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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洛京齐家, 簪缨世家,声势显赫。

    锦绣朱门里,多得是九曲回廊, 亭台楼阁,池馆水榭。

    齐家四郎才回到家中, 小童跟在他身后说个不停, “四郎昨晚一夜没睡, 早晨只喝了一碗小米粥, 可要再吃些什么?”

    前方四郎手里的折扇轻轻摇了摇。

    小童便知晓这是不用的意思了。

    “四郎,这是往书房去的路, 您不回去睡一会儿吗?”

    四郎的脚步都没有停一下,还是往书房的方向,小童攥了攥拳头, 说道:“郎君你前段时间不是说科举只是参加一下吗?那时候家里还担心你的名次, 这会儿老爷和夫人更担心四郎身体, 夫人昨天送了人参来,叫我给你补补。”

    前头一直未说话的人摇摇头,“人参还是好好存放起来吧,等我有大病的时候用吧。”

    “呸呸呸,四郎您可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四郎一身闲适, 继续往前走,只因身后的书童不再啰嗦, 脚下也轻快了些。

    就快到院子,却见有人灰衣中年文士站在一条小径旁边,他认出此人是府中的幕僚。

    三四十岁了样子, 长得清瘦,有胡须。

    他此时站在这儿一看就是特意过来的。

    对方遥遥向他行礼, “四郎君,二郎君请您往翠竹轩叙话。”

    “有劳范先生告知,我这就去。”

    翠竹轩在府上一个僻静的角落,由附近所种植的一小片竹林而得名。

    府上的二郎这些年在鸿胪寺任职,因皇上这些年疏于朝政,这个职位已经许久没有变动过了。

    大约是十年前,鸿胪寺是个热闹衙门,当时万国来朝,鸿胪寺总要接待许多外国来客。二郎擅言语,性情包容能忍,又有耐心,在鸿胪寺也算是稳步向上。

    只是没几年,随着皇帝越发无心朝政,番邦来的人也少了,二郎在衙门里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翻译一些外来的书籍。

    衙门里,事情少了,加之母亲年迈,二郎便将一部分庶务接到手里,外加府上一应的应酬事宜,看起来也不比当年鸿胪寺忙碌的时候轻松多少。

    不过最近,因为这阵子突如其来的大雨,多了许多事情,二郎领了一些兼职,又忙了起来。

    府中的事情却也没有丢开,只是慢慢处理着,人比以前忙了许多。

    齐家四郎走入翠竹轩,当先笑了笑,“二哥是大忙人,今日怎么有空见我?”

    齐二郎笑了笑,放下手中书册,说道:“三日之后,便是你科举的日子,我这个当哥哥的这时候还没有空见你,什么时候才能有空见你?”

    “来,到这边坐。”

    齐二郎带着他到了一张茶桌旁边,桌上有一壶好茶,室内的小厮上前,为他倒了一杯。

    给齐四郎的却是一碗已经泡好的白水,由小厮端上来。

    不待他发问,齐二郎就说:“你这几日都没怎么睡,不能再喝茶了,这是百花蜜调的水,你喝一些,一会儿回去好好睡一觉。”

    四郎他略微尝了尝,入口甘甜,却也没什么新奇的,府上这些东西他都是喝惯了也吃惯了。

    面前齐二郎比齐四郎大个十多岁,他们兄弟四人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只是四郎生的最晚,是父母膝下的幺子,从小多得几分父母的爱,也被兄弟关爱管教。

    对待这个最小的兄弟,也许是因为年龄差的多些,二郎总有些面对子侄的感觉。

    他拨了拨茶水说:“你自小聪慧,虽然嗜酒好欢乐,却也不耽误学业。今年参加科举,关于科举相关的事情,我这里不多言了,只是日后你终究要学着进入官场的,要学会戒慎。万物有度,酒之一物,过量害人害己,往后你要少饮一些。”

    四郎听这话语,仿佛自己必然要为官,说道:“我是洛京纨绔儿,才疏学浅,哥哥如何对我这般信任?”

    他二哥笑了笑,摇摇头,“你的文章,我和府里的几位先生都看过,没什么要紧的。

    “就算发生了什么意外,大哥和我的意思是,你先入朝,其他的事情慢慢再说。”

    听这句话的意思是,不管怎么样都让他当官。

    四郎握住手里的折扇。

    听对方说:“不必惊讶,科举才开始几年,你去科举,成名固然好,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多少人都不参加科举,比方那个王家九郎,他就没有参加科举的意思。”

    “还有一事,你在醉仙楼这么多天,酒也该醒了。”

    “你若是想娶妻,你说一句,父母会为你张罗婚事,我和大哥也会帮你看着的。”

    “不该想的人不要想,不该想的事情也从心里挪出去吧。”

    第52章

    齐四郎眨眨桃花眼, 笑了笑,“二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几时想过不该想的人和事?二哥知我嗜酒, 醉仙楼是我这些年来最常去的地方,我在那儿习惯了, 比在家中书房里看书都舒服惬意。”

    齐家二郎的动作顿了顿, 他拍了拍四弟的肩膀, 笑叹了口气, “没什么别的意思,你知道母亲近些年一直盼着你成亲, 前些日子听说你动了心,便想着为你相看人家。你也大了,君子先成家再安国, 你如今这个年龄也是该考虑终身大事的时候了。”

    “二哥此言差矣, 上古之时, 大禹治水,十三载春秋,三过家门而不入。丈夫不见其妻,妻不见夫,子不识父。如此夫妻, 徒有其名,名声在身, 枷锁而已。若只为成婚而成婚,误人而已,恕我不能。请二哥多劝告父母, 莫以我婚事为忧,云多而雨落, 水到而渠成。”

    “若是云不积而水不聚呢?难道四郎便一直孤身一人?”

    “这又有何不可呢?二哥有妻有女,可也别忘了这世上也不全是如此,孤身而居有什么稀奇的?和尚庙里多得是和尚,道观里头多得是道士,咱们家里还有个带发修行的呢!”

    齐二郎肃容,说:“毋议兄长!”

    齐家四郎也不再说,而是道:“二哥若是没有旁的事情,四弟便先告辞了,书还是要看的,科举网罗天下士子,有才之人何其多,齐家累世名声,如今在弟弟身上,不敢不慎。”

    “且稍等一下,我这儿有几卷文稿,你拿回去好好品读。”

    不到片刻,小厮呈上来一个松木盒子交给齐四郎。

    齐四郎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面露惊讶之色。

    只见当先第一本便是太子所书的奏折,他抬头看向对面的齐二郎,齐二郎笑了笑,对他说:“近来大事唯有大雨一事,许多人猜测考题也许和洪涝治水一类的事情有关,有备无患,这里头装的是近段时间一些关于治水的折子与表文。其中最好最全的一份是太子殿下所书的奏折,这些年太子殿下多番出京,见多识广,这次又巡游黄河周边,所知亦多,交游亦是广阔,奏本里附带了一位隐者的一些赠言建议,其中有些话语见所未见,极有见地,还有许多实用的建议,你也该好好看看。”

    说到这里,齐二郎目中露出几分敬佩与向往,“大昭地大物博,菁英之才数不胜数,只是惜乎良才美玉隐于山野,不能用于朝廷。”

    齐四郎将盒子里的文书取出来,略加翻阅,一双桃花眼里渐渐流露出沉静和思索的神情来。

    这二人并不知晓,其中太子所说隐士之人所述的字句是其妹檀华所书,只觉得里头许多话文意格外明晰,叙述之人不惜笔墨,总是前后所有因果道理说得明明白白,观者觉得简单易懂,亦能感受到叙述之人毫不藏私。

    齐二郎入仕十年心境已然与少年时大不相同,初时他在鸿胪寺任职,经历过热闹也经历过清冷,事多的时候什么人都能遇上,勾心斗角也不少,清冷之后,他在家中管理庶务也多和人交际,这些年见多了人情冷暖。

    人在红尘里,见多了功名利禄场的人,就格外向往隐世桃园。

    但若叫他做个隐世之人,齐二郎自忖几十年内是不可能的,他自幼年起立志为官,少年时战战兢兢又多有得意,后来做了许多年的冷板凳,也渐渐习惯了,今年天时于民不利,却让他有了机遇,如此愈发不可能离开这个名利场,对隐士高人,固然向往。

    心情也只能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齐四郎面对学问他并无在酒楼里的放旷之态,他正襟危坐,认认真真,逐字阅读,时而凝眉思索。

    皇宫巍峨,有许许多多的宫殿。

    檀华在芙蓉殿里。

    明明日光里,暖融融一片,她坐在西窗下的软榻上,掩着唇咳嗽。

    身上只穿了一件半旧的晨衣。

    宝珊坐在旁边,脸上担忧,“五姐姐你怎么了?”

    檀华手里握着宝珊送来的香草荷包,笑着对她说:“没什么事儿,夜里见了风,喉咙发痒。”

    “姐姐你吃药了吗?”

    宝珊伸手摸了摸檀华的额头,檀华笑了笑,光看她眼睛波光如水,确实不像是生病的样子,手下的肌肤温热,宝珊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姐姐的额头,比她的额头稍微凉一点。

    “吃过了。”

    檀华拨了拨宝珊的额发,说道:“不用担心,很快就会好的。”

    “宝珊近来如何?”

    宝珊揪了揪衣角,说道:“在和楚娘娘身边的赵嬷嬷学规矩和家谱,娘娘说我以后要做当家主母,得学学这些。”

    看着宝珊脸上懵懂而期待的笑容,檀华只是爱怜地摸了摸这个小妹妹的头,十三四岁大小的女孩子,对婚姻和情感很多东西都不懂。

    古代人结婚早,并不是因为古代人比现代人发育的快,只是因为这个时候的人们普遍能接受早婚早育而已。

    “姐姐你将来想嫁给什么样子的人呢?听说宫女讲,洛京有许多青年才俊,这会儿就快科举了,还来了许多外地的士子,他们都是当地最优秀的年轻人,能写诗的、能作画的、弹琴好听的……”

    “洛京的确来了许多青年才俊,其中也有不少有本事的人,我若喜欢哪个写诗作画、弹琴舞剑,召入宫中就好,何必嫁给他们?”

    檀华并不忌讳谈及婚嫁姻缘,她脸上亦没有什么羞涩之态,说完喝了口温水。

    喝完这口水,发现宝珊瞪大眼睛盯着她,像只受了惊的猫,她用帕子掩住口咳了咳,疑惑地看向宝珊。

    宝珊目不转睛地看着檀华,说道:“姐姐,你刚才讲‘他们’。”

    檀华回想了一下自己说的话,她的确说过一个“他们”。

    宝珊觉得五姐姐的话说得对,若是姐姐喜欢对方的才华把对方召入宫中见一见就可以了,父皇以前就会召见一些喜欢的人,她听人说起过父皇曾经召见过许多乡间名士,还曾请过一位画师入宫给柔妃娘娘作画。

    可见是没有不可以的,只是宫里的姐姐们,一直没有哪个这样做过。

    一时之间,宝珊也没想过可以这样做。

    惊讶之后回过神来,又想到姐姐刚才说的“嫁给他们”,她对这句话是一点都不能理解。

    檀华也没否认,只是笑了笑,在这个时代,“嫁给他”后面加个“们”是不对的。

    要怎么说呢,她不觉得婚姻好或者不好,只是对此无感而已。

    檀华问宝珊:“赵嬷嬷严厉吗?”

    宝珊抛却刚才想不明白的问题,点点头:“赵嬷嬷不爱笑,不过不打人也不说人,只是眼神有些吓人。”

    对于赵嬷嬷,宝珊心有余悸,檀华问:“你喜欢学那些东西吗?”

