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是安的尸首是被袁茵茵一步一步背下山的, 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姑娘愣是咬着牙,走了走了许久,明明初冬的天, 可她的衣衫却被汗水打湿, 碎发贴在额头上,连嘴唇都因干燥冒出了血丝。
她走的很慢,每一步都走的艰难,纪长宁就这么一言不发跟在身后,二人离了约有五步的距离, 一路上都未有人出声, 直到袁茵茵踩到石块摔倒, 整个人往前扑去, 身上的赵是安也倒在一旁。
她眼睛一红, 甚至都顾不上身上的伤痛,连滚带爬的将赵是安抱在怀中,哽咽着出声,“师兄,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怀中之人紧闭着双眼, 眉头一如往昔的温柔, 若不是毫无呼吸, 瞧着和睡着无二, 可他们皆心知肚明,这人永远无法回答了。
纪长宁喉咙有异物堵塞, 难受至极, 舔了舔干燥的唇,走上前蹲下身想将人扶起来, 手刚伸出去,便被狠狠推开。
“用不着你假惺惺!”袁茵茵眼睛通红恶狠狠道:“纪长宁,你明明答应过我,会将他完好无损的带回来,你说你护着他,死也会护着他,那为何你还好生生站在这儿?”
“我师兄只是个普通的大夫,他心善,时常替其他人看病不收诊金,路过瞧见有人受伤,都会带回阅微草堂,我说了他无数次,他只说,医者仁心,”袁茵茵愣愣的诉说着赵是安的种种,“他救了你,救了晏南舟,甚至还救了那个魔修,他救了很多人,明明是在做好事啊,可为何好人不长命呢?明明你们都没事,为何死的是我师兄呢?”
发生的种种非三言两语能说清,纪长宁也不知如何解释,也不确定是谁之过,是穆明方?还是晏南舟,亦或其实是她自己,只是心中懊悔不已,忙垂下眼眸,哑着声道歉,“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闻言,袁茵茵眼眶中的泪终是忍不住掉落下来,她死死咬住唇不泄露一点哭声,因为她明白,她师兄没了,也没人会在乎她哭的难过,也不想哭哭啼啼,让她师兄黄泉路上走的不安心。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又灰头土脸的爬起来,上半身弯的很低,将赵是安小心翼翼背在身后,起身时有些费力,纪长宁忙上前帮忙,被袁茵茵瞪了一眼,呆在了原地,那双眼中,满是恨意。
直到袁茵茵走出一段距离,纪长宁跪坐在地上,看着空无一人的林间小道,长长叹了口气。
来时是蒙蒙亮的天,回时亦是蒙蒙亮的天。
不过短短一日,物是人非,生死相隔。
袁茵茵也不知走了多久,双脚都磨出了水泡,嘴唇干燥泛白,头发上结了一层白霜,气喘吁吁仰头看着阅微草堂的牌匾,微微侧头望着脑袋垂在颈窝处的赵是安,放轻了声音道:“师兄,我们到家了。”
檐下未点烛火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好似在回应袁茵茵的话。
赵是安去世的消息没有两日的功夫便传遍了整个木夕镇,他平日里为人良善,温和有礼,又医治了不少百姓,颇受大家伙喜爱,闻此恶讯,纷纷来到阅微草堂吊唁,一时之间,哭声喊声响成一片,无人不为之动容。
这两日,袁茵茵听得最多的话便是节哀顺变,她没有哭,只是平静的跪在棺材旁烧纸,也知道丧事的所有事宜都是纪长宁在张罗,可就是给不出一点回应。
其实袁茵茵心中清楚,赵是安的死同纪长宁没有任何关系,可总是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她会想,若是纪长宁早些离开,或是一开始就不救纪长宁,那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人极其奇怪,一旦有一个念头浮现,那所有思绪便会顺着这个念头展开。
她不想恨纪长宁,可又无法控制自己所思所想,理智于情感的快要将她分成两部分,以至于每时每刻都头痛欲裂快要疯掉了。
夜色降临,闹哄哄的阅微草堂安静了下来,旁人会因赵是安的逝世而难过叹息,可总归不是至亲,还有各自生活要过,转身又奔波在柴米油盐中,空荡荡的院中挂满了招魂幡,只余下摇曳的树影,风一吹,盆中的火星也随之变大,橘黄色的火光照亮了四周。
屋檐下的白色灯笼在风中摇晃,连带着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也明明灭灭,一道人影遮住了所有的视野,袁茵茵没有回头,只是往火盆中丢了几张纸钱。
“我来吧,”纪长宁蹲下身,轻声道:“你去歇一会儿。”
“纪长宁,”袁茵茵的声音有些低,融在风中,不仔细去听甚至听不清,“你走吧。”
纪长宁抬眸,神情凝重,并未接话,而是捡起一旁的纸钱往火盆中扔。
袁茵茵停下动作,扭头看向纪长宁,瞧见她脸上未处理的伤痕和苍白的脸色,以及几日未休息而青黑一片的眼底,不由冒出火气,提高了声音大吼,“我让你走!你听不懂吗?”
“你师兄让我照顾你,我不能走。”纪长宁面无表情淡然回答。
大口大口喘息的袁茵茵压抑不住暴戾,双眼通红,嘴唇颤抖,一把抢过纪长宁手中的纸钱丢在地上,嘶声大吼,“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儿,你为什么不滚,这里是我家,我恨你,你给我走,你给我走!”
她疯狂推搡着纪长宁,不停地大吼大叫,情绪看着极其不正常,纪长宁没有还手,任由袁茵茵拉扯着自己,只是脸色越发苍白,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鲜血渗透了衣衫,血腥味顿时便扩散开来。
二人推搡拉扯间,袁茵茵不相信撞到了供奉香烛和灵位的桌子,桌上的东西摇晃起来,白色香烛突然倒下,眼看便要将要烧到灵位,纪长宁脸色骤变,忙伸手挡住了火焰。
“嘶——”掌心的剑伤被就还未愈合,又被烈焰灼烧了一下,疼得她出了一头冷汗,倒吸了口气。
皮肉被灼烧的独特气味在风中蔓延,袁茵茵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流着泪呆站在原地,看着纪长宁不顾危险护着赵是安的灵位,那只手上粘了白色的蜡,混合着红色的软肉和黄色的脓水,看着极其恐怖,可纪长宁却不在意,只是小心将灵位放好,甚至都没苛责自己一句。
她眨了眨眼,豆大的眼泪从眼眶中涌出来,喃喃自语,“为什么,你明明答应过我,你答应我会救我师兄的,为什么会这样啊,我不想恨你,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是想要我师兄回来。”
“茵茵,”纪长宁将那只血肉模糊的手藏在身后,缓缓走近,轻轻替哭的泣不成声的姑娘擦掉眼泪,轻声安抚,“赵是安的死我难辞其咎,但你信我,我一定会替他报仇,用尽我毕生所学,将凶手碎尸万段,我以我的剑起誓。”
袁茵茵看着纪长宁,最终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信你。”
说罢,转身离开。
纪长宁站在原地,任由自己的身影在夜色中被拉的细长,直到手上的疼痛传来,才令她清醒,抿着唇回到灵堂,点了三炷香,插好后退后几步。
她看着赵是安的灵位,周遭昏暗漆黑,阴风阵阵,可她并不觉得恐怖,只是感到无边的孤寂,哑着声唤了句,“赵是安……”
刚出声,她发现声音沙哑的难听,只好垂眸蹲在一旁往火盆中丢纸钱,火星一接触到纸张立刻便燃了起来,跳动的火光照射在纪长宁脸上,她愣愣的看着,没有再说一句话,直到火焰熄灭,周遭橘黄色的火光再次消散,也无人知晓她要说什么。
天彻底黑了下来,飘下了鹅毛大雪,转眼便在青瓦树梢上铺了一层,家家户户亮起了烛火,饭菜的香味从窗棂中飞出,炊烟缭缭,是这雪夜中的一抹温暖。
雪越下越大,鞋底踩在上面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路人归家心切,脚步匆匆,被黑夜中一个人影绊了个踉跄,忙提高手中的灯笼往前照明,瞧见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人躺在路中间,身上盖了薄薄一层雪,也不知是死是活,啐了口唾沫,不悦的咒骂起来,“哪儿来的乞丐,要死也别死在这儿啊,挡了老子的路。”
他怒气冲冲给了那身上满是脏污的人影一脚,听见一声闷哼声,这才骂骂咧咧走远。
人一走,瘫在地上的乞丐十指动了动,露出杂乱头发后一双在黑夜中也明亮的双眸,他看着漫天纷飞的雪花,看着一个人影拿着剑缓缓走来,蹲下身担忧问,“莫要怕,我陪着你。”
“师姐……”他哑着声轻唤了句。
发着光的人影对他浅浅一笑,一如当年还在山间陵时的那般。
心魔并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个模样,可晏南舟舍不得剔除心魔了,因为只有这时候,纪长宁看向他的眼中,没有恨意和厌恶,只有万千情意。
他躺在冰凉的雪地中,如置一片暖阳中。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回
赵是安在这世上的亲人不多, 没那么多繁琐的杂事,尸首停在灵堂没多久便下了葬,下葬那天, 袁茵茵险些哭晕过去, 她死死抱住棺材,大声呼喊着师兄,无不令人为之动容,不少妇人没忍住用袖子抹掉眼尾的泪水,上前搀扶着她。
纪长宁没有哭, 只是在一旁看着, 面色淡然, 瞧不出悲喜, 只是等所有人离开后一个人在赵是安的坟前站了许久, 久到头顶和肩膀都积了雪,远远看着,像是一座冰雕。
冰雕动了动僵硬的脚,那些积雪唰唰落了下来, 她有些缓慢的走了几步,随后拔出同悲剑, 割断一小节长发, 左右瞧了瞧, 扯下挂在树上的幡布一角, 手指灵活将头发编好。
随后又半蹲下身,用剑刃在墓碑旁挖了个坑, 小心翼翼将编好的碎发放在坑里, 再仔细填好土,用手拍了拍。
“这是驱魔结, 这样蛇虫鼠蚁便不会靠近你了,”纪长宁压实土壤轻声说着话,“底下有些黑,你莫怕,我会陪着你的。”
风声吹过,树影摇曳,发出沙沙作响的动静,好似有人在回应她的话。
“赵是安,若是你恨我就好了。”纪长宁的语气没有过多情绪,极其平静的说完这句话。
她心中当真是这般想的,若是赵是安像袁茵茵那般恨自己,那她不会如此茫然和无措,至少恨意可以弥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可情意不行,情深义重,最难偿还,她不知该如何才能将这份情还给赵是安,更莫说这里面还有一条命。
懊悔,悲伤,自责,种种情绪充斥在纪长宁的脑海中,可她无能为力,她清晰的明白同天道相比,同命运相争,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不能憾天,不能动地,甚至连身边之人都护不住。
寂寥的山间起了风,树叶沙沙作响,被雪层压弯了腰的枝叶上颤颤巍巍,随后堆积的积雪唰唰落了下来,在她身侧堆积成了一个小山堆,连赵是安的墓碑上都盖了些许积雪。
纪长宁用指腹排干净了墓碑上的积雪,积雪融化打湿了袖子,她并未在意,而是叹了口气,“赵是安,我要走了,等下次我再来看你。”
说罢,纪长宁起身最后垂眸看了眼墓碑,转身离开。
回阅微草堂的路上经过了一个巷子,隔的远远的纪长宁便听见前方传来几道争吵的声音:
“你这泼皮,腌臜玩意,居然敢伤我儿,我今天就要你好看!把你剁碎了拿去喂狗!”妇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带着歇斯底里的狂怒,声音能传遍整个巷道,混合着一道孩童尖锐的哭声,吵得人头疼欲裂。
“这乞丐在这儿待了好几天了,不吃不喝,怕是死了啊。”旁边的男子有些担忧地问。
话音落下便有人回答了,“我昨日还瞧见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别是个傻的吧。”
“我管他傻的痴的,伤了我儿,我定不会放过他!”一开始说话的妇人再次大吼大叫着。
人群中也看了前因后果的,闻言不由得出声反驳,“我瞧着明明是你儿子拿石子砸人家,说人家是狗,踢别人时自己绊倒的,怎怨旁人。”
“赵家婶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儿子顽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伙都知道,前几日还把我晒的辣子豆子打翻了。”
“放你娘的狗屁!老娘撕烂你的嘴!”
两人争吵起来,又混合着七嘴八舌的劝架声,还有各种各样的说话声,跟集市叫卖一样热闹,听不出到底说了些什么,也就无人注意到瘫倒在角落中的人影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趁着局面混乱扶着墙壁一点点挪动,直至走出人群。
他头发由于打结,结成一缕一缕的,披散在脑后,遮住了面容,身上满是血渍干涸留下的印记,混合着尘土杂草,瞧着极其狼狈,好在是天冷,身上并未传来什么奇怪的味道,可这副模样站在人群中,依旧会让人避之不及。
许是伤势未愈的缘故,他需要扶着墙壁,走的极慢,一小段距离后身上的伤口裂开,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随后似有所感缓缓抬头,和站在前方的纪长宁对上视线,巷子狭窄,声音吵杂,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织,最终,是晏南舟先移开目光。
纪长宁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衫,执剑站在那儿,未施粉黛的脸也是苍白,显得头发格外漆黑,以及眼尾留下的一抹红,整个人好看至极,令人不由得自惭形愧。
晏南舟不愿自己这副模样被纪长宁看着,他这几日哪儿也没去,就守在阅微草堂四周,一是为了等身上的伤势自愈,二是为了送赵是安一程,剩下的便是那无法诉说的私心。
身上的伤未及时处理,疼得他四肢酸疼,稍稍一动便感到五脏六肺都疼痛难忍,强忍着痛意走到这儿已是不易,连着几日露天席地,自然也无心收拾,才落得这般。
他知道纪长宁不想看见自己,所以刻意避开,小心翼翼,未曾想还是会撞上,忙垂下眼眸侧身避开,半点不敢直视纪长宁,狼狈,羞愧,以及自卑,是他最不愿被纪长宁窥探到的一面。
纪长宁是听见吵闹过来的,未想到争吵的源头是因为一个乞丐,那人浑身脏兮兮的,弓着背低垂着脑袋,显得局促不安,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的看不出本来模样,莫名让人觉得可怜。
众生皆苦,无人能渡,纪长宁自身难保,管不了旁人的悲惨命运,她收回视线快步走过,可路过这乞丐身旁时,那人不知为何更加紧张身形一僵,头垂得越低。
晏南舟呼吸急促,生怕纪长宁认出自己,不由屏住了呼吸。
“轱辘轱辘——”
几枚铜钱落在了晏南舟脚边,他伸手捡起,猛地抬头望去,只能瞧见纪长宁渐行渐远的背影,融入还在争吵的人群中,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紧紧将那几枚铜钱握紧在手中,晏南舟嘴角露出个苦笑,他的师姐就是这般,什么都不说,瞧着冷漠至极,毫不关心,实际比谁都心软,庇护弱者,关心他人,就连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都能给予善意,从不奢求回报。
曾几何时,他也是拥有这份关心的,可造化弄人,世事无常,将思绪收了回来,晏南舟站起身扶着墙壁缓缓走出巷子,将那些声音抛在身后,背影显得孤寂可怜,与这世间所有热闹无关。
入了冬后,天越发的冷了,其中位于最北的封魔渊更是风雪漫天,狂风怒吼,那呼啸而过的风声发出极大的声响,令人感叹大自然的恐怖。
噬日楼处在封魔渊的最深处的生死道,一个终年不见阳光,阴暗至极的地方,除了一些因心魔引诱而入魔的修士凡人外,这里还有不少自幼生于此,长于此的臣民,朱厌便是其中之一。
他自幼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长大,时刻要提高戒备,生怕一个疏忽便会丢了性命,一路走来,皆是白骨和鲜血铺成的路,见识过太多手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为了魔力将亲女练成炉鼎的戏码,自是明白,想要活着,只有变强,才能在这危机四伏的地方活下去。
等杀了无数人,手中染上鲜血,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的位置,无视天地规则,随心所欲,意欲颠覆整个天地,开创一个魔修为尊的天地,将黑白打乱,让善恶重组,成为这古往今来第一人。
当年那战他败于仙门百家之下,不得不得退后封魔渊,也正因为这个,朱厌才足以窥探到封魔渊真正的秘密,那是一方魔眼。
魔眼是封魔渊中心一深不见底的漩涡,正因为这个魔眼,才能庇佑封魔渊百年来不被仙门百家轻易攻陷,那是封魔渊所有充沛魔力的来源,亦是所有魔修痛苦的根源。
翻遍了藏书,他才从一本古籍中得知,这个魔眼以魔修的怨念和欲望为食,欲念越多,它能释放的魔力也就越多,滋生出杀戮,残暴,黑暗和冷血,成为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怪物,换言说,他们不过是这个魔眼的养料罢了,直至被魔眼一点点吞噬掉,变成一抹灰尘。
朱厌心高气傲,怎会甘心受此物影响,可无论如何皆无法除掉这个魔眼,相反,魔眼还会释放一种诡异的黑雾,这黑雾似有生命力一般,可随意吸食妖魔修士亦或是凡人的怨念,力量逐渐增大,无法控制。
平心而论,朱厌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善人,那些凡人是死是活同他有何干系,可这魔眼实在古怪,若是放任不管,只怕噬日楼会第一个遭殃,多年辛苦毁于一旦,朱厌怎会甘心,他是想成为着天地主宰,可不受控制的力量不一定是福报。也可能是祸患。
于是他一边用自身魔气滋养着这些黑雾,使得他们出不了封魔渊,无法汲取旁人怨念来提升能力,一边寻找解决这魔眼的办法,而晏南舟体内的神骨便是他最后的办法。
他站在高台之上,眺望着漆黑旋转的魔眼,风雪迎面吹来,落在了头顶和衣衫上,他看的极其认真,似透过那层层叠叠的雾气窥探这背后隐藏的真实。
“哒——”脚步声响起。
人未至,一股独特的檀香便顺着风钻进了朱厌鼻中,他未回头,只是阴阳怪气道:“佛子今日不在房中诵经,还有闲情逸致闲逛?”
