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段时日,在例行公事的时候,沈逆也有让掌心里的探测器自动记录边烬触觉指数的变化。
托例行公事的福,边烬的确有些脱敏。
仿佛已经开始享受与沈逆的接触,不像最开始那么难熬了。
在一起看了最近的触觉指数和对应的接触后,两人先是一阵沉默,而后相视尬笑。
沈逆心情复杂,嘴上说“挺好的,起码以后没必要躲着我了”。
其实心里怪遗憾的。
师姐对她的独特敏感,怎么就真脱敏了?
其实说脱敏也不完全恰当,毕竟从触觉指数来看,在和沈逆的接触中指数还是非常高的。
亲密接触时的触觉指数,一直和数据库里的行房指数扯平。
沈逆依旧倾向逆芯没有出大的差错,单纯放大了边烬的情感。
只是边烬还是没有痛觉这点,让沈逆苦恼。
鲲鹏级异兽出现的那晚,拽断乱体的时候,其实伤到手指的骨头了,后来边烬自己发现了,将骨头正了回来。
整个过程没感受到一丝痛楚。
这次检修的目的就是继续寻找感知痛觉出错的地方。
接插口接入后,系统能够自动检测了,只需要一点时间。
边烬没走,和沈逆一起待在工作室里。
她们的话很少,偶尔会接吻,大多数都是沈逆缠着边烬,向她讨一些亲密度。
其实亲密度并没有因为这些纠缠的吻而上升,依旧停在五十。
不过,提升亲密度已经不是她们唯一的目的。
她们在无声中享受着互相占有。
漫漫一整日就在这样过去。
傍晚时分,橘黄色的霞光落在工作室的沙发上,沈逆正躺在边烬怀中,细细品尝她唇上的滋味。
一开始是吻,吻到后面又磨又咬,仿佛在测试边烬的唇在各种情况下,柔软度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也好似在证明给自己看,无论她怎么折腾,边烬都会宠着她。
忽然,边烬“嗯?”了一声。
沈逆以为她不舒服,顶着一双水光盈盈的眼睛,艰难地让自己停下来。
“怎么了?”
“刚才,好像有点痛感。”
“什么时候?”
边烬摸着唇,“你,咬我的唇时。”
沈逆用余光瞥了眼显示屏,第三区域检测完毕,也就是说,痛觉失常应该与这里有关。
答案已经在心里,沈逆却继续咬了咬边烬的唇。
“是这样么?”
又咬又吻,痛觉的确回来了一些。
微痛感让沈逆在她唇上胡作非为的感受更清晰,更真实。
边烬轻轻地“嗯”了一声,这一声在沈逆的唇齿间悄然融化。
……
检测到了一个异常区域,痛觉恢复了一点,应该还有其他异常区域,需要时间继续排查。
奇怪的是,边烬能够率先感知细微的痛楚,更大的疼痛感,比如骨头错位矫正后的余痛,依旧感受不到。
继续研究,沈逆发现疼痛指数居然和逆芯的完整度有关。
也就是说,只有将她规划的逆芯百分百完成,痛觉就会彻底恢复。
逆芯打造全面完成那一日,就是边烬的能力彻底达到巅峰之时。
想到此处,沈逆控制不住地兴奋。
从小她就梦想着自己最优秀的杰作能和师姐匹配。
恍然间,这一日近在眼前了.
最高研发署。
李煽敲击键盘的动作突然停止。
“星河铬素?李极的人送来的?靖安侯转赠?这么珍贵的材料靖安侯会送到研发署?她和李极是什么时候混到一起去的?”
李煽连续发问,属员半个字都没能回答上来。
面对属员诚惶诚恐的表情,李煽也意识到自己对这件事太过在意。
李煽淡了情绪说:“靖安侯当初为了修筑城防,从最高研发署骗走……要走那么多星河铬素,估计是于心有愧,现在又送回来一些。既然她送了,那咱们就收下吧。”
属员:“喏。”
属员搬着星河铬素离开,李煽去研发室的路上,还在想沈逆的事。
沈逆何时与李极搭上线?
她让李极的人送星河铬素来是什么意思?
并不觉得这只小狐狸会心有所愧。
还是说,这是李极的手笔,来告诉李煽,沈逆已经投入她的麾下?
会吗?沈逆那么清高的人,为什么会答应李极。
李煽脚步慢慢缓了下来,那种让她不解的难受劲又来了,有点脱力。
上次见李极,还是在睦洲安王府。
李煽路过睦洲,受皇姐所托去探望多年未见的妹妹。
尽管这个妹妹也未必看得上她。
那时李极不过刚刚及笄的年纪,已经非常明艳动人,一张绝美的皮囊让人过目难忘。
李煽的随从在见到李极后失魂落魄,长安城也不想回了,硬是留在睦洲,说要守在安王殿下身边,至死不渝。
这事儿在李煽看来荒唐至极。
怎么会有人深爱上才见过几面,毫无交集的人呢?
直到……
想起李极倾国倾城的样貌,以及边烬那张清心寡欲却绝美的容颜,李煽看向琉璃窗上自己的倒影。
这段时间不眠不休地泡在最高研发署,就为了能够打造出一款能够随身携带的虚电容壳体,李煽已经有快半个月没有回过永王府了。
曾经爱美的女人瘦了一大圈,憔悴不堪,衣服也好几天没有换。整个人形容寡淡,案牍劳形,迄今为止尚没有任何能够让人刮目相看的成就。
别说是现在的自己,就算是曾经动不动就去洛阳斗花的她,和李极边烬相比,姿容也是一般。
更何况她还是张天生的臭脸,不会说好听话,更让人不愿意靠近吧……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为何想这许多。
还容貌焦虑起来,莫名其妙的。
李煽拍了拍脸,让自己别又陷入自卑的泥潭。
推开研究室的门,发现李渃元正坐在她的椅子上。
看她进来了,李渃元笑眯眯地转过来对她道:“煽儿。”
李煽一怔,立即向李渃元行礼。
不止李渃元来了,那个阴魂不散的丽景门门主也在。
李煽尽量忽略那阴气森森的韩复,对李渃元道:“陛下怎么来了?”
李渃元的来意让李煽有些意外。
“这些日子煽儿的辛苦朕都看在眼里,如今长安城能够暂时太平,煽儿当居头功。转眼你生辰在即,朕知道你最喜欢看戏,特意让礼乐司的人好好复排《金风玉露》。看你,瘦了这么一大圈,都是为朕的百姓安危操心操的。也该好好休息,享享乐了。”
听到《金风玉露》,李煽眼睛一亮。
这是她最喜欢的戏剧,改编自未来世代的民间故事,是一幕爱情剧。
戏剧的两位主角都是女性,其中一位女扮男装成了当朝宰相,另外一位则是女帝。
君臣之间暗中较劲,到最后无可避免的陷入苦恋,悲剧收场。
《金风玉露》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上演了。
演出难度大是原因之一,当然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部戏剧是悲剧。
如今的世道,何必走入剧场看悲剧,自己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样的剧目自然不卖座。
黑魔方带来的恐惧,更是让剧院这种人多的场合变成极其危险之地。
喜欢戏剧的李煽已经很久没有看剧了,原因之一忙碌,当然更不想在皇姐忧心忡忡的时候,她反而优哉游哉地享受。
这段时日实在是太忙,生辰什么的完全抛在脑后,没想到皇姐还帮她记着。
再过三日,她就要满二十八岁了。
李煽眼眶有些热,难得露出妹妹的情态。
“多谢皇姐,这般上心。”
李渃元拉住她的手,这是想让她抱一下的意思。
李煽将她抱起来。
李渃元摸摸李煽的脑袋,圆眼笑得弯弯的。
“煽儿是怎么走到今日,朕都看在眼里。咱们姐俩互相扶持这些年太不容易了。朕的煽儿辛苦了,这几日好好休息休息,身子要是累坏了,朕该心疼死了。”
若是只有她们两人,李煽必然全心全意享受姐姐的疼爱。
可是那韩复站在一旁,即便不言不语也不张望过来,还是让李煽别扭。
李渃元也看得出来李煽的不自在,只道:“朕会为煽儿办好这次生辰庆典。”
李煽本来想说“不必了,我现在也没吃喝玩乐的心情”。
可李渃元又说:“《金风玉露》一定会演出顺利,到时候朕和百官都会为煽儿庆贺……”
之后李渃元还说了什么,过了李煽的耳朵却没进她的脑子里。
她只听到了“百官”二字。
那沈逆一定会来吧.
三日之后,永王生辰庆典。
沈逆收到邀请,前往中央剧院欣赏大戏《金风玉露》。
只是这邀请不是永王王府发出来的,而是由李渃元的人亲自派送。
不像请人,更似命令。
原本这等邀请不可能只给靖安侯,作为靖安侯夫人边烬肯定也会在被邀之列。
这次庆典由李渃元钦点太常寺负责,太常寺丞送来的请柬上只有一人的名字。
太常寺丞就是个跑腿的,来之前知道自己要做这份苦差事又想到靖安侯刁钻狡黠的名声在外,还没到靖安侯府就已经愁眉苦脸的,不知道要被怎么为难。
太常寺丞心里已经打了好几通的草稿,寻了肚子的漂亮话想要敷衍过去。
没想到靖安侯接了请柬,看了一眼后半句话没问,便向他行了一个手礼。
太常寺丞心里“咦”了一声,居然没被为难?
沈逆看他没走,便让侍女看茶。
太常寺丞立刻摆了摆手说:“不用不用,下官还有其他请柬要逐一送达。”
沈逆:“辛苦了。”
太常寺丞呵呵一笑道:“没辙,虽说太常寺或者礼乐司完全可以通过内廷系统群发请柬,可是亲自来送才符合本朝礼仪,更显尊重不是吗。那侯君,没有旁的交代下官先告退了。”
沈逆客气地将人送到府门口,转身就把请柬给丢到渣斗里了。
正好被边烬看到这幕。
“侯君。”
边烬看沈逆这番张狂的行事,想训她,但念及她已经长大了,话不好说重,也不舍得说重,只道:
“天子邀请你去参加庆典,你将请柬丢了,回头被那些言官知道又来弹劾对天子大不敬,还嫌最近被弹劾得不够多吗?”
沈逆丢请柬一回头看到边烬的时候,就知道不妙。
知道会被边烬说,已经做好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准备。
反正李渃元定是想好了托词,用什么叛国罪来阻止边烬和她同去,那索性她也不去了。
弹劾没停过,曹肃之死也被言官暗戳戳要算到她头上,说曹尚书死得蹊跷,平时他为人方正广结良缘,唯一和她不对付的人大家都知道是谁。恐怕凶手就在朝堂之上。
这种空口无凭的话,都不用沈逆亲自辩驳,想要跟她站队的其他权臣立即帮她驳回去。
朝堂那见天口诛笔伐的风气沈逆实在反感。帝国风雨飘摇,这群人在这儿党同伐异。
本来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边烬说什么,她都不会将请柬从渣斗里面捞出来。
谁能想到,边烬居然一开口是一声“侯君”?
虽然还是冰冰冷冷的语气,“侯君”这个称呼她走到哪就被叫到哪,可边烬这一声还是让她格外受用。
沈逆心里已经决定对边烬千依百顺了,嘴上却还说:
“现在府中都是咱们自己人,谁能去告状?永王生辰庆典要一同看戏,还有筵席,必定要闹到很晚。想想就枯燥得很。”
“再晚我都去接你。”
一句话给沈逆弄得没声了。
行吧,应酬罢了。
不过也不能白去。
李煽生辰,还有酒筵,李煽说不定会喝多。
生为S级机械师,李煽的防火墙应该很严密,平时不好黑,喝多的时候就不一定了。
复制李煽的权限,就能在最高研发署畅通无阻。
沈逆心道,你们不让我师姐同去,那就拿最高研发署的秘密来交换吧。
最重要的是,师姐都唤她“侯君”了,她再乖一点,下次是不是能喊她一声“夫人”?.
永王生辰庆典的确如李渃元承诺的那样,热闹非凡。
《金风玉露》的戏班从两个月之前就开始排练,李渃元亲自到排练现场,嘱咐戏班一定要好好演,让永王开心。
戏班子从角儿到跑腿的,全都在暗暗羡慕永王和天子姐妹情深。
走入剧院时,沈逆一眼就看出这剧场重新翻修过。所有的设备用的都是眼下最尖端的视觉呈现技术,就连剧场里的老椅子也全部都换了一遍。
满目鲜花,据说是从洛阳空运过来的温室牡丹,通体纯白,花姿雍容,是李煽最喜欢的花。
的确是疼爱妹妹的模样。沈逆往她二楼包厢去的路上在想,只是你们在恒温剧场里闻着花香,欣赏着精彩的演出时,窦璇玑那帮丽景门女官不知又熬了几个大夜。
留给她的包厢还挺大,正对着舞台的位置,不仅能够直观地欣赏到台上的演出,大半个场地的观众脑袋也会被她尽收眼底。
而且,就她一个人,怎么还搞了三张超长沙发?
每张沙发都够她横躺着一边吃水果一边看演出了。
当然她没有真的躺下。
因为李煽走了进来,坐到她左边。
沈逆:?
李煽看了沈逆一眼,没说话。
沈逆疑惑,这是何意?
沈逆有点搞不懂,李煽今天不是生辰么?难道她不应该坐在剧场的正中央,被百官簇拥,众星捧月地好好看演出么?怎么跑到这个小包厢里来了?
而且就她俩独处,太不合适。
沈逆本打算说上一句“永王殿下寿与天齐”就借口溜走。
谁知她刚要站起来,肩头就被人按住了,慢吞吞地往下一摁,把她摁回沙发上。
与此同时,摁她的人坐到了右侧的沙发上。
安王李极。
右手是雍容的李煽,左手是盛装的李极,坐在中间的沈逆陷入沉思。
这对姐妹,一个和天子姐妹情深,一个来京城就带着要夺位的传闻,如今在此相见,岂不是针尖对麦芒?
沈逆偏偏被夹在中间。
果然,李煽对李极突然的出现也暗暗惊讶,但气势上半点不想落下风,冷言:
“安王,我好像没有邀请你来。”
“对,我的确没有收到姐姐的请柬,但我不是来参加姐姐的生辰典礼,我是来找靖安侯的。”
李煽用一种失望的眼神看向沈逆。
沈逆:……
一句“关我屁事”已经在嘴边,李极却挨过来,在她耳边轻语,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听到的声音说:
“我来向靖安侯道个歉。原本只是想把曹肃的玉璧送给你当做小小的见面礼,没想到让你因此被那群老朽弹劾,是我考虑不周。”
李煽听不清她们俩在说什么,有些在意,但是又不想侧身去探听。
一种被排挤在外的烦躁感令她不悦。
这个包厢本来是为她和沈逆两个人准备的。
李煽也没有想要说些别的私密话题,无论她对沈逆是何等心思,沈逆已经成亲,她当然不会不自爱到勾引一个已婚女人。
她只是想借着生日庆典的由头,与沈逆说说只有机械师才懂得话题。与她交心,哪怕只有只字片语都好。
没想到李极居然不请自来。
而且看她们那副姿态,似乎真的已经熟识。
念及那一大箱子的星河铬素,是李极的人以沈逆的名义送来的,莫非她俩真的已经结成联盟?
若是李极得到沈逆支持,皇姐处境将极为不妙。
李煽心口闷闷的,却听沈逆道:“安王言重了,下官身正不怕影子斜。”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李煽听见。
沈逆当然知道李极在打什么如意算盘,想要当着李煽的面假装她们关系匪浅,沈逆自然不会吃这亏。
沈逆这番话不算冒犯李极,却让李煽听得一清二楚。
李煽望着将要开始演出的舞台,不咸不淡道:“安王病好了吗?”
李极:“承蒙姐姐关心,好多了。”
李煽:“病好了,有空找靖安侯,没空去向皇姐问安?”
李极:“皇姐都没怪罪我,姐姐倒是先发话了,果然是七王之首,好大的威压。这般凶悍,怕是要吓着我们靖安侯。”
沈逆单手撑着下巴,优雅斜靠在沙发背上,努力忽略着李家姐妹吵架把她当刀子互捅的事儿。
顺便将纳米机器人放了出去,一点点入侵李煽的防火墙。
直接黑她系统肯定会被发现,但是纳米机器人在李煽注意力被李极转移时,一点点非常缓慢地入侵,则很难被发现。
果然,顺利进去了。
一会儿李煽饮酒,意志薄弱时,还能加快进度。
沈逆悠然喝着果汁。
你们吵吧,我看戏。
第62章
好不容易熬到了交班的时候,房判饿得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唤。
窦璇玑塞给她两个饼,又递了一瓶果汁过来。
房判:“熬了一整夜和一个上午,就吃这?”
听她这么说,窦璇玑把饼和果汁都拿回来。
“爱要不要不要,我正好缺钱,省了。”
房判:“你省什么呀?我请你呗。”
窦璇玑最近一直都在存银子,想这多攒点钱,回头知道到底是谁帮她换的玉璧,也好还给人家。
她最是不喜欢欠人人情,一旦欠了谁的人情,就满心想要回报对方,尽快两清。
可她是丽景门的女官,她的一切早就在门主施舍给她第一口饭时,全部献给门主了。入丽景门时曾发誓此生效忠于门主,效忠天子,不能有二心。
否则,不仅对不起自己,也是丽景门的叛徒。
所以,她只允许自己和门主以外的人有金钱上的瓜葛。
钱还完了,也就没牵扯了。
窦璇玑和房判一同守过无数的夜,在旁人看来冷酷无情,只是天子手中一把脏刀的丽景门女官,偶尔也会在深夜时分,向搭档吐露本就不多的一点点心事。
房判在听完她所言后,问她:“那沈逆呢?”
“靖安侯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只要她不和门主发生冲突,她想让我做何事,我便为她做何事。”
“那如果她和门主发生冲突呢?”
房判不是一个会对别人的事追根究底的人,可是那一刻她的确想要知道窦璇玑的想法。
想知道窦璇玑对门主的感情是不是如她所想,并不只是单纯的上下峰之间的情谊。
窦璇玑是一个将“知恩图报”写入骨子里的人。
这个世界遗弃了她,所以任何一个向她伸出友善之手的人,她都会倾尽所有报答。
那如果两边都是她的恩人呢?
窦璇玑果然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
等了良久,直到夜将走到尽头,窦璇玑才说。
“希望不要有一日吧。”
别人只道窦璇玑面冷心更狠,只有房判知晓她重情重义。
只是她在意的人,暂时还没有人将她当回事。
剩下的么,就是她根本不在意的人。
房判说“我请你”,窦璇玑随口说了句:
“不用了,就咱们那点俸禄,你还是留给自己吃喝玩乐去吧。”
房判被噎了一下,接过窦璇玑的饼,咬一口。
窦璇玑斜她一眼,“不是不吃?”
“你送我的,免费,干嘛不吃。”
窦璇玑提了提嘴角,算是笑了。
两人一边啃着硬饼配廉价的果汁,一边等着交班。
同僚来了,双方同步了一下今天排查过的区域。
同步的时候,窦璇玑发现房判不知道被什么吸引,心不在焉一直往某个地方看。
来交班的是上回和她们一起去接沈逆上朝的那对模样恐怖的搭档。
其中之一是她们的队正,算是她俩的直属上峰。
窦璇玑不想房判开小差被发现,悄悄在她后背为数不多的原体上拧了一把。
房判立刻挺直了脊背,转回注意力。
到底没被发现,双方交接完毕,熬两个大夜的搭档终于能回去休息一日。
窦璇玑问:“刚才在看什么?”