    宝珊说:“不讨厌。”

    在楚娘娘宫里,总是一个人,楚娘娘有自己的儿女要照看,宫里的侍女和太监都听楚娘娘的话,虽说不欺负她,也不爱和她玩。

    比起清清冷冷一个人做绣花,严肃冷然的赵嬷嬷在宝珊眼里都变得可爱一些了。

    檀华知道宝珊在楚娘娘宫里没什么朋友,她和九公主,一个是主人的女儿,一个是寄人篱下,虽说是血缘上的姐妹,关系却谈不上亲近。

    宫里头兄弟姐妹不要太多,什么东西一多了都不值钱,相处不来的姐妹还未必及得上亲近的宫女侍从。

    而且,九公主喜欢热闹,爱做游戏,宝珊喜静,最长做的事情就是绣花,偶尔也会做些小玩意儿,有时候画一个花样子能画上半天,也不嫌累。

    她和九公主玩不到一起去。

    檀华摸了摸宝珊的头,其实看得出来,宝珊向往婚后的生活。

    并不是因为爱情和喜欢,抑或是欣赏对方身上的什么优点。

    只是出于最朴素的对于玩伴的期待而已。

    不必说对还是不对,只是檀华觉得盲婚哑嫁能碰上可以说得来玩得来的人和买彩票抽中一百万的难度差不多了。

    不过距离宝珊及笄还有两年,婚事怎么也要两年后,这中间未必不会有什么变化。

    人的心智是一点点成熟的,有些话也不用急着说。

    宝珊离开后,檀华回过身,将手里的香草香囊身后的存放杂物的小抽屉里。

    再回过身,掩着帕子又咳了咳,发觉身边多了一截衣袖,她没抬头,只是问:“你没走?”

    适才宝珊来这边的时候檀华这里其实是有一位客人的,只是对方听见宫女通报说十公主来了,便暂时退下了。

    宝珊在这儿的时间不短,檀华以为这人已经走了。

    来人帮檀华换了一杯热水,倒在碗里,问她:“可要加些蜂蜜?”

    “不用。”

    说几句话的功夫,嗓子又痒了,她咳了两声。

    身后的人在她身边坐下,揽着檀华稍稍向后,靠在他宽阔结实的怀抱里,感受着她身上微凉的温度说:“公主有些冷。”

    燕归觉得,永寿公主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冷。

    她的手总是微凉的。

    第53章

    檀华的指尖苍白冰凉。

    燕归重新倒了一杯蜜水放在小桌上的装着温水的水杯旁边, 面前就是两杯水了。

    他低头,两只手手心相对,将檀华的一双手拢在手心里, 他的手热乎乎的,人体的温度是不一样的, 比装了热水的水杯外壁要柔软温和, 檀华被他握住手, 这人握住檀华双手时不敢用力, 只是虚虚地拢着,两只纤细微凉的手被他包在掌心, 檀华能感受到自己的两只手就像是将手放在一簇温暖的火苗里。

    大夏天的只有她的手这样冷。

    她偶尔回想起从前在定坤宫里度过的冬日,柔贵妃怕冷,总是穿得很厚, 本来就不爱出门的人, 越冷的天越不肯出门, 她经常抱着布料和针线在熏炉边上做针线。

    萧翀乾的衣裳,檀华的衣裳,有许多都是柔贵妃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她给檀华做过一件貂皮的护手,雪白的长毛,没有一丝杂毛。

    这种小东西总是容易丢的, 檀华珍惜那是柔贵妃亲手缝出来的,也珍惜那是动物皮毛制品, 觉得漂亮又贵重,就很少戴。

    天很冷也不戴这东西,若是被人发现, 就假说是忘了。

    有时候萧翀乾在旁边,他就会先把她的手放在两手中间温暖着, 自幼她就总是两手微凉的样子,萧翀乾正值壮年,气血充足,两手总是暖暖的,能让人想到他心脏的跳动是何其有力。

    一剪韶光里,她看着面前认真而沉默的燕归,忽然生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温情。

    她问道:“你有没有兄弟姐妹?”

    这是檀华第一次问燕归的家庭情况。

    燕归垂着眸想了想,二人交握的双手之间一冷一热的体温融合到一起,变成了温暖柔和的温度,循着肌肤,钻入血脉,回流到他自己的心脏里。

    他在檀华这一句寻常的提问里想起了过去种种,双手有些发木。

    抛却冷漠骇人的气质,细看会发现他眉毛长而工整,是很利落的剑眉,长眉入鬓,而睫毛长,眼型也很漂亮,鼻梁挺拔,再加上他长得这样高,他父母一定都是漂亮挺拔的人,若不然,这个人也是抽中了基因彩票。

    几不可见的停顿之后,燕归说:“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

    他说完话没听见回答,过了一会儿,低下头,发现怀中的檀华已经倚着他的胸膛睡着了。

    她太轻了,像一只轻飘飘的蝴蝶,让人感觉不到重量。

    燕归有些手足无措,他握着檀华的手,抱着她,生怕动一下会吵醒她。

    慢慢的,自己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个雕像。

    离开的时候,桌上的两杯茶都已凉透了,燕归拿了取过枕头垫在檀华脑后,又拿过被子展开盖在她身上。

    天光渐渐昏暗,檀华越睡越沉。

    今夜梦境空茫茫一片,格外安宁。

    睁开眼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了。

    室内只点燃一盏小小的琉璃灯,侍女知道她睡着了,这盏灯距离床榻很远。

    有人在阴影里站在琉璃盏旁边,就着灯盏里头的火焰点燃火折子,然后走过来,将檀华身边的灯火一一点亮。

    提着灯走到檀华面前小桌旁的十七问道:“公主可想知道关于燕归燕首领的事情?”

    十七将手里的一盏八宝琉璃盏放在檀华身边的桌面上,他另一只手提起桌上的陶瓷水壶,倒了一杯温开水奉给檀华。

    檀华双手撑着自小榻上坐起来,接过水,看向面前的十七。

    “十七认识燕归?”

    他说:“谈不上认识,在下到公主身边时,燕首领尚未入宫,在其入宫后也不曾有过来往,之所以知道对方的情况,也是些巧合。”

    檀华点点头,算是知道了,她说:“燕归的事情,不必和我讲。”

    对于别人的隐私,檀华没什么好奇的,也没有那么关心。

    若是应该知道的,早晚都会知道。

    不该知道的,便是一直不知道也没什么可惜的。

    十七不再言语,不见檀华的吩咐,便默默退下。

    知道此夜大约一时半会儿是睡不着了。

    檀华到书房里取了本书回来,也许是受了风,她有些冷,将桌上的水杯移到角落,披了件衣裳,坐下看书。

    次日一早。

    檀华昨天夜里在室内看了许久的书,早上起来得早,正在殿前的水泽旁喂食水鸟。

    彩诗从远处过来,急匆匆的,行了个礼,说道:“公主,陛下身边的梁大总管来了。”

    捻起怀中小坛子里的一些鸟食洒下去,但见水池里鸟儿低下头在河面上捡食,中有水面激越之声。

    檀华问:“梁公公为何而来?”

    “陛下知道公主病了,赏赐了许多药材和补品来,梁公公问您今日咳嗽可有好些了,说是若是您好些了,他想来求见公主尊驾,彩萍姐姐让梁公公暂且在花厅等候。”

    檀华将小坛子里剩下的一点鸟食都洒下去,说道:“走吧。”

    其实梁闻喜是来代替萧翀乾看檀华的病情怎么样,昨日他听说女儿不舒服又辗转反侧许久。

    檀华在花厅里见到了梁闻喜。

    梁闻喜一见她就笑,给檀华见礼,说道:“奴婢见过公主。”

    “梁公公免礼。”

    檀华对梁公公眼熟得多,自她小时候梁闻喜就跟在萧翀乾身边,头脑伶俐,做事八面玲珑,但凡有事情交给他做,梁闻喜总有本事做好,在萧翀乾那样严厉的人面前,也不见犯过什么大错,也是难得的很。

    这些年萧翀乾变了许多,梁闻喜变化却不大,笑起来还是从前的样子。

    温和又恭敬。

    不过近几年,萧翀乾和檀华父女二人见面的时候少了,梁闻喜出现在檀华面前的时候也少了,只是他许多时候会代替萧翀乾到芙蓉殿来,还是眼熟许多。

    梁闻喜笑着说:“万岁听说公主您近日有些咳嗽,让奴婢送了些补品和药材来,说您若是不爱吃药不妨吃吃药膳,也是极好的。”

    “礼单在此,还请公主殿下查看。”

    彩诗从梁闻喜手上接过礼单送给主位上的檀华,檀华接过并未立即查看,而是放在一旁,她说:“烦请梁公公回去转告我父皇,芙蓉殿内并不缺少什么药材,这些年,已经有许多了。”

    梁闻喜看看檀华按在手边,并不查看的礼单,说道:“这次有一味西域来的药,说是治风寒和咳嗽很好,是去年冬天淮南王送来的贡品。万岁身子骨一向都好,这东西用不上就搁置了,这回听说公主身上不太舒服,陛下特意让老奴翻出来给公主送来。”

    不爱吃苦药汤,这两天不舒服,檀华喝的是些食补的汤汤水水,还有些在王太医那里拿来的药丸,效果么,也是有的。

    檀华翻开放在一旁的礼单,没注意到梁公公看见她的动作神情又紧张了些,她看见了礼单当头的一行字,药名是西域某个小国的字,写的歪歪扭扭,音译成一个拗口的一行字,看着就别扭。

    看了两眼,旁边标注着是丸剂,便往下看去,旁边有几个是常见的滋补药材。

    应该是食补熬汤用的。

    她再往后看,眉毛却渐渐皱起,抬头看向下面站着的梁闻喜,问道:“这里的玄元丹是什么东西?”

    一看就是丹药的名字。

    檀华放下手中的礼单,表情不悦。

    她向来是很少发脾气的,也不会打谁的板子,或是送谁去抽鞭子,甚至也不叫侍女打谁的嘴巴。

    在宫里,宫女太监们都说永寿公主是一等一好伺候的人。

    只是梁闻喜一见到永寿公主露出不悦的表情心里就有些七上八下,只有常在皇上身边的梁闻喜最熟悉永寿公主不悦时露出的表情,这样的表情和陛下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

    奇怪的是陛下几乎不会在公主面前发怒,公主生气起来的表情还是和陛下生气时的表情如此想象。

    他的头低得更低,后背微弓,说道:“这是仙师最近亲手为陛下炼制的丹药,可以补充元气,延年益寿。”

    檀华扫了眼身边的礼单,到底是露出了冷笑。

    “观主的伤可是好了?”

    梁闻喜的头越发的低下去,小心回道:“托公主的福,昨天太医看过,说观主身上的伤已经好了**成,还有些内伤,休养几个月也会好的。”

    这话估计公主是不爱听的,梁闻喜没听见公主说话,低头说:“公主您这儿若是没有什么吩咐,奴婢就先告退了。”

    “梁公公慢走。”

    人走了,彩萍安排人将东西收到库房里去。

    从中挑出皇上特意给公主的两样药拿出来,放到一边。

    彩诗在檀华面前,看着梁闻喜离开的方向,说道:“梁公公走得快,连彩萍姐姐给的荷包都没来得及收下。”

    大约是刚才动了气,檀华又扶着桌子咳了咳。

    她咳嗽离开,帕子掩着唇,一咳嗽后背都在震动。

    彩诗扶着檀华的肩膀,彩萍也过来,问道:“公主可要请太医或是秦姑姑过来?”

    檀华说:“不必了。”

    她又掩着唇轻轻咳嗽两下,说道:“就算叫人过来也不过还是吃药丸,左右没什么大病,用不着兴师动众。”

    不过是夜里受了凉,没什么要紧的。

    彩萍端着托盘过来,上头装着两瓶药,她说:“这里是陛下赏赐的药,奴婢刚刚看了,里头装的也是药丸,既然说药效极好,公主正好晚上没吃药,何不用用看?”

