着血的软肉, 被刀刃一片片切割着, 刀刃很顿, 每一下都需得十分用力, 犹如凌迟那般。

    心口满是豁口,那些被片下来的血肉一片片落了下去,被人踩在脚下。变成了一滩烂泥,无人知晓, 这颗鲜活的心所含着的情意。

    就这么瞪大眼睛看着纪长宁,抱有可笑的期待, 可后者连余光也未分给他分毫, 只是握着剑, 目光如炬的直视穆明方, 提高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赵是安在哪儿!”

    穆明方看了眼受阵法所控被关在其中的晏南舟, 又看了看孤身一人站在院中的纪长宁, 像是看到了什么好戏,大笑出声,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将晏南舟带过来的,果然,没让我失望。”

    纪长宁对穆明方这番话感到不悦,抿着唇皱眉,随后厉声道:“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该你了,放了赵是安,他就是普通人,同这些事没有任何关系,反正你要的是晏南舟,你抓了他也没有用,不如放了他。”

    “自然,”穆方明点头,“我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去。”

    他朝着身侧的下属侧头示意,后者上前一步凑到穆方明耳边,压低声音道:“护法,这纪长宁没有修为不足为惧,咱们何必要听她的,不如趁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我们此行只为晏南舟,其他人同我们何干?”穆明方脸色冷下去,眼皮上抬,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再者说,我做事还得问过你不成?”

    “属下不敢,”那人忙垂下头,恭谨道:“这就去将人带来。”

    那人一走,穆方明咳嗽了两声,脸色显得苍白虚弱,可语气却带着笑意,朝着纪长宁抬了抬下巴,颇有些煽风点火的意味,“他一直看着你呢,你就没话同他说?”

    纪长宁自然知道晏南舟一直看着自己,那道目光过于炽热,直勾勾望过来,让人无法忽视,可她不能心软,穆明方这人太过聪慧,若是自己稍稍露出对晏南舟的在意,那他定不会轻易将赵是安交出来,眼前最重要之事无疑是保证赵是安的安全,至于晏南舟……

    想到那人刚刚望过来满是难以置信的眼神,纪长宁皱了皱眉,可并未后悔,只是掀起眼帘冷冷望向穆明方,沉声反问:“与我何干?”

    这话中的冷漠让晏南舟心头一颤,就连穆明方也愣了愣,却听这人继续道:“于公,他杀了我师父,叛出师门,残害同门;于私,他害我灵力尽毁,成为一个废人,我同他只有新仇旧恨,没有同门之情,如此,你觉得我还会在乎他的死活吗?”

    晏南舟听着这番话,瞳孔因震惊而放大,感觉好似沉入了水中,窒息的痛将他笼罩,心跳加快,呼吸也仿佛挺直,咽喉中不知被什么堵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嘴唇开合,无声在喊:师姐。

    穆明方生性多疑,眯了眯眼继续试探,“可我听闻,他是你带回无量山的,同门之情,救命之恩,关系自是不同于旁人,当真没有私情?”

    “不过是不想他饿死路边,看他可怜罢了,”纪长宁无所谓冷笑了声,“在路边看到一条狗快死了,也会丢给它一块骨头,也会带回无量山,那样,你莫不是也要觉得我同那条狗也有私情?”

    “哈哈哈哈,”穆方明大笑出声,指着被关在阵法中身形一僵的晏南舟嘲讽,“一条狗?他在你心中居然只算得上一条狗?”

    穆明方笑得脸色红润了不少,语气满是戏谑,“哈哈哈哈,你可知仙门百家和噬日楼用尽了无数法子,都抓不住晏南舟,唯二两次,一次是因为他那小情人孟晚,还有一次,便是今日,他如此信你,可于你而言也不过一条狗?不知他听了这番话心中有何感受。”

    闻言,纪长宁心跳莫名一抖,忙稳住心神,不悦道:“怎么?噬日楼要没了吗,你这右护法改行做和事佬了?”

    “只是觉得有趣罢了,”穆方明轻声笑道:“那小大夫同你是何关系?怎值得你舍生相救?”

    这问题有点刁钻,稍有不慎便会中了套,一句救命恩人不足以让这些见惯了背叛厮杀的魔修信服,兴许还会觉得是缓兵之计,纪长宁心下一沉,扬声回答,“赵是安,是我心悦之人。”

    “原来如此,”穆明方眯着眼笑了笑,瞧着像是信了这番说辞。

    “哗啦——”本就千疮百孔的心碎了一地。

    晏南舟感觉不到心脏存在,好像快要死掉了,口中苦味蔓延,好像吃了许多黄莲,苦的他受不了,可又无法吐出来,只能紧紧攥紧胸前衣襟,大口大口的喘息。

    他死死盯着纪长宁,死不甘心那般步履蹒跚的往前挪动,还未触碰到阵法边缘,“轰隆——”一道闪电劈下。

    “啊!!!!”巨疼传来,晏南舟仰头发出嘶吼,闪电转瞬即逝,刺眼的白光散开,他捂着肩膀单膝跪在地上,喉间一紧,呕出一口血来。

    浑身都疼,连眼眶都变红,晏南舟却似感受不到,只仰着头看着纪长宁,哑着声开口,“师姐,师姐!”

    纪长宁依旧并未回头,目不斜视,任由晏南舟在身后撕心裂肺的大喊,直到两个魔修弟子将赵是安搀扶出来,她脸色骤变,急匆匆迎了上去,一把扶住虚弱无力脸色惨白的人,担忧道:“赵是安,你怎样,可有哪儿受伤了?”

    赵是安四肢无力,可并不是受了伤,这几日穆明方对他并未施以重刑,只是放任不管,只要他不想着逃跑,都没人盯着他,可若是想跑,那些穿着黑袍的魔修便会突然出现,一来二去,他也安分许多,好生待在屋里。

    上河寺中没有一个人影,那些魔修不吃不喝,他一介凡人自是不行,却没人搭理他,好在院中有一颗柿子树才不至于让他饿死,连着吃了几日柿子,虽不至于死,却也不至于饱,这四肢酸软面黄肌瘦的,便是被饿出来的,以至于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站在眼前的人是谁。

    “阿宁?”赵是安欣喜不已,随后又变得担忧,“这里危险,你怎么来了,那些怪人可有为难你?你可有受伤?”

    “我无事,”纪长宁放轻了声音,“这几日受苦了。”

    赵是安摇了摇头缓缓站直,可双腿有些软,又不由得往前扑去。

    “莫要勉强,我扶着你。”纪长宁一把扶着赵是安的手臂,二人稳稳站立,她抬眸看向台阶上的穆明方,沉声道:“你让我做的,我已经做了,赵是安我得带走。”

    “自然,”穆明方客气的伸了伸手,颔首浅笑,“慢走。”

    “我们走。”纪长宁低声对赵是安道。

    后者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正欲开口询问时,却听身侧的纪长宁压低着声音提醒,“别问,先出去再说。”

    他抿着嘴,果然不再说话,可一转身看到一道暗红色光晕汇聚而成的牢笼,以及跪在地上虚弱狼狈难受至极的晏南舟时,脸上神情依旧满是震惊,下意识就要朝着那便跑去。

    身子才有些许偏移便被拉了回去,皱着眉双眸讶异的看着纪长宁,沙哑着声音询问,“不救他吗?”

    纪长宁面色沉重并未回话,只是盯着前方每一步都走的坚定平稳,如她所说那般,当真不在意晏南舟的死活。

    “师姐……”晏南舟的目光落在二人紧握相贴的手臂上,眼眶通红,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跟着二人的脚步移动,哑着声道:“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为了救人,你有苦衷,你没有骗我对不对?”

    隔着一小段距离,只要视线稍微偏移就能看见,可纪长宁依旧直视前方,并未因为晏南舟的话而动容。

    “你只是还在生气,还在怨我,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以后听你的话,我都听你的,我……”他声音哽咽,强忍疼痛将未说完的话说完,“只想陪着你。”

    “我不介意你骗我,不介意你打我骂我,但你能不能别这样对我,我受不了,我会死的!”

    “师姐,你看看我好不好,我求你看我一眼。”

    “师姐……”

    一字一句,声声泣血,赵是安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同样被这股悲伤绝望感染,可纪长宁依旧无动于衷,只是紧抿着唇,握紧着同悲剑。

    阵法纷纷范围不大,眼见二人走远,晏南舟终是忍不住冲了过去,嘶吼着大喊,“师姐!”

    “轰隆——”

    数十道闪电从天下劈下来,刺眼的光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风光消散,才看见那些闪电在他身上留下数十道伤口,衣衫裂开,鲜血顷刻涌出,滴落在地上开出一个个血色的花。

    这一下动静太大了,闪电滋啦的声音甚至还残留在耳边,纪长宁也不由停下脚步,眨了眨眼,脸上血色褪去,搀扶住赵是安的双手用力,需得极大的意志力才能逼迫自己不要回头。

    可事到如今,她已经不能后退,无论是和晏南舟之间的过往,还是为了赵是安的安全,她都不能回头,闭着眼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时心中平稳下来,抿着唇继续往前。

    晏南舟身上皮开肉绽,看着有些恐怖,他站在原地,口中涌出粘稠的鲜血,弄脏了衣衫,苍白的唇变得艳红,明明受了重伤,可还是无意识朝着前方走去。

    身上伤口血流不止,疼痛感变得强烈,以至于右脚刚迈出一步便整个人倒在地上,匍匐在地上,嘶声大喊,“师姐,师姐,别走!”