房判指着远处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些澎湃丝竹声的地方。
“今晚有演出?长安城好久好久都没有演出了。”
“房判,之前门主布置任务的时候,你脑子又不知道游到什么地方去了?今晚是永王生辰庆典,中央剧院里专门为永王上演《金风玉露》。这会儿文武百官全都在中央剧院,估计天子都在。”
“什么,《金风玉露》?这剧都已经多少年没演了,居然有重见天日的时候。错过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看到了。”
“……所以你听人家说话,就只听你想听的那个关键词是吧?怎么,你对这部剧很感兴趣吗?”
窦璇玑的生活里除了任务就是任务,没有任何私人消遣。
看她然了无生趣的寝屋就知道,她是个极简主义者,生活和情感上都是。
房判不一样,窦璇玑在她的屋子门口看过一眼,里面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和自己相比,她是一个极繁主义者。
喜欢吃,喜欢收集各种纪念品,对什么戏剧感兴趣也不奇怪。
房判“嗯”了一声,道:“我很小的时候,耶娘带我去看过。”
她没说后来,窦璇玑也明白她没说出口的话。
后来自然就是和窦璇玑一样,成了孤儿。
窦璇玑想了想,说:“走。”
房判:“去哪儿?”
“看戏啊。”
房判:“……你不都说了,今日是永王生辰庆典,被邀请的是文武百官,我们进不去的。”
窦璇玑:“京师还有我们丽景门进不去的地方?”
房判:……
虽说这话没错吧,可是也太冒险了。
“璇玑,咱们已经交班了,不是当差的时候了。”
窦璇玑嫌她啰嗦,一拳捶她胳膊上。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房判:……
房判提心吊胆地跟在窦璇玑身后,到了剧院门口,剧院属员和执行的武卫都在此守卫。
幸好没有丽景门的同僚。
他们看向窦璇玑和房判,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们是无孔不入的丽景门女官。
“排查。”
窦璇玑理直气壮丢下两个字,武卫便半个字没多说,帮她们开了门。
房判跟在窦璇玑身边,看上去镇定,其实心里紧张得很。
一进去,果然看到真正在此巡查的丽景门同僚。
“这里。”窦璇玑拉着房判走进通道里。
她俩走的是属员通道,只能到二楼偏角的位置。
视野被遮挡了不少,可剧院的氛围还是一瞬间让房判心潮澎湃。
庞大的剧场和潮水般的丝竹与唱腔,一瞬间把房判带回到童年还有家时的记忆。
一颗灰冷的心,瞬间复活了。
二楼包厢内。
送来多少水果沈逆就吃多少。
无论李煽和李极怎么互怼,明枪暗棒的她一个都不接,嘴是没空应的,只忙着进食。
肚子里的空间有限,到底是吃饱了,怕嘴空闲下来不搭理这两位金枝玉叶显得太过刻意和无礼,沈逆在吃最后一串葡萄时,开始寻觅下一个借口。
居然被她看到两位老熟人。
房判和窦璇玑站在二楼角落,为了能够看清舞台,房判大半个身子都探出去悬在空中,掀开了帷帽,正看得全情投入。
而窦璇玑站在她的身后,单手拎着她的后衣领,以防她掉下去。
沈逆打开包厢的窗户,对房判和窦璇玑招手。
窦璇玑率先发现了沈逆,跟房判说了一句什么,房判立即将帷帽遮下来,挡住她只有一只眼睛的丑陋面容。
沈逆向她们招招手,示意她们过来。
房判:“靖安侯好像在叫咱们。”
窦璇玑:“过去看看。”
沈逆热情地把她俩迎进包厢,和自己一块儿坐在沙发上。
原本还以为只有沈逆一个人在包厢。是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这么好的位置,房判能看得更清楚,窦璇玑便厚着脸皮拉她进来。
结果刚进来,就和冷着一张脸的李煽对视上了。
窦璇玑和房判立刻单膝跪地行礼。
沈逆问李煽:“殿下,这包厢这么大,多下官两位朋友一同看戏,不会打扰殿下的雅兴吧?”
沈逆都这么说了,李煽能说什么。
虽然她讨厌韩复,连带着丽景门的女官都让她不喜。
不过既然是沈逆的熟人,她也不好有什么微词,不然显得她这个永王小家子气。
李煽道:“坐下一同赏戏吧。”
房判和窦璇玑就这样被沈逆招呼着,坐到两王中间。
不过那时她们并不知道,另一侧的人正是最近京师的话题人物,还未在人前露面的李极。
窦璇玑用余光打量,只觉得此女貌美无双,即便坐在一旁半个字没说,依旧让人难以忽略她的存在。
相比于窦璇玑还保持着丽景门女官的敏锐,房判已经被包厢绝妙的视野和演出吸引。
沈逆递了颗桃给房判,“这个视角是不是特别棒。”
房判双手接过,开心地用力点头。
窦璇玑心道,真是个容易收买的傻子。
窦璇玑觉得房判很不适合进丽景门。她有自己的追求和喜恶,能在这破碎颓靡的世界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乐趣,她应该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才是。
窦璇玑正想着,身侧的李极站起了身,走到沈逆身后。
窦璇玑的注意力立即追过去。
这女人看似柔弱,但以窦璇玑当差多年的经验判断,此人绝非等闲之辈。手已经放在了武器上,那女人要是对沈逆不利,窦璇玑会立即将她隔开。
李煽侧目。
李极在沈逆耳边说了句什么,刻意压低声音,不让旁人听见,还是那老一套。
沈逆却用平常大小的音量回应:“下官公事繁忙,恐怕没有什么空闲的时间。正好永王殿下在此,您有什么为难事大可现在就说,下官能力有限,无法为您办到的,殿下说不定能为您做主。”
沈逆这番话让李煽听了个一清二楚,证明她和李极没有任何私密接触,也没有投入李极的麾下。客气地与李极划清了界限,却也没有完全把两个人的关系说死。甚至连李极并不想透露的身份都继续帮她藏着。
无论哪一方都挑不出沈逆的错处。
李极留下一个遗憾的笑容,离开了包厢。
李极一走,李煽在此显得格外多余。
正好侍从来提醒她,演出即将结束,之后就是为殿下准备的筵席,殿下可以去更衣准备了。
李煽留下一句“你们慢慢赏戏”,随后离开。
包厢中只剩她们仨。
上次沈逆搭救之事,窦璇玑还没来得及感谢,这次抓紧时机当面谢恩。并承诺沈逆,回头不方便自己亲手办的事儿可以找她,只要不是和丽景门相冲突的,她义不容辞。
沈逆问她:“我可听说你们丽景门门规森严,只能为圣上一个人办事。你这么做,不怕被你们门主知道狠狠罚你么?”
沈逆的确聪明,窦璇玑藏着没说的事都被她一语拆穿。
包厢里只剩她们,房判也放开了,站到琉璃墙前面,跟着丝竹乐曲小声地哼唱,完全没听到身后人在说什么。
沈逆继续说:“当初我在车站为你做手术的时候,你已经不省人事,不知道你那小搭档有多担心你。她说只要我能救你,她的命为我所用。你们一个个的都要把命给我,我拿这么多命也没用。自己的命还是自己保管吧。有空来我侯府做客就行,随时欢迎。”
窦璇玑有些意外地看向房判的背影。
“是么……”
房判这么在乎她,让她意外。
沈逆真把她们当成朋友,也让她意外。
向来只有接受命令,让人害怕,敬而远之,从来没有被谁邀请到家里做客,窦璇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沈逆不想打扰她俩,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我看到一位老友,下去聊聊。你们就留在此处,我去说一声,没人会来打扰你们。”
窦璇玑替房判道谢:“多谢。”
就在沈逆走出包厢的时候,另一侧,最高处御用包厢内,李渃元收回了注视沈逆已久的目光。
李渃元问身侧的韩复:“那两个人,是咱们丽景门的吧。”
韩复:“是的。”
李渃元两只小手捧着自己的脸,烦恼道:“她们和沈逆走得这么近么?阿复,丽景门可是朕最亲密,最信任的,门内掌握许多帝国秘要。若沈逆插手丽景门的事务……可就不好办了啊。”
不用李渃元多说,韩复知道她言下之意。
“臣明白该怎么做。”.
演出结束,永王的生辰筵席正式开始。
李煽换了一身月光白襦裙出现在筵席上,外搭星汉披帛,发髻上一朵绝色牡丹,一出现便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在府中休养了两日,虽还未能达到先前的气色,到底恢复了一些。
百官前来贺寿,盛赞永王殿下绝美无双。
听多了恭维话,李煽兴意阑珊地握着鎏金酒盏,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沈逆的身影。
找了好几圈,终于在角落里发现沈逆。
沈逆正被几位吏部高官缠着“闲叙”。
先前言官们无凭无据,试图诬陷沈逆是杀死曹肃的凶手,也是吏部这些人帮她给骂回去的。
现在吏部尚书是李极外祖父的门生,她外祖父虽已经致仕归乡,但在朝中依旧颇有话语权,这些人应该是为了李极来拉拢沈逆。
李煽很不喜李极私下的手段。
在睦洲养的那些私兵,皇姐都看在眼里,只是从来没有戳穿罢了。
先前在睦洲养精蓄锐,这么多年没来探望过皇姐。
皇姐体衰,倒是立即冒了出来。
豺狼野心藏都不愿意藏了。
曹肃之死不用多说,自然是李极的手笔。
李极一方面帮沈逆扫清障碍,试图拉拢她,与此同时再私下怂恿言官给沈逆扣帽子,在朝堂上孤立她,再派吏部出手支援。
给一甜枣敲一棒子,再给一甜枣。一般人被这般纠缠、诬陷、孤立后再奉承拉拢,恐怕是扛不住的。
但沈逆可不是一般人。
沈逆根本不在乎,这些手段沈逆看在眼里,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觉得他们有些可笑。
旁人拥着李煽,李煽的目光围着沈逆。
沈逆今晚穿着绯袍,头戴玄色幞头,平时上朝怎么穿,今日就怎么穿。只是外面搭了一件典雅的斗篷。
和旁人一样的官袍,却被她穿出了完全不同的风味。
无论再多人纠缠她,她都是那副冰清水冷的表情,对任何人的任何话都不太感兴趣。
孤傲的天才,能够造出堪称艺术品的杰作,无人能望其项背。
沈逆这样冷淡清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天才,仿佛天生就与情事欲望无关。
李煽实在无法想象她会对谁动情,又和谁有亲密接触。
都说她和边烬其实感情很好,李煽也亲眼目睹过她护着边烬的样子。但能看得出来,两人之间有利益相关,所以同仇敌忾。
不似真的伉俪,她们之间是契约,是有隔阂的。
只是,这些都是李煽一厢情愿的想象。
而清高的靖安侯,最后也没来向李煽敬酒。
手里那杯本该敬给永王的酒,被沈逆自己慢悠悠地喝了。
沈逆大概觉得筵席人太多,少她一个敬酒的李煽也发现不了,所以根本没上去。
摆脱吏部的人之后,沈逆便开始一边喝酒一边低头飞鸽传信。
有闲情传信,也不来搭理今日费心打扮的主角。
李煽也不知在跟谁怄气,但凡来敬酒的她全喝了。
群臣发现,矜贵的永王今日格外好亲近。
但这亲近也仅限于敬酒,永王面上可是半点亲切也寻不见。
喝到最后侍从怕她出事,过来阻止。
沈逆见李煽果然喝多了,缓缓加快了纳米机器人入侵系统的速度。
嗡——
沈逆先前发给边烬的消息,很快收到回应。
边烬说她就在附近,筵席结束的话,她就将马车驾过来,接沈逆回家。
“回家”二字,让沈逆露出了参加筵席后的第一丝真心实意的笑。
这个笑被人群之中的李煽捕捉到。
原来她也能笑得这么温柔。
看沈逆往外走,已经被酒弄得浑浑噩噩的李煽,鬼使神差地撇开众人,提起裙子,步伐凌乱地跟上去。
第63章
不仅在筵席上露了面,还在包厢里亲自向李煽恭贺生辰,今晚沈逆算是功成身退。
不想在这满是酒气的浮躁场合里呆着,除了吏部那帮人纠缠不休,还有不少在角落里虎视眈眈,太费神。
沈逆走出中央剧院,离开浑浊的酒气和人味的包围,长安的晚风都显得清新了几分。
边烬飞鸽传信过来,说因为李煽的生辰庆典,中央剧院附近交通管制,所有的马车不让通行,她把马车停到路边,步行进来。
边烬:【出来了吗?】
【出来了!】
不仅出来了,还在给自己消毒,喷上边烬喜欢的香味。
保管一会儿见到的是干干净净又香喷喷的师妹。
【你等我一会儿,我尽量快点到。】
【不着急,我就站在中央剧院南门的台阶这边等你。】
毕竟是提前偷跑出来的,不太好站在大门口,太高调。
南边有个侧门,人少。
在飞鸽之前,沈逆想了想,在句尾又加了个“呀”字。
“等你”就变成了“等你呀”。
之前觉得这个字太有花痴意味,现在么,沈逆只想尽情花痴。
反正她喝了酒,有点晕晕的。
此时不犯花痴,更待何时。
咻——
传信飞出去时,沈逆已经开始对着边烬可能会来的方向眺望。
顺便看看纳米机器人入侵的进度。
纳米机器人已经找到了李煽系统模块里关于最高研发署的权限部分。
李煽到底是S级的机械师,即便纳米机器人成功入侵,若是在她系统内大肆复制的话,肯定会被发现。
但只复制一个小小的权限,沈逆有把握她不太能察觉。
复制的进度条呈现在沈逆的视网膜上。
复制刚刚完成,台阶下闪出一抹耀眼的颜色。
是李煽。
沈逆心里一咯噔。
不会吧,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李煽从大门方向绕过来,在夜色中左顾右盼,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当她抬头看向台阶之上,和沈逆对视时,飘摇的眸色忽然定了下来,像风浪之中无依无靠的小船,突然发现了地平线。
沈逆沉了沉心思,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淡漠,不咸不淡地唤了一声:
“殿下。”
李煽还穿着那身华贵的礼服,提着裙摆快速走上台阶。
喝了太多酒本来就不清醒,又走得匆忙,被台阶绊了一下,身形一晃,那张漂亮的脸蛋险些被冰冷的石阶磕破相。
幸好沈逆抬手扶了她一把。
沈逆单手托了一下她的胳膊,待她找回平衡之后,这只手就相当绝情地离开了。
“你没来向我敬酒……”
李煽身子还有点晃,说话咬字的声线也比平日里轻许多。
不像是质问,倒似埋怨。
远处的灯光照亮李煽浮着酒气绯红色的脸。
平时李煽不太愿意正眼看沈逆,一贯保持着永王的高傲。
此时,却是站在台阶之下凝望着她,舍不得似的移不开眼睛。
沈逆没下台阶,和她隔着两阶,就让这金枝玉叶仰视她,保持着谁也不会误会的距离。
原来不是发现了,沈逆道:“那么多人都向殿下敬酒了,少下官一个不少。”
沈逆这句话相当逾矩,无论任何一位王听到都会呵斥她一声“大胆”。
偏偏李煽不仅没有呵斥她,反而垂下眼眸,无声地委屈。
“可我,只想喝你敬的酒。”
沈逆听到这句话,便知道自己该走了。
沈逆欲要离开,李煽慌张地拉住她:“等一下……”
沈逆冷言:“殿下是真的醉了。”
李煽的确醉得不轻,拉沈逆的这一下险些将自己带倒。
她脚下站立不稳,但仅存的意志让她没有恬不知耻地往沈逆怀里靠。
“我……我只是想感谢你。没有你的话,最高研发署无法研制出能够随身携带的虚电容箱的。沈逆,我只是想谢谢你。”
帝国的玉叶金柯,一向倨傲的永王,此刻正站在台阶下仰视着比自己小了六岁的女人,想一诉衷肠。
又知道自己的衷肠早也不合时宜,短短几句话说得磕磕巴巴,压抑又痛苦,话不敢说重了,只怕对方生气。
无论李煽说什么,沈逆的神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冰冷无情,好像完全没听到她所言。
李煽还待开口,沈逆对着远处终于找过来李煽侍从道:
“殿下在这。”
侍从立即赶来,见李煽摇摇欲坠,要不是沈逆扶着,恐怕此刻人已经倒在石阶上了。
侍从们一头的冷汗,永王刚才还在筵席上,转眼就不见了。要是永王出了什么差池,他们脑袋不保。
只是,侍从们都有些好奇,殿下和靖安侯在这人烟稀少的南侧小门做什么呢……
心中升出某种猜测,也只敢在心里嘀咕。
昏昏沉沉的李煽被侍从带走,怎么回的暖阁不记得了,贴身侍女见她脸色苍白,歪歪斜斜地靠在案边,撑着脑袋眉心紧锁,生怕她会呕吐,立即送来一罐解酒的营养液。
勉强喝下营养液,酒劲立即驱散不少。
恶心的感觉还有,起码呕吐的感觉被压了下去。
李煽缓了缓,支着头疼欲裂的脑袋,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问侍女:
“靖安侯呢?”
侍女道:“靖安侯并未跟来呀。”
这处暖阁有扇窗正好对着南侧小门的石阶,李煽艰难地撑着身子走到窗边,想看沈逆还在不在。
这是三楼,唤一声,楼下也是可以听到的。
她不知道自己还想对沈逆说什么。
其实她什么都不能说的,她不是不懂。
平日里还能装模作样地藏着掖着,一喝酒,满肚子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委屈便往上翻涌。
就算沈逆对她爱答不理,甚至是冷言相向都好,她只想唤一声那个特别又好听的名字。
推开窗,夜晚凉风迎面拂来,将她吹得一激灵,彻底清醒了。
沈逆的确还在南门石阶上,不过此时石阶下多了一个女人。
是边烬。
边烬居然来接她了。
沈逆提前离席,也是因此么?
沈逆距离地面有三四阶的台阶,边烬正要往上走,她立即快步迎下来,走到最后一个台阶故意停住,伸出手,似要边烬牵她才下来。
这等小孩心性的沈逆,李煽从未见过。
沈逆微微偏着头,一副小女孩儿的姿态,等着边烬宠她。
即便沈逆全程用后脑勺对着李煽,李煽都能想象出沈逆此刻的模样。
一定笑得很开心。
沈逆的确笑得很开心。
反正四下无人,她乖乖地听边烬的话来赴宴了,边烬特意来接她,她装模作样非要边烬牵,不然不敢从不到半尺高的台阶上下来。
明知沈逆在耍赖,边烬也只是无奈地笑,拿她没办法,只能去牵她。
沈逆赖皮,边烬牵了她,她还不下来。
“今天份的亲密度呢,只靠牵手可完不成。”
边烬:“你是不是喝酒了?”
沈逆:“一点点。”
边烬知道她的酒量,洞房那夜喝合欢酒都辣得她不适,可想而知这六年来酒量毫无长进。
“原来无所不能的侯君酒量这么差?”
沈逆理直气壮,“嗯,就是这么差。”
刚才面对李煽时,即便也有点犯晕,但不想酒后有失仪的可能,所以一直强迫自己硬撑着。
这会儿边烬来了,沈逆完全不用再克制。
边烬捏了捏她的指尖,轻声说:
“幕天席地的说什么亲密度,回府再说吧。”
沈逆:“你说话算话?”