    檀华一眼扫过去,托盘上摆着两个瓷瓶,一个红色塞子一个绿色塞子。

    萧翀乾觉得这次的玄元丹是好东西,尤其还是仙师亲自炼制的丹药,也是稀有,知晓檀华这两日不舒服,就特意让人送来了两丸。

    第54章

    梁闻喜带人回到了问仙殿, 小顺子见着他的影子走过来,跟在梁闻喜身边小声说道:“师父,您走之后万岁爷一直在批阅奏折。”

    其他人都有眼力价低稍微慢了两步, 各自回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小顺子跟在梁闻喜身后往前走。

    梁闻喜脚下快了几步, 小顺子伸手搀扶, 被他拿着拂尘轻轻抽了一下胳膊。

    “咱们都是伺候人的, 我好胳膊好腿儿的不用人伺候, 你一会儿去冷库里找找去年藏下来的梅花雪,再去茶房里找找今年的新龙井, 一起拿去煮一壶龙井茶送到殿内来。”

    “是,小的这就去。”小顺子走得飞快。

    梁闻喜推开问仙殿的大门。

    刚才小顺子话里的意思只有经常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人能明白。

    今天皇上的心情不是很好。

    每逢萧翀乾心情略有不好的时候,通常只做两件事, 要么是烧香供奉三清, 要么是批阅奏折。

    批阅奏折对萧翀乾来讲, 向来都是手到擒来的事。

    少年时也许有些地方需要稍微多做一些斟酌,这些年下来驾轻就熟,只是熟悉的事情做得久了就觉得乏味了,大部分政务一送到眼前就通常都会被安排出去,只在偶尔无处用心的时候打开一本奏折批阅一下。

    权作打发时间。

    问仙殿里到处都是绮云香的味道, 人走在里头像是踩在云朵里,梁闻喜轻手轻脚地慢慢走, 见萧翀乾果然在书房案前批阅奏折,他还未走到跟前,就见萧翀乾放下手里的笔, 抬头看向他。

    “奴婢见过陛下。”梁闻喜行了一礼。

    他说道:“东西都送到芙蓉殿了,奴婢也见到了永寿公主, 公主看着面色还好,说只是夜里吹着了冷风,受了凉,不打紧,已经好了许多。公主殿下让奴婢代她转达谢意,说怕将病气儿过给您,就不过来谢恩了。”

    檀华幼年的时候,疾病缠身,有些时候因为病痛,时常恹恹的。

    在梁闻喜的印象里,萧翀乾从来不避讳病气。

    那时候柔贵妃劝过皇上,说永寿公主生病的时候她来照顾就好,冯老丞相也委婉地劝说过,说一国之君身系江山,万请以自身为重。

    但那时候萧翀乾总是陪着生病的檀华,耐心地哄永寿公主,给公主讲故事。

    那些在普通孩子听来有些惊悚恐怖的故事,永寿公主却能一动不动的听萧翀乾讲完,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她甚至会问“后来呢?”

    长大了,永寿公主也就知道在生病的时候避着皇上了。

    梁闻喜脑海里想着这一对皇家父女往日里的相处,不由得对少女长大的变化感到遗憾和欣慰。

    就听见萧翀乾说:“永寿不高兴。”

    萧翀乾这话并非疑问,他心下已然确定,目光落在梁闻喜身上。

    梁闻喜愕然。

    他没打算说永寿公主见了丹药立即变得不悦的事情,来的路上也勒令手下的小太监不要乱说,不知道萧翀乾是怎么知道的。

    莫非是哪个暗卫?

    但看萧翀乾的样子,梁闻喜一下否定了这个猜测,而是明白这只是萧翀乾从他身上看出来的而已。

    萧翀乾继续说:“永寿为何不喜?可是不喜仙师所制的丹药?”

    梁闻喜头低得更低,没敢说话,算是默认。

    萧翀乾面上未见怒意,只是摇摇头,略作思索说:“临水之地,冷气侵人。”

    “您两年前提过想给公主换一座宫殿,公主拒绝了。”

    芙蓉殿是昔日柔贵妃的宫殿,虽然柔贵妃大多数时间在定坤宫里伴驾,偶尔也会在芙蓉殿里住,若是要请人见面,或是宴客也是在芙蓉殿里。

    在这宫里,除却定坤宫,只有芙蓉殿是柔贵妃所留下痕迹最多的地方。

    昔年那里的一草一木,一件家具,都是皇上与柔贵妃二人一同布置的。

    宫殿若是无人居住,必有蛇虫鼠蚁寄居,野草暗生,便是宫女太监经常打理也略差一些人气,终究不如主人所在的时候。

    永寿公主不想换宫殿,一来是习惯了,二来,想必也是舍不得离开这座从小生活的宫殿。

    那时候,幼年的时候永寿公主常住定坤宫,稍微长大一些按时服用天香养神丸,偶尔也会来定坤宫里陪伴柔贵妃和皇帝,那时候她因为服药已经不易生病了。

    再后来,柔贵妃去世了。

    那之后有过一段兵荒马乱的日子,许多东西已成为辛秘,不可诉诸于口。

    永寿公主便一直住在芙蓉殿,也鲜少出门见人。

    皇上信了仙灵,父女二人见面的时候又少了许多。

    “最近玉泉苑那边如何?”

    梁闻喜闻弦知意,知晓陛下是有意让永寿公主到玉泉苑那边休养,那边有一座温泉,就是芙蓉殿所连的温泉。

    他说:“前两天来人报过,今年雨多,玉泉苑的花开得好,树也长得茂盛,大约是因为雨水的关系,树上的果子酸甜酸甜的,十分可口,那边的人还献上了些樱桃。奴婢记得玉泉苑是去年三月份修缮过,今年那边的管事儿说一些都好,随时都能住人,只是不知道圣驾何时能到?”

    “就让永寿去玉泉苑休养一阵子吧。”

    萧翀乾想了想,又说到,“京郊之外的林苑,有些僻远,须得有人守卫。”

    “陛下想派何人护卫公主?”

    “你去叫燕归来。”

    今日,檀华清晨接到赏赐,未及日中便收到了赐住玉泉苑的旨意。

    宫女太监们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

    彩萍正在翻箱子指挥着两个小宫女一起收拾衣裳,她说:“公主喜欢简单的,多拿几件简单的。”

    “玉泉苑有温泉,拿两件袍子来,要细布的。”

    一边说着,彩萍一边翻找另一口箱子,从里头收拾出几件衣服拿出来。

    她说:“玉泉苑好几年没人住了,那边花草多,树也多,去找些驱虫用的香料来。”

    “公主的手炉也要带上,晚上暖被窝用。”

    “有人知道秦姑姑在哪儿吗?”

    “秦姑姑刚才去药房里收拾草药了,说要带些药材过去。”

    梅香收拾出一匣子首饰,林林总总的装在一个梳妆箱里。

    看着她又端出来一套头面装进去,檀华说:“只去那边住几天,用不着这么多物件,只收拾几只钗子簪子就可以了。”

    梅香说:“公主兴许是忘了,玉泉苑附近还有个园子,是长公主的园子,是以前先帝活着的时候赐给长公主的嫁妆。奴婢听说长公主近些年总去那边避暑,有时候还会在哪儿宴请一些夫人小姐。若是有什么事情,总要装扮一下的,那些个不相干的人见着您简妆素服,不知道要传出什么样的话呢。”

    历来闲人爱传闲话,对一些身在高位的人更加添了几分揣测,像是檀华不好出宫,也几乎不参加宴会的人,她参加一些场合往往也不和人多做交际。

    大家对她都不熟悉。

    只知道永寿公主是柔贵妃的女儿,光是这一条就足够让人想起很多东西了。

    五年时间,时间如同风沙,那些往事上的风沙还很浅薄,被人的手轻轻一拨就会露出来往昔的面目。

    加上一些惶恐好奇的猜测,就算说是去养病,还不知道会怎么讲呢。

    也许人家会想,这病是先有的,还是进了玉泉苑再有的。

    梅香本身就是个想得多的人,今天说的话全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彩萍听到这些,又想到一些事情,这些天她始终藏在心里,都快忘记了,却被梅香这一句话掀开了。

    她说:“还是你想得周全,多来想想,还要带什么?”

    “咱们宫里用惯的灯油和蜡烛要带一些,那边人去的少,里头便是收着灯油也许都坏了,蜡烛虽是不会轻易坏掉,但恐怕也不太好看了。”

    有人提了一盏灯笼起来,问道:“梅香姐姐,这个要不要带。”

    “带着带着,这盏纸灯笼上画的人可真是漂亮,咱们身边放个自己用惯的东西不容易落枕做梦。”

    怕她无聊,大家给檀华又装了几本书进去。

    檀华一说话就咳嗽,也就随着这几个宫人去了。

    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大包一大包的东西,一只又一只的箱子,眼看着收拾出来一大堆,估计一辆马车都不够拉的。

    檀华说:“只是住几天,又不在那儿住一辈子,装满这些箱子,就不要再多带东西了。”

    这些箱子还没装满,还能装上不少东西。

    在宫人眼中,却有些不大够用,大家又挑什么东西都是犹豫再三才放进去。

    饶是如此,次日檀华离宫,这些东西也装满了五辆马车。

    她立在马车前,掩着唇稍微咳了咳。

    今日风还是好的,微微的风,因为有阳光的照耀,风也是暖融融的,夏季的风却像是春天来的一样。

    大约是清晨的缘故。

    穿一身甲衣的燕归在檀华面前行礼,“下官奉皇上命令领三百骁龙卫护送公主前往玉泉苑。”

    檀华看着马车队前后都有的铁甲护卫,这些人看上去都是一些正值壮年的成年人,因为训练,也许也和饮食安排有关系,这些人一个个的都长得很高,比常见的一些普通男子高一些。

    只是这些人都没有眼前的燕归高。

    他们整整齐齐队列,一眼望过去就能感到冷兵器的森然锐利。

    燕归严肃着眉眼,浑身气质凛然犹如刀锋,他身侧挂着一把长刀,后背背着一把弓箭,腰带上还别着一把小匕首。

    檀华点点头,也像是和他不熟悉的样子,说道:“那就劳烦燕护卫了。”

    第55章

    三百骁龙卫随永寿公主往玉泉苑去。

    漆黑铠甲在日光下明亮铮然, 一行人兵强马壮,从人到马秩序井然,中间护着八辆马精美的马车。

    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最前面一辆车架旁边护卫的人是一个看起来格外高大, 凶煞可怖的男子。

    这人面目不显狰狞,但观之无端让人觉得心生寒意。

    队列行驶于道路一侧, 速度略快些, 队伍整齐, 威武雄壮。

    街上行人避退, 有的人引颈张望,既为这只兵马惊讶, 又看着中间的几辆马车好奇。

    不懂事的小孩子站在路中间怔怔望着迎面而来的军队,手里拿着一个半旧的陀螺玩具,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旁边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一把抓过这孩子, 问道:“回神了, 你是谁家的孩子, 怎么站在马路中间?”

    他身后醉仙楼的伙计跑出来,说道:“老先生,这是我们东家的小儿子,方才出去玩,跑懵了, 刚刚真是多亏了您,您老快随小的去店里吃酒, 也让我们小郎君好好谢谢您。”

    “不了。”

    “这如何能行呢?”耐不住这伙计啰嗦,老者被伙计引到了二楼中央。

    一起来的还有一壶酒,几个小菜, 伙计说:“您先慢用,一会儿店里再上几个招牌菜。”

    “这就够了。”

    楼上正有人看着楼下经过的军队出神, 有人问:“这是哪位贵人出行?宝车利兵,便是王侯出行也少见如此气势。”

    旁边的人说:“我见过那个马车旁的护卫,上月大雨,仙师在燕云山下,洛水附近祭祀的时候陛下也来了,你可还记得?”

