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夫人一点都没瞧出儿子的不对劲, 她还热情招呼儿子呢,又吩咐小丫鬟:“给少爷添一副碗筷。”
今日到了饭点,裴夫人就听外面管事通禀, 说外院有家食肆的老板送来了一个食盒,说是今日借了少爷的马车回来,作为答谢少爷的礼。
管事寻来马夫来认,也点点头:“少爷今天的确同车顺路载了这位。”
既然确有其事收下食盒就正常了。
裴夫人问清楚后便留下了食盒。不然她还真不敢收:儿子干着牢狱事容易得罪人, 万一是仇家下毒报复怎么办?
想想又跟管事说了下此事,叫他平日里也万分小心、肃清门户。
管事应了声是, 他倒也知道那家食肆:“那家老板的食肆在这一片街坊中小有名气,听说很多人排队去吃。”
敢做菜来送人,那肯定对自己的厨艺有信心,裴夫人随口道:“那就摆上桌吧。”
正好要用膳, 等着儿子一起来吃饭。
管事没说明白老板是男是女, 裴夫人又听说对方和自己儿子同车, 便理所当然认为对方是位男性,因此并没有跟他打听旁的。居然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饭菜摆上桌,裴夫人坐着喝茶等儿子。
不过儿子今天比寻常还要下衙晚, 她身边的婆子去询问车夫, 才知道少爷忽然放下公务告假去了趟雍丘县,回京后又马不停蹄去衙门。
那么应当是要继续完成耽误的公务了, 裴夫人听完没当回事,吩咐厨房将几个菜用温水热上,以免菜凉了。
端菜时厨房的灶娘面露迟疑:“夫人,这几道外面来的菜都讲究火候, 我怕把握不住火候反而失其美味……”
裴夫人意外,看了厨娘一眼。
裴家虽然说不上大富大贵, 但厨娘也算是小有能力的,怎么会把握不好火候。
“夫人,不是我有意拿乔。”厨娘解释。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她刚才上来端菜,一眼就看出了桌上几道菜不一样。
“烤斑鸠外皮烤得焦脆,上了蒸锅,水汽进了外皮,会变得黏糊糊。香炸野鸡吃得就是从油锅里出来那股锅气,五香兔勾芡汁水正好,加了水汽会变得汤汁清浅,滋味就没那么足了。茨菇糕虽然是糕点,可上面撒了一层面蓬,再加热水汽会让面蓬吸水,反而不美。”
“这些菜看着寻常人也能做,可差了火候便总觉得少那么一种滋味。”厨娘一一解释。
“怪不得以前有家爱吃的老字号,换儿子接班后滋味就大不如前。”裴夫人念叨,“老字号必不会对儿子藏私的,而是个人领悟能力有深浅。”
“正是。”厨娘接话,“做菜这位厨子应当是觉得送过来就能马上开吃的,所以掐点做好了火候。”
只不过没想到少爷不在家,被公务耽搁了,下衙晚。
裴夫人倒不好意思:“既然人家一片匠心,轻忽了反而不美,那放下我吃吧。”
其余的菜式就让在家里热着。
她筷子先夹起一块茨菇糕尝尝。
茨菇清凉凉的,没有土腥味,应当是茨菇新鲜的缘故,让人想起江南可采莲的诗句。
吃一口甜甜的,但又不会太甜,在甜蜜中还能留出茨菇的清新味道。
茨菇也没有完全搅打成泥,而是保持了颗粒感,吃起来脆脆的,很过瘾。
裴夫人吃了一个又去吃第二个。
要拿第三块的时候裴夫人看了看盘里:一共有四个茨菇糕,自己吃了两个。
那算了,再看看旁的。她去夹块烧斑鸠。
裴夫人平日里不大爱吃斑鸠,要嗦肉吐骨头,总归是不雅观。
可吃起这一块,焦黄色斑鸠皮脆脆酥酥,用力掰开骨头,内里的肉汁立刻滴滴答答流了一盘子,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吃起来饱满的肉汁混合着鲜香焦脆的外皮,还有那一股炭火烤制过独有的香气,让人大快朵颐。
让裴夫人对斑鸠的印象大为改观:原来斑鸠这么好吃吗?这么看来自己以前错过了不少美食。
又夹了几筷子,裴夫人想了想,算了,每盘菜夹一筷子吧。反正家里都是公筷,儿子来也能接着吃,没有什么妨碍。
这东一筷子西一筷子,很快就吃了许多。
直到儿子回来看到这一幕。
不知道是不是裴夫人误会,她怎么觉得儿子的声音有点……幽怨?
不过她很快就把这个奇怪的念头抛之脑后,觉得是自己本身因为多吃有点愧疚感。
赶紧招呼儿子:“没想到这位老板挺有江湖义气,居然还送吃食过来。”
裴夫人出身书香门第,但这么多年做生意常与江湖上鸡鸣狗盗之徒往来,反而很欣赏这种引车贩浆之流的江湖义气。
“嗯。”儿子轻应了声,“她是挺有分寸礼貌的。”
“怪不得人家这吃食能拿来卖,每一样都不一样。”
“我瞧着今天古厨娘都叹气,说自己比不过人家。我们要是多吃几顿,只怕古厨娘会伤心,觉得自己再无用武之地了。”裴夫人住了筷子,忍不住多说几句,说完后又想起食不言的规矩,便给儿子夹一块茨菇糕:“尝尝这个。”
裴昭坐下,老老实实吃茨菇糕。
茨菇糕被称为水八仙之一,却多是放在菜品里红烧,取其脆爽,很少有人会想到做成甜品。
叶盏做得这道点心加了石蜜、芡实、山药等多种食材,混合在一起是淡淡的粉紫色。
吃起来口感软软的,还有颗粒感的脆爽,软糯香甜,满口清新。
裴夫人瞥了一眼儿子,他吃得很慢,似乎在回味什么。裴夫人没当回事,还当儿子跟自己一样沉浸于美食了。
等吃完饭两人又坐下喝茶。
说起奇怪,裴夫人平日里不是忙着做生意就是忙着应酬官夫人,对吃饭也就是吃饭而已,
却没想到吃饭也能这么享受:“这还是我第一次觉得吃饭不单单是果腹,怪不得那些达官贵人们喜欢下馆子呢。”
“娘平日里操心太过,如今家里有我和爹的俸禄,其余资产置办成田产房舍赁出去,定时收租金便是。”裴昭想起母亲的辛劳,随口劝她。
“你当我是痴儿?”裴夫人想起京中管房租叫痴儿钱,不由笑。
裴昭也笑。
母子俩分离太久,礼貌有余亲近不足,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坐在一起开玩笑。
这一笑就亲近许多,往常那些疏离在渐渐消逝。
裴夫人叹口气:“忙惯了就停不下来了,再说我和你爹都憋着一口气呢。”
憋着什么气?裴昭一清二楚,当年爹娘白手起家,没要半点家族的钱财,自然有不少亲戚朋友对他们二人冷嘲热讽。
因此裴夫人才会这么多年要强做生意,为的就是能够在当年那些人跟前狠狠出这一口气。
“不过如今也算功成名就了。”裴夫人看儿子面上轻松之色渐渐消失,转而笑着安慰儿子,“你爹仕途顺利,家人身体康健,你又中举入仕,我也算是狠狠扬眉吐气了。”
“不过——要是能早日成婚生子就更好了。”裴夫人见缝插针加了一句。
裴昭摇摇头,赶紧说起今日的公务:“有对男女相拥而死,人都说是殉情,因着女方家庭不允许才双双轻生,可现场两人分别少了一个胳膊,根本不合常理。”
“刚吃完饭呢。”裴夫人打了个哆嗦,“别说那血红划拉的事。”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趣事。
裴夫人目送儿子回房,忽然想起自己和儿子似乎很少有亲近之意,
这一趟她来汴京,虽然母子俩也算是同居一屋檐下,但儿子忙于公务,两人也就是早起打个招呼,晚上回来时她已经吃完饭了,儿子过来请个安,两人聊两句就结束一天、
因为只能聊一两句,因此不能聊得很深入,这来了一个月,倒不如今日一天聊得多。
今日坐在一起吃饭,似乎有儿子小时候时的感觉。
裴夫人很是满意。
想起那桌菜,不单是菜式做得好,而且还能弥补了她和儿子之间的母子之情
当即吩咐管事:“去问问那厨娘,这几道菜的方子卖不卖,也不买断,她往后还能在市面上卖,只是我家也能府内自用。”
叶盏听到这消息倒没觉得意外,
古代宦官人家为宣示自家有底蕴传承,都会有自己的私房菜单子,什么谭家菜,孔府菜,都是流传到现代的菜系。像裴家来询问菜单子也没什么意外的。
她便将做法都写在了纸张上:“裴大人与我认识,因此这几道方子总收一千文便是。”
管事讶然,他准备了十两银子,还担心不够呢。
没想到总共只要一两就够了,这可是大小四五道菜呢,每道菜单独拎出去都能做传家的菜式,居然只收这么点?
不过听到厨娘说跟裴大人认识,便也点点头不再纠结:“娘子大气。”
裴夫人见了食谱,先是意外:“这是厨子自己写的?”
