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周慎辞洗完澡, 正在吹头发,却听到了一阵咚咚咚的声音。
刚开始他以为是听错了,关掉电吹风才意识到是真的有人在敲门。
然后, 细微的声音响起:“是我。”
周慎辞走过去拉开门,发现楚言正站在门口,两手背在身后, 一副别扭的样子。
楚言见到他,先是愣了半秒,旋即别过脸去, 道:“大冬天的, 穿这么少给谁看。”
周慎辞的头发吹得半干, 微分刘海散在额前,看上去很好揉的样子。
他赤着上身,只穿着一条睡裤,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宽肩窄腰的顶级身材更加直观,紧实小腹一侧的胶布也添了几分最近很火的“战损感”。
许是少了那些成熟稳重的打扮,他显得尤其年轻,像是正在读书的大学生。
不过,那副气定神闲的口气却透着几分熟练的轻佻:“我要睡了,能给谁看?”
楚言轻轻地哼了一声, 虽不看他, 但却从背后伸手, 将协议书递了过去。
“给你。”
周慎辞挑眉:“这是什么?”
楚言眉心拧得紧紧的, 像是在和谁置气, 不情不愿地说道:“我签好字了,你回主卧睡。”
周慎辞接过协议书, 随手翻了几下,悠悠道:“说好是三天,却晚了41个小时。”
楚言小脸一拉,就要去抢协议:“爱要不要!”
周慎辞手一抬,利用身高优势轻松地将协议举到了楚言够不到的半空中,还单手顶住了她的脑袋。
“天下没有给了还要收回去的道理。”
楚言不服气,但两只胳膊都快抡出火星子了也碰不到他,只能进行语言上的反击:“周慎辞我讨厌你!”
谁知,周慎辞的手却忽然一松,由于惯性,楚言猝不及防,猛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下一秒,温暖有力的臂弯将她紧紧抱住,周慎辞低哑的嗓音似乎是从胸腔中发出:“我知道。”
“请用余生来恨我。”
伟大的爱是放手、是包容、是克制。
但在楚言面前,他只是一个偏执的疯子,他要将她锁在自己身边,亦容不得他人半点的侵犯。
现在他已经认了命,厌恶也好,憎恨也罢,哪怕她一刀捅死他,也不能再让她离开了。
楚言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口,慢慢地曲起了指尖。
隔着温热肌肤传过来的有力心跳牵动着情绪的丝线,她鼻尖微酸,哽噎着闷声道:“我很忙,没那么多闲工夫。”
周慎辞漫出浅笑,低下头去吻她的发顶:“那换我来好好爱你。”
楚言忍不住哭了。
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打湿了周慎辞的胸口。
刚开始她微微颤抖的双肩似乎还在努力维持平静,但当泪水开始决堤,整个人也随之松弛下来,任凭泪水肆意流淌,每颗泪珠都来自心底的深处,往日的种种都变得轻盈。
周慎辞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搂着她。
此刻安静的陪伴远远胜过千言万语。
过了好久,楚言渐渐止住了哭声。
她抬起已经哭花了的脸蛋,看着周慎辞漾着柔光的眸底,不忘犟嘴:“眼睛进沙子了。”
周慎辞扬唇,旋即半蹲下身,一把捞起了她:“好,那我带你去洗洗眼睛。”
楚言鼻头还红着,但突然被抱起,还是悄悄地高兴了一下。
她环住周慎辞的脖子,看着他因着发力而凸起的肌肉线条,莫名地咽了下口水。
“也不一定回主卧。”她暗示着说道,“侧卧也有浴室呢。”
“睡这儿?”周慎辞抱着她。
楚言瞥了眼他身后的床,问:“这张床结实嘛?”
周慎辞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笑着问:“刚才不还喊疼吗?”
楚言振振有词:“是你先不穿衣服勾.引我的。”
说着她就要跳下去,还嘟囔着,“算了,我自己回主卧睡,你就呆这儿吧!”
周慎辞却直接转身,将她扔在了床.上。
接着,他倾身而下,含笑道:“既然是我撩拨了你,那我肯定负责到底。”
楚言长睫眨动,小声道:“那你轻点,明天我还要上班呢。”
周慎辞嘴上应得诚恳,可转眼就翻脸不认人。
楚言给撞得声音都变得零碎:“不要那么用力……”
周慎辞可听不进去,只知道埋头苦干。
楚言抱着他,指甲在他的后背划出了血印。
“慢点啊……万一有宝宝了……”
周慎辞终于稍稍停顿。
黑暗中看不清的他的面容,但话语间却满是戏谑:“驳回,我的种没那么脆弱。”
楚言:“……”
漫漫长夜,无尽缠绵。
晨光悄悄地从窗帘的缝隙中潜进来,窝在周慎辞怀中的楚言动了动沉重的眼皮,而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周慎辞还未醒来,他睡着的样子很安静,呼吸的节奏规律平和,像是刚被驯服的野兽。
突然,侧卧的门被敲响。
不等楚言应答,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了。
念念的小脑袋探了进来:“妈咪,你在这里呀!”
楚言的第一反应是尴尬,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动静弄醒了周慎辞,他轻掀眼皮,半支起上身,搂着楚言的手却没有松开。
“念念今天起得好早。”他哑着嗓子笑说。
念念看了看楚言,又望向周慎辞,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扬起了灿烂的笑容。
她眼睛一眨一眨的,问:“叔叔,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叫你爸爸了呀?”
楚言锁在被窝里抬不起头。
周慎辞笑了笑,起身下床,抱起了念念,道:“叫声来听听。”
念念“啪叽”亲了他一口,大声道:“爸爸!”
周慎辞如果有尾巴,估计已经晃成螺旋桨了。
他重重地应了一声,道:“乖女儿,爸爸给你做早餐。”
父女俩倒是欢乐亲子时光了,独留楚言一人,羞得裹紧了被子,脸红得像是烤炉里的红薯。
这天楚言和周慎辞一起送念念去了幼儿园。
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楚言又隐隐有些担心。
念念是接受了周慎辞这个“爸爸”,却不知道周慎辞是她的真“爸爸”。
这件事情周慎辞肯定也介意,可她又该怎么和念念解释呢?
周慎辞看出了她眼中的忧虑,侧过脸低声问:“在想什么?”
楚言垂下眸子:“我不知道要如何向念念解释你就是她亲生父亲的事情。”
“我怕她不理解,更怕她理解,如果她怪我的话,我又该怎么办呢?”
周慎辞握住了她的手,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解释的。”
“这个故事中如果一定要有个坏人,那一定是我。”
楚言看着他:“你不担心她责怪你吗?”
周慎辞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我理应被责怪。我会用一辈子去弥补。”——
那天晚上,楚祎念小朋友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多方会谈”。
但说是多方,其实主要是周慎辞说。
楚言紧张得不得了,告诉念念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念念,其实他就是你真正的爸爸。”
念念有点懵。
楚言却再也蹦不出其他的话了。
周慎辞见状,便接过了话:“当年妈妈怀着念念的时候,爸爸把妈妈弄丢了。”
“现在,爸爸终于重新找到了妈妈和念念。”
念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所以,叔叔就是爸爸。”
周慎辞颔首:“嗯。”
楚言害怕念念不开心,拉住她的手就要道歉:“念念,都是妈妈不好……”
念念歪了歪脑袋:“为什么妈咪不好呀?”