了尘走近,同人并肩而立,任由狂风吹起白金色的袈裟,他身处魔窟,可面上无悲无喜,似寺庙中的雕塑那般,看不出一点表情,也学着朱厌的模样,盯着那漂浮在空中的魔眼瞧,两人都未出声,好一会儿后,才听了尘问:“听闻右护法受了重伤。”
“你是想问何人伤的他?”朱厌用余光瞥了身旁的人一眼。
然后到这抹目光,了尘也扭过头,目光漆黑平静,也不接话,只是目不转睛看着朱厌。
“呵,”朱厌嗤笑一声,“你放心吧,不是魏娇娇,魏娇娇可没这个能耐。”
闻言,了尘皱了皱眉,眉眼间是被拆穿的不悦。
“当年你宁愿死在悟禅山都不愿意来封魔渊,怎的魏娇娇同你说了什么,你就同意来封魔渊了?”
了尘眼睑轻眨,思绪不由自主飘散,恍惚间又看见那妖娆妩媚的女子为他撑起一把伞,陪着他一路爬到了悟禅山的山门外。
那日下着暴雨,被落在身上犹如针扎般刺痛,生变得毫无意义,他望着天发呆,对周遭一切毫不关心,只觉得人生之苦,令人疲惫,
这时,魏娇娇丢掉油伞面对着自己蹲下,被雨水冲刷掉的脂粉露出一张略显稚嫩的轮廓,她说:“大师,你的佛不要你了,不如我要你,可好?”
没有那么多花言巧语,利益相诱,只是了尘贫瘠人生中最为离经叛道的选择,他来到封魔渊并非堕落,而是去领略众生百态,寻一条旁人从未走过的路罢了。
见人冷着脸不知在想什么,朱厌眯着眼刻意将未尽之语说完,“莫不是,你对魏娇娇动了情?”
心口一沉,了尘瞳孔猛地收紧,抿着唇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冷着脸回答,“色欲皆是空欲,皮相皆是假像,我二人之间并未有私情。”
“是与否,怕是只有你自己清楚。”朱厌若有所思看向了尘。
后者眉头一皱,语气冷了三分,“同你有何干系?”
“你如今好歹是我噬日楼的佛子,若是同一个叛徒纠缠不清,怕是难以服众,更何况,”朱厌停顿片刻,含笑直视了尘,戏谑道:“我怎么说,也是你舅舅。”
话音落下,了尘愠怒,拂袖离开。
朱厌嗤笑了两声,又收回视线看向空中的魔眼,喃喃自语,“又变多了啊。”
黑雾在空中翻腾旋转,层层叠叠,连前方都充满着未知,无人知晓命运的走向,该去往何方。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回
自从赵是安入土为安后, 袁茵茵便搬到赵是安的那间房,她每日都要去替镇里的乡亲瞧病,刻意早出晚归同纪长宁错开时间, 以至于两人连着几日都未碰见过。
原本热闹的阅微草堂如今只剩下纪长宁一人, 周遭过于安静,连被积雪压弯的枝头上雪层滑落下来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纪长宁现在屋檐下看着院中飘雪,莫名觉得有些茫然和寂寥,她知道袁茵茵因为赵是安的死气恼,于公无私, 都不应继续待在阅微草堂, 许是离开还能让袁茵茵开心。
可若是自己走了, 袁茵茵孤身一人受人欺辱怎么办?她性子随心, 遇见事也没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岂不孤单?外出采药遇见妖魔又该如何?
一桩桩,一件件,纪长宁想了无数个会发生的可能,怕自己对不起赵是安临终遗愿, 死皮赖脸留了下来,可以后呢?以后也因一句请求困守于此?
对此, 纪长宁自是不愿意, 她之所以没有回万象宗, 便是想为自己活一次, 困于阅微草堂同困于万象宗并无太多不同,依旧无法掌控自我命运, 她不愿这般。
但眼前局势是一个死局, 在她想到破局之法前,留在阅微草堂是最合适的选择。
起了风, 雪飘落在了脚边,纪长宁伸出手,雪花落在手心,眨眼被体温融化成水,她仰头看了眼昏暗的天,有些不放心,回屋拿了两把伞,撑起其中一把走出门,站在街口等袁茵茵。
周遭都是行色匆匆顺着风雪而归的行人,只有她逆着风雪而去,撑着伞站在雪地中,眺望着前方,时间逐渐流逝,行人越来越少,连路边的小贩也收拾整理好摊位,奔向来接自己的妻子,整个天地突然间就安静下来,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纪长宁自己。
袁茵茵背着药箱走近,看见的就是身着蓝色素色衣衫的女主撑伞站在雪中的景色,夜色朦胧,她身后是白茫茫飘雪,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烛火,显得她一人站在那儿的消瘦身影有些孤单。
她不由得思考,自己是真的恨纪长宁吗?
可这个问题注定寻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即便自己再如何气恼不满,可等情绪冷却后,她会发现,与其说恨纪长宁,不如说是恨自己,在自己沉浸师兄于去世的难过中时,亲眼看见赵是安死在自己眼前的纪长宁,心中不见得比自己好受。
可这人什么也不说,忍受着自己的无理取闹,每个夜里,房中的烛火都会亮至天明,将一个相识不过一年的人的遗言牢记于心。
袁茵茵不懂,却又似乎明白,为何师兄会心悦这人,因为,纪长宁确实同这世间大多数不同。
就如此刻,她看着站在雪地中等待自己的纪长宁,突然不知该用何语言表述心中所想,只是愣愣站在原地。
私有所感,纪长宁转身,正对上袁茵茵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还以为她又要发怒,犹豫了会儿走上前将伞递过去,张口解释,“雪有些大,我怕你湿了衣衫。”
袁茵茵目光落在那把伞上,突然觉得这些日子的无理取闹和剑拔弩张,都在这一刻,在这个雪夜得到缓和,她低着头想了许多,想自己虽是不幸,可纪长宁又何其无辜,于是伸手接过拿把伞,声音很低,“有劳。”
说罢,二人撑伞并肩而行。
回了阅微草堂后,袁茵茵开了一坛酒,她看着纪长宁一边斟酒一边语气平静道:“我记得这酒是初春时我师兄酿的,我当时一直记着,老想偷摸挖出来尝个鲜,被他好生训了一顿,他说:等来年桃花开时就可以挖出来喝,若是被他知晓我挖了出来,怕是又要骂我一顿了。”
话音落下,袁茵茵没忍住笑出了声。
纪长宁未出声,只是默默的听着,听着袁茵茵说少时打雷,赵是安会替她捂着耳朵,说那是天上的神仙在放爆竹;
说同其他医馆吵架时,旁人总说自己性子火爆不好惹,赵是安会咬着牙同人家大打出手,被打的鼻青脸肿还不忘安慰自己;
说她其实说过无数次让赵是安将自己赶走,毕竟来历不明之人总归不安全,莫说还废药材,可赵是安会叹了口气教导她,医者仁心,不能见死不救。
每一句话都围绕着赵是安,在袁茵茵的追忆里,赵是安老实,纯朴,甚至还有些傻的模样逐渐清晰起来,纪长宁眼神一暗,仰头饮尽了一杯酒。
这是自那日后两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坐下聊天,没有嘲讽了怒吼,有的只是对于对一个人逝世的悲痛。
几杯酒下了肚,袁茵茵明显多了几分醉意,她双眼迷离,脸颊飞上一抹红霞,说话间还打了个酒嗝,“纪长宁,我其实不讨厌你,我只是嫉妒你。”
同这人一脸醉意相比,纪长宁也是清明许多,她把玩着酒杯,闻言抬眸望着对面这人,眼中带着点不解和疑惑。
“嗝,”袁茵茵又打了个酒嗝,扳着手指开始数,“你长的好看,又不会随便发脾气,有没有修为都这般厉害,没了修为也不会自怨自艾,而是努力变强,同你相比我半点没有优势,无怪乎我师兄心悦你,我只会给他惹麻烦,他许是早就嫌我烦了,这才去了我寻不到的地方。”
越说到后面,袁茵茵情绪越低落,眼睛一红,声音都带了点哭腔。
纪长宁用指腹轻点杯身,一直等袁茵茵说完才开口,“茵茵,你觉得桃花好看吗?”
袁茵茵虽不明白纪长宁为何要这么问,还是点了点头,应答,“好看。”
“那院里前几日才开的梅花好看吗?”
“也好看。”袁茵茵想了想还是回答。
“既然都好看,那又为何要执着于桃花的花瓣长于梅花这最无关紧要的一点呢?桃花喜光,梅花耐寒,桃花淡雅,梅花浓郁,她们各有特点,不应混为一谈,而应独自绽放。”
闻言,袁茵茵眨了眨眼,好像明白纪长宁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心头一股暖流涌过,趴在桌上,又没头没尾的问了句,“我突然觉着,你与我师兄在一块儿,也没那般难以接受,所以,你当真对我师兄无意?一刻也没有?”
纪长宁未说话,只是拎起酒壶往杯中倒了一杯酒,垂着眼眸在想,对赵是安有赞赏,感激,钦佩,唯独没有爱慕,也许会有片刻的悸动,但那并不代表情爱,毕竟无论是谁将一颗真心小心翼翼捧到你面前,都难以做到无动于衷,是人便渴望被爱,她并非顽石,自然也不例外。
但好在,吃过一次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断然不敢再轻易去接触情爱之事了。
无声已然说明一切,二人皆心知肚明,并未继续,袁茵茵只是将下巴枕在双手相叠的手背上,说话时,下巴还会一动一动的,“那晏南舟呢?”
手一歪,酒溅出去些许,滴落在桌子上,纪长宁抬眸看着面前这人,又听她继续道:“他心悦你,那你呢?你心悦他吗?”
将杯子放下,纪长宁犹豫了会儿还是询问,“为何会觉得想?”
“那些人想杀他,明知有危险他还愿意自投罗网,总不会是为了我师兄吧。”袁茵茵解释。
抿着唇思索了会儿,可能是因为袁茵茵不知道她的过去,也可能是太多困扰萦绕心头,亦或是多饮了几杯酒,酒气上头,纪长宁当真回答了这个问题,“曾经。”
“啊?”
“我曾经心悦过他。”虽是一场极其惨烈的心动,但否认发生的事实其实并无多大必要。
“那你们……”袁茵茵欲言又止,像是不知该问不该问。
纪长宁拿起酒杯垂眸看了眼倒影在酒液中模糊不清的画面,语气平静的回答,“他有意中人。”
“可他看你的眼神……”袁茵茵说到一半反应过来,用力一拍桌子,桌上的杯子都抖了抖,她不知想了些什么,怒不可遏,咬牙切齿怒吼,“我明白了,用情不专,负心薄情,当真不是个东西!”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正好听见她对晏南舟的这番评价,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极其认同的点头,“说的没错,确实不是个东西。”
“这种人不值得为他难过,来喝酒,咱们不论其他,一醉方休!”
“铛。”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影子投射在墙壁上,随着烛火的摇晃,影子也随之跳动起来。
酒过三巡,窗外肆虐的风雪平静下来,袁茵茵醉的分不清今夕是何夕,趴在桌上一身的酒气,眼神迷离,摇晃着手中的空酒杯嘟囔,“酒呢,喝啊,继续喝啊!”
清醒时不消停,醉了也格外闹腾,纪长宁虽也有了点醉意,但意识尚且清醒,眼见袁茵茵要滚下桌去,忙起身将人扶了起来,小心翼翼放在自己床上。
“师兄,师兄……”
床上的人发出梦呓,眼泪顺着眼尾流下,在漆黑的夜里泛着光。
纪长宁用指腹抹掉,她替人盖好被子轻声道:“睡一觉吧,睡醒了就好了。”
哭泣声渐渐归于平静,纪长宁这才转身拎起桌上的还剩一半的酒坛推开门走了出去。
屋外寒风凛冽,风雪虽停,可吹打在脸上的冷意依然刺骨冰冷,整个天地被白雪笼罩,入眼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在白色的映衬下,整个夜色也变得明亮起来。
她站在屋檐下望着院中的那颗樟树,高举着酒坛仰头喝了口酒,酒入喉肠,驱散一身的寒气,带来了滚烫的灼热感,她走出檐下脚底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随后轻轻一跃,飞上了屋顶,掌风一震,屋顶楼的积雪便唰唰落了下去,空出了一小块儿空地。
纪长宁一个人坐在屋顶眺望着远方,背对着被白雪覆盖的木夕镇,披着白色斗篷,仿佛与周遭的雪景融为一体,明明天气严寒,冷风吹拂,可她喝着酒却搞不到丝毫寒意,反倒是脑袋清晰明了,足以将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理清楚。
先是任泽发难,然后被自己喝晏南舟联手击杀,再是晏南舟眼睛复明,认出自己,接着是穆明方以赵是安要挟,晏南舟受心魔控制,再到最后,赵是安为救自己而死,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是一场梦那般,充满着不真实感。
直到这一刻,纪长宁方才能够静下心来思考一些问题:
首先是晏南舟的神骨,仙门的人要神骨是为了飞升上界,不老不死,增进修为,那噬日楼呢?也是为了飞升?可仙魔的力量相斥,神骨对魔修来说,不见得有用,但他们依旧步步紧逼,意欲为何?
