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出门的时候, 池砚几不可查地愣了下。
也是够奇怪的,平时跑两步就气喘吁吁的人,这会儿蹿得比兔子还快。
小小一人, 撑死九十斤,能把楼梯蹬得震天响。
池砚阴暗却合理地揣测, 她估计是把脚下的楼梯当成了自己的头再踩。
但问题是——能不能在判刑前先把罪名告诉他。
……犯人也有知情权吧。
他三步并作两步,一次跳下几级台阶,才堪堪在二楼平台层截住人,因为手臂够长, 人站在中央左右展臂一拦, 几乎轻轻松松就把她的路堵死了。
“话不说清楚跑什么?你这什么时候染上的毛病。”池砚皱眉看着她。
但不论他现在说什么, 程麦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睡着的池砚,跟他独处一室的何雨嘉, 温柔又细心给他关窗户盖衣服, 这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什么区别!
一想到这种“盖衣服”的事在她没看到,池砚没意识的时候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 她就烦躁得想打人。
连带着,眼前这张英俊的脸,也成了让她生气的源头之一。
招蜂引蝶,不守夫德的狗东西!
眼见被他拦住去处, 她干脆俯身弯腰,想从他手臂下钻过去,离开这些让她烦躁的源头, 却被人眼疾手快抓住后衣领,又给拎了回来。
池砚也没想到她被抓着衣领了还不老实, 不耐地啧了一声,直接单手扣住她两只手腕。
常年打篮球的手掌不仅足够大, 掌控力也足够强,一下就把她控制住。
但哪怕这样,她依旧重重地偏过头,一副宁死也不看他的样子,脸颊鼓得像只河豚。
……妈的,怎么会有人乱发脾气,还怪可爱的。
脸蛋鼓成气球了都,戳一下会不会漏气?
他脑子里天马行空地想着,手也没闲着,真就试着往上戳了一下。
白嫩的脸颊陷进去的同时,女生气到快要爆炸的声音也同步在楼梯间响起。
听到她气得都快破音的女高音,他非常不厚道地笑了下,又拿手聊胜于无地堵了下耳朵,直到池砚看她尖叫了好一阵都没要停的架势,脸颊脖子红成一片,再喊下去她都要缺氧晕倒了,也不敢再逗她,无奈举白旗投降。
“好了好了,别叫了,等会嗓子给你喊劈了。”他没什么诚意地哄了句,又歪头思考了几秒。
今天中午之前都还好好的,那自己的唯一能惹到她的事就是使唤大小姐帮忙去校门口跑了次腿,说是让帮忙拿试卷,但他妈自作主张多送了盒汤累到她了?
想到这个理由,他无语地沉默了几秒,但见她胸脯起伏地炸毛样,最终还是心软了。
算了,她平时也不怎么能用常理去理解。
而且前几天看了科普,好像生气多了女生容易得乳腺结节?
那还是道歉吧。
和平万岁,健康最重要。
“行了,别气了,”池砚嘴角抽了下,“大不了以后不让你帮我跑腿了还不行吗。我自力更生,我给公主当牛做马,可以吗?”
“……”
程麦的沉默震耳欲聋。
鸡同鸭讲大概就是这样的。
道歉都道不到点子上。
偏偏她又没法说出自己生气在意的点。
池砚在教室太累睡着了有错吗?没有。
刮风了衣服掉了同学帮他盖衣服关窗是他可以控制的吗?也不是。
他可以决定谁进物理竞赛班吗?不可以。
但,虽然他没错什么,可程麦就是不可抑制地有种自己的东西被人染指了的感觉。
刚想发火,但话临到嘴了,想起他们物理竞赛决赛就是明天上午。
就算她再怎么不舒服,也不该让她的小心眼影响到他花了这么多时间心思准备的考试。
还有……何雨嘉。
虽然她很不喜欢她刚才的做法,目前也不想原谅她,但确实没有深仇大恨到考前去破坏人心态的地步。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不爽,说了句:“你最好是。以后再敢这样,要你好看!”
但毕生的忍耐和善解人意也就到这了。怕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程麦低头敛眉,不再看他,只说:“你先回去学习吧,我要回寝室了。”
见他研究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手上力道半分没松,她眉头蹙起,语气平直地问他:“可以先松开吗?手被抓得好痛。”
此话一出,手上的力道顿失。
池砚挠了下眉,依旧不是很确定,试探着问她:“你不生气了?”
“嗯。”
“和好?”
“嗯。”
……
嗯个屁。
第二天决赛结束后,池砚看了眼毫无动静的手机,心里确定了一个事实:
得,她还没消气。
等他出来的时候,孙况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一见到他,立马抓住人说要请他“搓一顿”。
和他一起参加了两年竞赛,池砚知道这铁公鸡什么路数,无非就是借着“搓一顿”的名义想考完跟他对个答案,而且按前两次的经验,这顿十有八九还是他请,前年的理由是“心里受了伤,钱包不能再受伤”,去年这逼更干脆,一句“砚哥有钱砚哥请”完事。
但今天——
他摇摇头,拒绝得很干脆:“这次不行,没空。你自己去吃吧。”
“你有什么事儿啊?”孙况看他精神不济的样子,怀疑又失望的小眼神扫来:“不是吧哥,就考了几个小时累成这样啊,你捞了啊。”
“捞你妹,”他笑着踢他一句:“你捞成狗你爸爸也不会捞。”
见他依旧充满探究精神地盯着他的脸,池砚手臂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最后实在受不了同样一个大男人这么黏糊的目光,问他:“今天咱们班跟隔壁班不是去了那个蓝什么素质拓展基地?”
“对啊。”
想起这个劳什子素拓活动,孙况也觉得有些无语又搞笑。
起因是前几天高二实验班一尖子生,估计考前家里给的压力太大,跑他们竞赛楼跳了,人还躺医院里插着管呢,父母亲戚天天在校门口拉横幅闹,老师正常上班都受影响。
这一出搞得荣辉煌颇有种“兔死狐悲”的感慨,生怕高三俩实验班也出事,天天紧张兮兮的在这层巡逻,随机抽取幸运儿谈心。
但偏偏有人就嫌他神经还不够衰弱似的,1班有俩人因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在教室当中撕逼吵架,等上课了其中一位当事人悲从中来直接趴在桌子上大哭出声,把生物老师和荣辉煌都吓够呛,最后商量来商量去,他们估计一致认为重点班同学情谊淡薄,竞争氛围过于紧张,马上以“放松加加深班级感情”为由,组织俩实验班周末抽出一天去城郊的爱国素质教育基地进行团建。
……
“你说荣辉煌脑子是不是被吓不清醒了,”孙况纳闷:“他是指望靠喊喊口号,把大家放一块被教官大嗓门PUA一下,短暂找回高一军训最后两天大家眼泪汪汪搂在一起的团结吗?”
荣辉煌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池砚并不关心。
得到准确的基地名称后他拍拍人的肩:“谢了,兄弟,先走了。”
“欸,你去哪儿啊?”
他头也没回,扬声道:“去感受下教官的大嗓门和PUA、跟同学眼泪汪汪搂一起。”
说完,他冲身后随意摆摆手,拦了辆的士扬长而去。
没多久何雨嘉也出来了,孙况一见她,立马计上心头,热情邀请她:“考完了,走走走,搓一顿去。”
但走了两步,发现人还留在原地没动,孙况奇怪:“怎么了?”
只见何雨嘉沉默一秒后轻声问他:“池砚呢?我们,不要等他吗?”
想到那个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孙况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别管那狗比。”
“嗯?”何雨嘉不解。
孙况甩了下手,无语地替他解释:“刚出来就脚不沾地地找程麦去了。”
什么感受教官大嗓门,什么和同学搂一起。
他都不稀得说。
就纯粹重色轻友。满嘴鬼话的王八蛋。
不过也是,换他是池砚,好不容易熬到决赛结束,才懒得留这儿呢。
毕竟天天搞竞赛的没个人样,大家平时在教室都相看两相厌,哪比得上人程麦,货真价实一水灵灵的大美女,光看着那都是对眼睛的一种spa。
对于孙况这一堆又羡又酸的复杂心路,车上的池砚除了莫名其妙打了几个喷嚏以外一无所知。
等到了目的地,他找了家附近的罗森,自己随便吃了点填肚子,临走前看着马路对面基地简朴的大门,沉默一瞬。
这条件估计跟军训没差,伙食肯定好不到哪去,那娇气鬼十有八九午饭也没怎么吃。
他走到柜台前,刚要拿面包,手又停住了。
莫名其妙发脾气的人,连他比赛加油和赛后关心都懒得发一句的人,不配得到他池砚投喂的待遇。
手才插回口袋里转身想走,池砚却突然想起了之前初三军训她因为低血糖晕倒的事。
中午没吃饱按她生物钟等会儿两三点绝对会饿狠,没准又得晕了。
算了,还是别给她制造麻烦的机会。
就当提前帮老师教官医务室规避掉一些额外的工作量好了。
池砚对着货物架发呆了半天,说服了自己只是在积德而不是没有底线的求和以后,他终于没了心理负担,懒洋洋地将手从兜里抽了出来。
他浑然未觉,但自己自打进门后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另一头收银员的眼里。
原本中午吃完饭还在犯困,可等她一看到这等姿色的超级大帅比,瞌睡虫顿时一扫而光。
看他一直站那,明显没能下定决心的样子,那女孩纠结了半天,在手机那端朋友的鼓励下刚想主动过去搭讪,问他“帅哥你要有什么困难的话我也可以请你吃,能加个微信吗”,就见他像是终于做好了决定,再没有一丝纠结,大步流星地拿起一个篮子,用最冷酷的表情把货架上的东西扫荡一空。
白炽的灯光从他头顶倾泻而下,站在光里的男生美好得像二次元漫画里走出来的少年。
深蓝色的圆领卫衣和他的冷白皮相得益彰,露出了点叠穿白t的下摆,下身是黑色的工装裤,脚踩一双耐克的板鞋,身形颀长,气质干净得像不远处山里的泉水,但脖颈上硕大锋利的喉结又让他多了点冷淡的性感。
又高又帅,便利的篮子在他手里袖珍迷你的像个小玩具,里面装的全是什么蛋糕酸奶巧克力之类的甜食。
酷哥和甜食,反差萌拉满。
收银员一边扫码,一边心里被萌得吱哇乱颤,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说了句:“您好,一共168。”
但心理却不无可惜。
和他刚才吃的便当对比过就知道,这堆甜食100%不是送给自己的。
唉,帅哥果然都名草有主了。
*
因为池砚没穿校服,又是单枪匹马一个人中午才到,在基地门口被拦住好一会儿,那退伍门卫大哥非拉着他证明身份,最后和他缠得烦了,池砚干脆一个电话打给刘强,才终于被放行。
等他到的时候正好赶上真人CS这个项目。
之前给她带的零食提前被教官收缴,不让他带进场地,只能等项目结束来等候大厅拿,他没办法,只能趁人不注意,眼疾手快从那堆东西里面摸了个费列罗巧克力放口袋里,才跟着人进去。
两个班已经被分成了四个队,池砚一露面,1班两支队伍里的男生立马欢呼雀跃,就差大打出手抢人。
路夏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鼓动其他人怂恿她去争取,说什么不要浪费自己的身份优势,结果还真被池砚给听到了。
人就那么大剌剌地站那,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副等她开口求人,要认真考虑的样子。
但他越这样,程麦越气不顺。
什么嘛。
搞得跟他多抢手,选妃一样,瞬间提醒了她昨天发生的事。
她偏过头狠狠呸一声,唾弃她们队跟着起哄的人:
“有没有点骨气了你们,人1班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跟我们没关系,跟你不是有关系嘛,”他们这队唯一的独苗壮丁弱弱举手反驳了句。
程麦要被背刺的队员气死了,“周凯你怎么这么不争气。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没听过啊,这难道不是个绝佳的机会证明你不是文科班5朵金花嘛??你再这样,把队长给我当。”
说完,她扛着把假/枪,看起来牛逼哄哄地进了训练场地。
但也只是看起来。
进场没多久她这个路痴就被绕晕,跟自己的队伍脱离。
正像个无头苍蝇瞎走乱撞地找人呢,程麦就听见背后传来男生一句懒洋洋的:“不许动。”
第62章制服
程麦回过头。
彩弹枪黑洞洞的口正对着她。
池砚两脚随意分立着, 上身微向前倾,枪抵在肩窝,鼻尖贴着枪后座, 一只眼闭着,另一着眼微微眯起, 正在瞄准的姿势。
他身形高大,宽肩窄腰大长腿,穿着件迷彩服,再配上护目镜, 还真有点人模狗样的意思在, 就像……高智商十项全能武力值还拉满的特种兵。
明明上一秒还在生他的气, 但下一秒程麦却不争气地被这人迷惑到吞咽了一下口水。
妈的,制服诱惑, 果然男女通杀。
这人, 换个限定皮肤帅得她想喊“Yes, sir!”
但也就那么一秒, 理智就迅速回笼。
被他指着,程麦没有丝毫害怕,有恃无恐地转身就要走,却听后面男孩子轻啧一声, 半无奈半威胁地轻声说了句:“不是说了不要动吗?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怎么,不听你话还有惩罚吗?”
“哪敢?”他语气吊儿郎当的,“那你不又得满世界嚷嚷哥家暴你?”