说着,她主动上前抱住了楚言的脖子:“念念最爱妈咪。”
楚言微怔。
只听念念又说:“找到爸爸真的太好啦!因为念念知道,不仅是念念,妈妈也一直在找爸爸。”
许是这些日子让楚言变得感性,她又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紧紧地抱住了念念,喃喃道:“谢谢。”
念念咯咯地笑着:“妈咪,太紧啦,念念呼吸不过来啦~”
忽地,念念似乎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小手指向了窗户。
“妈咪,看,下雪啦!”
楚言松开念念,看向外面。
昏黄的路灯照亮了一小片墨色的天幕,飞雪在光中飘落,像是翩翩起舞的精灵降落在人间。
“这好像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楚言道。
“是,”周慎辞搂住了她的肩,“虽然晚了,但也是赶在圣诞节之前。”
楚言蓦地被点醒:“对哦,明天就是平安夜了!”——
隔天一早,楚言刚起床,就听到门铃在响。
她随便披了件毛衫就去开门。
快递小哥站在门口,问:“请问是楚言女士吗?”
楚言点点头:“是的。”
“有您的包裹,请签收。”小哥说道。
楚言不记得自己买过什么东西,但确认后还是签了字。
小哥负责地将一个大大的包裹搬进了玄关,然后便离开了。
楚言看着红红绿绿的包装有点疑惑。
这应该是个圣诞礼物没错,但会是谁寄给她的呢?
她这个新家的地址只有姜曼知道,但姜曼并没有提过要寄东西给她。
正疑惑着,她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掏出来一看,是一封邮件。
【From Leotan: Merry Christmas】
“是利奥!”楚言有些惊喜。
那次事件后,她得知利奥跟着周明礼走了,就问周明礼要了他的联系方式。
不过这孩子似乎不是很会玩智能手机,只和她交换了邮件地址。
邮件里是一行简单的字:【楚言姐姐,我也看到世界了。】
楚言似是明白了什么,立刻拆开了那个包裹。
里面是一个巨大的手工绘版,上面贴满了照片。
是利奥和新朋友在海上、丛林、蓝天之上的照片。
第52章 圆
想来楚言和利奥也只有那么几天的接触, 并算不上有多么深厚的交情。
她还耍了他,甚至在利奥维护自己的时候对他说了谎。
Kalabaw的陨落,也能算得上有她的“功劳”。
不幸中的万幸是, 利奥的家人虽有受伤,但都无大碍,只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工厂彻底毁了。
听说利奥当时很生气, 冲上去要和周明礼拼个你死我活,结果被周明礼一脚踹翻在地。
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楚言并不清楚。
她也没好意思去细问利奥, 不过总觉得那之后利奥好像成熟了很多。
利奥曾在邮件中这样对楚言说——
“楚言姐姐, 我要去外面闯荡, 做出一番事业,让我的规则成为世界的规则。到时候,我会变成更强大的人来见你。”
听上去很中二,但仔细想想却还是有点儿感人的。
“这是谁寄来的?”周慎辞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楚言扭头看到他,笑着说:“是利奥。”
周慎辞眉头微动:“那小子怎么知道你的联系方式?”
楚言道:“我们一直有联系啊。”
周慎辞神情似是有些不悦,却也没说什么。
他看了眼绘板上的照片,道:“跟了明礼之后,确实洋气了不少。”
楚言逗他:“人家本来长得就不错,岛上好多姑娘偷偷看他呢。”
周慎辞睨了她一眼,忽然对她勾了勾手指头:“手机拿来。”
楚言小手一背:“凭什么给你?”
周慎辞向来不爱废话, 直接上手, 擒住了她的手腕, 轻轻松松地就将手机抽走。
“你怎么那么不讲理?”楚言争不过他, 张嘴就咬他的手。
“我什么时候和你讲过理?”
周慎辞不以为意, 伸着胳膊任她去咬,另一只手则翻起了她的邮箱。
可他越翻邮件脸越黑, 语调都沉了几分:“来见你?他干嘛要来见你?”
“‘更可靠的男人’?”
“‘等着我’?”
周慎辞侧眼看她,眉尾挑得老高:“那小子想干嘛?”
楚言松了口,留下了一圈红红的牙印在周慎辞的手臂上。
她满脸无辜:“朋友之间日常的聊天啊。”
周慎辞思考两秒,转身就要去拿自己的手机。
楚言追上去,欠欠儿地问:“你生气啦?”
周慎辞否认:“没有。”
“那你走那么快干嘛呀?”楚言凑到他身侧。
周慎辞道:“去和明礼聊聊。”
楚言又绕到另一边:“聊什么?”
周慎辞凉凉一瞥:“叫他把那小子扔海里喂鱼。”
楚言笑了起来,弯弯的眼睛好看极了。
她向上一跃,勾住周慎辞的脖子,道:“你吃醋了~”
周慎辞眉心还没松开,但还是躬下身去就着楚言的动作,手也护在了她的腰后,生怕她站不稳摔倒了。
楚言趁机贴在他耳边,故意说:“利奥还没成年呢~”
周慎辞冷笑:“你有什么打算?”
楚言眨眼,长长的睫毛似乎都扇出了风,眼中明光闪闪,咬字清晰道:“你、猜?”
周慎辞轻哼一声,反手就将她抱了起来:“你猜我猜不猜?”
楚言丝毫不怕:“青天白日的,不许欺负我。”
周慎辞不理会,抱着她就往卧室走:“艳阳高照也救不了你。”
楚言急了,两条小腿儿捣腾起来:“不行,不公平。”
周慎辞干脆把她放到走廊的玄关桌上,掐着她的腰,问:“哪里不公平?”
楚言撇撇嘴:“也有好多女人觊觎你,我有个异性朋友怎么啦?”
周慎辞道:“我怎么不知道有什么女人?”
楚言小脖一昂:“那个苏苏。”
周慎辞:“谁?”
楚言愤愤道:“就那个卞总的朋友啊,你还带她去休息室!”
周慎辞笑道:“我进没进去你还不知道吗?”
楚言更气了:“你根本就记得!”
说着,她摊开手掌,“手机给我。”
周慎辞乖乖地把她的手机还给她。
楚言却说:“还要你的。”
周慎辞朝房间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在卧室。”
楚言毫不客气,把周慎辞的私人手机和工作手机都查了一遍,果然在他的工作手机里看到了很多陌生女性的好友申请。
虽然周慎辞都没通过,但楚言还是一副“被我逮到了吧”的样子,指着最近的一条好友申请道:“你看,她还邀请你一起过圣诞节呢!”
周慎辞静静地听她强词夺理,等她说完了,才优哉游哉地开口:“可我不能和她过圣诞节。”
楚言要跳脚了:“你还真想和她们过啊!”
周慎辞的嘴角微扬:“不想。”
“我只想和你过。”
话音落下,忽然窗外响起一阵叮铃哐啷,是铃铛清脆的声音。
“怎么了?”楚言被吸引了注意力。
周慎辞嗓音低柔:“去阳台看看。”
楚言拉开阳台的门,迈了出去。
一阵寒风吹来,却裹挟着淡淡的芬芳。
啪。
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拂过了楚言的脸颊。
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接,摊开掌心才发现那竟然是一片玫瑰花瓣。
不对,不是一片。
是许多片。
抬眼望去,灰暗空中落下的白絮不知何时变成了花瓣,红色像是星火,热烈而充满生机,肆意地飞扬,原本寂静的雪景忽然喧闹起来。
“哪里来的……”楚言喃喃问道。
就在这时,她听到发动机的轰鸣声,一架直升飞机正盘旋在楼顶上方,无数花瓣从里面倾泻而下,点燃了银光素裹的世界。
楚言回头去找周慎辞:“你过来看呀!”