其次是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那个衣着奇怪却异常熟悉的妇人,还有梦中那个同自己模样相同的女子,以及出现在幼时自己口中的系统,男主等奇怪的话语。
最后是崇吾,薛云阳死后自己丢失的记忆,以及在封魔渊昏厥过去后发生的一切,虽没有证据证明,但纪长宁隐约觉得,定是同崇吾有关系。
被万魔吞噬,意识消散时,纪长宁清楚的听到了有人呼唤自己的声音,急迫和担忧,却不是崇吾,听着,有些像晏南舟。
可晏南舟那时,应在孟晚身边啊。
纪长宁感觉眼前满是迷雾,层层叠叠笼罩着天地。她明明看见了,却寻不到入口,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迷雾包围,无计可施。
思绪翻涌,乱成一团,却没有一点头绪,只能皱着眉饮酒,等纪长宁意识到自己醉了时,酒坛便见了底,她看着四周的景物出现重影,天旋地转,连院中的那颗樟树都便变成了好几颗,忙闭着眼摇了摇头。
凭心而论,纪长宁酒量并不算差,可也不知赵是安这坛酒中加了什么药草,后劲极大,她感觉身上一股热气直往头顶涌,连眼睛和脸颊都变得通红,忙撑着屋脊站起身来,身形摇摇晃晃的,脚步有些踉跄
她意识混沌,脑子不大清楚,只感觉心跳动时牵扯着太阳穴,发出嗡嗡的声响,吐出的呼吸都染上灼热的温度。
起了风,吹在身上,冷的纪长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想着离开,可初冬的屋顶结了冰,才行两步,整个人便失了重心往下倒去,连带着脚边的酒坛也顺着石瓦,轱辘轱辘滚落下去。
衣衫下垂,发丝飞扬,重心下落的感觉不大好受,从屋顶到地面的距离被无限拉长,纪长宁看了眼越来越远的屋顶,不由想:要是就这么摔死了,其实也挺好的。
这么想着,她闭上了眼,准备迎接落地的痛。
“咻——”一个人影飞快跃来。
风势变大,随后,“砰——”一声,酒坛落地,应声而碎,碎片飞落在四周,里头还盛了些许酒液,在夜色中泛着水光。
周遭归于平静,树枝沙沙作响,甚至隐约还能听见远处传来妻子的训斥声。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发生,而是被人扶着腰落下,等落地后,环在腰间的那只手立刻收了回去。
纪长宁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有些沧桑的容颜,下巴上长了胡须,双眸满是血丝,瞧着没有一点人气,浑身充满着颓废和悲丧的气质。
酒纪长宁眯着眼盯着眼前这人看了好一会儿,冷着脸,看不出喜怒,直看得后者心惊胆战,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晏南舟?”纪长宁出声了。
她的声音有些飘,远没有平日里清晰,可晏南舟慌乱不已,自是没注意到细微的不同,而是大脑飞快旋转,想着该如何解释自己突然出现。
“你不是应该在青霄峰陪着小师叔吗?怎会来山间陵?”纪长宁语气充满着不解。
晏南舟皱了皱眉,又听怀里的人继续道:“她身上的伤可好些了?在不归之地若是没有她,你怕是凶多吉少了。”
直到听到这儿,晏南舟终于明白过来,纪长宁喝醉了,记忆出现了偏差,意识混沌间以为这是山间陵。
思绪翻涌,晏南舟想到了纪长宁所说是什么,是从不归之地出来后,孟晚为了救自己挡下受了伤的事,可他当时日夜守在青霄峰,从未去过山间陵,明明困惑不解,却还是顺着纪长宁的话往下,“她没事,我来看看你。”
纪长宁醉意朦胧,闻言轻声道:“我的伤势不碍事的,你莫要担心。”
“你受伤了?”晏南舟讶异至极。
当时从不归之地出来,孟晚气息微弱,他慌乱不已,自是没有注意到纪长宁受了伤,直到听见纪长宁提及此事,他才心口一阵酸疼。
在师姐身受重伤无人照拂时,他在担心另一个女子,会不会觉得药苦。
明明平时只要纪长宁任何一点动静,自己都会第一时间发现,可为什么那时候没有?为什么会被一个相识不过数月的女子占据全部心神?为什么没有发现过异常?
从未注意,从未关心,怪不得自己说心悦她时,她会觉得如此可笑,张口就来的情意确实不值得相信。
晏南舟眼睛变得通红,嘴唇颤抖,眉头微皱,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了,哑着声道:“师姐,对不起,对不起。”
纪长宁脑袋昏沉沉的,感觉眼皮也很重,头也很痛,连视线都变得模糊,可看见晏南舟这副神情,依旧觉得心口不大好受,似有异物堵塞其中,也不知晏南舟为何道歉,只是摇了摇头,轻声道:“无妨,小师叔救了你,你照顾她也是应该,你呢?伤势可有好转?”
只是简单的一句关心,可晏南舟终究控制不住情意,一把攥紧纪长宁的手腕将人拉入怀中。
夜深寒风冷,可晏南舟的温度却有些烫,肢体相接时,那抹温度透过手腕传递到身上,烫的纪长宁心跳莫名加快,还未反应过来,一个人影压了下来,紧紧按住后腰将她揽入怀中,那一刻,躁动的心慌乱不已。
二人相拥,身影倒映在地上,看着亲密无间,纪长宁并未推开,只是浑身因酒气而显得有些酸软,脑袋中像盛满了水,晃的她头晕眼花,可还是察觉到面前这人情绪不对,放轻了声音询问,“怎么了?”
“师姐,”耳侧响起晏南舟沙哑低沉的声音,“我好难受啊。”
“是不是伤口裂开了?”纪长宁神情担忧,欲查看却依旧被牢牢抱住,无奈道:“你不放开我,我怎么帮你看伤?”
“我没事,”晏南舟的声音极底,不仔细听什么听不清,“师姐,我以后哪儿都不去了,就陪着你在山间陵赏月练剑,只有我和你,可好?”
“青霄峰也不去了?”
“不去了,”晏南舟埋在纪长宁肩头的脑袋摇了摇,声音沉闷,“哪儿都不去了,我怕一转身你就不见了。”
“怎么会呢,”酒气逼人,困意袭来,眼睛越来越重,意识逐渐模糊,连声音都低了下去,“我一直都在,哪儿也不去。”
声音消散,只余下风声。
晏南舟微微侧眸看着睡着的纪长宁,没有厌恶和漠视,也没有针锋相对,有的只是平静祥和,令人有些恍惚,似觉得如梦境一般不敢呼吸,手臂环过肩胛骨轻轻将人抱了起来,踩着细碎的雪地走进了之前住的那间屋里。
屋里没点灯,光线有些暗,因为好些日子没人住的原因,显得有些冷清,晏南舟放轻了动作将纪长宁放在床铺上,轻轻盖上被子。
他没动,就这么坐在床边垂眸望着纪长宁的睡颜,
各种画面从脑海中闪现,最终停留在二人初次相见时的那一刻。
也是一个满天飞雪的季节,被困许久,呼吸微弱,意识消亡,本以为快要死在那暗无天日的尸坑中,连祈求神佛都无动于衷,绝望和悲哀笼罩着自己,以至于纪长宁出现那一刻,无疑神祇降临。
崇拜,敬仰,钦慕,依赖。
明明一开始,师姐在自己心中是无可替代的存在,却变成了这个局面,晏南舟能明白问题出在自己身上,有一股神秘在引领所有事物前进,像是一条无法更改的既定路线。
心态改变,言不由衷,可这并非他所愿,他越来越茫然,不知晓自己到底是谁,又是为何存在,未来还如何抉择,若是连自我意识都无法控制,言行举止皆是早已安排,那还能算作一个人吗?
晏南舟眼神一暗,不由伸出手替纪长宁撩去额前的碎发,指尖从发丝中穿过,缠绵缱绻,依依不舍,指腹划过耳垂,带来一丝暖意,又沿着下颌落在唇边,带着点试探和犹豫。
突然间,睡梦中的纪长宁转了头,微张的唇不偏不倚将那只修长的手指含住,虽只有一个指节,可指尖被温暖包裹着,许是因为酒液的缘故,有些灼热,犹如落入了暖玉之中,随后,一个柔软的物体略过,带来些许湿润的触感,酥麻感从指腹朝着四肢百骸扩散开来。
突然意识到是什么,晏南舟的脸颊在黑夜中变红,瞳孔放大,猛地抽出手退后两步,他感觉整个人被热气蒸腾着,眼眸泛着光,若是亮些定能看出他像被煮熟的虾那般红,有些局促不安。
垂眸看了眼带着水渍的指尖,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抿着唇思索了许久,才逼着自己去忘却那个触感,握紧了拳,又再次坐回原处。
看了许久,突然闭眼低下头凑近,二人身影相叠,呼吸交织,形成一个暧昧的距离,睡着的人意识朦胧,醒着的人心神不宁,眼见将要落下一吻时,晏南舟突然停了下来,缓缓睁眼,双眸倒映着纪长宁的脸,含情脉脉,情意万千。
最终,那一吻并未落下来,他只是撩起纪长宁的发丝,轻轻落下一吻,哑着声道:“师姐,愿你所愿皆成。”
人都渴望和心悦之人有亲密接触,晏南舟也不例外,虽会羞赫窘迫,却更多是欣喜和激动,可他克己守礼,不愿趁人之危,更不愿唐突了纪长宁,那是对这份情意的自贱,也是对心悦之人的轻视。
这般想着,他只是在一旁守着纪长宁,知道困意袭来,缓缓睡去。
屋中很暗,可并不寒冷。
夜色散去,天色渐明,昏暗的光透进屋里,晏南舟是被长剑破风的声音吵醒的,他太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以至于动作有些迟缓,感知不到周遭的危险,沉重的眼皮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随后只觉得胸前一痛,同悲剑将他刺穿。
他捂着伤跌到单膝着地,煞白着脸仰头,却见眼前眉目阴鸷的纪长宁冷声而言,“我说过,再看见你,不会留情。”
嘴唇颤抖,晏南舟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感叹昨日的梦醒的太早。
纪长宁头疼欲裂,满是宿醉的不适,皱着眉又欲出剑时,晏南舟沙哑着出声了,“我有办法,复活赵是安。”
闻声,她动作一顿,神色讶异。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回
寂寂无声, 落针可闻,以至于因疼痛而加重的呼吸声变得清晰起来。
二人一单膝跪地,一人执剑而立, 脸上神色皆有不同, 却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纪长宁承认,她确实因为晏南舟这句话而乱了心神,无疑一刻石子落进了水中,搅动了满池水花,抿着唇沉思。
任由时间一点点流逝, 剑尖的血液顺着垂下的剑身滴落在地上, 一直到面前这人受不住痛, 低声咳嗽时才出了声, “你……说什么?”
晏南舟有些想笑, 不知是该笑自己的可悲,还是笑纪长宁的主动询问,唇角才刚勾起,伤口疼得倒吸了口气, 眉头一皱,胸腔快速起伏, 沙哑着声将刚刚说过的话, 重复了一遍, “我有法子复活赵是安。”
这次听得更加清楚, 但纪长宁的眉头皱成川字,脸上神情并不算好看, 犹豫了会儿还是收了剑, 将一身杀气收敛,坐在床沿边, 平视着半跪在面前的晏南舟,语气淡漠道:“你可知道,我最为讨厌别人骗我。”
“我自是知道,”晏南舟苦笑了一声,含着太多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捂着伤口缓缓起身,起的有些快了,他眼前一黑,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地上。
这模样有些狼狈,他甚至不敢去看纪长宁可有嘲笑,只能索性自暴自弃的坐下,仰着头打量家好咯将一个旁人都不知道的秘密,说了出来,“这事该从何说起呢?应该从……我以为你死在封魔渊后说起。”
这是纪长宁第一次听他提及自己死在封魔渊后发生的一切,心中百感交集,只能垂着眸不语。
纪长宁默不作声的反应在晏南舟意料之中,他并未觉得难过,而是自顾自道:“起初,我不相信你死了,知道晚……”
晏南舟停顿下来,抬眸小心翼翼瞥了眼纪长宁的反应,见她无动于衷,在心中叹了口气,无奈继续,“直到孟晚说你铭牌上的灵气没了,我才确定你当真死了,你死后,我被仙门百家围剿,他们都想要这块神骨,尤其是古圣,派了很多万象宗的弟子来抓我,我当时中了计被他抓住,废了点时间才逃脱。”
说到这里,晏南舟突然止口,陷入过往,神色凝重,若有所思,并未有话中一笔带过那般轻松。
他虽未仔细说,可纪长宁却从穆明方的只言片语中窥探出些许细节,知晓他被古圣豢养着,当成血人放血,其中艰辛痛苦,并未寥寥数语能够囊括的。
二人都没出声,好一会儿后晏南舟才又继续道:“从无量山出来后,我不知该去哪儿,想着同悲剑还落在封魔渊,那是你的佩剑,无论如何也不能丢在哪儿,于是我又去了封魔渊。”
“你进到封魔渊深处了?”纪长宁忙出声问,试图从晏南舟的话中找出自己能活下来的真相。
“没有,”晏南舟却是摇了摇头,“正无计可施时,我遇见了娇娘子,准确说,是被朱厌追杀的娇娘子。”
听人这般说,纪长宁抿着唇思索了会儿,接过话头,“我记得在不归之地时,任泽说她是叛徒,既已叛出,不应该四处躲藏吗,那她又为何要冒死回去?”
晏南舟声音低了下去,“因为一个秘密,一个噬日楼鲜为人知的秘密。”
被这情绪感染,纪长宁的心跳也不由紧张起来,沉声问,“什么秘密?”
“咳咳咳,”失血过多,晏南舟掩唇咳嗽了几声,脸色苍白虚弱,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她当时被噬日楼的人追杀,遇见了我时浑身的伤口已经只剩一口气了,我本不想多管闲事,谁料她却突然说,有办法让你活过来,明知可能是假的,可我仍抱有一丝希望,将她带出了封魔渊。”
组织者说辞,晏南舟回想着那段记忆,“她起初本不愿说,想哄骗我带她离开,我……我用了点手段,才逼得她开口。”
晏南舟支吾着说,不愿意将自己阴狠的一面展现在纪长宁面前,偷偷瞥了人一眼,见她无动于衷,眼神暗淡无光,声音不由低了下去,“封魔渊中心有一处漩涡,被那些魔修称为魔眼,是整个封魔渊魔气幻化而成,以天地间万物怨气为食,只要人有怨念,魔眼便会存在,而噬日楼就修建在这魔眼之下。”
封魔渊对于仙门弟子来说,是个极其诡异危险之地,过于神秘险峻,毫无规则制度,如同一个还未驯化的蛮荒之地,言行举止皆是随心所欲,踏入那儿的修士几乎是有去无回,也就无人知晓其中究竟是何模样。
这百多年间来,唯一踏入封魔渊还毫发无损的人,是那位传说中的玄翊真君,据说,他前前后后进出封魔渊约有五次,可最后一次进去时,再也没有出来过,无人知晓他去了何处,又是否还活着,只当回了上界。
此事过后,也在无人提及,直至百年前,朱厌在封魔渊创建了噬日楼,统管所有魔修,掀起仙门和魔修的一场战争。
如今听晏南舟说起,那魔眼怕是没那般简单。
果不其然,晏南舟下一句话便坐实纪长宁的猜测,“那魔眼中,有玄翊真君留下的天地灵宝,能令人死而复生。”
话音落下,纪长宁的眉头紧锁,神情凝重,掀起眼帘瞥了人一眼,冷冷道:“娇娘子如何得知?”
“朱厌房中的古籍被她偷走了,里头就记录了此事。”
“书呢?”
“在娇娘子那儿,”晏南舟看出纪长宁的怀疑和犹豫,轻声道:“师姐,我没有必要编个故事来哄骗你,这些事当真是娇娘子同我说的,当时,她命在我手上也不敢说谎,更莫说朱厌一直没停止对她的追杀,也是坐实此事为真。”
“即是能令人死而复生,那你当时为何没有去?”纪长宁皱着眉询问,“你口口声声说想复活我,难不成也只是随口一说。”
晏南舟垂下眸不语,想到之前那几次靠近封魔渊的中心时,便会失去意识昏迷,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阻拦他一探究竟的行动,仿佛将要发生什么可怕之事。
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影响控制着自己,可此事说来过于诡异,且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沉默不做答。
“呵。”纪长宁冷笑了一声,像是再嘲讽晏南舟的表里不一,“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师姐,”晏南舟知晓今日过了,纪长宁断然是不会再和自己有任何瓜葛了,有些急迫道:“我真的没有骗你,你若是不信,我可同你一起去找娇娘子问个明白,可好?”
他的急迫、慌乱、不安和害怕,透过那双眼眸清楚的传递给纪长宁,令她有些心力交瘁,叹了口气,不解道:“为什么?”
只有三个字,可晏南舟却听明白这话中更深的含义,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抹苦,声音低沉轻柔,似情人间的耳语,“师姐,无论你信我与否,我都从未想过要赵是安死,你怨我,恨我,是我咎由自取,我无话可说,只是莫要不理我,我知你对赵是安的死心生内疚,这才甘心困于阅微草堂,那我便与你一道还了这份情,让你不受拘束,做你想做之事。”
晏南舟说得光面堂皇,实则有这自己所不能说的小心思,他知道纪长宁重情念旧,一个薛云阳已是二人心中过不去的一道坎,曾经没少因为这人闹得不愉快,自是不愿意再来一个赵是安。
二人相识近十载,比之大多数人都要了解对方,莫名觉得喉间一紧,吐出口浊气,“你走吧。”
“师姐……”晏南舟的神情肉眼可见变得紧张,欲再说什么时,被纪长宁抬手制止。
“我是想救赵是安没错,可此事只是娇娘子片面之词,当不得真,况且……”纪长宁停顿了会儿无奈道:“况且,我答应过赵是安,要替他照顾茵茵,短期内,我不会离开。”
闻言,晏南舟低垂着头自语,“若是不让袁茵茵有危险,是不是就好了。”
“什么?”纪长宁没听清,下意识问。
话音未落,却见晏南舟五指成爪直直插入自己的胸前,血肉飞溅,温热的湿润落在了她的脸上,她愣在原地,像是对这突如其来的局面感到震惊,直到痛呼声才令她清醒过来,忙扶住人,厉声大吼,“晏南舟!你疯了吗!”