沈逆纠缠不休,边烬也对她半点脾气没有,柔声道:
“我何时说话不算了?”
“当然有。上元节那日,我等得好辛苦。”
沈逆一边诉苦,一边自己跳了下来。
“约好一起看火轮的,你失约了。”
先前沈逆从未提及,酒后突然玩笑话般地说出口,看来当时真是挺委屈的。
边烬道:“先前与你解释了,是遇上那两人……”
边烬还没说完,沈逆便“嗯”了一声:“我知道,可当时就是难受了,心里痛痛的。”
灯火映在沈逆水濯过似的黑瞳内,不知是不是光线原因,感觉她纤长浓密的睫毛湿湿的,指着自己心口的指尖都比平日里要粉上许多。
脸庞白中透粉,蜜桃般的可爱。
边烬被她美得晃神,她的委屈便愈发往边烬心里钻,忍不住继续惯着她。
“那要怎么办呢?”
沈逆若是要与她在寝屋之外的非私人场合行一些亲密事,她可能真的做不到。
不过可以允诺,回去之后再……
大概是最近接触得实在太深入,做了很多亲密之事,边烬脑中联想的尽是些相贴相吻的场面。
没想到沈逆说:“害我心里痛痛的,只有师姐和我十指相扣才会好。”
边烬:“就这么简单么?”
“哦,原来师姐已经想到更复杂的了。师姐想到什么了?”
沈逆这张脸,不笑的时候冷感十足,一笑起来双眼弯弯的,天生机灵鬼的模样。
被说中了心思,边烬耳朵有些热。
“我说不过你。还要不要十指相扣了?”
沈逆:“要!”
沈逆五指迫不及待往边烬的指缝里揉,不仅十指相扣,还时不时用指尖勾边烬的手套边沿。
边烬小声提醒沈逆道:“触觉指数还是很高的……”
“哦。”
老实了一会儿,很快又开始勾。
边烬没辙,虽然触觉指数还是很高,但也不太忍心让沈逆失望。
也不说她了,就任凭她作弄。
往外走的一路,沈逆都紧紧挨着边烬,脑袋一直往她肩头拱。
边烬肩头有一处骨头断过,用合金替代,怕沈逆不知轻重这么拱着磕伤自己,抬手护着她。
沈逆在边烬耳边说了句什么,笑着说的,鼻尖都要蹭到边烬的耳朵了。
李煽全程看着,越看心头越酸涩。
沈逆这样的人竟会撒娇。
如果沈逆向自己撒娇……
李煽呼吸一滞,立即将窗户关上。
站在一旁的侍女不知道李煽看到了什么,原本喝了营养液已经好了些。入魔般在窗边看了许久,再回来时脸色直接发青了。
侍女担忧地问:“殿下,要回永王府么?”
李煽妆容未卸,盛装着身,不管不顾就这样倒在软塌上,心烦道:
“不回。就在这睡。”.
大半个时辰前。
演出结束之后,房判还哼了半天《金风玉露》的曲子。
房判整张脸做不出表情,声带也早就被烧毁了,出发的是毫无感情的电子音。
即便如此,窦璇玑也能听出她很开心。
窦璇玑跟在她身后下楼梯。
“看把你开心的。”
“当然开心,谢谢你璇玑,还有侯君!”
窦璇玑“噫”了一声,“还侯君,叫得真亲热。对了,沈逆说咱们有空去她府上做客,你说,初次登门拜访需要准备礼物吧,准备什么好?”
房判:“真的?邀请咱们去做客,啊……我也没做过客,不知道准备什么。买点好吃的怎么样?”
“就知道吃。”
“那你决定。”
被堵了一嘴,窦璇玑更不知道送什么礼物才好。以前她所谓“送礼”都是送人归西。
“行吧,吃的就吃的,你带着我,咱们一起准备。买好我去发拜帖。”
“好噢。”
房判和窦璇玑自然是没有资格参加永王生辰筵席的,从包厢出来后便低调地顺着属员通道离开。
谁知在中央剧院实在太大,正好赶上散场,本来对这儿的路就不太熟,两人聊着天没看路,走着走着居然迷路到了后台。
房判道:“等会儿,我看看路线图。”
窦璇玑等着房判的时候,一面绯红色的扇子舞到她眼前,浓郁的香脂味扑鼻。
窦璇玑以为是演出的舞姬不小心胡闹到她眼前,并没有理会,目光都没转过去,只是嫌弃地偏了偏脑袋,躲开了扇子。
没想到下一刻,那扇子合拢,直接挑她下巴。
窦璇玑双臂交叉抱在身前,一身煞气十足的丽景门官服,武器不离身,再加上她常年不爱笑,长着一张凶巴巴的脸,居然有人敢来戏弄她。
睎向身侧,这舞姬就是方才演出的群舞中的一员,浓妆艳抹,薄纱遮面,双眼含情,颇有姿色,身材也非常傲人。
窦璇玑本不想理会她,挥开那不安分的扇子,一记冷眼道:
“滚。”
当差这些年她也不是没被人挑逗过,当真有些不怕死的明知她所属丽景门,还敢来投怀送抱。
只不过她对这等事一向没兴趣,向来不为所动。
一般女子被她这么凶一下,定是知难而退了,甚至会被凶哭。
谁知这舞姬不仅不退,还继续不识好歹,再来挑她下巴。
窦璇玑扣住对方的手腕,直接将人用力摁在墙上。
“挑衅丽景门女官,你有几条命?”
这舞姬比窦璇玑高上一些,窦璇玑仰着头狠瞪,倒也半点不落下风。
那舞姬被她摁在这儿却完全不挣扎,反而娇声道:
“女官姐姐好凶哦,再对人家凶一点。”
窦璇玑:……
这声夹着嗓子,还是被窦璇玑听辨出来。
再去瞧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认出是谁了。
收回“颇有姿色”这句话。
窦璇玑立即撒开她,后退一大步,鄙夷地甩了甩手。
“姓李的,你有病。”
“哟,小狗鼻子挺灵,居然认得出人家。”
李司索性坐到一旁放置道具的木箱上,丰腴半露,毫不吝啬地展现自己的好身材。
窦璇玑:“再叫我小狗试试?”
李司见窦璇玑对她依旧这么凶神恶煞,放心了。
看来房判的确没有说出真相。
李司继续娇声道:“女官姐姐饶命,奴家不敢了。”
“……你几岁,叫我姐姐。”
“哎呀,叫小狗不行,叫女官姐姐也不行,你可真难伺候。而且怎么好一上来就打听人家年龄?”
窦璇玑:“脑子被哪扇门夹了,要不要我帮你治治?”
“官家你好厉害,还会医术,怎么治?”
“好治,给你脑袋开个洞,通通气就好。”
李司:……
李司这身舞姬的演出服实在太过性感,低胸又露腰,窦璇玑都没法正眼看她。
“你为何会在这儿当舞姬?”
“业余爱好,哪有跳舞的活儿哪儿就有我。”
“你还会跳舞。”
“这话说的,我在洛阳可不止是喂马,还是远近知名的舞者。”
窦璇玑本来还想继续问下去,忽然发现自己有点多嘴。
干嘛要知道她的事。
房判这时候也回来了,看到李司,没认出来,低声问窦璇玑:“这漂亮姐姐是谁啊?”
李司用扇子遮面,万分得意,笑得跟狐狸精当场要现形似的。
窦璇玑对天翻了个白眼,“房判,你该去看看眼睛了。”
房判:?
窦璇玑的电子表嗡嗡地震,她低头看了眼,神色微变。
房判立即警觉,“发生什么事了?”
窦璇玑恍惚了一下,脸先热了。
“没,没事,门主让我现在去找她。”
“门主?直接去找她?”
不怪窦璇玑和房判惊讶,她们上头有队正,所有差事由队正监督,平日里是没机会直接和门主见面的。
韩复突然让窦璇玑直接去见她,可是件稀罕事。
李司觑着窦璇玑脸庞上掩藏不住的红晕,心道,明白了,难怪为丽景门这般卖命。
小狗没品,喜欢那瞎子。
第64章
靖安侯府。
回到侯府,边烬先去沐浴,沈逆后去。
待她头发都吹干了,沈逆还没回。
边烬忽然想起,喝酒再沐浴有可能会不舒服,便去热泉外唤她。
“师妹,你没事吧。”
沈逆其实是睡着了。
打异兽都没去筵席上敷衍来得累人,沈逆浸在热泉内,背靠着温热的岩壁,舒服得不知道何时入了睡。
等听见边烬唤她的声音,方从睡梦中醒转。
这一觉睡得她浑身舒爽,但听边烬问她是否因为喝了酒又沐浴不舒服了,她立即娇弱地答了一声“是”。
边烬:……
回答得太快,怎么都不像真的。
沈逆也知道自己假得很,完全不在乎边烬相信与否,即便不信,也不耽误现在她在边烬面前恃宠而骄的做派。
“起不了身了,师姐能来帮我一把吗?”
沈逆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带了些回音和水声。
边烬有些犹豫。
“师妹有力气自己穿寝衣吗?”
方才的水声就是沈逆去岸边拿浴巾和寝衣了,身子拭了一半,听边烬这么说,立即收到暗示,把浴巾丢回置物筐,重新浸到水里。
“没力气。”
沈逆的意思很明显了,要她过去抱抱才能起来。
边烬的手曾经隔着衣物,间接感受过沈逆的身材。
大部分都是原体的身躯和边烬把玩过的武器都不一样。
柔软滚烫,脆弱却动人。
边烬:“你真的没力气了吗?”
“真的,头很晕。”
沈逆觉得自己就像勾引圣僧的坏狐狸,一点点地设下陷阱,就看那清心寡欲之人何时进入陷阱,一层层将她的欲念剥出来。
热气之中,穿着素白寝衣的边烬散着齐腰的长发,慢慢走到热泉边,在气雾氤氲间伏低身子。
隔着一层雾气,边烬的脸庞看得不太真切,只有那双清正的眼格外吸引人。
边烬伸手摸了一下沈逆的头。
“很晕?”
沈逆“嗯”得心安理得。
边烬拿来宽大的浴巾,说:“靠过来些,我帮你裹上。”
破水而出的声音近在耳边,被热泉泡成樱粉色的玉体在迷蒙的水汽里若隐若现。
即便如此,一想到这是沈逆的身子,和小时候为她洗澡时已经完全不同,发育成成熟女人的身子,边烬还是有些不自在,手速极快将沈逆裹上。
吸掉了水后,寝衣罩在外面,浴巾便从里面掉落到脚边。
干燥舒适的寝衣包裹住沈逆的身子,见边烬还没转回视线,沈逆在她毫无防备的唇上亲了一下。
“师姐,我长大了。”
沈逆挨上来就要宽衣,边烬意识深处忽然闪现一丝本能的拒绝,压住她的手,说:
“不是难受么?我抱你回去。”
沈逆便停下了动作。
感觉到边烬拒绝得很真心,似乎有别的顾虑。
本想一口气冲到六十分的。
是不是还是太快了?
缠了她这么多日,才刚刚盼到她主动一点,不好将她吓回去。
其实师姐能这么快对她主动,已经超乎她的预料了。
沈逆没再造次,但今日份的亲密肯定不能往下掉。
一点点来。
沈逆环住边烬的脖子,等着她抱。
看沈逆这么依赖自己的模样,边烬又觉得方才拒绝得太冷淡,师妹也是为了助她开连理模块才主动。
稳稳地将沈逆抱起来,回到寝屋。
一到寝屋里,就被沈逆缠倒在床上,开启唇齿,尽情掠夺。
吻得太烈,没有穿好的寝衣从肩头滑落,沈逆也懒得去整理。
谁不好意思谁整理。
边烬一边被她吻得浑浑噩噩,一边想着,到底是生气了,吻得好深,扣着她手腕的力道也比往日大了些。
刚刚抵到最舒服之处,沈逆忽然抽离,滚烫的唇齿间的温度随着她的离开骤然下降。
离开得太快,边烬的唇还张着,被勾着想要回应的红舌就在齿边。
张开嘴的动作很不雅观,边烬适应不了,尴尬地要闭上时,沈逆再次凶凶地弄进来。
边烬被她吻得下巴仰起,不小心漏了一声。
沈逆拉着她的手腕,往自己的尾椎去。
想师姐抚她后背,像抚弄心爱的宠物。
一道道,从下到上,再往下。
吻还在继续,边烬被她拉着腕,昏昏沉沉的,无意间从松散的寝衣下摆探了进去。
右手实打实地贴在沈逆的后腰上,那是属于年轻女人的紧致与细腻,从来没感受过的肌肤质感从掌心传来,边烬心头急速加热。
沈逆浑身在战栗,还以为边烬会立即离开,没想到,她的掌心用力贴在沈逆的后腰上,将她紧紧往自己的怀里抱。
边烬掌心的薄茧刮过肌肤,带着一种奇异的摩擦感,有点粗糙,很舒服。
沈逆在边烬的脖子和肩头肆意地咬着,边烬仰着脖子,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抚着沈逆的脑袋,全身心地感受她的气息。
边烬其实明白,心里蓦然升起的抗拒是什么。
是另一个意识的警告。
她不想任何人左右她的行为,可诡异的是,在她内心深处却是认可这个指令的。
而对于守着最后一丝理智的自己,边烬也觉得很可笑。
若不想沈逆难过,那此刻她们所做的又算什么呢?
找个正经的借口,在无灯的黑夜里纠缠,谈何理智。
一边是七零八落的理性,一边是烈焰焚烧的激情。
边烬甚至贪婪地抚过了沈逆的整个后背,再将她按下来,尽情占领她的唇舌。
两个女人炙热的身体,被欲念的蛇紧紧缠在一起。
好热的春夜。
外面似乎下了一场急雨,依旧浇不灭这恼人的火.
窦璇玑和房判一同来到西郊平江坊。
韩复的私宅就在这坊内。
丽景门上下只有副门主去过门主私宅,平日里门主是谁都不招待的。
窦璇玑可能是第一个进入韩复私宅的丽景门女官。
不知道门主要对她说什么。应该不是向她布置任务,她所有的任务都该由队正布置才对。
窦璇玑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对房判说:“你先回去休息吧,等我和门主说完就回去。”
房判不想走,“我陪你进去。我不是你搭档么,说好了做什么都一块儿的。”
窦璇玑有时候觉得自己带着个搭档,有时候觉得带着个要哄的女儿。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是去找门主,又不是立刻去执行任务。而且门主特意交代只能我一个人去。有什么事情我回来再跟你说行不行?”
房判好不容易才勉强答应不跟着进去。
“我就在这儿等你。”
她指了指坊门口的大榕树。
“一起上值,自然也要一起回家。”
窦璇玑还想说什么,房判倚着树靠着,说:“快去吧。”
窦璇玑没辙,交代一句“小心异兽”后,便进入了平江坊。
韩复私宅在平江坊内非常普通低调。
窦璇玑入宅后,根据信上所说,沿着小路走到后院,看到穿着寝袍的韩复。
这是窦璇玑第一次见到没有穿官服的门主。
韩复散着长发坐在茶案前,妆容淡淡,长裙曳地。
甚至连金属面罩都摘了。
她闭着眼,眼周一圈隐约泛着些黑沉,面容清癯却清丽隽美。
脱去了充满戾气的官服,韩复独坐在月光之下,清雅得宛若仙君。
“璇玑。”
韩复红唇微动。
“坐。”
即便韩复看不见,窦璇玑也迅速收回太过明目张胆打量她的目光,乖乖坐到对面。
“最近很累吧。”
韩复声音柔和,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亲自为她斟茶。
普通人斟茶只需看一眼,韩复却需要一只手确定茶盏的位置,另一只手才开始倒。
琥珀色的茶入杯,茶香四溢。
韩复单手递来茶盏,窦璇玑受宠若惊,双手去接。
“不累,这是卑职的分内之事。”
韩复笑意更甚,“尝尝看,是你家乡的乌岩茶。”
“家乡”两个字对窦璇玑而言很陌生。
她仿佛生下就是丽景门的人。
家乡给她的记忆只有饥荒,盗匪,恐惧,尸横遍野。
还有饿得快死之时,韩复伸向她的手。
窦璇玑安静喝茶,茶香很醇厚,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家乡还产茶。
韩复:“今年十九岁了吧。”
没想到门主记得自己的年纪,窦璇玑放下喝了一半的茶盏,挺直着脊背道:“回门主,到今年八月就满十九了。”
“时间真快,你都十九了。我还记得当初刚将你接到丽景门时,你拉着我的衣角,成天哭的模样。”
被这么一说,窦璇玑也想起自己小时候好像格外爱哭,脸上有些热意,揉了揉耳朵道: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现在我不爱哭了。”
韩复:“你成长得很快,越来越像我。璇玑,我一直都很看好你,下一任的门主非你莫属。”
窦璇玑心中一颤。
“这……属下愧不敢当。”
“不用自谦,你冷静沉着,心无杂念,一心为主。你的优秀我都看在眼里。璇玑……”
韩复忽然抬手,往向窦璇玑的脸侧伸。
窦璇玑知道盲人会通过触觉来感受对方的容貌,这样伸手,或许是此意。
但韩复到底不能视物,伸向窦璇玑的手距离她的脸庞还有些距离。
窦璇玑犹豫了一下,慢慢靠近韩复的手掌。
韩复的手很冷,掌心干燥,散发着淡淡的药味。并不难闻,反而唤起窦璇玑一些幼时的记忆。
小时候她还有家时,阿娘总是生病,姐姐为她煎药,窦璇玑时常嗅着相似的气味,听着阿娘咳嗽声入睡。
韩复摩挲着窦璇玑细嫩的脸庞,继而抚过她的五官,用指腹勾勒她的模样。
韩复道:“人人都说我身藏剧毒,你不怕我吗?”
窦璇玑被她触碰着,思绪有些飘忽,定了定神,道:“属下怎么会怕您?”
韩复:“璇玑是大孩子了,长得很美。”
被门主轻描淡写地赞美,弄得窦璇玑更紧张,僵坐在原地根本不敢动弹,喉咙发紧,喉头不安地缓缓蠕动。
“璇玑,你会永远留在丽景门,留在我身边吗?”
韩复揉着窦璇玑的耳朵,只揉了两下就将那只冷冷的耳朵揉到发烫。
没被谁这样对待过的窦璇玑已经无法思考韩复言语中更深的含义,双拳紧攥压在膝盖上,本能道:
“当然……窦璇玑就是为丽景门所生,自然会永远留在门主身边。”
韩复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乖孩子,那你去杀了沈逆。”
燥热的迷蒙和痴心妄想,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化成从头灌脚的冷意,让窦璇玑瞬间清醒。
紧紧咬住腮帮。
门主早就发现了……
也是,再机密的事都会随风吹进门主的耳朵里,更何况沈逆是当众救了她性命。她和沈逆的交集门主应该早就知道了。
“嗯?”
一时没听到窦璇玑的回答,韩复追问了一声。
窦璇玑的呼吸声混乱不堪。
知道自己职责所在,不能这么说。
说了之后,定会让门主失望。
但她无法不去争取。
“门主……我,我没办法杀沈逆。她救过我,对我有恩。若是我杀了她,与狗彘何异?”
韩复安静地听着她的话,笑容依旧。
窦璇玑见她没有冷下脸,是不是意味着事情还有转机?
窦璇玑立即补充道:“我知道门主的担忧。您是怕沈逆会通过我插手丽景门事务。您放心,如果您不喜欢,我便再也不见沈逆。以后不小心见到她也权当个陌路人。门内事绝对不会让她知晓,我向您发誓!”