周慎辞走到她的身边,不知道从哪里捧来了一大束玫瑰。
“言言,圣诞快乐。”
楚言接过玫瑰,眼里是掩不住的惊喜:“你……你不是不过圣诞节的嘛!”
她依稀记得大学的时候周慎辞曾无情地拒绝过她一起过平安夜的邀请,还很没趣地扔给她一张卡,叫她随便刷。
周慎辞:“你只记得我混账,却不记得我答应过你什么。”
楚言微愣:“什么?”
周慎辞道:“5年前的圣诞节我去开会了,你很生气,好几天没理我,我买了花哄你,你说——”
楚言终于想起,和周慎辞一齐将那句话补全。
“我不喜欢红色的玫瑰,除非它是在圣诞节开放的。”
周慎辞低低地笑了起来:“这不是记得吗。”
回忆里某一个瞬间闪过楚言的脑海,她略带迟疑地问道:“我在美国的时候,有一年圣诞节,有人在我公寓楼下的信箱上放了一束玫瑰……”
周慎辞稍顿,眼底的温柔如冰山融雪般化了开来。
“原来你看到了。”
或许是鲜艳的花瓣染红了楚言的眼尾,她望着周慎辞,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周慎辞用食指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侧过头吻了上去。
“现在你知道了,也不算迟。”
这时,一个稚嫩的童音闯进了浪漫的气氛:“呀!拔拔妈咪在亲亲!”
扭头一看,念念正捂着小脸站在房门口,但指缝却撑得大大的,光明正大地偷看。
楚言弯下腰对她招手:“念念,过来。”
念念冲进她的怀里:“妈咪~”
温暖的爱意在冬日里漫无边际地延续着——
虽然楚言签好了协议,但是结婚的事情并没有被提上日程。
一是因为临近年关,周慎辞事务繁忙,不太能抽身。
二是楚言自己也不想那么匆忙就把这件事办了,所以见周慎辞不提,她便也不说。
不过,有件事情却是她回避不了的。
“除夕你回苏城吗?”周慎辞问道。
楚言抹着护手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爸爸确实给她发了信息,但她并没有回复。
那件事情后,她就几乎和家人断了联系。
“我……不想回去。”她轻声说。
周慎辞:“那来我家吧。”
“我爸妈还没正式见过你。”
楚言有些犹豫:“大过节的,我去你家合适吗?”
周慎辞倒觉得奇怪:“有什么不合适?”
楚言道:“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我们的事,你的父母知道吗?他们是什么意见呢?”
周慎辞拉起她的手,帮她把乳霜抹开,然后亲了亲她的指尖,弯起唇角,反问:“你觉得他们会有什么意见?”
楚言声音很小:“未婚先孕,先斩后奏……”
“有我在,”周慎辞打断了她,“没有人会有意见。”
他顿了下,继续说,“他俩其实挺开心的,一直念叨想要升级当爷爷奶奶,现在总算实现了。”
楚言望着他:“不许骗我哦。”
周慎辞笑道:“不骗你。”
除夕。
京市难得放了晴,但温度太低,雪积在一起也不见化,太阳出来,洒在上面亮晶晶的,很是漂亮。
周宅一早就热闹起来了。
贴春联,贴福字,挂灯笼,喜庆极了。
庭院里也种上了应季的腊梅,红色的花骨朵颗颗饱满,像是一串串鞭炮。
周母更是一大早就起来了,在镜子面前打扮了半天,拉着周父问:“快帮我选一选,这两件旗袍哪个好看?”
周父也看不懂,随便一指,道:“那条红的。”
周母皱眉:“两条都是红的!”
周父打趣:“哎,不就吃个饭吗?你怎么搞得像是要过门似的?”
周母哼了一声:“你懂什么,这是我们家的第一个媳妇儿,必须正式点。”
周父笑了:“好好好。你啊,之前还说要当个恶婆婆,现在呢?”
周母反问:“别说我,你准备那一屋子金银首饰是要给谁?”
周父轻咳两声:“那是给我孙女的。”
周母道:“孙女才三岁,能戴那么大的玉镯子?”
两人正拌嘴呢,只听前院传来管家的声音:“老爷、夫人,大少爷回来啦!”
第53章 圆
这是楚言第一次来周慎辞父母的宅子。
她刚进门就被走廊里的影背墙震撼住了。
应该说她并不知道门口的设计叫影背墙, 只是觉得浮雕光影精致独特,后来偷偷拿手机百度才知道那是一种中国传统建筑中的一种元素。
越往里走,楚言越能感受到什么叫大户人家, 景观庭院恢弘大气,假山小桥流水样样俱全,给人一种身处江南园林的感觉。
上次她和周家父母有过一面之缘, 不过场合太过尴尬,还不如没见过的好,想到这儿, 她不由自主地拘谨起来, 连呼吸都有些小心翼翼。
念念来到陌生的地方, 又看到这么多不熟悉的面孔,紧张的同时又有些好奇,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然后悄悄地拽了拽楚言的袖子。
“妈咪。”她小声唤楚言。
“怎么啦?”楚言弯腰凑近她。
念念轻声说:“这里好大哦。”
楚言将她抱了起来:“是很大,但有妈妈在呢。”
周慎辞见了,主动说:“我来抱吧。”
念念却罕见地摇了摇头:“想要妈咪。”
周慎辞有片刻的失落,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揉了揉念念的头发。
一行人行至前厅,周父周母正好迎了出来。
楚言赶忙点头问好:“伯父好、伯母好。”
周父周母也客气地打招呼:“小楚你好。”
周慎辞顺便将礼物递上:“言言挑了一些年货,我们给您二老提来了。”
虽然是海参烟酒一类的常见礼品, 但品质都是一等一的好, 足以看出送礼者的用心。
二老欣然收下, 并吩咐管家:“李伯, 曲妈, 帮忙收一下。”
当然,礼物什么的都是小事, 大家真正的注意力全在念念身上。
楚言掂了掂念念,温声提醒:“念念,向爷爷奶奶问好呀。”
念念很听话,手勾着楚言的脖子,大眼睛一眨一眨,看着周父周母,奶声奶气地说道:“爷爷好、奶奶好。”
周父周母笑得合不拢嘴:“好、好。”
接着又说:“北房备好了茶水点心,一起去坐坐吧。”
穿过连廊,楚言跟着众人来到北房,这里比前厅宽敞许多,用作茶室,门外对着的就是假山景观,往里走还有ktv和影音室,可谓是应有尽有。
茶几上摆放着各式精美糕点,椅子上配着苏绣坐垫,甚至扶手也都裹上了袖套,看上去暖和又喜庆。
楚言坐下,然后将念念抱到了自己腿上。
念念乖巧地靠在楚言怀里,一动不动,像个安静的洋娃娃。
周父越看越喜欢,迫不及待地掏出了又大又厚红包就要往念念怀里塞。
楚言见状,赶忙推拒:“不用不用。”
周慎辞却走到她旁边,伸手接了过来:“收着吧,上一辈的心意。”
周父直点头:“是呀,过年嘛,小朋友就该收多多的红包。”
周母眼见着被周父抢占了先机,抱着“百宝箱”就过来了。
“祎念,我是奶奶~”
说着,她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大片晃得人真不开眼的黄灿灿,“来,这是奶奶精心挑选的镯子,快戴上试试看。”
楚言懵了,说什么也不让念念收:“这太贵重了,孩子还小,平常去幼儿园也不戴这些。”
周母却很坚持:“哎呀,那就在家戴嘛。”
她又指着盒子里右上角的区域说,“这是我特意找人定做的金十二生肖和金元宝,模样可爱,都是足金,拿回去给孩子看看也是好的。”
周父不愿被比下去,命人把自己精挑细选的玉镯拿了出来,愣是摆了一整排,对楚言说:“小楚啊,你也选几个喜欢的戴戴,都是小东西,千万不要客气!”