躺在纪长宁臂弯,浑身是血的晏南舟似不在乎那般,满头大汗,气息微弱,却还能露出笑意,眼神含着情意,将沾满鲜血的手伸到纪长宁眼前,露出掌心中那颗圆形的珠子,断断续续开口,“这是我三分之一的心头血……你让袁茵茵服下,即便没有武功和灵力,金丹以下的修士和妖魔,皆奈何不了她……”
那双手还在滴血,将暗红的心头血塞入纪长宁手中,甚至指尖都能感觉到那种湿润粘腻的触感,纪长宁眼神微动,心中有震惊和讶异,却没有其他悸动,只是哑着声道:“你不必如此的,你我本可以两清的。”
晏南舟眼眶一红,轻轻摇了摇头,“可我不想和你两清。”
“你我走到今天的地步,再去纠结对错已然毫无意义,你伤了我,我亦险些要了你的命,我捡回来一条命,丢失了太多,亦明白了太多,人生百载,有太多事物可以追寻,至于情爱……晏南舟,”纪长宁以一种无奈平和的语气唤了这个名字,一如曾经每次在山间陵教导那般,“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何不放下?”
“若这般简单,世上又怎会有真的多痴男怨女?”晏南舟仰头反呛。
纪长宁叹了口气,终是明白何为鸡同鸭讲了,她知道晏南舟偏执固执,敏感至极,应是幼时经历所致,未曾想有朝一日会这般亲身感知,冷声道:“死不了就自己疗伤。”
说罢出了屋子,任由晏南舟自生自灭,她先回了自己屋子,站在门外往里看了眼,袁茵茵并不在其中,连床褥都叠放整齐,思索了会儿,纪长宁换下身上带血的衣衫,随后去了赵是安的屋子,果然在这里找到了袁茵茵。
她在擦拭摆设和桌椅,每一处角落,每一个物件,屋里没有任何改变,一如赵是安还在时的模样,连他没看完的那本书翻开的页面都没有动过,一边擦拭一边自言自语絮叨着琐事,说不烦心事时,语气还会变得气恼。
纪长宁就这般站在门口看着,没有出声,直到袁茵茵起身伸了懒腰,一扭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人,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那个,我昨晚喝多了,没出糗吧。”
“没有。”纪长宁摇了摇头。
袁茵茵松了口气,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我把你床给占了,你昨晚睡得可好,没熬粥包子你吃吗……”
“茵茵,”纪长宁出声打断了袁茵茵的絮叨,犹豫了会儿还是下定了决心,沉声道:“我要走了。”
闻言,袁茵茵脚步一顿,背对着纪长宁不知想些什么,时间流逝变慢,慢到纪长宁有些不安,正欲开口解释时,袁茵茵将手背在身后转身,长发在空中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她扬了扬唇轻笑,“你走吧。”
“你不问?”预料中的咒骂和怒吼并未出现,纪长宁歪了歪头,感到不解。
“问什么?”袁茵茵反问,“你本来就要走的,若不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师兄遗愿留下的,怕我被欺负,怕我一人孤单,你并非言而无信之人,既然这时候要走,定是有极其重要之事要去做,所以我不问。”
纪长宁咬了咬上唇,说不出是何心情,只是将那颗用晏南舟心头血幻化成的红色药丸递了过去,“此物可护你平安,待我办完事便会回来。”
袁茵茵接过,闻到了一股极重的血腥味,她知晓是这个药丸中发出的,并未多问,而是说起了其他,“你要去办的这件事,很危险吗?”
明明可以用谎言掩盖过去,可纪长宁并未这般,而是点了点头,“嗯。”
于是,袁茵茵张开手上前扑进纪长宁怀里,紧紧抱住她,哑着声道:“纪长宁,我已经没了我师兄,,不想连你也出事,算命的说我命好定会长命百岁,我把我的命数给分你,保佑你一路平安。”
纪长宁眨了眨眼,思绪翻涌,不由想到:怀里这人,从认识到现在未给她好脸色看过,冷嘲热讽,毫不掩饰对自己的讨厌和敌意,她总是害怕自己抢走赵是安,巴不得自己早些离开,不够和善,有些娇纵任性,并不讨人喜欢。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纪长宁去的讨厌不起来,眼中浮现些许笑意,抬手回应了这个拥抱,声音极其温柔,“谢谢。”
风吹过,冬日的冷被心中的暖意驱散。
纪长宁和晏南舟离开木夕镇那日,漫天飞雪,她没有灵力,故而没法御剑,也不愿同晏南舟同乘,眼见雪越下越大,便寻了一个客栈落脚。
他二人特意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等茶水时,却听一旁两个修士闲谈声传来。
“欸,听说了吗。”
“何事?”
“万象宗的上任宗主死在自己徒弟剑下后,这位置空了一年,如今选了一个新宗主。”
“谁啊?”
“好像是……元华峰的易长老。”
二人对视一眼,纷纷看见对方眼中的讶异。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回
万象宗选出新宗主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人尽皆知,可真论起来,却是数日前发生的事。
那日初雪落在山上, 落进水中, 落在青色的瓦片上,因为雪不大,转眼便融化成水,只留下一道湿漉漉的水痕。
外头各地已然一脚踏入寒冬,可无量山依旧四季如春, 漫山遍野皆是茂盛的绿茵, 吹来的风都如夏日的温暖, 甚至还开了大片大片的花。
明明是人间美景, 可却无人有心思观赏, 纷纷行色匆匆赶到大殿之外,神情凝重的盯着站在最上方的古圣。
视线扫视一圈,古圣扶着发白胡须,厉声道:“今日将各位弟子召集于此, 是有一件大事要交代。”
众人满眼疑惑,可也有聪明的, 如江师兄之流, 已经猜出今日这架势是为何了, 果不其然, 古圣下一秒便证实了他的猜测。
“想必大家也还记得,一年前, 万象宗出了一个弑师叛逃残害同门的叛徒, 勾结噬日楼,哄骗我徒儿, 接着道侣大典,伤我万象宗数百弟子,连上任宗主,也是死在他的手上,实乃我万象宗之耻,此人于万象宗有不共戴天之仇,杀他百遍都不足以告慰死去的同门。”
一番话说完,底下不少弟子群情激愤,眼中冒出熊熊烈火,恨不得立刻拔剑去将那叛徒诛杀,唯有一旁的孟晚,情绪有些低落,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上任宗主去后宗主之位一直空着,经此一役,万象宗需得养精蓄悦无心再重选新宗主,本尊只好代为管理宗门事务,可却有自知之明,年岁已高,难以胜任这宗主之位。”丢出了饵,古圣这才图穷匕见,将自己的真正用意展露出来。
“如今万象宗也逐渐恢复生机,也新招进了一批弟子,万事万物皆向着新生,宗门也该迎来一次全新的改变,本尊夜不能寐,唯恐有损万象宗仙门第一宗的名头,思来想去,也是时候将这代宗主之位让出来,为万象宗挑选一位品行端正能够服众的宗主。”
他说完停顿了片刻,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众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底下心不在焉打着哈欠的易上鸢身上,眉头一皱,又移开视线,看向面色红润精神奕奕的陈康,二人视线在空中相交,含着只有对方方才知道的含义。
“诸位!”古圣收回木目光,忽地提高了声音,“按理来说,这宗主之位传承,当属上任宗主门中天一峰的弟子最为合适,可惜东川弟子缘薄,云阳早逝,养了个弑师叛逃的逆徒,本有一个女弟子,也死在那逆徒手中,实在令人惋惜,故而,只能从其他峰挑选合适人选。”
“论修为能力,入门资历,以及品行为人,本尊门下弟子陈康,却是不二人选,不如推举他为新任宗主,不知大家可有异议?”古圣眯着眼,语气严肃凝重的问。
话音落下,众弟子议论纷纷,却并未觉得讶异,这些日子宗门事务大多都是陈长老接受,众人看在眼中,心中自然明白下一任宗主八成就是元华峰的陈长老了,这会儿听见消息只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虽说如此,他们也有些惋惜,蓦然想起那位大师姐,不由叹了口气,眉眼间满是可惜。
议论声久久不停,古圣也未出声,任由万象宗的弟子发出吵杂的讨论声,只待时机差不多,才捻须道:“大家若是皆无异议,便这么定下,择日再广邀各大仙门,举行接任大典……”
“我反对!”
易上鸢垂头下的唇角勾起一个弧度。
孟晚猛地抬眸,
其余几位长老也是神色各异。
人群之外,一道声音传来,清楚的落在众人耳中,打破了广场上的平静。
众弟子中再次爆发出议论声,纷纷闻声望去,人群自觉让出一条路来,连立于高处的古圣也眯了眯眼睛,望着那从人群中走出来的人影,脸色一沉,语气不悦的质问,“宋允书?今日宗门大会,你身为宗门长老无故缺席,已是不合规矩,现在还骚乱大会,可还将我万象宗的宗规律法放在眼里?明知故犯,这知礼堂长老一位,看来得另择他人了。”
宋允书越过人群走到人前,微微抬眸看着台阶之上的古圣,先颔首行了礼,不急不忙开口认错,“见过师叔,今日宗门大会子兮来迟,确实不符合规矩,待过后也会自行去戒律堂领罚,只是,今日实在是事出有因,才姗姗来迟,并未有意为之。”
“哦,是何等大事竟然能让宋师弟都顾不上参加宗门大会?”一旁的陈康顺着话多问了句。
听见询问,宋允书扭头看了眼一旁的陈康,随后轻声道:“却是大事,想必各位也听说了,这一年来,没隔一个月山下便会有人失踪,都是些约十岁左右的幼童,宗内也派遣了不少弟子前去查看,未瞧见妖魔踪迹,均是无功而返。”
提及此事,不少弟子都感到气恼,可却无计可施,直到如今依旧没有眉目,纷纷不解为何宋允书又旧事重提,目光都带了点好奇。
“本毫无头绪,可前几日,我整理存天阁时,却发现……”宋允书停顿下来,瞥了一眼陈康,又看向古圣,才又继续道:“禁书古籍的禁制被人打开了。”
话音落下,众人纷纷变了脸色,尤其到听完宋允书最后一句话时,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宗门里有人,看过了禁书!”
“如何肯定是我们宗门的人,说不准,是外头的邪魔妖道!”有人发出了疑问。
宋允书转过身负手而立扫视众人,无奈笑了笑,“那禁制是老祖贱宗时所立,寻常人自是无法打开,若此人能这般轻松解开禁制,还将禁书留下做甚?再者说,我上次检查存天阁,是一年前小师妹和……道侣大典前,那时禁制并未松动,也就是说,这人是我检查后再去破的禁制,孩童也是在这一年间才陆续失踪的,当真会如此之巧?”
“宋师叔这话是说,破除禁制的是万象宗的弟子?”于尉聪慧,一下子就明白宋允书话中的意思。
“起初,我也不过是猜测罢了,于是便下了趟山,谁料当真让我查出了点蛛丝马迹,”宋允书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青色的碎片,高高举起,“此物乃于一失踪孩童屋内拾得,若未猜错,这应是某位内门弟子命牌的碎片,只需将命牌拿出来对比一番,便可查明真相。”
弟子们人心惶惶,一时之间无人有出声,最终,于尉站了出来,将命牌掏出,只见完整无缺,便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见状,其他内门弟子也不得不将自己的命牌掏出来,连各峰的亲传弟子也无例外,一一扫过没有一块缺了一角。
宋允书皱了皱眉,神情也有些复杂。
“差不多行了,”古圣冷着脸,隐约动了怒火,“还要再继续胡闹到什么时候,退下!”
“哈啊——”这时,一直没出声的易上鸢打了个哈欠,又扭着脖子伸了个懒腰,“谁说只有弟子有命牌,我们不也有吗,这破除禁制万一是那位长老呢,我可想平白无故背锅,喏。”
她说着,将命牌掏出在指尖上转了几圈,“我的。”
这姑奶奶把话说到这份上,楚桁他们又不好装傻,只能纷纷掏出命牌。
一旁的刘小年看着这些命牌,脸色骤变,每一代弟子的命牌皆不一样,他同于尉他们的相同,易上鸢同宋允书他们的相同,也同他娘给他的那块相同,区别在于,他娘给的玉佩上面是叶子花纹,易上鸢则是一只鸟,那这是不是说明,他爹,并不是万象宗的普通弟子?
易上鸢并不知道自己无意的举动,让她那个傻徒弟乱了心神,只是看着一言不发的陈康,装作不经意问,“陈师兄,你的命牌呢?莫不是没带在身上?”
她是刻意这般说的,若是平时没带尚且说得过去,宗门大会却有规定弟子需得亮代表身份的命牌带在身上,果不其然,这话一出,众弟子的神情都变得怀疑是起来,议论声久久不停。
柳如棠自是不乐意,忙催促道:“师父你快将命牌拿出来。”
陈康脸色阴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正思索该如何化解危机时,却听上方传来古圣的声音,“陈康,原来是你,你身为修士,怎做出这般糊涂事!你当真令为师失望!”
听见这话,陈康怎能不知晓古圣的用意,摆明了是舍卒保车,他震惊的看了后者一眼,却见后者对他使了个眼神,他明白过来,知晓当务之急是先离开此处,许是运转周身灵气,“砰——”一道灵力爆开,顿时掀起大片风沙。
众人没想到陈康会突然发难,局面变得混乱,甚至来不及反应,宋允书忙上前一步,在众弟子身前树立起一道屏障。
眼见陈康便要趁乱逃脱时,钱xx不由提高了声音大吼,“拦住他,莫要让他逃走了!”
话音落下,众弟子齐刷刷右手下翻召出佩剑,朝着陈康攻去,剑影交错,灵气翻涌,空气中满是肃杀之气。
古圣负手而立,看着眼前局面神情凝重严肃,不明白究竟是何处出了问题,正思索该如何是好时,却听底下传来一阵惊呼声,“王师弟!”
原是陈康的剑气击中了一名内门弟子,那弟子顿时重伤呕出血来,也激起了其余人的怒火。
楚桁上前一步,着急大喊,“陈师兄,你若有苦衷不如说出来,莫要一错再错了!”
陈康握紧长剑,眼中满是杀气,环视四周,扭头瞥了眼古圣,见后者冲他摇了摇头,只能咬着牙辩驳,“我是冤枉的,此事并非我所谓。”
“即是冤枉,你将命牌拿出来便是,何必伤人!”宋允书亦是怒火中烧。
“师兄!”孟晚也是焦急万分,“你放下剑,有话好好说。”
可陈康却是拿不出来,他的命牌好巧不巧昨日不见了,时至今日,再看不出这是有人故意设局,便当真是个傻子了。
此人有备而来,定是筹谋好一切,无论自己承认与否,皆有安排,可他在明,敌在暗,如今没有一人值得信任,若是放下剑束手就擒,怕是正中那人下怀,落得个生不如死的下场,奋力一博还能寻到一丝生机。
这般想着,陈康身形一闪趁其不备,一把拉过一名女弟子,将剑横在她的脖颈上,厉声大吼,“退后!要不然我杀了她!”
“莫小禾!”人群中爆发出一道吼声,“你放开她!”
“退后!”
剑刃往前分毫,莫小佳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众人不敢贸然行动,钱奕君脸色难看至极,义正言辞的指责起来,“陈康,我看你真是鬼迷心窍了,偷学禁术,残害无辜,当真丢尽万象宗的脸,对得起叶师兄在天之灵吗!”
“你又是什么好东西?”陈康怒极反笑,毫不客气回怼,“别以为我不知道,叶东川死了最开心的就是你,你处处被他压一头,做梦都想当这宗主,连同你有婚约的道侣都爱慕叶东川,你怕是恨死他了,如今在这儿假惺惺的,真叫人恶心!”
“你……”这些秘闻心思被陈康当众说出,钱奕君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让开!”陈康脸色阴沉,提高了声音。
众人面面相觑,见宋允书后退,也纷纷后退让出一条路来。
控制着人离开,却听高台上传来一道哽咽的喊声,“师兄!”
陈康回头,只见孟晚泪眼婆娑,满是不舍,“只要你解释,我便相信你。”
闻言,陈康看向一旁的古圣,后者负手而立,一言不发,已然说明了态度,不由让陈康想到这近百年来的时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欠师父的,今日便还了吧。
于是,他朝着孟晚摇了摇头,扬起个苦笑,转身离开。
“师兄!”
话音未落,却见一道剑影从烟尘弥漫中飞出,在空中分化出数十把剑影,将人去路团团围住。
于是乎,在众人讶异震惊的目光中,易上鸢出剑了!