韩复笑着叹了一声。
窦璇玑也跟着傻傻地笑了。
“是我还说的不够明白吗?璇玑,你和沈逆只能活一个。”
韩复语调完全没有变化,甚至还在笑,手中的力道却逐渐加大。
窦璇玑耳骨几乎要被她捏碎。
方才的温馨荡然无存,鲜血从窦璇玑的耳朵上缓缓流下。
“你好像很为难的样子。”
窦璇玑没吭声。
韩复收回手,为自己斟茶。
缓缓喝下一杯茶后才道:
“若你不舍得,就让你搭档去杀她。反正搭档二人勠力同心,你的错就是她的错,你弥补不了,就让她去弥补吧。”
听到这句话,窦璇玑灰败的眼眸慌张地闪烁。
韩复站起身,温柔地摸摸窦璇玑的脑袋便离开了。
徒留窦璇玑独坐原地,汗湿衣襟。
……
平江坊门口居然有卖烤饼的。
窦璇玑去了好久,房判买了两个烤饼,一边吃一边等。
终于看到窦璇玑出来的身影。
房判立即将手里这块烤饼咔嚓咔嚓吃完,拿了另一块递给窦璇玑。
“门主找你啥事啊说这么久。饼都要不脆了。尝尝看,应该还挺好吃的。”
借着月光,藏起耳朵上的伤。
窦璇玑这次完全没异议,安静地接过,咬了一口。
“嗯,的确很脆。”
“怎么了,璇玑,出什么事了?”
“我说什么了,给你吓的。”
“平时不是老嫌弃我吗?怎么今晚上我给你什么吃什么,这么乖。”
“我平时对你很凶吗?抱歉。”
房判被这一声抱歉吓着了,一直问她门主怎么她了,她就是不说。
“走,回去休息了。”
窦璇玑拉着房判,上了午夜的马车。
当然不能让房判去。
房判凭什么要为她的事负责?
虽说丽景门一直在规训女官们,你和你的搭档是一体的,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但窦璇玑明白,房判是房判,她是她。
她不想连累搭档。
待她死了,房判换个搭档便是。
第65章
边烬从净房回来时,见沈逆还未睡,坐在案几前飞速敲键盘。
敲了一会儿停下来,似乎在等待什么,神色凝重。
边烬原本在想今晚她会不会又让自己抱着睡觉,结果一进屋就看到她居然在工作。严肃的神态有种不容进犯的气场。
边烬自省了一番,最近太多不该挂在心上的杂念,刚刚亲近完就想着下一趟,实在荒唐。
从身边过,没打扰沈逆。
反倒是沈逆先叫她。
“师姐,你来。”
刚才还在想着不打扰的边烬,被这一招,心里荡漾着欢愉,很快坐到沈逆身边。
见她似乎在黑入某个系统。
沈逆道:“我今晚复制了永王的权限,正在试着进入最高研发署的系统禁区。如果顺利的话能够调取禁区数据和监控。”
“永王是S级的机械师,你复制了她的权限,她是不是有可能发现?”
“有,但不多。就算发现了也好。她知道我只是在利用她,厌恶我是最好不过了。”
沈逆用手遮嘴,打了个呵欠。
“今晚百官敬酒,她喝醉了,这会儿应该已经见周公去了。想要发现自己权限被使用,估计也得明天酒醒之后。今夜我得抓紧时间速战速决。”
边烬知道沈逆这段话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
虽然两个人没有正面聊过李煽的事情,不过聪颖的沈逆早就猜透了她在意什么,所以一直在照顾着她的情绪。
“师姐,我长大了。”
这句话一直在边烬心里回荡着。
沈逆不止是身体长大了,还从一个处处需要人照顾的孩子,变成了细致熨帖的成年人。
边烬悄悄望向沈逆的侧脸,心里有种不太熟悉的酸胀感在蔓延。
很奇怪的感觉,明明又酸又胀,却让她喜欢。
身边这个年轻女人,散发着让她想要主动亲近的魅力。
沈逆正在忙着入侵最高研发署的系统,边烬不好在这个时候打扰她,只安静地坐在她身边陪着。
与此同时也想见证最高研发署禁区里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否真的和黑魔方有关。
结果。
“李煽的权限被拒绝了。”
这个结果让沈逆和边烬都很意外。
沈逆深吸一口气,指骨压在下唇上,望向天花板。
“最高研发署的署长权限都被拒之门外……这个禁区居然连署长都防?”
边烬:“也就意味着禁区里的事物,是连李煽都没有资格接触的。”
沈逆:“那还有谁有资格?”
两人相视,异口同声:“李渃元。”
恐怕只有李渃元有权限进入此处了。
沈逆想起当初她想要进入最高研发署时,李渃元还当着她的面万分为难,说最高研发署的权限不好随意许人,不然她妹妹会不乐意。
说的好像自己这皇帝还要看永王脸色。
结果,依旧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
沈逆:“师姐,你与李渃元相识多年,你如何看待李渃元其人?”
边烬两次出征皆是李渃元所求,君臣二人相识已逾二十年。
边烬道:“李渃元虽一直都是稚童模样,可理政的手段却时而宽宥温和,时而狠辣老道。有时候感觉很割裂。”
沈逆:“你也觉得她不像一个人对吧。我一直在观察她,感觉咱们眼前的这个李渃元太稚嫩了,就像个傀儡,一个立在人前的表象。这个傀儡还是个小孩的模样,在世人眼中,孩童需要被照顾,攻击性小。年幼的外形负责迷惑人心,而她背后还有一个操控者,一个真正统治帝国的人。这个人的能力在我们所见的李渃元之上。帝国之所以能航行至今,全赖那人的高超手腕。”
边烬提醒道:“我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我见过李渃元还未得怪病之前的视频,的确是现在的样子。”
沈逆被堵了一下,思路走入死胡同。
“这样……”
正在思索之时,门外一阵带着金属摩擦的沉重脚步声,是护院。
护院在门外道:“侯君,夫人,门外有一丽景门女官求见侯君。”
丽景门女官?
这个时辰?
此时已过午夜,丽景门找上门肯定不是好事。
边烬:“我跟你一起去。”
“好。”
两人披上外衣往外走,护院追随在后。
来到门前,只见窦璇玑一人站在石阶之下。
窦璇玑手里的刀已经出鞘,靖安侯府的灯火闪在刀身上,寒气逼人。
沈逆觉得事有蹊跷,问窦璇玑:“窦女郎深夜拜访,有何要事?”
窦璇玑抬眸,犀利的目光中含着杀意。
边烬抬臂挡在沈逆身前,警惕地盯着窦璇玑。
窦璇玑却将刀尖转向自己,刀柄向沈逆递去。
“深夜叨扰还请见谅,没有什么大事,只请靖安侯赐我一死。”
沈逆微微拧眉,“我好不容易把你修好,为什么要杀你?”
窦璇玑道:“你不杀我,我就要杀了你。但是我杀不了你,所以也不必大动干戈了。”
沈逆:……
答非所问,很明显有苦难言。
沈逆大致猜到一些,应该和丽景门那不把人当人看的门规有关。
沈逆道:“我没办法杀一个与我无冤无仇的人。你若有苦衷可以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窦璇玑闭了闭眼,重新将刀握住,死气沉沉的眼眸渐渐锐利。
“那只好得罪了。”
沈逆还想说什么,边烬站到她身前。
“你先回去,我来处理。”
沈逆:“可是……”
“我不会让你朋友死。”
边烬伸手向后,握住她的手掌,轻轻抚了一下。
“乖,回去。”
沈逆心砰砰直跳,她当然相信边烬能处理好,被边烬保护着也让她有种被宠爱的欢愉。
可是,为什么边烬要独自一人处理?
大门合上,所有的护院都被禁止出来。
事后沈逆才知道,因为边烬处理的方法过于冷硬,甚至残忍。
她不想沈逆亲眼看到自己的另一面.
大明宫,天子寝殿。
李渃元坐在椅子上,晃着一双幼儿的短腿,叹道:
“李极竟杀了曹肃,还欲私下贿赂沈逆。若沈逆真的与她结盟后果不堪设想啊。”
正在帮李渃元梳头的韩复道:“我去杀了李极。”
“怎么好成天打打杀杀的。而且无论你还是丽景门的人去杀她,她必定知道是朕指使。”
李渃元蹙起清秀的眉。
“她是朕的妹妹,身上流着朕相同的血液,若是她知道朕要杀她,该多难过。”
韩复:“是微臣失言了。”
“你先回去吧。”
韩复:“那安王那边……”
李渃元微不可闻地笑了笑,道:“睦州和长安气候相差巨大,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适应得了。更何况还有黑魔方作乱,她这时候来,可真不是个好时机。”
韩复跟随李渃元十多年,自然能听出她言下之意。
是想李极死于黑魔方之乱。
这样一来,李渃元仁君的美名依旧,安王也永远无法觊觎她的皇位了。
可是,如今长安城日夜都有护卫排查,出现一只异兽就杀死一只。李极身边更有高天赋的武卫守护,想要她死于异兽之下,不是那么容易。
更何况,异兽怎么会听她的话呢?
韩复的确是李渃元的第一心腹,但有时候李渃元在想什么,从死城一路摸爬滚打到长安城的韩复也猜不透。
韩复离开,偌大的寝殿里只有李渃元一人。
她还坐在椅子上,微微垂着头,像是陷入昏迷,但双眼还睁着。
灯火都熄了,大殿中漆黑一片,她依旧保持着坐姿,一丝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瞳孔忽然活了,仰起了头,看向不远处。
漆黑的寝殿深处,有个成年人的身影。
那人矗立在黑暗里,凝视着李渃元不知多久了。
无论多少次被那道目光凝视,李渃元的呼吸依旧会在瞬间变得急促。
寂静至极的空间里,只有李渃元沉沉的呼吸。
“你究竟是谁?”李渃元问。
黑暗中的人一言不发地收回了目光,似乎和帝国天子对话丝毫不感兴趣,只向着窗外的虚空自言自语。
“我终究还是借用了你的力量。”
这是个成年女人的声音,低沉,带着淡淡的忧伤和自嘲.
嗡——
嗡嗡嗡——
曾倾洛猛然惊醒。
震动的不是电子表,而是她身体里侦测黑魔方的模块。
有异兽,还是一大群异兽。
从烛龙级到凤翼级都有。
这对一贯喜欢单独行动的异兽而言很不寻常。
曾倾洛立即查看,发现这群异兽从四面八方往一处围堵,围堵的坐标在郊外。
两个时辰前,曾倾洛刚刚杀死一只异兽,实在太累,就在屋顶上睡着了。
乍然惊醒,浑身都在发痛,可这异动太莫名其妙,曾倾洛一边喝着强效营养液,一边往出事的地方去。
还未到目的地,满地鲜血和动力油,还有凌乱的肢体。
曾倾洛拾起肢体,是义臂。包裹在外的是特殊材料制成的衣服。
这种质感她很熟悉。以前小师姐为她做的夜行衣就是这个材质,这种材质能够高效反射,夜里行走能进入隐身状态。
除了探子,便是暗卫穿得最多。
满地都是残肢,全都是这种衣服。
必定是为了保护重要人物,无数暗卫现身,最后惨死。
是异兽干的,毕竟义体散落却很少见到躯干和脑袋,异兽一边吞噬一边在袭击。
奇怪的是,为什么没有响起警报?
虽说郊区人少,可按理来说,只要出现异兽整个长安城就会拉响相应等级的警报才对。全境追踪器不可能追踪不到这里的状况啊。
前方异兽的嘶吼声震得曾倾洛胸口发紧。
她知道自己的天赋不高,就算有沈逆为她打造的S级义腿和能量池,也未必是这群异兽的对手。
但她活到今天,就是为了这一刻。
不让异兽伤人。
曾倾洛义无反顾往异兽的方向去。
去的路上她试着报警,报警系统却失效了。
来不及细想是不是全境追踪器出了问题,曾倾洛马不停蹄地杀向异兽的过程中,发现异兽一只只减少,待她看到异兽时,只剩下一只烛龙级的异兽正在纠缠一个浑身是伤的女人。
以及血流满阶,一地的尸骸。
曾倾洛没有贸然上前,她找到高处的掩体,在掩体后远程狙杀异兽。
如果是一群,或者是凤翼既以上级的异兽,曾倾洛单打独斗自然不是对手。
不过只剩一只烛龙级,她有信心一战。
距离太远,看不清受伤女人的模样,曾倾洛每一发都打得很小心,不能伤到那人,不然肯定一枪毙命。
异兽被打得发燥,很快锁定了楼顶的曾倾洛,立即往她的方向杀过来。
这只异兽吞噬了人类和机械兽,六条腿奔得极快。
受伤的女人大喊:“快跑!”
听到这声音,曾倾洛心里一颤,居然是她。
曾倾洛稳住身子,半点不退,异兽向她奔来的整个过程她连续开枪,枪枪命中。
异兽发狂般扑向她的一瞬,曾倾洛抽出比她人还高的重剑,紫光一闪,她日夜苦练的必杀一击直刺异兽胸口,将它的内核直接刺出身躯。
没有窍门,异兽的内核在何处,是她日日夜夜对战后积累的经验,无法用言语传授的直觉。
失去核心的异兽身子很快软了下去,哀嚎着变成一摊扭曲的废铁,倒在曾倾洛身边。
曾倾洛喘着气,发现自己脖子被刮出一道血痕。
手有点抖。
这还是她第一次以一己之力杀死烛龙级异兽。
跌跌撞撞走向受伤的女人,那女人不知从哪场筵席上回来,一身盛装,华贵美艳,身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额头也破了,血沿着脸庞流到下巴,滴滴答答的。
别人受伤只有狼狈。
此人受伤,却增加了她的美丽,老天真是不公平。
明明疼得咬紧牙关,那女人却还在对曾倾洛笑。
“怎么又见到了。”裴寂说话时牵动了伤口,喘了一下,道,“咱们可真有缘。”
若说前两次相遇都是裴寂主动现身,今夜便是曾倾洛无意间寻来的。
看裴寂身受重伤,被异兽袭击,还死了那么多暗卫,不像是刻意引她来。
曾倾洛见她那金贵但实在不堪用的裙子被撕得乱七八糟,露出一大片肌肤,面上一烫,立即脱下自己的外衣帮她罩上。
裴寂捏着曾倾洛外衣,眼波轻荡着笑意,凝神看着她,不说话。
“你有这么多暗卫?”曾倾洛看向周围。
“说过了,我姐姐想杀我,不可不防。”
“异兽为什么袭击你。”
“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我长得太美。”
曾倾洛不想和这言语轻浮的女人多说,正待离开,远处传来南衙护卫队往此处搜查的声音。
裴寂还倒在地上,气若游丝。
“要是被长安守卫带走,肯定要押入衙门盘问,我受不住盘问的。而且到时候肯定会被我姐姐发现……咳咳……你能不能带我走?我定会好好报答你。”
裴寂边说边咳血。
曾倾洛本不想和此人沾上关系,可裴寂一双美眸湿湿,楚楚可怜,像朵被人摧残的娇花。
若真放任不管,曾倾洛良心难安。
曾倾洛上前将她抱起,问:“去哪?”
裴寂长臂环绕曾倾洛的脖子,近距离品味着她尚存一丝少女稚气的脸庞。
“你去过的。”
曾倾洛抱着她躲过南衙护卫队,找到马车,前往帝国客栈.
后半夜,长安城下了一场连绵的细雨。
这座不夜城也被雨水浇得昏昏欲睡。
唯有那通天的大烟囱,依旧不知疲倦地往漆黑的夜空中排放比夜更浓黑的气体。
丽景门一直有轮值的女官,负责把守门禁。
值班的女官看见黑夜中有人缓缓走来,手里还拖着个沉甸甸的事物。
女官立即提神,持.械出了岗亭,望向那人影。
那是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她一步步走向丽景门大门,手里拖着的也是个人,甚至穿着丽景门的官服。
女官认出了,那是窦璇玑。
窦璇玑后背上插着她自己的刀,一刀贯身,被边烬单手拖着后衣领,一步步往丽景门走来。
鲜血蜿蜒了整条路。
边烬走到大门口,将窦璇玑丢到门前。
窦璇玑半点也不会动了,那女官“锵”的一声亮出武器,却在对上边烬双眸的那一刻,被一股极端的恐惧感碾压得无法动弹。
边烬手中长鞭一甩,惊醒了雨夜。
女官耳膜急痛,浑身发颤。
边烬冷声道:“让韩复滚出来。”
第66章
整个丽景门在休息的女官都被惊动,火速杀到门口。
房判本来被窦璇玑哄睡了,在一片嘈杂声中醒过来,本能的去瞧隔壁的搭档。却发现屋内空空如也,连床铺都没有铺下的痕迹。
窦璇玑答应她好好睡觉,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的,怎么……
房判心中惴惴不安,跟着同僚一起跑到大门口,却见窦璇玑倒在地上,后背插着她的佩刀,身下满是鲜血和动力油。
脑中嗡嗡作响,房判根本顾不上丽景门正遭遇什么危机,立即扑到窦璇玑身边。
“璇玑!”