楚言受宠若惊,突然感觉自己不是来见家长,而是跑哪个富贵人家的小金库里“扫荡”来了。
“伯父,我平日里都在实验室里待着……”她试图婉拒。
周父却说:“小物件,玩玩而已,不碍事的。”
楚言略懂一些玉石,她看着各种玻璃种、帝王绿,默默汗颜,不敢苟同周父的说法。
他嘴里的小物件,每个单拎出来都是价值连城的收藏品级别的,可不能随便“玩玩”。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周慎辞开口了,他俯下身,挑了一支玻璃种带翠的泥鳅背,道:“这支挺好看的。”
说着,牵起楚言的手,将镯子套在了她的细腕之上。
都说玉镯是看缘分的,因为一块石头能开出什么样的物件、形状、大小都是看天意。
有些时候虽然颜色绝佳,但圈口可能并不合适,所以能挑到完美的心怡之镯,实属不易。
而周慎辞挑的那支,不大不小,将将好圈住了楚言的手腕,那飘带翠绿在她白皙肌肤的映衬下也变得更加生动。
“呀,好漂亮!”周母不禁感叹。
周父也说:“这么贴合的镯子,简直就是给小楚量身定做的,别摘下来了,就这么戴着吧。”
楚言有些不好意思,慌忙就要将镯子退下来。
突然,厢房门口传来一阵低笑。
众人回头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三少爷周明礼回来了。
他依旧是那副风月不渡玩世不恭的姿态,嘴角的笑意中噙着邪气,悠哉道:“镯子本身是好,但没有大哥慧眼识英雄,怕是也不能这么快就挑出来。”
周慎辞似乎已经很习惯被自己的三弟调侃,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大过年的,难听的话我就不说了。”
周明礼道:“那是,我这是在夸你。只一眼就能看出嫂子是多大的圈口,可不是慧眼吗?”
说着,他走上前,朝楚言颔首,“嫂子,好久不见。”
楚言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
这、这周明礼怎么就在长辈面前喊她“嫂子”!
她可是没过门呢!
周慎辞略微不满地“啧”了一声,侧身隔在他俩中间,道:“你别逗她。”
周父周母也跟着说:“明礼,人家小楚是第一次来我们家。”
周明礼不以为意:“可我又不是第一次见她。”
周父皱了皱眉,道:“你啊,我都不想说。等会儿吃完饭我要好好和你聊聊,成天都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还不如把你送部队里……”
周明礼却看了眼腕表,轻描淡写道:“那我要失陪了,下午我要和阿曼的人开会。”
周父更惊讶了:“阿曼?你又在做什么生意!还跑中东去了!全家就看你天天全世界飞!”
周慎辞适时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爸,你不是说还要言言挑几个别的镯子吗?这是你买的,给推荐推荐。”
周父摇摇头:“慎辞,你就知道袒护你弟。”
接着,他眉毛一横,“不行我今天必须和他说道说道。”
周母见了,赶紧去拦:“说啥呀,小楚和祎念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还没好好招待呢!”
周慎辞也背着手,悄悄摆了两下,示意周明礼赶快撤退。
周明礼却只是笑笑,不紧不慢地走了。
这一幕看得楚言一愣一愣的,心说自己是不是撞见了什么大家族的秘辛。
但很快周慎辞就向她解释了。
周明礼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宠他,却偏偏长歪成了最叛道离经的家伙。
他高中就去了英国读书,开始做些掮客的生意,上了大学之后更是偷偷成立了自己的组织,没几年就成了唐人街一“霸”,甚至当地的势力都对他刮目相看,纷纷投出橄榄枝。
奇怪的是他天天不务正业,学习却出奇的好,直到毕业都没给周家父母发现自己在外面已经混得风生水起,最后是周父让他申请研究生的时候才漏了馅。
也不能说是露馅,是他主动暴露的。
当时只有21岁的周明礼说他不要读书,要去墨西哥做生意,气得周父差点儿把他逐出家门。
但这么多年下来,周明礼已经建立了自己的商业帝国,从军火到佣兵,涉足方方面面,早已有了一番天地。
只是周父周母却还是担心,毕竟谁也不想自己的孩子过刀尖舔血的生活。
当然,周明礼全不在意。
鱼有鱼道,虾有虾道,他是这么说的。
楚言听得津津有味,对这个未来可能会成为自己小叔子的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念念也竖着小耳朵,像是在听故事似的。
小宝宝坐在大宝宝腿上,又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别提有多可爱了。
念念天真发问:“那个叔叔是会突突突嘛?”
周慎辞犹豫半晌:“可能吧。”
念念眼睛里全是星星:“哇!那好厉害呀!妈咪也会突突!”
楚言也说:“感觉你弟弟很懂军械之类的,下次可以好好聊聊。”
周慎辞危机感直线上升,眉心都拧了起来:“言言,我就是研发军械的。”
楚言道:“但是你弟弟是使用者呀,获取用户的真实反馈是商业里很重要的一环呢。”
周慎辞:“……”
他暗自打定了主意,下次过年过节一定要和明礼错开时间回家。
没多久,周阅琛也来了,还拉上了关宁意一起来拜年。
周父周母把刚才周明礼带来的烦恼一扫而空,愈发欣喜,拉着关宁意问东问西。
关宁意嘴甜,哄长辈的小词一套一套的,又是拜年又是祝福,二老都快给捧到天上了。
周母趁机旁敲侧击:“小关呀,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不错的男孩子呀?”
关宁意道:“叔叔阿姨,我想先发展事业。”
周母又问:“那你觉得阅琛怎么样?”
关宁意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却溜着弯儿回道:“他很好呀!就是太忙,总见不到人。”
周父用力肘击了一下周阅琛,小声道:“没用的东西,时间管理这么差!都抽不出时间陪人吗!”
周阅琛很冤枉:“你们就信她吧,我给她发信息她都不带回的。”
周母白了他一眼:“不回就对了!”
说着又转脸去拉关宁意的手,说,“哎,阅琛不会说话,个性又直,有时候惹你不开心了要和阿姨说哦……”
周父也叮嘱周阅琛:“学学你哥,那么忙,还不是连孙女都给我带回来了!”
周阅琛无奈地耸耸肩:“早知道我就该和明礼一起去外面闯荡,这样你们眼不见心不烦,也叨叨不到我……”
周父:“哎,你这个小兔崽子……”
一家人你来我往,其乐融融。
楚言坐在旁边,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偶尔也会说上几句。
这种新奇的感觉是第一次有。
她原以为像周慎辞这种家庭的人过年会很严肃,没想到比自己的家还要有人情味。
她记得以前每每过年都是最难熬的时刻。
家里亲戚都会上门,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也带来了无休无止的唠叨。
楚言小时候,他们回问学习好不好,如果她说考了第一名,他们就会说女孩子学习那么好有什么用,还是要嫁人的。如果她说成绩一般,他们就说读不下去就不读了,反正以后要嫁人的。
成年之后更是如此。
无人在意她成就如何,要去哪里念书,未来前途光明与否,只回问一句话:有合适的人了吗?什么时候定下来?