    “我记得,当日我正在家里和邻人修建邻墙,原本为了去看祭祀我们两家商量过一起去看,只是我家中老父生了急病,未能成行。”他又看了几眼说:“未有仪仗,不似陛下。”

    “你可知道这些兵是什么兵甲?我曾见太子殿下带着这样的甲兵。”

    对面的人摇摇头。

    刚受了掌柜幼子叩谢和敬酒的老人捧着酒盅,搭话道:“你二人还年轻,不识得也在情理之中。”

    “老丈您可知道?还请告知。”二人朝着老丈敬了一杯酒。

    老丈喝了口酒,笑着说:“这支兵马,的确是一支利兵,也是一支经过鲜血厮杀的强兵、凶兵,叫做骁龙卫。当今登上皇位之前,还是个皇子的时候,那会儿经常远赴边关,与蛮夷作战,这支兵马是陛下当年亲手训练出来的一支亲兵,随着陛下在漠北与蛮夷厮杀,骁勇异常。”

    “这只兵马竟有这样的来历?”

    老者略有感慨,笑了笑说:“如今大昭边关安稳二十余年,这支兵马自陛下登基后也就变成了内廷的护卫,再未出战过,你等不知也是正常。”

    他们还要仔细看看那支传奇中的兵马,却发现这支兵马已经走远了。

    二人听了老者的话,心中猜测,那人不是陛下或太子,也必定是宫中的贵人。

    楼下里,掌柜正打着算盘,和柜台前头的伙计说:“南边桌上的菜可上完了?”

    “上完了。”

    “西边靠窗的那一桌呢?”

    “也上完了。”

    “雅间里的客人可让人上了茶?”

    “上过了,上好的毛尖。”

    “齐家四郎君今日没来温书?”掌柜疑惑地问。

    小二站在柜台前,笑笑说:“掌柜的您忘了,今天是科举考试,四郎君去参加科举考试了。”

    掌柜的也笑笑,“我说怎么今日来店里的人格外的多。”

    “许多都是来送学生科举的,您看今日店里的考生都不在呢。”

    “唉,我人老了,记性也不太好。齐家四郎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天资过人,家世如此,读书又用心,必定能金榜提名。”

    二人说说笑笑,又继续忙碌。

    三百骁龙卫护送永寿公主出了城门,沿着莽莽大道行走,过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了玉泉苑。

    一行人先来到收拾好的住处,檀华自车上下来,由先下车的彩萍扶了一把。

    玉泉苑的管事儿太监在旁下跪行礼,说道:“小的常平,见过公主殿下。”

    “常太监免礼。”檀华说了句,掩唇咳嗽了一声。

    常平知道永寿公主是来养病的,本就小心,见永寿公主咳嗽,忍回了自己苦心准备的一些逢迎话语,长话短说,说道:“这个院子叫春暖阁,修建过年,还未有人住过,去岁又重新换了瓦片,重新补了墙上的泥灰,还和刚建成的时候一样。里头设有一眼温泉,温而不烫,也不用地热,一年四季都是暖的。暖而不干,最适合疗养不过。院子里有些花草,是今年春天新种植的,附近有一片平地,还有一片梨花树,已经结了梨子,过阵子就要熟了。”

    “就住这儿吧。”

    常平本还想介绍一些其他的屋舍,不过旁的是比不上春暖阁的,不说也罢。

    “公主若有事尽管吩咐奴婢和这儿的小的们。”

    檀华微微点头,她看向站在旁边的燕归,燕归被她的视线扫到,立刻拱手行了一礼。

    说道:“吾等奉皇命在此护卫公主,皇上有命,待公主痊愈后吾等随公主一同回宫。”

    檀华摇摇头。

    这次是她第一次光明正大的离宫居住,身边有个十七一直随身保护,再带上一些平日出门带的侍卫也足以保护自己和这些女孩子了。又不会有刺客专门来刺杀自己,玉泉苑里本也是有些护卫的,哪里用得着萧翀乾将如此精锐的军队派过来保护她,真是大材小用。

    虽是如此,明白对方大约又是关心则乱,她嘴角稍稍露出了个笑容来。

    这一笑,就好像有一股不谐之气从胸膛里飞走了,她莫名觉着嗓子也好受了许多。

    燕归一直暗暗注意着永寿公主,她的身体是否好些,心情又如何。

    稍稍压低的视线,令他看不清永寿公主的眼睛,只见她嘴角微微上翘,脸颊上浮现出一个轻轻浅浅的梨涡。

    不知她因何而笑,但见她脸上的清浅笑意,燕归心里不由得也生出几分笑意,连眉梢都无意识地露出了两份温柔。

    “那燕护卫先将带来的人安排好吧。”

    “是,下官从命。”

    春暖阁对于一座宫殿来说已经不能算小了,只是比较精致,飞檐滴翠,朱红廊柱,推开门,是个花厅,里头有几对长桌案,两架高高大大的树形铜制灯架,让人想到若是灯架上的灯火全部点亮,必然是耀目极了。

    主位后的墙上,挂着一副很大的百花百景图,一片盛开的芳菲。

    这里的装修布置,还是二十多年前的风格。

    里头的东西看起来全是新的,桌案用的是上等的黄花梨木,边缘雕刻着一些吉祥漂亮的纹样。

    玉泉苑的宫女引着人说:“这些东西若是公主用不惯,奴婢安排人撤了。”

    檀华摇摇头。

    这宫殿里的装潢一看就是设计之人用了心的,桌子、瓶子、灯架、柱子,一样样的家具摆设都搭配得极好。

    她略懂一些五行之说,粗看便可知晓,这些装潢摆设全部是按照五行之法来布置的,不止当初为这座小宫殿做装修的人花了多少心思。

    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

    玉泉苑在北方,宅子里多有属水之物,比如黑曜石、温泉、刚才院子里的鱼缸……

    但屋子墙壁上所挂的画作却是属木的,而非水属性的瀑布流水图。

    檀华站在厅堂中间,望着墙壁上那卷占据半卷墙的画作,那副百花百景图,上面有一朵大红色芙蓉花开得很好,在画师笔下,这朵芙蓉艳杀牡丹,月季在旁黯然失色。

    画作右下角留白的地方有一枚方方正正的朱红小印,字体风流亦是工整,檀华很容易辨认出了上头的字——王灵安

    王灵安,王纯,出身太原王氏,是一位擅长书画的名士。

    没想到这座一直没人住的宫殿会有王灵安的画作。

    也难怪看起来这样好看。

    宫女说道:“西边的花厅有坐塌和胡凳。”

    檀华由梅香陪着去了卧室,彩萍继续跟那位宫女了解春暖阁里的布置,还有周围的一些环境。

    洗了手,换过一身衣裳。

    梅香已经带着人,换了床上的被褥床帐,枕头是从芙蓉殿带来的玉枕。

    这只枕头是檀华睡惯了的。

    “公主您看这枕头和咱们宫里您惯用的一模一样。”

    梅香拿出一只和床上的玉枕一样的青玉枕头,肉眼看过去两只枕头的花色质地一模一样,上面的雕花和凹陷弧度也是一样的。

    大约是出自同一个工匠之手。

    只是还是有些区别。

    梅香说:“老人说玉养人,人也养玉,咱们用惯了的枕头看着还是更有灵气一些。”

    她手里拿着的,美则美矣,还是工艺品的美感更多一些。

    “公主您要不要睡一睡这只新的?还是睡咱们带过来的?”

    檀华说:“好好收起来吧,我用咱们带来的枕头。”

    梅香点点头,将手里的新玉枕装好在箱子里,亲手放到了室内的箱笼里。

    布置好室内的东西,给檀华添了杯茶,梅香说:“奴婢去看看厨下,公主可要吃些什么?”

    “随意就好,让人做些清淡的。”

    “喏,奴婢这就去。”

    不一会儿,秦姑姑自外头进来,到檀华面前说道:“奴婢里外都看过,这地方暖而不热,热而不燥,时有凉风自来,人在这儿都不用置冰,温泉池里的水清透温暖,硫磺味道很淡,用的时候加一点玫瑰油或是熏香,就一点味道都闻不到了。”

    她帮檀华把了把脉,说道:“您看起来好些了。”

    檀华笑了笑,说:“我也觉得好些了。”

    第56章

    两个宫女提着饭菜将走入春暖阁, 正见燕归自春暖阁里出来。

    与他错身而过时,两个宫女敛眉低头,略微躲向一边。

    只觉一阵肃杀凛冽之意在身边掠过, 犹如北地的寒风,两个宫女只觉得脖子后面寒毛根根竖起。

    待对方坚实沉稳的脚步声远去, 其中一个叫绿柳的宫女拍拍胸口, 说道:“我真是每次见着燕护卫都害怕, 心惊肉跳的, 像遇见老虎一样。”

    “我也是,你看看我这额头, 一准是又出汗了。”

    “这燕护卫莫不是什么猛兽投胎,宫里的人说他长得不吓人,但怎么如此气势凶悍?”

    “也许是什么年兽投胎呢?”

    “你就知道吓人, 谁又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旁边的红蕊听了这话也笑起来。

    “燕护卫是来见公主的?”

    “适才刚进林苑的时候我在前头, 听见燕护卫去安顿此行带来的护卫了, 刚才大约是去和公主禀告。”

    “你不说我还忘了。”

    “不过我怎么觉得燕护卫和平常看着有些不大一样?”

    绿柳说:“我怎么不觉着?”

    红蕊说:“欸,我不像你在问仙殿那边有个姐姐,有时候过去就能看见皇上身边的人,想必也是经常见到燕护卫,我呢, 总在宫里,等闲是不出门的, 上次见着燕护卫还是年初的时候陪公主去问仙殿给陛下请安。

    “记得当时在殿外等候,就看见一个人也像今天似的从殿里出来,可真是好吓人的一个人, 我连人都没看清,动都不会动了, 起了一脑门冷汗,总觉得对方一只手就能拍死我。

    “今日我总觉得燕护卫气质比那次见到时和煦一些。”

    两个人拎着食盒进了屋子,屋子里桌子已经支好了。

    饭菜饭菜一一摆上来,一样百合粥、一叠春卷、几个南瓜饼子,还有一道清炒时蔬,一道凉拌菜,几道色泽漂亮的小咸菜。

    彩萍看桌上的菜说:“这道腌杏花看着不错。”

    红蕊说:“是这儿园子里的人腌的,不止杏花,桃花、梨花、李子杏子都有,一样样的装好存放在地窖里,我们两个特意下去看了眼,汤水清亮,都是干干净净的,只是到底不是咱们厨娘做的,只带来一小盘腌杏花,我和绿柳之前尝过一点,味道不错,身上也没不觉得不好,就端来给公主尝尝鲜开开胃。”

    彩萍点点头,“不错。”

    旁边的绿柳问道:“彩萍姐姐,怎么不见公主?”

    “公主在洗漱,这就好了。”

    说着,就见永寿公主自屏风后走出来,她双手似是有微微的湿润,往日苍白的指尖,今日似是有了一点血色。

    看见的绿柳只是猜测,大约是洗手的水有些烫了。

    绿柳看着永寿公主有些发愣,这个呆呆的样子实在不算少见,檀华生得美,便是从小到大,宫里的嫔妃和侍女,时有看着她出神。

    檀华也好,宫里的人也好,都习惯了。

    红蕊拉了绿柳一下,“好端端的,怎么看呆了?”