推了她几下,完全没动静。
房判心头大乱,正要去探她脉门的时候,却被她暗中拽了一下手腕。
“咦,你没……”
窦璇玑还保持着伏在地上的姿势,垂着脑袋,扣着房判手腕的力道加大。
房判立即噤声,忐忑地望向大门口。
门主正站在大门前,周围近百位丽景门女官都围着一个人。
是边烬。
房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感受到弥天的杀气和威压。
她立即抱起窦璇玑往寝屋去。
夜雨中,十多年未说过话的死城双子星再次面对面。
两人都脱去了稚气,在各自的道路上走了许久,不复当初的模样。而针锋相对的命运绕了一圈,再次回到原点。
韩复重新穿上了官服,金属面罩遮眼,立在石阶上,无甚表情地面对边烬。
被上百人包围,边烬目不斜视,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拿起一枚破碎的瓦片。
周围女官就要杀将上来将她擒住,边烬手腕一抖,那瓦片如飞射的炮弹,直直轰向韩复。
汹涌的杀气变成具象化的气浪,将丽景门女官全部卷倒在地,有些人甚至都不敢上前,光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杀意都令她们两股战战。
丽景门的女官们变成一只只未见过苍穹的蝼蚁,而苍穹之下,是一只她们从未见识过的猛兽。
轰向韩复的瓦片,在距离韩复只有一指的距离时突然被炸成无数小碎片,崩向墙壁。墙壁上立即多了无数针扎般的深洞。
站在原地完全没挪过位置的韩复,脸上多了一丝黑痕。
那黑痕起初像是被谁用画笔划了一道,很长很轻很细的一道。很快,从中透出黑色的血液。
黑血顺着韩复的鹅蛋脸低落在肩头、地上。
特质的官服完好无损,地面则被腐蚀,冒出浓浓的黑烟。
丽景门女官们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她们中很多人是第一次见门主受伤。
边烬冷眸直视韩复。
“若韩门主觉得你这丽景门人太多,今夜我就帮你清理干净。”
丽景门可能被轻视和为难,却从未受到这样的挑衅。所有人握紧武器,但见识过边烬方才漫不经心的一记所蕴含的威力,没有一个真正敢上前。
韩复红唇轻扬,下一瞬,指尖凝出的黑色液体猛然喷向边烬。
一声脆响,边烬手中甩起长鞭,将高速喷射的毒液抽得粉碎,星星点点的洒向空中。
韩复的剧毒,只要沾上一点都会致命。被抽碎的毒液像高速喷溅的雨点,丽景门女官惊惧中立即找掩体躲避。
边烬这一抽已经控制了角度,还是有人躲避不及,惨叫声中手臂到后背被剧毒腐蚀,升腾出的怪异气味连雨水都遮盖不了。
边烬的发梢被腐蚀了一小截,长鞭也被腐断了,随手一丢,正好丢在远处的渣斗内。
韩复不可能不知道,顶尖高手过招的破坏力有多惊人。
一旦她和边烬交锋,丽景门这些女官定会被波及,韩复却完全没有让她们撤离的意思。
明知会误伤手下,她依旧不管不顾使用剧毒,毫不手软。
看到这场面,韩复甚至笑了。
她比传闻中更阴狠。
韩复和边烬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彼此身上,今夜相斗在所难免。
箭已在弦上,一触即发。
忽然,一阵同时响起的震动声打乱了专注。
包括韩复在内,丽景门所有人的都收到了飞鸽传信。
是左骁卫群发给她们的信,级别为A级的紧急军情。
韩复打开传信,信上说全境追踪器好像出了些问题,城郊有大面积异兽活动踪迹,但是没有报警,需要南衙十二卫和丽景门随时准备增援。
韩复遗憾地对边烬道:“边姐姐,今夜我恐怕没空陪你了。如果觉得扫兴下次再约,我一定让你尽兴。”
韩复和边烬同龄,唤她“边姐姐”是在揶揄她。
当初在死城时,边烬才五六岁的年纪却少年老成,很会照顾人,一群十岁的孩子都喊她“边姐姐”。
当然,这里面不包括韩复。
韩复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有交集。
此刻韩复的话乍听上去很暧昧,实则是在挑衅。
边烬也有些在意异兽的事,懒得搭理她的口无遮拦。
全境追踪器是沈逆帮忙升过级的,以沈逆的技术而言不太可能会出岔子。
边烬对沈逆的能力百分百信任,不觉得会是机器的原因。
或是人为,或是生出了异变。
今夜边烬来就是想给丽景门一个警告,看这些女官们看她的眼神全都带上了惧意,回头便没人再来与靖安侯府结缘,她们的命也算是保住了。
边烬比韩复更关心异兽的行踪,韩复带着丽景门的人往城郊去,她悄悄跟在后方,去看看究竟出了何事。
到了城郊,一大片的残肢惨状,即便是冷酷如丽景门的女官,看到此情此景都有些不适。
边烬只站在远处高楼上,没有下去。
沈逆悄悄来到她身后,本来想吓她一跳,结果边烬都没回头便说:
“的确很奇怪,这些异兽很多都是刚刚被黑魔方拧出来的,居然直冲此地。更奇怪的是,有无数暗卫守候在此,像是在保护谁。师妹,你可有头绪?”
沈逆:……
师姐这是脑袋后面长眼睛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
“你一整晚都跟着我,我自然知道。”
边烬说交给她来办,沈逆是有种被呵护的快乐,可她也担心边烬。
全程她都用侦查鸟跟着边烬和窦璇玑。
来丽景门前,边烬对窦璇玑说:“这件事有两全的法子,你若信我,我来处理。你要受些苦,但不会死。”
窦璇玑信了她。
那一刀插得非常巧妙,看似插中要害,实则只是受了轻伤,人不会有大碍。
沈逆一直跟着边烬身后,跟到丽景门,又跟到城郊。
沈逆坐到边烬身侧,看着不远处正在升起的朝阳。
“我已经查过,全境追踪器没有问题,是人为用权限切断了这次警报。异兽相聚伏击,和上次鲲鹏级异兽有目的地逃往最高研发署,以及画舫遭遇李极都不太一样。”
边烬道:“这么说来,这次是实打实有人操控了异兽,想达成某种目的。”
沈逆道:“而且师姐,你不觉得奇怪吗?今晚窦璇玑突然登门,引发咱们和丽景门交恶。与此同时全境追踪器就坏了,有人在此时被伏击,这个人还是拥有无数暗卫的人。怎么看都太巧了。”
“能在京中布置这么多暗卫,只有那个人了。”
“安王李极。”
“而想要除掉李极的人……”
边烬和沈逆同时往天上看了一眼。
天子。
如果是李渃元为了除掉李极,那全境追踪器被人为关闭就说得过去了,李渃元必然有此权限。
李极在剧院非常高调接近沈逆,这件事李渃元不可能不知道。
李极这么做,一方面是在粗暴地宣布沈逆和自己的关系,即便李渃元不完全相信,也肯定会忌惮。
沈逆若是被李渃元猜忌甚至打压,那么转投李极麾下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加。
这一招走得很阴损,而李渃元的还击更直接。
一个病弱的天子,疑心更重,下手更狠。
用窦璇玑来转移靖安侯府的注意力,以防真与李极结盟,会去增援李极。
李极入京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威慑李渃元或是拉拢权臣,都有可能。
她一定规划好了万全之策,看这么多暗卫就知道,她以为自己不可能死于武力和暗杀。
未曾想过会遭遇异兽的群攻。
且看李渃元的心腹韩复是否会淡化这次莫名其妙的惨案。
若是她淡化,更证明此事与李渃元脱不了关系。
果然,韩复对左骁卫将军道:“天子有令,今夜之事不可外传,等待天子口谕再做进一步处理。”
左骁卫将军是李司之外,南衙十二卫里另一位女将军。
她是S级战斗天赋顶格的人,自认比所有同级都要优越,平日里目中无人惯了,冷不丁被韩复这么一命令,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意,却也不想惹丽景门门主,不甘不愿地收了队。
见左骁卫走了,沈逆和边烬对视一眼。
看来她们的推测方向无误,一切顺理成章。
除了一点,李渃元是如何控制异兽袭击李极的。
以及,李极死了没有。
丽景门正在收拾残局,边烬和沈逆继续等了一会儿,直到韩复说:“不用等了,没有你们要等的尸体。”
韩复早就知道她们在高处围观,而这一片尸山里没有李极的踪影。
边烬暗暗拉了沈逆一下,两人离开.
丽景门内。
房判将窦璇玑抱回寝屋,窦璇玑趴在床上,后背不断起伏,忍着痛道:“房判,把刀,拔出来……”
“拔,拔出来?直接拔?”
“是……”
窦璇玑侧着脸往后看着,声音微弱,撑着最后一点精力没有昏迷过去。
“边女郎说,只要……利落地将刀拔起,立即止血,躺几天就没事了。”
“可是,万一我不太利落呢?”
窦璇玑受不了,“废什么话,让你拔就快拔!”
房判被她凶了一下倒是提起了点精神,沉了沉气,跪到窦璇玑身上,左手摁着她的肩膀,右手握住刀柄。
“那我数到三就拔了!”
窦璇玑咬住被角,冷汗津津,闷声道:
“拔。”
房判心下一横,“三”字一落,红刀拔起。
血“呲”的斜斜一道溅她一身。
窦璇玑怕房判害怕,全程忍着半点声没出,只是身子受不住地猛然一颤,随后,待痛楚从峰值跌落,疼痛变成了满满的倦意,无力地躺回床上。
房判立即把淌血的刀丢到一旁,为窦璇玑止血。
血止住了,窦璇玑攥紧的手还没能松开。
即便窦璇玑说了,边烬这一刀非常精巧,看上去像是能要她命,实则休息几日就能好。
可当下的痛苦,还不是窦璇玑自己受着么。
房判无声地握住窦璇玑的手,为她将发硬的关节舒展开。
窦璇玑脸色惨白,但精神还好,回视身后的搭档,虚弱地笑道:
“还是吓着你了?”
房判摇摇头。
“傻子,我没事。”
房判这张脸做不出任何表情,也无法落泪,可她的情绪还是会被窦璇玑感知到。
窦璇玑这个伤者倒是开始宽慰房判。
窦璇玑手臂向后展,拍了拍房判的胳膊。
“只是,边女郎交代要我多装病几日。若是我不装重伤,门主肯定会怀疑的,这事儿过不去,那我这苦肉计就算失败了。”
韩复让窦璇玑去杀沈逆,这是完全超出她能力范围的事,她不可能完成,韩复也不指望她能完成。
韩复的目的就是敲打她,同时也敲打丽景门的其他人,不许与外人结交,否则窦璇玑的下场就是她们的明天。
边烬深知韩复的心思,给了窦璇玑一刀,再提人上门,警告韩复,你们丽景门女官不可能动得了靖安侯府,来一个杀一个。
双方算是结下了梁子,而窦璇玑到底是听从了韩复指令,甚至差点丢了命,在丽景门的名声也算保住。
这便是最优解法。
当然,还有一个解法,边烬也问过窦璇玑,要不要趁机离开丽景门。
当时窦璇玑回避了这个问题,只将刀交给边烬,让她动手。
……
窦璇玑轻咳两声。
“所以接下来一段时日得麻烦你照顾我了……正好,咱们忙碌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是时候好好休息一下。”
房判:“我一定照顾好你。”
窦璇玑笑了笑,“嗯,信你。”
实在太累,又失血过多,窦璇玑什么时候昏迷的自己也不知道。
房判帮她处理完伤口也没走。
既然答应要照顾好她,便留在这儿,万一她醒来要喝水也能第一时间递给她。
窦璇玑的房间实在太小,也没其他地方休息,总不能和她一起挤在床上。
房判随意躺在地上,摘了帷帽,胡乱一裹就睡.
帝国客栈,顶层客房。
裴寂被曾倾洛抱到床上,粗略处理了一下伤口。
处理完伤口曾倾洛确定了,这些伤口都是异兽所为。
有些伤口深可见骨,若是她当时晚来一步,裴寂可能就死了。
人已经送回来了,曾倾洛打算离开,离开前对裴寂道:
“你伤不轻,我帮你联系一个医师来。”
却被裴寂拉住了手腕。
“别,叫医师的话肯定会被我姐姐发现的。”
曾倾洛心道,你住在帝国客栈顶层,这般高调,进进出出这么多人看着,难道就不怕你姐姐发现吗?
即便知道她在撒谎,被她那双眼睛瞧着,还是无法抗拒。
“方才我只是给你简单止血,不找医师缝合的话伤口还会裂开的。更何况骨骼内脏伤得如何,也得检查。”
“你帮我缝。我有机械辅助臂。”
“我不是医师啊。给你缝会留疤的。”
“就要你缝。”
曾倾洛一阵无语。
这人好生奇怪,书画大师便是行事作风这般古怪吗?
见曾倾洛不说话了,也没再拒绝,裴寂知道自己得逞了。
曾倾洛默默启动机械辅助臂,对裴寂道:“那你躺好。”
裴寂听话躺下,曾倾洛准备操作的时候,发现床上的女人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
曾倾洛知道自己这张脸寡淡得很,与美无关,顶多算是长得清秀罢了,又因为自小命运多舛,时常被欺负,骨子里的自卑时不时还会冒头。平日里不熟的人,她都会下意识回避对视。
此刻被裴寂这样的美人盯着看,更是不自在。
曾倾洛努力忽略着裴寂暧昧的目光,让自己别多想,注意力集中在伤口的缝合上。
这机械臂有美容针辅助功能,曾倾洛选了这一项。
裴寂发现了,笑道:“没关系,留疤也没事。”
曾倾洛还是没说话,全部缝合完毕之后,松了口气。
“骨骼和内脏真没办法帮你检查了,你最好还是找人来看看,我走了。”
曾倾洛第二次要离开,裴寂第二次拉住她。
“能不能告诉我,我的救命恩人叫什么名字?”
裴寂指尖软软地扣着曾倾洛的手腕,轻轻磨着她的腕口。
曾倾洛目光有些闪烁,手腕被她磨得有点麻麻的,只道:
“今日重逢也是巧合,往后当见不着了,知晓名字也没有意义。”
“有意义。我可以将你的名字记在心上,日后再忆起这惊心动魄的一夜,心里的眷恋也好有个着落。”
“你……一向都这么轻佻吗?”
曾倾洛被她说的脸红,抽回手。
这一下牵动裴寂的伤口,裴寂捂着腹部痛得说不出话。
曾倾洛无奈,将她手执开。
“给我看看如何了……”
这声柔柔的,很好听。
裴寂:“你命令别人的时候,声音也这么可爱。”
曾倾洛秀气的眉心因凝神而蹙起,薄唇微张,方才因为被触碰而弄红的脸色依旧透着些粉意。
“伤口没有裂开,只是别再……”
话还没说话,曾倾洛的唇就被吻住了。
曾倾洛难以置信。
“你……”
“抱歉,我没忍住。其实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你,还以为再也不会见面了。没想到,愿望成真。”
裴寂半支着身子,乌丝垂肩,凌乱的裙子之下,丰腴成熟的身躯散发着血腥味和甜香。
曾倾洛被这一吻完全怔住,从脸到耳尖很快被潮红浸染。
裴寂摸着她的脸,指尖在她脸庞和耳朵上缓缓抚过,勾勒着形状。
“没接过吻?”
被陌生人直言不讳拆穿的感觉应该恼怒才是,可这一刻,曾倾洛却有种心被温柔焐住的暖意。
心跳得快要无法呼吸,曾倾洛维持着最后一点理智,别开脸说:“不可……”
裴寂捧着她的脸,轻而易举将她回避的脸庞转了回来,鼻音带着笑,再次分开她已经变得滚烫的唇。
“接吻很舒服的,我教你。”
第67章
混乱的一夜在迷迷糊糊中过去,曾倾洛再次睁眼,满目奢华的空间很陌生,让她一时怔愣。
全景窗外,帝国的天空是熟悉的阴沉,浓密的铅云覆盖在密密麻麻的高楼顶端。
让人喘不上气的新一天,又开始了。
腰间有一只雪白的女人胳膊正搂着她。
后背被饱满的曲线和温热的体温包裹着,耳畔时不时吹来馨香的呼吸。
曾倾洛想起昨夜发生的荒唐事了。
裴寂教她怎么接吻,怎么取悦自己,让自己快乐。
两人在这张床上吻到天亮。
最后,裴寂体力不济,实在吻不动了,抱着她仍不让她走。
“若你走了,我死在此地无人收尸,便要烂在这张床上。别走好不好?我明天还想见到你。”
曾倾洛跟自己说,是太累了,走不动,并不是贪恋其他。
今晚就在此处休息吧,一切等明日再说。
昏昏沉沉地睡着,醒来时发现竟不是梦。
昨夜的事,实在太超出她的人生规划了,曾倾洛将裴寂的胳膊从腰间移走。
本想就此离开,可想起裴寂眷恋的眼神,还是觉得当面说一声比较好。
等她醒来,告知一声再走吧。
裴寂重伤,此时还睡得很熟。
等待的时间里,曾倾洛没有去欣赏高空景观,也没有去享受柔软舒适的沙发,连精致的酒盏器物都没有兴趣。那些都不属于她,她知道。
只走到书案边,凝视案上这卷尚未完成的画作。
画里一片浓郁的黑,风格与她在暗网上看到的裴寂其他作品很相似。
只有一点不同。
这片浓黑之中,有一点点的彩光,少到不似刻意画的,像不小心喷溅上去的。
这一点点彩光格外吸引人,像希望,像另一个世界的入口,让人想要握住。
偏偏那么小,那么微弱,被黑压压的阴郁包裹着。
不知道裴寂用了什么绘画的技法,明明是在一张纸上,却好像距离纸面千里万里,根本抓不住般遥不可及。
曾倾洛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直到床上的女人翻了个身。
曾倾洛立即装作路过而已,不想裴寂知道自己其实喜欢她的画。
结果裴寂根本就没有醒,曾倾洛走近,发现她还闭着眼睛。
醒的时候不好意思多看,趁着她睡着,曾倾洛肆无忌惮地端详她的脸庞,端详到出神。
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看着看着,想要主动亲吻她的心思在曾倾洛心头愈发清晰,仿佛被什么力量拉拽着,沉入裴寂的美色之中。
睡梦中的裴寂伤口发痛,难受地“嗯”了一下,打断了曾倾洛的思绪。
忽然清醒,曾倾洛立即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脸。
我在干什么?为何要趁她睡觉偷偷瞧她?
曾倾洛身上穿着昨夜裴寂给她的睡袍,此刻觉得人很不清醒,浑浑噩噩的,便去了浴室,将水温调到最凉,一边打着哆嗦一边洗完,倒是清醒了不少,心里那团说不清的火暂时压了下去。
从浴室出来,拿来裴寂说她可以“随便用”的一次性洗漱用具,心事重重洗漱的时候,身后缠上来一个女人。
“早啊,还没告诉我名字但已经接过吻的小宝贝。”
裴寂环住她的腰,比曾倾洛高出半个脑袋,轻松吻到她的耳朵。
“嗯?怎么这么凉?”
曾倾洛吓了一跳,立即从她怀里挣出来。
“怎么了?吓着你了?”
裴寂打了个呵欠,走入净房。
“你等我一会儿。”
曾倾洛红着脸,对净房内道:“我只是想当面跟你告别,在等你起床。”
里面水声阵阵,裴寂没应她,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裴寂沐浴出来,寝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曾倾洛不好意思看她,重复了一遍想要当面告别的话。
裴寂什么也没说,直接贴上来圈住她的脖子,将她抵在洗漱台边热吻。
非常成人的湿吻,从唇弄到脖子。
曾倾洛知道自己可以挣扎的,裴寂受了重伤,她明明可以反制。
可被她咬住肩头时,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奇异的快乐再一次锁住了思绪。
别说反制,怕自己的动作稍微一大就会再弄伤裴寂,曾倾洛甚至都没舍得动弹。任裴寂蹭弄着,启开唇齿,毫不客气地剥去她的理智。
“好甜。”
或轻或重地品尝完曾倾洛的脖子和肩头,裴寂舔着红唇,去拉她的腰带。
曾倾洛立即摁住,“我该走了。”
裴寂的唇再次挤到她的脖颈里,整个人都往她怀里撞。
重重的挤压感弄得曾倾洛压抑地哼了一声。
“舍得吗?”
裴寂的掌心贴着曾倾洛的腿侧,指尖掀起下摆的一角。
“我,根本不认识你……”
被抚弄的感觉太灼人,曾倾洛仿佛被一只化了形的美人蛇纠缠,剥不开挣不脱,只能任她从肌肤上一点点滑过。
裴寂的笑声贴着曾倾洛被吻至濡热的耳朵。
“那你想从我的唇还是手开始认识?”
“……”
从洗漱台缠到床榻,这些对曾倾洛而言实在太陌生,从未想象过的事,突然像列车般撞入她的生命。
昏昏沉沉间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会和这相当于陌生人的女人做这种事。
但很快乐,快乐到裴寂轻而易举得到了她的名字,年龄,以及一切。
“刚刚十八岁,好年轻。”
裴寂的伤在隐隐发痛,但身下人轻易就被浸染的模样实在太可爱,让她无法停止。
“你……多大了?”