有了念念的那一年,母亲更是勒令她不许回家,嫌她“丢人”。
可如今,她却在一个初来乍到的场合里体会到了家庭的温暖。
周父会夸她优秀,和她探讨行业前景,周母会关心她孩子好不好带,会不会影响工作,周阅琛和周明礼更是热情,许是怕她拘束,故意说些不着调的话调节气氛,关宁意也对她很友好,还特别喜欢念念,陪着她到处玩,还去院里摘腊梅。
楚言担心破坏了景观,周父周母却说:“摘嘛,念念要是喜欢,都给她摘了去。”
他们先在一起简单地用了午饭,下午一家人就开始准备饺子。
擀面皮、和馅儿、包饺子,忙得不亦乐乎。
等太阳落山,灶台一起,一个个白白胖胖的水饺就下了锅。
这顿年夜饭吃得很愉快,周父也说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楚言很喜欢这种氛围,但不知为何,却总觉得有些融不进去。
这里越美好,就显得她越阴暗,像是地下室里的老鼠初浴在阳光下会感到恐慌一样。
同时,她很感谢自己做了让念念认爹的决定。
念念的童年,一定会比她的幸福完整,这就够了。
至于自己,那些儿时的创伤可能一辈子也不会修复,不过,若是幸运的话,说不定也能在往后的日子里一点点忘掉。
晚饭后,大家聚在一起看起了春晚。
楚言酒喝得有点多,便去院子中吹风。
她倚在门柱上,抬眼望着漆黑的天幕,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这么说兴许有些夹生,但周家的人再好,也不是自己的血亲。
他们对自己好,是因为教养和人品,更是因为有周慎辞的存在。
她所缺失的那一块,是永远补不回来的。
想到这儿,她稍稍垂下了头。
忽然,一件带着热气的大衣披在了她的肩上。
低沉的声音响起:“这么冷,不进屋吗?”
楚言侧眸,撞进了周慎辞深邃的瞳眸。
“醒醒酒。”她浅浅地笑了一下。
周慎辞抬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捋到了耳后,然后轻轻地用指腹摩搓了一下她柔嫩的耳垂,道:“是醒酒还是透气?”
楚言瞥他:“别瞎说,伯父伯母都对我挺好的。”
周慎辞扬唇:“怕你不习惯。”
楚言稍顿,垂下了眸子:“有一点点。”
旋即她又赶忙补充,“不是大家不好,是我自己的问题。”
但好像越描越黑,还不如不说。
她低下脑袋,小声道歉:“对不起,我扫兴了。”
周慎辞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拉近自己的怀里。
“言言,你永远不需要道歉。”
楚言靠在他的肩头,眼底微微泛酸:“其实你应该和像关小姐一样阳光的人在一起,不是我这种内耗的作精。”
周慎辞笑出了声:“很少听你这样批评自己,今天是怎么了?”
楚言瞪他一眼:“我认真的。”
“至今我也不知道你看上我哪点了。”
接着她仰起脸,问,“真的不是因为有了孩子吗?”
周慎辞道:“孩子是我留住你的手段。”
“如果非要问个原因,那我只能说,见色起意。”
楚言半眯起眼睛:“……”
周慎辞伏在她的耳边:“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想着混账事了。”
楚言问:“那我要是以后不漂亮了呢?”
周慎辞吻她的耳廓:“始于颜值,陷于本心。言言,我早就走不出来了。”
楚言不解:“什么意思?”
周慎辞沉声道:“我说不出具体是哪一刻,但我意识到的时候,就发现心里全都是你了。”
“纠缠也好、执念也罢,不论你管它叫什么,但爱情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楚言眸中微光闪动:“我不懂。”
她问出了长久以来压于心底的问题:“我将你从高坛拉下,逼着你与我一同感受痛苦,到头来还是把你绑在了身边,你就不怨恨我吗?”
周慎辞反问:“我手段同样下作,你不也没走?”
室内的柔光溢出,照在脸侧,勾勒出彼此眼中的模样。
忽然,二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他们看得清楚彼此所有的把戏,但依旧心甘情愿地献上自己。
说到底,还是一丘之貉。
微风轻轻拂过,带着冬夜的清凉,却不显得刺骨。枝头的残雪被悄然卷起,落在院落的青石板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周慎辞凝望着楚言,一字一顿道:“言言,我亦不是善辈,让我来做你的家人,好不好?”
第54章 圆
灯笼在门前的廊檐下轻轻摇曳, 映红了门口的春联,仅存的忐忑也随之消弭。
楚言莞尔而笑,星星点点的暖光随着她颤动的羽睫晃动, 像是精灵挥动翅膀时落下的仙尘。
“我不已经签了协议了吗?”
周慎辞深谙如潭水的眸底此刻照映清辉,是无法用时间的辞藻描绘的温柔。
“言言,这不是在求婚, 我是在求爱。”
他牵起楚言的左手,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戒指,将它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我爱你, 也想你爱我。”
楚言看着那颗晶莹剔透的钻石, 好似一颗凝结了时间的水滴, 纯净无瑕,将永恒的誓言封存其中。
她舒展指尖,偏过脑袋,端详了一会儿无名指上的鸽子蛋,道:“哪有你这么求的呀,明明已经把人套牢了,还假惺惺地晃着狼尾巴。”
周慎辞捏住她葱白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细细地啄着,低磁的嗓音含着笑意:“你跑太快了,一不留神就消失, 我只好出此下策。”
“好吧, ”楚言弯起嘴角, “那我暂时不跑。”
其实他们都知道, 跑了也无所谓, 因为总会遇到。
忽然,厢房的拉门被推开。
楚言唬了一跳, 条件反射地转头。
只见周明礼一手拿着外套,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侧。
他面色冷峭,眉眼泠然,瞳眸里似乎结着森寒的浮冰。
“把人给我看紧了。”
他边抬步边说,清沉的嗓音里带着暴戾。
这时,周母从沙发上站起,追了出来,问:“哎?明礼,这就要走了?”
周明礼摁掉电话,道:“嗯,有点事。”
接着又说,“妈,帮我和爸说一声,过几天我再来陪您二老。”
语毕,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了。
周母气得直跺脚:“谁要你陪呀!不着家的东西,看你以后怎么讨老婆!”
嘴上这样说,可周明礼的身影消失在院口的时候,她还是叹了口气,言语中满是担心:“也不知道这孩子又去干什么……”
“不会有事的。”周慎辞浅声开口。
周母没注意到有人,惊了一下,用手抚了抚胸口:“你怎么在这儿?”
周慎辞搂着楚言的手没有放松:“和她一起吹吹风。”
“多冷呀。”周母说着就去拉楚言的手,“看人家小手冻得冰凉。”
她朝周慎辞翻了个白眼,“要吹你自己吹,别拉着小楚和你一起。”
楚言心里有些愧疚,明明是她自己要吹风的,周慎辞却被骂了,但看到周慎辞微扬的唇线,她还是欲言又止。
周慎辞也不辩解,只是说:“那我带她回房间暖一暖。”
周母狠狠地拍了他一下:“不许学明礼那么油腔滑调的!”
可她又接着叨叨,“明礼穿的衣服也少,可别感冒了……”
周慎辞揽着楚言往屋里走,还不忘调侃周母:“操心太多会长皱纹的。”
周母骂他:“你个小兔崽子!让你爸来治你!”
周父似乎听到了召唤,竖起一只耳朵,扬声问:“谁!谁欠教育!”
今夜,灯火璀璨,霜花满庭院。
笑语盈盈之间,岁月静好,人间皆安。
楚言和周慎辞当晚没有回家,就住在了客房。
周母还贴心地放了两张床,一张是大的,另一张是小的,上面还点缀着各种毛绒玩具,一看就是为念念准备的。
大家互相道过晚安,便回了各自的房间。
周母洗漱完之后,坐在床边拉着周父聊起了家常。
“老周,慎辞和你说过那个孩子的来历吗?”