“正是。”管事也惊讶,“市井里居然卧虎藏龙。”
他能识字是因为他爹就是裴家的大管事,有财力有动机,自小就监督儿子读书写字,方便日后好看账管家。
寻常百姓家愿意供给子女读书的少,
却没想到小小厨娘出身市井,居然能读书识字,而且里头好些字并不是简单的笔画,很复杂。
“字写得不好,笔画还欠调校,不过难得是字面里面的气韵气冲河川,似乎不是久居人下的人。”
裴夫人中肯点评。
气韵?她的丫鬟左右打量。
“字能看出人的气质,也能看出人的志向。”裴夫人指点其中横撇竖捺,“可惜是位市井厨子,否则说不定还能做官为宰。”
“虽不能在朝堂做相公,但说不定在厨子界也能位列三公呢。”丫鬟听明白了,凑趣。
“也是。”裴夫人点点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叶盏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相爷了,正在烤鹌鹑呢,玉姐儿吃得满口流油:“刚才有客人找上门了,说叶二姐门口告示只贴了有事回乡,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得赶紧开门做生意了。”
有了妹妹这些新菜式,一定能再赚一笔。
第042章 第 42 章
叶二姐食肆新近又推出了山野套餐。
据说菜单上的食材全部源自山野之间, 是当天就从乡下运进城的。
开封市毕竟是个大都市,许多百姓吃的食物都是从郊野运来,有时候过夜难免, 因此这新鲜的食材就是个大噱头。
原本就火爆的自助餐形式这回营业额又增加了几成:山野套餐有好多种,吃自助餐是最划算的方式。
老食客汤大人约了同僚一起去:“还是那家食肆合心意,旁的脚店来回就几个菜,吃久了闷倦得很。”
大家当然应下, 汤大人看着小裴大人捧着一卷案卷在琢磨,还当他又要研究案情不吃饭, 便没打算叫他。
谁知小裴大人将案卷一收,齐齐整整放在了桌前,起身道:“好,一起去。”
这却奇了怪了, 小裴大人也有放下案卷这一天。
到了叶家食肆前面就看见在排长队, 汤大人熟门熟路赶紧上前派对, 还有闲心去看食肆前挂出的木牌子。
那木牌子是店主新想出来的法子:将每日里的菜品写在外面,方便派对的食客提前得知。
“大奈糕、五香兔、烤鹌鹑、茨菇糕、蒸青鱼、煎鹌鹑、鹧鸪盅……”
汤大人念了出来,要不是读书人还惦记着斯文, 口水当真会流出来。
好容易排到了他, 他付了钱,就听活泼些的小伙子问收钱的玉姐儿:“叶大姐, 今日有甚么汤水小菜赠送?”
汤大人暗暗好笑,叶大姐在学厨艺,只不过如今技艺连她妹妹的一成功力都不到,失败品就成了店里免费赠送的食材。
有时候是雕坏一半翅膀的仙鹤状萝卜腌菜, 有时是大小不一的胡萝卜素汤。
果然就听玉姐儿垂头丧气答:“腌胡瓜条。”
那些食客们就笑,他们在店里吃饭次数多了, 看着玉姐儿就如朋友一般,有人促狭开口:“叶大姐,我想吃林檎酱,明天你雕林檎果罢。”
气得玉姐儿狠狠往嘴里塞了一块甘草杏蜜饯,两腮鼓囊囊,活像个生气的松鼠。
那蜜饯是鲜艳的黄色,外面还挂了一层雪白的霜,看着就很好吃。可食客们都知道那是店主特意给姐姐做的零嘴,外面买不到,因此都顾不上嘲笑玉姐儿,齐齐咽了咽口水。
有那性子急的,翘首看打菜台:“还有多久轮到我啊?”
汤大人四平八稳的性子也有点急,好容易轮到他,他一点都不犹豫就点菜:“每一样都来一点。”
肚里馋虫完全被勾出来了,当然要每一样都来点犒赏三军!
裴昭就在他后面,但他只挑了几样:“大奈糕、蒸青鱼、煎鹌鹑、鹧鸪盅,就这几样就好。”
“怎么不吃那五香兔?居然还挑着吃。”有同僚不理解,叶二姐食肆的菜品随便挑一种都很好吃,为何还要挑着吃?
也没听说小裴大人有挑食的毛病啊。
“上次吃过了。”裴昭面不改色回答。
“噢。”大家恍然大悟,毕竟人的饭量有限,留着肚子给更多新鲜菜式也很合乎情理。
眼前饭菜色香味俱全,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回到了菜式,没人想起一点:这菜式不是今天才推出来的新品吗?怎么小裴大人就吃过了?
汤大人此时迫不及待就吃起了大奈糕。
这道菜原本就是大宋人熟悉的一道点心,可是店主明显改良过方子,让它更加甜酸可口。
选用了山野中新鲜的沙果②,挑拣出其中佼佼者。
只要红艳艳的,外皮有疤痕的,有黑点的不要,不够圆的不要。
沙果上挖一个小洞,放罗汉果、甘草片和冰糖煮熟,让沙果沾染上清甜的滋味。
叶盏在做这道菜的时候,觉得沙果挖个洞有点像后世的山楂水果罐头。
趁着上锅蒸熟的时候开始调制馅料,松仁、榛子等各种坚果馅磨粉加上蜂蜜一起调成混合物,填入沙果的小洞上锅蒸熟。
叶盏自己给这道菜取名——五仁月饼馅酿罐头山楂(宋代特供版)。
高油高热量很符合当今时代的口感喜好,所以很受居民欢迎。
被叶盏加工改良之后,微酸的沙果与甜腻的果仁完美融合,保持了甜度但更多是用罗汉果这样的果糖味道,用水果淡淡的清甜代替冰糖的甜度。
这样既能满足大宋人民的味觉,又能多一抹山野果实的野性。
吃完大奈糕之后味觉顿觉被打开了,汤大人又吃起了一块烤鹌鹑。
刚才他就闻见了,
店主把鹌鹑褪了毛,收拾后用铁签子串起来,在门口的烤架上点了果木炭在烤制。
果木炭的香气熏到鹌鹑上,鹌鹑渐渐烤得冒油,散发出阵阵香气。
吃起来先能尝到外面焦黄的外皮,果木的香气已经尽数熏进了鹌鹑骨肉,有浓厚的熏制香。
汤大人吃得不亦乐乎。
裴昭则在端着汤盅喝一份鹧鸪盅。
这鹧鸪盅是将收拾好的鹧鸪,立刀好后和腊肉骨头、白菘放入盅中隔水炖蒸。
汤盅中本身加了一点水,再加上炖盅上加了瓷盖,所以蒸汽半点都进不去盅中,里头的汤全部是白菘和肉汁,很纯很浓。
醇厚的鹌鹑,搭配上咸鲜的腊肉和微甜的白菘,让整盅汤水变得滋味浓厚鲜美,每一口都充满了山野气息,让人沉醉。
蒸青鱼③是将新鲜从乡下捞出的青鱼洗干净,用陈酒、酱油几盏,上面盖上葱姜蒜调味料和笋香菇等增鲜的东西。
这方子是叶盏从李渔那里抄来的方子,不得不说,这样子处理过之后,鱼味更加鲜美。
在蒸鱼过程中,鲜味被那些笋和香菇盖住,完全泄露不出去,因此最大限度得保持了鱼肉的鲜美。
而且因为鱼皮上盖了一层东西,鱼肉不直接与蒸汽接触,所以鱼皮更加细嫩。
整道菜用各种方法将青鱼的鲜美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口下去,肚里的馋虫瞬间被满足。
玉姐儿当天数钱数得手都要抽筋了,忍不住在回家后突发奇想:“要是每位客人单价是一两银子就好了。”
数银子可比数铜钱方便多了。
“你就做梦吧。如今菜价难道还不高?”宓凤娘趁机给女儿教导踏实苦干的道理,“你怎么不梦得更大些呢?让那些客人只用挥挥手就 能结账就好了?你连银子都不用数了。”
叶盏:……后世还真只有一下就能支付的法子。
正闹着就听外面接二连三来了两拨人敲门。
一拨人是杜家跑腿的小厮:“老夫人、夫人、小娘子收了你的礼,说这山里野趣难得,比家里庄子上送来的还新鲜些,又说你小本经营,心里惦记着原来主家已经极为难得,不用时时送东西来。”
还带了二十斤白面并一坛子酒:“少夫人说这是今年庄子上南边新下来的麦面,没多贵重,但京城这一带麦子还没熟,就吃个新鲜。”
宓凤娘喜得不住拿眼睛去看。白面是好东西,酒也贵,这个年代酒要靠粮食酿造,要知道大多数人还在温饱线呢,因此酒的价格比白面贵多了,堪称硬通货。
叶盏便给了他一油纸包甘草杏做零嘴,问他从前的姐妹过得可好,又请她回去时问老太太、太太安,再兼之给三娘子问好,这才打发他回府。
来的第二个人是陶家婆子:“我家大夫人吃了您送去的山货,甚为感谢,叫我送了些回礼。”
叶盏一看就吓了一跳:她送过来一腿火熏、两罐子南北酱菜。二十斤白面并一坛子酒
她送去的不过是些乡下买来的野货,要按照贩卖到京城的价格也不高,只有陶夫人送礼的三分之一。
那火熏是熏火腿,单一个熏猪腿就值当一千文,两罐子南北酱菜还是城里闻名的老字号,不是家常随便腌制的菜蔬。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陶夫人怎么会送这么重的礼物?
“这礼太厚了些,我不敢收。只不过是些乡野俗物,我送礼感念夫人曾厚待我,并没有存心攀附贵人的意思。”
宓凤娘在旁急得给女儿使眼色:这一个好大猪腿,价格能有好多,傻子才往外送呢。
可惜她挤眼睛挤得眼皮疼,女儿都装没看见。
“我家夫人说叶二姐一定不会轻易收,我还不信呢。”那陶家婆子便笑,“你安心收着,这既是我家的回礼,又是我家夫人的谢礼。”
“谢礼?这回从哪里说起?”宓凤娘好奇问。
陶家婆子含笑看了叶盏一眼:“当初叶二姐几句话就解开了我家夫人的心结,还给她想了个解决法子。”
原来陶夫人听了叶盏一番话之后觉得深有道理,便自己也照着叶盏教的法子行事。
原先老夫人一些行径总能惹得她生闷气,觉得她老人家过于偏心二房,可如今不琢磨老夫人,只盯着自己想做什么忽然觉得天地为之一开阔。
像是前几天,老夫人出门去伯府赴宴,居然带了老二媳妇没有带她,要是往常陶夫人肯定又要狠狠生一场闷气,并且在心里反复琢磨老夫人这回又是在敲打自己什么?