    绿柳回过神来,发现檀华也看着她微笑,她脸一红,说道:“只是觉着公主今日看着气色比前两日更好一些。”

    檀华的气色确实更好一些,她面色微微带着一点不明显的红晕,眼睛也更亮一些,脸上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与前两日略微苍白的样子相比,看起来好了许多。

    “好了,你们去玩吧,不用总陪着我。”

    窗子开着,外头鸟语花香传过来,也能听见一些小宫女嬉笑玩闹的声音。

    听她如此说,两个小宫女听见窗外的动静也有些心动,说道:“奴婢告退。”

    两个小宫女一走,室内立刻显得安静了许多。

    “彩萍你不出去玩一会儿吗?”

    “奴婢……陪陪公主。”彩萍话音有些嗫喏迟疑,这与她往日说话做事干脆利落的模样不太相似。

    她的表情也卸掉了一部分稳重,只是看着檀华的身影,有了几分绿柳方才的呆样,又隐隐有几分惊骇。

    檀华微微敛了一下衣裙,坐下准备吃东西。

    拿起筷子,和彩萍说:“你饿了么?坐下一起吃些东西吧。”

    “奴婢不敢。”彩萍立刻说。

    这样的话檀华听过许多次了,宫中人等级地位分明,奴仆是绝对不会和主人一起吃饭的,自小她身边的宫女嬷嬷也好,大小太监也好,没有一个敢和她一起吃饭。

    这些人觉得和她一起吃饭是在冒犯她。

    檀华有些失笑,夹了一个春卷,这春卷里头包着红豆沙,外层炸的酥脆,银筷子一夹上去,掉下几粒酥酥脆脆的渣滓。

    “你不要怕,什么也不要怕。”她状似无意地说,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语。

    彩萍像是整个人都震了一下,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眼珠动了动,竟是发起抖来。

    她想了刚才的事情,秦姑姑不在,梅香去厨房那边了,公主喜欢安静,春暖阁内也没有留人,只有些小宫女在外头看守。

    此处不是宫里,宫女们在宫里好几年了,没机会外出,这次乍一到了玉泉苑只觉得看哪儿都新鲜热闹,一个个的心思都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不过也都在院子里,彩萍略微嘱咐了两句,知晓没人在春暖阁里,便想着进去向公主交代一下自己做的事情,也给公主看看账册。

    几个小宫女倒是告诉过她燕侍卫正在面见公主,彩萍当时心里有些异样,却没想许多,仍是走了进去。

    正厅里不见公主和燕侍卫,彩萍心想,也许是在卧室旁边的书房或是小花厅里。

    她照旧抱着账本往前走。

    果然在花厅见着了公主和燕侍卫,只是这场面却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燕护卫半跪在地面,背影宽厚,看着像一座小山,公主坐在胡凳上,略微低着头,似乎在与燕护卫说些什么话,也许是燕护卫说了什么,她唇角一丝笑意微微加深。

    当时彩萍的心脏差点从胸腔里跳出来,因为她所看见的还不止如此。

    从燕护卫背后的方向看过去,两人距离极近,燕归一双有力的手臂怀在公主腰间,漆黑的袖子,冰冷的甲衣,和公主鲜艳漂亮的衣裙叠在一起。

    公主笑起来纯净娇慵,燕侍卫从来都是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凶人,这个场景对彩萍来说有说不出的矛盾和震惊。

    目睹这一切的彩萍只觉得恐怖极了。

    比她见过燕护卫的任何时候都觉得恐怖,比她听过燕护卫所有的传说加在一起都要恐怖。

    这一幕中的燕侍卫看起来像是一个可怖的恶徒。

    彩萍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一动不动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也许这个场景实在是危险,也许她惊吓过度忘了动,就像是一些人类巧遇蟒蛇或是虎豹之类的动物,第一反应可能未必是逃走,有些人第一反应是将自己伪装成树木土石,或是什么无害的小动物,有种自欺欺人的想法,只要自己一动不动,对方就发现不了自己。

    而且,燕护卫的确是一个看起来比猛兽还要可怕的人,尤其是他抱着公主的时候,像是一头守护珍宝的猛兽。

    不知道是公主还是燕护卫,哪个人先发现了她。

    彩萍看到公主抬头看向帐幔旁边的她,脸上的笑意只是微微收敛,表情里没有什么紧张。

    燕护卫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像是紧绷的弓弦,又像是蓄势待发的野兽。

    好像公主一声令下就会一跃而起将任何敌人杀死。

    彩萍那一刻才明白,在这一刻之前,燕侍卫刚刚的所有表现其实都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甚至说是柔情也不为过。

    她看到燕护卫当时的状态,除了自己会死在这里根本不做他想。

    但永寿公主的手轻轻搭在了燕护卫的肩膀上,她十指纤纤,原本莹白如玉,今天看着却像是涂了胭脂一样,素来冰冷的手指有些暖红。

    欲要回头看她的燕护卫止住了动作,看向公主,公主低头对燕护卫笑了笑,抬头看了看彩萍的方向,轻描淡写地对她说:“你去玩吧,这里不用伺候。”

    彩萍慌里慌张地跑掉了,并没有去外头,而是躲到了别的房间,靠着墙壁捂着差点跳出胸膛的心脏缓神。

    没过多久,听见燕护卫离开的动静,她才走出来。

    刚见着公主,红蕊和绿柳两个小宫女就提着饭菜进来了,这会儿功夫,二人走了,她才有机会单独和公主在一起。

    永寿公主吃了一枚春卷,放下筷子,舀了一勺百合粥吃下去。

    说道:“这粥还不错,厨下应该还有,一会儿你去吃些,晚上好好睡一觉吧。”

    彩萍看着永寿公主,心里七上八下的,拿不准公主是什么心思。

    她举起右手抬起,两根手指并指朝上,道:“奴婢发誓,一定将适才所见之事守口如瓶,绝不说给任何人听,若违此誓,就叫奴婢日后不得好死。”

    手里的调羹放下,檀华心想,她知晓彩萍是个做事心细有条理的人,彩萍本身就不是爱泄密的人。

    更何况,她笑了笑,说道:“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更不值得要了谁的命,你不要怕,平常该怎样还是怎样就好,燕归那里,我会和他说,没有哪个会找你的麻烦。”

    “账册我一会儿会看,彩萍你也忙一天了,吃些东西,好好睡一觉,一觉醒了,天也蓝了,水也绿了,什么都好了。”

    彩萍刚刚拿着账本进来的时候其实有些饿了,还想着一会儿去厨下找点东西吃,但发生了一些事情之后,不知怎么的,她一点饥饿感都没有了。

    对吃东西,只觉得,吃也好,不吃也好。

    彩萍离开房间之前忍不住问永寿公主:“公主,您不怕吗?”

    第57章

    换了住处, 檀华睡得很好。

    早晨的时候总会起的晚些。

    有时候太阳都升得老高,永寿公主才姗姗起床。

    连着三日都是如此。

    随行的人有些惊讶,彩诗说:“许久不见公主睡得这样好了。”

    秦姑姑一边给檀华号脉一边笑着说:“人在身上不舒服的时候本就容易睡觉多, 睡得多养得好才容易恢复。”

    “我看公主这些天看上去好多了,都不怎么咳嗽了, 今天早上没听见公主咳嗽。”

    秦姑姑轻轻放下檀华的手腕, 说道:“已经好了九成, 只要注意不要再着凉就好。”

    “这两天公主一直泡着温泉水呢, 知道公主体寒,我们在被子里放了好几个汤婆子, 能一直热到第二天早晨。”

    檀华收了手,问秦姑姑:“药可以停了么?”

    “已经可以停了,只要当心这阵子不要受寒应当就没事儿, 公主泡完温泉一定要尽快将头上身上擦干净。”

    彩诗说:“秦姑姑您放心, 这两天除了陪夜都是我们几个伺候公主, 万没有不周到的。”

    秦姑姑说:“我自然是信得过几位姑娘的。”

    眼见着檀华到了玉泉苑里,才三天就好得差不多,身边的几个人都很高兴,难免多说了几句。

    其实来之前,大家不知道玉泉苑是个什么地方, 还担心了好久,怕舟车劳顿之后人身上不舒服, 又担心这园子里头有个什么蛇虫鼠蚁的,蛰了咬了人,来之前特意找了不少驱虫的药, 连捕鼠的夹子都带了一小箱子过来。

    到了地方才发现,这玉泉苑是一座占地不小的林苑, 湖泊、假山、树林,应有尽有的,院子里有一片空地,这儿的人说以前本来想安个戏台,后来一直没人来这边住,就没有安,后面还有一座小山可以赏景打猎。

    隔壁长公主的园子和这边原本是一起的,若是两个加一起,就得有大半个皇宫那样大了。

    檀华对彩诗说:“这些日子,你们几个也辛苦了,往后就不用陪我泡温泉了。”

    “您身上还没好利索,这如何能行呢?”

    “怎么不行呢?秦姑姑您觉得呢?”

    秦姑姑点点头,说道:“温泉室内本也是暖的,公主一个人也可以,只是得多当心着些,出来的时候穿厚点,不要贪凉。”

    彩诗想道公主身边也不是全然没有人的,还有个神出鬼没的影卫,至少安全上是没问题的。

    她想了想说:“奴婢见着温泉房里有一条绳子,上面挂着一只银铃,您若是有事,只管摇摇铃铛,我们在旁边的屋子就能听见。”

    “好,我知道了。”

    彩诗这算是放了心,脸上也露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檀华笑了笑。

    彩诗送秦姑姑离开,才走出正房的门,秦姑姑说:“彩诗姑娘,我又不是什么外人,就住在西厢房,哪用得着这样客气。”

    彩诗回去的时候,见彩萍从书房里出来,便问:“公主是在书房?”

    彩萍点点头,彩诗问:“可要人奉茶?”

    “茶水我已上过了,公主在看书,咱们不要打扰。”彩萍说着,和彩诗说:“你没什么事儿吗?”

    “姐姐你可是有什么事儿要交代?”

    “且随我来。”

    “公主说叫我给这些日子大家忙前忙后的辛苦了,叫我发些赏钱下去,你来帮我分一分。”

    这样一说,彩诗应了一声,抬脚跟着彩萍走了,也就忘了书房的事儿。

    紧闭的书房里,檀华看着一桌子零零碎碎的东西,有街头的小吃,她认识的有鲜花玫瑰饼、定胜糕、翡翠烧麦、香蕈饮、金橘雪泡等等,其中还有一份山楂糕,装在竹杯里。

    里头还有一堆的小玩意,缩小版的马车和泥人儿、七巧板、连环锁。

    檀华拿起中间的那杯山楂糕,里头有个赠送的小小木勺,她吃了一口,只觉得酸甜可口。

    心情亦是不错,她笑了笑,说:“这些都是城里来的吧,你都连着送了好几天了,街头巷尾的吃的玩的,我这两天几乎是全都尝过了,也见过了。不要总是送我东西,怪麻烦你的。”

    两人隔着一张小桌坐在软榻上,中间的小桌上满满都是燕归送来的东西,还有他前两天送的在身后的小柜子里,主要是一些玩的东西,吃的东西怕坏,檀华只留了些自己觉得可口的能吃完的,剩下的吃不完,就都让燕归带走。

    这些零碎的东西,有的见过有的没见过,每一样都是各有各的好,看着就能感受到送东西人的心意。

    燕归说:“不麻烦。”

    他一直不知道公主喜欢什么,燕归微微垂下头。

    不过今天知道了,公主喜欢吃山楂糕,也许是喜欢吃酸甜口味的东西。

    燕归想起这两天看人给公主送的菜里有腌的酸萝卜。

    对面的永寿公主又舀了一勺山楂糕,吃下去的时候眼睛都是弯弯的,她确实是喜欢酸甜口味的东西。

    檀华吃了小半杯,放下手中的竹杯。

    看了燕归一眼,发现他一直全心全意地看着自己,他认真看人的时候,好像睫毛都不会动一下,只一双倒映着她身影的眸子望过来。

    剑眉之下,是一双弧度清晰利落的单眼皮,他眼窝深邃,眼睛很大。

    燕归的气势其实不是从眼睛散发出来的,更多的是来自于身躯和骨骼,他是一个从背影或是侧影看就足够令人感到威慑的男子。

    他的眼睛并不残忍嗜血,而是看上去有些冷然安静的,有时候让人觉得他眼睛里面有些什么看不清摸不到的东西,让人觉得这个人可能有些故事,有时候又让人感到这个人的目光其实很空,什么也没有。

    但檀华看着面前的人,就发现他是一直看着自己的,全心全意地看着自己,当眼睛倒映着自己的身影时,眼睛的会肉眼可见地温柔一些。

    连他的嘴角也带了一些若有若无的,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弧度。

    山楂从药性上来讲是开胃的,檀华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被那一小份山楂糕刺激出了食欲。

    要不然她怎么会好奇燕归唇角的弧度是不是甜的?