    他用手肘撑着地面,一点点朝着纪长宁的方向爬去,身上伤口流出来的血在地面拉出一道道鲜红的越狠,可这人并不在乎,满心满眼只看见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那道身影,沙哑着哭喊,“师姐,别丢下我,你等等我,别留我一个人,啊——”

    “轰隆——”又一道惊雷砸了下来,伴随着一阵哀嚎。

    穆方明看着眼前景象,嘴角扬起的弧度古怪至极,眼神透露着嘲讽和不屑,眯着眼自语,“果然,这出戏如我想的那般有趣。”

    那阵法接二连三被人强行破开,滋啦作响的闪电在四周亮起,刺眼的电光忽明忽暗,余光投射过来,照的纪长宁脸色苍白,每一步都走的艰难至极,赵是安不安的轻唤,“阿宁……”

    “不要停,不要回头,”纪长宁的声音沙哑低沉,“快走。”

    “我在。”赵是安握紧纪长宁发凉的手,轻轻拍了拍,似安抚那般,“你莫害怕。”

    他好似总有这种奇怪的力量,能让人无端静下心来,纪长宁不安杂乱的心平和下来,抬腿跨上了台阶。

    晏南舟自然瞧见了二人相依相偎双手相握的模样,双眸通红,脸上神色癫狂,夹杂着害怕和恐慌,双手打颤,连语气都带了哭腔,“师姐,我错了,你别生气,你回头看看我。”

    背影坚定不移往前,越来越远,然后走上台阶,抬腿跨出了寺庙大门。

    “纪长宁!!!!”

    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彻云霄,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闪电,听得人心头一怔。

    大门外已经没有了人影,晏南舟瞪大了眼睛,眼泪不住的往下流,他心疼的快要死掉了了,蜷缩着的身体打着哆嗦,那些绝望,恐慌,不安,在这一刻统统涌了上来。

    这一刻,晏南舟明白了,纪长宁是真的不要他了,他将这世上唯一真心待他的人丢在了封魔渊。

    原来,人悲伤至极不会难过,因为心已经麻木,只剩下躯体。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回

    秋风萧瑟, 枯黄的梧桐叶纷纷落了下来,落在了猩红的鲜血中,沾了血污的落叶多了几分凄凉, 一如晏南舟此刻的心。

    他死死盯着纪长宁离去的方向, 眼中没有光彩。只有浓烈的伤悲,漆黑深沉,如看不见底的湖水,容纳了世间所有的苦难。

    恍惚间,晏南舟又想到了晏家被灭的那日, 他也是这么被丢下, 丢在这冷漠虚伪的尘世间, 靠着满腔的恨意瑀瑀独行, 无处可去, 无枝可依,将死之际,是纪长宁从天而降,如黑夜中的一盏灯, 让破烂不堪的自己一点点变得完整。

    可如今,他又一次被抛下了, 被欺瞒, 被伤害, 被丢下, 好似从生下来一直在经历这些事,是命运的安排, 是天道的历练, 一次又一次,没有人在意晏南舟这个人, 他们想要的不过是神骨,是自己的天赋,是欲望的满足,除了纪长宁。

    起初,晏南舟以为自己对纪长宁是感激,对孟晚才是爱,可孟晚的欺瞒只让他觉得气愤,纪长宁的漠视却令心如刀绞,难受至极,仿佛整个人快要死去,

    经过这么多事后,他早已明白,他对纪长宁的动心,都在一次次不经意间暴露不已,而对孟晚却是被强行施加的年少悸动。

    正因为明白,他才知道自己给纪长宁的伤害有多大,于是,他想着弥补,去挽留,去把一颗真心捧在手中递到纪长宁面前,哪怕被丢在地上踩成一摊烂泥也未后悔。

    可是,他忘了,并非所有后悔都能被原谅,也并非所有人会明知前方是悬崖,还继续往前,于是纪长宁掉了头,哪怕自己以身筑桥也为时已晚。

    那种绝望的宿命感笼罩着晏南舟,他像一条狗似的趴在地上,痛苦,绝望,气愤,后悔,充斥着他的内心,他瞪着眼,任由泪水滚下面颊,落在地面晕开一个水痕,心痛的浑身打颤,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师姐……”晏南舟沙哑着声音第喘,每一个字都含着血与泪,“师姐,求求你别不要我……”

    “哒——”一阵脚步声传来,在晏南舟旁的阵法外停下,随后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咳咳咳咳。”

    这咳嗽声吸引了晏南舟的注意力,他脸色骤变,想起今日种种是拜何人所此,忙转头望过去,脸上的泪痕血污干涸成一块儿,糊在脸上看起来滑稽可笑,明明狼狈不堪,那双眼却如饿虎,豺狼,雄狮,含着猎猎肃杀之气,令人无端感到害怕。

    “真狼狈,”穆明方笑了笑,“都说你同古圣的小徒弟两情相悦,险些成为道侣,可今日我怎么瞧着你对纪长宁,并非同门之情啊,莫不是你心悦之人其实是她?”

    晏南舟并未说话,只是恶狠狠盯着穆明方。

    “被心悦之人出卖的滋味不好受吧,”穆明方人精似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晏南舟眼中的怒火,继续用言语挑衅,“可惜不过是真心错付,她满心满眼都是那大夫,从进来到离开,可是一眼没有看你啊。”

    “闭嘴!”晏南舟脚步抽搐,厉声大吼。

    “怎么?不喜欢听这些话?我还未说到他二人如胶似漆,颠鸾倒凤,行鱼水之欢……”

    “砰——”极强的灵压炸开。

    穆明方脸色一变忙退后几步,即便他有所防备,可仍旧被割伤脸颊,其他下属急忙凑了过来,着急道:“右护法!”

    眼见众人要动手,穆方明抬手制止,用指腹擦掉被伤口流出来的血,垂眸看了眼指腹上沾染的血渍,冷笑了声,“这就是神骨的力量吗?”

    晏南舟缓缓站了起来,身形踉跄几步才站稳,用手背擦掉脸上得水痕,冷着脸看着穆明方,虽眼睛通红,脸色苍白,可神色一改刚刚的凄凉哀怨,变成一把即将出鞘的剑。

    “朱厌派你们来的?”晏南舟面色阴沉,语气带着寒意,“抓了赵是安,逼得我师姐不得不引我入局,设阵法将我困在此处,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神骨吗,来啊!”

    他面目狰狞,高声大喊着,“尽管来拿,这神骨,我早就不想要了!”

    闻言,穆明方摇头大笑,“晏南舟,你错了,我们并不想要你的神骨,比起神骨,我们更希望的是你加入噬日楼。”

    晏南舟目光凌冽警惕的盯着前方之人,半点不信这番话,“你瞧,如今整个仙门谁人不知你弑师叛逃,残害同门,你早已是万象宗的罪人,昔日同门对你喊打喊杀,恨不得以你的血肉祭奠叶东川,甚至连纪长宁也不要你了,她可以同人恩爱白头,儿孙绕膝,你什么都没有,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

    他没说一个字,晏南舟的脸色就难看几分,嘴唇颤抖,却无法反驳。

    “晏南舟,你还能去哪儿?还有谁要你?”穆方明上前一步,张开了手,“只有噬日楼,你和我们才是一类人,仙门百家对你的折辱,我们可以百倍千倍的讨回来,还有纪长宁,你若心悦她,我帮你把那大夫杀了,让她待在你身边,哪里也去不了,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用受人约束,不好吗?”

    情绪越来越激动,瞪大的眼睛透露出癫狂,这番话如一道道惊雷砸在晏南舟心上,他眼神变得迷茫,双眸通红,心神动摇,竟是一副快要入魔的征兆。

    突然间,穆明方不见了,那些魔修也消失了,整个天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四周安静无声,耳边响起嗡嗡的声音,很刺耳,吵得他头疼欲裂,眼眸红的似滴进去了血,以至于眼睛笼罩着一层血雾,看什么都不清楚。

    嗡嗡声逐渐清晰,变成了千百张嘴,张着血盆大口,各种难听的话语从中冒出来,他们说:

    “晏南舟弑师叛徒,是万象宗的耻辱,杀了他!”

    “此人心思歹毒,命格过硬,许是晏家被灭也是因为他带来的祸端。”

    “他师姐救了他,他却在封魔渊残害同门,此举同禽兽无疑,也不知午夜梦回,可能看见他师姐冤魂索命。”

    “养育多年的师父也死在他手,此子若是不除,万象宗该如何在仙门立足!”

    “纪长宁不要了你,她恨你,连看你一眼也不愿,巴不得你早点死掉,莫要耽误她同赵是安恩爱美满,没有你会要你,你就是个祸害。”

    “你明白纪长宁是何性子,你如此伤她,还期盼着她会原谅你吗?无人爱你晏南舟,你为何还要活着,怎不一死百了?”

    ……

    那些声音围绕在晏南舟的耳边,每个声音都尖锐刺耳,那些声音吵杂至极,以至于脑袋嗡嗡作响,疼得他满头大汗,脸色骤变,抱着头红着眼朝着四周发了疯大喊,“闭嘴!闭嘴!别说了,求你们别说了!”

    穆明方看着阵法中突然发疯的晏南舟,退后了一步,盯着那人泛着暗红色光晕的双眸,勾唇笑得若有所思,“原来你有心魔?”

    晏南舟陷入了心魔之中,听不见也看不清,双眸通红无神,周身灵气乱窜,发丝纷飞,衬的整个人气势汹汹,犹如夺命修罗,他疯了般转圈,张着嘴大喊,身上血渍干住的伤口又列开,鲜血涌了出来,可抵不上脑袋和心里的痛苦。

    哭喊,大叫,发狂,可那些萦绕在他耳边的声音并未消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刻薄凶狠的神情。

    意识混乱之际,他看见纪长宁出现在前方,眼中带着恨意和厌恶,忍不住哭喊着,“师姐,等等我,师姐……”

    可“纪长宁”并未止步,而是冷冷扫了一眼,握住赵是安的手转身离开,他们二人相依相偎,好不登对,落在晏南舟眼中,急得眼睛通红,却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只能无助的哀求,“师姐,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有你了,你别丢下我,带我一起走,师姐,求你,求求你……”

    声声泣血,哀怨凄凉,直到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无论你怎么求,她都不会回头了。”

    晏南舟泪眼婆娑望去,只见一个和自己生的一模一样的人影从体内钻出来站在了不远处,一道灵光在二人之间密不可分,他抬眸望着,只听人影继续道:“你为孟晚伤了她一次又一次,她对你失望至极,断然不会再原谅你了。”

    听着这番话,晏南舟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咬着牙才不至于泄露出哭声来。

    “她恨你,怨你,厌你,此生都不想看见你,”人影的声音很轻,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一点点钻进晏南舟的耳中,“也许过不了多久,她便会和赵是安成亲,郎情妾意,羡煞旁人,而你不过只是她不要的一个废物罢了,你当真甘心?当真愿意?当真想看到她同旁人恩爱白首?”