可如今按照叶盏的开导,默认老夫人只偏利益,原先看不懂的做派就能看懂了:
伯府掌权的少夫人的奶娘是二夫人娘家姑姑,据说两人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关系极为亲厚。
老夫人是商户没有诰命,带了大夫人去就要按照陶大人的官品排次,坐在芜廊里次一等的酒席位置,说不定连伯府老夫人的人影都看不到。
可带了老二夫人,靠着她姑姑的体面,能进主院坐酒席。
说来说去不是偏心,而是哪个儿媳妇能带给她更多利益就抬举谁。
想通了这一条大夫人轻轻松松,非但没有钻牛角尖,还心情愉悦叫了外面的席面跟儿女们吃。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日,大夫人忽然发现困扰自己许久一些身体上老毛病居然不翼而飞!
去看郎中,郎中都夸她保养得好,说她现在心宽体胖,面色红润,自然从前那些妇人的老毛病就没有了。
大夫人高兴之余越发感念叶盏,还派婆子捎话:“我妹妹家下月有场满月宴,我介绍了你帮忙做菜。”
原来是这样,叶盏想了想便收下了礼物:“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喜得宓凤娘呲牙乐。
再者叶盏也笑吟吟接下上门生意:“我定会好好办这一场宴席,不辜负夫人的推荐之意。”
宓凤娘喜滋滋看着一腿火熏、两罐子南北酱菜、二十斤白面并一坛子酒这些东西,心烧得闲不住,
拿了一张干净抹布把酱菜坛子和酒坛子擦得干干净净,能照见人影:“还是盏儿看得长远,当初你买东西我还嫌你买得多,如今看人家送来的回礼,这一笔眼看是净赚了。”
一边又核算拿出去卖能赚多少钱。
叶盏哭笑不得:“娘,送人家礼又不是存了要赚人家回礼的心思,不然那成什么了?”
她拿出纸笔开始登记:“以后我们家的生意会越做越大,邻居客人之间总会赠送些礼物,不如现在就学会分门别类登记造册,以后也方便统筹。”
“好。”宓凤娘这回看女儿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一边畅想:“不知长公主府会送来什么回礼?”
她等啊等,但长公主一直没送来回礼,叶盏便安慰她:“长公主一年不知要见多少人,门子一天不知要收多少人巴结送来的礼,一时疏忽我们也正常。”
“那么多巴结的人送礼,长公主不扔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挨个回礼?”
“回礼的两户人家门第比长公主府低许多,一个陶家大夫人感念我帮她解决了切身难题,一位杜家是我从前的主家,老夫人又喜欢下面丫鬟报恩的事,所以他们门房才特意通禀上去的。”
宓凤娘想想也对,便放下这个执念。
那火腿被她从厨房搬运到了自家卧室,想想又送到儿子们住的地方去:“我们几个都是妇道人家,万一有人进门持刀抢劫,难免会被人家拿走。”
金哥儿哭笑不得:“娘,您也不怕火熏上掉落的猪油点滴脏了我的销金衣裳?”
却拗不过亲娘,只能将火腿搬运回去,好生照料。
叶大富却还没回来,还在乡下料理田地,只打发了儿子回来,叶盏想想又叫大哥回去了一趟捎话,吩咐叶大富买些鱼苗投放于稻田中。
“鱼苗?稻田?”金哥儿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稻田里蓄着水,放些鲫鱼、鲤鱼这样的鱼苗,剩下便不用管,稻田里有飞落的小虫子,还有落下的稻花,足够鱼儿吃饱,等到稻田收割时,里面的水放干,鱼也肥了,正好捕捞来,送进城里来出售或者是自家来吃都极其美味。”叶盏回忆起前世稻花鱼,吩咐哥哥。
“倒有道理。”宓凤娘到底种过田,“至少能吃些水田里的虫,让稻苗长得好。”
“这法子不如告诉村里人,让他们都养鱼,到时候我来收购,买来在汴京城出售,也能多个进项,村里人也能多赚些钱。”
却被宓凤娘拦住:“先等半年,等我们的鱼丰收的时候不要瞒着村里人,让他们自己看见自然会自己去养鱼,胜过我们去说服。”
“要我们去劝说,一来他们不信,总觉得外人有坏心,二来,万一中间出个岔子,闹起来让我们家赔偿损失怎么是好?”
叶盏想想便也决定听娘的:她固然很了解致富经,但娘更了解人性。
总归这稻花鱼的法子到时候不藏私,让全村人都学会。只让他们晚半年赚钱罢了。
金哥儿便又带了些叶盏做的耐放的卤菜回村里给亲爹捎话,养殖稻花鱼。
再回来时捎了好消息:说稻花鱼已经全部放进了稻田,村里有人看见,有好奇的,也有跟着说风凉话的,但没有一家贸然跟着投放鱼苗。
他回来时还带了一筐子桑葚:“这是舅爷家给的。清晨特意去摘的,还带着露水呢。”
叶盏看着桑葚,便想做一道乌葚膏④。
先挑选几嘟哝紫到发乌的桑葚洗干净,破损、颜色不够浓的都进了玉姐儿的肚子。
晾干水分后加白糖梅子肉、紫苏叶不断捣碎,直到变成饼状,再用油纸包起来,放在外面让大太阳晒。
叶盏担心有虫子,又担心被猫儿抓了去,找娘要个竹箩筐扣一扣。
宓凤娘一指:“哪里要扣?那里有个狸猫巴巴儿等着呢。”
玉姐儿蹲在油纸包前,巴巴看着,恨不得透过油纸包看见里面的东西。
叶盏噗嗤一笑:“还是拿个箩筐好,万一玉姐儿一会又去盯旁的吃食。”
桑葚渐渐被太阳晒干了所有的水分,连油纸张收起来,叫做乌葚膏。
有些人家能将这个放足整整一年呢。遇上雨天乌葚膏会自己吸附空气中的水分,变得湿润。
是保养的方子,最适合养颜、开胃、调节心情。
叶盏便将乌葚膏又收拾了几分,用齐整礼盒收拾好,给陶夫人、杜家又送了一份。
宓凤娘想了想,还是给长公主府送了一份,不过这回不是给长公主,而是留言要给当初送了她红缨头绳的婢女。
长公主府还没给她回礼,倒是银哥儿的同僚等几乎街坊都送了回礼。
赵夫人又拿着一份笋肉馒头过来,赵小七去念书了,她就自己过来送。
宓凤娘感慨:“听说那书院管得很严格,学子们不让归家,你们膝下就那一个独子,哪里舍得?”
赵夫人有些害羞摸摸肚子:“如今又有了一个。”
怀孕了?宓凤娘大惊,又替她高兴:“人丁兴旺些好。”
“你不笑话我老蚌生珠便好。”赵夫人脸颊微红,“街头巷尾如今有些议论,都说我不庄重哩。”
“你管那些人嚼蛆!”宓凤娘帮她骂,“回头她们再笑话你就说赁金要涨价。管饱叫那群贼囚子不敢造次。”
赵家很宽厚,房屋赁金并不高,因此一旦赵家说要涨价,那些街坊邻居们肯定要惊慌失措,这样一来就没心思说闲话了。
“那怎么成?”赵夫人微微蹙眉,“我还想着为肚里的孩儿和小七两个积攒福德,减一成赁金呢。”
“叫你吓唬他们,吓唬!”宓凤娘恨铁不成钢,“又没叫你来真的,我的好婶子,你涨价了我家不也得跟着交高赁金吗?”她又不傻。
她这闺中密友什么都好,就是人太纯真,一点人和人交往的小九九都不懂。
赵夫人恍然大悟:“到时候孩子生了,还要请你当孩子干妈,教导她会些生存之道才好。”
又感慨:“我看你家女孩儿都灵巧,玉姐儿性子爽利,盏姐儿踏实能干,璃姐儿稳重,若是我能生个像她们一样的乖女儿就好了。”
别人夸自己女儿好,宓凤娘与有荣焉:“那有什么,回头我将她们小时候的玩物送一份给你,你放在案头时时把玩,定能生个聪明伶俐的女儿。”
赵夫人当然是满口道谢,又问宓凤娘:“我听说璃姐儿如今跟着时妖夫人学符咒,是不是能给我讨一副保准生女儿的符水?”
急得宓凤娘捂耳朵:“你可别听外面人乱说,她小孩子家,只不过拜师混口饭吃,哪里就管用了?再说你可别乱喝符水,谁家的都不成。”
“我也曾听说过有人说有些骗子拿蝙蝠屎蟾蜍骨熬药骗人,所以才想着从你这里讨要些知根知底的。”赵夫人柔柔弱弱开口。
宓凤娘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你可别着了这些人的道,一概不许入口,否则我就去寻你家赵老爷告状。”
想了想赵家老爷跟叶大富一样是个怕老婆的软骨头,恐怕管不住赵夫人,立刻改口:“我去书院里寻你家赵小七告状。”
直把赵夫人劝说回头,叫她保证自己再也不碰这些玩意儿才作罢。
宓凤娘才松了口气,找了两件姐妹三个儿时的玩具,拿去给赵夫人。谁知这后面惹出了一桩纠纷。
银哥儿回家看看用来送礼的一瓶瓶乌葚膏,随口道:“可有给阮家也准备一份?”