周父翻了个身,道:“现在才想是不是有点儿晚了?”
周母打了他一下:“那不是因为慎辞一意孤行吗!这三个儿子每个都倔的和驴一样,也不知道随了谁!”
周父摊手:“反正不是我,我可是都听你的。”
周母又说:“我不和你开玩笑,但你有没有觉得,祎念长得有点儿像慎辞?”
这么一说,周父也来劲了:“哎,你还真别说!我第一眼看到那小姑娘,就觉得有点儿像明礼小时候!”
周母皱眉:“怎么又说到明礼去了?”
周父道:“你忘啦,慎辞和明礼小时候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但慎辞明显像哥哥,稳重一些,明礼就更机灵。”
周母点头:“确实啊,我看祎念那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就有点儿慎辞的模样。还有鼻梁,也很挺呀……”
言至此处,周母停顿片刻,道,“老周,你说会不会祎念是慎辞的孩子?”
周父大惊:“怎么可能!”
周母:“那你说她长得像……”
周父:“我就是看着小姑娘可爱,反正以后也是当亲闺女待的,加了层滤镜而已。”
周母好奇:“你反应那么大干嘛?”
周父道:“当然大,要真是慎辞的,看我不打断他的腿!哪有这样先上车再补票的!前面几年他怎么一声不吭?是别人找上了门才认了?还是说金屋藏娇把人藏起来了?”
周母若有所思:“也是,要真是那样,对小楚母女也太不公平了。”
“就是啊,”周父嘟嘟囔囔,“快睡快睡,半夜就是容易胡思乱想。”
主房的灯便就此灭了。
但客卧里,楚言却还是睡不着。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周慎辞像个火炉,一直贴着她的后背,还有一些不可忽视的坚硬抵在她的后腰。
她侧过身,用手推了推他:“往那边去点儿。”
周慎辞无动于衷,手却开始不老实了,明目张胆地游走于楚言的腰间。
“哎,你……”
楚言刚要生气,周慎辞却笑着提醒:“嘘,再大声念念要醒了。”
楚言脸涨得通红,压着嗓子警告:“不许动!”
周慎辞从善如流,果真停下了动作。
但刚刚一番撩拨,早把楚言弄得无法淡定了。
片刻的平静后,只听楚言闷在被子里,小小声道:“轻点的话,也可以。”
周慎辞低笑一声,从床头柜里摸出了一个方片。
“遵命。”
楚言转头勾住他的脖颈,咬了一口他突出的锁骨,喃喃道:“你真的很烦。”——
大年初一,艳阳高照。
用过早餐后,楚言和周慎辞便准备回家了。
临走前,周父将周慎辞拉进了书房。
昨晚周母的一番话令他十分在意,想了一晚上,愈发觉得不对劲,实在按捺不住,一定要找周慎辞问个明白。
“慎辞。”周父神情严肃,“关于小楚的孩子,之前我们没问你,是相信你可以处理好,但你至今也没和我们交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慎辞却说:“上次不是和你们说过了吗?那是我的孩子。”
周父一愣:“那不是比喻吗?”
周慎辞重复了一遍原话:“我说的是‘我会和她结婚,那也是我们的孩子’,这里哪儿有比喻的意思?”
周父懵了几秒,随即抄起书案就要揍周慎辞:“你小子!反了你了!这种大事怎么能不和我们说明白!”
许是听到里屋的声响,周母推门进来了。
她一看周父要打人,赶紧去拦:“怎么了?”
周父脸红脖子粗:“你问问这好小子!”
周母问:“慎辞,怎么回事!”
周慎辞稳如泰山,悠悠道:“念念是您二老的亲孙女。”
周母表情僵硬了:“还真是你的!”
周慎辞道:“没说明白是我的问题。”
“呀!”周母也不拦着了,“那你不是亏待了小楚吗!”
楚言本来已经穿好外套准备走了,却听闻有人喊她的名字,便过来查看。
一看场面如此混乱,忙挡在了周慎辞的面前:“伯父伯母,这是……”
周父一副要替天行道的样子:“小楚,你别护着他,这犊子对不起你们母女,今天我非揍他不可!”
楚言满脸迷茫,看向了周慎辞:“你干什么了?”
周慎辞道:“把以前我对你的混账事交代了一下。”
周母急得牙齿都咬一块了:“你这家伙还嬉皮笑脸的!怪不得之前人家妈妈跑来我们家要人!你!你!”
楚言心头微颤,生怕周慎辞被打,语速飞快地解释道:“伯父伯母,这不是他的错,是我的问题……”
她话没说完,周慎辞就从身后抱住了她,柔声道:“言言,你这是在心疼我?”
场面一度鸡飞狗跳,大清早地就将过年的喜庆氛围炒热了。
关宁意扒在墙角问周阅琛:“你不去拦着?”
周阅琛摆摆手:“秀恩爱呢,我去当什么电灯泡。”
周家父母终于弄明白了事情,说什么都要和楚言的父母见上一面,好好道个歉。
这下楚言可犯了难。
上次楚爸楚妈和周家人见面可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回家的路上,她有点后悔的意思:“早知道不告诉伯父伯母了……”
周慎辞却说:“迟早也要挑明的。现在不见,婚礼还能不见吗?”
楚言微怔:“什么婚礼?”
周慎辞道:“我们的婚礼。”
楚言其实对婚礼并没什么期待,甚至有点嫌麻烦,尤其是还要见那些只有血缘有关的亲戚,想想就头疼。
于是她说:“其实一切从简也没什么不好,而且念念都大了,万一有人说闲话,会不会对你家名声不好……”
周慎辞打断了她:“谁敢?”
楚言不说话了。
周慎辞看出了她的顾虑,忽地越过中控台,握住了她的手。
“不会有任何事的。相信我好吗?”
楚言注视着他,阳光落在他的眸中,冬日里的融融暖意似乎在此刻具象化了。
“好。”她轻轻应道,也勾住了他的手指。
学着放下不安,试着去依靠,也许并不是什么坏事。
虽然楚言十分抵触回家这件事,但既然决定了双方家长要见面,她觉得必须要亲自去和楚爸楚妈沟通。
“那我明天去趟苏城吧。”她对周慎辞说。
周慎辞没有多想便回答:“我陪你。”
楚言怕父母又出什么幺蛾子,便道:“我自己去就好,你帮我照顾念念。”
周慎辞蹙眉:“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他们的。”
这时,念念突然说话了:“初二回娘家~”
楚言一顿:“谁教你的?”
念念:“关姐姐~”
她其实并没什么娘家的概念,只是学着关宁意说话罢了。
周慎辞给逗笑了,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念念说得对。初二是要去看看丈母娘和老丈人。”
楚言只好同意。
隔天,他们便乘私人飞机前往苏城。
降落的瞬间,楚言的心脏却提了起来。
这里是她的根,也是她噩梦的源头。
倏然,宽厚温热的大掌抚上了她的背。
周慎辞低浅的声音悬停于她的耳畔:“别怕,我在。”
第55章 圆
大年初二, 苏城十分宁静,马路上很空,商铺也都关着。
楚言等人驱车前往主城区, 最终在一处半新不旧的小区前停了下来。
可能是由于地处市内,加上春节期间返乡的人较多,这里节日的氛围并不浓重, 倒是比以往还要清净。
公寓约莫20多年,楚言上小学的时候,她们全家搬了过来, 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几年。
但楚言离家的时候却很早。
自从她上了大学, 每年只有暑假和过年会回来, 并且绝大部分时间还被打工所占据,就算是过年,也是初五初六的样子就会收拾行李回学校,认识了周慎辞之后,更是开辟了过春节也不回家的先例。
后来的事情就更加顺其自然了。
她去了美国,有了念念,被“勒令”不许回家,她便再也没有回过。
即使回国,也没有带念念见过她名义上的“外公外婆”,甚至念念都不知道苏城才是妈妈的老家。
路上, 念念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 转头问楚言:“妈咪, 这是哪里呀?”