    人影渐渐走近,每一句言语都影响着晏南舟的心神,“你不想让她天天陪着你吗?想在山间陵那样,只有你们,一起练剑,一起赏月,一起看四季更迭,你的力量太过渺小,但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啊。”

    声音逐渐变低,空灵悠远,带着回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其他人皆是有所图谋,并非真心实意,唯有我,我们同是一体,何不接纳我?我可以帮你杀掉赵是安,将师姐关起来,藏在一个只有我们才知道的地方,日夜相伴,你可以对她做只在梦中才敢做的事,你难道不希望她的眼里只看得见你吗?不想和她成为道侣,此生不离?让她只属于你一个人,无人再可以夺走。”

    “只属于……我一个人?”晏南舟双眸空洞无神,脑海中不停重复着这句话,喃喃自语。

    他的眼神茫然,眼神呆滞,嘴巴开合不知再说些什么,穆明方皱紧眉头,盯着那直冲云霄的黑雾,语气带着点不安,扭头朝着下属吩咐,“动手,先把他带回噬日楼。”

    “是!”

    众人得了指令纷纷散开站在阵法,双手飞快翻转,黑色的灵气灌入阵法之中,站在中央的晏南舟依旧一动不动,发丝凌乱,衣衫破损,浑身满是血污,那双眼泛着黑红的血气,是入魔的征兆。

    阵法收紧,数十道闪电齐刷刷劈了下来,晏南舟受了痛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啊——”

    【杀了他们】

    【所有人都想杀你,只有我】

    【你不杀了他们,那他们便会杀了你】

    心魔的声音在脑海中盘旋,带着急迫和催促,现实和虚幻变得模糊不清,晏南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灵魂漂浮在空中,只余下**的折磨。

    他好疼,疼得快要死掉了,可是再没有人会在他疼得时候送上一颗糖,也没有人会将他护在身后,让他莫要害怕,纪长宁不要他了,这个事实令晏南舟呼吸一紧,身上的灵力无法控制,疯狂外溢同那些闪电交织在一起,蓝色的闪电混合着金色的灵气,在空中碰撞出噼里啪啦的火花。

    上河寺被极强的灵压笼罩,刺眼的光闪烁于四周,局势超出了穆明方的预料,他没想到晏南舟会有心魔,更没想到晏南舟受了打击会激起他体内的神骨之力,脸色骤变,扬声大喊,“撤退!离开这里!”

    话音落下,灵压似似水球般不停汇聚,达到极限后“轰隆”一声,朝着四面八方炸开,整座山都为之震动。

    这里发生的种种,纪长宁他们并不知道。

    当时才离开上河寺不远,纪长宁便脸色一变,喉腔涌上一股腥甜,终是忍不住扶住树干呕出一口血。

    “阿宁!”赵是安慌了心神,身体恢复了点力气,忙凑上去担忧道:“你怎么了?莫不是受伤了?”

    说罢便要替人号脉。

    “我没事,”纪长宁用手背擦了擦唇边的血渍,阻拦了赵是安号脉的打算,哑着声道:“这里不安全,我们先离开再说,走。”

    两人互相扶持步履急促的穿梭在山林间,赵是安若有所思,神情凝重,沉思了会儿仍过不了心中那关。

    他虽是个普通人,不似修士那般神通广大,没有大志向大抱负,可也是读过书识过字的,也明白活着不易,人命关天的道理,幼时便时常听师父教导。为医者,必当先具佛心,医己心,才能医人。

    做不到神佛那般悲悯众生,却也看不得旁人无辜丧命,思及至此,他终是没忍住出声,“阿宁,晏南舟还在,我们不管他吗?那些魔修来势汹汹,手段毒辣,他落在他们手中怕是凶多吉少。”

    “他不会有事。”纪长宁脚步未停。

    “你如何得知?”

    纪长宁并未回答,只是想到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她还记得那些梦里的“自己”说过,晏南舟不会死,除非他自己想死。

    明明没有印象,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可不知为何却让她相信,仿佛那个妇人是真的,那些奇怪的景物也存在,也有那么一个人和自己生的相似,可她自幼在万象宗长大,从未听过有何法器和术法能改变记忆,越发不思其解。

    那些画面是自她从封魔渊过来后开始出现的,如今和过往不同的地方,除了没有灵力金丹破碎外,唯一的不同,便是崇吾的消失,虽不能说明什么,却足以得到一个讯息,崇吾一定知道些什么。

    可此时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看向赵是安解释,“他体内有神骨,穆明方做了这么多也不过是为了那块神骨,神骨还没到手,那他就不会杀了晏南舟。”

    “若只是为了神骨,那杀了他再把神骨取出来,不是更容易吗?”

    纪长宁皱了皱眉,脸色有些不好看,却还是强硬的拒绝,“我们先离开。”

    “阿宁,他会死的,”赵是安有些轻柔的声音响起,“他是因为你才来此,才会中了魔修的圈套,即便他再厉害,可双拳难敌四手啊。”

    纪长宁盯着赵是安看了会儿,突然笑出声来,冷声骂了句,“赵是安,你有病吗?”

    “啊?”赵是安愣了愣,自二人认识以来,纪长宁都是有礼得体的,他压根未想到有朝一日会被骂,神色窘迫,不知作何反应。

    “我们一个没有灵力,一个不会武功,回去无疑自寻死路,莫说救人了。”纪长宁脸色难看,眉眼间满是烦躁。

    赵是安摸了摸鼻子,还是没忍住道:“你们同门一场。”

    “呵,”纪长宁怒极反笑,朝着赵是安走近,沉声而言,“两个选择,要嘛你自己走,要嘛我把你打晕了拖走……”

    话音未落,整个地面开始摇晃起来,树上的枝叶纷纷落下,赵是安站不稳忙扶住树干慌张询问,“怎么晃的这般厉害?这山要塌了?”

    “轰隆——”巨响从山顶传来,纪长宁一把将赵是安拉到身旁,随后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在二人头顶立起屏障。

    声音越来越大,她抬眸却见一道身影飞快而来,那是,晏南舟。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回

    心魔将言语做刀, 一刀一刀扎进晏南舟心里,他意识变得模糊,强劲的力量充斥在体内, 犹如一颗不断膨胀的球体, 不停往里灌入灵力,五脏六肺都被挤压着,难受到晏南舟面目狰狞,高声大喊,“啊——”

    灵力四散, 和阵法上的魔气互相碰撞, 发出极大的声响, 穆明方见势不对嘶吼着让手下的魔修推开, 可仍旧来不及。

    只听“轰隆”的巨响, 一道极其刺眼的金光扩散,含着灵压击中众人胸前,穆明方的防护罩受到压迫碎掉被击飞数米之远,捂着胸口起身一口瘀血喷了出来。

    他忙坐起身来, 却见周遭尘土飞扬,整个天地陷入一片混沌, 狂风卷积着烟尘, 院中的梧桐树被拦腰砍断, 树上泛黄的枝叶如雨一般落了下来, 灵压掀起的狂风在四周乱窜,卷起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沙砾, 烟尘, 树叶,石子满天飞, 空气里四处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尘土,形成浓厚的一道浓雾,暗紫色的闪电混合着金光,看着极其震撼,令人看不清中央的情况,只隐约窥探出地面被炸开了一个一丈深的大坑来,至于以鲜血绘制的阵法也在这一击中四分五裂。

    那些魔修均受了伤胡乱躺在四周,在地上蜷缩这发出哀嚎声。

    这时!一个人影从中央快速飞出,动作极快的跃出一段距离,穆方明认出那是晏南舟,脸色骤变,忍着不适厉声大吼,“不能让他跑了!抓住他!”

    他心中明白,晏南舟此时受了伤,又受了心魔影响,心绪不稳,如今还无法驾驭神骨的力量,只能任由灵力胡乱在体内涌动,给身体带来极大的负荷,许是要不了多久,便会因体力不足昏厥过去。

    筹谋了许久为得便是将晏南舟带回封魔渊,如今眼看将要成功,又怎甘心就此失败,若是错失这次机会,再想抓到晏南舟便没有那般容易了,穆明方脸色阴沉难看,思绪翻涌着,随后有了决断,不由提高声音,“给我追!”

    晏南舟双眸通红,仔细一看还能看出他的眼神空洞呆滞,似感受不到发生的一切,只有一个声音不停在他耳边重复:

    纪长宁不要你了!

    这道声音带着蛊惑引诱,激起晏南舟内心最深的恐惧,将自我意识封闭,只剩下执念驱使。

    他在速度极快,轻轻一跃便除了上河寺的院墙,在树木茂盛的林间穿梭,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半山腰,赤红的眼眸似野兽的目光,牢牢搜索着猎物,目光最终落在了下方的人影身上,呆滞的目光泛出了一点光彩,嘴唇开合,无声的唤道:师……姐……

    整座山都剧烈摇晃,石块和枯枝噼里啪啦从山上滚落下来,二人无处可避,幸好有晏南舟留下的符咒这才得以庇护。

    纪长宁神色肃穆,眉头紧锁着,仰头看着头顶透明的罩子被巨石砸中,顷刻间就出现裂缝,又一块碎石砸下来,那防护罩的裂缝越来越大,不由大喊,“赵是安!”

    “在!”赵是安站在纪长宁身后,虽脸色蜡黄,却没有害怕,闻言凑了过去,十分听从吩咐的模样。

    纪长宁全神贯注的支持这防护罩,头也没回道:“这个防护罩撑不住了,你从我怀里掏一张出来。”

    赵是安也明白此时情况危急,也顾不上男女之别,伸手进纪长宁怀中掏出一张符咒,即便如此,还是顾及君子之德,并未唐突了人。

    二人此举落在晏南舟的眼中,他怒目圆睁,脸颊抽搐,周身的杀气毫不遮掩,手腕下翻幻化出了无为剑,笔直朝着下方二人飞去。

    这人动作极快,纪长宁甚至什么都还未瞧见,便见一道人影朝着自己飞来,准确说,朝着赵是安飞来,她忙收了力,那防护罩也随之消散,随后反手抽出背在背上的同悲剑,一把推开赵是安,握剑高举过头顶,硬生生抗下了这一剑。

    赵是安被推出一段距离,也顾不上浑身酸疼急急忙忙爬起来,着急大喊,“阿宁!”