“阮家?早送去了。”宓凤娘跟儿子说。
她从老家回来后就见到了阮婶子。
两家都是疼爱女儿的人家,因此原本两分的亲热变成了八分,再看对方拿出来的礼物,亲热就变成了十分,一会功夫就拉着“姐妹”相称叙起了家常。
阮家夫人便也打发阮家小娘子来家里送些节礼,两家就此常来常往。
阮家小娘子是个利落脾气,倒跟玉姐儿投缘。这几天两家有点通家之好的意思。
因此宓凤娘早就给阮家也备了一份礼。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小女儿,心不在焉念叨:“得赶紧让璃姐儿换个营生才好。”
“唉,也怪我,一天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倒忘了关心璃姐儿,如今家里日子好过了,不用让她再学时妖了。”
宓凤娘想得很简单:现在家里的日子蒸蒸日上,叶璃的出路好解决,不想跟着她当媒婆也行:要么跟着叶大富学习田庄上的事,要么是跟着两位姐姐学习做厨娘,再不济在家里缝缝衣裳,学学绣花家里也养得起她。
打定了主意,宓凤娘跟叶盏开口:“如今店里也忙,不知能不能带着你三妹一起?”即使是自己女儿,也要跟她问清楚才行。
叶盏当然是没意见,如今她的店里利润正在稳步上升,再添加一个帮手完全可以。
以后她还要开更多店铺,亲姐妹当然是最好的分店店长人选。
母女俩这件事就算是说定了,只等着叶璃点头同意了。
第043章 第 43 章
家里谁都没想到叶璃不同意。
“娘, 我如今很好,跟着师傅学习也很好,维持如今的日子就很好。”叶璃小大人一般开口。
宓凤娘哪里同意:“不成, 你这过得哪里是好日子啊!”
她这次回老家看到不少从前的邻居亲眷,也看到人家的女儿。
有些家境寻常的还好,有些从前跟叶家差不多家世的,人家儿子送去科举, 说不定考个出身出来就能鲤鱼跃龙门,田地也能顺顺当当不用缴税。家里的女儿家跟着也娇养, 要么许给县城里的富户,要么找个读书人家。
“人家从农门到官门,反观我们家一个比一个惨,小女儿居然去画符。”
宓凤娘从前安于现状几十年, 或许是忘了原有阶层的事, 或许是有意识回避, 总之这么多年看着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家掉落阶层这件事。
可是这回回了一趟老家,跟原先的亲戚朋友聚头闲聊又想起了差距。
叶家虽然买了田地,但数量太少, 比起从前地主的日子那是大大不如。
子女几个, 金哥儿到底往来都是公子哥儿这样的体面人,银哥儿不说是体面差事吧, 好歹也在衙门里混,说出去好听。
玉姐儿和叶盏两个是厨娘,厨娘不是下九流,最多算小商贩, 而且大宋时兴女子做厨娘,收入高有手艺, 在婚恋市场上也算抢手。
唯有小女儿是她的心事,因此说话语气便也急了些:“你也不嫌当时妖丢人。”
这句话一下就惹恼了叶璃:“我不嫌丢人,我觉得很好。”
“很好?”宓凤娘声音抬高八度,“好个屁。”
时妖是下九流不说,宓凤娘眼里她们每日里装神弄鬼,走街串巷哄骗人的钱财,有时候遇上官府严格些,还会把时妖当做巫蛊术来处置,轻则下大狱重则砍头。
更别提婚嫁了,运道都有可能受影响。
都说时妖连接天地窥探神的旨意,要拿东西来跟天地交换,这代价或许是此生运势,或许是自身健康,或许是丈夫性命,或者是儿女运势。是上天注定的五鳖六缺之人。
旁的不说,叶璃的师傅就终身未婚,师傅的师傅则全家先后逝去。
贫民区里小偷小摸层出不穷,可就连小偷都不敢去时妖家里,怕沾染上“晦气”,寻常百姓有事相求时自然是恭恭敬敬,扭头却要烧毁时妖做过的椅垫、砸掉时妖喝过水的杯盏。
这种人人避之不及的日子能叫过得好?
“原先只叫你糊口,没叫你当真。再说你那个师傅,一辈子嫁不出去,被人指指点点,听说身还有残疾……”宓凤娘没想到一贯听话的小女儿忽然这么倔强,自己也起了牛脾气,口不择言。
“娘!不许编排我师傅!”一贯乖巧的叶璃反应激烈,顿时站起来,梗着脖子,“ 当时您既送了我去,现在就不应当再去逼我回去。”
别看她平日里不哭不闹,可这回犟起来也狠:“娘不就是嫌的丢人吗?当初家里送我去时怎么不嫌丢人?当时我不愿意在屋里哭,娘不是还拿糖哄我来着?”
一句话惹得母女几人同时红了眼眶。
宓凤娘眼泪掉下来了,却没有哭,也昂着头,狠狠看着女儿:“随你怎么说,反正今日锁着门,不许你再出去了!”
“那我就不来了!”叶璃跟着怼回去,母女俩一个赛一个的倔强。
“让你犟!有本事跟着外人别回来!”
宓凤娘放着狠话,语气却透着慌。
说罢就一把扯开门帘,往巷子外面去了。听不见她哭声,只听见她重重擤鼻子的声音。
叶璃也跟着一头扑到了床上,拉着被角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玉姐儿拿着山楂糕哄妹妹,也跟着眼睛红红,
叶璃哭了一小会就不哭了,把袖子狠狠抹一把眼睛,像是在跟谁置气,一屁股蹲在灶火前烧火。
叶盏叹口气:“也罢,帮我做一份菜。”
她今天要做的菜是山家三脆①。
嫩嫩的枸杞芽只掰掉上面的部分。
加上山野里松树下的松蘑,还未完全撑开小伞,据说这样的蘑菇最鲜美。
再加上春笋干,可惜如今不是春季,因此只能用山民们送来的春笋干,泡发后用清水洗干净。
叶璃跟着姐姐洗菜,手浸泡在木盆里,清水从手掌间流过,指尖抚过枸杞的尖芽儿,痒痒的。
松蘑的菌盖倔强撑开,像一把小伞,
山野的菜蔬似乎有一种魔力,默默抚平她躁动的心思。
渐渐她平静下来,起伏的胸膛安静了下来,撅着的嘴唇也平息了弧度,只专心跟着姐姐洗菜,享受着市井里的静谧安闲。
三种蔬菜认真挑选,保证大小、形状看着相同的,再一一切好,而后过油开炒。
略微炒了一下就下了滚汤。
汤水也不是普通的白水,而是用豆芽香菇熬好的素高汤。再关火调味,加上胡椒粉,任由胡椒粉的小小颗粒在高汤上漂浮。
整道菜准备时间极长,又是熬高汤又是精挑细选菜苗,可等真正做菜时却几乎是刹那之间完成。
“做好了。”
叶璃也跟着笑了,看着一盘菜从无到有,放在盘子里整整齐齐摆着,真的很有成就感。
竹笋淡黄内里雪白,蘑菇淡褐色,枸杞芽嫩绿,整道菜活像一副山水田园画。
姐姐却没有将它放进家里的盘子内,而是寻了她特意买的细白瓷深盘里,又放进了食盒。
叶璃平日里观察姐姐做饭,也知道姐姐自己家做菜都很节俭,不会这么浪费,这道菜明显是用了巧思
“姐姐……”叶璃似乎有点明白了,但不敢确认。
叶盏冲她点点头:“你师傅喜欢吃素,这道菜给她吃正好。”
怪不得。
二姐这么做菜,也是为了自己。
叶璃看着自己脚尖:“姐姐……”
“娘也是担忧你,家里的孩子众多,她从前没能力,如今有能力了些便想让大家都有个好营生。”叶盏小声劝导。
叶盏对于时妖的印象来源于《红楼梦》里的马道婆,绞几个纸人就能惹得活人大白天中邪,闹得大观园里人心惶惶。甚至马道婆和孙绍祖的同人文里,凶悍打老婆的反派中山狼孙绍祖在马道婆手里也不过是个被捏扁攥圆的受气包丈夫。
干这行学艺深入,那便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马道婆;学得不深那便是坑蒙拐骗的王婆,专司花言巧语用些初中化学物理趣味实验的内容哄骗后宅妇人,拿些银两罢了。
宓凤娘对叶璃的期许当然是后者,指望温饱糊口便可,如今叶璃不需要为温饱牺牲了,可却没留意叶璃想做前者。
“可……娘不应该说师傅,我觉得师傅很厉害。”叶璃低头,或许是哭过的缘故,声音闷闷的。
“师傅锁着的物件里还有一件鹰袍,我夜里守着师门祭拜礼时偷看过,很威风,样式也很古老,据说源自很早很早的师门,那时候天下还随着女人姓氏呢。”
“姐姐,你说这是真的吗?”
叶盏想起历史书上的女系氏族,点点头:“是真的。像姬、姜、姒、嬴、妘、妫、姞、姚这些上古八大姓就是女字旁,便是证据。”
玉姐儿在旁听得一愣一愣:小妹比她果然更像长姐,要是她肯定会偷吃贡师门的贡果,哪里还会分神去翻什么师门传承。
“师门里传下来的咒语开头,说那时女子做王,女巫做相,是真的吗?”
“或许是真的。”在远古时代,沟通天地、掌握医术的巫师地位类似于国师,而社会地位更高能诞育生命的女子才有这项能力。
时代变迁,或许真的曾经发生过流血镇压,使得女巫手里的权杖被埋在地里,头戴的王冠变成了头巾,神通也从占卜战争吉凶收缩成预测后宅风浪,治病救人的医术也变成了学究们斥责的“喝符水”。
只有她们代代口口相传的咒语里蕴藏了她们辉煌的历史。
叶璃没想到二姐居然这么理解自己。
她没有害怕,也没有一味劝着自己听话,只是顺着她的思路回答。
“娘说什么独来独往,不成婚,被人笑话,那些我都不在乎。”叶璃放心说着自己心里的想法,“跟天地沟通,号令生灵,怎么会孤独呢?”