曾倾洛双眼迷离着,垂着眼眸看正在吻自己腰线的女人。这么美的女人对她这般亲密又主动,难以置信。
“比你大八岁。”
裴寂在她腰侧尽情地啃咬,手中揉碾的动作也没停。
曾倾若突然低低喊了声“不”,颤抖着去扣裴寂的手腕。
裴寂咬着她的下巴,给她看湿透的手掌。
“年轻真好。”
生涩的曾倾洛完全没想到这世间还有这些事,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弄成这样,羞赧至极。
裴寂却不给她思考的时间,跪在她面前,抬起浮满了香汗的脖子,发丝粘在肌肤上,美得不似凡物。
裴寂亲了亲肩上的腿。
那是沈逆为曾倾若做的义体。
吻到义体和原体的交接处,裴寂感叹了一声:“可怜的小宝贝,断的时候一定很疼吧。”
奇妙的感觉让曾倾洛头皮发麻,又因为裴寂的话鼻子猛地发酸。
不知第几次,曾倾洛已然泥泞不堪,混混沌沌间,眼前出现了方才看到的那幅画。
一星点的彩光仿佛就在眼前。
吻再一次汹涌而至,坐在她怀里浑身颤抖不止的时候,她对曾倾洛说:“你可以抱住我哦。”
曾倾洛带着汗水的双臂无声圈住裴寂的脖子。
裴寂单手环住她过分纤细的腰,在她肌肤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吻痕,夸奖道:
“真是姐姐的乖孩子。”
想要离开的人终究没能离开。
纠缠得太久,太累,曾倾洛沉沉地睡着了。
裴寂面无表情地洗手时,窗外传来男人的声音。
“殿下……”
这儿距离曾倾洛睡觉的寝屋隔着正厅,裴寂打开窗,康逸蹲在外墙的外饰物上,凌乱的头发上还沾着血迹,一只胳膊没了,脸上三道野兽抓出的深痕。
“殿下您没事……”
康逸还没说完,裴寂抡圆了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后半句话被她硬生生打没了。
裴寂一双眼几乎能将康逸撕碎。
“我差点死了。”
康逸垂着头,“请殿下恕罪。当时异兽来得实在太猛,超出我们的预料。”
“我不想听借口。为什么异兽会成群结队攻击我,给我查。”
“喏!”
康逸正要走,裴寂叫住他。
“打疼了没有?”
“没有……殿下力气小,怎么可能会打疼奴。”
“那就好。”
方才还怒不可遏的女人,此时又笑得温柔婉丽。
“别死了,你们都要活着,我离不开你们的。”
康逸激昂领命,浑身的痛楚仿佛因她这个笑而消失殆尽,转身沿着外墙下行,飞檐走壁,宛若一只灵活的猿。
裴寂关上窗,回到床上,从曾倾洛身后抱住她。
曾倾洛在睡梦中“嗯?”了一声,似疑惑,又似舒服的哼呢。
怀里的小娘子和以往任何一件她想要的东西一样,轻轻松松得到了,里里外外都品尝过了。
没意思。
她只为得不到的东西着迷。
裴寂故意将怀中人吻醒,被吻醒的人也没有半点脾气。
指尖轻碾,连受不了的地方都那么普通,一番抵弄便带她去了。
轻易将这具年轻的身体染成了她的颜色。
裴寂乏味地想,可真好掌控啊。
撩起青丝,忍不住幻想一些更有趣的场面。
沈逆在床上会是什么样呢?
是不是很难取悦?
……
靖安侯府,主屋。
边烬洗漱回来时,见沈逆正坐在案几前,手里拿着一支蘸了墨的笔,面前铺了张纸,似要写信。
在这个世代,手指点一点就能将电子化的信件传到千万里之外,除了一些重要节庆的请柬,很少会有人动笔手写了。
边烬:“写信。”
“嗯。”
“写给谁。”
“窦璇玑。”
沈逆想了想,又道:“先前我救她,只因她重伤在我面前,并未想过借此与她结缘。可现在,那韩复居然因为我救了窦璇玑,就让她来杀我,那我就偏偏要和她当朋友。窦璇玑为了不让我为难,甚至愿意舍身赴死,这等有情有义的人已不多见。我正要写一封结交信给她。丽景门不是人待的地方,若是她想摆脱丽景门,我也会全力支持她。”
“这是好事,如何在犹豫?”
“没有犹豫。只是,现在我不是孤身一人,我有家室,有夫人。与人结交,自然要让夫人先知晓。”
沈逆这两声“夫人”,让边烬眼眸有些轻闪。
还以为边烬又要回避这个话题,没想到边烬帮她研墨时道:
“侯君想与谁结交便与谁结交,有我在侧,不会让侯君有后顾之忧。”
虽然说话的时候边烬完全没看着她,甚至没有回敬一句“夫人”。
可这两声“侯君”依旧让沈逆心折。
结交信一笔写就,一直等到子时,沈逆趁着夜色亲自操纵侦查鸟,顺利将信送到窦璇玑手中,没被丽景门其他人发现。
从侦查鸟传回的画面来看,窦璇玑被这突然出现的奇怪东西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异兽。
房判甚至拉满了弓,打算把它射下来。
结果发现有信,展开一看,窦璇玑小脸都看红了,最后还担忧地对侦查鸟说:“你快走。”
侦查鸟顺利离开丽景门,沈逆不着急等窦璇玑答复。
她在信中鼓励窦璇玑离开丽景门那处吃人之地,但也明白,窦璇玑自小在丽景门中长大,那是她的家。
离开家需要勇气,也需要筹谋。
沈逆当然不会强迫窦璇玑,一切交给她自己选择。
只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以后她在长安城多了一位随时能见面,愿意赤诚相待,相互扶持的朋友。
才过了一日,窦璇玑状态就恢复了不少,沈逆更安心了。
小黄雀已经被收到柜子里,现在晚上有师姐可以抱,她便无情地抛弃了小黄雀。
两人一同躺入被窝,原本是一人一床被,这些日子沈逆总是要边烬抱她才能睡得着,另一床被子便和小黄雀一样被冷落了。
今晚还是要师姐抱。
被沈逆缠着要抱抱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双极楼的岁月。
边烬:“不是说长大了么,还要我哄。”
沈逆义正严词道:“长得再大也是你的小师妹啊。”
边烬笑着说:“口舌之争,我争不过你。”
沈逆很自觉地躺到她怀里,拉住她寝衣的衣角。
“那就别争了,按照我说的做就好。最近亲密度特别难涨,睡觉的时间这般长,就当是多巩固一下亲密的基石吧。”
其实最后十个亲密度,只要突破最后一层关系,彼此交付,应该是十拿九稳的。
但边烬心有所虑,沈逆不会勉强她,只是往前走的脚步也不会停。时不时戳一下亲密度难提升,以防师姐忘了还要开通连理模块这件事。
今夜又顺利霸占师姐的胳膊当枕头。
边烬性格天生如此,很难主动,却也没有再说拒绝的话。
甚至在沉默中微微调整了姿势,好让沈逆枕她枕得更加舒服。
感受到边烬的细心,沈逆得寸进尺的心又再蠢蠢欲动。
“师姐,我的腿想放在这儿。”
沈逆点了点边烬的腰部。
此刻两人都是侧卧,沈逆想要姿势便是腿压着边烬,整个人环抱着她。
边烬:“太亲密了。”
沈逆眨眨无辜的眼,“不亲密,能提升亲密度吗?”
“……好吧。”
沈逆不是感觉不到,自那日被边烬拒绝最后一线后,边烬对其他亲密之事也有点回避。
不管是因为名为师姐妹,实则类似抚养的关系所带来的禁忌,还是其他原因,暂时突破不了的关系沈逆不强求,但好不容易走到今日,当然不允许关系再倒退。
边烬肯定也不想半途而废,记忆她是一定要找回的。
幸好当初沈逆向李渃元求了这婚,难以想象若是现下她俩没有成亲,边烬想要找别人开通连理模块……
沈逆长腿搭在边烬身上,紧紧将她拥入怀里。
师姐只能是我的。
就算利用,也只能利用我。
边烬下巴抵在沈逆的头顶,感觉怀里人暗暗将她箍紧,不明所以,但先顺了顺她后背安抚着。
“怎么?”
“没怎么。”
沈逆这等扭曲的心态自然不能跟边烬说,找了个别的话题道:
“只是觉得师姐好厉害。”
“嗯?”
微微上扬的语调,被沈逆夸赞的原因,她想知道。
“窦璇玑这件事若我来处理,恐怕斗不过韩复那个老毒物。师姐处理得这般干脆利落,好生厉害。方才我便是在想,若是没有师姐护着我,我该如何是好。”
这番话是出自沈逆真心,除了斗不过韩复这点,其他的都是有感而发。
韩复是难应对,可沈逆也不是全然没办法,只不过没有边烬帮忙的话更麻烦,可得与她周旋。
如今有师姐护航,她脑子都不用转,跟在后面摇旗呐喊,捡捡队友便是。
长安风谲云诡,时局因李褚的流放和李极的加入变得更加难测。
无论哪个派系都在营私植党,那她也要多植些死党,以防政局更迭时无人可用。
她方才的话带着心机,是想暗戳戳地把“我离不开你”安插到边烬的心上。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沈逆长大了,懂事了,得学着哭一哭。
边烬的轻笑声从脑袋顶上传下来。
“是么,狡诈的靖安侯斗不过韩复?过谦了。”
沈逆被噎了一下。
她了解边烬,边烬也同样了解她,毕竟是亲手养大,一日日看着长起来的孩子。有个几个心眼,又长在什么地方,她闭着眼睛都能数得出来。
“怎么是狡诈……”
沈逆在边烬的脖子上轻咬一下。
边烬被她弄得很痒,笑道:“好吧,足智多谋。”
肩膀缩了一下,但是完全没躲,就宠着沈逆。
边烬的宠溺让沈逆非常受用,只是这么美的长腿搭在腰间好久了,真的没人想要享受一下吗?
今晚的气氛太好,亲密度依旧没有动静,沈逆打算尝试从心与心相贴的方向突破。
“师姐,你都没怎么跟我说过在死城的事。你和韩复怎么认识的,师尊又为什么将你带回双极楼?”
边烬的确没说过。
边烬跟沈逆说过的睡前故事,不是温馨可爱便是历史典故,死城那段灰暗血腥的日子,她不曾提及。
边烬:“不是多好的回忆,你想知道?”
“想。”
关于边烬的事,沈逆全部都想知道,更何况那是她生命之始。
边烬眼眸微澜。
“我人生第一个印象,是海一般望不到头的垃圾场,以及身边耶娘的尸体。”
第68章
那片垃圾场堆集成的海洋里,边烬的阿娘只剩上半身,依旧紧紧将她护在怀中。
她的阿耶浑身的义体早就不知散落何处,一双眼死死盯着天际。
这些她都不知晓。
待她开蒙,听收养她的姐姐提及捡回她的细节,再回去找时,新的垃圾山早就拔地而起。
别说是耶娘尸首,就连当初那个垃圾场也已经被更大的垃圾场吞并,半点痕迹都寻不着。
这是属于死城的“沧海桑田”。
她究竟出自哪一族,哪一支,已经深深埋在一堆废料之下,无法重见天日。
收养她的姐姐姓边,她就跟着姓了边。
收养她的姐姐说,捡到她时,垃圾场正在焚烧,本来她只是路过,听到婴儿的哭声才进去一探,没想到救出个小孩。既然是在灰烬中活下来的,就名为“烬”吧。
边烬小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世间还有四面合围,可以挡风的“房子”,也不知道家是什么,住在一处破损的桥洞里,日日守着投放垃圾的时辰。时辰一到,漫天的垃圾倒下来,她们便冲进垃圾场,削尖了脑袋在一堆尸体、废物里刨出些能卖出点银子的物件。
那姐姐长什么模样,边烬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当初把她当做唯一的家人,姐姐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儿。
对方却非常嫌恶。
“别把我当妈,我可不想白养你。交不上饷银就给我滚蛋。”
边烬什么也未说,只乖乖地点了点头。
边烬那时年纪小但手脚格外利落,每次刨回来的东西要先交到这个姐姐手里,再往下分。
边烬带回来的东西最多,分回来的却非常少。
姐姐说她这么点个子,给多了也浪费,她又吃不完。
其实那时边烬的战斗天赋虽未完全觉醒,已显端倪,年纪是小个子是矮,但她需要的食物比成年人都多,吃不够也不知道藏不知道讨,就饿着。
再饿她也没有抗议过,甚至从不开口说话。
那个姐姐对别人说,她是个小哑巴。
边烬还记得无数个夜里,她抱着自己睡在桥洞,从垃圾堆里抬头看天际,伴随着肚子咕咕的叫声,试图在一片昏黑中找到传说中的星星。
不久后,姐姐死于一场再平常不过的争斗。
这种争斗在死城每日都会上演,不过就是抢垃圾,抢食物,抢地盘,抢外城人的悬赏。死城里无数派系,无数的小团伙,有时候为了一块发霉的面饼都能搭进去好几条人命。
姐姐是为了一条义腿死的,她偷了乌贼帮二当家看中的一条义腿。
那义腿就是个报废品,已经坏了,不能弯曲,但长度和她刚好契合。她早就想换掉用了六年那条长出一截的破烂了,趁夜悄悄去偷,被乌贼帮的人发现,就地打死,尸体丢到垃圾堆里。
小团伙都知道姐姐死了,没人敢为她收尸,只有边烬去了。
边烬将她七零八落的遗骸都拾回来,努力拼在一起,再寻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将她埋了。
乌贼帮从那晚后销声匿迹,有人说是被边烬灭了口,不过边烬知道,灭口的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那个人就是韩复。
当初的韩复和边烬一样大,不过五岁。
死城之外的人无法相信,一个五岁的孩子恐怕饭都自己吃不利索,能做什么。
死城里五岁的孩子,杀人放火已经做得样样“出色”。
韩复投毒,将整个乌贼帮的人毒死,连带着他们的资源也一抢而空。
边烬去为姐姐收尸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幕。
至于为什么是边烬杀了整个乌贼帮的传闻会传遍整个人死城,恐怕只有韩复只知道了。
也不算彻头彻尾的坏事,从那之后,边烬的名声在死城渐大。
知道她心狠手辣,敢惹她的不多,一些走投无路的孩子都跑来投奔她。
边烬依旧不爱说话,不过大家也知道她不是真的哑巴了。
彼时死城有两大帮派,其中一个帮派向边烬抛出橄榄枝,想拉她入伙。前提条件是她起码要杀了另一个帮派的小头目,当投名状。
要知道,在死城朝不保夕,无数人都梦想着能加入这两大帮派,不用再吃发霉的食物不说,夜里也不用担心睡着睡着就被人割下脑袋。
边烬对杀人夺命之事完全不感兴趣,忽略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好机会。
不久后她得知,韩复毒杀了对家的二当家,顺利加入这个帮派。
年纪小但手段凶残,极其擅长使用各种剧毒,是暗杀的一把好手。
韩复在死城横空出世,和边烬并称“死城双子星”。
死城双子星的名号传到了城外,当时一心想要扩大师门,培养优秀弟子的双极楼师尊打算从死城里选个小孩为徒,带离那座没有未来的废城。
死城的孤儿是没有户籍的,连贱籍都没有,终身无法离开这座垃圾场。死城恶名远播,都说城中人人贱命,天生暴力,是行走的病毒,不允许离开。一旦想要逃脱,便会当做贼寇通缉,官差和赏金猎人都会全力追捕,不让死城里不安的危险因子往外流窜。
死城的名字便是因此而来。
来到这座城市的人,生于此,也必定死于此。
除非被人收养,拥有户籍。
可谁会收养吃垃圾长大,野蛮又肮脏的小孩呢?
双极楼当时美名远扬,师尊竟要来死城选徒,只要十岁以下易教化的孩童。
整个死城沸腾了。
这是摆脱死城的大好机会,师尊给予的不是一个户籍,是重新投胎的机会。
师尊到的那日,上千名孤儿一大早蜂拥而至,迫切希望自己能被挑走。
边烬也来了,没有像别人一样涌上去堵师尊,而是躲在树梢上悄悄地看着。
一个清瘦高挑,满头白发的女人被脏兮兮的小孩们围着,从容不迫地将手里的馒头递给孩子们。
死城里的小孩几乎没见过雪白柔软,还带着点温度的馒头,一个个穷凶极恶地上去夺。师尊的手背被抓脏了,抓伤了,也没有半点着恼,依旧好脾气地分发食物。
边烬回忆道:“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师尊。当时她也不过四十岁的年纪吧,头发已经全白了。一开始我只是看到她背影,觉得这奶奶即便满头鹤发身姿竟这么挺拔。没想到她一转头,竟是一张……”
边烬说到此处,顿了顿,继续道:
“竟是一张模糊了年龄的脸,不着半点岁月的痕迹。”
沈逆猜测,边烬原本是像说“竟是一张倾城绝美容颜”之类的话。她看过师尊的照片,的确很美。
估计是怕沈逆问她“吾与师尊孰美”这种荒唐话来,所以临时改了口。
自己的确会这么问,沈逆忍不住笑出声。
边烬:“嗯?”
“没事,你继续说,神仙一般的师尊后来是怎么选了你当徒弟的。韩复去了吗?”
边烬不免疑心,沈逆这逆徒口中“神仙一般的师尊”不是什么真心话。
“韩复自然去了。师尊分完馒头,让大家吃饱之后,出了一道题。”
师尊说,就在死城东南方向三里地,有个名为紫羽鸠的巨型鸟类的巢。这种鸟是群居的,性格暴躁非常有攻击性。她想看看谁将鸟蛋带回来最多。
听到这种题目,一群在你死我活中长大的小孩自然兴奋,立刻出击,冲向紫羽鸠的鸟巢。
韩复是第一个回来的。
紫羽鸠鸟蛋非常大,每个都有成年人的脑袋那么大。
韩复拖了一整个鸟巢回来,里面装着六枚蛋。
她浑身上下都被血浸透,似是受了重伤。
彼时边烬还没有回来,韩复和师尊的对话是事后听别人说的。
韩复对师尊说:“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一点,我可以当你的徒弟,但是你必须把我阿娘带上。否则我不跟你走。”
沈逆听到这里,插话道:“韩门主从小就这么气势汹汹啊。她是觉得自己赢定了。她阿娘是什么情况?”
“听说她耶娘都是医师,以前住在死城之外,阿耶给人看病的时候没能把人救活,病人的亲属活生生将他打死。她阿娘当时怀着她实在走投无路,才跑到死城。那些追杀她的人天涯海角都会追,但是一入死城便算她们死了,追杀也就停了。”
“所以,韩复实在死城出生的。”
“对。她娘生她的时候正在逃亡,身体落下不少毛病,生她时更是去了半条命。韩复知道她家的过往,便逢人便说学医救人没有好下场,所以她这半生都在用毒、杀人,如今更是以身练毒。”
沈逆用手指卷着边烬的发梢道:
“师尊没选她当弟子,应该也是看出了她的邪性。那你呢,你带了多少蛋回来?”
“一个也没有。”
这倒是出乎沈逆的意料。
“一个都没有?”
紫羽鸠的确非常凶狠,除了韩复,当时死城的小孩能带回鸟蛋的寥寥无几。
而师尊当时也没有回应韩复,全部人都在等边烬。
边烬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一个鸟蛋都没有,身上半点伤都未见。
师尊好奇,问她怎么回事。
原来,边烬找到一处鸟巢时,发现鸟巢内有五枚蛋,其中还有一只刚刚破壳眼睛都还未睁开的幼鸟。而幼鸟的耶娘就在不远处的合力大战天敌——一只非常强壮的蓝爪红隼。
边烬对师尊说:“它们在保护幼崽,我不想趁火打劫,所以没有取蛋。”
师尊问她:“那你帮忙它们杀了蓝爪红隼?”