    这一剑不过三成力,可毫无灵力的纪长宁依旧不是对手,双腿一软单膝跪在地上,膝盖陷入土中按出一个不浅的坑,她出了一身汗,虎口被震的发麻,手开始发抖,却还是咬着牙强撑,透过被汗水模糊的双眼看着眼前之人。

    晏南舟双眸通红,瞳孔占据了大半眼眶,看着人时有些瘆人,整张脸白得没有一点血色,鬓角青筋跳动,嘴唇干燥,衣衫褴褛还沾了血污和泥沙,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瞧着像极了嗜血的妖魔,他周身的血腥味极浓,直直钻进鼻腔中,浓到令人作呕。

    纪长宁看出了晏南舟的状态不对,像是意识封闭,灵力混浊不堪,竟是要入魔的征兆,瞪大了眼睛,满是难以置信,不明白这短短的时间,他怎会如此,声音沙哑的唤了声,“晏南舟?”

    话音落下,面前之人愣了愣,意识恢复清明,嘶哑着从喉咙中挤出声音来,“师……姐?”

    说完,头疼欲裂,并非是皮肉那种疼,而是似有千万根针扎进头骨中,疼得无为剑从手中掉落,他双膝跪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狰狞着发出嘶吼,手背和鬓角的青筋突起,满头大汗,身上的伤口再次被撕裂来,新鲜的血液又染湿了原本干涸的血衣服,他双眸通红,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远没有平日俊秀的模样。

    “阿宁!”赵是安跌跌撞撞跑了过来,握紧纪长宁的双肩慌张查看,语气带着怒意,厉声而言,“你疯了吗,刚刚情况那么危险你还冲上去,你要是出了事,我……我……”

    赵是安支吾许久也没说出后面的话来,只是见纪长宁并未回话,顺着她看得方向望去,瞧见发了狂的晏南舟,脸色骤变,不由紧张起来,“他这是怎么了?”

    “应是心魔影响,他现在的意识被落在识海之中,若是无人将他唤醒,他便会入魔。”纪长宁说完朝着晏南舟走去。

    刚行两步却感觉手腕传来疼痛,一股强力将她拉了回去,她也只能顺势转身,赵是安皱着眉,脸色冷漠,气势有了不同,半点瞧不出那个温和儒雅的小大夫影子,而是神态变得极其严肃,沉声质问,“别去,危险。”

    维持这个转身的姿势,纪长宁淡漠的神情中多了一丝无奈,她直直看向赵是安,轻声道:“赵是安,你快走吧,顺着这条路下山,一直往前走就能到木夕镇,往后所有的一切都和你无关。”

    “那你呢?”

    “我不能走,”纪长宁的语气坚定平静,好似再说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晏南舟体内有神骨,他如果丧失理智入了魔,会变得嗜血杀戮,那最先遭殃的便是木夕镇,到时候木夕镇会成为人间炼狱,尸横遍野,这不是我想看到的局面。”

    赵是安沉默下来,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纪长宁,眼神含着万千情意。

    “都说修士应修无情道,不该插手他人命运,高高在上如神明般睥睨天地,如此方才能得大道,可我不是,我如今也是一个普通人,做不到旁观而无动于衷,我想试着唤醒他,”纪长宁并非是同人商量,而是告知,“若是不行,那也能赶在他彻底入魔前……杀了他,以免为祸世间。”

    “我同你一起。”赵是安上前一步,又握紧了纪长宁手腕。

    纪长宁叹了口气,“可以,不过你先放过我。”

    闻言,赵是安骤然松开手,神情有些窘迫,忙垂眸避开视线,再欲开口时,胸前被人突然贴上了一张黄符,他猛地抬眸,纪长宁十指翻转,口中快速念着口诀,“我今虔诚,请神而临,朔风,去!”

    语毕,轻轻一掌推向赵是安身上。

    后者满面讶异,似还没有弄明白什么,便感觉整个身体都变得轻飘飘的,身体不受控的往远处飞去,他试着挣扎了一下,可四肢僵硬,完全无法掌控,只能眼睁睁感觉自己越飞越高,而纪长宁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慌乱不安,厉声大喊,“阿宁,阿宁!你放我下来,阿宁!”

    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纪长宁这才松了口气,转身看着身后目光呆滞毫无反应的晏南舟,蹲下身,放轻了声音,“晏南舟,你还认识我吗?”

    说完,她自己愣了愣,好似画面同当年重合,二人均没有改变。

    突然间,几个人影从天而降落在二人身前,站在最前方得赫然就是穆明方。

    “我怎不知万象宗的弟子也会出尔反尔?”许是受了伤,穆明方的声音有些无力。

    纪长宁执剑起身,目光冰冷坚定,一字一句道:“我骗他是为了救人,如今站在这儿,亦是为了救人。”

    “凭你?”穆明方轻笑。

    “凭我手里的剑,”纪长宁声声掷地,“我能杀了任泽,就能杀了你!”

    天空乌云密布,大战一触即发。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回

    雾气氤氲, 暮云叆叇,仰头相望,不见峰顶。

    这山不算低, 草木丛生, 树枝茂密,又因人烟稀少的缘故,更显清幽,故而也造就上山不易,袁茵茵刻意避着纪长宁, 并未选择相同的小道, 而是另辟蹊径, 从别处上山。

    这条路多是杂草和枯枝, 好在她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娘子, 而是自幼跟着赵是安去采药,极为熟悉这种环境,并未受伤,只有有些体力不足罢了。

    正扶着树干弯腰喘息, 却听头顶“咻——”一声,急忙忙抬头, 可什么也没瞧见, 她揉了揉眼睛, 自语:“刚刚什么东西过去了?鸟吗?”

    说罢觉得脊背有些打量, 抱着双臂搓了搓,加快步伐离开了。

    殊不知, 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树枝上, 一个人从天而降,落在了上头。

    赵是安挂在树枝上, 浑身像是被几个大汉揍了一遍,疼得龇牙咧嘴的,摘掉头顶的树枝和枯枝,扶着腰小心翼翼直起身来,低头一看,没忍住叫出声来,“这么高啊!”

    他咽了咽唾沫,拖着浑身酸疼的身躯四肢抱紧树干,慢慢滑了下去,双脚刚猜到地面便感觉腿软,若不是还扶着树干没松手,怕是要直接跪下去。

    这些日子,他算是经历了之前从未见过的大世面,什么万兽兽潮,仙门弟子,阴险魔修,还上了天,当真是什么光怪陆离的都见过了,以至于心态都有所改变。

    揉了揉后腰,赵是安左右打量着,发现自己还在下林山,脑中闪过一个人影,忙叫出声了来,“阿宁!”

    随后急匆匆便要转身回去,可刚行两步又突然站在原地摇了摇头自语,“不行不行,我没有武功也不会法术,若是这样上去,半点忙也帮不上,还会让阿宁分心,不行不行,还是听她的先回去吧。”

    说完,又转身朝着下山的方向走了两步,紧接着,又止步于此,皱着眉斥责自己,“赵是安,你怎会如此贪生怕死?阿宁是为了木夕镇的百姓留下的,以身饲虎,乃是英雄之举,再看看你自己,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却躲在女子身后苟活,说出去也不怕旁人耻笑,男儿不怕死,肝胆硬如铁,与其偷生,不如拼死一搏!”

    他一边絮叨,一边转身抬头挺胸的上山,这个英雄气概坚持一会儿又消散了,摸着下巴犹豫不决,“可阿宁是周仙长的师姐,他这般厉害,断然不会不管阿宁,我这会儿去了若是又被那些魔修抓住危险阿宁,那可真是不妙,不如还是躲起来的好。”

    于是又转身回到原地,神情担忧,踟蹰不前,自己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赵是安,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就你这般模样,不怪阿宁对你无意,他二人本就有旧情,你若是这时候退缩,两厢对比,便当真毫无胜算了!”

    “不行!”赵是安右手握拳重重砸在左手手心,神情严肃坚定,“我不能走,我得回去!”

    一转身,急匆匆往山上赶。

    山脚的人匆匆忙,山顶的人局势紧张。

    纪长宁将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的晏南舟护在身后,冷着脸同穆明方对峙。

    “本来想留你一命,现在看来,不需要了,”后者目光落在晏南舟脸上,随后厉声吩咐,“去,把晏南舟带过来。”

    “是!”

    众人齐声应答,随后抽出腰间的长刀将纪长宁团团围在中间,一魔修二话不说提刀砍去。

    刀刃破开空气,纪长宁耳尖轻颤,听出空气流转的不同,随后再刀刃砍来的一瞬间,身形一闪开,那魔修停不下脚步往前冲去,便是这时,纪长宁同悲出鞘,从后直直穿透那人胸前,顿时血花飞溅。

    其余人见状,面面相觑,像是没想到纪长宁没有了灵力却还这般厉害,一时之间不敢贸然行动。

    “愣着干嘛,上啊,”一旁的穆明方厉声大吼,“她现在没有修为和废人无异,你们怕什么!”