她的剑法超群,动作极快,不像其他人那般有所忌惮,一招一式皆是朝着陈康命门攻去,半点不在意那名女弟子,几个回合下来,本用来自保的人质却成为累赘。
一脚被踢中后退了几步,陈康面色阴沉,恶狠狠道:“易上鸢!是你逼我的!”
说罢,握剑便要刺向莫小佳,见状易上鸢高喊一声,“宋五!”
语毕,宋允书一个闪现飞来,握剑横挡,拦下了这一击,随后手腕一翻,长剑上挑,剑刃相撞,极强的灵压扩散开来,不少弟子都受灵压波及,险些被击飞。
陈康知晓久战对自己不利,并不恋战,只想离开,一掌拍向宋允书后运气飞走,后者紧追不放,古圣趁其不备,一道灵气攻去。
宋允书只感觉脚踝刺痛,整个人便从半空落了下来,幸得楚桁相救才未出事,可转眼却见陈康突出重围,将要飞走。
便是这千钧一发之际,易上鸢周身灵力四溢,高举着手中的剑,剑身充斥着灵气,天地天变色,一道道闪电汇聚而来在,她头顶形成一条巨大龙影。
轰的一声,龙影飞出,以极快的速度,瞬间穿透虚无,仰天长啸,直接飞到陈康眼前,局势过于快速,陈康听风回身,忙握剑横劈回力。
两股力量以力打力间,搅起天地间萌生的飓风,飞沙走石,刺眼的光令人瞧不清发生了什么,却听咻一声,易上鸢御剑运转灵力,猛地攻去。
“轰隆——”巨响传来,天摇地动,场上众人纷纷站不稳,只能以灵力护体。
狂风平息,光芒散去,此战,胜负已分。
陈康跌跪在地上,捂着胸口仰头,恶狠狠道:“易上鸢!未曾想,我会败你手上!”
易上鸢收了剑,掀起眼帘冷冷道:“陈师兄,有什么话,去执法堂说吧。”
说罢,她负手转身,隔着人群同高台上的护身遥遥相望,露出一抹笑,厉声而言,“师叔,以你看,这事该如何处理才妥当?”
古圣冷着一张脸,视线和易上鸢相交,带着只有各自才知晓的心思,沉声道:“偷学禁术,残害无辜,伤及同门,按照宗门规矩,自当清理门户。”
“师父……”陈康瞪大了眼睛,满是难以置信,可古圣并未看他一眼,渐渐的,双眸黯淡无光,直至被执法堂的弟子压下去后,也再未说过一句话。
人一走,古圣握紧了拳头,暗自在心中给易上鸢和宋允书记了一笔,也没心思同人周旋,声音极冷道:“凶手已经抓住,宗门大会便到此为止,都散了吧。”
语毕,他转身便要离开,身后传来声音阻拦了他,“且慢。”
脚步一顿,又听钱奕君的声音响起,“刚刚师叔所言极其有理,叶宗主逝世一年,万象宗不可以一日无主,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借此机会,将这宗主之位定下来,也省的再有像今日的事发生。”
古圣怒目圆瞪,怎能看不出钱奕君在打什么算盘,咬牙切齿质问,“以你看,这宗主之位谁合适呢?”
钱奕君并未说话,反倒是一旁与他师出同门的赤坤峰长老娄渊出了声,“按理来说,自是师叔最为合适,不过师叔年事已高,这宗门事务繁杂,恐废心神。”
这话摆明在嘲讽古圣,古圣气的牙痒痒,却不好当众发火。
娄渊像是料到古圣不会吱声,仰着头继续,“论资历排行,修为灵力,以及在宗门上下的声望,我觉得没有人比钱师兄更为合适了,这万象宗宗主,自当得让万象宗剑术最高之人接任,师叔觉得呢?”
此话一出,获得了不少弟子附和,纷纷觉得钱奕君是新任宗主的不二人选,眼见舆论一边倒向钱奕君,古圣自然不愿让他如愿,眯了眯眼,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冷笑出声,“没错,这宗主之位自然得让万象宗剑术最高之人接任。”
钱奕君仰着头,神色傲气得意,自以为胜券在握,毕竟他的剑术在整个万象宗也是数一数二的。
“可若是没记错,当年问道大会,剑术第一另有其人吧。”
话音落下,掀起一阵议论。
不少资历尚浅的弟子一头雾水,只能压低着声音问,“谁啊?谁的剑法比钱长老还高?”
于尉皱着眉想了想,沉声道:“是易长老。”
于是乎,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了一旁打着哈欠的易上鸢身上,直把她身旁的刘小年吓了一跳,凑近低声问,“师父,他们干嘛盯着咱们瞧?”
易上鸢没搭理他扭了扭脖子,看向古圣,没好气道:“别看我,我讨厌麻烦,更何况,师叔你当真敢让我做这个宗主吗?”
古圣想到了太一坊的那一卦,可眼下局面容不得他多想,与其让钱奕君坐收渔翁之利,不如寻个相对好拿捏的,易上鸢便是最佳人选。
他展颜一笑,好言相劝,“论身份,你师父是老祖亲传,你的剑法更是超群,东川逝世,你是他同门师妹,这宗主之位由你接任再合适不过。”
“不行!”钱奕君满面阴翳反对,“她易上鸢整日喝的醉醺醺的不务正业,怎能当此大任!我不同意!”
“则诚!”古圣沉下脸,语气也带了几分不容置喙的用意,“你觊觎这宗主之位并非一朝一夕,当真以为我不知道?”
“你……”
钱奕君怒不可遏,欲召出佩剑,被娄渊按住,“师兄,不可。”
他嘴角抽搐,只能心有不甘看着古圣将代表万象宗宗主的令牌交于易上鸢,“阿鸢,为了你师兄,为了万象宗,只能委屈你了。”
易上鸢眯了眯眼,接过了令牌,轻轻一跃飞上高台,环视底下众人,举起令牌,高声而言,“从今日起,我就是万象宗的宗主!”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过短短数日, 易上鸢成为万象宗宗主的消息便传遍了各大仙门,当真引起了一番议论,不明白这位置空了一年, 最终怎会轮到了不务正业的易上鸢头上, 纷纷感到讶异和震惊。
消息传到不二山庄时,段绪风斟茶的手一顿,掀起眼帘瞥了眼人,脸上神情看不出喜怒,只是收回目光继续倒茶, 随后抿了口芳香四溢的茶水, 冷声问:“古圣呢?”
“听闻宗门大会后便闭门谢客, 再未露面。”汇报消息的精壮男人回答。
“怕是又在打什么算盘, ”段绪风摇了摇头, “这个老狐狸。”
“庄主,如今这万象宗的宗主是易上鸢,那许是要不了多久,咱们山庄当真能成为这仙门之首了。”男人语气不掩激动。
“于天, 你觉得易上鸢是个什么样的人?”段绪风并未接话,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随后问起了其他。
叫做于天的男人双手接过茶杯, 正欲说话, 却见段绪风示意, 便坐下后想了想回,“我同易上鸢接触的不多, 只是听闻她在万象宗那群人中拍排行第六, 剑法不错,可为人顺心所欲, 毫无规矩,目无章法,终日无所事事,万象宗上下皆知道元华峰的易长老是个游手好闲不管政务的主,也不知古圣是如何想的,将万象宗宗主之位传给了她,看来,万象宗的名声,终究是要毁在此人手中了。”
闻言,段绪风并未附和,而是摇了摇头笑笑,“你当真觉得易上鸢是个废物?那你可有想过,一个废物是如何成为万象宗执法堂长老的?”
“庄主的意思是……”于天后知后觉道:“易上鸢是装得?”
段绪风抿了口茶,方才继续,“你可知当年我初次参加问道大会时,夺得魁首的可是易上鸢。”
几十年前的事,于天是首次听到,神情满是讶异,语气都不由自主加重,“易上鸢?”
“她崭露头角时,被誉为仙门第一剑,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易上鸢会是万象宗新任宗主的最佳人选,可不知后面发生了何事,宗主的位置落在她师兄叶东川头上,至今让人想不明白,这兜兜转转几十年,这万象宗宗主还是她,倒是有意思。”
字里行间并不掩饰对易上鸢的赞赏,于天皱着眉有些担心道:“依庄主这般说,此人并不简单,那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莫不是,故意为之?若真是这般,岂不是影响庄主计划?”
“咚咚咚——”段绪风用指节敲击着桌面,眉头紧皱,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出声问:“少庄主最近怎么样?”
“少庄主?”于天想了想回答,“从万妖林回来后还在思过,没有庄主的命令,没有人敢放少庄主出来。”
“差不多也反省够了,把他放出来吧,”段绪风扭头看着窗外的雪满枝头的景色,若有所思道:“过几日,让他去一趟无量山,替我送一份大礼。”
“是。”
于天颔首起身离开,屋里只剩下段绪风一人,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自语道:“茶凉了,不敢入口啊。”
手腕一翻,茶杯倾斜,被中淡黄色的茶水流淌出来,流到桌上,又顺着桌面淌下去,在地面留下了水痕。
打湿的地面好似被打磨的锃亮,隐约能倒映出人影,只是面容在水洼中凹凸不平,显得有些模糊。
“唉。”刘小年蹲在墙角叹气,愁眉苦脸的模样好似遇见了什么大麻烦。
“不去练剑,在这儿干嘛?”身后传来了一道质问声。
听见声音刘小年猛地站起来转身,慌里慌张的哈回话,“师……宗主……”
易上鸢的服饰有了不同,和以往轻松随性的布衣不同,更为端庄威严,整个人的气势也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举手投足间都看不出昔日的半点影子。
对此,刘小年不知为何有些难过,像是突然觉得眼前这人变得陌生,圆眼刚垂下,脑袋就被甩了一巴掌,他也顾不上伤春悲秋了,抬头瞪大了眼,眼中满是困惑。
“没大没小,师父也不喊,怎么?翅膀硬了,要不我喊你师父?”易上鸢语气嘲讽,眼神不屑,一张口和之前毫无不同。
“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刘小年捂着脑袋小声嘀咕。
易上鸢这几日被吵得头疼,本想来元华峰看看自己那个傻徒弟如何了,一来就被人气到,脸色自然不算多好看,冷着脸询问,“你不去练剑,蹲在这儿做甚?”
刘小年垂着头没有回答。
太过知晓自己这个傻徒弟半天蹦不出个屁的沉闷性子,易上鸢眯着眼问,“怎么,几日不见哑巴了?”
“好些师兄弟们送我东西,我不想收又不好意拂人心意,索性就回来了。”
虽说得没头没尾,易上鸢也大概猜出前因后果,她熟门熟路的走进亭中坐下,看了眼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刘小年,招了招手,“滚进来。”
“哦。”刘小年五步并做三步跑了过去。
“今天心情好,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为师兴许还会回答。”
刘小年眨了眨眼,愣了愣回答,“啊?我没什么想问的啊。”
“你就一点想问的都没有?”
“没有啊。”
“你不好奇为师怎么就成了宗主吗?”易上鸢也不指望自己徒弟能问出什么东西,便出言提醒。
“难道不是因为师父比其他人厉害吗?”刘小年毫不犹豫了的回答,甚至不觉得这话有何不妥。
“好徒弟,说得好,为师平日里没白疼你!”易上鸢乐的没边,大笑出声,被钱奕君他们气出来的一肚子火,就这么被刘小年一句话浇灭了,对这个回答感到十分满意,“我这般厉害,就该当宗主!”
刘小年心中其实有很多疑问,比如关于自己那块命牌?比如关于那日发生的一切?比如陈康长老?可见他师父难得这般愉悦,那其他种种也显得没那般重要,便将所有话藏在心中,也跟着傻乐起来。
师徒二人一个傻乐,一个大笑,若是旁人瞧见,定会觉得这二人不大正常,这是宋允书的第一想法。
“咦,宋师伯?”刘小年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宋允书。
见状,易上鸢也回首,就瞧见一身靛蓝衣衫仪表堂堂的宋允书站在那颗柳树下,衬的这人样貌更为斯文儒雅,反倒让她眯了眯眼睛,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刘小年忙起身笑着同人问安,目光在二人之间转悠,反应过来,“宋师伯你可是来寻我师父的?不如你们聊着,我去沏壶茶。”
说罢出了亭子,急匆匆离开。
人一走,亭中就只剩下用手撑着下巴,没精打采的易上鸢。
也未指望这人会照顾自己,宋允书自顾自走了过去,微微颔首,恭敬的唤了声,“宗主……”
“啧,”话音未落,易上鸢就发出不悦的声响,眉头上挑,瞥了人一眼,“宋五,钱奕君他俩拿我寻开心就算了,你莫不是也想看我给你耍猴戏?”
宋允书被这个比喻逗笑了,垂眸浅笑,见四周无人,丢掉那些规矩制度,也学着易上鸢以在门中排行来称呼她,“易六,我来寻你,是有几个问题怎么也想不明白,想问问你的看法?”
“何事?”纪长宁揉了揉发酸的脖颈。
便听宋允书问,“陈二的命牌,到底在哪儿?”
身形一僵,易上鸢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微微眯了眯眼睛,思绪翻涌,随后恢复正常,神色自若的接过话头,“我怎知道。”
“你当真不知?”宋允书微微侧头,眼神充满着探究。
易上鸢冷眼相看,眼神暗了下来,语气不悦道:“宋五,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只是在想,那日若不是你提醒,我怎会想到去查看存天阁,可你平日里都不管这些琐事,又怎会突然提及一本古籍呢?”宋允书仰头望着元华峰的一景一物,声音轻的快融在风中,“我想不明白,你是故意为之,还是当真凑巧?”
“自是凑巧,”易上鸢并未松懈,只是一改刚刚的态度强硬,放轻了语气,“宋师兄,你我一同长大,至今已过数十载,我是何性子你当真不知?”
这句“宋师兄”让宋允书有些恍惚,好似又回到二人一道练剑修炼的时候,那时,师父还在,宗主也未逝世,师门名声大噪,同门和睦相亲,自己最苦恼之事,也不过是如何在比试时赢过易上鸢,他那时做梦都想胜过易上鸢,不为其他,只因易上鸢说过:我未来的道侣,至少得问过我手中的剑。
未曾想,世事无常,福祸难料,万事万物会变成今天的境地。
将思绪收了回来,宋允书的目光落在了一只停在枝头的蝴蝶上,轻声自语道:“就是因为知道,才不信。”
声音太轻了,易上鸢没听清,皱着眉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宋允书摇了摇头,直视着纪长宁,浅笑道:“罢了,许是我多想了。”
说罢,他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子探过石桌居高临下,牢牢直视着易上鸢浅色的双瞳,勾唇浅笑,声音温柔至极,“还没恭喜你,得偿所愿。”
不过四个字,让易上鸢瞳孔放大,甚至起了杀心,可看着宋允书的目光,却如何也动不了手,二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同的是,一个为己,一个为别人。
周遭静怡无声,唯有扰乱心绪的风在肆虐。
树梢上的露珠摇晃,颤颤巍巍的,枝叶被压弯了腰,水珠也就顺势滚了下来,落在了水中,激起了道道涟漪,模糊了水面倒影的画面。
纪长宁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听完了这几日万象宗发生的种种,她的神色算不上多好看,晏南舟亦是,毕竟二人皆出自于万象宗,于万象宗有过不少回忆,发生这般大事,心绪复杂,难以言喻。
拎起茶壶替人斟茶,晏南舟看向人询问,“师姐若是不放心,可要回去看看?宋师叔他们若是知晓你还活着,定是会欢喜不已。”
闻言,纪长宁垂眸沉思了会儿,终是摇了摇头,“不了,万象宗没了纪长宁依旧还是万象宗,未有任何不同,只要是人,就会有生离死别的时候,不过早晚罢了,况且,即便我回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何必徒增感伤,我也有自己的路的要走。”
晏南舟垂眸不语,安静听着纪长宁说话,这一路若非必要他都不怎么出声,唯恐惹纪长宁不悦,极大程度自己的存在感,仿佛只要跟在纪长宁身旁,便足矣。
“你有办法联系到娇娘子吗?我想亲自问问她。”同晏南舟的淡然相比,纪长宁则显得有些着急。
明白纪长宁是因为赵是安,晏南舟的眼神暗淡了三分,好一会儿才轻声回答,“我同她不过是盟友罢了,若有要事也是她来寻我,不过我知晓她在何处……”
“空蝉谷?”话未说完,被纪长宁打断。
晏南舟满面讶异,“你怎知她在空蝉谷?”