“没有,我只是赶跑了它。或许它家中也有等待它回去的幼崽和伴侣。”
周围人窃窃私语,师尊听完边烬所言,对她非常赏识。
“小小年纪竟这等宽仁,实在难得。”
边烬道:“我不宽仁,我杀过很多人。”
能在死城活着,手不可能干净。
师尊道:“蓝爪红隼何等厉害,恐怕A级战斗天赋者都未必斗得过。你一个半大点的孩子居然能将它赶跑,还不受半点伤,实在难得。强者仁心,是我所求的徒儿。你愿意和我离开这里,前往双极楼吗?你会是我第一个徒儿,也是未来双极楼的大师姐。”
边烬没想到自己什么也没带回来,还是被选中了。
“不开心?”师尊蹲下来与她平视,“有什么顾虑?想要带着谁一起走么?”
站在人群间的韩复慢慢后退,留下最后一抹怨恨的眼神。
有些孩童是跟着边烬的,受她的庇护,但她知道,这些孩子只不过想依仗着她混口饭吃,没有人非她不可。她走了,这些人会投奔新的帮派,很快忘了她。
边烬摇摇头,只问了师尊一句话。
“双极楼能看到星星吗?”
……
边烬跟着师尊去了双极楼,那时的双极楼不似日后兴盛,楼宇屋舍很多都是边烬和师尊一起建起来的。
师尊有不少好友往来,也时常会带边烬去城里购置些物件。
师尊名气大,大家都知道她收了个死城来的徒儿,有些顽皮的孩童见到边烬就会捂住鼻子,假装闻到臭味,在一旁起哄。
边烬渐渐明白城外人对死城孤儿的偏见,从那之后,每天都要梳洗数遍,将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不容有一点脏污。
沈逆听到此处心里酸酸的。
所以师姐洁癖的毛病,大概就是因此而生的吧。
不想让边烬再回忆难受的过往,沈逆和她十指相扣道:
“我还有多久才登场?”
边烬被她逗得笑了一声。
“很快了。我到双极楼两年,还是很喜欢去西极峰看星星。某个雪夜,我在西极峰捡到了你。”
“当初为什么会愿意将一个陌生的小孩带回师门?”
提到这件往事,边烬的眼眸缓缓覆上了一层温馨的暖意。
“那时,你握住了我的手。”
粉团似的小婴儿,是边烬见过最漂亮的小女孩,却被冻得浑身哆嗦,可可怜怜。小手抓着边烬的手指,原本在哭,一见到她就不哭了。
双眸垂泪,好奇地打量她的模样,边烬依旧清晰地记得。
当时只觉得与这个孩子有缘,来看星星却碰到突然降雪,提前下峰,晚来一步可能她就冻死了。
手指被冰冷的小手握住,边烬动动指尖,轻挠她掌心。
她还是冻得难受,但被这一挠缓解了不少。
边烬敞开斗篷,将小婴儿贴在怀里暖着,四下寻找了一圈,在风雪里呼喊,有没有人丢了孩子。
大半天也没有人回应她。
边烬捏了捏小孩有了些温暖的小脸蛋说:
“你只好跟着我了。”
之后的事,沈逆都知道了。
边烬还在说:“其实很奇怪,西极峰那么陡峭,刻意攀爬都需费些力气,怎么会有人将婴儿遗落在那?”
沈逆思绪已经飞到别处,不免想,当初师姐第一次抱住她的时候,姿势应该和现在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吧,只是两人都长大了。
在师门时,沈逆听过不少师尊的事。
师尊之所以要收徒,正是因为染了病,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要给帝国留下最后一点遗产。她几乎行过了所有大陆,最后挑中了边烬。
这么说起来,自卑的死城孤儿变成了撑起双极楼的大师姐,又远征北境,曾被万众敬仰,离不开师尊的培养。
还是要感谢师尊,要不是师尊慧眼识珠,边烬如今会是什么样?说双极楼重塑了她,此话不假。
更甚者,没有师尊,沈逆恐怕也无法与边烬相遇。
师尊到底对师姐有知遇之恩,沈逆庆幸自己后来记得把师尊遗作从渣斗里捞了回来,放在工作室里供奉着。
看边烬似乎陷入了对师尊的追忆里,有些出神,沈逆往她怀里拱得用力了些,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那韩复是怎么到李渃元身边,一手创办了丽景门?”
“当初李渃元登基不久,帝位不稳,想要暗杀她的人不少。而韩复的阿娘死了,她在死城里兴风作浪,恶名昭彰,有人出了大价钱悬赏她,她被一位顶级的赏金猎人打成重伤,险些死了。同一时间,李渃元消失了三日,再出现在长安时,身边就多了一位神秘少女。”
“李渃元特意去死城救下韩复?是听闻她的恶名,还是早就在留意她?”
边烬看向沈逆,“悬赏韩复的人出手阔绰,身份成谜。”
沈逆被边烬这句话说得头皮一紧。
“你是说……悬赏韩复的就是李渃元?伤了韩复,再去假装去救她?”
“这只是我的猜测,没有真凭实据。只是死城之内再大的风波,外界是不会管的。居然有人为了杀一个无法到外界作乱的孤女而一掷千金,之后又销声匿迹,实在很反常。”
“可是,韩复居然能因为被李渃元所救,就对她死心塌地么……”
沈逆对韩复这个人的观感停留在她浑身是毒,手段残忍上。
“韩复其人性情淡漠,但为了她娘什么事都愿意做,她娘死后更是破罐子破摔般发泄。可想而知她不是没有情感,反而极其需要情感寄托。李渃元恐怕早就在观察她,在她娘死后设局害她,再在她危难之时伸出援手,便是用了这个法子哄得她成为信徒。韩复之后为她创建丽景门,甘愿成为她的脏刀,甚至不惜以身练毒,可想而知李渃元与她而言极其重要。李渃元手段不凡,这是肯定的,不然无法稳坐帝位二十多年。”
边烬对死城孤儿的心态十分了解,因为她也一样。
不是没有情感,反而极其需要情感寄托。
所以,当初小沈逆握住她手指的那一刻,她想到的是“这孩子需要我”吧。
沈逆难过地想,在死城流浪的那些年,生命才刚刚开始的那些年,吃了那么多苦的边烬,还是愿意收养素未谋面的陌生小孩。
边烬正说着韩复的事,忽然眼前浮现一行字。
亲密度加了一。
边烬:?
还是很喜欢师姐。
“喜欢”的情绪从沈逆心口里不受控制地往上涨潮。
无论是人生初始,还是现在,沈逆都需要她。
边烬不知道为什么沈逆突然吻上来,但这次的吻和先前略有些不同。
不是深入占有,而是缠绵地想要与她融为一体。
小舌一点点疼惜地抚过唇齿,边烬快要被这份炙热的情愫融化,双眸软软地闭上。
这些日子被边烬呵护着,沈逆已然忘乎所以,跨坐到边烬身上,一边说“师姐抱我”,一边将她唇舌启得更开。
边烬被她吻着,还轻缓地抚她的后脑勺。
像纵容最心爱的小兽,在自己怀里娇蛮放纵。
第69章
这一夜,韩复一直守在李渃元寝殿门口。
内侍跟她说了,陛下身体抱恙,谁也不见。
韩复不走,一直站在殿前。
内侍都睡了一轮觉了,醒来一看,韩复还在。
内侍有些犯难,上前想继续将韩复劝离,却听寝殿里李渃元道:“阿复,你进来吧。”
韩复走入殿内,见李渃元卧在床上,看见韩复正要开口,一阵惊天的咳嗽。
韩复立即上前,“陛下,需要宣太医吗?”
李渃元摇了摇头道:“就算让他们来,也只能开一些治疗咳疾的药。这么多年了,他们根本诊断不出朕得了什么病。一直死不了,也无法好转。你让他们来,回头朕若真的宾天,这些人不得都陪葬么?犯不着的。”
韩复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道:“陛下万岁。”
李渃元又咳了两声,向韩复伸手。
韩复感受到空气的流荡,知道李渃元想牵她的手,主动抬起双手,将李渃元冰冷的小手焐到掌心里。
“没有人能永远不死的,阿复。”
韩复垂着头,用指腹勾勒着李渃元手掌的轮廓,仿佛要将这轮廓深深刻入记忆里。
“没有人能永远不死,但是,机械可以永生。”
李渃元笑了起来,“没想到这句话能从最讨厌机械的你口里说出来。”
韩复是这个世代的异类。
在机械大行其道的时候,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替换成了义体。
当初她双眼因练毒而毁,也没有听从机械师的建议,将它们替换成义眼。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宁愿不能视物,也绝对不被机械污染”。
当初的傻子,如今成了黑魔方绝对吞噬不了的独特存在,像一个讽刺的符号,扎在了这浑噩荒诞的时代。
李渃元身体日渐虚弱,最高研发署和内廷的机械师早就创造出了全机械化的机械人,技术已经接近成熟。连专门为李渃元定制的“重生计划”也早就做了好几个方案,确保万无一失。
只要李渃元愿意,重生计划就会启动。
重生计划有两种模式。
一是移植大脑模式。这种模式适用于李渃元大脑完好无损,只有身体其他器官被疾病或意外破坏,造成生命质量的严重下降,甚至危及生命的情况。将大脑移植到纯机械体之内,往后更换器官和身体零件就更加方便了。
当然,人类的原生大脑也有衰老,死亡的一日,这是现今科技依旧无法挽救的极端问题。
另一种是记忆移植模式,顾名思义,就是将人类大脑的所有记忆复制一份,再传输到另外一个身体里。
这恐怕是所有模式、计划的殊途同归。想要依靠机械永生,最后都需要踏上记忆移植这条路。
已经有人这么做了,复制所有的记忆进入纯机械体也好,进入其他硅基形态甚至电子形态也罢,他们都能继续和亲友交流,甚至生活在一起。
可李渃元不愿这么做。
她对此感到恐惧。
对记忆移植模式,李渃元只提了一个问题:“谁能保证在全新的载体里醒来的,还是我?它只是复制了我的记忆,我的灵魂还遗留在原本的身体里。你们要怎么复制我的灵魂?”
李渃元的提问,让重生计划所有成员哑然。
复制了记忆,重塑一个全新的“大脑”,再装入新的身体里,那就是重生吗?
你还是你,你的灵魂还会在吗?
没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所以迄今为止,李渃元即便病情愈发严重,重生计划依旧没有端到台面上来。
寝殿陷入一时的寂静。
李渃元咳了两声,打算说点别的。
“听说你们丽景门和靖安侯府,因为一个小女官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韩复“嗯”了一声。
“没死吧。”
“没有。靖安侯府也只是威慑丽景门。”
李渃元笑道:“朕只不过想让你敲打敲打,怎么还弄得人尽皆知了?传出去还以为朕与靖安侯君臣不和呢。”
韩复顿了顿,想说什么,又压了下去。
“以靖安侯的脾气,早朝时肯定要参你。”
韩复冷笑道:“她瞒着修好边烬的事儿不报,若要参,微臣自与她对参。”
李渃元手从她掌心里抽了出来,又拍在她手背上。
“阿复,你了解边烬,却小看了沈逆。她俩都去民政司开通连理模块了,恢复边烬记忆一事不可能瞒得住,她需要向朕交差,但这只小狐狸不可能不讨点好处。估计她早就打算将边烬康复一事抛到明面上,一直在等待最佳时机。阿复,这件事你便是给她了机会。”
韩复眉心微皱,被李渃元这么一提点,明白了。
“所以沈逆会以修复边烬已有进展,却因为我,边烬险些再度受伤,差点功亏一篑为由参我。甚至以此为借口,再拖延回报探查边烬记忆进度的时日。”
李渃元道:“主要参你,连带着丽景门可能都会遭殃。如今吏部的人都为她马首是瞻,正是在千方百计讨好她的时候,或许无需她自己开口,吏部就会帮她办妥了……”
提及吏部,韩复想到了李极,觉得李渃元丝毫没有提及李极在郊外被异兽群围堵一事,的确和自己所想一样反常。
看来全境追踪器的确是李渃元用她自己的权限切断的。
可是,李渃元是怎么操控得了异兽?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在城郊时,当着南衙十二卫和沈逆边烬的面,韩复还是帮李渃元遮掩了过去,不让南衙十二卫细查现场,以免被发现异兽的行为异常,令不该知道的人起疑。
“……所以,此事得在朝堂之外解决,别让靖安侯真的借故继续拖延下去。”
韩复走了一会儿神,没太听清李渃元方才在说什么,不过跟随她这么多年,为她办了太多事,自然明白她想让自己怎么做。
“微臣会办妥的。”
“委屈你了。”
“不会的。”
和边烬手段类似,李渃元不过是想借丽景门的手去向靖安侯府施压。
博弈,不是图穷匕见,博的是心态,是威慑。
甚至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果边烬真的在丽景门大开杀戒,那李渃元便多了一个拿捏靖安侯府的筹码。
与此同时,用丽景门拖住靖安侯府的步伐,无论靖安侯府和安王有没有勾结,都是消除了一个可以驰援安王的隐患。
李渃元最想要的,还是安王死。
丽景门只是李渃元的一把刀,没人会在乎刀断不断。
丽景门折了,还有南衙十二卫,甚至还有世人暂时看不到的新棋子。
帝王不可能只有一把刀,断了再换便是。
只可惜,安王布下的暗卫比李渃元想的还要多得多。
而李渃元太想让安王死了,以为这次一击即中。人算不如天算,她在孤注一掷的时候恐怕没有想到。此举非但没能真的杀了安王,还暴露出与黑魔方之间的牵扯。
安王大概率是没有死的,只是损兵折将,得休养一阵子才能缓过劲来。
安王休养的这段时日,李渃元又可以继续布局。
两人的争锋还在水面下。
不过韩复有一点非常好奇。
李渃元言语间,似乎挺真心实意想让沈逆修好边烬。
李渃元当初赐婚这二位,韩复反对过。
沈边二人是帝国目前明面上唯二的双S级天赋者,即便边烬重伤,若两人连心,必定是巨大的威胁。
韩复一直在想为什么陛下能冒这个险,让她们俩朝夕相对,直至今日依旧想不明白。
而且韩复留意到,李渃元在暗中撮合沈逆和永王。
永王的生辰庆典,邀请百官贺寿,便是李渃元的手笔。
可惜永王是个薄脸皮,没能成事。
只是,李渃元想要离间沈逆和边烬这件事就更让韩复不解了。
既然要离间,当初为什么要赐婚?
李渃元是真的想知道叛国罪的真相?
还是即便冒着风险,也想边烬能康复?
毕竟能修好边烬的,只有沈逆。
边烬的彻底康复,对帝位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可李渃元就是这么做了。
结合异兽被操控袭击李极之事,韩复心态更加复杂。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很了解李渃元,连没说出口的话她都能读懂。
有时候,她又觉得李渃元的行为让她极其陌生。
仿佛这位天子身上藏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维.
窦璇玑收到沈逆的结交信之后,睡了一夜的好觉。
没有做梦,也没有忽然惊醒,一觉睡到次日晌午。
她从没睡得这么久过,久到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房判说:“因为你有了靖安侯府这条退路了吧,所以安心不少。”
房判这只装着食物的脑子,偶尔也会蹦出几句让窦璇玑信服的话来。
沈逆给她写的结交信,她给房判看了。
房判万分羡慕,窦璇玑说:“你傻啊,咱俩搭档,我的朋友自然也是你的朋友。”
房判:“可是,若你离开了丽景门,咱们就不是搭档了。”
一句话给窦璇玑说沉默了。
这两日窦璇玑一直都在等着韩复来查她的伤势,也做了些准备,没想到韩复始终没出现。
当初边烬落那一刀前,就解答过她的担忧。
“你们门主不会查的。”
起初窦璇玑还不信,这两日下来她信了。
边烬到底是曾经的北境总都督,见识和手段远在她之上。
边烬早就看出来了,窦璇玑只是韩复用来威慑靖安侯府的棋子。
威慑后,她的死活并不重要,不值一探。
过往那个为了门主卖命的窦璇玑,雨夜之后不复存在。
曾经浑身的干劲,不眠不休的力气,全部消失殆尽了。
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疲软和迷茫。
这日午后,院内空空,其他同僚都出勤了,只剩窦璇玑和房判两人。
窦璇玑在院子里揪了根野草,一边思索着一边随手编了只蚂蚱。
窦璇玑看着荒芜的院内出神。
“我还没决定好。离开丽景门需要交还玉璧的,而且当差这么多年,外面全是仇家,谁听到丽景门这三个字不骂一句?没有丽景门在身后护着,还失去了玉璧,下场可想而知。”
房判:“你可以去当靖安侯府的门客啊,侯君出手应该挺阔绰的,说不定还能再攒出新的玉璧的银子呢。以侯君的威名,应该也没人敢动靖安侯府的人。”
窦璇玑将编的蚂蚱随手丢到案上。
房判说的是没错,她是可以去当沈逆的门客,甚至护院都行。
可是她若走了,房判怎么办?
就房判这性子和天生的缺心眼,别说门主会不会找她麻烦,换个像队正这样冷酷的搭档都够她受的。更不用说第三小队,还曾经有人为了自己立功,故意让搭档送死的。
房判怎么看都像那个会被送去当祭品的傻子。
傻子完全没察觉到窦璇玑的心思,还说:“你编的蚯蚓怎么随便放,回头该找不着了。”
“……那是蚂蚱。”
房判改口道:“咦,你手蛮巧的哎。”
“那你说是蚯蚓?”
房判:……
窦璇玑你真的很难伺候!
房判在心里狠狠骂她一句。
俩人正聊着,忽然身后的小窗传来一阵响动。
房判想说什么,被窦璇玑一下子捂住了嘴。
窦璇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警惕地往窗户方向看,窗外传来三声敲击声,像叩门。
窦璇玑更疑惑了,走到窗边,问:“谁?”
“是我,小狗。”
“……”
方才还警惕到发尖的双眼立即垮下来。
“我不认识什么狗,滚。”
“你是小狗。我来找小狗的。”
“想死?”
李司“哎呀”一声:“有正事,放我进去当面商议吧。”
窦璇玑忽然想到一点,淡淡地看了房判一眼。
房判:?
窦璇玑将窗打开,李司一个挺身,像鱼一样游了进来,轻声落地。
李司也不知是为了行走轻便不易被发现,还是有什么其他考量,今日脱去了铠甲,只着武将的官服,红色圆领袍衬得她英姿勃勃。
环视一圈,意料之内,连张交椅都没有,李司很自来熟地盘腿坐在地上。
“听说你受伤了,特意来看看,怎么面都还没见到就凶巴巴的?”
窦璇玑靠在一旁,自上而下冷眼瞧她。
“我也没求你来看啊。”
李司心里砰砰直跳,就是这种随时随地拿眼神踩人的模样,太辣了。
“行,算我自己上赶着非要来看你行吧?听说你中了一刀,怎么看着气色还不错啊。”
“没什么事,劳烦李司将军惦记了。”
窦璇玑双臂抱在身前,寝屋里多了一个陌生人让她不太自在,从门口踢了把椅子过来给李司,顺便看了一下,确定没人后将门关上。
李司开心地坐到窦璇玑给她的椅子上,还没坐稳,窦璇玑冷不丁丢出一句:
“给我换玉璧花了多少银子?”
李司“咦”了一声,去看房判。
房判立即道:“我可没说!”
李司指着她,“你……行吧,本来还是悬案,你这样一开口给坐实了。”
房判:“唔。”
李司问窦璇玑:“你怎么知道的?”