    闻言,众魔修握紧手中的刀冲了上去,大喊一声,刀刃泛着冷光,一股暗紫色的雾气自他们身上涌出,闪着光,直冲云霄,一时之间,天色被黑雾笼罩,顿时暗了下去,极强的杀意朝着纪长宁扑来。

    刀光剑影,转眼间便过了数十招,纪长宁的剑虽于灵力支撑,可她数年苦练没一招剑法都极其精妙,即便没有灵气加持,也并未太过落于下方,招招都能牵制住魔修的攻击。

    混浊的魔气和剑身的冷光碰撞,发出滋啦的火花,照亮了这一隅,剑花翻飞,身影飞快,一道剑光宛若银龙,在这雾气之中闪耀。

    攻势越来越快,战术杀气减重,竟是不死不休,此时此刻,即便纪长宁再淡然也不由感到心慌,眼眸情绪翻涌,抿着唇皱眉,她明白自己所为是以卵击石,可仍旧没有退缩,握着剑奋力刺去。

    穆明方在一旁看得仔细,早在许多年前,他便有听过纪长宁的名字,仙门都在说万象宗那位大弟子,空有努力和认真却毫无天赋,于剑道上的成就有限,定是难达顶峰。

    直到这一刻,知道看见纪长宁的剑,他才清楚仙门那些蠢货都干了些什么,他们以为的石头其实是块璞玉,只是无人看见这块玉的精妙之处。

    纪长宁的天赋并非在她的修为上,而是在她的剑法,她的剑术出神入化,并非一朝一夕能成,而是需要极强的意志力和努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哪怕金丹破碎也未颓废不已,丢下她的剑。

    这世上有几人能在毫无灵力的情况下,只凭一把剑,便能同人对抗,就如她说的那般,就凭一把剑,这人的道,并非来源于灵力和修为,而是她自身。

    不简单啊。

    穆明方在心中默默的想,随后眼眸一冷,右手以灵气汇聚一个光波,直直朝着前方推去。

    刀剑碰撞,震的虎口一疼,自穆方明方向飞来一股魔力,正中纪长宁后腰,她往前踉跄几步,喷出的血溅在了晏南舟的脸上,无人看见,本是呆滞无神的晏南舟,双眸突然颤了颤,似要清醒过来一般。

    纪长宁踉跄几步站稳了身体,扭头看向偷袭的穆明方,眼神凌厉,看不出情绪,只是眼中杀气毫不遮掩,她眉头紧锁扫视着四周,明白当前局势不容乐观。

    硬碰硬的话,她并不是对手,更莫说还有一个深藏不露的穆明方,若是放在以前,兴许还有一战的机会,如今毫无胜算。

    情况越是危急纪长宁越是冷静,她眯着眼沉思,眼见魔修将自己团团围住,脸上平淡无波,想起初学剑术时薛云阳问得那番话,他问:“旁人学剑,为变强,为入道,为斩尽天下不平,那你呢,你为何学剑?”

    即便过去多年,纪长宁依旧记得自己的回答,:“若做一件事前都盘算好了目的,那做这件事的初衷便不纯粹,我学剑没有为何,只因想学罢了。”

    后面薛云阳死了,她被命运推动前进,连学剑的心态也有了变化,为了万象宗,为了师父,为了薛云阳,为万事万物,只是不为自己。

    可此时此刻,她又想到了当时说这句话时的心态,人生之路过于复杂,所见所闻也有不同,有人会不辞辛苦攀上高山,只为欣赏第一抹朝阳;有人前穷途末路还相信柳暗花明;有人于沙漠中遇见溪流,会感叹自然的馈赠;有人如草羸弱,却向往长成参天大木。

    人之潜力,变化莫测,万人万法,万法万缘,万变其中,唯一不变,便是本心,亦是道心。

    人亦是人,剑即是剑,其他外法,皆是外物。

    没有灵力如何,没有金丹如何,没有天赋又如何,这些外物并不能改变一切,只要手握一剑,她纪长宁,便能震天撼地,开山断海,摘星揽月,亦能与天相争!

    思绪翻涌,纪长宁好似重新寻到了自己的道,一股力量从干涸的识海中传来,那里本是断壁残垣,破烂不堪,可无人注意最角落中留下了一颗种子,那颗种子在一刻发了芽,绿芽肆意生长,是荒芜之地的一抹希望。

    突然,她闭上了眼感受着识海重建,生机笼罩干涸的土地,绿芽所过之处,无疑不是春意盎然,那是从绝望中开出的花。

    穆明方看着一道金光自纪长宁身上闪出,不知为何神情变得凝重,忙大喊,“上!杀了她!”

    众人得了指令,纷纷将魔力灌入兵器中,朝着四面八方想纪长宁扑去。

    未曾想,纪长宁周身爆发出绚烂的光芒,宛若蛟龙一般腾跃而起飞到半空中,发丝在身后飘扬,衣袂纷飞。

    她在金光中睁开了眼,以一种平淡的神情俯视着众人,胸中剑意开始逐渐复苏,双臂大张,同悲剑幻化出数十道连剑光,剑气凌厉无比,带着极强的杀意。

    剑破虚空,无上剑意,便是此刻!

    “去!”

    话音落下,长剑随之飞出!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回

    数十道剑影齐刷刷飞出的场面极其震撼, 那剑光耀眼无比,照亮了有些昏暗的山林,也照亮了众人神情。

    穆明方瞪大了双眼, 神情满是讶异, 声音也不由自主待了难以置信的语气,“怎么可能,她明明没有灵力,如何御剑的?”

    “咻——”话音未落,一柄剑影破风而来, 直直对着穆明方的眉心, 他双臂张开冷着脸后退, 那剑步步紧逼, 势如破竹。

    距离越来越近, 身后的山壁退无可退,穆明方眼睛一沉,脚底碰到山壁,用力一踩, 在空中翻腾一圈,踩住剑柄将之用力插去山壁之中, 随后手心向下, 幻化出一把四棱长锏。

    这长锏通体漆黑, 周身泛着诡异的蓝紫光, 似淬了剧毒一般,同穆明方这苍白虚弱的模样有着极大的反差, 让人难以相信他能挥起这把锏, 却见穆明方冷笑一声,握着长锏朝着纪长宁飞去。

    后者本欲趁乱将一旁盘腿调息的晏南舟带走, 才行几步,却听一道强力破风而来,带来极大的气流运转,纪长宁耳尖一颤,忙调转过头来拔剑转身横档,动作行云流水,毫不犹豫。

    一剑一锏碰撞,发出“砰”一声巨响,两股力量从中间呈圆形扩散开来,狂风吹起了周遭的沙石和草木,缓缓形成一道漩涡,将二人笼罩其中。

    “纪长宁,”穆明方的声音夹杂在风声和气流声中传来,显得不清晰,有一种从远处传来的不真实感,“是我小看你了,你果然不简单。”

    纪长宁凝眸直视,神情肃穆严峻,闻言沉声回答,“我说过了,凭我手中的剑,同样可以杀了你。”

    “狂妄自大!”穆明方被她这番话气到嘴角抽搐,眼中杀意涌出,握紧长锏自下而上斜劈去,所过之处,树木倒塌,巨石炸裂,场面极其混乱。

    便是这时,穆方明缠住纪长宁,其他魔修也未在一旁看戏,目光瞥向一旁闭眼调息的晏南舟,几人面面相觑,欲趁乱将他抓住,纷纷握着刀朝着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可指尖伸出还未碰到衣角时,晏南舟身边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灵压,将众人震飞。

    极大的声响引起了那边缠斗的二人注意,穆明方猜测应是神骨在作祟,不让人靠近晏南舟,脸色难看万分,咬着牙看着眼前极难对付的纪长宁,恶狠狠道:“先解决掉你再收拾晏南舟!”

    锵!

    长锏破风的声音气势磅礴,魔气四溢,顿时风起雾涌,风声呜咽,穆明方飞向空中,朝着下方纪长宁用力劈来,这一击威力极强,蕴含着磅礴沛然的劲力,仿佛能劈开这座山峰,天地也随之变色,狂风卷积着乌云,飞沙走石,灵压逼人。

    前方用力一击,身后是拼死一搏,纪长宁没有选择,她不想死,想活着,却也没有后悔留下来帮助晏南舟,和晏南舟之间的恩怨,并非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自己虽恨他,却不愿见他真的成为邪魔妖道,为祸世间。

    她原本是想,若是非得留一人在穆明方手上,晏南舟比赵是安合适多了,至少能有自保能力,更莫说,仙门百家为了神骨,也断然不会任由朱厌独吞神骨的,救了赵是安后,只需将晏南舟在噬日楼手里的消息传出去,仙门同噬日楼相斗,便能给晏南舟争取时间逃脱。

    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会激发晏南舟的心魔,她见过不少因心魔影响而丧失理智的修士,毫无自我,只能成为杀戮的武器。

    她并非多良善之人,却也不愿牵扯旁人,所以晏南舟不能入魔。

    思及至此,长锏逼来,锋芒至,纪长宁没有任何闪躲,咬着牙,握紧同悲剑迎了上去。

    剧烈强大的剑意从她身上爆发出来,只一瞬间,她体内涌出无数道剑气,这些剑气组成了密不可分的剑阵,似有生命力那般朝着穆明方飞去。

    穆明方忙收了力横扫而过,可那些金色的剑气十分难缠,顺着手腕爬上来,紧紧将他缠住挣脱不开。

    试着用了用力,可是毫无反应,穆明方看着形成一个茧将自己团团围住的剑气,神色阴鸷,冷着脸运转魔气,四肢百骸传来一股灼热感,随后仰头大喊,“啊——”

    “啪——”那道剑气叠加的茧炸裂开来。

    里头速度极快的飞出一个人影,动作快如鬼魅,令人无法反应过来,可待他看清眼前景象时,却没看见纪长宁的身影,眉头一皱,心头涌上不安,不由道:“糟了!”

    他急忙转身,却仍旧晚了一步,一柄长剑直接刺穿胸膛,痛感传来,穆明方面目狰狞以灵力回震,发出“砰”的一声。

    纪长宁反应极快,忙退后避开,只被余压波及,忙将同悲剑插入土中,捂着伤处起身,隔着枯枝断木看着单膝跪在地上的穆明方,神色沉重冷静,双手翻转结印,口中快速念着,“道法玄宗,万炁本根,天地自然,剑破虚空!”