“……知道就好。”
她说着, 但脚就跟粘在地上了一样,半点不带动的。
两人默默对视着, 视线在空气中噼里啪啦电光火石地交锋。
池砚也不急,悠哉悠哉地倒计时。
3
2
1
一声肠胃蠕动发出的咕咕叫打破了这僵局。
听到这声音, 池砚相当不厚道地扑哧一下笑出声。
果然啊。
他这是找了个什么神奇宝贝,生物钟准到诡异了。
见她尴尬到脸红还死犟着,他懒得再计较个高低胜负,冲她招了下手,“过来。”
程麦很警惕:“干嘛?不去。我们现在可是对立阵营,你是不是有阴谋诡计在等着我呢?”
“没有阴谋,纯粹阳谋,行了吧?”池砚收了枪,慢慢站直身体,但也很傲娇地不往她那主动走,只是拿眼神示意了一下裤口袋,“给你带了巧克力,在裤口袋里,不要我哪去喂蚂蚁帮它们改善伙食。”
……
好吧。
挑食鬼程麦地人生信条之一就是:
跟什么过不去都别跟自己难得看得上眼的食物过不去。
程麦慢慢挪到他身边,蹲下开始一顿翻找。
这种迷彩工装裤别的不多就口袋贼鸡儿多。
偏偏碰上的这主还很坏心眼,就是不说清楚在哪搁口袋。
更过分的是,他不仅站着无动于衷让她乱找,还要用言语不时对她进行精神干扰和攻击,诸如“故意找这么慢的吧?”“想多占会我的便宜?”之类。
哪怕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也格外漫长。
找到那一刻,她立马恩将仇报,恨恨地在口袋里顺着拧了人大腿一把,听到他吃痛的闷哼才满意撒手。
蹲累了,程麦干脆一屁股坐地上,忍受着这洁癖精嫌弃埋汰的眼神,正要拆开巧克力吃,就听见前方两声得意洋洋的叫唤。
“诶哟,踏破铁鞋无觅处,看发现什么了。”
“c队最后一个的独苗苗,原来在这呢。”
是池砚他们队的俩男生,程麦抬头时正对上其中一个人的枪口。
他冲她笑眯眯地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啊美女。”
感受到危险就想逃跑是物竞天择多年老祖宗刻进了DNA的东西。
本来程麦就坐在池砚腿边,看到危险后她下意识地拿双手抱住了人小腿,抬头和自己刚刚放话隶属“敌对阵营”的保护伞对视一眼。
然后——
只见原本还神色轻松的俩男生笑容立刻僵在嘴角,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不可置信。
其中一人虎躯一震:
“哥,你干嘛呢?”
看着同样举起枪对准他的池砚,那男生嘴角抽了抽,试图唤回他的理智,提醒他:“我们是一队的啊,哥,自己人啊。”
怕他听不懂,那男生刻意在末尾几个字咬得很重。
但这番苦心换来的却只是池砚无所谓的一声“昂”。
他姿态闲适,表情轻松,却不见半点动摇,手里的武器也却没有半点要放下的意思。
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不准打。
接收这个信息的不止对面那俩男生。
有人叛变自己的阵营也要帮她顶着,程麦这个当事人自然没意见。
她抓紧机会从地上爬起来,大摇大摆地把巧克力吞下后才拿起枪往后躲,直到人宽阔伟岸的背轻轻松松将她遮挡住。
期间那俩队员也没放弃,依旧忍辱负重地劝他以“事业为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跟他解释c队刚被他们围剿掉,只要程麦出局,他们最终获胜概率大大增加。
程麦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池砚回头淡淡瞥她的时候,眨巴了两下眼,就那么默默地看着他。
什么都不用说,已经赢了。
须臾,他再次转身,枪口往上扬了下,不耐地问对面俩人:“你俩怎么还没走?是等哥送一程的意思?”
“……尼玛!”
“……靠啊!”
“昏君!”
“妲己!”
到嘴的鸭子就这么被昏头队友放海冲走了,还要惨遭威胁。
唯有脏话,才能代表此时心情。
俩人一边痛心疾首斥责池砚,一边不甘不愿地消失在池砚的视野中。
主要再留下去也没了意义,人刚那话摆明了要护着自己的宝贝疙瘩,他们俩毫不怀疑如果他们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偷袭程麦的话,这位哥会半点犹豫都不带地手刃队友。
反正碰上程麦的事,这人就能这么毫无理智和原则,有异性没人性。
那边俩人怎么想的程麦没心思顾及,她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眼前这人身上。
毫无防备,袒露着的后背。
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开玩笑,校服事件她可还没消气,谁稀罕他保护。
报仇出气,亲自动手才是最爽的。
这可是池老师高一元旦言传身教给她上的课呢。
刚刚绕过来时她就留意着,特意和他拉开了一臂距离,此时趁着池砚视线停留在前面,巡视着看有没有其他威胁,她缓缓抬起了枪。
食指用力,扣下扳机,然后——
“咔”
手里这把不知道几朝元老的枪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声音,子弹就那么、半上不下地,卡在了枪杆子里。
万事俱备,然后吹来了一股西风,大概就是这样。
程麦欲哭无泪地顿在原地,完全没预想到自己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让池砚晚节不保的偷袭会折在这一步上。
但此时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池砚转过身,目光落在她扣住扳机的手上,眉毛挑了下,而后缓缓抬眼,对上她的心虚得四处乱飘的眼神。
没人说话,只有一阵秋风卷起树林里落叶发出的哗哗声。
“什么意思?”他食指尖点了下她的枪口,“恩将仇报啊你?”
都被人撞破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程麦破罐子破摔,木着张脸回:“不都看到了么?想打死你个王八蛋呗。”
“哦,”他歪头思考了下,“昨天的气还没消?”
见她不说话,池砚点点头,自问自答:“嗯,还没消。”
说完,只见他走近半步,程麦下意识以为他没安好心,跟着后退半步,小心翼翼地抬眸:“干嘛?”
“真就这么想弄死我?”他下巴指了下她手里还没放下的东西,提醒她:“我被淘汰的话,那俩人很有可能会回头来找你,你也很快会死的,确定要?”
程麦没吭声,用沉默回答了他的问题。
很想,非常想。
他也懂了,点点头,走进一步。
见他抬手,程麦还以为自己要被他正义执行,飞速闭上了眼。
池砚气笑了,用力拧了下她鼻头,无语道:“放心,我有原则,不会家暴。”
同时,她右手垂下去的枪被人重新抬起。
她不敢置信地睁眼,只见面前这人一脸闲适淡定地带着她把枪口挨上了他的小腹,另只手也跟着搭在了她扣住扳机的手上。
“要像这样,对准了,然后——”
食指被他的大拇指用力往后一推,罢工的扳机成功被扣响。
“啪”
彩弹在少年的迷彩服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他低笑一声,“看,想打我,费那劲搞偷袭干嘛,说一声,我不就乖乖送上来了吗?”
“。”
这番操作太过震撼,她沉默良久。
“现在消气了吗?”他食指搭在她的下颌上,轻轻挠了一下,眼神真诚而柔软,“不够在让你多打几下?哪儿都行。”
话音刚落,他又笑着补充了句:“哦,关键的地方不行。” ???
还有没有人能管管这个不要脸的!
她还在那怀疑人生呢,耳朵里马上捕捉到空气中那点熟悉的异响。
池砚反应很快,把她往旁边一搂,但终究是刚才分了心,发现太慢,躲闪不及,彩弹的点点残余顺着腰线擦过,落到她衣袖上——她也随着被淘汰。
随后从另一边的墙后面跳出来两男生,就是刚才被池砚赶走的,笑着冲他们敬了个礼,“砚哥,你都挂了,可就管不到我们怎么玩了。送你俩做一对亡命鸳鸯,不用谢!”
说完,吹着口哨,得意洋洋的走了。
“看吧,说了这俩不会那么老实,”池砚耸耸肩,“一听到动静肯定会过来找机会。”
然而程麦——
“反正都打死你了,淘汰呗。”
她又没什么胜负欲。输了就输了。
说完,径直往门口走,但走了几步才发现身边这人没跟上。
她狐疑地回过头,就见池砚以手握拳抵在唇边,明显在憋笑。
“抽风啊你,心情那么好?”
“我难道不该心情好?你被淘汰了都无所谓,只想干掉我,这不正说明,”池砚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其实潜意识里是想跟我,同生共死?”
……
还同生共死。
美得你。
跟你同归于尽还差不多。
*
游戏进程已经快到尾声,他们到大厅的时候,那边已经聚集了很多被淘汰的队员。
池砚从教官那拿过自己那袋零食时,顿时就跟进了狼窝一样,1班几个五大三粗的男生立马扑上来哄抢一通,一见那堆女孩子口味的甜食还有什么不懂,一边瓜分一边溜须拍马,什么“24孝好男友”、“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乱喊,属于是池砚想听什么就无脑夸什么。
直到看到有人把手伸向某人最爱的冰皮月亮蛋糕,他才出手抢过。
笑话,店里就那一个了。
“这不行。”他说。
“啊,可我就喜欢抹茶味的,不想吃太甜的。”一男生苦着脸抱怨,还想求他,就见池砚眉梢扬起,笑了下,回绝得干脆而不近人情:
“哦,那你别吃了。”
谁让他这个不喜欢那个不喜欢,偏偏喜欢程麦爱吃的口味。
不顾人敢怒不敢言的眼神,池砚不容分说地抢过那个小蛋糕,揣进兜里,径直向外走去。
程麦刚洗完手,从口袋中翻出护手霜涂上,余光里就闯进来一个不速之客,施施然在她旁边上坐下,没主动开口。
敌不动我不动。
程麦憋住,嘴巴闭得紧紧的,也不说,只是用做科研一样的劲头,专注地揉着手里剩余的护手霜。
但时间越是推移,她越坐不住。
本来在训练场地里打一枪消了的气眼见着又要回来大半,然后——
她的手就被男生的大手包裹住,磨蹭了下。
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她猛地甩开人手,质问他:“干什么!”
狗比,拉拉扯扯的,我们还没和好呢!
这人觑她一眼,一本正经地解释:“秋天,空气太干了,蹭蹭我未来媳妇的护手霜。”
“……”
妈的,谁是你媳妇。
确定了吗就乱喊。
不严谨!不守夫德!
一边在心里骂这个没皮没脸的狗东西,一边心里却因为他的话不可抑制地泛起甜蜜,差点就要被他别扭的求和逗得破功,但好几下过后她还是勉强忍住了。
但凡笑一声就跟皮球被扎了个洞,气势一泻千里,气都生不起来。
不行,不能这么轻松放过他。
她故作冷漠地从口袋里拿出护手霜丢过去,不肯把手借给他了:“自己涂。”
开玩笑,傻子才接。池砚义正词严地盯着她,随意道:“那么浪费干嘛啊,你手上的就够了,正好,还能帮你也吸收一下。”
说完,不顾她的反抗,兀自来拉她的手。
四只手瞬间在空气中啪啪打起架来,空气都想穿越回六岁那年,满是幼稚的味道。
没几下程麦彻底宣告投降,破防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扭着身子要躲开他,但这次,手被他拉住后没有再轻易松开。
他是真的很会找准时机得寸进尺。
也是真的很会哄她。
滑滑的护手霜很快就被俩人磨擦间消耗了个干净,不知不觉间俩人已经十指交缠,掌心相贴,男生手特有的温暖也渗过那层薄薄的皮肤,沿着血液脉络,直直传向她的心底。
一瞬间,又酥又麻,烫得要爆炸。
她试着抽了下手,没抽动。
“干什么?”
还是一样的话,但这回语气却截然不同。
池砚深深看她一眼,就像嗅觉最灵敏的猎手,察觉到人态度稍有软化后立马打蛇随棍上,一把揽过她将她罩进自己的怀里,诚心请教:“告诉我吧,嗯?到底为什么啊。生气太久不仅伤感情还伤身体呢,你别老折腾我未来媳妇的身体了行不?我心疼。告诉我原因,来折腾我。”
……
其实他当时下意识地的确以为程麦是公主病又发作了。
但后面一想,就算是之前她生这门子气,也顶多不过装模作样,等他求和后好敲诈他一下,哪至于像这次这么真情实感。
明显是来真的。
在这方面他就算再直男、嗅觉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劲,肯定不会是自己想的理由。
但——
听完程麦气势汹汹地一通输出和翻旧账后,池砚辛苦忍了好几秒,最后还是笑得一发不可收拾:
“哈哈哈哈哈哈所以就为这个?”
“你什么意思啊池砚!这还不够???你还想要什么别的?”