叶盏看着自己的妹妹,她也没想到叶璃居然是这么想的。
她印象中的叶璃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稳重成熟,偶然还有点毒舌,做事情很专注。
却没想到她能这么成熟,在很小的年纪就已经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什么了。
“既然你喜欢这一行……”叶盏小心斟酌着字句,“不如好好跟娘说说,娘也不是不通事理的人。”
“娘肯定不愿意,爹也不愿意。”叶璃苦笑,“就是二姐你,也不大愿意。”
叶盏又是一愣。
她的确不大同意。
在封建统治者大肆打压巫术的社会前提下,怎么能让妹妹走这条路呢?
如果在现代,叶璃可以成为一个专门研究巫术的社会学学者,既能周全她的爱好又能谋生,可在这个时代,她就只能做一个巫婆。
这是一条很艰辛的路,你会眼看着你的姐妹走上一条注定艰辛的道路吗?
叶盏摇摇头。
玉姐儿也摇摇头,并且头摇得飞快像拨浪鼓一样:“小妹,万万不可。”
“你要是再坚持,下回娘说要关你时我可不管了。”玉姐儿发急,“好好的人不做,做什么巫?”
听说那些有神通能窥探天机的人身体都会出问题早逝,她可不想让小妹也这样!
还是叶盏镇定,她换了个形式问妹妹:“你喜欢时妖的什么呢?”
“是觉得做法时衣饰华丽?仪式神秘?还是喜欢钻研古籍看书时的自在感?”
“都不是。”叶璃慢慢想,“我喜欢帮助别人解决问题的感觉。”
那些人家里田宅闹鬼、接二连三出坏事、生病,师傅总能找到解决办法,用各种方式解决。
那些百姓从一开始的愁眉苦脸到感激涕零、如释重负,捧着礼物出来,由衷说着感激的话,这让叶璃心里也跟着高兴,这是她最喜欢的环节。
叶盏点点头:“既然这样,不如你慢慢想想,这种感受只能通过做时妖获得么?”
这句话一下点醒了叶璃,也点醒了玉姐儿。
“就是啊,妹妹。你多想想。”玉姐儿欢快陈述起来,“盏姐儿看食客吃饭时满足,娘喝酒时满足,我看吃食时满足,这些不也是帮人解决问题吗?”
盏姐儿给食客解决吃饭问题,娘给酒铺老板解决生意问题,我给吃食解决无人欣赏问题,的确都一样,没毛病。
叶璃若有所思,叶盏便也没有再说,由着她慢慢想。
“如果你十八岁了还想做时妖那就由着你去,可你如今还小,接触最多的就是那一行,说喜欢到底有几分是真心喜欢,又有几分是习惯了?”叶盏这回态度严肃。
还没有分辨能力时做出的选择很容易被裹挟,自己以为是“自我意志”,其实很可能只是被环境浸染。像某些地方儿童皈依宗教和变性,不就是这样吗?
“这段时间我和玉姐儿会帮你瞒着,就说你跟着我们学厨,你可以偷偷去找你师傅继续学习,可我只给你一个月考虑,一个月后你要告诉我到底是要怎么选。”
叶璃郑重点点头:“二姐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两位姐姐的好意。”说罢就往后重重行了个大礼,扭身拎着食盒去找师傅。
看着叶璃走了,玉姐儿早就按捺不住:“妹妹,你真由着她闹啊?”
“没事,她会想明白的。”叶盏开口。
宓凤娘从窗边站起来:“行了行了,锅里炖着的粥都快要熬烂了。”
吓得玉姐儿一哆嗦:“娘,您怎么在哪儿?”
“您不会都听见了吧?”
玉姐儿立刻看了看锅里煮着的真君粥,娘要是要把两姐妹都关起来,她能不能先盛一碗端走啊。
万一不给呢?玉姐儿索性一横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盛了一勺,顾不上烫就要往嘴里灌。
“别吃!”被宓凤娘呵令住,“难道我现在在你们心里是那么狠心的娘不成?也不怕烫坏了舌头。”
她叹口气:“这件事是我心腹大事,但总不能让你们代行母职,干了娘该干的活计。”
“总之,你们俩莫要再操心了,娘心里有数。都说丧母长女不可娶,人家怕的就是长女操心太多,代行母职一辈子都不快活,惹得丈夫也跟着低落,你们倒好,上赶着操心。你娘我还活着呢。”
又揉揉叶盏后脑勺:“你们呀,就好好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娘子便是。”
宓凤娘对叶璃的事便也假装不知道,由着她自己想通。
不过据叶盏所知,她老人家还是接二连三拜了好几家汴京著名的道观、佛寺,跟人家祈求用自己法门的神力把小女儿从“歪门邪道的教派”中拉回来。
解决了叶璃的身份认可,叶盏便专心致志准备自己的野餐生意。
食肆里先是推出了便携易带的食盒,又是推出了山野套餐,接二连三在附近掀起了几波不小的波澜。
生意也一天比一天好,每日里利润都在上涨,看着收入大涨,叶盏又拿出一部分钱,委托了雍丘县的老家乡亲帮自己代行使采购。
选定的人便是舅爷一家,上回在他家做饭,叶盏发现这家人勤劳朴实,并且待人厚道,即使自己家很穷也要给客人吃腊肉鸡蛋。
再做饭时观察到这家的媳妇子手脚利落,不爱说人闲话,做事有板有眼。正好是负责采购的好人选。
叶盏便捎话给叶大富,将这件事告诉了他。请他代为接洽。
以后雍丘县的原料采购就由舅爷儿子儿媳两口子来做,儿子出面在村外采购,儿媳在村内采购,两人把控好了品质,每两天往汴京送一趟。
叶家村正好位于官道上,往汴京去的牛车会路过这里,到时候只要跟车把式约定好,由他把货拉过来,叶盏在汴京清点这些东西便可。
按月给车把手报酬,月底结账,每车货物都有固定的采购数量,这样也能保证车把式不会中途贪墨东西。
叶大富便将这件事妥帖安排了。
经过这件事叶盏才意识到亲爹居然有着非常出色的组织才能,并不是一味坑蒙拐骗,想想倒也合理,叶大富前半生都是作为乡绅地主培养,自然对这些东西很为熟悉。
至于后期嘛,失去往日里能混得如鱼得水的环境,自然便激发出了他小商人狡诈的那一面。
运到汴京城的新鲜货物一多,宓凤娘倒提议:“不如咱家什么时候带着些新鲜菜蔬往杜家走走。”
之前宓凤娘在街坊邻居跟前吹嘘了杜家富贵,这让她萌生了去杜府的念头。理由也说得过去:“杜家人总算没有薄待你,又给你送了那么一批礼,我们做父母的也应当感谢人家才行。”
想想杜家送的东西,什么细布、银包金的金马镫戒指、银镶红纹石戒指,各个都出手大方,拿出来能做普通人家的传家宝。
甚至其中两套太太们的旧衣服,都造价不菲,衣服的材质是一寸黄金一寸衣的蜀锦,上面手工绣着的花样图案密密实实,一层压着一层,让宓凤娘连摸到舍不得摸一下。
据说这一套衣服在市面上也能卖个几贯钱呢。
甚至叶盏的 丫鬟朋友们送来的东西都稀罕:什么汗巾儿和绢花,样式看着都造价很高,做工精致。
这样的人家,随便走走,那万一能拿厚重的回礼呢?
或者运道再好些,能给叶璃谋寻个什么好处呢?
叶盏点点头。
穿越过来的时候,她很懵,对周围环境半点都不熟悉,甚至笨手笨脚差点做错了事情。全靠上司和身边小丫鬟们帮忙。
她的顶头上司莲花是杜家三姐身边的大丫鬟之一,为人很是谦逊和蔼,对她的一些行为很宽容,以为她生了病还特意叫她去休息一天不用上工。
甚至在她胡言乱语“不会是在做梦吧”“演戏”之类的胡话时并没有惊慌失措报上去,而是替她隐瞒了下来,说她只是中暑了。
否则要是像红楼梦里晴雯一样,被赶出杜家,只怕她就能病死在某处肮脏破落的小房子里,压根儿遇不上现在的家人了。
其余小丫鬟们人也很好,和善友好,还帮叶盏从厨房里偷偷端过饮子,给叶盏熬药。都是同甘共苦的姐妹。
叶盏心里也很感念这些人,想着有时机定要回去探望他们。
想了想如今自己的生意算是站稳了脚跟,店里也能井井有序运转,给人送礼也能拿出些银子来买,不算太落魄,正好可以去探望人家。
“国公府这样人家,总归是家大业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们的礼是越粗越好。”宓凤娘对此有自己的一套心得。
“我看这选购礼物,也不用太过奢华,反正人家家里是官宦世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们买了人家也不稀罕,倒不如买点土物尽尽心意就好。”
叶盏想了想:“也好。”
“我的儿,你可得穿得好看些,杜家除了跟你交好的,定然有跟你交恶的,你回去穿得好看体面,才能让她狠狠生气。”宓凤娘欢天喜地收拾着去杜府的衣服,顺便叮嘱女儿。
殊不知叶盏手里一顿。
她在杜家的确有交恶的人。
杜家人是太常少卿,家里人有好有坏,杜家三姐儿是个很仁慈的主家,可隔房姨娘所出的杜家四少爷却不是个东西。
他脾气暴戾无端,
原主在花园里行走时不小心踩到了他心爱的小猫,就被四少爷罚跪了一下午。
四少爷虽然是庶出,但他压根不怕得罪嫡出三姐儿,反正只是个奴婢,怕什么?