    话音落下,纪长宁化气为剑,成百上千的剑影在她身后幻化出来,泛着金光齐刷刷笔直而立,狂风掀起了她的衣摆,发丝纷飞,整个人带着凌厉的杀气,明明没有灵力,没有金丹,可却让人感到极其危险。

    随着她的十指翻转,一道金光破开乌云密布的天,笔直落下笼罩在纪长宁周身,莫名多了几分神性格,这副画面映入众人眼中,包括晏南舟。

    没有人注意到晏南舟是何时睁开眼的,他只是悄无声息看着周遭所有的事,双眸空洞无神,神情呆滞麻木,可那道人影却清晰的映入他的眼中。

    金光散开,纪长宁神色一变,身后的无数把剑刃齐刷刷朝着穆明方飞去。

    便是这时,穆明方瞳孔染上了一层血色,身体猛地弹上半空,周身魔气汇聚成一个圆球,将他护在其中,在他体外炸开一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竟当真挡住了这凶猛的剑雨。

    纪长宁眯了眯眼,执剑飞去,转眼便过了数十招,她身上剑气迸发,越战越勇,每一剑都令穆明方应接不暇,打得人节节败退。

    人影一闪,从人身后出现,趁人不备,一剑刺穿穆明方腹部,剧痛传来,穆明方眼前忽地一花,喉间一紧呕出一口血来,他踉跄几步,奋力一击,虽击中纪长宁,可手腕一疼,手中的长锏也被同悲剑挑飞。

    “万剑!”纪长宁忍着痛,浑身都被冷汗打湿,咬着牙厉声高喊,“诛!”

    音落,无数长剑直直插入穆明方体内,他仰头发出嘶吼,“啊——”

    眨眼间,身上便插满了长剑,看着极其惨烈。

    鲜血飞溅,顺着剑身滴落在地面上中,将褐色的土壤浸透,颜色变成黑色,满地的枯叶也有不少被鲜血弄脏,似染红枫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浓的血腥味,被风吹到所有人鼻腔中,激起了对鲜血的恐慌。

    那血腥味顺着鼻腔钻进身体中,最终被大脑所接收,明明意识被封闭,思想已停止,可这股血腥味,却引出了晏南舟对于幼时的害怕和恐惧。

    恍惚间,他又看到了晏家被灭那日的情景,他甚至记不清是什么季节,满地的落叶都被鲜血染红,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远远瞧着也似火红的枫叶,他的眼睛蒙上一层血雾,记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也或许是傍晚,只记得目之所及,皆是血红色的一片。

    随着岁月的流逝,所有的画面都变得模糊了,唯有那股血腥味,那是他晏家二十余人生命消亡的味道,一股腐烂刺鼻,令人无法忘记的味道。

    心跳莫名加快,胸腔快速起伏着,他整个人沸腾起来,眼前仿佛又蒙上了那层血雾,双眼瞳孔,天地间都变得猩红一片,那种恐惧和愤怒再次包裹着自己,无法宣泄,无法出声,唯有一个念头越发明显,好似有一道声音从心底最深处发出嘶吼:

    杀了他们!

    他们都该死!

    这世道对你如此不公,命运总是将你玩弄于鼓掌之中,你真的甘心吗?

    何不反抗,杀了这些人!

    那个声音越来越大,在晏南舟的脑海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他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任由自己坠入无边的黑暗之中,直到再感知不到外界发生的一切。

    无人注意到这里,只是满脸难以置信的看着纪长宁和穆明方的这一战,一个是噬日楼右护法,一个是毫无修为的万象宗弟子,这一战是胜负早已注定的毫无悬念,在场魔修无疑不是这般认为,可眼前局势让他们惊掉了下巴。

    穆明方输了。

    输给了一个没有灵力,金丹破碎的人。

    他身上插了无数把剑,像一条肉唧唧在地上扭动的蛆,时不时抽搐一下,口中涌出大口大口的血,那血在下巴处糊成一团,像刚饮了人血那般恐怖。

    山林安静下来,直至一阵咳嗽声打破了平静。

    纪长宁弓着背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若是仔细看还能瞧见她握着同悲剑的双手有些颤抖,本就纤细的身形此时看起来更是单薄如纸片,唯有咳嗽时的面颊看起来多了几分红润。

    她感觉口中有股腥甜,皱着眉强忍不适咽了下去,嘴唇有些艳红,好似涂了口脂,随便擦了擦嘴角,提着剑缓缓走向穆明方,那些魔修自知大势已去,竟无一人敢拦她。

    一直走到穆明方面前,纪长宁才停下脚步,她居高临下打量着狼狈不已的穆明方,难得带了傲气,语气坚定道:“我说过,就凭我手里这把剑,我能杀了任泽,就能杀了你。”

    长剑高高举起,正要刺下去时,一道满是惊恐的呼救声响彻云霄,“救命啊!!!!”

    纪长宁动作一顿,忙侧身看去,只见一朝着这边跑来的魔修面带惊恐,随着“咻——”一声,他眼中的恐惧还未消散,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却被从中分成了两半,鲜血和碎肉飞溅,能清晰的看见肠子掉出来,以及白花花的脑髓混合鲜血的画面,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所有角落。

    切割处极其整齐,眨眼的功夫便将人一分为二,两截身体纷纷倒向两侧,露出了身后的人影,最先注意到的是那双眼眸,深沉通红,瞳孔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看起来多了几分诡异。

    他束发的发带不知落在何处,及腰的墨发披散在身后,被风一吹,发丝飞舞,好似一道层层叠叠的蛛网,身上的血渍干掉,血衣黑红相间,仿佛是复杂的花纹,衬的墨发白脸的色彩更加浓艳,双手沾满了粘稠的鲜血,滴答滴答往下滴落,拉出长长的线,能看出指尖还夹杂着一些碎肉。

    血液滴落在地上绽开成了花,他就这么踏血而来,将前方阻拦自己的人统统杀掉,顿时哀嚎呼救声响成一片,不过须臾间,便杀了几人,无一不是断头分尸,开膛破肚,断臂残肢。

    一股极强的压迫感从这人身上朝着四面八方涌出,那种在强大力量下的恐慌和不安,牙齿打颤,连双腿便发软连逃跑都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人畅通无阻的走来。

    纪长宁看着眼前如炼狱般的景象,抿着唇眉头紧锁,神情凝重严肃,明白再任由这样下去,事情将陷入毫无退路的余地,死的便不单单是这群作恶多端的魔修,还有木夕镇中的百姓。

    不过犹豫一刻,她便做好了打算,那就是杀了晏南舟,随后也顾不上一旁的穆明方,执剑朝着晏南舟面门而去。

    晏南舟受心魔控制,丧失理智,只有杀戮的欲望,自也认不出眼前这人是谁,一招一式都下了死手,二人转眼间便过数百招,可纪长宁才重入道,如何是晏南舟修为大涨后对手,更莫说有神骨加持。

    “铛——”纪长宁被扼住脖子,窒息感传来,令她眼前一黑,疼得眉头紧皱。

    “阿宁!”一道声音从后传来。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回

    这座山七拐八弯, 赵是安不过一个普通人,既无法宝也不会飞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寻了条小道往上跑, 沿路上都极其小心, 担心又遇到什么魔修妖怪的,那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好在一路畅通无阻。

    刚到那片山林气还未喘匀,便见一个披散着头发瞧着不好惹的人影用手掐住纪长宁的脖颈, 将她高高举起, 顿时心头一慌, 下意识大喊了声, “阿宁!”

    这道声音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纪长宁意识恍惚间还用余光瞥了眼,看见赵是安满头大汗风尘仆仆的模样,瞳孔猛地瞪大,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 只能无声开合嘴唇,道:快走!

    赵是安哪见过这些, 他看着周围遍地尸骸, 脚边还有一只断手, 本来走了一路而累到泛红的脸颊顿时瞪大了眼睛, 变得煞白,嘴唇颤抖, 脚都有些发软, 明明害怕不已,可看见纪长宁的模样, 却不知哪儿来的勇气,驱散了他内心的恐惧和胆怯。

    他操起一把沾了血的长刀,用尽全身力气举起,大喊着朝着那魔物冲去,“啊——放开她!”

    刀刃砍出去还未碰到衣角便被一股极强的灵压震飞,赵是安后背撞到树干又在地上翻滚几圈,疼得龇牙咧嘴,捂着肚子在蜷缩在地上。

    见状,纪长宁咬紧下唇握紧手中的同悲剑奋力自下而上一划,晏南舟忙松开手退后,可胸腔任被剑气划伤,疼得他面目抽搐,发出嘶吼声,掐住脖颈的力量一松懈,纪长宁几个连踢被灵力击中砸向石壁之中,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阿宁!”赵是安看见纪长宁吐血,神色慌乱,也顾不上自己浑身酸疼,步履踉跄朝人跑过去,扶住人双肩着急询问,“你怎么样了?哪儿难受?”

    纪长宁抬眸看着眼前这人,脸色复杂,抿着唇看了好一会儿,不解道:“赵是安,你为什么回来?”

    赵是安直视纪长宁带着疑惑的眼眸,扬唇笑了笑,语气格外轻柔,“我找不到下山的路,只能回来找你,然后和你一起离开。”

    他没说是刻意回来,也没说是不放心纪长宁,将所有的目的以一句找不到下山的路概括,让人无法说出指责的话语。

    纪长宁眼睑轻颤,有些不明白,不明白怎会有像赵是安这般的人,极其复杂,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又不惧所有危险,比她见过的很多人都要勇敢。

    “阿宁,你怎么不说话?”赵是安见纪长宁一直盯着自己看,神色更是担忧,“是不是身上的伤太疼了?你莫怕,我帮你瞧瞧。”

    这二人之间气氛和谐,并未在意周遭的一切,而被纪长宁划伤的晏南舟只是愣愣盯着赵是安的背影,他意识混沌,脑袋涨疼,数不清的声音在耳边发出蛊惑和嘶吼。

    他什么也感知不到,什么也听不见,只能任由身体的本能行动,迫不及待想要将心底的暴戾和烦躁发泄出来,控制不住想要摧毁一切的欲望,尤其一个念头渐渐清晰,那就是:

    杀了赵是安。

    没有理智的大脑无法做出判断,只有耳边的声音重复呐喊,不停再说:杀了他,杀了赵是安!