真诚分享了自己生气的心路历程,结果被人笑成这样,更气了。
她双手一顿乱打,拍得人肩膀啪啪作响,池砚也没躲,就坐那儿生生受了几下任她出气,好一会儿后才无奈截住她手腕,手上一个用力,勾着人肩膀把人带进怀里,这回更亲密,直接拉着她做到腿上,双手环住她的腰,不给她乱动的机会,才笑着凑到她耳边给她投降:
“好了好了,别揍了。等下我肩膀没事先你自己手打疼了。”
程麦冷哼一声,撤了手,嘴上还不肯服输,故意拿话刺他:“你说的对,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在来大姨妈弄脏衣服的时候披一下别人的校服,转而投桃报李,睡觉的时候细心地帮忙关个窗,衣服掉了温柔地帮忙重新盖上来报答么。等明天回去我挨个教室巡逻找人实践一下,就先从我们班的几大金刚开始,挨个试他们的校服,然后,唔——”
话还没说完,就见池砚嘴角弧度立刻拉直,拿手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再说。
但程麦要是有那么听话也不叫程麦了。
看他越生气,她心里越爽,感觉从昨天开始自己受得憋屈终于退散,故意跟他对着干,掰开他的手左躲右闪完善自己的“死亡名单”:
“我还要找孙况张骅陈俊——唔”
这一回,男生的大手犹如铁铸一般牢牢附着在她腿上,任由她唇瓣开开合合在他手心摩挲,发出含糊不清的抗议也没动摇。
“名单挺长啊,早有预谋?”他眼神生冷,毫无情绪地冲她扯了下嘴角,宣布道:“你一个都别想。”
“…… ”
霸道。
专制。
不愧是他。
等晚上结束素拓训练,程麦对他的评价又一次得到验证。
两个班跟来的时候一样,分两辆大巴车回去,但偏偏就有一个人,视所有规矩如狗屁,大剌剌出现在了2班巴士的门口,不顾顿时四起的“女婿来啦”类调侃和孙文想暗杀他的眼神,大摇大摆地穿过所有人的座位,朝坐在车最后的她走来。
一步又一步,不疾不徐,嘴角的笑却很坚定。
按后来目睹全程的某同学告诉她的,池砚那晚走得不像是巴士的通道,像是通往牧师和新娘所在圣坛的红地毯。
车载音响里激昂的摇滚入耳自动变成了《婚礼进行曲》的模样。
空气里巴士的劣质皮革味此时都散出教堂红白玫瑰香。
车里很黑。
程麦刚坐下的时候还在吐槽乌漆麻黑的不方便玩手机,但此时却无比感谢那个抠抠索索不肯开灯的司机。
至少不用让池砚看到她肉眼可见的脸红速度,给这臭屁鬼再多一点自恋的契机。
“你来这里做什么,”程麦明知故问:“怎么,天太黑,车牌都看不清了?1班的车在前面一辆。”
然而这一幕,落到池砚眼里,却截然不同。
灯光昏昏,但愈发衬得她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眸如水、如云,晶莹透亮,看一眼就能让人陷进去。
像,一朵开到最娇艳的小玫瑰。
黑暗成了最好的背景板,没有喧宾夺主分毫。
池砚深深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卖惨:“我们班那坐满了,我这个临时过来的就被赶下车了,所以,只能委屈你跟我挤一下了?”
说那话就像是纯粹配合她在演戏玩,半点要征求她意见的真诚都没有,边说他已经边抬起了程麦摁在靠走道座位上的手,就跟坐自家沙发一样无比自然,然后拉着她的手搁到他肩膀上,自己则一偏头,靠在了她肩膀上蹭了下,赶在程麦赶人前抢先卖惨,低声呢喃了一句:
“别动,让我靠一下,今天好累。”
一句话,成功把程麦变成个小机器人,不仅没动,甚至口嫌体正直地乖乖坐直了,方便让他这个高海拔的靠得更舒服。
等路夏上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鸠占鹊巢闭眼睡得安详的池某人,和她一脸无措又笑得比蜂蜜还甜的闺蜜。
她满脸问号:
“Hello,这难道不是我的座位吗???什么情况呢我请问。”
在她欻欻有力的质疑目光下,程麦根本没底气看,默默低下了头,憋了好半晌才弱弱幅复读了一遍池砚之前卖惨的说辞:“他说他累了。”
……对不起。
“见色忘义啊你,”路夏隔空戳了下她额头,知道她又被面前这头闭眼还在偷笑的大尾巴狼哄骗走了,懒得再做挣扎,直接朝前面的空位置走去,离开前没好气地感慨了句:“真是没出息啊没出息。”
“……”
指控罪名的确属实。
无法辩驳,只能认罪。
第63章校裤里摸校卡
“吱——”
“草, 王冰能不能把你箱子快点弄走啊,放过道是想摔死谁。”
“讲台上这堆书谁忘了拿?”
“……”
程麦过来一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往日课间安静得好似古墓派继承人开大会的教室此时却热闹得像菜市场, 桌椅拖动的刺啦声,抱怨叫骂和提醒声, 叮叮当当交错成一片。
池砚人不在,但他的座位程麦一眼就能找到,反正整间教室里最干净,东西最少的“开除风”桌子就是。
这次他终于离开了坐了两年的位置, 换到了中间大组最后一排, 同桌也换掉了, 变成了孙况。
刚下午休从宿舍出来,她就收到了池砚的微信, 让她过来1班一趟。
见她来, 孙况见怪不怪了,乐呵呵问她:“来找我砚哥的?坐这儿等会呗, 老刘刚刚把他叫走了。”
程麦慢吞吞哦了一声,有些奇怪,“你们怎么今天在换座位啊?”
要知道,自从上了高二, 刘强在这些班级琐事上越来越放养1班,几乎每学期开学确定座位后,身边的人一个学期都不会变了。
盲婚哑嫁, 十分残忍。
孙况其实也不懂,思考一瞬后决定放弃思考, “班头的心思你别猜。”
“不过多谢老刘成全,从高一开始觊觎的砚哥同桌宝座终于是我的了哈哈哈!”这个消息显然让他难言兴奋, 一脸陶醉又得意地冲程麦炫耀道:“而且我听老刘说,是砚哥主动要求的跟我当同桌!竞赛班就一直黏着我,吃饭上厕所打水统统拉着我一起你敢信??现在更变本加厉了,同桌都不肯放过我……太爱了没办法。说实话,按我俩这感情进度,都有点替你担心了。”
……
深井冰。
程麦搓了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刚想吐槽他,就被身后嚣张又欠扁的男声打断:
“儿子,爸爸是很爱你没错呢,”池砚微微一笑,“但你要再成天在外面口无遮拦地瞎炫耀,我也不介意让你感受下另类的父爱如山。”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到底听了多少,他俩转头的时候池砚闲闲地靠在门框上,单腿曲起,目光戏谑。
面对孙况委屈控诉的小眼神他无动于衷,只冲程麦勾了勾手,“走,去小卖部。”
孙况不无期待地看着他:“爸爸想吃鸡腿。”
池砚也就思考了一秒,随后嘴角冷漠勾起:“嗯,想着吧。”
顿时,孙况就差把“区别对待、偏心”这几个大字钉池砚脸上了,谴责的目光在池砚和程麦身上来回打转,好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果然,子女不合,多是父母失德。”
一顶黑色鸭舌帽从门口直冲孙况脸上而去,池砚和程麦同时默契道:
“滚。”
走出门,程麦还有点淡淡的不自在,没话找话问了句:“去小卖部干什么?”
“好问题,”池砚沉吟半晌:“我不是去买东西的,难道我是能去那找老板聊人生聊哲学的?”
“……首先,你根本就不会哲学。其次好好说个话你是能怎样。咱能别老用反问句吗?”
“那你别老问傻问题?”
她捏紧拳头,忍辱负重道:“那你别跟我说话。”
“那不行。”他秒回。
“为什么?”
“忍不住。”
“哦~”
“满意了?”他哂笑一声:“可以走了么?”
“……走走走。”
*
午休结束后的那半小时,是小卖部的高峰期。看了眼外头阴沉沉的天,和被妖风吹得群魔乱舞的树枝,她立马萌生退意,没出教学楼就反悔了:“你自己去给你同桌买鸡腿吧。我不饿,不去了。”
诡异地沉默片刻后,他语气不确定地扬声问:“这是吃醋?”
然而程麦——
“……啊,吃什么醋?”
心理素质强大就是这样的。
明明自己自作多情了,却半点不见尴尬,只是平静地点点头,意味不明地感叹道:“稀奇了。”
程麦不解地嗯了声,“什么?”
只见他黑亮的桃花眼弯起,程麦直觉不妙,估计自己又给递了话头给这人损她的机会。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见他挑了挑眉,笑着掐了下她的脸颊,把她嘴唇都变成了个o型,慢悠悠调侃道:
“还有听见我家养的猪嗷嗷叫唤自己没胃口的一天,这不稀奇么?” !
她就知道。
“池砚!”程麦用力踢了她一脚,又气又无语:“你一天不嘴我就不爽是吧。”
空气又诡异地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顺着她说的话,男生晦涩的目光在那张微微开启的红润唇瓣上滞留了几秒,才转过头,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轻描淡写丢出一句:“虽然不知道你具体指代的是哪个,但严格意义上来说,嗯,你说的对。”
“博览群书”的她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这话似乎不是通往的小卖部,而是高速公路。
她不确定地偷偷瞄过去,对上人坦坦荡荡“对,你没想错,我就是有那个意思”的眼神时,程麦双颊爆红,牙齿磨得嚯嚯响:“不是说要去小卖部吗?怎、么、还、不、走。”
说、多、错、多。
她发誓,接下来她就是再没胃口,强撑着吃下去,撑成一头货真价实的小猪,也绝对不再去主动招惹他多说一个字,给他任何借题发挥的机会!
*
但就如世界上所有人几乎都受到我国著名哲学家的真香定理这个魔咒的统治一样,一推开小卖部的门,烤肠和爆米花的暖甜气扑面而来,脑子里还在叫嚣着不饿的程麦胃马上口嫌体正直,一阵蠕动。
秉持着来都来了的想法,程麦脚步诚实地往那边靠,可才迈出一步,就被人扯住。
“?”
“走错了,是这边。”他单手勾住她的帽子,像遛小狗一样扯着她往人少的那边走。
程麦刚想问你眼瞎啊我爱的烤肠就在这,却在看到他拿起的东西的那刻都吞了回去。
“帮忙挑一下?”他随手拿起一件,冲她示意。
程麦心底隐隐有个猜测,但生怕自己是自作多情,扯了下他布料柔软的白色卫衣下摆,故意装不懂地问他:“怎么,你校服外套全洗了没干啊?”
但她这些心眼子在池砚这个老熟人面前简直就是白搭。
池砚半点都不惯着她,嘲她:“别装了。就是你想的那样。以前的不要了,帮忙挑两件新的?”
“唉呀,”程麦浮夸地捂住自己的嘴,主要还是想挡住嘴角丧心病狂疯狂上扬的弧度,扭了扭身子,得了便宜还卖乖:“那多浪费啊。好端端地干嘛扔呢?”
然后她就意料之中地接受到身边“你看你又问傻问题”的鄙视眼神。
她发誓,如果池砚敢再拿这事调侃她,或者动用反问句嘲讽大招,她一定要跟他没完!
但这次,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潜在的危险,池砚耸耸肩,还是老实回答了:
“你都为了两件被别的女生碰过的校服大发雷霆,生了整整一天气了,我还敢往身上穿?”
他摸了摸后颈,低声吐槽了句:“又不是不要命了。”
而且他有洁癖。
那次听孙况的把校服借给何雨嘉遮一下他没什么意见,也是个正常男人该做的。
但那并不等同于洗干净了他还会穿,所以何雨嘉当时扯什么手洗还是扔公用洗衣机他压根不在乎。
反正洗再干净他也不会上身了。
事实上,借完还回来还能被他接受的,也就初中的程麦才有过这待遇。
当然,借衣服的对象变成她的话,什么手洗机洗都不用指望。这位是个典型的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公主,连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这种最简单的善后工作都不会干,反而会借着大姨妈来了作威作福吆喝他自己去洗,顺便在那几天好好给她当牛做马。
……
虽然他语气微讽,但程麦还是不可抑制地为他的坦白在心里砰砰放起了烟花。
她嗖地一下蹭过去,抱住他手臂晃了晃,双眼亮晶晶的,又开始犯起了老毛病——
问傻子问题。
“真的?”
池砚才不惯她。
“假的。”
说完,他抽出手臂,嗤笑一声,作势要走,就被身后一声含羞带恼的“池砚!”叫住。
不惯她,个屁。
他转过身,没好气地弹了下女生光洁的额头:“傻不傻啊你。”
“我就傻!”她歪头挑衅地看着他,脸上满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反正你就喜欢傻子!”
这么破罐子破摔,倒叫他一时无话可说了。
池砚双手插兜,立在原地沉默望天良久。
程麦阴测测地问:“难、道、不、是、吗?”
……
傻子都知道在这种时候不能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跟她斗气。
“是是是,”他飞快地翻了个白眼,“现在可以干正事了吗大小姐?”
正事?
什么正事。
哦,帮忙挑衣服。
但这样,好像结婚以后老婆安排老公的衣柜啊什么的。
什么嘛!猝不及防地让帮忙干这种事,怪叫人害羞的。
程麦心里被自己浮想联翩的小剧场都要甜得冒泡了,面上还要故意拿乔。
她努力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手在柜台上一堆校服里挑挑拣拣,吐槽说:“校服不都一个样吗,有什么好挑的。”
光听语气倒是到位的,如果忽略她嘴角怎么都压不平的弧度的话。
“嗯,也是,”池砚点点头,拿起两件外套看了下尺码就要去结账,却又被人拉住衣角。
“你就走啊,不是说让我帮忙挑吗?”她不满地指责道。
池砚昂了声,偏头满是困惑的表情看着她:“我记得刚才有人说过校服都一个样?那就别耽误了,有这个时间不如回去让你多背个单词?”
“……不,我现在觉得,”程麦立刻反悔,指着她刚翻过的一件,小声道:“还是这件更好。”
池砚“哦”了一声,点点头:“看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去随机进化了一下,已经有透视眼能透过塑料包装看懂衣服里面流水线工厂作业下的细微做工差别了?”
……
他怎么这么多话?怎么写语文作文不见他这么针砭时弊字字珠玑表达欲爆棚?