他可是杜家单穿男丁,三姐儿的亲娘大太太在他跟前都得退一射之地。
因此他肆无忌惮罚了原主。
那天天气闷热,原主先是挨了四少爷一顿耳光子,随后在大太阳下曝晒一下午,中暑身亡。
叶盏穿越过来时原主尸首已经被抬到外院门板上,预备去抛尸了。
还好她机灵,醒转过来后谎称自己是中暑晕过去了,才捡回一条命。
原主与她长相秉性名字一模一样,叶盏就当这是有缘,借用她的身体,要报答她的方式一是帮她家人走向小康,再就是替她报仇。
只不过自己一介平民,要报复四少爷总归要从长计议。
第044章 第 44 章
杜家做着太长少卿的官, 四品官,管着祭祀宗庙时的一些琐碎工作,在遍地公卿的汴京城很不够看, 但因着累世官宦积攒下许多家业,因此家里很富足,住着一套三进的大院子。
叶家要登门自然不能空手去。
宓凤娘早就定好了要将雍丘县送来的土产选其中最新鲜的,又特意从自己的衣服里挑了一件最贵最花哨的。
却被叶盏嫌弃:“娘挑件素净的。”宓凤娘喜欢花里胡哨的, 但大宋从上到小审美都趋于清淡素雅,杜家这种有传承有底蕴的人家自然也不例外。
宓凤娘这回没反对, 乖乖儿换一件素净衣裳。
叶盏自己和玉姐儿两个也打算穿浅色衣裳。金哥儿做主给两个妹妹挑衣服。
给玉姐儿挑了件月白的,褙子上绣着小小的兔子,淡蓝底映衬得白兔更加可爱,正好跟玉姐儿活泼跳脱的性子相符;
金哥儿给叶盏挑了好几件都不满意。
叶盏忙着去做点心, 对这些都不甚在意:“大哥随便搭配就可以, 我一会从灶房里出来拿起能穿就好。”
“那怎么行?”金哥儿一板脸, “你的穿着才是最重要的。”
“玉姐儿和娘穿什么都行,毕竟杜家人心里知道她们是外面的百姓,就算不会格外礼遇但也不会随意叱骂。”
“你毕竟从前是她家奴仆, 要打扮得庄重些, 祛除从前的奴相,免得她们家有人以为一日为奴终生为奴, 把你看轻辱慢了。”
叶盏笑:“大哥果然想得周到。”这也是人之常情,从前你是她家奴仆,人家再见面也难免再把你当奴仆,说话颐指气使, 倒不如装扮上完全跟小丫鬟不同,扮做民女, 也让她们知道时移世易。
最后金哥选了又选,给叶盏挑了一件浅雪青的袄裙,搭配同色系褙子上面绣了淡雅的浅紫丁香,看着又素净又不失灵动。
又给她们看着挑首饰:“咱家没什么名贵首饰,玉姐儿索性就簪一样自己最贵重的首饰免得露了怯,再簪时令花卉就好。”
他给玉姐儿搭了一根镀金纯银的篦子,耳边挑了浅蓝的蓝雪花、绣球花,几种蓝色系的花朵深深浅浅簪上。
叫叶盏把她从杜家得来的赏赐首饰都带上:“这是为了叫杜家人看着高兴,知道你是知恩图报的,把她们的赏赐放在心里。”
“二妹妹既然首饰簪得多了,这花就不要多簪,免得累赘。”金哥儿只简简单单拿了紫薇花给她别在发间。
经他这么一装扮,叶盏看着沉稳端庄,眉宇间自有一股庄重之气,玉姐儿则活泼灵动,姐妹俩一淡蓝一浅紫,站在一起就如一对双生花。
玉姐儿啧啧称赞:“比平日里我们自己搭配好多了。”
宓凤娘也拍手笑:“金哥儿莫不是投错了男女,倒比你妹妹们更精通穿衣打扮。”
叶盏便赞:“这穿衣打扮原来有这么多学问。”大哥肚子里装了这么多知识,若是变现就好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灵机一动:“大哥有没有想过开一家美别样胭脂铺?”
“那是什么店?”金哥儿还从未听过这样的名词。
叶盏努力描述着自己的构想:“就是这家店能帮女子变美,店里既卖胭脂铅华眉墨蔷薇水这样的女子妆面之物,也能搭配衣服首饰簪花,根据每位女子的不同需求搭配不一样的衣服饰品妆容,所谓千人千面。”
一家人先是一愣,仔细琢磨着这从未听过的“别样胭脂铺”,可是仔细想却很有道理。
宓凤娘先点头:“这街上有头面冠梳店、有银楼、有胭脂铺、布行绣坊,但却没有一处能将这些都买齐的。”
“可是小娘子逛街,不就追求这一家家慢慢看的乐趣吗?”玉姐儿不解。
“但每家的不一定能搭配得齐,这家的首饰不一定配那家的衣服。”叶大富开口。
“只不过这样一来要求成本很高,每样都要在店里置办些,算下来摊子铺得大而乱,不好控制成本,不专精一行也不好。”金哥儿想得很周全。
“要是陪着买衣服买首饰,倒是有的梳头娘子也做这一行。”
“我们不买货。”叶盏语出惊人,“我们代理。叫各家店把货物都送过来寄卖,到时候哥哥现场搭配卖出去,等卖出去按照清单结账,我们抽取佣金。”
“初期人家肯定不信任我们,我们可以先付钱买下来,熟悉了付押金,卖不出去把衣裳首饰还给人家,等做大后就可以连押金都不付了。”叶盏说出自己的构思。
宓凤娘听着这法子不错:“这是市面上头一份,肯定会赚钱。”
大儿子虽然现在看着风光,天天跟纨绔子弟们往来,光鲜亮丽出入也都是高档场合,但那繁华到底跟他没关系。
等年纪大了,更年轻更会跑腿的闲汉必然会取代他的位置,到时候他做什么?
还是得趁着年轻有一番自己的事业才好,这样慢慢积累,以后日子才会逐渐走上正轨。
“只不过这往来的都是女子……你哥哥到底是个男人……”叶大富开口。
“那娘可以帮忙,再说裁缝、布店掌柜不都是男子嘛,也没有人说过什么。”叶盏一一指出。
一句连着一句,让家里人应接不暇。
最后还是金哥儿拍板:“妹妹讲得有道理,我回头再琢磨琢磨,看看要不要做这件事。”
叶盏点点头,骤然变化人生赛道对每个人都很难,大哥是需要好好思索下这件事。
搭配好了第二天的衣服,她进灶房去做几道小菜带过去。
先做了卤肉,上回送去给杜家反馈不错,将肥厚的猪蹄膀、鸡胗、豆干、鸭翅膀、鸭架、百叶结、鸡翅等物放入卤水中加热。
再做一道肉鲊,这也是大宋人民习惯吃的一道美食。
叶盏做了两种,一种羊腿精肉送给杜家主家,一道猪肉的做给杜家的丫鬟们。
肉片煮熟后晾干水分,加入大量醋、一点花椒油、磨碎的草果砂仁料,再腌制过夜。
如今大宋百姓喜欢吃肉鲊,因此她特意多做了些。
做好了肉菜又做甜食。
叶盏知道杜家三娘子平日里喜欢吃甜点,便决定做一道多层可丽饼。
可丽饼是法式点心,在平底锅上不断摊加了糖的面糊,定型变好。
随后便开始铺设,一层可丽饼,一层糖渍水果酱,按照顺序一层层铺上去。
叶盏知道杜三娘爱吃各种水果,便一层鹅梨酱一层沙果酱一层甜李酱,一层层堆积起来,再从最上面浇上一层厚厚的蜂蜜。
玉姐儿在旁边看得都快要馋死了:“好香!好看!怎么有这么好看的点心啊,吃起来肯定更香。”
叶盏笑:“以后还有更好看的点心。”她以后还有大量中西式糕点呢。
看姐姐在旁边馋得直流口水,便刮了刮盆底剩下的面糊,给她摊了半片可丽饼,裹上鹅梨酱:“尝尝。”
玉姐儿眼前一亮!
软软的可丽饼立刻还带着鸡蛋的香气,鹅梨酱酸甜开胃,搭配上正好,让人吃几口就想起一切温柔的事物。
玉姐儿感慨:“吃完这个可丽饼我能保证一天都好脾气。”有这么好吃的甜点,谁会生气啊?
将这些东西收拾停当后放进精致的食盒,外面包上干净的包袱皮,便提着送到了杜家。
提前几天早跟杜家三娘子递了名笺,约好了能来探望,因此门房早就知道,没有拦着他们:“原来是叶盏回来了。”
叶盏笑着跟他们介绍自己娘和姐姐,因为要去内宅,只带了宓凤娘和玉姐儿两个。
两方打过招呼,宓凤娘便从荷包里掏出早就备好的一包包炒瓜子递过去:“区区见面礼,不成敬意。”
外面炒货铺子里一包炒瓜子不过一文钱,宓凤娘为了节约成本是自己买的瓜子炒了又自己分装的,成本分摊下来甚至比一文钱更低。
可是那些门房还是收得很高兴,一来他们打眼就瞧出了宓凤娘一行人不过是街巷百姓,没什么钱,这炒瓜子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二来叶盏是从府里出去的丫鬟,大家都听说了那个离奇故事,由衷为这家人骨肉团圆高兴,因此都笑着收过炒瓜子。
吃起来却发现不同:里头各色滋味更香浓,这是因为叶盏在宓凤娘炒制之前先用卤水泡过,小小的瓜子吃起来带着砂仁豆蔻等多种香料的滋味,活像在吃肉,浓浓的五香味,当然与外面简单的炒制不同。
门房们又讨了几包,宓凤娘大方分赠:“人人都有!”不过一会功夫就跟门房们混了脸熟:“下回我来府上,诸位可不能给我闭门羹啊。”
又殷勤推广自己的生意:“我说媒是一把好手,诸位要成婚的、亲戚有适龄儿女的,都可以来寻我,谢媒钱给大家便宜。”
好家伙,一会功夫就联络了好几个门房,说定了过几天细细帮他们找。
好容易才过了门房,叶盏才进了内院。
只不过三娘子忙着,便由她们在外面先等着,由小丫鬟将带来的礼物先送去给三娘子。
于是那碟子可丽饼就被送到了杜三娘案头。
她正跟隔房姐妹们闲聊,便随手拿起了可丽饼尝尝:“这个看着倒稀罕。”
蛋饼是嫩嫩的米黄色,一层微黄的鹅梨色,殷红的沙果,甜李酱粉红,。
这可丽饼现场切了一个小角,立刻能看到内里一层层各色色彩的分层水果酱馅料,
最上面一层厚厚的蜂蜜从边缘一滴滴流下来。
吃起来可丽饼本身松松软软,还带有微微甜味,叶盏特意熬出来的鹅梨酱这些果酱并不太甜,反而最大限度保留了水果的风味。
微酸的果酱配上甜蜜蜜的蜂蜜,正好滋味适中,酸酸甜甜。
杜三娘吃完一片后赞了一句:“厨房的陈三嫂子怎得忽然开窍了?”