    杀戮的欲望充斥着心里每一个角落,他在手上召出一道泛着蓝紫光的闪电,身形僵硬的朝着赵是安走去。

    “小心!”纪长宁一把将赵是安扯到身后,执剑从中劈开这一击。

    “砰——”闪电劈断了树木。

    赵是安看了眼被炸成碎片到处飞溅的木屑,后怕的拍了拍胸口,这才看见刚刚那披头散发的人影不是什么魔物,而是晏南舟,不由惊呼道:“周仙长?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被心魔控制了,”纪长宁神情肃穆,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你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

    “好!”赵是安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忙躲在树后只探出一个脑袋观察着前方。

    随后纪长宁冷冷看着晏南舟,脸上平淡镇定,她将同悲剑横在身前,用掌心在剑身一划,鲜血顺着指缝留下,她以血气驱剑,剑身被鲜血染红,虽无灵气加持,可由于道心不同,同悲剑的金光比之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天地变色,狂风怒吼,树枝疯狂摇摆,周遭尘土飞扬,掀起来的风沙阻碍了视野,只只能隐约看见那逆风现在漩涡中的人影,坚定如磐石,并未受丝毫影响。

    就在这时,她举起同悲剑,身后好似凭空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剑影,随着挥剑的动作,那剑影也如山峰一般,朝着晏南舟压去,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二人动作极快,甚至看不清他们的招式,只能瞧见两道残影。

    赵是安看不懂,只能用手遮挡着风沙,可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穆明方看见了,那从纪长宁身上爆发出的灵力,令人难以置信,明明没有金丹,没有修为,却还有这般至纯至净的灵气,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眼前局面是穆明方意料之外的,带来的魔修都被发了狂了晏南舟撕成两截,他自己又受了重伤,修为大减皆是拜纪长宁和晏南舟所赐,穆明方心生怨怼,不愿就此作罢,看着这二人交手,眼神满是阴鸷,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虽是败了,可这般逃走狼狈不说实在难以解气,他一向心胸狭隘有仇必报,受的屈辱便会百倍千倍让人偿还。

    这时,目光落在了远处探头探脑的赵是安身上,眯了眯眼睛,心中有了一个念头,纪长宁不是心悦这小大夫吗,若是抓了这小大夫,就不怕纪长宁不服软。

    思及至此,穆明方趁着纪长宁和晏南舟相斗无暇顾及自己,运转魔气,顾不上伤势朝着赵是安飞去,面目狰狞,眼神阴鸷,满是势在必得的神情。

    未曾想,晏南舟的目标亦是赵是安,他被一脚踹飞,重重的撞向石壁滚落在地上咳出一滩血来,血水中甚至还夹杂着些许的碎肉。

    晏南舟并不在意旁人生死,只是看着眼前眼神恐惧胆怯的赵是安,空洞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挣扎。

    后者双腿有些软,却还是强忍着恐惧,声音颤抖着开口,“周仙长……你,你还认得出我吗……我是赵是安……”

    听到这三个字,晏南舟身上的杀意再次变得浓烈,他五指成爪,朝着赵是安脆弱的脖颈抓去,速度极快,直至占据了赵是安的眼眸,大脑一片空白,双腿一动不动,愣愣站在原地,只看见那双手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仿佛下一刻便要刺穿脖颈。

    “刺啦——”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

    晏南舟的指尖再距离赵是安还有一指的时候停了下来,身形不稳,往前挪了一小步,垂眸看着胸腔自后捅到前的剑尖,感受着一阵钻心的刺痛传来,剑尖的血落在了赵是安的衣衫上,晕开成一朵朵艳丽的花。

    明明一身的伤,满身窟窿,算是伤疤,可所有伤却比不上这一剑带来的痛,就这么一瞬间,弥漫在晏南舟眼周的血雾消散干净,被封闭的意识再次回到身体,混浊无神的双眸逐渐变得清晰,可微皱的眉眼却透露着对眼前局势的茫然和困惑,似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眼睑颤了颤,晏南舟抿紧唇看着鲜血顺着伤口流下,迟疑好一会儿才回想起一切,他僵硬迟缓的转头,看着身后的纪长宁,眼尾猛地泛红,泪水充盈在眼眶之中,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无声的开合着。

    这人的眼神满是悲伤,许是被这种情绪感染,纪长宁也觉得喘不过气,咬着牙用力抽出了剑。

    剑刃被强行从皮肉中抽出,鲜血在半空中飞溅划出一个弧度。

    失去支撑,晏南舟整个人往前扑去,五指压着伤口跪倒在地上,只是仰着头脸色苍白虚弱的看着纪长宁,目光满含太多复杂的情绪了,令人看不透这双眼眸。

    “晏南舟,”纪长宁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许久没饮过水那般干燥,算不上多悦耳,甚至有些难听,可说出的话却带着股冷意,“这一剑算是我们之间做个了断,日后你好自为之。”

    闻言,晏南舟心头发疼,竟盖过了伤口的痛,疼得他眼前一黑,呼吸紊乱,只是看着纪长宁,好像有许多话想说,可用尽全力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呼吸极重的喘息。

    纪长宁越过他走向赵是安,咽下嘴里的腥甜,淡定道:“走。”

    赵是安并未犹豫,跟在纪长宁身侧离开。

    行止晏南舟身旁时,纪长宁突然感觉衣摆被人用力攥紧,那只满是血污的手攥住她的衣摆,极其用力,以至于手指泛白,指骨和手背的青筋都突起。

    “师姐……”晏南舟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你不能走……你……你不能走……”

    他不知该如何挽留,只是不停重复这一句话。

    纪长宁没回头只是举起手中的剑,赵是安脸色一变,忙出声制止,“阿宁,不可……”

    “划拉——”

    话音落下,那片紧紧握住的衣摆被割下,由于攥的太紧,晏南舟甚至扑倒在地上,眼眶的泪涌了出来,死死用力攥紧那片衣角,浑身颤抖不已。

    前头二人行了几步,赵是安这才注意到纪长宁握剑的那只手血流不止,发抖不止,甚至打湿了那只衣袖,他眉头一皱正欲张口,却被纪长宁一个眼神制止。

    先同穆明方打了一场,又同晏南舟周旋许久,纪长宁心知肚明,自己哪有那般厉害,不过是拼死一搏罢了,她的体力早就告捷,如今不过全靠一口气撑着,此时若再来一个人便可轻易将她制服,穆明方虽是强弩之弓,不真以命相博自己不见得能讨到好处,还会波及赵是安,到时便退无可退了,当务之急需得快速离开。

    明明浑身酸疼无力,却仍装作平静淡定的模样,剑握着剑都用尽全力,每一步走的极其费力,不过走了十余步,内衫便被冷汗打湿,黏黏糊糊贴在身上,风一吹,冷的发抖。

    穆明方伤势不轻一动便会拉扯这伤势,只能靠着树干坐在一旁,冷眼看着眼前局面,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满是对纪长宁的痛恨和怒火。

    纪长宁该死!

    该死!!

    该死!

    他体质不好,修炼多是不易,费尽常人所不能想过的辛苦才能有所成就,可如今修为被纪长宁毁了大半,连体内魔丹也有所破碎,再想回到巅峰时期,怕是不可能了。

    魔修同修士不同,强者为尊,以实力说话,他如今回到封魔渊,怕是要受尽冷眼和嘲讽。

    思及至此,他心中的恨意和杀气逐渐加深,盯着纪长宁的背影眼神阴冷,嘴角抽搐,终是压抑不住暴戾和怒火,在所有魔气在掌心汇聚,幻化出一个黑色的光球。

    这个光球外有一层浅色的光晕,内里的黑气似有生命力一般流动,周遭黑雾环绕,显得诡异至极,他双眼瞪大,眼珠仿佛要掉了出来,嘴角扬起一个阴险的笑,咧嘴露出满是血渍的齿缝,嘴角越咧越大,好似快开到耳垂下,发出桀桀桀的笑声。

    他声音不大,也无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只见掌心的光球旋转的速度逐渐加快,甚至快出了残影,随后厉声大喊,“去死吧!”

    晏南舟是第一个闻声望来的人,待看清穆明方这一击是朝着纪长宁去的,神色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心跳仿佛停止,双目圆睁,颤抖着身子,挣扎着爬起身,撕心裂肺的大喊,“师姐!”

    可纪长宁失血过多,意识不清,思绪模糊,耳朵嗡嗡作响,听着周遭的声音都有种模糊感,并未听清晏南舟的呼喊,倒是赵是安转了身,看着那飞速而来的光球,大脑一片空白,没有做出任何思考,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只是下意识侧身一步,挡在纪长宁身前。

    “砰——”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回

    巨响震动, 地面也随之颤抖起来,树枝上面抖落了枝叶,栖息在树梢上的鸟被惊吓住, 纷纷拍打着翅膀从飞向空中, 百鸟四窜的场景极其震撼。

    穿梭在林中袁茵茵也被这巨响吓了一跳,慌里慌张从怀里探出一张符咒对着前方,可前面空无一人,她仰头透过枝丫和枝丫交叠留下的一小块圆弧缝隙,看着惊慌失措的鸟群, 鸟鸣从头顶传来, 拉长的鸣叫像是凄凉的歌声。

    不知为何, 袁茵茵突然感觉心口一疼, 像被拇指粗细的钢针插了进去, 疼得她弓着背直不起身来,大口大口呼吸,一种强烈的恐慌蔓延开,眼神慌乱, 忍着疼加快了脚步。

    这动静极大,像一道惊雷, 重重砸在纪长宁的耳边, 混合着脑里嗡嗡作响的声音, 令她有些茫然无措, 随后猛地转身,撞入眼帘的是赵是安温和的眉眼。

    许是看见了纪长宁泛红的眼眶, 他有些慌张, 想出声安慰,可一张口鲜血顺着唇角流了出来, 整个人如一片羽毛,轻飘飘的往前倒去。

    “赵是安!”纪长宁的瞳孔放大,整个人都陷入了恐慌之中,快步上前,张开手接住赵是安倒下的身体,跌坐在地上,紧紧抱住赵是安的肩膀,浑身颤抖不已,哑着声开口,“你别怕,我会救你的,我会救你的……”

    后面那句话甚至是从喉咙里强行挤出来的,声音有些变形,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

    赵是安躺在纪长宁怀里,仰视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这个角度能看见纪长宁通红的双眼和发白的嘴唇,她的眼中满是无措和慌乱,连眼角被自己溅到的血都没空管,抱着自己的双手不停颤抖,泄露了她内心所有的害怕。