窦璇玑:“知道我寝屋在哪,必定是来过了,但我却不知道,大概率是我不省人事的时候来的。加上你是机械师兼医师,给我换玉璧的能是谁?还用猜么?”
说完,窦璇玑慢悠悠地喝口水。
李司望着她,笑道:“真挺聪明的,那咱俩什么时候成亲?”
窦璇玑一口水喷在房判身上。
房判:……
怎么突然说这么私密的话题?
房判:“我,我走了。”
窦璇玑咳嗽着,一把将她拉回来,红着脸道:“你走什么!你必须在这儿!”
李司看看窦璇玑,又看看房判,结合她俩的亲密无间,懂了。
“若是你俩分不开……一同到我将军府照顾着,也行。”
窦璇玑骂道:“你想的挺美!”
李司正色道:“我可不是因为帮你换了玉璧,过来趁火打劫。瞎子根本不把你们当人看的,何必为不在乎你的人卖命?嫁给我既不必担心仇家来寻,还有人把你当宝贝一样疼着,以后你想做什么都可随心,我的俸禄也足够养活你,何必留在这里吃苦受气?”.
城郊的异变完全没有传入长安城的百姓耳朵里。
那夜满地的残肢和无数人命销声匿迹,无论是万维网上还是人们的口中,没有半点关于这件事的痕迹。
沈逆和边烬今日一同来做夏衣。
沈逆惦记着夏衣的样式,边烬则全程都在留意坊间民众的交谈。看来这次异兽袭击安王,的确是李渃元所为。只有她才能让这么大的动静完全消失于众人嘴边。
边烬神情冷肃,立在墙后正在听一群大姨闲叙。
忽然脸庞被戳了一下。
边烬:?
原本如刀般的双眼变圆。
戳她的沈逆从她身后探出脑袋。
“不是说好一起来做夏衣的,结果一回头,人呢?害我找半天。”
不想被大姨们发现,边烬拉着她离开,回到裁缝店门口,边烬才道:“我在探听情报。”
沈逆挽住她的胳膊,生怕她又一言不发找不到人。
“别探听了,城郊的事没有半点风声。别说坊间,就是暗网上都没有人能说上半句的。此事有人亲自划下句点。若不是咱们亲眼所见,恐怕也得被蒙在鼓里。上面那位办事,向来都是这么利索。”
店主见预约好的大主顾来了,立即和店员们迎上来。
沈逆先去量身,拍了拍边烬的胳膊道:“别再跑了,你知道你啊,很难找。”
店主听沈逆这话,心里蓦地替她一紧。
坐着的那位可是知名煞神,第一次见到本人,长得是美得紧,可也真的冷。面相有点怕人,这位靖安侯居然这么不客气么?别两人在她这小店争执起来,她可消受不起。
没想到,边烬“嗯”了一声,竟是顺从地温和应一句:“知道了。”
店主松了口气,原来靖安侯这是恃宠而骄。
沈逆量完尺寸之后试了几件店里新上的裙子,问边烬好不好看。
脱去了厚重的冬装,沈逆忽然穿上轻薄夏裙出现在边烬面前,画上一对月棱眉,窄袖灵动的间裙染着明艳的色彩,撞入边烬的眼眸里,纤长柔美的曲线好似仙人下凡,灼得边烬一晃神。
“好看。”
沈逆又换了一身,花钿满额头斜红点点,宽袖低胸满头金钗,好生雍容自信。
“这身呢?”
边烬瞧着她轻纱之下隐约可见的雪肩,耳尖有些热,目光移了移,回道:
“也好看。”
沈逆狐疑着,再换一身圆领胡服出来让边烬看。
“不会还是一样的回答吧?”
这身胡服当下男女都皆可穿,轻便英气,算是最为流行的普通款式,边烬看了依旧说:
“好看的。”
沈逆:……
怀疑师姐在敷衍。
边烬有口难言,她是真的觉得沈逆穿什么都漂亮不凡。
只可惜她口拙,想不出其他夸奖的词藻。
店主在一旁笑眯眯地解围道。
“夫人的意思是,侯君丰姿冶丽,再普通的衣衫上了侯君的身上都无可挑剔。”
边烬是这个意思,只是被店主用这么不正经的口吻解释出来,多少有些让人羞耻。沈逆肯定也会觉得是一派浮文巧语,不会当真。
谁知沈逆双眼明动,问边烬:“真的吗?”
边烬:……
没想到当真了。
边烬看她开心,不愿扫兴,便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浮浪的夸赞。
“嗯,真的。”
沈逆开心,对店主说:“劳烦,这三套都帮我装起来。”
店主眉开眼笑道:“好咧。那接下来夫人去量量身?”
沈逆知道自己小气,即便是量身也不太愿意别人触碰到边烬,而且边烬洁癖严重,肯定也会不自在。
沈逆说了句“不用”,随后将边烬的尺寸写给店主。
她记性好,从前在双极楼时也需采买衣衫,边烬太忙,都是她帮着边烬购置,边烬的尺寸她自然记在心上。
店主不知想到了什么,艳羡地看着边烬道:“侯君体贴,夫人可真幸福。”
边烬一阵沉默。
算了,毕竟她和沈逆名义上是双妻,旁人联想到一些轻浮的事在所难免。
更何况,现在她俩恐怕不仅是名义上的双妻。
毕竟每夜耳鬓厮磨,唇齿相缠。寻常双妻恐怕也不过如此。
思绪至此,边烬目光被沈逆那双唇吸引过去。
沈逆为了试衣稍微上了点妆,形状极美的唇微启一丝缝隙,很矜持般,不似夜半独处时那般热情火热,占有欲极盛。
“夫人。”
那双唇突然点了边烬。
边烬蓦然回神,发现自己刚才在想一些糟糕事,怎地最近愈发不像话。
努力正回精神,沉声问道:“怎么?”
沈逆忽然挨过来,鼻尖险些相触。边烬以为她要在此处吻她,双手压在她肩头,低喊一声:
“沈逆!”
沈逆却说:“我收到一封拜帖。正要给你过目。”
边烬尴尬地错开视线。
“原来是看拜帖。”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沈逆明知故问。
“……是谁的拜帖。”
边烬觉得自己因为亲密度的事情,整个人变得很陌生。以前她何时惦记过这等事?
沈逆看她耳朵红红的,转移话题的样子实在太可爱,没忍心再闹她。
“韩复的拜帖。她想明日一早造访。”
“韩复”二字一出,边烬也算明白沈逆为什么挨这么近,与她说小话了。
边烬“嗯”了一声道,竟不意外。
“比我料想来得慢了。”
第70章
昨日李司翘班偷偷溜进丽景门,跟窦璇玑诉衷肠之后,窦璇玑当场就回应了她。
赐给她一个新鲜的“滚”字。
李司:“没事,今天你不答应没关系,明日我再来问问。”
窦璇玑:“你还来?知道我为什么被插了一刀吗?就是因为我结识门外人。你再来万一被发现,我这命还要不要了?”
李司:“那我晚上趁黑摸进来。”
窦璇玑脸都被她气红了。
“半夜爬窗,亏你想得出来。说出去还真以为我和你有什么事呢。”
李司见她嫌弃,心想也是,自己今天空手而来,说什么成亲,一点都不真诚,难怪人家小娘子不乐意。
李司浑身上下摸了一遍,摸到蹀躞带时,忽然眼睛一亮。
“说起来真有缘。”
李司将蹀躞带上的一枚腰饰取下,非常漂亮的星蓝色石头,打磨妆点得很精致,塞给窦璇玑。
“这叫璇玑石,与你同名。若不嫌弃你收下它,算是咱俩的定情信物。”
窦璇玑:“谁跟你定……你拿回去。”
李司:“你若不要就丢了吧。”
“你耍无赖?”
李司看得出窦璇玑是个嘴硬心软的人,笑眯眯道:“对,我耍无赖。行了,一会儿你们同僚该回来了,我该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等会,明日你真别来了,不够添乱的。而且我明日有些事要办,不在这儿。”
“什么事?你都挨了一刀了,还要出门办事?”
“不是办差事。”
其实她是想去一趟靖安侯府,想回应沈逆的结交信。
“有什么事啊我帮你去办了行不行?你好好养伤,有空重点想想咱俩的事。”
窦璇玑被她弄得嘴角一抽,也行吧,其实无论是她还是房判,此刻都不太适合出现在靖安侯府。
“那,李将军,下官就不客气劳烦您一趟了。”
窦璇玑请人办事的时候多少给了个好脸,虽然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看上去有点瘆人吧,起码算是窦璇玑第一次对她真心实意地笑了。
窦璇玑已经能自理了,可之前边烬交代过,这十日之内最好多卧床静养,不要走动操劳,不然康复时日得延长。
她是不太方便出丽景门,但想给沈逆送点回礼。
无论最后她作何决定,沈逆对她的恩情和推心置腹她挂在心上,想尽快回应。
可惜她没加过沈逆好友,没法飞鸽传信。而且沈逆寄来亲笔信,她回一封电子的,不太礼貌。
现下这么敏感的节骨眼,若是她或房判跑去靖安侯府,都容易再生枝节。
要是李司能代她去就不一样了。
李司是金吾将军,整个长安城她不能去的地方少之又少,去靖安侯府拜访,谁也说不出一句不是。
“不是。”李司问她,“你是要我替你去给沈逆送礼?”
从来没给谁送过礼的窦璇玑被她这么一总结,也有点不好意思。
似乎有巴结红人的嫌疑,可她的确只是想要回应那封结交信。
“不方便就算了。”
李司:“不是不方便,是……”
李司没好意思说,先前她给沈逆那两口子下过套,还被人当场戳穿。随后又被沈逆揪到御前演了好大一场戏,现在提到那只小狐狸她还有点应激。
可是,打心底里又不想让窦璇玑失望。
还想娶人家呢,一个小忙都帮不了,往后的事更不好谈。
也行吧,李司心道,就当去靖安侯府露个脸,探个虚实了。
要是她和窦璇玑这事儿真的能成,夫人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朋友,得和平相处。
李司让窦璇玑给她礼物清单,她去筹备。
窦璇玑望着她认真的脸,忽然问:“李司,你多大了?”
这么一提李司才想起来,两人还完全不了解彼此,连年龄都不知道,这就跟人提成亲的事,不像话。
李司:“过了孟夏就三十了,正当而立之年。”
李司说的时候还挺自豪的,毕竟她是南衙十二位将军中最年轻的,一身功勋全都是自己争回来的,含金量也是最重。
没想到房判小声道:“璇玑,她比你大十一岁哎。”
李司:??
窦璇玑一时无语。
还以为李司是皮肤黑显年长,原来本来就年长。
窦璇玑:“你为何到了这岁数还未成亲?”
李司:“……我这岁数?我什么岁数,我正当年好不好?贞观年间最年轻的金吾将军!是你年纪太小了吧,我还想问问你这点年纪已经在丽景门多少年了,你们丽景门是不是雇佣童工?”
没两句话两人就开始斗嘴,当初在东市差点打起来的气氛忽然又至。
这小小寝屋里的第三个人已经吓成了根棍。
房判赶忙道:“这……是我多言了。璇玑,年纪大会疼人。”
窦璇玑:“疼不疼人不知道,烦人倒是显而易见。李将军,不送了。”
踩人眼神又踩到李司心上,刚才还叫全名,现在又叫回了李将军。
李司在军中发号施令惯了,这凶神恶煞的样子恐怕是难讨小娘子欢心。
她改还不行么。
离开丽景门后,李司还是为窦璇玑准备好了礼物,发了拜帖,前往靖安侯府。
进了靖安侯府大门,震惊于这雅致的院落,小桥流水,花团锦簇,一派过日子有媳妇人家的温馨。
李司提着礼物跟随侍女到了内院,正要往里走,被人一把拉住后领子,拽到了一处花丛之后。
李司心下正是疑惑,靖安侯府还闹贼了不成?
这贼好大的胆子,把她拽到此处是想敲闷棍?
回头一看,竟是靖安侯本人。
沈逆拉着李司坐到备好的蒲团上,递给她一碟炸得酥酥脆脆的地豆。
“坐。”
李司:?
沈逆用下巴点了点内院茶斋。
“韩复在里面。”
李司一惊,韩复?那不就是丽景门门主?
幸好沈逆拉了她一把,不然被韩复知道她替窦璇玑送礼来,可要出大事。
李司:“我今日……”
“知道。”沈逆道,“窦女郎让你来的。”
“你怎么知道?”
沈逆往嘴里丢了一颗地豆。
“秘密。”
李司:……
这烦人的臭狐狸,肯定有事没事就黑入帝国监控系统,到处偷看。
丽景门后门就有个监控,李司去的时候已经破坏了,不过去的路上还有无数监控,肯定会露出破绽。
李司猜对了一半。
沈逆才没空去黑什么帝国监控系统,只是给侦查鸟安装了针对帝国天眼的隐身功能,在她在意的几处投放、监视。
丽景门必然是她最近关心的地点,就算李司弄坏了丽景门的监控,她撅着屁股进进出出的样子也都被沈逆看个正着。
李司气呼呼地吃了一颗地豆,香脆的口感和丰富的油脂让她一怔。
有媳妇的人简简单单一盘地豆,居然也能这么好吃?
李司边吃边和她一起透过花丛去瞧茶斋。
茶斋内,韩复和边烬相对而坐,距离远两人说话声音又刻意放低,听不清。
李司问:“这瞎子是来挑衅的吗?”
“不,来道歉的。”
李司险些被噎着。
李司:“等会,我是听错了么?道歉?丽景门门主的字典里,居然有道歉这两个字?”
沈逆继续吃着地豆。
其实一开始沈逆也觉得挺奇怪,韩复登门道歉,别是个借口。
她都准备好一院子的武器,甚至备好了毒物探测器。
结果韩复还真的带着市售的礼品,连官服都没穿,挂着一脸笑意登门,仿佛真成了许久未见的老友,为丽景门和靖安侯府的冲突来致歉。
边烬让沈逆先别露面,韩复当是受了李渃元的指派,来给那一棒子之后的甜头。但万一还有别的图谋,沈逆在暗处也好随机应变。
沈逆便躲在花丛后暗暗观察,对韩复来致歉一事挺好奇。
听闻吏部尚书连同一群麾下言官,直接在李渃元的御书房狠参了韩复,连带着将这些年丽景门干的恶事儿全都细数了一遍。
据说当时李渃元的脸上相当精彩。
李极吃了个闷亏,肯定要讨回来,吏部和言官就是她刺向李渃元的刀。
谁都知道丽景门是李渃元的心腹,要是能将丽景门扳倒,自然能为李极出一口恶气。
沈逆本来已经拟好了喷韩复的字字句句,没想到吏部尚书先一步替她喷了。
说靖安侯奉命修复边令史,韩复却让丽景门女官上门寻衅滋事,害得边令史迫不得已自保回击。若真出了差错,岂不是让靖安侯这数月的努力功亏一篑?
沈逆的确是这思路,本以为相当刁钻,竟被吏部尚书看了个透彻。要让沈逆弹劾,也差不多就这几句了。
看来这帝国内廷还是卧虎藏龙,一只只老狐狸平时装狗罢了。
听完沈逆说一藏三的原委,李司也真挺服沈逆。
“你夫人让你戒备,你就是这样边吃边戒备的?”
沈逆没法跟半生不熟的李司说,只要有边烬在,她根本什么都不担心。
就算天塌下来师姐单手撑着,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抱她。
沈逆对李司比了个“嘘”的手势。
“不然李司将军茶斋里一块喝点?”
李司:……
和那毒物一起饮茶,不怕中毒的,也就姓边的了。
韩复今日来,的确是李渃元授意,息事宁人来的。
手里转着茶盏也没有喝,闲聊了一些死城的往事,见边烬不感兴趣,便说回窦璇玑。
说窦璇玑年轻气盛,不过是提点她几句,就跑到靖安侯府喊打喊杀,惊扰了侯君和夫人,还望侯君和夫人大人有大量,不与她多计较。
韩复随口打官腔,边烬也随意应回去。
“都是陛下的臣子,自当勠力同心,韩门主这些话不必说,我与侯君也是明白的。”
韩复淡笑,正要再开口,边烬先道:“方才你说死城这些年愈发不宜居住,加之黑魔方复苏,异兽横行。”
韩复没想到她又将话头拉回死城,但一来一回间,已经变成边烬掌握主动权。
“正是。你离开的早,那时到底还讲些死城独有的俗律。我走时,连最后的一点规矩都无人遵守了。”
“我听闻从明年开始,不仅本国垃圾可以往死城倾倒,邻国只要交了银子也可以倒。我小时候住过的桥洞恐怕都要被埋了。”
韩复知道这件事是李渃元亲自批允的。
户部每年结算都能结一大笔亏空,李渃元一直都在想方设法开源节流。
同意邻国往死城交银子倒垃圾这项买卖时,李渃元还亲自问过韩复,是否介意。
毕竟那是韩复的“故乡”,也是她阿娘长眠之地。
韩复当然想带她阿娘离开那里。
阿娘活着的时候就想,死了,若是尸首能寻回来,一把火烧尽,骨灰也能带走。
可她阿娘被她的仇家弄死,尸骨无存,无处寻觅,只能和无数的垃圾混在一起,永远留在那狗恶酒酸之地。
边烬的一番话,让韩复想起故去多年,依旧会时时入梦的阿娘。
握着茶盏的指尖渐渐施力。
她知道边烬在暗示什么。
韩复红唇轻扬,“既然是座废城,又有什么好顾忌?能用来倒垃圾,造福城外万民,是死城唯一的价值。”
边烬冷笑一声,嘲讽她言不由衷,奴相尽现。
韩复笑容有些僵。
今日她是受命来致歉,不宜在此发生冲突,寒暄两句之后便要告辞。
出于礼貌,边烬送她至大门口。
韩复走了两步,停下,回头问边烬。
“后来你看到你想看的星星了吗?”
……
韩复走了,沈逆招待李司到前厅坐坐。
正想结党,金吾将军就送上门来,沈逆当然要好好结一结。
两人就要去前厅,听见收拾茶斋的侍女“咦”了一下,随后“啪”的一声脆响,沈逆回眸时,见韩复刚刚用过的茶盏平白无故碎了。
李司查惯了案,一见异动,立即发号施令。
“全都后退,不要碰茶具!”
侍女们惊魂未定,统统后退。
沈逆和李司一同上前查看,掌心扫过,倒是没发现毒液。
倒是炸开的茶水烫的惊人。
那杯是韩复用过的,茶早就倒出来了,怎么可能人都走了,茶水还滚烫到会炸裂茶盏?
“是她的内力残留。”
刚刚送客回来的边烬声音传来。
沈逆:“内力?难怪她没有植入任何机械义体,却能喷射毒液。竟是运用内力?”
边烬宽袖一扫,案上茶盏全部掀入渣斗内,半点不留。
“没错,她修炼的是内功心法,与咱们天赋觉醒是完全不同的体系。她将内力残留在茶水之中,人走了,内力还在,一碰即爆。”
李司:“这瞎子挺邪乎。”
心中庆幸,幸好当初她向韩复挑衅,韩复没真的和她动手,不然现在自己未必是个全乎人了。
领着李司去前厅用茶,沈逆缓了两步落到后面,与边烬说了句耳语。
“另一个意识不是还特意打听李司,想让你注意她吗?现在人在这儿了,师姐尽情打听。哼。”
说完沈逆便走了。
边烬:?
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