果然这人不抓住机会嘴一下她就不爽。
程麦无语地撇撇嘴,既不理会他的嘲讽,也不辩论什么。
反正讲不过就干脆不讲理,论在池砚面前耍横耍无赖,没人比她更精通。
“那我就要选这个。你耽误了我宝贵的下课时间,就必须听我的。”
说完,她拿着自己选好的衣服,跳到他身边,手伸进他的校裤口袋里摸了乱摸几下找校卡。
整个过程很快。
池砚虽然嘴上不客气,但没拦她,也没躲,双手垂下站在原地,一副任她为非作歹的姿态。以为你他的配合,找到校卡全程大概也就四五秒不到吧。
但校服裤布料实在很薄,再加上她有些着急忙慌地把被人把手拉出来,一时间没控制住力度,也接触到了很多不必要的地方,男生温热紧实的大腿肌肉触感顺着那层薄薄的面料传递过来,。
呃。
很奇怪的触感,她只能说。
大概就是,指尖碰上了一块着火的石头,自己的清白的手也被这块石头给烫到了。
为了不显得很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程麦刻意装出一副咋咋唬唬,毫无知觉的样子,拿到钥匙后冲他得意的晃了下就跑去柜台结账,徒留下从她伸手进去开始就僵成雕塑的少年——
呆在原地灵魂出窍。
罕见地有点堂皇……和茫然。 ???????????
第64章霸道的惊喜
尴尬会不会传染程麦不清楚, 反正关于小卖部她那次不过脑子的意外接触,俩人之后都高度默契地再没提起过。
没过几天,她的注意就被别的事情分散。
周三下完早自习, 她和路夏从食堂溜达回来,就见后勤在报刊公告栏上进行每天的例行任务。
但这次, 除了换上当天报纸以外,闲置许久的通知栏也终于被利用起来。
一张通红鲜艳的大字报占了近一半的位置。
「热烈祝贺我校高三1班池砚同学获国家一等奖(金牌),入选国家集训队,保送清华大学。
热烈祝贺我校高三1班何雨嘉同学、孙况同学获国家二等奖(银牌), 获高校降分优惠录取政策。」
右侧是以池砚为首三人的证件照。
照片中男生皮肤冷白, 有棱有角, 眼神冷淡地直视镜头,安安静静的, 却有种蔑视一切的拽王气质, 看着不像是获得保送金牌的学神,更像是会因为看起来就是非很多的脸惹是生非的刺头学生, 还是最让老师头疼的那种。
程麦的眼神黏在“金牌”那几个字上好一会儿,巨大的喜悦在她心中激荡着,好一会儿才回神,尖叫着一把抱住路夏:“啊啊啊啊!夏夏他做到了!池砚又拿到了国一金牌!!他真的太棒了呜呜呜。”
一路看过来, 没人比她更清楚池砚为竞赛付出多少。
就算他是天才,但走到这一步,他的对手也是同龄人中最优秀的天才。
没人可以不努力就获得成功。
也许一开始是出于兴趣想打发时间, 又或是想挑战所有棘手的难题,他才参加竞赛, 但池砚就是那种不做则已,一做必定会要求自己做到最好的性格。
他总是这样, 什么都要最好的,也有魄力为此付出一切。
少年从不缺破釜沉舟追求目标的勇气。
她太为他感到激动,眼眶很快就红了,积聚起的泪水堆在眼眶边缘,摇摇欲坠,可偏偏,嘴角却是最灿烂的笑。
“嗯嗯,你家池砚好厉害,我知道啦,”路夏帮忙擦掉她脸颊上的泪珠,开玩笑道:“他拿奖,反倒是我的背要让你拍红了。不行,等会儿得找你家那位监护人要医药费。”
最后路夏的“医药费”,还有被池砚本尊戏称他们不安好心,为他半路开香槟的“庆功宴”,以及他出发去北京集训前一天的“践行宴”,应韩又元的强烈要求,挑在周天下午放假的那俩小时里,选了学校附近一家新开的大排档一次性解决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路夏好不容易得到个机会半月一度从学校出来改善伙食,这会儿出钱的冤大头池砚就是她日抛版的衣食父母,趁程麦去洗手间的间隙,她不顾江越笑得危险的表情,跑过去凑到池砚边上故弄玄虚地给他通风报信:“欸,程麦今天晚上有个大惊喜要送你,做好心理准备。”
本来期待能从这张冰山脸上看出点情绪波动,但他却纹丝未动,不过淡淡扫她一眼,就接着给自己和程麦的杯子里续饮料,手全程稳如老狗,听完后过了两三秒才平静地哦了一声。
路夏大失所望:“就这?你也太没劲了吧!”
“我有没有劲不要紧,”池砚微微一笑:“但如果你再不跟我保持点距离,今晚江越估计会趁我在宿舍熟睡得毫无防备地时候先一步暗杀我。”
果然,他刚说完,路夏就被人不由抗拒地抓回了座位,头顶也被轻轻拍了下,叫她别捣乱。
但没关系,江越控制得了她的人,大庭广众下控制不了她的嘴,路夏接着激他:“你就真不好奇程麦给你准备什么惊喜?别装了。”
她紧紧盯着他,别说正常人了,哪怕死人,被她这么盯着都能看活过来,但偏偏眼前这位就不走寻常路,心理素质强大得不行。
娴熟地给程麦剥了小半碗虾后,池砚才无所谓地回了句:“谁说我不好奇。但你也说了,是她要给地惊喜。那我要提前从你这知道了,她不会失望?”
“而且,”池砚掀起眼皮凉凉觑她一眼,“我问了你就会说?”
“……”
你清高你牛逼你宠lp你了不起。
BTW,确实不会:)
这么会揣度人心,不做心理大师真是浪费你了。
路夏撇撇嘴,说了句“没劲”。
余光瞥到程麦从厕所出来的身影,她立马收了竖到一半的中指,若无其事地举起杯子,吆喝大家一起终于干了件正事——举杯敬一下今天的主人公。
对于饭桌上先前的暗流涌动,程麦一无所知,自从中午从门卫室拿到那个快递后,她满心眼记挂的都是这事儿。
吃过晚饭,又熬过三节晚自习,终于,在池砚送她回寝时,让她找到了等待已久的机会。
那会儿刚下晚自习,女寝楼前人来人往,程麦从宿舍拿完礼物后还饶有闲心地站在走廊上往下望了下,想突击检查下某人在她离开的时候有没有安分,映入眼帘的就是男生双手插兜、泰然自若的高大身影,在昏暗的路灯下,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为了避开人流,也不想太引人注目,池砚站到了一边的侧路上。
但效果么,只能说聊胜于无。
几乎所有经过的女生都在不同程度地扭着脖子往那头张望,但身处关注中心的他却仿若未觉,视若无睹。
二楼和他站的地方隔得不远,程麦甚至能清清楚楚看到池砚全程的表情——
不见一丝尴尬。
当然,也没有任何眼神波动,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嗯,表现还凑合。
程麦老师勉强可以给个80分吧。
她心满意足地翘起嘴角,拿着礼物跑下楼,却在靠近他时突然起了坏心,故意放轻了脚步,估算好距离后蹭地一下跳起来,扑到他背上,冲着他耳朵大喊一声“surprise”!同时双手双脚紧紧缠在他身上,尽情感受了下187的空气和视野。
男生肩膀宽阔,看起来并不明显,但其实因为常年锻炼,背上有一层很薄很紧的肌肉,非常具有力量感和安全感。
哪怕这会儿被她突袭,也不过是往前晃了一下,就稳稳地接住了她,甚至还故意弯下腰,让她感受到失衡带来的恐慌而尖叫时,才笑着直起腰,双手抓住了她的大腿让她稳住后才偏头问:“这就是你要给我的惊喜?嗯……你自己?”
虽然不完全是,但——
“怎么,你有意见?不满意还是不愿意?”
程麦圆圆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像只生气时像主人大声发出信号的小猫咪,本就搂得很紧的手这会儿更是干脆用力勒住他修长的脖子,紧到她都能毫无阻隔地感受到随着他说话上下滚动的锋利喉结,和他说话时声带发出的震颤。
他咳嗽一声,笑着说道:“哪敢。”
总算说了句人话。
也让她对接下来要送的那个礼物稍微有了点信心。
程麦基本满意地拍拍他的肩,示意他放她下来。
等她扭扭捏捏从校服口袋里掏出自己要送的礼物递过去时,平素没事总淡着张脸的男生肩膀可疑地抽动了好几下,最后还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翻着手里还没他巴掌大的粉色人偶,笑得前仰后合。
“你……”他看了眼玩偶,再看看面前女生嫣红得像春日桃花的脸蛋,又破功了:“哈哈哈哈哈哈。不好意思,不是,对不起,真不是嘲笑你,但这也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好吧。
买的时候不觉得,但这会儿拿出来正儿八经当礼物送人,还被收到的人当面嘲笑的时候,程麦深刻认识到了“羞耻”二字到底是怎么写的。
但他也太夸张了吧!
“……池砚你笑够了没!”
见他笑到快蹲下,一副没完没了的架势,程麦恼羞成怒,用力踢了他鞋子一脚,“不要还我!”
说着她动手要去抢玩偶,心里后悔到恨不得穿越回去,摁死那个脑子一抽在某宝下单天价设计定制玩偶的大冤种。
但没想到,池砚笑归笑,反应倒一如既往地快,飞速站直了身体把玩偶举高到她跳起来也够不到的海拔,然后抬头一看,正好和Q版程麦玩偶的大眼睛对视上,顿时又乐不可支。
“哈哈哈哈所以,其实我猜对了?真是把你自己送给了我啊。”他啧啧两声:“池砚,天才。”
“要点脸吧哥哥。”她翻了个白眼,抓住这个机会把刚才被笑话的气全怼了出来。
本来还酝酿了很多嘴他的语录,但却被他接下来一句四两拨千斤的话轻飘飘堵了回去:
“怎么,在程麦学这门科目上,池砚难道不是满分天才?”
“……”
是是是。
你满分的何止这一门。
还有“厚脸皮”和“不要脸”这俩门互斥学科。
她被人堵得无话可说,但池砚显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只见那双澄黑的桃花眼清亮清亮的,眼尾微微上扬,荡漾着得意的笑意,像只男狐狸精一样,蛊惑人心。
程麦就很不争气地被蛊惑了一秒,放任他凑近,一只大手落在她头顶时,池砚愉悦到翘尾巴的声音也在她耳边响起:
“不过。宝贝,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给了你这个灵感哈哈哈哈?”
他没完没了的笑话此时程麦已经没心思去计较了,满脑子都被那个二字的犯规称呼炸得头晕目眩。
这是他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叫出这个亲密的有些肉麻的称呼。
妈的,犯规!
但是好喜欢他犯规啊啊啊啊啊!
虽然心里已经开心的要死了,但程麦却死装着,还要故意唱反调:“谁是你宝贝,别乱喊!”
“你都弄个自己的q版玩偶这么大的礼送我了,你说呢?”池砚手拢住她的后脑勺,凑到她耳边,笑说道:“当然是你池砚哥哥的神奇宝贝。”
麻麻地。
没完没了了是吧。
感觉因为这个礼物,他尾巴能翘到天上一年不带放的。
程麦咬牙切齿地伸出手,反悔了,“还给我,不送了!七天无理由还可以退款呢。”
池砚微微一笑,显然不以为然,只问她:“什么时候淘宝服务这么周到了?定制的还能退,是不是有点太不保障商家权利了。”
尼玛。
说你是资本家真没冤你。
“在你这个土狗不网购的时候,淘宝完善平台政策,积极保障我们买家的权利,行了吧?还我!”
但这番话就像往棉花里扔了块石头,连个响都没有。
池砚摇摇头,拒绝得轻描淡写却干脆果决:“那不成。送出去的东西还能收回去啊。”
“为什么不行?”她理直气壮地看着他:“那我,就只送东西给真心喜欢我礼物的人。”
而不是一直不停取笑我的王八蛋!
“注意言辞啊,少给哥扣帽子,”池砚对这种严重的指控拒不承认。
看她气鼓鼓的侧脸,又觉好笑,微微弓着身子,平视着她的眼睛,诚心请教她:“怎么才算真心喜欢你的礼物呢?”
……
既然他递台阶了,程麦也就一如既往非常熟练地顺着台阶下了。
毕竟这玩偶虽然小小一个,但用的材质都是上乘的,又是有名画手独家设计,给她配了衣服,又因为她要【能稳稳立在平面】上的特殊需求,额外给她设计了一个很好看的坐姿动作,虽然看着不起眼,但花了她小一千,赌气拿回来自己留着那她可亏大了。
而且,她留着自己的玩偶做什么,多奇怪。她又不像池砚那么自恋闷骚,连微信头像都要设置成旅游的时候她给他拍的背影照。
当时想到送这个,主要还是因为路夏之前说的那句“现在24小时跟他相处最多的是她不是你”。
那好歹还是在南礼附中,这回池砚要去的可是北京的封闭集训营。
既然她本尊过不去,可能一两个月都见不着人,那就弄一个她的玩偶替代她,让池砚一看到就想起她。
无时无刻地陪(纠)伴(缠)他。
看,多贴心,多有利于感情稳中向好地发展。
还能顺便帮他阻拦一部分桃花,一举多得。
她才是天才!
……
“所以,你要每天把它摆到桌面上最显眼的地方,放假就要挂到书包上,不管是去集训还是回来以后,都要严格遵守,知道吗?”她眯起眼,硬气非常地放话:“要是被我发现你虐待她或者把她压箱底,你就死定了,知道吗?”
池砚食指勾着玩偶头顶的链条,举到眼前就着昏黄的路灯转动着看了几遍,才憋笑点点头,还自动自发地给她升级条件:“我吃饭也带着,睡觉也摆床头,上厕所挂腰带上,让这位……嗯,程小麦同学帮你全天候24小时监控我,可以吗?”
“……那,那倒也不必。”
啊啊啊啊啊啊不是,谁要看他睡觉上厕所啊!
这个色狼!**!