    他从未见过纪长宁这般,也不愿见纪长宁难过,想出声安抚,可张了张嘴,被击碎的五脏六肺在体内翻腾,大口大口粘稠的鲜血从口中涌出,糊在下巴上,弄脏了二人的衣衫,他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节,“呃……呃……”

    自学医开始,赵是安救了无数人,也看着无数人死去,却依旧无法得知死亡是何滋味,直到这一刻,他才清晰的感知到。

    血液从体内缓缓流逝,四肢变得僵硬冰冷,身体会有无意识的痉挛,浑身太疼了,以至于疼到麻木,思绪混乱不已,看见了很多人,也记起了很多事,一窝蜂的涌出来,像走马灯似的快速闪现,最终定格在纪长宁的脸上。

    若说不怕死,自是不可能,赵是安这人没什么出息,太过于普通人,只是木夕镇上一间医馆的小大夫,终日同药草病人做伴,最大的抱负也不过是百年之后,将所学编写为医书流传后世。

    一不会武,二过于蠢笨,比不上那些仙门弟子,各个身怀绝技,能腾云驾雾,降妖除魔,他再普通不过,只是这世间大多数普通人的缩影,有良善之心,有是非之分,亦有为所爱者奋不顾身的胆魄。

    此举,既是相思难解,亦是医者之心,他不悔。

    只是突然间,赵是安眼前浮现了袁茵茵的身影,不知道那丫头得知自己死讯后,会哭成何样,她被自己宠坏了,有些娇纵任性,可心地不坏,自己若是去了,她在这世间便再无亲人。

    那是他一手养大的小师妹,二人自幼相依为命,早就视对方为家人,所以赵是安不放心啊。

    这世道太乱了,凡人如刍狗,命不由己,在妖魔和修士显得过于渺小无力,他担心袁茵茵一人无法在这世间存活,担心她会受人欺辱,担心她终日以泪洗面,用力攥紧纪长宁的手臂,从喉咙中发出声音,急促又缓慢,“茵茵……顽劣,劳你……劳你……费心……”

    纪长宁咬着唇没应答,害怕哭声来,她其实远没有那般勇敢,她会怕痛,会难过,看因为亲人朋友的离开而哭泣不舍,陷入深深地自责之中,却又无能为力。

    “阿宁……”许是回光返照,赵是安的声音比刚刚清晰许多,语速虽依旧缓慢,却能听清字语,“你莫难过……”

    “赵是安,”纪长宁终究没忍住哭出声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中滴下来,砸在赵是安的衣襟上,她红着眼,任由悲伤将自己笼罩,只是哑着声哀求,“你别死,我求你别死,茵茵只有你一个人亲人,你若死了,让她怎么办,求你……求你为了茵茵,为了我……别死……”

    “阿宁……”赵是安伸手用指腹擦掉纪长宁的眼泪,可他的手沾了自己的血,指腹拂过,留下了一道红色的血痕迹,仿佛是纪长宁流下的血泪,“我不悔。”

    我不悔。

    无论是认识你,还是救了你,亦或是为你挡下这一击,都不悔。

    纪长宁心头一震,她并非顽石,自是能感觉到赵是安真诚直白的情意,可她给不了赵是安想要的回应,神情变得复杂凝重。

    “可惜……看不到木夕镇初春的桃花了……”赵是安仰头望着雾蒙蒙的天空,脸上露出一点笑意,语气轻柔平和,只是眼皮有些沉重,睁不开,一点一点闭上,意识渐渐消散,他攥紧纪长宁手臂的手缓缓松开,最终,落了下去,垂在了身侧。

    “呼——”冷风吹过,悬挂一句话树梢上的最后一片叶子落了下来,被风吹向了远方。

    “赵……赵是安?”纪长宁瞪大了眼睛,眼泪争先恐后的涌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显得赵是安的面容有些扭曲,像蒙了一层纱那般不真切,“赵是安?”

    “赵是安!”

    她不确定又唤了一声,可注定得不到回答,生命的消亡如此之快,快到甚至来不及说上三言两语,便只留下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

    空中飘落了细雨,雨丝夹杂着细碎的雪粒子,落在手背和后颈中,激起了一股凉意,细雨朦胧,远远望来像是白色的烟雾缭绕,人置身其中,有种模糊不清的美感。

    晏南舟挣扎着爬过来,任由身上伤口裂开地上拖出一条血痕也不在意,脸色因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当看见赵是安死在纪长宁怀中这一幕,整个人也是呆愣在原地。

    他其实并不讨厌赵是安,即便这人有些絮叨,还烂好人,性子温吞又固执,可却是晏南舟悲惨逃亡生涯中难得遇见的好人,若不是造化弄人,他和赵是安应是能成为朋友,可命运总是爱同人开玩笑,没有事事如意,只有命不由己,无人知晓后面会发生什么。

    看到赵是安尸首这一刻,晏南舟心中仿佛涌上一个念头:纪长宁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于是,他忙哑着声开口,“师姐,我不知道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想要赵是安死,你信我……你信我好不好……”

    他疯疯癫癫的重复,眼神满是慌张和不安,接着后知后觉浮现一个一个疯狂的念头,他将右手划开一个手指长的伤口,鲜血涌了出来,随后匍匐在地上,卑微的朝着纪长宁爬过去,扬起还在流血的手腕,声音沙哑道:“师姐,你别哭,我帮你救他,只要喝了我血他就会没事,或者吃了我的肉。”

    纪长宁保持着抱着赵是安的姿势一动不动,任由晏南舟将血糊了赵是安一脸,像是失了神一般,神情麻木呆滞,语气很轻不仔细听甚至会被忽略,“若那时我没有将你带回无量山,是不是后面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晏南舟听懂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身形一僵,嘴唇颤抖,哽咽着出声,“师姐……”

    闻言,纪长宁扭头看着晏南舟,她脸上沾着血污,发丝凌乱,嘴唇干燥,眼尾通红,周身满是泥土枯枝,明明极其狼狈,可双眸却格外平静,比之任何时候都要平静,“晏南舟,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她的语气没有怨怼或者恨意,只有不解疑惑,可落在晏南舟的耳中,却心头一酸,压抑不住的悲伤和痛苦逼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了,只能发出沉重的喘息声。

    垂眸看了眼怀里没有任何反应的赵是安,纪长宁放轻了动作,想替人擦掉血渍,可她满手的血无一处是干净的,只能收回手握紧拳头咬紧牙,站了起来,垂眸瞥了躺在血泊中的晏南舟,目光冷的像一块冰,声音有些颤抖却坚定道:“你的血,我嫌脏。”

    说完抱起赵是安的尸首转身,缓缓离开。

    看见纪长宁离开的背影,晏南舟的神色有些慌乱,顾不上一身的伤,挣扎着在地上爬动,拖出一条血痕。

    手指刚要碰到纪长宁的衣摆时,一把长剑自上而下,深深刺穿那只血肉狰狞的手,五指抽搐,晏南舟额头青筋爆起,冷汗涌出,身体蜷缩成一团,仰头发出痛苦的哀嚎,“啊!!!”

    这种痛意让人无法感知到,仅能从晏南舟颤抖的嘴唇,太阳穴爆起的青筋,和他身体癫痫般的抽搐感受到他的痛苦,若旁人瞧见许是会于心不忍,唯独面色冷漠的纪长宁。

    她小心翼翼将赵是安放在树下,转身走进如牛毛般的细雨中,弯腰拔出了同悲剑,目光淡漠,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别跟着我,再有一次,我便不会偏了。”

    说完收了剑背起赵是安,离开时身后传来了一声绝望的哀求,“师姐……我好痛啊。”

    可最终那个明明自己受了重伤,却第一时间担心他脸上被剑气划出小口子的女子,再也不会越过人群奔向自己了。

    晏南舟一动不动,只能眼睁睁看见纪长宁越走越远,直至走出视野之中,目之所及,仅有雾气蒙蒙的山林,雪粒落下又被体温融化,留下一点水痕,水痕一点点加深,到最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下山的路因落了雨有些湿滑,天色也变暗了,故而并不好走,纪长宁又是一身的伤每一步都走的极其小心,呼出气接触到雪粒变成白雾,她喘着气有些气息不稳,明明已经疲惫不已,却依旧牢牢在赵是安背在身后。

    尸首变得僵硬,没有一点温度,恍惚间,像背了一块冰雕,沉重的快要压垮纪长宁。

    不过一个白昼到傍晚,发生了太多事,那些画面不停翻转,在她脑袋嗡嗡作响,可她什么都会想不起来,只觉得特别累,四肢都发着抖,寒风刺骨,细雨冰凉,脸色被冻的发紫。

    “吱吱吱——”

    足有一人高的草丛中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纪长宁止步,沙哑着声戒备,“谁?出来!”

    声音响了一会儿停下,随后一个灰头土脸衣衫破烂的人从里面滚了出来,脸上涂满了泥巴,本满是慌张的眼神再看见纪长宁是亮了起来,欣喜若狂的大喊,“纪长宁!我终于找到你了,这山太大了,我走错了路,还差点被老虎吃掉,还好我聪明,你……”

    说话声戛然而止,袁茵茵看见了纪长宁狼狈的模样,以及她背后垂着手双眼紧闭的赵是安,瞳孔突然放大,有些急迫的小跑而来,着急问,“我师兄怎么了?”

    纪长宁抿着唇不语。

    袁茵茵眼眶顿时红了起来,拉扯着赵是安的衣衫,不停大喊,“师兄,师兄,你起来,你起来!”

    拉车间纪长宁伤口裂开,终是脱力跌坐在地上,连带着赵是安也滑落下来,如一具没有生命的木雕躺在袁茵茵脚边。

    明明不愿相信,可袁茵茵其实心里早就明白了,许是睁着眼不低头,可眼泪控制不住的从眼眶涌出,打湿了脸颊,猛地一些跪在地上,愣愣看着赵是安满是死气的脸,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师兄你不能死,你起来你起来啊,师兄,师兄!!!”

    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喊在山林间扩散开,可再无人会哄她开心,轻笑这说一句:

    茵茵莫哭,师兄去为你买糖葫芦。

    当深秋过去,刺骨的冬日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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