    她自己有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看着燕归,燕归能看出她目光中一点好奇。

    相处久了,就知道檀华其实是一个有很多天马行空想法的人。

    她曾拿着一本疑似墨家子弟,或者是向往墨家机关术的人写的话本看,并将里面的故事讲给燕归听,故事里的人可以穿顶天立地的木制人形战甲,与一些异域鬼怪战斗。

    燕归以为,那只是一些擅长想象的人写出来的神异故事。

    但檀华一本正经地和他讨论,那些战甲是不是用钢铁来做更好?钢铁会不会太重了,也许有比钢铁更加坚固合用的东西。穿战甲的人受到攻击战甲破损后,是感到疼痛还是不能感受到疼痛更好?里面装两个人更好,还是三个人更好。

    燕归很认真地和檀华讨论这些似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也有时候,檀华不会说自己在想什么,她看着什么,杏眼里闪过一丝好奇。

    那双眼睛里有时候闪过的是快乐,有的时候是一些别的东西,但她不会和任何人诉说那时候她想到了什么。

    燕归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是个手掌大小的红漆木盒,他将这只盒子双手俸给檀华。

    檀华微微挺直后背,两只手接过盒子,她将盒子拿到面前,一只手拨开盒子前方的黄铜锁扣,掀开盒子,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枚柳叶宽的细窄黄金手镯,上面镶嵌了许多的宝石,正中是一朵由几枚剔透的粉色宝石镶嵌而成的五片花瓣的小花,两旁镶嵌了几颗形状相同颜色不同的黄色、绿色的宝石。

    宝石的形状都是经过切割的,不同的角度能折射出不同颜色的光辉,看起来很漂亮。

    檀华将镯子取出来,戴在手腕上,正合她手腕的大小。

    镯子也不重,就算是日常戴也不会觉得累。

    而且,看上去和现代的某些镯子风格其实有些相似。

    但细节更加古朴一些。

    燕归送给她这只镯子是很稀有的,大昭地大物博,偏偏不是很产宝石,尤其是纯净的彩色宝石。

    皇宫里有一些宝石,多是朝贡来的,或者是贸易交换来的。

    大多数作为收藏,一部分作为赏赐,通常只在显贵门庭之间流动。

    而在外界,切割过的宝石虽然不太符合大昭人的审美,但纯净的顶级的宝石,一直都是稀有的,玩家的最爱。

    一直都是有价无市。

    它很难得。

    “你是怎么得到它的?”

    燕归看着这枚镯子在檀华白皙的手腕上,与她肌肤交映成辉,问:“公主喜欢吗?”

    “我很喜欢。”

    “公主喜欢就好。”

    檀华看着手腕上这只镯子,忽然想起,自己第二次见到燕归的时候,是在宫外,她用一枚黄金嵌宝的镯子捐款。

    那时燕归还劝过她,不要将自己的随身物品捐款,他当时拿出刚领来的薪水给她,说让她用来捐款。

    只是,她不觉得手上的镯子捐出去会给自己添加什么麻烦,更不喜欢和别人借钱,还是捐掉了手上的镯子。

    她还记得那只被自己捐掉的镯子的来历,是很多年前她和从随小国朝贡的使者一起来到大昭的异国商人那里买来的,依稀能想起挑选出那只镯子的心情,那时很快乐。

    看燕归送自己的这只镯子,也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很漂亮,她能感受到两种快乐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会想到送我这样一只镯子呢?”

    檀华看向燕归的眼睛。

    自从看见永寿公主将那只镯子投入慈善箱之后,不知为何,燕归总是觉得檀华缺了一件镯子。

    明明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皇上和太子有什么好的,新奇的东西都会惦记着公主,但他还是想给公主一些微薄的东西。

    这些想法,这些念头,实在太荒谬,又有些凌乱,燕归没办法说出口。

    他的眼睛看着檀华的眼睛,那双像往常一样专注的,又宛如敞开一切的眼睛,在他意识不到的时候,爱意流淌在那双冷然的眼睛里,像是一片雾又像是一片雨。

    “你靠过来些。”

    檀华轻轻说。

    燕归下意识服从,檀华按着他宽厚的肩膀,隔着一桌凌乱琐碎的东西,没吃完的零食、全新的被摆弄过两下的玩具、敞开的带有黄铜锁扣的红色绒布木盒……

    她轻轻吻上他的唇角,一点一点,加深这个吻。

    对面的人敞开自己,纵容一切侵袭。

    渐渐地,有人回以她暴风雪一样的狂潮。

    第58章

    檀华的手紧紧扣着燕归的肩膀, 微凉的指尖偶尔会碰到他的脖颈的肌肤。

    男子炽热的肌肤下,是奔流的血液。

    燕归的手,不像最开始一样, 垂在身侧。

    那双宽大有力的手,一只虚扶檀华的后背, 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腰肢, 两只手几乎遮挡住檀华半个脊背。

    源源不断的热度从他掌心的肌肤, 渡到檀华的肌肤上。

    夏日里, 像是在和一个火炉相拥。

    他比她高大许多,有时候檀华看到燕归会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些带有科幻色彩的小说和故事。

    很多时候人们会将新人类描写得格外高大。

    燕归的身高很符合人类幻想中的那种新人类的样子。

    他的肌肉和骨骼, 则有些像科幻漫画里高达和机甲的结构,檀华曾怀着这样的好奇心,观察和研究对方的身体。

    凡所有血液流通的地方都是带着生命力的热度, 他是一个习惯沉默的人, 不习惯表达欲望, 但他的身体却不会沉默,更加没有说谎的习惯。

    冷水一直加热会沸腾,而燕归,他的沸点意外的低。

    欲望很轻易被激起,一点即燃。

    有人在书房外头轻轻敲门, 彩萍隔着一扇门说:“公主,英国公世子前来拜见。”

    这句话, 隔了一个呼吸又重复了一遍。

    檀华按着燕归的肩膀抬起头,说道:“我知道了,让他在厅堂里等一等。”

    说完这句话, 檀华头枕着燕归的肩膀,上身靠在对方结实而温暖的胸膛, 微微低着头,轻轻喘息,平复呼吸。

    不知道自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靠坐到了一起,小榻上的桌子还是原模原样的,上面的东西也还是刚才的样子,一桌子零碎东西的位置都没有变化,只是,这些东西已经是在两个人面前,而非中间了。

    过了一小会儿,檀华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她抬头含笑吻了一下燕归的唇角,说:“我去看看,那位世子到此有何贵干。”

    檀华从小榻上跳下来。

    自书房出来,彩萍说:“英国公世子在前厅等候,奴婢已安排人上了茶。”

    檀华点点头。

    洗过脸,略微整理一番,换了身衣裳,檀华到前厅见英国公世子。

    她在主位落座。

    适才在座位上喝茶的沈修明见永寿公主进来,放下茶杯,微微直起身,向永寿公主低头行礼。

    “臣沈修明,见过公主殿下。”

    对方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一身蓝色银纹衣裳,头戴一顶玉冠,面容英俊,气质潇洒。

    他面前桌案上除了侍女送上来的一杯热茶,还放着一把白色折扇,扇子应该是他自己带来的。

    沈修明是长公主和英国公的儿子,长公主与皇帝萧翀乾一母同胞,按照基因来说,沈修明身体里应该也流淌着一些和萧翀乾一样的血液,但他在长相和气质上都继承了他的父亲,和萧家的人没有半点相似。

    也随他的父亲一样,像个书生。

    檀华看他,很离奇的没有多少见到表亲兄弟的亲切感。

    本朝勋贵多从武职,听说沈修明也领了个定威将军的职位,不过檀华还没见过沈修明穿铠甲拿刀枪的样子。

    “免礼,请坐吧。”

    沈修明重新落座,又抱拳行了一礼,说道:“今日贸然拜访还请公主恕罪。”

    古代繁文缛节很多,比如主人见什么样的客人要穿什么样的衣裳,客人见主人也要注意衣着,有些个讲究些的还会带着衣箱子作客,便是国君也不能幸免。

    而如客人,应该在拜访之前送上拜帖。

    尤其是一些不太相熟的人。

    比如沈修明和永寿公主,双方合该以礼相待,贸然拜访,的确是沈修明失礼在先。

    沈修明继续说:“臣前些日子出城办事,昨日回家,听说您身上不适,来到玉泉苑休养。母亲备了些养身的药材,还有一位医术不俗的名医,特意交代臣明日亲自给您送过来,只是疾病于人多有煎熬,早些治好总是好的,小臣便在今日贸然拜访了。”

    檀华看了眼厅堂地中央放着的两只半人高的木箱,她方才一进来就看见了这两只箱子。

    那里头装的应该就是长公主送来的药材之类的东西。

    “不知公主您身体怎么样了,太医在外头,可要现在召他进来?”

    “我只是偶感风寒,已经好多了,用不得这些东西,朗中也用不上。”

    “公主,您真的好了吗?”

    沈修明不太相信,在他的记忆里这位漂亮的公主表妹,从小就身体不好,小时候每隔一段时间就听说她病着,由柔贵妃或是皇上陪着。

    有一段时间,很多太医在芙蓉殿给永寿公主看病。

    后来她连国子监也没去过,那时候沈修明还在国子监读书,他还遗憾了许久。

    宫里宫外来往多有不便,他母亲虽然和皇上是同母的兄妹,关系却冷淡得很。

    别人不知道,沈修明却知道,母亲畏惧皇帝威严,一般也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入宫拜访。

    他大约也不太讨这位公主表妹的喜欢,一直没什么机会见她。

    就算着意听取芙蓉殿的消息,所能听到的,也只是几条“某月某日,公主有恙”这样的消息。

    这位表妹这些年一直都是久病之身。

    皇帝给公主所取得封号,也是希望这位体弱多病的女儿长命百岁。

    他托人往芙蓉殿送过几回东西,那些个宫女嬷嬷,大小太监都连说不敢。

    沈修明心念永寿公主已久,乍一得知她来玉泉苑养病,直恨不得背生双翼。

    心中歉意,着实不敌万千渴望。

    檀华说:“没什么大碍,怎好劳烦姑母担忧,药材和朗中,还请世子一会儿都带回去吧,帮我向姑母转告,永寿已经好了。”

    “世子请用茶。”

    沈修明刚刚在此等候永寿公主的时候,一边想着一会儿见着公主表妹说什么好,一边喝了一盏茶。

    这会儿永寿公主请他喝茶,也明白公主今天没有待客的兴致。

    只是他仍是不愿意走,拿着一杯茶,想说什么,抬头看见永寿公主只觉得她一颦一笑无处不好,眨眼的功夫就忘记了想要说什么。

    不知不觉喝掉了半碗茶,看着已经喝掉的半碗茶,意识到实在没办法再留下了,沈修明只好起身告辞。

    “公主身上既然好些了,何不外出走走?洛京城内繁华热闹,城外亦多有奇景,公主不常出宫,于京中不熟,若哪日有意出门游玩,臣愿为向导,还请公主不吝驱使。”