最后,程麦为了这个可怜的玩偶痛扁了始作俑者一番,背都要给她揍红了才放行。
经过他这一番插科打诨,本来因为分离而产生的悲伤心绪瞬间被打散。
仅有的一点彷徨也在第二天送行时烟消云散。
因为从小最腻烦毛茸茸东西的人,真听了她的话,乖乖把粉色玩偶挂到了他纯黑的书包上。
看到他背影的那一秒,程麦差点笑场。
就怎么说……还挺有反差萌的。
但好笑之余,也很感动。
其实生活中网络上接触过一些信息,她知道很多男生可能新鲜劲过了后会很烦被人管着或黏着,但池砚却从来不会。
他是真的有把她说的每句话,每个要求都记在心上,对她予取予求的安全感,不管合理或不合理,都有一一满足,无有不应。
甚至会表现出很开心很满意的样子,让她觉得自己那些别扭的心思其实是有被人好好珍视和呵护的。
就像这次一样。
临起飞前程麦又收到了他的消息,附赠了一张自拍,是他靠在机窗前和玩偶合影的侧脸。
CY:【带程小麦同学一起去北京了。】
CY:【不要太想我了,好好学习。】
CY:【但你放心,我会配合程小麦同学的工作,每天都睹、物、思、人、的。保证让你斥巨资送的程小麦完成使命。】
CM:【滚蛋。才不想你!我要好好学习,等你回来的时候就等着看我坐稳文科第三把交椅好了。】
CM:【BTW,请偶尔做个人,别对无辜的玩偶做不该做的事。】
CM:【I am watching you. Always!】
话是这么说,但毕竟只有半年多就要高考了,程麦一直记着两人之前的约定。
虽然最近有几次考试她的排名已经挨到这个学校的边了,但还没彻底稳住。
所以,尽管在微信上的插科打诨跟他唱反调,但其实程麦有在认真听他的话,做好该做的事,认真学习,奔着稳三争二的目标去。
可有一点,她没法做到。
在高效完成任务后得到的零碎休息时间里,她总是会无法抑制地思念那个三句话就开始不正经的混蛋。
没有了他,好像生活一下子就进入了寡淡无味的白开水节奏中。
集训队管的严,全封闭式管理,手机上交,导致池砚每次都是休息的时候才能拿备用机见缝插针地给她发几句语音。
因为数量太少,每次一想他,程麦只能一遍遍反复播放那些短短的语音条。
听得太多了,到后来只是点开,她的脑海里就能100%复刻出他说的每一句话、每次停顿和细微的语气差别。
当要记录池砚的声音时,哪怕是这世上最精密的录音机,也比不上程麦的耳朵一分。
等到放月假那天,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听到车载电台提醒市民注意明天做好防寒准备时,她才发现,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池砚的生日只有半个月就到了。
因为池砚早就提前给她说过,不要耽误自己的学习时间来北京,她纠结了很久都没下定决心。
但忽然,一夜之间,所有的纠结都没了意义。
因为——
林桐,出事了。
第65章泪
林桐是审完片从电视台出来的路上出的事。
全身上下数处钝器重伤, 被人发现倒在车边上打了120,凌晨开始抢救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天蒙蒙亮才结束手术转进ICU。
事发地没有监控, 但警局那边后来通过其他停放车辆的行车记录仪锁定了嫌疑人,池正山一大早就去了警局。
池砚的爷爷奶奶在临市, 怕吓到老人,而且半夜没有公共交通,知道了消息他们也只能干着急,所以按池正山的交代, 程麦等到了第二天上午才打电话通知他们。
等他们到的时候, 程麦已经在外面守了快12个小时没合眼了, 后来被俩位老人态度强硬地叫车送回去后,强迫自己似睡非睡地休息了俩个小时, 她又匆匆忙忙去了医院。
可才接近病区, 就听到了池正山模糊的声音,在和池家老人交谈。
“警方那边说了……是惯犯……家里搜出了大额现金, 可能是花钱买凶……应该和阿桐他们之前调查栏目揭露临省那家企业隐瞒的大型矿难有关。”
距离隔得不算近,声音断断续续的,她没有听很清楚。
中途扯到了别的话题,池爷爷不容置喙的声音突然响起:“这事先不要告诉小砚。他现在正要要紧关头, 知道了除了耽误他自己的事儿以外没有别的用。”
池正山似是不同意,几人又说了什么,但很快, 池爷爷中气十足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放心,我已经联系了老同事, 他已经安排了隔壁省最好的脑科专家过来给阿桐会诊,刚到, 下午就能帮阿桐开刀。”
后面几人又低声说了几句,本来池正山也有些犹豫,但在俩位老人不断的劝说下终究是点了头,沉默一阵后池爷爷又问起了警方那边的情况,池正山提到了什么“亡命之徒”,但程麦已经没了心情再听。
她转身悄悄退了出去。
楼外面风很大,吹得她一阵发抖,牙关打颤,心也像满头碎发一样被风吹的迷乱不已。
也许池爷爷是身处高位太久,做任何事都习惯了先权衡利弊,而不是让感情先行,但当她听到他不假思索地说出不要告诉池砚时,心里是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替林桐感到伤心,替池砚感到生气。
怎么可以这样做呢?
虽然池砚的爷爷奶奶也对她很好,但人的感情就是会有远近之分。
整个池家,对她最好的,和她感情最深的,程麦很清楚,从来都是林桐跟池砚。
可以说,在刚去世那几年,林桐在某种程度上承担了她母亲的责任,对她和对亲女儿没区别,后面程建斌去了非洲,林桐也二话不说接她过来住,一分钱都不肯收,哪怕程建斌给了她零花钱,林桐每次给池砚时也都会额外给她准备一份。
让她记忆最深的,还是当年初中的时候,因为她妈妈的病拖了大半年,程麦有一个学期就没怎么上过课,妈妈去世后,她不得不留级重读。
那天去到新的班级时心里的胆怯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身后一直跟着她的男生并没有接着往初三所在的楼层走,而是先她一步,推开了新初二2班的门。
那种感觉,大概就是看着自己溺水后一直在往湖底沉,绝望不断累积,濒临临界点时,却突然出现一只手,拉住你,带着你,奋力往上游,直至重建天光。
太美好了,美好到,她甚至有些不敢确信这是真的。
“池砚,”她吞了吞口水,指着上面一层,怕他存在记错了的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怕自己是空欢喜,所以再不情愿,她还是指着楼上提醒他:“初三在上面一层。”
但他眼神却没有任何波动,脸上神色闲散又淡,眼皮懒懒滴耷拉着,用最平静的语气告诉她:“忘了通知你,我也要重读一下初二,所以,很抱歉,程麦同学,你又要和我同班被我碾压了。”
巨大的惊喜淹没了程麦,她喃喃道:“……为什么啊?”
他扯了下嘴角,吊儿郎当道:“想多体验下降维打击。”
虽然他嘴里没句好话,尽是埋汰她的,但程麦心知肚明,他正常升上初三也无人能敌。
什么降维打击,都是乱说的。
其实,就是为了不让她一个人留在新班级。
但这样堪称胡闹的做法,居然得到了林桐的支持。
那天回家时,林桐没有任何意外的表现,见到他们进门的第一眼就在问:“新班级怎么样?”
从那时候起,她就知道,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非亲非故的长辈对她这样好了。
可现在,她却因为只是揭露了被掩埋的真相,只是为了追求正义和真相,却遭到那样恶意报复,毫无意识地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
程麦真的无法保持理性,去权衡什么是对她“真正”有用的,什么是没用的。
而且,对池砚来说呢?
他不是小孩子,没有任何人可以用“这样是为他好”为理由剥夺他的知情权和选择权。
他又真的会愿意真心爱护的人重伤躺在医院时自己却毫不知情,在另一座遥远的城市里为了一块冷冰冰的金牌而机械地刷着题吗?
不管最后林桐结局如何,如果他是事后才得知,那所有的内疚和自责都会变成无法消磨的隔阂。
不,她不可以让这种情况存在发生的可能性。
深吸一口气后程麦下定决心,拿出了手机,没有给自己任何犹豫的机会,飞速盲打发了俩条消息出去。
CM:【砚砚,桐姨被人砍伤了,目前还在ICU,没有脱离危险。】
CM:【下午会进行第二次手术。】
紧接着,她长摁下关机键,直到超过消息可以被撤回的时间。
*
下午五点,林桐第二次被推进手术室,【手术中】的绿灯在冰冷的走廊里亮得刺眼,走廊里几人或站或坐,走来走去,但程麦只是抱住膝盖眼巴巴地盯着那块,眼睛盯酸了盯出重影了也没法挪开,大气都不敢出。
在这样揪心的时刻,没人有心情说话,只是在焦虑而安静地等着,那扇门被推开,等着医生的宣判。
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最后是被一句急促的“我妈呢?现在怎么样了?”打破。
像电影慢镜头一般,在那一刻,所有人都齐齐回了头。
这个点到医院,估计是中午刚看到她消息,就买了最快的机票往回赶了。
那是她见过的最狼狈的池砚。
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冷冷的水珠顺着头发和下巴颏一滴滴往下流,带着外面未干的雨气。
他说那句话时声音沙哑,喘息急促,极大可能是等不及医院电梯,一口气爬了七楼上来的,眼眶和脸颊都泛着不正常的红。
除了程麦以外,没有人能想到上午还商量着要瞒住的人会出现在这里。
但也用不着多想,他是怎么得知消息的一目了然。
几位当惯了大领导的人同时把审视的目光投过来时,压力不容小觑。
程麦就像只鸵鸟,眼睛盯着地板,不敢抬头。
虽然在通知池砚这件事上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毕竟是先偷听人家讲话在先,干的又是和人家做对的事,确实不太好,
直到池砚大步流星走过来,站在她身前替她挡住了所有视线,皱眉重复地问了句“现在情况怎么样?”以后,池爷爷才率先回过神,告诉了他医生还在抢救,没忍住又问了句他怎么突然回来了,集训队那边走过请假手续了吗。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向来尊重老人的池砚第一次失了礼数,连敷衍的应答都没有,只是沉默地盯着手术室的门,瘦削的侧脸紧紧绷着,像一张拉到最满的弓,随时都会崩断。
他连坐下都忘了,只是双手撑在膝盖上疲惫地平复着呼吸,最后还是程麦先起身,默默把他拉到旁边的椅子上休息。
氛围更加凝滞了。
直到四个小时后,手术灯终于熄灭的那一瞬间,见到累得满头大汗的专家,几人都纷纷围了过去,等从他嘴里听到“手术很成功”时,那一张蒙在所有人脸上看不见的塑料薄膜才被彻底撕开,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次林桐的情况危急,被砍时大出血,外加颅内也有损伤,所以尽管二次手术很成功,术后的三天依然十分关键。
池家忙得人仰马翻,几人轮流陪护,尽管程麦也想留下,但还是被赶回了学校,只是争取到这段时间办走读,每天下晚自习后来医院看一会儿林桐。
但今天,她才刚走近拐角的地方,就被自己偷瞄到的情景吓呆了。
临近十点半,走廊上空空荡荡的,只有身形相差无几的两人在对峙。
池砚那张素日冷淡的厌世脸此时明显压不住火,眉毛不耐地拧起,冷嘲热讽道:“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一堆,其实意思就是你又他妈要去出差是吧。慰问隔壁县山体滑坡受灾人群?需要我提醒你吗?需要你慰问关怀的人到底是谁啊?你老婆还躺在病床没醒呢。”
“池砚!这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吗?”池正山也火了:“我跟你解释过很多次了,你爹去年刚调回省里,现在很多人都盯着,一步都不能走错。这么大的灾情,新闻里天天都在跟进,这时候上头任务压下来,你让我怎么办?而且阿桐这边有最好的专家在盯着,你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耍小孩子脾气,体谅一下你老子,啊?”
“不是说了吗?要走就走,您还指望我说什么?您做得对、一个人怎么比得上一群人?还会,我和我妈活该永远被你排最后?倒苦水找错地儿了吧,池市长?要不要我去帮忙联系我妈电视台同行来——”
“啪”的一声清脆巴掌声打断了男生的讥诮,声音大得吓人。
池砚脸被打偏到一边,他站着已经比池正山都高了,平时反应又最迅速不过,根本不会躲不过去,但他却一点都没有避,生生受了男人盛怒之下的一巴掌。
池正山看起来也像是被自己的反应吓到了,平时那样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明显怔在原地,回过神来后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但池砚冷冷的声音抢先一步打断了他:
“打完,过瘾了吗?”
“我还是那句话,你要去就去,指望从我这听到好听的,抱歉,违心话说不出口。”
他淡淡地垂眸看了眼池正山,“但我能说的是,如果我妈明天醒来,第一个想见到的人,绝对不会是我,也不会是爷爷奶奶。”
说完,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疲惫地闭上了眼,再无一句多言。
几秒的死寂过后,重重的皮鞋声响起。
程麦下意识地躲到了旁边的消防通道里,等池正山离开后,她立刻跑过去,但露面前又犹豫了,不知道这种情况下池砚究竟会不会想要被她看到。
“出来吧。”
男生的眼睛依旧闭着,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但语气却十分笃定,仿佛开了上帝视角一样。
她慢慢挪过去,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低着头像犯了错的小孩子,“你怎么知道的。”
“每天你不就是这个点准时来报道吗?”他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没什么情绪地扯了下嘴角,“你看,连你都可以做到,他作为我妈最亲密的人,却不行。”
在她心里,池砚任何时候都是意气风发的。
所以现在那抹无奈又自嘲的苦笑,才让她格外心疼,“没关系的的砚砚,你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医院刺眼的白织灯洒下,那张冷白色的脸仰起时,还未消退的红肿格外明显而突兀,又直又密的睫毛此时微微颤动着。
程麦小心翼翼地拿食指指腹碰了下,到现在了,她还能感受到那块皮肤的烫,足以想到当时盛怒之下的池正山用了多大的力。
轻轻摩挲了片刻后,她眼里迅速聚起一团水雾,开口时声音都哽咽了,“砚砚,你现在是不是,很痛啊?”