楚言不厌其烦地又向她解释了一遍:“是妈妈长大的地方。”
念念好奇地东张西望, 道:“这里好空呀。”
楚言笑道:“因为大家都去过年啦。”
念念又问:“过年就不出门了吗?”
楚言摇了摇头:“不是哦, 是过年的时候,大家都会像我们一样, 返回自己原来的家乡,所以城市里就会空啦。”
念念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人们要离开家乡,过年再回来呢?一直待在家里不可以嘛?”
楚言摸着她的头发,道:“可以呀。”
“只是,”她顿了顿,“有时候梦想在远方。”
可真的是梦想在远方吗?
对于楚言来说,是,也不是。
她也曾想过,要不就不要那么努力了吧,也有很多人没有选择读书这条路,好像活得也没有不好。
平平淡淡才是真,不是吗?
相夫教子,做贤妻良母,老了膝下儿孙环绕,似乎也是一种幸福。
可是深夜里,她睡在客厅里用窗帘布单独隔出的角落,每每抬头,通过那扇窄窗望向外面,看着被隔壁楼挡住一半的月亮的时候,她总会想,若是从自己的房间朝外看,那画面是不是就不会如此拥挤了?
最初,她的梦想并不远大。
起始于最简单的渴望——想要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
可是在这个家里,恐怕是永远没有办法实现的了。
于是,她去楼下的房屋中介,悄悄记下了那些贴在窗户上的出租信息。
一个月800到1000元。
如果她可以每个月赚3000块,就可以住得起了。
那么做什么可以赚到这么多钱呢?
她没有资源,没有伯乐,更没有帮助她规划人生的引路人。
所以她只能想到读书。
拼命读,往死里读。
纵使无法完全共情《琵琶行》里白居易“江州司马青衫湿”的愤懑,也不能很好地理解变压器的工作原理,她依旧反复诵读,专心研习。
只为了她铭刻于心的那个小小愿望。
后来,她上了大学,有了自己的床、自己的柜子,不会再有人去翻她的物品,她第一次体会到被尊重隐私是什么感觉。
人一旦初尝了甜头,就很难再放下。
学识拓宽了她的眼界,让她看到了更广阔的苍穹,让她知道世界上还有很多和她一样的孩子,没有自己的房子,甚至在战争中失去了家乡和爱的人。
于是,她的梦想也从“租得起月租1000的房子”变成了“在人类进步的旅程中留下自己的脚印”。
她太过渺小,无法带来和平,但至少她可以用自己的知识去保护人们,保护那一颗颗柔软却坚强的心脏,保护炮火之下风雨飘摇中最后的港湾。
回首往昔,楚言有时候会想,如果一开始她就拥有了自己的房间,是不是也不会有今天的自己了。
原来人生真的没有白白走过的路。
“到了。”
周慎辞的声音将她从无尽的思绪中拉出来。
楚言顿了一下,然后看向了窗外。
这里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巷口的违停不见了,变成了一排整齐的饭馆,相应的,那几个居民自己用白漆画出的歪七扭八的车位线也不在了。
楚言想了想,道:“以前这儿可以停车的。”
周慎辞笑了:“司机会把车停到附近的停车场的,等我们要离开了,他们再来接我们。”
说着,便吩咐助手把后备箱里的礼品都拿了出来。
“提到4栋501,放下就可以走了。”
楚言闻言望去,惊讶得说不出话。
“怎么这么多东西?”
周慎辞不以为然:“很多吗?”
楚言:“很多啊。”
说着,她不由地皱起眉,“之前我妈和我弟那样,你其实没必要……”
“一码归一码。”周慎辞道,“我对他们这样,是因为出于对你的尊重。”
这时,念念从车里出来,被苏城湿冷的空气冻得小鼻子通红,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周慎辞勾了勾唇角,弯下腰将她抱了起来,然后仔细地帮她压了压头上毛茸茸的小帽子:“不听妈妈的话,非要穿小裙子,现在是不是冷了?”
念念嘴硬的样子和楚言如出一辙:“念念才不冷呢,只是鼻子痒痒。”
楚言拿起围巾将她包了起来,拧了拧她的鼻子:“妈妈给你捏一捏就不痒了。”
念念咯咯地笑了起来:“妈咪坏坏~”
周慎辞故意“啧”了一声,道:“妈妈给念念添围巾,爸爸嫉妒还来不及呢。”
念念听了,凑上去亲了一口周慎辞:“爸爸不嫉妒,念念亲你了。”
周慎辞眉宇间少了往日的冷硬,只留下了柔似春水的温和。
楚言也笑了。
周慎辞牵住她的手,掌心的热度传了过来:“言言。”
楚言抬眸,眼里满溢着笑意。
“走吧。”她轻声道。
他们到达楚爸楚妈家的时候,助手刚好搬完所有的礼品。
“周总,东西都在里面了。”
周慎辞从大衣里拿出一沓红包:“辛苦了,这些拿去和兄弟们分了。”
助手开心极了:“谢谢周总,祝周总新春快乐!”
周慎辞颔首:“新春快乐,去吧。”
此时楚家的门没有关紧,留了一条小小的缝,周慎辞和助手的对话都传了进去。
片刻后,大门主动推开,楚爸探出了半个身子,笑着同周慎辞打招呼:“周总,欢迎欢迎。”
说着就要迎他进去。
周慎辞却只是抱着念念往旁边撤了一步,留出空位,让给楚言。
“言言,你先。”
许久不见,再遇时是这样的画面,父女俩不禁都有些尴尬。
“爸。”楚言先开口。
楚爸也应了一声:“小言。”
他眼圈有点红,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才压下了情绪,对她说,“进来吧。”
家里人很多,不大的客厅里挤得满满当当。
什么二姑三姨七舅八叔,全都来了,眼睛全都盯着楚言一行人。
楚妈脸上并无太多喜悦之色,但却看着周慎辞送来的东西移不开眼,还悄悄地叫楚浩天去看看都是些什么。
念念有小朋友特有的直觉,她似乎感受到这里的人并不像京市的爷爷奶奶那样欢迎自己,甚至还看到了上次和妈妈“打架”的大哥哥,便扭过头去,背对着他们,同时目光寻找着楚言。
楚言发现了她的紧张,便将她从周慎辞的手里抱了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念念不怕,爸爸妈妈都在呢。”
她十分客气地和众人打招呼:“好久不见,新年快乐。”
接着,她又转向周慎辞,道,“这位是我的未婚夫,周慎辞。”
周慎辞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叔叔阿姨好,晚辈姓周,匡吉周,今天特地和言言一起来拜年。”
那些原本势利眼的亲戚们见周慎辞的架势,也同样客气地回复:“周总好,同乐同乐。”
楚妈听了有些不悦,小声嘀咕:“哪有女婿叫自己‘总’的。”
楚爸立刻打圆场:“哎,周总本来就是‘总’,即使是女婿也可以这样叫,不碍事的。”
周慎辞却不咸不淡地表示:“不必,叫我本名也可以。”
可在场有谁敢?