    使人送着沈修明带来的东西一起离开。

    厅堂里的两只茶杯由小宫女带下去了。

    檀华去换掉身上见客的衣裳,她不用人伺候更衣,只有梅香等着一会儿帮公主梳头。

    彩诗与彩萍说:“长公主很挂念公主呢。”

    刚才公主见客的时候,是彩萍和彩诗两个人陪着的。

    彩萍总觉得不是长公主多挂念公主,公主素来不爱交际,与长公主也谈不上亲厚,只是多些尊敬而已。

    长公主这些年和宫中走动的也不多。

    她总是想起刚刚英国公世子喝茶不时看向主位的样子,有些像那天发呆的绿柳。

    那个样子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什么事情都怕是越闹越乱,因为越乱就容易越大。

    彩萍和彩诗说:“这话你可万万不要在公主面前说。”

    只愿英国公世子少出现几次,这样什么事情也不会有了。

    一个不来,一个不去,自然不会多见面。

    不知燕护卫是什么时候看着公主发呆的。

    彩萍呆了呆。

    总觉得燕侍卫和“发呆”这个词不太能联想到一起。

    檀华换回日常穿的衣裳,头上的钗环拆掉,梅香快速解开她头上略微复杂的发型,三两下梳了个檀华习惯的简单发型,用了几支简单的华盛和几枚珠花装饰。

    “这样舒服多了。”檀华在妆镜前站起身。

    她笑着对一旁的香梅说:“好巧的一双手,梳头化妆都是又快又好。”

    这个质量放到现代就是大师水平,加上速度无敌了。

    梅香低头说:“算不得什么。”

    檀华趁着心情轻松,回到书房里,燕归在她离开之后就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就着玉泉苑里阳光明亮温暖,檀华在书桌旁铺开纸张继续写自己没写完的古代版真假千金爽文小说。

    她写字很快,剧情早就已经想好了,事业线是经典烂大街的种田路线,一路发家致富,打脸各路人马。

    月上中天的时候,永寿公主的卧房里点着一盏孤灯。

    有人推开窗子跳进来。

    当他双脚落在地上,直起身来,舒展成一个魁梧的身形。

    檀华就着昏暗的灯光在铜镜前面解头发,她半闭着眼,摸头上的小珠花。

    燕归走到她身后,低头替她摘掉头上仅剩的两三个小巧珠花,檀华伸手接过,放在梳妆匣里。

    身后的人又帮她解开头发。

    动作轻快利落,和他一起舞刀弄剑的护卫们大概想象不到,燕归那双充满力量的手,竟也会这般灵巧。

    也做得来这样的事情。

    一头青丝滑落在檀华后背上。

    檀华却有些熟悉了。

    她站起来,往屏风后边走,说:“你等一下,我换个衣裳。”

    相隔一扇屏风,燕归背对着檀华,檀华也背对着那道在烛光照射下,投射着燕归身影的屏风。

    她低头脱掉身上的衣裳,长发被她收拢到肩膀左侧。

    在微弱的光线里,泛着一丝流光,只是她半垂着眼睛,只关注身前的衣带,没注意这些。

    燕归问:“今日怎么睡得这样晚?”

    檀华说:“今天精神足,这会儿才有了困意,大约是风寒真的好了。”

    第59章

    他们躺在一张床上, 各自盖着一条被子。

    床帐垂落,一片黑暗笼罩下来。

    檀华躺在里侧,她身上穿着一身白色寝衣, 闭着眼睛,躺在玉枕头上, 上床的时候上下眼皮就已经在打架了, 一躺在床上, 床帐放下来, 很快就半是睡着了。

    燕归躺在外侧,人还清醒着。

    这里用的是从芙蓉殿带来的床帐, 非常遮光,燕归分不清自己有没有睁开眼睛。

    他不知自己有没有睁着眼睛,也难以分辨自己眼前的黑暗是闭着眼睛时的黑暗, 还是属于黑夜的黑暗。

    他也看不见檀华, 也没有碰触到她, 但能听见她逐渐变得悠长的呼吸。

    这几天,燕归一直在这儿这样陪着檀华,每个夜里,他都会在半夜帮她取走变得温凉的汤婆子,然后给汤婆子换上新的热水, 重新塞到檀华被子里。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会收起自己用过的被子离开。

    而侍女在檀华早起之后, 叠被的时候总会发现被子里还是温热的,这几天都是如此。

    第二天早晨,侍女托盘里端着几个汤婆子, 旁的洒扫的侍女说:“这水别往远处倒,倒在那边空盆子里就行, 我这儿正好还有两盆花没浇水。”

    拿着汤婆子的侍女说:“它还热着,用它浇花可得等一会儿再用,若不然花儿得被烫坏了。”

    “有那么烫?”

    “可不是。”

    那侍女将汤婆子的盖子打开,里头的水倒在盆子里,热气顺着水流一起淌出来。

    旁边拿着鸡毛掸子的丫鬟过来,在倒在盆子里的水中摸了一下,立时拿了出来,轻嘶一口气,说道:“这汤婆子好生厉害。”

    前厅里头,看门儿的太监送来一封拜帖,交给彩萍,“彩萍姐姐,这是英国公世子送来的拜帖。”

    彩萍打开查看,大致看过,她点点头,将贴子收到袖中说:“好了,你去吧。”

    她照旧算账。

    这会儿公主是没空看贴子的。

    春暖阁的温泉室里,房门紧闭着,里头上了门栓。

    室内有一座占了大半个屋子的方形汉白玉温泉池,泉水从墙壁上几枚雕刻成龙首的巨龙口中落下,室内一片朦朦热气带来的白雾。

    檀华披着一件略微厚一些的长袍坐在水边。

    燕归在她身后拿着一把黑色檀木梳子帮她梳理湿润的长发,他动作轻柔,檀华长发顺滑,很容易一梳到底。

    湿润的头发让他干燥的手掌逐渐变得湿润。

    漆黑的发丝如同一匹黑夜织成的绸缎,她脖子后一点肌肤莹白如雪,一梳到底,从头发上滴落的温热水滴一点点沾湿了燕归身上干燥的质地略有粗糙的衣服。

    两条长腿落在淡青色的温泉水里,双腿如玉,修长洁白。

    她笑着,两条腿随意地晃动,偶尔踢一脚水面,欢快自在。

    不经意垂落到水面的衣摆被汉白玉池子里的温泉水浸湿,白蒙蒙的水雾笼罩在温泉池的水面上,成了她的新裙子。

    燕归其实和她的身影一起在雾气里,不过两个人距离近,可以将彼此看清楚。

    头发梳好,燕归用一条青色的丝带帮檀华绑起来,他还系了一个工整漂亮的蝴蝶结。

    没拿镜子,也没有回头,檀华看不到。

    她从水中抽出两条腿,赤脚踩在地面上,半转过身侧坐。

    燕归拿过一旁干爽的布巾帮檀华擦拭双腿上的水珠,他的头低得很低,只看自己面前的一小块汉白玉地面。

    宽大的布巾包裹着纤细的双腿,怕伤了她的皮肤,两只大手,带着布巾轻轻按压擦拭着她的双腿。

    男人掌心的灼热隔着一层薄薄的布巾传来,双手修长有力,骨节较寻常人更加粗一些,檀华能感受到对方掌心和指腹隔着布巾作用到自己双腿上的力道,并不重,甚至可以说是温吞柔和,但她奇异地能从对方的轻轻握着自己小腿的双手和按压的指腹感觉到对方的力量。

    双腿的水珠一点点被布巾吸收干净,残留下来的却是一种存在皮肤内层的酥痒,像是有细细的电流在皮肤下游走。

    她低头看去,白色布巾裹住她的两条小腿,两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在布巾之外包住了两条纤细的小腿。

    布巾和双手随着按压一点点向下,从膝盖一路向下,眼前的男人一直低着头,他将头压得很低,只看眼前一寸汉白玉地面,檀华能看到对方眼睫低垂的样子,像是凝固了一样。

    一直擦拭到脚踝,双手隔着布巾握着永寿公主纤细玲珑的脚踝,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将布巾放回一边的木制托盘里。

    檀华说:“你抬起头,看着我。”

    燕归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深刻而英俊的面容,他黑色的眼睛里一片浓稠,藏着化不开的黑色雾影,又像是关着一只随时想要出笼的野兽。

    被他一瞬锁定,檀华终于感受到了别人所说的那种,像是被野兽虎视眈眈的感觉了。

    心里有一瞬间的战栗。

    檀华微微笑了笑,对燕归说:“我想问你要一件东西。”

    燕归看着永寿公主的笑靥,里面一片明媚纯真,像是清晨的阳光,仿佛能照见浮动在空气里的尘埃。

    他觉得自己仿佛也变成了空气里的一颗小小的尘埃。

    映在她的眼睛里。

    但看到自己在她瞳孔中的影子,燕归仿佛真切地看到了那些狰狞着想要出笼的野兽,他将野兽重新按回去,尽量用自己平常的语气和低沉的声音说道:“燕归所有,皆为公主所有,不知公主现在想要何物?臣即可取来。”

    “可以这么听我的话吗?”

    檀华轻笑一声。

    燕归凝视着她唇边的弧度,想到这一刻就算公主杀掉他,也是最好的安排。

    他沉默以等候檀华的命令。

    檀华的双手捧起燕归的头,掌心下是他跳动的颈部脉搏,燕归服从地靠近。

    他们的呼吸碰到了一起,缓缓交融,交融成一种化不开的热度,像一把火。

    檀华错开燕归的鼻峰,吻下去。

    二人唇瓣相贴,被吻的人立刻回应了她,燕归是个好学生,第一次接吻的时候他总是慢半拍,用慢了的半拍去学习,去模仿,然后青出于蓝。

    第二次接吻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怎么让她舒服了。

    第三次的时候,她甚至什么也不用做,就可以很舒服。

    檀华闭上眼睛,微微启唇。

    得到应允的燕归深深吻了下去。

    许久,这一吻结束。

    不等燕归冷静,檀华伸手一推,燕归顺着檀华的力道躺在汉白玉地面上。

    檀华站起身,走过去,她跨坐在燕归的腰腹上。

    朦朦雾霭里,燕归太阳穴微微紧绷。

    “公主……”

    檀华看着燕归的眼睛说:“我想问你要一样东西,你还记得么?”

    “公主,您请说,不必您做任何事,只要您下令吩咐就好,臣立刻去做,绝不推辞。”

    燕归双手握上檀华的腰肢,他想将檀华抱起来放到一边。

    檀华抓着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说道:“不,我不用你做任何事,也不需要你找什么宝物。”

    “我要你,燕归。”

    “你愿意把自己送给我吗?”

    他的情欲一直蓬勃地生长,像一只野兽,过去不知道什么叫做饥饿,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渴望。

    但遇到永寿公主之后,这一切都分明得可怕。

    燕归用一桶一桶冷水洗刷身上的欲望。

    希望他们像是汗水一样被冰凉的井水冲洗干净。

    但是并没有。

    它们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恐怖,就像是现在。

    他能看到永寿公主垂在自己身侧的莹白修长,骨肉匀亭的小腿,她的脚踝玲珑,像是某种艺术品,而她的双脚则像是花朵一样漂亮。

    潮湿的长发垂在她身后,米黄色长袍领口是她精致漂亮的锁骨,深深凹陷。

    檀华能感受到,燕归的身体是愿意的。

    同时,她也能感受到燕归身体蕴藏着的强大力量,这些力量在矛盾,在挣扎。

    但当人克制自我的时候,身体本身就会变成束缚自己的枷锁,越是力量强大,越是克制,这道枷锁就越是结实坚固。

    一丝一缕的情欲几乎蔓延在这具身体所有血液流通的地方,而他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筋膜、每一根骨头、每一寸皮肤,一起组成了一道罗网,将他整个人围困、限制。

    任凭所有的欲望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只叫它们无处可去。

    经过煎熬的渴望,变得格外强烈,也变得更诱人了。

    她问道:“怎么,你不愿意么?”