池砚靠在她的肩膀上,从来不肯示弱的男生头一次承认了,嗯了声,“是有一点。”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都要听不清。
听到这话,她更难受了,动了下身子想转过看他,可他禁锢在她腰间的手臂却骤然收紧,往她肩窝里埋得更深,只剩一声咬字不清的“别动”,程麦整个人真的没有再动。
但不是因为那句话,而是因为她脖子上那一点异样的湿润。
滚烫的眼泪顺着一路往下滑,在冬天迅速失温,立马变成一阵带后劲的冰凉,黏在她皮肤上。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清楚这个臭屁又有很重包袱的家伙肯定不想让她看到,程麦没有挣扎,反倒抬起一只手,徒劳地、一遍遍摸着他还露在外侧的小半张脸,将那块也笼住,全然地保护姿态。
就像小时候每次她哭程建斌也会做的那样,希望用这安静而机械的动作能平息他心底翻涌的情绪。
*
池正山最后还是走了。
第二天晚上,程麦推门进去的时候,电视机里女主播正在用标准的播音腔通报临县受灾情况,画面里出现了池正山和其他几位领导的身影。
林桐早上已经醒过来了,但依旧很虚弱,看着电视不知道在想什么,池砚安静地坐在一旁,垂眸拿沾水的棉签给她喂水,耐心而细致,连护工都插不上手。
这也成了后面几天的常态,连医护人员都会向林桐夸他,说没见过这么孝顺又耐心的男孩子,哪怕后面林桐病情好转了,和池家的两位老人一起劝他去回学校,池砚始终不置可否,只说有自己的计划,让她别担心,然后接着我行我素。
时间就像一位飞针走线的裁缝,规律又娴熟地将流走的日子缝合起来,收到一起。
过往留下的所有遗憾和隔阂既无法窥探,也无法弥补。
池正山出差结束后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南城,向林桐道歉,对池砚高考在即不回学校的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于附中打来电话后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彻底帮他摆平了这事。
对于像他这样严格要求孩子又拉不下脸的传统父亲来说,其实已经是在委婉道歉了。
而池砚也并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因为这事和池正山决裂或断绝关系。
那晚他所展露的脆弱、失望和那滴的眼泪仿佛只是她深夜的幻觉,到第二天再见面时他已恢复了素日的平静冷淡,至少面上如此,对他爸的态度也一以贯之。
不亲密,但也算不上冷漠。
在南城迎来每年冬天经典的狼来了保留节目,又名气象台预估明天将迎来大范围降雪时,池砚的生日也终于到了。
正好赶上了每半月一次的周天两小时放风时间,程麦四点一下自习就马不停蹄往医院赶。
半小时后她已经拉着池砚坐上了前往城郊的出租车。
正是晚高峰开始的点,车流在干道上汇成海,制动时尾灯汇成一条红色的长河,在高架桥上蜿蜒着伸向了远方。
走走停停,等他们赶到塔佛寺时,已经近五点半,紧赶慢赶买了两张票,程麦拉着人去了此行的目的地。
虽然这次天气预报又一次验证了它不靠谱的形象,再一次让南城人民失望,但也不是半点作用都没有,至少这个预告提前帮忙劝退了很多游客,明明是周末,但这座名山古刹却安安静静。
塔佛山八百多米,他们要去的庙就在山顶,因为是想为林桐求平安,程麦最信“心诚则灵”那套,平时能少走一步就少走一步的人,愣是看都没看索道一眼,靠跟他拉拉扯扯地爬完了——
近一半的路程。
然后体力告急,最后后半程只能被人背上去。
路其实很陡,但哪怕背上多了个90斤的“小书包”,池砚也依旧展现出了少年特有的年龄优势,在寺庙门口放下她的时候,除了呼吸短暂了乱了片刻节奏外,再无其他异状,双眼明亮而有神。
这次趁他生日来塔佛寺也是程麦提出的。
前一阵林桐身体一直比较虚弱,大家情绪都不怎么高,但现在病情稳定后,池砚不再持续低气压。
看他在医院陪护的这段日子,明明没有很长时间,人却瘦了很多,虽然显得人更精神了,但程麦还是有些心疼,正好借生日的由头拉他出来散散心。
集训队因为他擅自离开封闭营早在当天就已作出取消名额和资格的通知,这意味着,他的竞赛之路也到此为止。
下周一开始,池砚正式回学校上课了。
在正式回到舆论未知、前途也未知的学校前,她希望至少能做点什么,让他开心一下。
除此之外,其实也有另一个原因——
这次池砚的生日礼物,她想了半天都没头绪。
认识太多年的弊端就在这儿了,什么类型的礼物都送遍了,而且关键是:重金买了那个定制玩偶以后,她生活费已经被洗劫一空。
没钱买什么礼物,这又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吃穿用无一不讲究,贵得吓人,送他不匹配的东西用不上也是浪费。
最后思来想去,程麦觉得还不如讨个巧,直接避开实体礼物——反正,心意最重要:)
……
因为没什么人排队,从求签到求平安符,一切都很顺。从寺庙出来后,俩人没急着回家,手拖手的漫无目的瞎转悠到了后山。
程麦趁机偷偷瞄了眼身边的人。
他正翻着手里那个小小的平安符,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按他周围无形的气场来看,心情应该至少不差。
是个好时机。
她当机立断,笑着凑到他跟前,跟他说:“砚砚生日快乐!新的一年,不好的一定都会远离你,从今天起,生活里只有开心和快乐!”
她偏头想了下,补充道:“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其实当时求菩萨的时候,也说了你的名字,作为她老人家最忠诚的信徒,我说的,肯定会灵验的。放心吧!”
眼前人没说话。
他锋利的喉结克制地滚了几下,深深地盯了她好久,才干涩地开口,摸了摸她的头顶,郑重无比地说了句“谢谢麦麦”。
其实俩人之间很少会有这样一本正经的氛围出现。
程麦有些不适应,挠了下头,看他真的很开心,良心有点被拷问,最后决定据实相告:“好嘛,老实告诉你,礼物我实在没想到送什么,所以先用这个替代?等我有灵感的时候,再补给你?”
主要还是等预算充足到可以支撑她天才idea的时候。
说完,她也觉得这话实在有点无赖,羞了下,想走人,但却在转身的一瞬手腕却被人扣住。
下一秒,她就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少年身上的味道总是干净而清冽,让她想起初三那年暑假在北欧,夏至后永不西沉的骄阳,此时穿透三年的时光,破开南城冬天厚重的云层,直直照进她的心底。
让人无端生出一种,想被他紧紧拥抱着,融化进他身体,直至死亡都不要再分开的念想。
忽地,一点冰凉落在了她的脸上。
程麦抬头才发现,原来天气预报这次没有骗人。
城郊的山顶,已经开始飘起了点点小雪粒。
周身一片苍翠,目光的尽头是南城cbd遥远的天际线,而山底下哺育了这座千年古城的母亲河正浩浩荡荡向东汇流而去。
但她听不见城市的嘈杂,也听不到河流的波涛,所有的喧嚣已远远离开。
她的世界,万籁俱寂,只剩下从眼前宽阔的胸膛里传出的强劲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在无声告白。
她顺从本心,用力地环紧了池砚劲瘦的腰,与此同时,少年低哑清紧的声音随之响起,散落在山顶的北风和南城无人见证的初雪里。
“谁说没有礼物?”
“现在,我不是已经拥有了全世界最好的那个吗?”
第66章操场拥抱
那天过后, 池砚回到了南礼附中。
保送名额到手了又被自己送出去,三年竞赛作废,重新参加高考, 放其他考生身上天都要塌掉的事,当事人却淡定无比。
当时发信息告诉他林桐受伤的消息时, 程麦有过一丝犹疑。
毕竟是关乎到高考保送名额的大事,她不确定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尤其是开除的消息传回学校后,她看到荣辉煌和王学正像吸了十天霾一样阴暗的脸色时, 心里的鼓敲得更响了。
那可是送走一届又一届, 见多识广的老师, 旁人尚且为他可惜至此,更何况他本人呢。
她知道池砚不是做了决定后会把后续的结果推到别人身上的人, 但毕竟一面是唾手可得的保送机会, 一面是悬在所有考生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程麦很难不去多想, 事后无数次反复横跳,纠结自己当时的做法到底是不是正确。
林桐没事,万幸。
但与此同时,被集训队除名也是实打实的后果, 无法撤回的那种。
她心不在焉的反常很快引起了池砚的注意。
那天下了第一节晚自习后,程麦被他叫到了操场上。
有不少人在夜跑放松解压,怕挡到别人跑步, 程麦被他拉着,慢悠悠走在最外道, 在他契而不舍的一次次追问下,她纠结了大半圈以后, 终于将自己这阵子的心魔和盘托出。
一开始池砚还是稳住了,面无表情地安静听着。结果听到后面,看她已经联想到自己高考失败把怨气都发泄到她身上、俩人掰掉的地步,他实在受不了,有些无奈地打断她:“还没高考呢,盼着我点好成吗?对我这么没信心啊。”
“那我就是害怕嘛。”她轻声嘟囔了句。
质疑他能力就算了,还歪歪他考砸了会把锅甩给她,成为导致俩人感情破裂的元凶……一桩接一桩的,气得池砚有些牙痒,报复性地掐住了她的脸:“我倒不知道,在你心里,原来我是这么个小人形象?不是,做这些推测前咱能不能讲点基本法。好歹我前面十几年哪怕有一次出事甩锅到你身上,你再产生这种焦虑,才稍微像话点吧?”
好吧,确实。
之前干坏事被发现了,甩锅的人都是她程麦。
池砚才是万年背锅王。
没办法,谁让他从小就日天日地的,展现出了极强的自主精神,既不怕开明的桐姨,也不怕挨池叔叔的揍,但那时候她怕她妈可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所以每次都是池砚一人抗下所有,不管他参没参与,知不知情。
她还记得八岁那年,池砚和韩又元偷偷发现了一家黑游戏厅,俩人商量着周五放学去玩,结果被她听到,哭着闹着要一起,但这俩人态度坚决地一口回绝。
后来她偷偷跟在俩人身后进了游戏厅,碰到另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抢她的游戏币,她不肯给,最后被人推到地上扭了脚。
这事闹到去医院,父母那边自然没能瞒住,被母上大人疾言厉色一逼问“究竟是谁!让你去那地方”的时候,她心里一激灵,害怕之下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手就指向了站在病床边的小男孩,不顾池砚霎时睁大的双眼和咬牙切齿的表情,呜呜咽咽地说道:
“池,池砚哥哥。”
那天回家池砚就因为“偷偷去黑游戏厅”和“害妹妹受伤”这俩事被池正山狠狠揍了一顿,顺带没收了一个月的零花钱。头几天他趴在床上养伤的时候,不管程麦怎么卖乖道歉都不为所动,生生跟她冷战了一个月,直到后面得到她的保证,说以后再也不偷偷跟去那些危险的地方,俩人才和好如初。
这样的坑哥事宜,过往大大小小不计其数。
真要算起来,都够池砚写一部名为《那些年我被迫背过的黑锅》成长血泪史了。
……
对上池砚意有所指的眼神,知道他也记起了过往被她坑的事实,程麦尴尬地吐了下舌头,看到那张散发出低气压的冷淡脸,有些心虚,想去拉他的手卖乖求和,结果这人拿乔,第一下不轻不重地避开了,但她没在乎。
她的关注点全都落在刚才那下触碰感受到的温度上。
难不成男生是体内自带制暖机吗?
大冬天的,手放外面被冷风吹这么久,居然还能暖洋洋的。
池砚的手很瘦,属于指骨分明、手爆青筋那类,大帅哥标配,观赏性十足,本来摸起来会有些硬,但放冬天,这点微不足道的“缺点”立马就被源源不断散发的热意掩盖,原本硬邦邦的手感此时却成了安全感和控制力的绝佳来源。
程麦一只手钻进他虚虚拢起的掌心不算,另一只手也得寸进尺地贴了上去,双手捧起放到唇边亲了一下,看着冷眉冷眼的男生笑嘻嘻地问:“生气啦?”