不怪晏南舟惊讶,这一年间,魏娇娇为了躲避噬日楼的追捕,东躲西藏,身上的血煞无法取出,起初自己的血还能压制住,可渐渐的没有作用了,后头她不知寻到了什么法子压制住身上魔气,躲进了空蝉谷,就连血煞发作的频率也减少了。
她隐姓埋名,再加之仙门的修士本就没怎么见过娇娘子真颜,至今也未法院端倪,故而对纪长宁能毫不犹豫说出魏娇娇所在震惊。
纪长宁瞥了人一眼,解释了句,“那日在万妖林,我见到她跟在林见殊身后。”
“她身上有血煞,又害怕被噬日楼的人发现,不到万不得已,断然不会离开空蝉谷。”
“血煞?”纪长宁立刻反应过来,“怪不得会躲在空蝉谷。”
“师姐何意?”
“我以前听薛师兄说过,空蝉谷有一法宝名为六壬玉,能破解世间一切蛊虫毒物,当时还只是少谷主的林朗得到了这块玉,听闻他少时历练失踪了一年,再回到空蝉谷时,六壬玉就不见了,直到林见殊拿着玉出现。”
纪长宁抿了口茶又继续道:“仙门中都在传,说林朗失踪的一年间是因受了伤,被一孤女所救,二人朝夕相处暗生情愫便结为夫妇,林朗也答应会将那孤女带回空蝉谷,可这一等就是几载春秋,那孤女早已死于痨病,只留下一个稚子,也就是林见殊。”
说罢,纪长宁摇了摇头,神情满是无奈,“自古男子皆薄幸,女子尽是苦命人。”
晏南舟未接话,明白自己也是纪长宁口中的薄幸人,只得跳过这个问题,“师姐不关心其他,怎会知道这些?”
“路菁说的,”纪长宁笑了笑,“她一向消息灵通,惯喜欢听旁人家长里短,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听出纪长宁语气中的思念,晏南舟轻声道:“我同你去找她。”
纪长宁哪能听不出晏南舟心里的小九九,掀起眼帘瞥了眼,冷声而言,“不了,见过娇娘子后,你便离开吧。”
“师姐……”
“晏南舟,”纪长宁打断了他的话,“世间大多数人总是在失去后才幡然醒悟,可有些事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既已错过,何必强求?言尽于此,望你明白。”
说罢,纪长宁起身拿起桌上的同悲剑转身离开。
晏南舟面无表情,端起茶杯饮尽,沉声自语,“那又如何,我晏南舟偏要强求!”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回
空蝉谷离木夕镇不远, 因灵力充盈环绕四周,半点没受风雪侵蚀,绿树成荫, 花团锦簇, 瞧着像极了人间仙境。
最西边住的是少谷主林见殊,那处名为西间花月的院落布置的极其雅致,同林见殊张扬的风格半点不同。
整个空蝉谷的人皆知因那位未见过面的谷主夫人缘故,林见殊父子二人不合,少谷主又是个随心所欲的主, 想一出是一出, 旁人不好得罪, 非必要他们都不会踏入西间花月, 故而, 这里只留了魏娇娇一人伺候。
说是伺候,其实也未做什么苦力活,端端茶,研研磨, 比她之前在封魔渊勾心斗角曲笑逢迎的日子轻松许多,闲的魏娇娇都有些无聊了。
她依坐在亭中长椅上, 手臂搭着护栏, 侧身打量池塘中张着嘴吐泡泡的金色鲤鱼, 时不时撒下点鱼饵, 脸上的神情困惑不解,自言自语嘀咕, “你们说林见殊又在打什么主意?怎么会用乐正月盈的那条帕子换我的香囊?那不是他二人定情之物吗?还是说, 我绣工这般好?”
魏娇娇回想了一下自己绣的那看不出到底是鸭子还是大鹅的鸳鸯香囊,实在是不敢说自己绣工好, 于是越发不解,趴在围栏边,盯着夺食的鱼群絮叨,“到底要如何,才能骗到他的六壬玉啊,莫不是,真的把他杀了?”
说完,魏娇娇试想了一下那个画面,皱了皱眉自语,“他是空蝉谷少谷主,若是杀了他,即便拿到六壬玉,我也跑不了多远,一个噬日楼已经够难对付了,再来一个空蝉谷,不妥。”
她自言自语念了会儿,仰头望着天空发呆,意识不由自主飘远,最终落在了一个人影上,眨了眨眼道:“不知道和尚在做甚?”
“咻——”一把利器破风而来,连带着周遭的气流也有所不同。
魏娇娇耳尖请颤,听见这声音是朝着她而来,神情变得凝重,猛地张开双臂跃过池塘,指尖快速朝着声源深处,将那夹杂着灵力的利器夹在食指和中指指尖,侧眸一看,却不是她以为的什么箭矢匕首,而是一片树叶。
一旁的树后传来声响,魏娇娇微眯着眼,二话不说将那树叶扔了出去,直直刺去树干之中,语气也沉了下去,厉声而言,“谁在哪儿?”
话音落下,树干后走出来两个人影,若说看见晏南舟时,魏娇娇只是疑惑,当看见纪长宁时,眼神就充满了震惊,瞳孔猛地放大,张着嘴满是难以置信。
朝着二人飞去,眨了眨眼,随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看向晏南舟神色复杂道:“晏南舟,我看你是疯了,我知道纪长宁的死对你打击很大,可你也不至于搞个假人来吧,我刚刚还以为见鬼了。”
晏南舟没说话,倒是纪长宁上前一步,轻笑着同人问好,“魏姑娘,不归之地一别后,未曾想再见会是这般境界。”
魏娇娇捂着嘴瞪着眼,目光在纪长宁身上转了一圈,又滴溜溜看向晏南舟,来回转悠了许久,凑到晏南舟身旁小声询问,“这不是你用术法幻化出来的吗?”
“你觉得呢?”晏南舟并未直面回答,而是反问了句。
于是魏娇娇没忍住指着纪长宁叫出声来,“她不是死了吗!那可是万魔吞噬啊,至今没人能从那儿活着出来。”
许是看魏娇娇情绪过于激动,纪长宁无奈解释,“我确实还活着,只是此种过于复杂,恕我无法向你解释清楚。”
在噬日楼这些年,魏娇娇也并非天真懵懂的稚子,自是见过大世面的,一开始确实太过震惊,随后情绪就平稳下来,这世间有太多神秘未知,而她所见到的不过天地一隅,明白纪长宁定是有了什么际遇,才能从封魔渊存活。
比起纪长宁死而复活这事,另一件事则更令她提起了戒备之心,那就是这二人出现在此。
魏娇娇并不觉得自己同纪长宁有什么交情,能让她千辛万苦潜入空蝉谷同自己见一面,她既然能准确无误来到这里,定是是晏南舟说了什么。
可自己同晏南舟不过是有这共同目标的盟友,互相都有戒备,并未坦诚相待,所以晏南舟从自己这里知晓的事并不多,能让这二人来此,定不是件小事。
稍稍理了一下思绪,魏娇娇大概猜出这二人来的目的,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你们来这儿定不是同我话家常吧,我猜,为了魔眼而来的?”
纪长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侧眸看了眼晏南舟,发现后者眼中亦是惊讶,也是一脸茫然。
二人对视一眼,纪长宁又望向魏娇娇,沉声道:“既然魏姑娘猜到了,那我也不拐弯抹角,我来此是想问你关于魔眼的事。”
“你问魔眼做甚?”魏娇娇并未良善无知之人,自是留了个心眼,好奇纪长宁的目的,再去衡量能其中得到什么利益。
如她所料,纪长宁并未回答,而是皱了皱眉。
“你们修士可比我们魔修精明多了,”魏娇娇打趣,“你来此便是有求于我,哪有求别人却什么都不说,一句不说便想从我这儿打探消息,怕是没这么好的事吧,谁知你是敌是友。”
“魏姑娘说的是,此事是我考虑不周,给你赔个不是,”纪长宁微微颔首,能屈能伸,半点没有其他仙门之人在魔修面前的傲气,“听闻魔眼中有玄翊真君留下的一个天地灵宝,可令人复生,实不相瞒,我想复活一人。”
“何人?”
纪长宁愣了愣,抿唇沉思着,一会儿后,模棱两可说了句,“对我极其重要之人。”
话音落下,一旁的晏南舟唇角颤抖,眼神暗了三分。
魏娇娇幻术极佳,本就擅长窥探人心,一直盯着这二人,自是注意到了晏南舟的神色变化,神色难过和歉意,瞧出了个七七八八,猜到纪长宁这八成是为了救自己的小情郎,才寻到这里来的,怪不得晏南舟一言不发,只是脸色阴沉。
有意思。
我都开始好奇这二人今后会如何了。
她扬了扬唇,在心中这般想着,随后将碎发撩至耳后,娇媚柔声道:“我为何要帮你,那人对你重要,又不是对我重要,与我何干?”
料到魏娇娇并不会这般容易答应,纪长宁也不恼,神色自若,语气淡然平静,“魏姑娘所言极是,此事却是同你无关,你若不说我也不能强迫你,不过……”
纪长宁上前一步,神色肃穆,眼神带着寒气,她身形修长,微微垂眸盯着魏娇娇时,带来极大的压迫感,唇角轻扬,以最温和的语气说出威胁的话语,“魏姑娘躲在空蝉谷这么久,定是有什么遮掩气息的法宝,不过,怕是林少谷主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吧,若是知晓空蝉谷中藏了一个魔修,你猜会如何?”
语毕,魏娇娇笑意消散,猛地抬眸,眼中满是杀气,垂在身侧的手已然开始蓄力。
周遭的局势变得剑拔弩张,可纪长宁并不畏惧,而是不急不慢,将后一句话说完,“对了,听闻,朱厌也在找你,朱厌手段毒辣,对待叛逃之人,怕是不会手软吧,魏姑娘应是比我了解。”
“你威胁我?”魏娇娇冷着脸,怒火中烧。
“非也,”纪长宁退后一步,离出一段距离,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也随之消失,连带着她的语气也温和许多,“我只是同魏姑娘做个交易,魏姑娘是聪明人,衡量利弊,想必应该知道如何选吧。”
二人对视,心思各异,暗暗较劲,却没一人出声,眼神似在半空中对峙,谁也没有退步。
晏南舟担心林见殊回来,正要出声提醒时,魏娇娇突然笑了起来。
“都说万象宗的纪长宁为人风光霁月,正义凛然,为人处世皆是端方,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威逼的小人!”魏娇娇冷着脸怒斥。
“旁人所言是旁人之事,我可从来未说过这些话,”纪长宁浅笑,“往后也让魏姑娘留个心眼,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魏娇娇气得不行,又被纪长宁捏住了把柄,有气无处宣泄,只能恶狠狠瞪了人一眼,只能朝着一旁一言不发的晏南舟的冷嘲热讽,“你还说我眼光差,我看你眼光也不怎么样。”
这话指桑骂槐,别有所指,晏南舟不敢看纪长宁的脸色,掩唇咳嗽了两声,走近二人缓和气氛,“魏娇娇,当初你问我接血抑制血煞时曾答应过,帮我做一件事的,如今我们想问问魔眼的事,只有找你了。”
他的表情过于真诚,带着点祈求,令人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魏娇娇没好气撩了下头发,转身道:“跟上。”
二人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魏娇娇住在院落中右边的一个屋中,光线极好,四周都是姹紫嫣红的繁花,若不说甚至看不出是个下人的住所,纪长宁打量着这些景物,从中看出林见殊对魏娇娇的重视,不由皱了皱眉。
推门进去,魏娇娇自顾自在桌前坐了下来,手肘撑在桌面上,用袖子扇着风,语气不耐烦道:“没有茶水,要问什么就快些问,我可忙了,没空同你俩闲聊。”
纪长宁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入座,直接开门见山,“我想看看你从噬日楼带出来的那本书。”
魏娇娇摆弄袖子的动作一顿,掀起眼帘瞥了人一眼,随后不急不慢道:“书没了。”
“没了?”
“骗你做甚,”提及此事魏娇娇就一肚子火气,连语气都带了怒火,“我在噬日楼的时候,就听说宁舟塔最顶上一层,藏了好东西,我本来是趁着朱厌偷袭万象宗受了重伤闭关,无暇顾及其他时去偷血煞的破除办法,谁知道阴差阳错拿走了这本书。”
她叹了口气,像是懊悔不已,“就因为这本书,朱厌那老东西对我穷追不舍,我还以为是什么绝世秘籍,能让姑奶奶成为天下第一呢,谁知,就一堆废话。”
“那怎么会没了呢?”晏南舟追问。
“你着什么急,我这不正要说嘛,”魏娇娇皱着眉不悦,“大概半年前吧,任泽那狗东西布了阵法抓我,我险些死在他手上,可突然间,那本书爆发出一阵极强的灵压,救了我一命,可书也碎成粉末了。”
闻言,晏南舟的脸色变得难看,脸上得失望毫不掩饰。
“没有书,问你也是一样。”纪长宁并未受到这番话影响,而是继续盯着魏娇娇。
后者不以为然掩唇笑了笑,“问我做甚,书都没了,我怎么知道里头写了啥。”
“姑娘若是不知,又怎会知晓里头是一堆废话呢,”纪长宁直言不讳指出这人话中疑点,“娇娘子的名声我可是略有耳闻,小心谨慎,聪慧多谋,惯会骗人,怕是,早就将这书背的滚瓜烂熟了。”
“你倒是了解我,”魏娇娇不笑了,看向纪长宁的眼神算不上友善,反手撑着下巴风情万千盯着人瞧,“没错,我是看过了那本书,也记得书中内容。”
“我只是想问问,此书乃何人所作,那魔眼又当真能令人复生?”
魏娇娇拎起茶壶倒了杯水,还没拿就被晏南舟抢先,她眼睁睁看着后者用自己的茶水献殷勤,气的牙痒痒,又倒了杯水一口饮完,待怒火消散不少,才冷着声回答,“这本书是玄翊真君所作,前面记载了他一些生平事迹,比如出生于钟鼎之家,幼时遭逢巨难,进入仙门接触道法,到他痛失挚爱,寥寥数语,并未细说,后面大篇幅说到了魔眼,其实,它不叫魔眼,而是虚空之眼。”
纪长宁听着这话皱了皱眉,心中浮现一种异样,重复了一遍,“虚空之眼。”
“对,这是天地幻化时便存在的,有……”
“咚咚——”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随后,林见殊的声音响起,“娇娇?你在里面吗?”
三人面面相觑,脸色骤变。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回
四周安静无声, 以至于连加重的呼吸声都听得见,门的林见殊也不着急,说完那句话后便没出声, 安静的等着屋内人回应。
屋内的三人都没想到林见殊会突然回来, 这并不在他们预料之内,也不能使用灵力避开,那样定会引起外面之人的注意,顿时有些无措。
这时,魏娇娇反应极快, 忙将食指立在嘴边示意他们莫出声, 随后扭头望向门外的倒映在门框上的人影, 提高了声音回, “我在。”
林见殊听见回话声, 又问:“怎关着门?”
“我不舒服,想歇一会儿。”魏娇娇急中生智回。
她本意是想随意找个借口打发林见殊离开,谁料后者听见这话,有些担忧道:“好端端的怎会不舒服, 莫不是染了风寒,开门, 我瞧瞧。”
“啊!”
魏娇娇这会儿是真慌了, 扭头看向纪长宁和晏南舟, 嘴唇开合, 无声问:怎么办。
纪长宁环顾四周,看了看床榻, 柜子, 箱子,窗户, 立刻有了主意,用眼神示意魏娇娇开门。
后者瞪大了眼,满脸震惊,不确定又问了句:你疯了?
可纪长宁依旧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魏娇娇皱着眉,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人,这时,林见殊又敲了敲门,“娇娇,开门呀。”
这前有狼后有虎的,魏娇娇进退两难,所以你破罐子破摔,把被子展开堆在床榻上,还不忘摘掉发簪弄乱头发,这才匆匆忙忙打开了门,同时身后掀起了一阵风,快速吹过。
门一开,她脸色苍白,发丝凌乱,气息温润,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少庄主,你怎的回来了?”