他们几乎都知道楚妈和楚浩天去京市闹事,如今见到真人,一个个更加不敢造次。
最终还是选了个比较折中的称呼——周先生。
楚言抱着念念刚坐下,就有人提问了。
“这孩子几岁啦?”
楚言答:“三岁半。”
几个亲戚拍起了马屁:“哟,这小姑娘真漂亮。”
楚言笑笑:“谢谢。”
楚妈自吹自擂起来:“那是我们楚家基因好,想当年,浩天出生的时候也是整个产房里最帅的小子呢。”
说着,她又忘记了边界感,拿起了母亲的架子,对楚言说:“你也是,趁着年轻,赶紧生个男孩。周先生大户人家,肯定是要儿子继承大统的。”
“那倒没有,”周慎辞打断了她,“现在是社会主义社会,已经没有世袭爵位的说法了。”
“而且,”他看向了楚言,“是否再要孩子,都由言言决定。”
楚妈给怼的哽住了,只好换了个模棱两可的问题问楚言:“那你呢,以后什么打算?”
楚言道:“我们准备结婚了。今天来就是想告知此事,婚礼的时候希望你们可以出席。”
比起征求意见,更像是通知。
如今,她早已不在乎所谓家人的意见。
毕竟这一路走来,她从来都是自己的主人。
楚爸听她这么一说,还挺激动,满口答应:“好的,好的,我们一定会去。”
别的亲戚也都附和:“恭喜啊恭喜!”
再无一人提起什么“未婚先孕”“败坏家族名声”之类的了。
现在对他们来说,有楚言这样一个亲戚,足够他们吹一辈子了。
于是,这次见面出奇的顺利。
楚言他们甚至还留下来吃了一顿晚饭。
席间,楚妈难得地给楚言夹了一块东坡肉。
她说:“这块好,肥瘦相间,皮也又厚又香的。”
楚言却有些进退维谷。
因为她并不爱吃东坡肉,尤其是那层皮。
她爱吃的是猪蹄那种胶原蛋白,不是油花花的肥肉。
就在楚言不知道要拿那块肉怎么办的时候,周慎辞忽然用筷子将它夹走了。
“妈,言言不爱吃这个。”他说。
楚妈愣了。
那一刻,似是堵塞的溪流终于疏通,楚言忽然觉得畅快。
她微微一笑,看着楚妈,道:“妈,喜欢东坡肉的是浩天。”
饭后,楚言主动帮忙收拾了桌子。
她将碗筷放进厨房的水池里,又准备去拿抹布擦桌子。
这时,楚妈叫住了她。
“放那儿吧,等会儿我来。”
楚言又片刻的怔然。
这种待遇还是头回。
以前她可是被催着收拾残局的那个人。
楚妈的名言就是:吃完饭就坐沙发上,和你爸一样!还不快起来干活!
“好。”
楚言顺从地放下了抹布,转身就要走。
“小言。”楚妈再次喊她。
楚言停下脚步。
楚妈动了动唇,微颤着问道:“你恨妈妈吗?”
厨房的小窗开着,冬夜凛冽的寒风吹了进来,撩起了楚言垂在耳边的头发。
沉默半晌,她点了点头。
“恨。”
慢慢地,楚妈小声啜泣起来。
“我……也是为了你好。”
“我是偏心,但我也送你去读了大学。”
“我曾反对你未婚生子,因为我知道当一个妈妈有多不容易。”
“我只是想让你过上轻松的日子。”
“知女莫若母,不是吗?”
楚言摇了摇头:“不,你只是想让我过上和你一样的日子。”
“可是,”她回眸,“你的日子并不轻松。”
楚妈还想为自己辩驳:“没有我的鞭策,你能成为现在的你吗?”
楚言释然一笑:“我过得很好,但不是你的功劳。”
藏于云层之后的月亮悄悄地探出了缺了一角的尖尖。
虽有残缺,但依旧明亮,向人间洒下清辉。
轻舟已过万重山,长路漫漫亦灿灿——
回京后,周家和楚家商量了一个时间,双方见了一面。
说是协商,其实只是核一下流程。
毕竟婚礼的相关事宜都是楚言和周慎辞自己决定的。
事情差不多都定下来之后,假期也结束了。
楚言也恢复了工作。
不过却和以前有了一些差别。
节后上班第一天,特装实验部里众人拿着还没捂热的红包,统一挂上了大惊失色的表情。
“小楚,你下周就要离职?!”
楚言笑了笑:“是的,但我不会离开这个团队,只是换一个合作的形式。”
郑桦首先表示反对:“不要啊!怎么那么快!那谁和我一起吃午饭!实验部就又只剩我一个女的了!”
楚言安慰她:“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同事的,我好多学妹马上毕业了,都想来君杉呢。”
孟子安更是企图抱紧楚言大腿:“楚姐,你带我走吧。”
八卦的同事听出了弦外之音,都竖起了耳朵:“哎,小楚,你要去哪里高就?”
孟子安嘴巴最大,道:“你们还不知道?我楚姐要成立自己的研究中心了!”
郑桦狠狠地踩了他一脚:“就你话多!”
但为时已晚,孟子安的话已经一石激起千层浪,办公室里炸了锅。
“什么?小楚你要飞升了?”
“哎?怎么这就走了!是不是之前那些传言!你别介意啊,我们都不信的!”
“去去去,不会说话别说。小楚,是不是这里工作有不顺心的啊?”
“是啊,你说出来,我们特装实验部的大老爷们儿一起帮你报仇去!”
郑桦听了直摇头,小声吐槽:“特装实验部里面只有前两个字是真的。”
孟子安也说:“对啊!实验部这三个字没有楚姐谁来扛啊!”
楚言笑得直不起腰:“你们都太逗了,哪有这么夸张!”
她稍微平复了一下,继续道,“其实离职是出于我的个人原因。但同时我也知道,君杉对我有知遇之恩,给初来乍到的我提供了平台和资源,同时还给我带领项目的机会,这些我肯定不会辜负。”
“所以即使我离开,我还是会以项目一员的身份继续和大家合作,一起做研究。”
郑桦却还是很伤心:“小楚,以后咱们就离得远了。”
楚言却弯起了唇:“不会呀。”
她向窗外一指,“你们知道隔壁的润宇写字楼吗?”
众人点头:“知道呀。”
楚言笑靥如花:“我新成立的研究中心就在那儿。”
众人惊呼:“这么近!”
“对呀,”楚言点点头,“念念还要在这儿念幼儿园呢。”
大家还想继续八卦,可这时办公室的门却被敲响了。
讨论声停止,目光聚焦在声源。
只见周慎辞站在门口,微微躬身,神情一如既往地冰冷。
“楚工程师,来我办公室一趟。”
“哦,好的。”楚言应着,快步走了过去。
他们一前一后,步调却出奇的一致,在走廊里留下哒哒哒的响声,像是一首轻快的小舞曲。
电梯上升至顶层。
周慎辞踏出电梯间,对韩秘书下了指示:“我和楚工程师单独聊聊。”
韩秘书眼色很好,心说您叫我我也不会进去的。
接着他就要转身回自己的办公室。
可就在周慎辞要把大门关上的时候,却叫住了他。
韩秘书:“周总,还有什么吩咐?”
周慎辞清咳一声,压低了声音:“接下来一小时不许任何人上来。”
韩秘书:“……好。”
此时楚言并没有意识到危险,还歪着脑袋问周慎辞:“什么事呀?”
周慎辞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带。
啪嗒。
门锁扣上。
他转身,悠悠道:“谈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