“不该生气么?”他冷淡地睨她一眼,“什么都没干就被你无缘无故质疑人品了。”
“……唉呀,”她软声叫了一声,整个人都贴到他手臂上,头也顺势靠上去,像小狗一样蹭了蹭:“哪有这么严重嘛。”什么质疑人品,他也太会上升高度了吧,搞得她十恶不赦一样。
跟他认识这么久,程麦最懂怎么哄这个傲娇鬼,抱着他胳膊晃来晃去,没几下,他的脸色明显就没那么生冷了。
虽然嘴上说着“滚蛋,少来这套,没用”,又或是冒出一两句嫌弃她的“手冰死了,别碰我”,但身体却非常诚实,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原地不动,手连象征性地抽一下都没有,甚至在她得寸进尺拉开他的校服外套钻进去时也装看不懂,不主动也不拒绝,任由她紧紧环住自己的腰又蹭又抱,占尽便宜。
没了厚厚的外套,触感和温度都清晰了不少。
程麦整个人缩在他外套里,凛冽寒风被他高大的身形尽数阻隔开来,但她尤不满足,环住他腰的手开始不老实,顺着他卫衣下摆探进去,直到那双冰凉的小手完全贴上少年温暖紧实的背肌,她才舒服地喟叹了声。
“干嘛呢?”他低头,居高临下地睨她一眼,脸上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正经和冷淡:“公共场合,禁止耍流氓啊。”
但这根本唬不住她。
程麦得寸进尺地在他背上乱摸一通,理直气壮:“反正你外套遮着,别人看不见。”
看不见就不存在,不存在就等于没做。
完美的程麦式逻辑闭环。
说完,程麦从他外套的领口里抬起头,眨巴着眼睛诚实地给他反馈自己的感受:“你好热啊砚砚,好舒服……呜……要是可以一直贴在你身上就好了。”
哪怕从这样自上而下的死亡角度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依旧很帅气。
显然,这张俊脸的主人被她的坦诚取悦到了,唇角扬起了一抹不甚明显的上翘弧度,那一瞬,就像山顶清冷的皑皑冰雪骤然消融。
但这一幕却很短暂,转瞬即逝。
定睛一看时,这人已经恢复了平时没什么表情的冰山脸,只是心情被哄好了,说出的话都不再像之前那样冷硬,“少担心那些有的没的。哥高考不会搞砸。就算砸了,机票是我买的,决定是我做的,集训被开除是我自己导致的,不管什么结果都是我自己的责任,知道吗?跟你没关系。”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跟你没关系”这句看似冰冷的,划清界限的话,原来也可以是一句令人心动的情话。
路灯下,无数的浮沉在跳跃。
而站在光里的少年,低垂的发丝是柔软的,眼神是柔软的,连说出的话,都是柔软的。
“所以,不要为没发生的事情分心了?”他抬手,碰了碰她的脸颊,力度很轻,忽然问她:“你还记得高一那次八百米体测吗?”
“嗯。”
“其实,我想拉着你一起,跑过每一次终点,不只是八百米。”
他深深地看着她,那双眼睛熠熠发亮,里面翻涌的浓烈情绪足以灼伤任何看客:“还有半年,我们一起努力,全力以赴、心无旁骛地跑到终点,好不好?如果你觉得还很遥远,那就像那次一样吧。只看下一步,不去想终点,行不行?”
她喉咙里像被堵住,一个“好”字,滚到唇边好几次才说出口。
他们又一次选择了在人生的紧要关头和对方并肩前行。
池砚从不食言。
这次也是。
他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不管之后,只看今天。
哪怕周围也有在他被集训队除名后看热闹的目光和嘲笑,但他从不理会分毫,只是坚定、执着地拉着她,一步又一步地往前跑。
高考倒计时的日历,从200天,到100天,再到30天,被他们一页页翻过。
东去春来,转眼又到南城漫长而炙热的盛夏。
在这场漫长而未知的路途中,因为她并不是孤军奋战,所以也没有那么难熬。
早自习跑操前,他总会装作无意路过,毫无痕迹地往她手里塞进一块小小的巧克力,怕她低血糖晕倒;第二节晚自习后,他都会在教室门口的墙边等着,带她一起去操场夜跑放松;
熄灯前的半小时,他总会在电话里争分夺秒给她讲几道当天没解决的数学题,然后再去睡觉,而她也会投桃报李,在周末自习的下午,拉着池砚去学校的小花园,一边吹风一边督促他背诵语文必背篇目和作文素材给她听;
不变的是单调乏味而高强度的学习日程,变化的是成绩单上一次次上涨的分数和排名。
期间当然不总是一帆风顺,她会因为排名的波动而焦虑,会因为努力了进步的幅度不如预期而失望,也会在日复一日早已为麻痹的辛苦中突然抽离出来,然后短暂崩溃。
但幸运的是,总有一个人,会像一个不知疲惫自转着的太阳,围绕在她身边,再大的阴霾,也无法在她的世界里停留太久。
渐渐地,不管是看似遥不可及的目标,还是看似遥远的高考,都已触手可及。
高三上学期她还跌跌撞撞,考好考不好全看运气和状态,但等3模过后,不论大考小考,她已经能彻底稳住年纪前三的位置,唯一的变数不过是数学试卷的难易程度。
直到高中快要走到尽头,她才终于理解了池砚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分数本身没有意义,分数背后检验出的知识漏洞才有意义。
*
5月最后一天的下午,南礼附中高三级部拍毕业照。
在那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三年的青春,欢笑,和泪水,都被装进这张照片。
这也是属于这一届学生,最后一次以集体的名义开展活动。
因为毕业照是按班级顺序来的,程麦她们班排在后头,她正和路夏互相检查着呢,你帮我弄下头发,我帮你擦下汗的,忽然间人群中发出一阵低声的惊呼,并且越来越大,到程麦注意到的时候,几乎如山呼海啸般,起哄声要将这块掀翻了天。
她不明就里地回头,只见原本乖乖按队列排着的同学都四散开来,默契地让出一条道,而那中间,赫然站着一个男生。
他骨架高大,附中原本过于宽松的黑白校服此时却很合身,光风霁月的清爽少年。
池砚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白皙俊朗的脸在骄阳下仿佛周围镀上了一层柔化的光圈,耀眼而夺目。
人群的尖叫声和议论声他置若罔闻,目标明确地走过来,低声笑问了句“陪我拍毕业照?”,也没等她回答,就拉住呆愣愣脸红成苹果的她朝一边的合影梯子上走去。
2班班长叫唤得最欢,一会儿“我咋么不是女的”,一会儿“来人啊有人要抢人,我要去找班头来制裁你!”,正兀自演得起兴,就被经过的池砚猛不防地踹了一下,笑骂道:“有病啊。这他妈是我们1班的原始成员,毕业照过来合个影怎么了?你喊美国总统来也制裁不了。”
“哦哦哦,”班长猛点头,冲那头被池砚骚操作弄得呆若木鸡的路夏指了下:“你说的很有道理,但砚哥,在场的1班原始成员好像不止一位吧?您不一起带走?厚此薄彼不好吧。”
这话一出,路夏先反应过来,翻了个白眼:“班长,你能不能改改你老妈子爱管闲事的毛病。本人一点也不怀念臭臭的理科班好吗?”
更别说她最近还在和江越吵架,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
“听到了?”池砚摊手笑了下,光明正大的将自己的偏心展现的淋漓尽致:“我只负责帮这位走报告审批。”
当时程麦还一知半解,不懂报告审批是什么,后来等她一到1班的队伍里,陈涵就跟憋坏了一样,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般透了个干净。早在拍毕业照前几天,高冷大学霸第一次走下神坛,挨个送奶茶零食给他们班人,一个个征求同学的同意,就为了让程麦过来跟1班一起拍毕业照。
大概也是很多同学两三年唯一一次被他主动搭话,受宠若惊的不行,就差把人送的零食饮料供起来沾沾学神光环了。
其实按池砚的成绩和家世,他就算不提前做这些直接拉人过来,也没人会当面有什么意见,但他还是做了,只是为了她过来时名正言顺,是被所有人欢迎的,也是对同班同学的尊重,所以哪怕期间被几个熟的男生坐地起价,没完没了的敲诈,他也一一答应,丧权辱国割地赔款的条款一签再签,脾气好得,据陈涵说,创造了他个人的吉尼斯记录的程度。
具体有多夸张呢,按陈涵的话来说,就是奶茶天天管够,等她去校门外的奶茶店时,会发现自己的名字已经被消费成店里的vvvip了。
陈涵一句话总结就是:“短短一周,1班被集体养猪,甜到要得糖尿病了。”
听到陈涵绘声绘色的描述,程麦颧骨都要升天,憋笑憋得嘴唇都要被咬出印。
但她到底已经两年不再这个班了,程麦虽然缺心眼,但基本的人情世故还是懂一点的,跟着其他女生一起上去时非常自觉地站到边边上。
但她没想到,或者说隐隐有预感但没完全确定的是,身高颜值最出众、理所应当该霸占c位的人,居然对中间的位置视若无睹,扫都没扫一眼,一上梯子直奔她身后一级台阶的位置,就跟嗅到主人气味的大狼狗一样,马上过来抢占地盘。
围观完全程的程麦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嘴边不值钱的笑,直到池砚不轻不重弹了下额头,嗤笑一声,“拍个照而已,有这么值得高兴的吗?”
“就很高兴,超级高兴,”程麦仰起脸,尾巴翘得没边了:“毕竟,某人都为我贿赂全班了,要感动死了~”
“这么感动啊?”他单边唇角勾起,附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对她说:“那,等高考完了,看看你的诚意?”
“池砚!”
就知道,对这家伙的感动一定无法持续超过三秒,因为他就跟患了浪漫过敏症的晚期患者一样,绝对会身体力行的破坏掉这种好氛围。
她酝酿了两秒,刚要怼他算得这么清楚怎么高考准备报金融系以后成为劳动人民的敌人?结果话还没说出口,他就不咸不淡地抬起下巴冲前方指了下,半是好心提醒半是诚心商量的语气:“摄影师要开始拍了,你不转过去看镜头?想看我的话等下结束了随你看,现在还是不要耽误其他人的时间了吧?”
谁要看他啊!
这!人!
到底是怎么做到说这些骚话脸不红心不跳,面不改色的。
她拳头都紧了,刚捶了他肩膀一下,就听到底下摄影师在喊:“倒数第三排右边那位女同学,别跟同学打闹了,转过来看镜头。”
话音刚落,台子上顿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哄笑声,几个男生的口哨声格外明显,伴随着几句“什么同学,那是家属”之类的调侃和喔喔叫的起哄,动静大得像个马戏团,底下其他几个在排队的班被这波吸引了注意力,纷纷看了过来。
妈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1班就是个巨大的魔窟。
还是她们2班好。
程麦嗖地一下转过去,顶着张大红脸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洞洞的镜头,人臊得不行。
“同学们等会不要闭眼啊,笑得开心一点,别这么严肃,懂?”
听到摄影师的提醒,程麦暂时放下了所有的情绪,换上了自己惯常最甜的笑容。
但当摄影师喊出第五秒的倒计时时,程麦瞳孔顿时紧缩,呼吸一紧,整个人已经僵在了原地。
因为在那一瞬间,她的小拇指,被人悄悄勾住,摇晃了一下。
就像小时候她曾强迫他玩过无数次他觉得“幼稚”的拉钩一样。
池砚目视前方,嘴唇微动,低声说了句:
“去同一所大学,拉过钩了,不能耍赖。”
“不然、某人就要当八戒了。”
很幼稚的恐吓,但她却忽地笑了,笑得真心实意,灿烂飞扬。
下一秒,小拇指被他松开。
但程麦还没来得及失落,心又再次被高高吊起。
因为——男生灵活修长的手指穿过了她的指缝,顺势扣入,严丝合缝。
在照片定格的那一秒,人潮汹涌之中,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他们十指相扣,偷偷牵紧了彼此的手。
第67章试一下?
6月7日, 南城每年一度的高考雨如约而至。
但和往年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她不再是电视机前守着新闻凑热闹的看客, 而是最最关键的局中人。
整个世界,好像都在为这场考试而让步。
平日里熙熙攘攘满是人间烟火的老城区骤然宁静下来, 路**警林立,自发守护着所有奔赴这次考试的学生。
除了淅淅沥沥的夏雨作陪,整个世界寂静无声。
4次机械的“考试时间到,请考生停笔”后, 12年的求学生涯终于落下帷幕, 不论过往的辉煌或平庸, 他们都变成了这所百年名校历史中被彻底翻篇的一页。
如果从南礼附中上方俯视,在沉寂了半小时等待高考最后收尾工作结束后, 像开闸的洪水一般, 喧哗声骤然爆发开来,无数颗米粒大小的人头攒动着, 向外涌去。又过了好一会儿,许多在外校考试的高三生开始涌进这座古朴的校园,将自己在学校这三年青春最后的一点见证打包装箱,彻底离开。
因为之前初三的时候程麦拖延症爆发, 半点都没提前收拾东西,而她偏偏乱七八糟的零碎东西又特别多,正常人的三四倍, 导致最后搬东西的那天池砚一次性帮她搬了五次箱子才搞定,第二天打球胳膊都在抖, 投了三次连框都没挨到后被队友怒而赶下场,所以这次池砚吸取教训, 五月过半周天放假的时候就开始催她往家收拾用不着的东西,是以到8号这天,她格外轻松,所有行李打包只用了一个行李箱就轻松搞定。
出来的时候林桐已经让自己的助理开车在门口等着了。
这回她不仅提前抽空下班来接他们,穿着件和昨天不同花纹的红色旗袍,虽然此举在高考第一天就被池砚无情吐槽大可不必,但现在看来,实际作用也不是没有。
至少非常赏心悦目、美丽雍容——站在乌泱泱的家长堆里相当瞩目,程麦一眼就看到了。
等他俩走近后,林桐变魔术一样从车里拿出两束鲜艳灿烂的向日葵,池砚手大,将右边程麦的行李箱推过来,一手控住俩,空出另一只手接过花,笑着跟他妈说了声谢谢,平静又淡定。
不管是已经结束的高考,还是收到花,似乎都没怎么勾起他情绪的波澜,还是一如往常。
但程麦才刚刚结束人生最重要的考试,人走路魂还在半空中追呢,根本没心思去探究,结果林桐花束后当即惊喜地尖叫一声,搂着她的脖子蹦蹦跳跳,左一句谢谢桐姨,又一句桐姨对我真好,把平时电视台里雷厉风行、风风火火的林桐女士哄得笑容满面,合不拢嘴。
池砚看在眼里,微微摇了下头,轻轻嗤笑一声。
这丫头就这样。不管收到的礼物贵重与否,总是能给送礼的人最大的情绪价值。
连他爸这种不怒自威的老狐狸都能被她处好,更别提林桐了。
当她认真想要让谁开心时,没人能扛得住的。
一路上车里都是程麦叽叽喳喳的声音,一会儿问林桐南城做造型推荐的理发店,说要去烫发,一会儿又改变心意说晚上先去做美甲,期间还接到程建斌跨越1万公里打来的越洋电话,外交官都没她业务繁忙,花蝴蝶似的,左右逢源,忙得不亦说乎。
6月的天就算下了雨,依旧闷热难忍。
因为晚上七点由几个拥有共同人脉的社牛牵头,俩实验班要一起聚餐,一到家程麦立刻先抢了浴室去洗澡。
但女孩子天生就是要收拾的一堆,碰上程麦这种不知条理为何物的就更灾难,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一会儿对着某地瓜软件现学现卖,颤巍巍拿着林桐刚送的一整套全新装备挑战大热的元气果汁妆,化妆期间还经常会被微信进来的消息干扰,应付其他初高中老同学的邀约,一会儿又跑去挑衣服,挑着挑着顺手整理起了衣柜,最后的结果就是,在她之后进浴室的池砚一切都收拾妥当来敲她门了,她的进度大概如下:
妆容差个定妆勉勉强强算完。
头发还带着干发帽,没动。
衣服,嗯,还是那件睡裙,连等会出门要换的都没选好。
至于房间,收拾到箱子大敞开,能放东西的地方全被占了,偌大的房间连个下脚地儿都难找。
……
总结就是:基本啥也没干完。
敲门声不疾不徐地响着,简洁短促,却让人心浮气躁。
她走过去,猛地拉开门。
池砚正抱着胳膊,姿态闲淡地倚在墙边,垂眸单手飞快地打字,一边打发韩又元催他上线开黑的消息,一边调侃她:“公主,这么久了,梳洗打扮完了、吗?”