    燕归艰难地平稳住呼吸和理智,问道:“恐怕于公主来日不利。”

    “没有那些,只有现在,此时此刻,我要你,你是否愿意?”

    所有的一切理智被这个问题击溃。

    围困欲望的牢笼破碎,男人本是要将人推远的手臂变成了一个禁锢般的拥抱。

    好像谁也不能从他怀抱里将人夺走。

    燕归说:“我愿意。”

    他将檀华抱在怀里,像是要将她融化成骨中骨、肉中肉,用尽所有的一切去吻她。

    从唇齿到漂亮的脖子,一直往下,不放过任何地方,到所有的一切。

    檀华的手死死叩住燕归的双肩,指尖无意识地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气,在对方肩膀的肌肤上抓出月牙形的痕迹,有淡淡的血迹从月牙形的伤口了出来。

    燕归像是完全感觉不到。

    男子黑色的长袍被丢在汉白玉水池边缘。

    在欲望的潮水里,檀华披着袍子,肌肤上结了一层细细的汗水,她像涸泽之鱼一样拼命呼吸,左侧心口上一点朱砂红痣的颜色深了深,透过一双朦胧着春水的眼睛,她对抱着自己的燕归说:“我们去温暖的地方吧。”

    四周温热的水雾弥漫,越往高处白色的云雾越是多,这座温泉室的屋顶很高。

    檀华和燕归一起栽入淡青色的温热的泉水之中。

    第60章

    淡青色的泉水溅起一道水花。

    水花落下来, 涟漪在汉白玉池子中化开。

    翡翠青颜色的织锦发带系成的蝴蝶结被温柔的水流解开,在涟漪的余韵中不断远去。

    一直飘到宽广的汉白玉温泉池的边缘,它柔柔地浮在水面上, 因为浸湿了水,上面原作暗纹的金银绣线在乳白色的水雾中, 隐隐有辉光流转, 又与温泉水面相互反射的光交相辉映。

    在水中, 人仿佛也变得和这丝带一样轻盈了。

    融化在水中, 能听见泉水在歌唱。

    太阳落下山的时候,彩萍来到檀华的卧房, 才撩起珠帘,听见里头彩诗在和公主说话。

    讲话的人是彩诗,她说:“公主您今天睡了好久呢, 奴婢有些事儿想讲给您, 一直好好记着呢。”

    “咱们是五日之前来到的玉泉苑, 那天正好是科举考试的日子,您可还记得?”

    檀华靠在床边微微点头,“难道那天发生了什么故事?”

    彩诗说:“故事是要有的,可不是那一天,而是明天。”

    檀华有些疑惑, “明天?科举三日,三日后放榜, 明日不是放榜的日子?”

    她之所以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这次科举中,除了殿试, 所有需要天子出面的场合都由萧恒代天子出面。

    这次的考题是萧恒先过目再呈送萧翀乾的,他送上去三道, 萧翀乾从中选了一道。

    这就安排了下去。

    冯老丞相近日腰伤好了些,虽能起床,却还是不能常走久坐,皇上赐了辇轿,但因为不合礼制未见冯老丞相乘坐。

    目前老丞相只在家中处理一些重要的政务。

    这次科举的事情,主要由萧恒主持。

    他虽不是考官,但会一直和考官在一起,学生考试的时候,他会过去转两圈,考官批阅试卷的时候,他也会挑一些试卷看一看,防止考官帮人舞弊。

    萧恒忙碌,檀华这阵子也得了风寒,来京郊的玉泉苑养病。

    上次他离开洛京巡视黄河流域水情前,两个人说好等他回来,雨应该也停了,他们就一起去吃锅子、看杂耍。

    现在看来这约会也要无限延期了。

    檀华心里将这事儿放在一边。

    思绪回到科举这件事上,考什么她也略知一二,只是不好说出来。

    算算时间,科举放榜之后有三日琼林宴,萧翀乾顶多走个过场,若是皇上不出面,应当还会是萧恒出面。

    檀华估计着今年萧翀乾也不会出面,这天下的事情,对她这位父皇来说,就没有什么算得上是真正的大事。

    而萧恒做事一向能得萧翀乾的放心。

    他既是一丝不苟的,也向来不辞辛苦。

    琼林宴之后,萧恒作为理政太子还要根据这些士子的能力和性情安排他们日后的官职和去处。

    这样一算,萧恒能从繁忙的政务中稍稍解脱一些的时候,至少得是六七日之后。

    这段时间,估计也只有一些臣下和客卿见他的时候多一些,要么就是一些东宫的宫女太监。

    檀华东想西想了一通,就听见彩诗笑着说:“欸,说的就是放榜的日子,公主可听过榜下捉婿?”

    前朝朝纲不稳是断断续续地搞科举,到了大昭这边,有些皇帝不爱搞科举,也曾经暂停过。

    萧翀乾登基后一直很重视科举,在檀华印象里,其实一直到她少年时期,母亲过世之前的一段时间,当时已经无心朝政的萧翀乾对科举还是比较用心的。

    只是科举到底才稳定发展没多少年,怎么榜下捉婿就出来了?

    彩诗只当檀华没听过,笑着说道:“说是一些人家会在放榜那天到皇榜下等着,那会儿有些考生和考生的家人仆人看榜,若是哪个考得好的考生被人在榜单下捉住,就要去人家做女婿,否则呀,不放出来。”

    彩萍走近来将一张名帖从袖中取出,俸给靠坐在床上的檀华,说道:“这是英国公府世子早上送来的帖子,邀公主出门游玩。”

    檀华接过,展开来看上面的文字。

    彩萍和彩诗说道:“听你说的,捉个大活人和猎场捉兔子一样简单了。”

    彩诗说:“十来个家丁仆役围在皇榜下头,连抬带拖地把考生女婿绑走呢,可不简单?若是考生生得柔弱些,找两三个年轻力壮的就能抬走。”

    彩萍说:“既然简单,不如我也去雇两个人到皇榜下抬了一个给你。”

    “又拿我取笑。”

    两个人嬉笑之间,檀华看完了手上的帖子,和彩萍说:“这帖子放到一边吧,往后英国公世子来了,不管送什么东西,都不要留。若说要见我,就告诉他我不在,或是不宜见客,找个借口推了去。”

    彩萍说:“奴婢记下了,待会儿就交代下去。”

    彩诗的目光落在檀华脖子上,忽然“呀”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可是被什么虫子蛰了?”

    彩诗弯腰低头看檀华脖子,只见雪白的肌肤上有几点小小红痕,不大,颜色微红,只因她皮肤白,那些小小的红痕格外明显些。

    檀华摸了摸脖子,因眼前没有镜子,彩诗说:“往前一点,锁骨上方。”

    “就是这儿。”

    檀华摸到了彩诗说的位置,彩诗问:“痛不痛?”

    檀华摇摇头,她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

    “看着像虫子咬的,听常太监说,咱们来之前,宫殿里外、树上、草丛里,都撒过药了。咱们来之后秦姑姑怕奴婢们笨手笨脚不会撒药,亲自带人又到各处撒了咱们自己带来的药,还下了好几个鼠夹,就怕这些个小畜生带来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怎地还有虫子?”

    她左看右看檀华脖子上的痕迹,说道:“好生厉害的虫子,这些虫子真真可恶,奴婢这就去拿些咱们带来的清凉油来,那个顶顶管用,上次奴婢叫毒蚊子在手背上咬了一口,只涂一点就解了大半痛痒。”

    彩萍看见檀华脖子上的痕迹,心里一惊,不像彩诗一入宫后学好规矩就直接到了芙蓉殿,她入宫时年纪还小,伺候过几天贵人,又知道公主和燕归的事情,自然知晓檀华脖子上红痕是怎么来的。

    怕彩诗说话走动再招来什么人,忙拉住她说:“我看不是什么虫子咬的,倒像是风疹,你忘了公主前阵子还得过,那会儿用的蔷薇硝还有,这次也带着呢,一会儿给公主用一些。”

    又说了一句,“就像公主上次从定坤宫里回来一样,也别说出去,叫人知道了倒显得陛下一番好心让公主受了罪,要是传到陛下耳中只怕公主将来出宫就不易了。”

    彩诗捂了捂嘴巴,说:“我记下了,彩萍姐姐,这件事儿我守口如瓶,谁也不说。”

    檀华已经反应过来脖子上的东西是什么了,她什么也没说。

    不一会儿,彩诗走了。

    彩萍心疼地看着檀华脖子上的痕迹,说道:“到底是些舞刀弄剑的人,一身的蛮力,下手不知道轻重。”

    檀华手已经从脖子上落下了,笑了笑。

    往常彩萍见了燕归便是人不避开对方,眼睛也要向别处看,总之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这个人,别人提起燕归如何可怕的话题,她就要对方不要说些有的没的。

    是个会保护自身能量的人。

    这还是檀华第一次听彩萍对燕归做出什么评价。

    彩萍未必是这样想的,是出于对她的关心,说的气话。

    “我父皇身边最看重的护卫首领,一等一的身手,到了彩萍口中就剩下一身蛮力了。”

    “管他是什么人,到了公主这里就剩下一身蛮力就是个不好的。”

    檀华说:“这些痕迹,看着严重,其实不痛不痒的,很快就能好,莫要担心。”

    其实燕归并不像彩萍说的那样用了多少蛮力,他一直都很克制,因为克制,那双富有力量的手落到她身上的时候,有时候轻得像是没有触碰到她,有时候又紧紧地抓住她,像是要将她揉入血骨之中。

    但只要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立刻会收回手。

    整个过程,燕归都没有停止过克制,偶尔克制崩塌,也只是崩塌一个小小的边角。

    彩萍说:“您还帮他辩解!”

    见彩萍像是真生气了,檀华柔声说了句话:“若是他什么都会,什么都做得好,也就没有半点好了。世界上尽是这样的男人,又有什么稀罕呢?”

    “那样的人,就算是皇帝也没什么好稀罕的。”

    彩萍被这句话吓着了,“隔墙有耳,公主慎言。”

    这话若是传到皇帝耳朵里可了不得。

    “奴婢去给您找点药,这样的痕迹还是擦点药的好,擦了药第二天就能消个八九分了。”

    彩萍去旁的屋子,开了药箱去找药。

    秦姑姑的侄女儿看见她翻的是药箱,问了句:“彩萍姐姐你找什么药?什么药在什么地方我都知道,不如让我来找。”

    “我找得到,外头几个小丫头不知打哪儿摸了一篮子栗子在烤,你不快些过去,就剩不下了。”

    打发了这个,彩萍挑了瓶清热化瘀的药膏出门。

    握着药膏走到公主卧房门口,就见一个身影高大的人坐在公主床边,他一只手里拿着个白瓷小盒,里面有淡青色的膏体,一只手在公主脖子上抚摩,看动作是在给公主擦药。

    永寿公主靠坐在床边,膝盖上放了半本书,火烛在旁边燃烧,暖黄的灯光照亮了她半张侧脸。

    玉面不施粉黛,头上也只是插了一根不起眼的玉簪,穿着一身半旧的烟粉色长袍,却人美如画。

    在公主面前的燕归仍然是那个样子,从后背看过去森然可怖,彩萍看着对方投在墙壁上的影子仍能感到惊骇。

    但对方动作之间温柔仔细,没有任何粗鲁笨拙的样子。

    想来今天是自己冤枉了人。

    谁也无法想到,永寿公主会和燕归在一起,但此时此刻,钱眼看到这二人共处一室,彩萍发觉好像也没有她想象的那般矛盾。

    她将手里拿的药收到袖子中,悄声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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