林见殊站在门外,垂眸打量着魏娇娇,微眯着眼睛,看不出他眼中情绪,瞧了一会儿却见他突然凑上前去,二人距离被拉近,黑影笼罩,呼吸交织,远远望去,身影倒映在地上,形成一个极其暧昧的动作。
魏娇娇甚至能感觉到一抹炽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莫名让她变得紧张,无意识攥紧了衣袖,心跳也不由加快,愣愣直视着林见殊,正欲说些什么缓和气氛时,额头突然贴上一道温热的触感,让她将本准备好的说辞吞了回去。
“脸色这般难看,看样子真是病了,早些时候还好好的,”林见殊一边用手背查看魏娇娇可有发热发烫,一边轻声细语的关怀,“既然不舒服,就莫要站着了,快些进去,省得吹了风。”
说罢,极其自然的拽着魏娇娇的手将人拉了回去,动作轻柔的将人扶回床上,再盖好被子,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就有反对的机会。
魏娇娇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糊里糊涂躺下,一边盯着林见殊,一边又用余光查看晏南舟二人躲在何处,心跳一直没有平息下来,浑身紧张,半点不敢松懈。
像是察觉到魏娇娇的不安,林见殊脸上温和的笑意加深,轻声询问,“可有哪儿难受?”
“好多了,”魏娇娇假意笑笑,“应是刚刚吹了点冷风,受寒了。”
“哦,原来如此,”林见殊瞥了眼明显容不下第二人的床榻,起身在房中闲逛起来,还不忘一边同魏娇娇装模作样,“一会儿喝点驱寒的药便好了。”
“多谢少庄主关心,”魏娇娇看不透林见殊这个笑面虎,觉得心中不安,只能强装镇定,疑惑问,“少庄主累了一天,定是乏了,不去早些回去歇息,我不碍事的。”
“娇娇这话说的可让我伤心了,”林见殊走到柜子前听了听里面的动静,随后扭头看向床榻上的人,嘴角噙着笑,目光温柔和煦,“你既不舒服,我又怎会放心你一个人,若让旁人瞧见,岂不是以为我对自己的人不好。”
“谁乐意搭理你呢。”魏娇娇趁人没注意到自己,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林见殊从柜子旁走开,用脚踢了踢箱子问。
“没什么,”见人又看了过来,魏娇娇扬起一个极其灿烂的笑颜,娇滴滴道:“少庄主站着做甚,不累吗?”
林见殊在屋里逛了一圈,又歪头瞥了眼床底,没发现有任何异常,抿着唇皱了皱眉头,神色复杂,眼神深邃,整个人站在暗处以至于看不清他的神情。
闻言,一转身又扬起温和的笑,坐在床沿,用手探了探魏娇娇体温,还有些烫,便替人撩开鬓角碎发,轻声关心,“昨夜又不舒服了吧,眼中都是血丝,我在这儿看着你,你睡会儿吧。”
魏娇娇神情复杂,微微仰头,就这么看着林见殊,她昨夜血煞发作痛了一晚上,虽靠近六壬玉痛感有所缓解,仍是疼得她死去活来,硬生生咬着牙熬了一宿,半点声音没发出来。
她自以为自己遮掩的挺好,未曾想林见殊会看出自己的疲惫,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语,却让魏娇娇有一瞬间失神,愣愣的看着眼前眉眼带笑的男子,心中情绪翻涌,一股暖流涌上,浑身都被这股暖意包裹。
在她贫瘠孤寂的人生中,极少得到这种关心,无论是修魔前,亦或是修魔后,旁人只会试图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比如能增进修为的炉鼎体质,比如一场春/梦,亦或是一些法宝秘术。
她是一个极其感恩的人,故而才会这么多年仍旧记得,那个雨天给了她一个馒头的小和尚,以及那句:若善意无法自救,便以恶而为,神佛难渡,唯有自渡。
因这个人,这句话,落下了一颗心,于是,此刻,虽有感动,却注定再无法悸动。
“看着我做甚?”林见殊被这人傻乎乎的模样逗笑。
“啊,”魏娇娇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忙心虚移开视线,“没什么,只是突然感觉有些热罢了。”
林见殊转头看了眼留有一条缝隙的窗台,起身道:“那我开窗让你透透气。”
魏娇娇没有异议,正闭着眼思索应该如何把人打发走时,脑中突然闪过一些画面,猛地睁开眼,着急道:“等一下……”
“砰——”窗户被推开。
“怎么了?”林见殊回头询问。
而就在推开窗的一瞬间,躲在窗外的晏南舟忙一把将纪长宁拉到身侧,一个转身将其按在墙上,藏在林见殊的视野所看不见拐角。
二人肢体相接,呼吸交织,身影重叠,一垂眸一仰首,纷纷将对方的模样倒映在眼眸之中,周遭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开来,只余有些急促跳动心跳声。
扑通,扑通……
晏南舟的目光带着侵略性,从纪长宁的眼睛缓缓下移,看向她的眼睑,然后是鼻梁,鼻尖,最后停在了因长时间奔波而显得有些干燥淡色的唇上。
从这个角度,他能清楚的看见纪长宁的唇生的比常人薄些,可上唇中间有个明显的唇珠,许是主人的不悦,薄唇紧抿着,唇珠被挤压,只能看见唇间紧抿出的那条直线,泄露出她的怒意。
周遭的气氛有些奇怪,屋里隐约传来林见殊同魏娇娇的对话声,模糊不清,像隔着许多屏障,落入耳中时,只剩下些许的声音。
可纪长宁无暇去听这二人说了些什么,只是感受着晏南舟将自己完全笼罩,炽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还有相贴的手臂大腿间,摩挲时产生的奇怪触感。
她并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眉头紧锁,脸色极其难看,终是没忍住张开出声,“让开……”
薄唇刚吐出两个字,就被一只手覆住了嘴,将剩下的声音压了回去。
二人的距离又近了不少,呈现一个极其暧昧的距离。
纪长宁瞪大了眼,看着眼前这人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一只手放在自己嘴巴,示意自己莫要出声,她被完全笼罩在晏南舟的身影之下,甚至胸膛都只有一拳的距离。
【林见殊还没走,师姐还是莫要出声的好,省得引起他的注意。】
脑海中响起了晏南舟的声音,他的嘴没动,用的万象宗的术法启言决,可将要说的话通过空气传递到对方的脑海之中,不用通过唇舌,且不会被人察觉到灵力的运转,乃是万象宗高阶术法之一。
可如今纪长宁没有灵力,听得见却说不出,听见这话下意识张口,嘴唇扫过柔软的掌心带来湿润的触感,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掌心扩散开,不止晏南舟?连纪长宁也愣住了。
对视一眼,纪长宁忙闭嘴不言了,只是用眼神示意晏南舟松手,后者忙松开手握紧拳头,感受着掌心还残留着的那抹湿润,耳尖泛红,默默将手藏在了身后。
屋里的声音还没停,林见殊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非得要亲眼看着魏娇娇睡着,半点没有要走的意思,纪长宁有些心浮气躁,用手推了推晏南舟。
后者垂眸,眨了眨眼,一脸无辜的模样,可说出的话却并非那般听话:
【我知道师姐厌我,可刚刚情况危机,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师姐莫要生气。】
纪长宁出不了声,只能冷着脸瞪了人一眼。
【林见殊这人心思深沉,狡猾至极,若此时你我发生了动静,定是会被他察觉,最好的法子便是一动不动,等他走了便好,就是委屈师姐,劳烦多忍耐一下,可好?】
话说的客气,可这人的肆无忌惮目光十足算不上客气,直看得纪长宁脸色阴沉,扭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她一转头晏南舟的的目光更为肆意,却知晓分寸,没有过多逾越,只是盯着侧脸,仔细一看,会发现纪长宁的耳垂有些肉,圆润小巧,像一颗圆珠,看着手感极好的样子。
视线偏移,还能瞧见耳垂上有一颗红痣,颜色极浅,不注意瞧甚至看不出来,犹如女子少时打的耳眼,意识漂浮,晏南舟突然想到,纪长宁没打过耳眼,自然也未佩戴过珥玦等耳饰。
或者说,她常年都是轻便的衣衫,除了弟子服饰,私人的衣衫也多是素色,极少穿复杂艳丽的裙衫。
二人心思各异,均为出声,安静等待着时间的流逝,明明肢体相接,亲密无间,可心与心却相隔甚远,似隔着一道无法突破的屏障,注定难以靠近。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着窗边走来。
纪长宁神色一边,还未反应过来便感觉身体往前扑去,腰间被人揽住,后脑盖上了温热的手掌,将她整个人牢牢按在怀中,遮挡的严严实实。
四周的光线变得昏暗,一股花香钻入鼻中,那是刚刚躲在花丛中沾染到的栀子香,她趴在晏南舟胸前,视野变得昏暗,体温透过衣衫传来,听着胸腔中跳动的心,扑通,扑通,恍惚间,分不清是晏南舟的心在动,还是自己的,抿着唇皱了皱眉头。
一瞬间,晏南舟的眼神从温和锐利,满是冷漠和警惕,周身的气势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带来极强的压迫感,他盯着来人,手上运气,只待林见殊露面便一击必中。
人影走到窗前探出头左右查看,露出魏娇娇那张脸,晏南舟不由松了口气。
瞧见二人这姿势,魏娇娇唇角一勾,眉头上挑,盯着晏南舟戏谑道:“看样子,我来的不是时候?”
听见声音,纪长宁从晏南舟怀中出来,看向魏娇娇,“有劳魏姑娘替我们遮掩了。”
“别,可不是为了你们,若是你们被发现了,我也说不清楚,”魏娇娇摆了摆手,“林见殊走了,你们进来吧。”
二人对视一眼,翻身进到了屋里,窗户一关,将声音挡在了其中。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躲在暗处的林见殊看在眼中,他有千息瞬观决,能通过天地万物感受到周遭的变化,自然一踏进院子便感觉到有其他人,魏娇娇不说,他也装傻,想看看这几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看见那二人脸色变得凝重复杂,男子他能认出是晏南舟,可那女子……
“难道,纪长宁没死?”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回
经过刚刚那事, 三人都有些心有余悸,晏南舟索性布了个结界,这样一旦有人靠近, 他能第一时间发现, 也不会像刚刚那般手忙脚乱。
各自冷静下来,随后纪长宁倒了茶水递到魏娇娇手边,又继续刚刚那个话题,“你刚刚说,这魔……虚空之眼, 是天地幻化时便存在的, 是何意思?”
“天地存在多久, 它便存在了多久, 于天地同生, 与万物同存,”魏娇娇端起茶饮了口,“不仅如此,那本书里还提到了一物。”
纪长宁询问, “何物?”
魏娇娇抬眸扫过二人,一字一句回答, “天道。”
“有物混成, 先天地生, 寂兮寥兮, 独立而不改,名曰为道, 而主宰之天, 名为天道!”魏娇娇将在书中所看到的内容说出来,“天道是混沌开始便有的存在, 是天地万物的根源,独立长存而不改变,循环运行而不止息,天地万物皆受其主宰,那虚空之眼便是依托于天道而生。”
话音落下,晏南舟皱紧眉头,脸色苍白,似对这番话感到熟悉,好似在哪儿听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脑海模糊不清,只余下断断续续的画面。
他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对面的魏娇娇自然注意到,轻声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无事,”晏南舟笑了笑,“你继续说。”
魏娇娇瞥了眼明显神色不对的晏南舟,又看了眼毫无反应的纪长宁,不知道这二人发生了,不敢贸然说话,只好继续说关于虚空之眼的事,“我从那书中得知,玄翊真君天赋极高,于修行上颇有奇遇,可却难以勘破大道,心魔滋生,经历良多,直到痛失挚爱,方才大彻大悟,踏破虚空,飞升上界,目的也不是为了与天同寿,只是为了复活他心爱之人。”
“然后呢?”纪长宁追问。
“我这不正要说嘛,”魏娇娇没好气道:“可谁知待他飞升后,才发现什么死而复生皆是假象,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也无法窥探更高的天际之上,是何模样,虽有仙格,实则同寻常人无疑,不过是寿命长些,不老不死罢了,一言一行皆受天道制衡。”
“岁月漫长,玄翊尝试了无数的办法,去了无数个地方,只是想要将那女子复活,可无一不是失败,此事甚至成为他心中的执念与梦靥,在那无数个日夜中,折磨着他,影响着他,甚至入了魔。”
“玄翊入了魔?”晏南舟满是讶异,不敢相信若是这仙门第一人入了魔,对各大仙门来说会引发多大的震撼。
纪长宁亦是神色复杂,未曾想这位传说中的前辈,声名赫赫的少年天才,几百年间第一个飞升的修士,会在功成名就后入了魔,一时之间有些唏嘘。
“我当时也被吓了跳,”像是明白二人为何讶异,魏娇娇忙道:“他入了魔,天道意识不能放任不管,便降下天谴,天地变色,地动山摇,海水倒灌,数百道金光将玄翊困住,囚禁起来,而囚禁玄翊的地方,就是封魔渊。”
话音落下,二人脸色骤变,冥冥之中,好似有什么将要发生改变。
纪长宁皱着眉,像是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沉声道:“他被囚禁在封魔渊后,发现了虚空之眼。”
魏娇娇看了眼纪长宁,笑着饮了口茶,点头应答,“没错。”
放下茶杯,魏娇娇不急不慢继续,“他用了数十年的时间去专研虚空之眼,发现,竟然有令死人复生的奇特之处,随后进进出出许多次,不知在里面瞧见了什么,约莫在百年前,从虚空之眼中出来后便写下了这本书,随后修建了宁舟塔,将此书藏于塔中,只在末尾留下一句:这是门,从此便销声匿迹了。”
听完这复杂奇异的故事,纪长宁同晏南舟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太多疑惑,前者皱着眉提出疑惑,“你是如何确定,此书乃是玄翊真君所作?”
“你觉得我在骗你,”魏娇娇毫不客气指出纪长宁话外之意,冷笑了声,“我原本也是不信的,只是那日受到埋伏,危机时刻,是这本书中蕴含的灵力救了我一命,一个金色人影现身,抬手一挥,便让所有人碎成粉末,我从未见过这般强劲的灵力,虽只有一个背影,却能看出一身极强灵压,压得我跪在地上喘不过气来,天地间有此修为的屈指可数,由不得我不信,我言尽于此,信与不信随你。”
见人语气冷漠不悦,纪长宁忙出声赔不是,“抱歉,望海涵。”
“哼。”魏娇娇冷哼一声,将视线移开。
“总之,多谢魏姑娘,以后有机会再好生答谢。”纪长宁说完便要起身离开。
见状,魏娇娇忙出声制止,“你当真要去封魔渊?万一那本书中说的是假的呢?况且,他也未说在里面瞧见了什么,不过这虚空之眼能与天地同生同存,里头定是危险万分,你对其一无所知,贸然前去岂不是送死?你别误会,我倒不是担心你死了,只是你一死晏南舟又得要死要活的,我还等他帮我杀了朱厌呢,我一个人可不是朱厌的对手。”
后面这句,说得声音极小。
纪长宁并未回应魏娇娇的打趣,而是淡然道:“多谢魏姑娘提醒,可我有必须得去的理由,无论是真是假,我都要走这一趟,这是我欠他的。”
晏南舟的手在桌下握紧了拳头,咬着后槽牙一言不发。
魏娇娇看着用手撑着下巴,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转悠,打了个哈欠,“随你吧,反正也不是我去送死。”
“多谢,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在下定会尽力。”纪长宁颔首起身,拿起桌上的剑便要离开,可刚转身手腕就被人牢牢握紧,她顺势望去,只见晏南舟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却无半点放开的意思。
“松手。”纪长宁的声音冷了三分。
“我和你一起去。”晏南舟抬眸,神情坚定认真。
“不需要,”纪长宁冷声道:“我说过,出了空蝉谷你我便没有任何关系,不必同行。”
“你要救赵是安,我也要救赵是安,为何不能同行?”
这话令纪长宁不悦,眉头皱的死死的。
而一旁的魏娇娇正看着这处好戏,连眼都不带眨一下,只是听到这儿才没忍住出声问纪长宁,“赵是安是谁?你的小情郎?”
纪长宁并未回话,而是盯着晏南舟,语气不悦,“我不想同你纠缠,松手。”
“你可以为了赵是安不惧生死,但我不行,我不能让你出事,”晏南舟越握越紧,嘴唇颤抖,整个瞧着极其委屈,哑着声道:“师姐,赵是安就那般重要,值得你为了他送死吗?”
“谁说我去送死?”纪长宁眼神无奈,只能解释道:“关于虚空之眼的消息我知道的还不多,自是需要多去打听,未有十足的把握,我定不会踏入封魔渊,我又不是傻的。”
“啊,”晏南舟愣愣松开手,摸了摸鼻子问,“那师姐接下来如何?”