话音刚落抬头的瞬间,池砚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向来转得比什么都快的脑子显而易见的卡了壳,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才补完最后一个字。
化完妆后本就红润的唇此时像覆盖了一层玻璃唇釉,水润有光泽,看起来就……让人很想亲一口。
他暗感不妙,好不容易把眼光从她嘟起的唇瓣上撕开,结果往下更是呼吸一窒。
头发包起来后线条优美的肩颈就被完完全全暴露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程麦穿吊带睡衣,其实并不暴露,甚至还是很清新的嫩绿色,像青草一样,很可爱。
但他却被这大片白皙的肌肤刺激到瞳孔微缩,一直以来拼命抑制对她的渴望就像一座长期休眠却蓄势待发的火山,能按捺住全靠自我催眠加忽视,但的确经不得她再给出一星半点的刺激了。
就好比此刻。
对于意志薄弱的少年来说堪称史上最艰难的忍耐力挑战。
他竭力克制地自己的目光停留在该停留的地方,脑子里却始终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着,提醒他毕业了,成年了,做任何事都是合法合理的,亲一下也不会怎么样。
但不行。
这会儿刚考完,情绪上处于不冷静的时期,禁忌条件又全部解除,如果碰一下,他实在没有信心自己能有那个自控力中途停下。
更何况……
看着已经转身的女生,和门户大开的少女卧室,池砚叹了口气。
人对自己是半点防备都没有的。
池砚你还是多当几天人吧。
他走过去,坐到沙发上,努力想目不斜视,但——没用。
程麦白到晃眼的纤长身影但凡在他余光里出现一秒,他的注意力也立马跟着跑路,脑子里被打倒的邪恶势力又开始兴风作浪挑战他的耐力。
最后实在没办法,他身心俱疲地搓了把脸,了无生趣地靠在沙发上,掏出手机飞快发了条消息过去:
【又元,lol,手游端,来。】
韩又元·韩国元彬的韩和元:【word砚???你搞什么飞机,刚问你不还说等会要出门聚餐吗?取消了?】
CY:【没。在等某人换衣服,无聊。】
韩又元·韩国元彬的韩和元:【懂了。我就是你们臭情侣中场休息打发时间的工具人呗。真叫人伤心呢,三个人的友谊太拥挤了。】
CY:【再发疯拉黑。】
CY:【你到底来不来?】
韩又元·韩国元彬的韩和元:【来来来,大佬带飞躺上王者干嘛不来。】
说着,他已经进入了游戏语音频道,正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就听到池砚用最冷酷无情的声音宣布道:“今天不打排位,匹配吧。”
“???”
也许是听到了韩友谊震耳欲聋的沉默和其中浓浓的抗议,池砚揉了下高挺的山根,无奈解释了句:“累,没法集中精神,随便开一局吧。”
说完他直接点开匹配。
排了好一阵,结果分配到一个猪队友,操作怀疑是脚打出来的,意识是没有的,自信心是爆棚的,带着妹子在下路又菜又装,把他气得好几次想开麦问候一下这位兄弟是不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事,不然为什么要致力于在峡谷创飞正常人,但顾及着程麦一直在房间里,刻意收敛了自己的脾气,实在气不过公屏区打字问候了几下算了。
直到程麦去浴室换衣服,他才彻底没了顾及,
没过多久,房门又被打开。
程麦回来了。
但就是这个姿势,有点诡异,还有点高难度,单手反过身去捂住自己的背,着急忙慌的跑到他跟前,像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没给他任何心理准备的时间,直接转身,将拉链拉到一半,欲露未露的背暴露在他眼前,不无烦躁的说:“砚砚帮下忙,这个拉链我弄了好久了,怎么都搞不好。”
轰隆一声。
他听到了脑子里艰难建立起的那道清心寡欲的围墙就因为她这一个动作轰然倒塌。
前功尽弃。
他人生从没有哪一刻这样深刻地体会到这个成语的含义。
那一刻,屏幕上猪队友的智熄操作他看不见了,韩又元看到原地不动后惊慌又不可置信地哭求他回来的声音他也听不到了。
他的目光就像被最强力的胶水粘在了拉链背后那一小块肌肤上一样。
池砚喉结艰难地滚了几下,其实很多带脏字的又或义正词严的话都溜到了嘴边,但骨节嶙峋的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已经非常有自我意识地抬起,乐于助人地扯住。
凑近一看,才知道她为什么弄很久都不行。
拉链里卡了几根头发,因为她的暴力拖拽,缠成一团不说,往上还卡进了一点内衬的布料。
少年向来挺拔的背脊此时微微躬着,拿出了不亚于顶级工匠精神的慢速度,和显微镜下做实验的细致态度,修长的手指在期间拉拉扯扯,因为怕弄疼她,幅度很小,几乎没什么疼痛,只有头皮被轻轻拖拽时微微发麻的感觉。
这样的动作,突棱的指关节不可避免地会时不时蹭上她白嫩滑腻的纤薄脊背,再加上距离太近,程麦都能感受到他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背上的感觉。
每一下,都能激得她身子小腹微紧,生出一种莫名的紧张。
她咬牙忍着,但不知道是他墨迹还是时间被按下了0.25倍速,这场酷刑迟迟没有结束的预兆。
程麦刚要问他到底能不能行,就听到身后的人低低问了句:“你是故意的?”
“什么?”她脑子晕晕乎乎的,没反应过来。
但要问的话很快就卡在喉咙里动不了了。
因为——拉链就被拉动了。
与此同时,他的食指关节也跟着有意无意地抵着她凹进去的背沟一路上滑,火花带闪电的痒顺着脊柱蔓延开来,惹得人一阵瑟缩。
那种在从未探访过的领域陌生试探而引发的暧昧和紧张,让她几乎忘记了呼吸。
直至拉链咔的一下,到了顶。
清脆的一声,唤回了她的神智。
身体快僵成了一具雕塑,程麦急急地回头,本意不过是想说句谢谢马上跑走,从这样奇怪的氛围中挣脱出去,但却忘了此时俩人的距离究竟有多近。
才刚转过身,她的唇瓣一不小心就顺着他干净流畅的下巴颏儿擦了过去,点点青茬刺过她的红唇,程麦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刚要低头退开,下巴就被一只手用力捏住,只能被迫仰着,对上他墨色翻涌的黑眸。
那双黑色的桃花眼此时微微眯着,像是盯住猎物的野兽,在蓄势待发准备袭击。
而身为被人追逐的猎物本人,她既紧张异常,又无可否认地有些期待,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就见他眸色更暗,低声喊了句:“程麦。”
她条件反射性的回了句:“到。”
此举立马引得他低低笑了一声,但锁在她唇瓣上的眼神侵略性却丝毫未减,顿了好久才艰难开口,感慨道:“好想亲你啊。”
又问她:“可以吗?”
提前询问这个举动相当具有绅士风度,但问出的话却直白得叫人脸红心跳,和绅士风度这四个字没有半点关系。
纯粹斯文的流氓行径。
明明他直接亲,她也不会怎么样。
这厮就是故意的。
“……您真有礼貌,”程麦咬牙,故意和他作对:“不可以呢。”
“行,”他点点头,语气不无遗憾道:“那我们就来算算账。”
“什么账?”程麦莫名其妙。
“之前你亲过我几次来着,现在,我来收点利息不过分吧?”
是问句,但却根本没给程麦回答和辩驳的机会。
他倏地俯身凑近,捏住她下巴的大拇指稍微一用力,少女紧闭的红唇立马顺势开启,为他大开方便之门。
和之前几次蜻蜓点水般的吻不同,当这次的吻由他主导后,从一开始就不再是闹着玩的纯情模式。
察觉到自己唇上落下的那抹温热后,程麦像个小木偶一样机械地眨巴了两下眼,俩人睫毛厮杀在一起,痒痒的,逗得他在俩人唇齿间发出含含糊糊的一声笑,“闭眼。”
但真听了他的话眼前一片黑后,从唇珠到下唇,那种酥麻又湿润的奇妙触感开始呈倍数放大,耳畔除了自己雷鸣般的心跳声,就只剩他明显的吞咽声和暧昧声在啧啧作响。
理智早已消融,如果不是池砚那双有力的手臂始终牢牢禁锢着她的腰,她早滑下去了。哪怕是后来中途松开她让她呼吸的间隙,池砚也没舍得完全退开,鼻尖相抵,呼吸相融之时,她偷偷睁眼看过去,才发现素日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早已失去了清明。
他揉了下程麦的后脑勺,好声好气地问:“宝贝,商量个事?等下别再咬我了,嗯?说实话,挺疼的。”
程麦脑子都被他弄成了一团浆糊,刚觉得莫名其妙,但下一秒,她已没有神思再多想,因为自己口腔里突然闯入了另一抹湿热,极具的柔软在试探,触碰,在狭小的空间里激起了层层电流,顺着她的血液流窜到四肢百骸,让人沉沦又上瘾。
早在第二次深吻的间隙,俩人就已跌落进一旁的沙发,程麦被大发善心地松开时正跨坐在他腿上,整个人依旧被他强势地锁在怀里,只能靠着他宽阔的胸膛拼命呼吸氧气,而她身下的少年,也没比她情况好到哪里去。
哪怕素日肺活量惊人,此时也罕见地有些狼狈,重重喘息着,一声又一声,落在她耳朵里,简直性感得在索命。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修长的手指此时有意无意地一下下拨弄着她单薄的肩带。
没有更进一步,像一个玩心重又手欠的大男孩一样单纯,但每一次,都会让她心里紧张一下,害怕他接下来的动作……到后来,甚至是期待他干脆给个痛快,越过那一步。
这人,简直就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
她窝在他平坦的怀抱里,正阴暗地揣测着,池砚却忽地凑在她耳边,浅笑着问了个离谱的问题:“等会儿的聚餐,能不能不去了?” ???
程麦不敢置信地抬头瞪他一眼,一口回绝:“你想什么呢!这是高三最后一次聚会了。”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
“如果很想去的话,得再等等 ,”他单手搂住她的细腰,另只手也没闲着,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她的头发。
“等?”程麦嘴比脑子快。
他整个人大剌剌地靠在沙发上,那双桃花眼里有种慵懒的拿人劲,意有所指道,“嗯,等会儿就好。”
说完,又飞速打了个补丁:“你别乱动就成。”
因为他这句话,程麦接下来全程乖乖的,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
然而,十分钟后。
“怎么还没好啊?”
“……”
“到底还要等多久啊?”
“……”
“为什么这么慢?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
池砚自己也没想到这波预判失误。理智告诉她确实最好的办法是去浴室冲冷水降温,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温香软玉在怀,刚刚又带着她干了点坏事,莫名生出一种黏糊的心理,就是不想放任。
最后的结果就是,抱着她这么久了,就跟不断往已经烧起来的火里扔柴似的,别说消停,反倒越来越来劲。
耳边她不耐的催促还在继续,对上她那双圆溜溜闪着天真光芒的眼眸时,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快要克制不住血液里尘封已久的那股邪性,控制住她不断乱动的左手后,他缓缓开口道:“的确有一个办法能更快一点。”
“嗯?”程麦永远嘴巴比脑子快,下意识问道:“什么?”
他深深地盯着她,不说话,抓住她的手却没停。
直到几秒后,程麦意识到发生什么,人都要炸了。
“池砚!”
但他却像早有预料,覆盖在她手之上的大手微微发力控制住了她后缩的手。
本意真的只是想阻拦住她,他发誓。
就是效果好得有点超乎想象。
他低低喟叹一声,从她肩窝里再抬起头时,白皙的俊脸此时泛起了一层红,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隐忍不发,哪怕汗水流进了眼睛里,他也没管,只是微仰着头,认真问她:
“宝宝,我们试一下吧,就一下,好不好?”
他在她的肩窝那蹭了蹭,声音低低的,“真的想要这样很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