第045章 第 45 章
“娘子仔细瞧瞧这哪里是厨房做的。不是我说, 陈嫂子那手调酱可以,做点心却不成。”旁边石榴捂嘴笑。
她刚来没多久,个性活泼, 三娘子就爱她这说说笑笑的性子,因此对她很宽容:“好个促狭鬼,到底说说是什么。”
“是外面送来的,说是娘子从前的旧奴婢登门送上来的谢礼。”石榴说话脆生生, “三娘子好狠的心,将人家晾在外面这么久。”
三娘子这才猛然想起:“啊呀, 我是记得叶盏要来登门,却忘了时辰。”
这时莲花才款款道:“她们今儿来又递过消息,想来是太忙乱传消息的丫头忘了。”
说罢不动声色看了香荔一眼。
石榴也跟着看了香荔一眼,得意洋洋:叫你存心瞒报, 这回可是纸里兜不住火喽。
“今儿个哪个丫头传的话?”三娘子扫视了丫鬟们一眼。
倒是隔房姐妹用扇子遮面, 佯装对桌上摆着的琴谱很感兴趣, 恨不得钻进里面去看。
三娘子房里丫鬟显然做事松懈,这件事可大可小。
往小里说,是丫鬟们做事粗心, 往大了说, 是御下不严才让下面小丫鬟乱了套
十二娘想起三娘子平日里好面子,便赶紧挪开了目光, 只恨自己今日运气不好赶上了。她寄人篱下,最好是装没看见。
香荔掩饰笑笑:“瞧我这记性,该打。”
看她吃瘪,石榴偷笑,
这香荔存心瞒报,赌得就是莲花不敢上报:现在三娘子正跟十二娘谈事, 若莲花贸然上前为了一个过去的奴婢打断两人对话,十二娘子是个识趣的人,肯定一听就会走。
到时候三娘子要生气:这不是明摆着赶客吗?谁知道有个昔日小丫鬟来访是真是假?万一被十二娘误解为丫鬟编出来赶客的理由,那不是待客不周吗?
三娘子是个周到人,平日里就对十二娘多加照顾,哪里会忍心让这种小事惹亲戚猜疑伤心?
因此莲花上前去通禀,这一顿责骂是免不了。
要是莲花不通禀,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叶盏在外面巴巴儿等着了。
谁能想到莲花机智,趁着端茶点的功夫先把叶盏做的点心端上去,惹得姑娘主动发问。要不然还揪不出她呢。
谁知香荔脸上并没有半点难堪的神情,自然而然,仿佛自己是真做错了事,还嬉皮赖脸笑:“回头三娘子赏我一包核桃罢,听说那个补脑子。”说着又黏在三娘子身边,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儿。
三娘子捂嘴笑:“给她包一包。”香荔嘴甜会讨巧,也很得她喜欢。
香荔笑着讨赏,石榴愤愤不平。
要说三娘子房里四个大丫鬟,其余三个各有手艺,行为处事能让下面人服气,独这个香荔,绣花不成、大字不识、偷奸耍滑、克扣下面小丫鬟,却因为嘴甜会说,讨得了娘子欢心。
明明是香荔嫉妒叶盏,生怕三娘子想起旧日丫鬟,加上叶盏没给她塞银钱,所以才不咸不淡把这件事压了下去,害得叶盏吃闭门羹。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莲花,却见莲花正安然在桌角擦拭棋子,置若罔闻。
石榴便在心里感慨,果然还是莲花姐姐性子平和。
隔房姐妹十二娘听说有客就要道别,却被三娘子留下:“是从前伺候我的丫鬟,你也见过,叫叶盏,没想到她身世离奇,被拐子拐到我家,居然又被亲父母寻了去。”
十二娘一听来的是旧日丫鬟,便坐下:“还有这等造化。果然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闺中寂寥,这样趣事当然不容错过。
叶盏一行人暂时被安排到了内院的一处走廊下等待。
玉姐儿四下打量,好奇看着从未见过的富贵气象。
杜家满门富贵,光是宅院中门处的单卷棚式垂花门就极其讲究,上面的前檐柱都雕刻着精巧的神兽造型,更别提往来行走的丫鬟,各个都穿着华贵,发髻间耳间的首饰都看着非金即银。
被晾在这里,宓凤娘也不急不躁,反而跟路过一个扫地婆子搭上了话,从她嘴里套出许多有用的信息:什么家里有几口人、老太太最疼三房、如今管事的是大房夫人和大少奶奶。
还知道了如今府里上下最关心的大事是大房五娘子的婚事,据说她许给了一位宗亲。
这位宗亲可不是白吃闲饭的,自己也有官职,叫诸卫大将军,一年可得六十贯的俸禄,又有“请给①”,有米有钱还有屋舍,家底很是殷实。
府里也很看重这场婚事,这些天他们这些下人天天学规矩,就是预备着下定时叫宗亲家里看看杜家也是有规矩有传承的人家。
正聊着,就听有人喊叶盏:“叶盏,快来。”
叶盏抬头一看,看见是石榴。
当初莲花手下有两个服侍的小丫鬟,就是她与石榴。石榴有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也与叶盏交好。当初叶盏离开,石榴跟着哭了一场。
因此叶盏也赶紧与她招手:“你怎么来了?”
石榴笑嘻嘻跑过来攥住她手:“我来迎迎咱们的大掌柜。”又跟叶盏家人打过招呼。
“走,现在带你们去见三娘子。”石榴兴高采烈。
她是个藏不住话的直肠子,两句就把香荔的事倒给了叶盏:“她还想让你白跑一趟呢,真是一肚子坏水!还当自己能霸着姑娘一辈子呢。”
叶盏也不意外,院里大家唯一讨厌的便是那个香荔,叶盏从前只闷头跟着莲花办事,拒绝了香荔挖走她的邀约,从此就被香荔恨上了。
倒是宓凤娘和玉姐儿两个讶然,她们只以为是三娘子真的有事在忙,却没想过是大宅院里丫鬟勾心斗角的结果。
玉姐儿喃喃自语:“我妹妹已经不在院子里,又碍不着她的前程,又是为什么给她使绊子?”
“当然是心坏,这样能让她心里痛快罢。”石榴对香荔嗤之以鼻。
三娘子住在杜家西侧的一进小院里,比起别房的姑娘她足够幸运,能够自己独自拥有一个小院,院里正房是她招待客人的地方,正房侧间一个小隔间是她的闺房,东侧是她书房。
院里疏落有致种着四季花卉,海棠树下大柳缸养着几尾金鱼,廊下挂着几只绿鹦哥,帘子用的是湘妃竹串的竹节门帘。
宓凤娘原本自己要伸手掀竹帘子,一边还笑着招呼石榴:“石榴姑娘先请进。”
谁知她指尖刚碰到竹帘子,那帘子就被小丫鬟掀起了。
原来小丫鬟见她们过来,在外面通禀一声:“回娘子,外头叶盏回来了。”随后帮她们掀起了竹帘子。
“乖乖隆地咚,怎么这富贵人家还有专门打门帘的丫鬟啊?”宓凤娘眼睛瞪得圆溜溜,连土话都说出来了。
屋里丫鬟们都认识叶盏,也都盼着她进来,听了这句话纷纷捂嘴笑。
宓凤娘还脸红着,就见正堂与侧屋之间还有一道帘子。
这道帘子却是用水晶石穿成,各个选用的是精致浑圆的水晶珠,光线下晶莹剔透,折射出各种光线。
宓凤娘咋舌,眼睛都不够用了,谁能想到杜家的水晶帘这么奢华。
她上次见长公主是在寺庙里给香客暂时歇脚的别院,虽然奢华,但毕竟行程仓促,许多家居豪奢的摆件来不及摆出来。
她原先去陶家小住就已经觉得很富贵了,谁知道放在杜家简直就连杜家仆人都不如。
怪不得人说要做官呢,这陶家历代经商听上去是个富家翁,可哪里比得上杜家世代做官积累得多。
叶家人正等着,就听内屋一声柔和悦耳的声音:“你们几个快别笑了,还不快把客人迎进来。”
随后又有个小丫鬟掀开水晶帘,招呼她们:“客人请进。”
宓凤娘又看待了,一个打帘丫鬟已经够让她开眼界的,没想到人家还有两个!
这什么都不干就掀门帘,这富贵人家进进出出都不用自己伸胳膊打帘子,我的个亲娘啊,那得多会享受才会连这种细枝末节都留意到?