纪长宁沉思了会儿,她其实已经有了下一步的打算,想去邱小姐的坟前祭拜,看看可能等到路菁,可担心晏南舟会纠缠,便只能模棱两可道:“听闻飞鹤斋知晓天下事,应是会去那边瞧瞧。”
“那我同师姐一道。”晏南舟欣喜不已。
魏娇娇揉了揉被刺痛的眼睛,扯着嘴,没好气道:“二位想去哪儿都行,就是麻烦别在我这儿待着了,我自个儿都是寄人篱下,可没法招待二位,门在那边,慢走不送,请便吧。”
一娇媚妖娆的女子翻着白眼的模样算不上多好看,纪长宁忙起身告辞,“有机会再好生答谢,告辞。”
晏南舟也起身跟了上去,二人一前一后推门而出,布的结界也在门开的一瞬间消失,并无任何异常。
可才行不远,一道人影从右后方传来,“二位怎不多留一会儿,可是嫌我空蝉谷招待不周?”
声音蕴含着灵力,一字一句传来,足以让其他三人听清。
魏娇娇一听见这个声音,脸色骤变,慌里慌张从屋中跑出来,站在屋檐下,闻声望去,便瞧见林见殊手持一把折扇轻摇,眉眼带笑,气势温和,端的是一派风流无双。
可魏娇娇却知道,这不过是林见殊惯会降低敌人戒备的假象罢了,这人心思深沉,阴晴不定,若不说是个修士,倒像是修魔的极好苗子,就比如此刻,定是一肚子坏水,面上却半点没显现。
心下一沉,魏娇娇思绪飞快翻转,思索着要如何解释才能令林见殊信服,说这二人是自己远方表哥表嫂?
疯了吧,林见殊没有眼瞎也不是傻子,怎会认不出纪长宁和晏南舟?
她心神不安,没有一点主意,而晏南舟也是反应极快的挡在纪长宁身前,手心下翻幻化出无为剑,面色阴冷的盯着前方亭中的人,让人相信,若是林见殊有一点动作,他手中的剑便会直直刺过去,毫不留情。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织,带着试探和对峙,谁也没有退缩,一戒备,一轻笑,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仿佛下一刻便能打起来。
三方各站一处,均为出声,院中落针可闻,树上的枝叶飘落下来,落在了池中荡起了涟漪,也搅乱水面的平静。
“晏南舟?”林见殊勾唇笑了笑,眼神微眯,讥笑了声,“果然是你。”
晏南舟并未应答,眼神锐利,身形戒备,竖起浑身的刺,攻击性十足。
“你竟然来空蝉谷,当真是不怕死吗?”林见殊说着,目光偏移,落在后方的魏娇娇身上,脸上神情看不出喜怒,只是语气平静道:“就是不知,你何时同我这小婢女关系这般熟稔了。”
话音落下,魏娇娇的心顿时沉了下去,抿着唇不语,只是飞快思索如何破解眼前危机,若是身份被拆穿,那只能擒住林见殊,以他为人质逃出空蝉谷了。
这般想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藏在身后,已然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对面二人都未回答,林见殊也不恼,依旧维持着那张笑颜,轻摇折扇客气同人寒暄,“好歹相识一场,你既来了我空蝉谷,怎也不多留几日,也叫我好尽一尽地主之谊,省得失了规矩。”
知道这人惯会装模作样,晏南舟并没松懈,沉声回了句,“不必了,还有急事在身,改日再登门拜访。”
“何事这般着急?”林见殊不动声色问,微眯着的目光看向,从一开始就被晏南舟护在身后放了个严实的人,“莫不是,同你身后之人有关。”
晏南舟没说话,只是身上的杀意更盛,盯着林见殊的目光阴狠冷漠。
“都说你对孟晚忠贞不渝,深情不改,就是不知,她若是知晓你如此在意旁人,会是和想法。”
突然被提及的孟晚让周遭的温度顿时冷了下去,晏南舟握紧了剑柄,已然动了怒火。
纪长宁皱了皱眉,也有些烦躁,她本不想引人注意,问了消息就走,谁料还是被林见殊撞了个正着,眼前局面极其不利,若是强行离开便需要打一场,可那样势必会引出其他空蝉谷弟子的注意,到时局面会变得更加复杂。
且不说她如今的身份不适合再和仙门的人打交道,就说晏南舟,若是叫其他人知晓晏南舟如今就在空蝉谷,必定会引发骚乱,再想离开更是困难。
思来想去,纪长宁心中有了决断,拍了拍晏南舟的肩膀,轻声道:“他故意激怒你,你莫要上当。”
原本还杀气四溢的晏南舟在听见纪长宁的这句话后,情绪立刻得到了安抚,紧绷的身体放松,远没有先前的躁怒。
随后,纪长宁从晏南舟身后走出,朝着林见殊的方向微微颔首,大方客气道:“见过林少谷主。”
林见殊眼神瞪大,笑得癫狂胸腔抖动,低语,“纪长宁!”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回
林见殊的眼神上下打量, 落在纪长宁的身上,从头看向脚,带着点讶异, 又有一些果然如此的神态, 如被阴冷的猛兽盯住,令人看不透,只觉得复杂。
当年听说纪长宁死在封魔渊时,他便是不信的,不为别的, 只是单单觉得, 纪长宁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这般容易就没命的, 像是一把锋利的剑, 有些坚不可摧的质感, 更莫说,是被晏南舟所害。
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好似这个人真的死了,对此, 林见殊觉得难以置信,更多是觉得可惜, 他同纪长宁相交甚浅, 不过数面之缘, 却不影响对此人的欣赏, 能屈能伸,有魄力, 能独当一面, 还有大局观,不夸张些说, 纪长宁是仙门百家中,最为让他钦佩之人,
这种感觉,并非是男女之情,也无关性别立场,而是发自于内心的欣赏,就如聪慧之人对于聪慧之人的赞赏,以至于林见殊甚至时不时会想,若是此人归属于空蝉谷便好了,至少日子不会这般枯燥无趣。
再多念头,再得知纪长宁葬身封魔渊的消息后,也不过化作一声可惜,以至于在这种场景下再见此人,他不觉得诡异或是震惊,只是有些欣喜,好似本就应该如此,自己才是纵观全局之人。
这般想着,林见殊将扇子合上,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带着点癫狂,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畅快,而一旁的三人则是困惑不解,不明白这突然起来的变化是怎么一回事。
“抱歉,”等笑够了,林见殊才打开扇子轻摇扇风,看着纪长宁,轻声道:“未曾想会在此见过故人,有些失态了。”
“林少谷主好像对我死而复生,并不感到惊讶?”纪长宁侧眸,心生怀疑,小心试探。
“纪道友多虑了,”林见殊笑了笑,“只不过太过突然,有些没反应过来罢了,实则心中感慨万千,纪道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定能大道所成。”
“那借少谷主吉言了。”
“他日得登大道,还望莫要忘了我。”
“一定一定。”
“既然再次相遇,不如移步吃口新茶?”林见殊温和有道。
“好啊,”纪长宁亦是大家风范,不卑不亢,进退有度,“有劳。”
“请。”
二人对视,气氛融洽,一派和谐,半点看不出刚刚剑拔弩张的样子,相邀进了亭中喝茶,徒留下莫名其妙的二人。
魏娇娇看向晏南舟,也从后者眼中看出同样的疑惑,她有些愣,回想了一番,明明自己一直在,可仿佛错过了什么,以至于看不懂眼前局面。
正茫然无措时,林见殊的声音从亭中传来,“娇娇,切一壶新茶来。”
“啊,”被点了名的魏娇娇清醒过来,忙点头应答,“好。”
魏娇娇一走,亭中就只剩下纪长宁和林见殊,以及板着脸抱着剑站在纪长宁身后的晏南舟,这二人都不是极健谈的性子,故而林见殊先开了话题,“听闻纪道友出了事,也不知可有解决?若是有需要在下帮忙的,莫要客气。”
他半点不提封魔渊的事,好似对纪长宁葬身封魔渊的消息一无所知,真假难辨,其中意图只有自己知道。
纪长宁在心中暗槽了一句,垂眸道:“许久不见,少谷主还是这般大气,到令人自惭形愧了,不过我遇见的都是些小事,就不必劳烦少谷主了。”
“纪道友见外了,”林见殊摇了摇扇子,“先不提万象宗同空蝉谷时常往来,就说你我之间的交情,怎会麻烦呢,再者说,纪道友突然到来,空蝉谷招待不周,自是需要赔礼的。”
这话明面上是将自己姿态放低,实则是在说纪长宁不请自来,想套话罢了。
晏南舟早就知晓林见殊满身心眼的性子,扭过头冷笑了声。
他并未刻意压住声音,以至于这声冷笑显得十分清晰。
林见殊掀起眼眸望向站在一旁从一开始就戒备十足的晏南舟,眯着眼打趣,“你倒是胆子大,仙门百家的人都想抓你,你不躲着,还大摇大摆潜入我空蝉谷,当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呵,”晏南舟嗤笑了一声,耷拉着眼,微微抬眸,语气中满是不屑和嘲讽,“当时段霄意欲在万妖林围剿我,那么多仙门翘楚,我都能毫发无损离开,更莫说今日就你一人,我有何惧?”
“好大的口气,”林见殊脸色沉下来,死死盯着晏南舟,咬牙切齿道:“当真以为我空蝉谷无人?只需一句话,你今日别想踏出空蝉谷半步。”
晏南舟并未将这番威胁放在心上,目光挑衅,面色阴沉,冷冷一笑,“你可以试试,是你快还是我的剑快。”
双方冷眼对峙,没有出声,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变得凝固,剑拔弩张的场面在肃穆的气氛中,仿佛意味着一场翻天的杀气蔓延,直到魏娇娇的脚步声打断了这个杀气腾腾的对峙。
她笑靥如花,动作麻利的斟了茶递到纪长宁面前,轻声道:“空蝉谷特有的新茶,尝尝如何?”
林见殊看着魏娇娇斟茶的手,装作不经意开口,“话说,纪道友怎会同我的小婢女相识?”
魏娇娇动作一顿,茶水滴落在了石桌上。
纪长宁看着魏娇娇的慌乱,端起茶杯抿了口,不慌不忙回答,“你猜。”
这回答让林见殊的脸上的笑颜裂开,表情僵住,无奈摇了摇头,“我看纪道友还未弄清楚状况,这里可不是无量山。”
话音落下,他合上扇子直直朝着纪长宁挥去,后者反应极快忙抬手格挡,杯中的茶水甚至一滴没有洒落出来,眼神凌厉,视线往下一瞥,脚上用了力气用力一踹,将这石桌推想林见殊的方向随后右手松开茶杯,左手呈掌击去,一股强劲的力量从二人相贴的手心传来,震推后了一步。
眼见茶杯要落地,纪长宁忙握剑往前一伸,长剑出了半鞘,茶杯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剑柄上,可就在这一刻,林见殊突然发难,扇面一挥,桌上的茶杯飞向空中,重重砸向纪长宁。
后者眼神一变,挽挽了个剑花,剑身上的杯子分毫没动,只在她自下而上挥剑时,飞了出去。
这两个杯子一个周遭布满青色的灵光,一个泛着金色的光晕,速度极快,眨眼的功夫便碰撞在一起,砰——发出极大的声响,肉眼可见的气流以此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杯子炸开的同时,二人动作极快的动手,动作极快,再加之烟雾尘土飞扬,他们的身形显得模糊不清,可在场几人都并非常人,自是能看得一清二楚,以至于当林见殊手中剑柄击中纪长宁时,魏娇娇有些紧张。
可她对眼前情况没有把握,不好贸然开口,只挪到晏南舟身旁,哑着声问:“你不去帮忙?就不怕你师姐出事?林见殊修为可不弱,纪长宁对上他不见得能讨到好处。”
晏南舟的目光没有一刻从纪长宁身上移开,闻言,也只是沉声回答,“她需要的从来不是我的庇护,她有自己的坚持和道心,我能做的,就是相信她。”
魏娇娇听着这番话,神情有些复杂,觉得这师姐弟的相处同许多人都不一样,无奈摇了摇头,可下一刻脸色骤变,厉声高喊,“糟了!”
与此同时,晏南舟也看见了这个异常,眼神一沉,抿着唇脸色不悦。
原是正说话间,一道极其刺眼的剑光穿透尘土烟雾,直冲云霄,仰头望去,恍惚间会产生一种这道金光是从天而降的感觉,极其耀眼,神圣。
这道金光从西间花月的院中冲上云霄,过于夺目突然,足以叫空蝉谷的众人看见。
值守的弟子仰头看着这道金光,不解问,“这是什么东西?”
人群骚乱不已,议论纷纷,无人可以接触他的疑惑,只能齐刷刷看着这道突然出现的金光。
而空蝉谷的一出精美雅致的房屋中,谷主林朗正看着万象宗传来的信息,他虽年岁上涨,却也能看出是个极其儒雅的中年男子,面容同林见殊有几分相似,不同的是,更添几分沉稳,可此时面色凝重,思绪翻涌,却听屋外传来了一阵吵闹声,他起身推门而出,便见一道金色剑光映入眼帘,眉头紧皱。
随后门中弟子急匆匆赶来,行了个礼便慌乱道:“禀谷主,不知怎么的,突然冒出了一道金光直冲云霄。”
“可知金光是在哪儿出现的?”林朗厉声问。
“是……”禀报的弟子犹豫了会儿,还是回答,“少谷主的院中。”
话音落下,林朗脸色骤变。
这道金光是从同悲剑身上冒出来的,纪长宁也愣住了,她垂眸看着手中有些发烫的剑柄,微微皱了皱眉,猜出这金光遮掩不住,约莫被空蝉谷的人看见,倒是被重重包围,怕是难以突围赛,只能速战速决。
她从未和林见殊交过手,上一次在问道大会上,林见殊直接认输以至于二人根本没有交手的经历,这才一战,纪长宁才发现此人的厉害,那把太虚玉清扇可变化无数形态,令人毫无反击之力。
可如今的纪长宁是遇弱则强,遇强更强,即便身上已然伤痕累累却并不认输,看出林见殊每次折扇变化都需要一定时间,打得就是这个空隙差,一把同悲剑使得炉火纯青,比得就是一个速度。
随手动作和手中的剑越发的快,令林见殊招架不住,数十招过后,林见殊节节败退衣衫被剑气划破,忙以扇子挡住这一击,垂眸思索,满是震惊的声音传来,“你没有灵力?”
林见殊瞪大了眼,脸上满是讶异,语气都带着困惑和不解,“不可能,你如今只不过是普通人,如何抵抗我的攻击?”
此事过于复杂,纪长宁也不知如何解释,突然,晏南舟着急的声音透过尘土烟雾传来,“师姐,空蝉谷的人快来了,此处不能久留,快走!”
闻言,纪长宁看向对面亦是狼狈不堪的林见殊,沉声道:“少谷主,多有得罪,抱歉。”
语毕,收了剑转身便要离开,林见殊怎能忍下这口气,黑着脸运转灵气便要攻向纪长宁身后,眼见快要击中时,晏南舟脸色阴沉,一掌便放下了这灵气汇聚的光球。
“轰隆——”灵气炸开,林见殊也被波及捂着胸口喷出一口血。
脚步声越来越近,魏娇娇也是一脸慌乱,忙扶住林见殊,挡了他的去路,扭头看向晏南舟试了试眼色,示意他们快走。
后者明白过来,一把拉过纪长宁的手,不顾后者的挣扎,十指紧扣用力握紧,跑出了西间花月。
见人走了,魏娇娇这才着急询问,“少谷主,你没事吧,可有伤到哪儿?”
晏南舟这一击没有客气,林见殊觉得浑身都疼痛难忍,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强忍着吞了下去,抬眸冷着脸看着魏娇娇,声音不带一点温度,“你为什么没跟他们走?”
魏娇娇愣了愣,明白林见殊应该看出什么了?脑袋空荡荡的,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瞧见这人的模样,林见殊叹了口气,随后脸色一黑,手中的折扇对着魏娇娇面目挥来,看那灵气,不难看出用了十成力,以至于后者甚至来不及反应,身体下意识的保护,一掌拍在林见殊胸前,鲜血喷洒出来,溅了她一身,而林见殊也倒在了她的怀中。
可当她出掌时,太虚玉清扇却停在了自己面前,魏娇娇瞪大了眼,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后错杂的脚步声踏进了院中,人群围了上来。
林朗锐利的目光扫视一圈,厉声问:“怎么回事?”
“魔修偷袭,还有晏南舟,”魏娇娇哑着声道:“他们打伤了少谷主。”
她在同林朗周旋,可满脑子都是林见殊倒在自己怀中说的那句话,“魏娇娇,再敢骗我,我就杀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