过了这道帘子才算进了内室门,内室里站着几个丫鬟,靠窗正中的椅子上坐着两个姑娘。
叶盏赶紧上前见礼:“见过三娘子。”
她如今是良民身份,行礼也只用普通的百姓见礼方式即可。
三娘子也起身笑着与她们打过招呼,又请宓凤娘几个上座。
三娘子先谢过叶盏送来的土产“吃起来很是爽口清淡,比大厨房里每日送来的新鲜不少。”
又笑问叶盏:“你做得那糕点好吃,难为有巧思。”
叶盏便道:“回头我将方子抄给厨房,娘子想吃了叫他们做便是。”
“你居然会抄写了?”三娘子奇道。
“从前在府里我就跟莲花姐姐看着学了几个字,后来回家后每日跟着我大哥学几个字,日子久了也会能写了。”叶盏老老实实回答,这样含糊解释正好把她会写字的事情瞒过去。
宓凤娘和三娘子果然都觉得是对方的原因,一个说“还要谢府上教导盏儿。”一个说“你家果然是耕读传家。”
说也奇怪,宓凤娘在外面时村话都蹦出来了,可在三娘子跟前却变得端庄有礼,说话也极有章法。
两人一个是待字闺中的小娘子,一个是市井村妇,居然也说得来,宓凤娘先是讲家里以前做什么营生,又是讲自己这么多年如何寻找叶盏。
这些故事三娘子先前也听过,可那是听父母亲那边转述说是外头官差说的,哪里像现在这般当事人讲述来得更加翔实?
别说三娘子了,就是跟前的十二娘也陪着红了眼眶。两个小娘子再怎么比同龄人成熟也是个小姑娘,听着这样坎坷故事怎么能不动容?
三娘子是听着叶盏有父母兄弟想到自己父母,若是自己丢了被人拐卖,父母会散尽家产寻找吗?钱财对杜家倒是小事,可是声誉名望呢?
一般这种官宦人家容不得这种丑闻,会对外宣称女儿死亡,以免受辱。虽然本朝有给女儿丰厚嫁妆的习俗,但给钱是一回事,带累了家族声望是另外一回事。
杜家父母的确会给她丰厚的嫁妆,叫她在婆家腰背挺直,可是他们会找她吗?
三娘子不敢深想。
十二娘则是想到自己父母,她寄人篱下是因为父亲不争气娘早逝,若是自己如今父母双全,一家人和和美美该有多好?
一件事触到了两个人的心肠,一时叫她们心潮澎湃,泪花闪闪。
叶盏忙起身告罪:“我来看望姑娘,反而惹得姑娘落泪,反教我心里不宁。”
莲花给三娘子送上巾帕和茶水,笑道:“你如今是客,哪里用得着请罪?”
三娘子擦了擦眼眶,也跟着笑道:“莲花这丫头,怎得胳膊肘往外拐。”
香荔见缝插针:“谁不知道莲花姐姐最是护短,当然是更向着自己徒弟。”
话里话外挤给莲花上眼药。
宓凤娘在外面听石榴一番话,知道这香荔是害自己在外面干等着的罪魁祸首,因此眼珠子一转:“三娘子房里这个丫头倒伶俐。”
叶盏也跟着笑道:“许久不见香荔姐姐,这张嘴啊,还是半点都不饶人,叫人又爱又恨。”
屋内刀光剑影过招,玉姐儿吃了一口待客的西川乳糖狮子,茫然抬起头:怎么感觉屋内气氛不对呢?
不确定啊?她想了想,又低头专心吃起了糕。
莲花便笑道:“娘子也知道我与我徒弟师徒一场,不如娘子割爱,容我从您这里把人请走叙一叙肝肠才好。”
“知道你们师徒情深。”三娘子笑道,“先请叶盏下去,我给你出银子,容你做东从厨房叫几道好菜,好好宴请下徒弟,再叫些昔日你们姐妹团聚一番。”
又招呼宓凤娘:“眼看到饭点,若是不嫌弃,在我家待客的地方用饭可好?”
宓凤娘当然愿意,起身带着女儿们告退:“多谢娘子款待。”
莲花也起身倒了声谢,拉住叶盏出去。
叶盏跟娘姐姐分开,跟着莲花、石榴两个出了屋门,到了她们小丫鬟住的地方。
这里屋舍要浅窄些,不过盆架、妆台、围子榻还是一应俱全,叶盏回来,有了杜三娘发话,一些交好的小丫鬟也跟着过来围着叶盏说话。
叶盏拿出给她们带的礼物:
先是给每人分赠点心“这是我做的一些卤货和肉鲊,都是亲手做的,算是一点心意。”
又拿出外面一些磨合乐、领抹、幞头之类:“不算精巧,也不贵重,但是就图外面的模样新鲜,大家莫要嫌弃。”
最后又掏出各色丝绦,面上不好意思:“诸位姐妹也知道我手艺不好,原想着给大家缝些荷包,绣个手帕什么,可是我试着绣了个总归是拿不出手,索性就只能给姐妹们买了些丝线手帕,还请大家千万不要嫌弃。”
大家欢心一笑,都知道叶盏女红略等于无。
“嫌弃什么?”石榴笑呵呵接过礼物,“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外面送来的礼物呢。”
厨房的瓜菜、果蔬等物也送了上来,大家索性亲亲热热坐在一起,聊了各自的经历。
听闻叶盏在外面赁了个摊子卖菜为生,莲花便赞叹:“从这富贵场出去还能弯下腰叫卖,可见你是个能屈能伸的。”
“哪里能屈能伸,不过是过日子罢了。”叶盏自谦。
“别谦虚了,你如今可是大掌柜的,不,是大老板。”石榴心直口快笑道,“如今见了娘子都能平起平坐了。”
丫鬟们纷纷点头。原先叶盏见了娘子当然要恭恭敬敬行礼,可如今她跟娘子行礼是平级的见礼,三娘子还要给她回礼呢,这可是她们这些丫鬟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抛头露面在粗鄙市井中叫卖吗?”香荔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鄙夷道,“哪里有府里舒服?”
她这么一说,倒有几个丫鬟面露赞同:毕竟她们是发自内心认可高门的日子,即使做奴仆也比在外面做庶民好。
叶盏一家人头上穿的戴的虽然看着也算体面了,但比不上府里根底深厚的丫鬟们,更别提地位更高掌权的丫鬟婆子们了。
人活着不就穿衣打扮嘛,叶盏出去的确是降了好几等。
“话不是这么说,固然不及做丫鬟时富贵,可能与家人生活我已经足够感恩。”叶盏一点也没恼火,更无半点生气,反而心平气和,似乎并不把香荔的挑衅当回事。
这比挑衅更让香荔恼火。她正要发作,却被莲花沉声压制住:“我今日待客,若是不欢迎的客人还请自己出去。”
莲花一向是个好性的人,面对香荔挑衅三番五次不动容,这回还是她第一次发火,香荔想了想,咬咬唇,一掀门帘子出去了。
几人便又坐在一起聊天,知道叶家人待叶盏真心实意,没有利用她或是逼她要钱的行为,都倍感欣慰。
姐妹们又约好以后请门房的小厮帮忙传递东西,叶盏以后做了好吃的也能给她们分赠。
吃完饭,三娘子又派人来传唤:“老夫人饭后不午睡,要找人陪着说话消除困意,要不你们随我去见老夫人?”
宓凤娘立刻大喜:“多谢三娘子抬举。”杜家老夫人是有诰命的,能见一回老夫人回去跟街坊们吹牛不是又有新素材了?
三娘子捂嘴笑,带她们一家人去见老夫人。
老夫人住在府里最大最尊贵的院子里,宓凤娘从进了老夫人院子就没阖上过嘴巴。
旁的不说,老夫人院里居然还养着孔雀!
“乖乖隆地咚,这玩意儿我就在三月三金明池开时 ,托官家的福才能见上一眼皇家御苑里养着的孔雀,谁知老夫人这里就养着两只?”
又看那尾羽大惊小怪:“这尾羽好看,寻常人家有一根都是传家宝,怎得府里就任由孔雀拖着到处走,难不成晚上还要找人看管,否则被偷了如何是好?”
等进了正房,宓凤娘眼睛都不够用了,这回倒对打帘子的小婢女习以为常,可是对墙上的挂画惊讶不已:“谁家裱画居然拿缎子裱?”
一边看着那缎子惊叹:“我们这人家,若是有这么一段缎子肯定要珍而重之收起来,府里居然满不在乎给字画做配,这字画该有多名贵?”
见到老夫人门里挂着的红石榴帘子,忍不住摸了一把:“娘啊,这随便一颗放在穷苦人家就能当传家宝,怎得在这里就挂在门上?”
惹得丫鬟们连连发笑。
叶盏也奇怪:娘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刚才在杜三娘那里虽然偶有惊讶但还算应对得体,怎得到老夫人这里便惊叹连连,倒像是在耍宝?
等进了两道门。
宓凤娘抬头看:“也不知道哪位是老夫人?”
这间房里坐着站着几个人,各个打扮华贵,形容雍容。
满屋的人一下就笑了,最中间的夫人惦记着体面,只死死咬住唇角,旁边的拿手帕掩嘴,最侧面那个年轻的笑得捂着肚子弯腰。
下面的小丫鬟们就不顾体面了,各个笑得前仰后合,还有个小的一屁股蹲在地上,“哎呀哎呀”个不停,惹得又是一阵笑声。
“好一堆猴儿,不许戏弄客人。”还有一道碧纱橱,内里传来一把带着笑意的声音。
从碧纱橱进去,才看到杜家老夫人。
杜家老夫人头发半白,因着是居家并未梳高髻,也没有穿戴太多首饰,只家常簪了几根金竹叶桥梁钗,穿了竹青色衣裳,舒舒坦坦靠在靠枕上,是个富贵人家好太君的模样。
宓凤娘却不见礼,纳闷问旁边人:“你们这回可不能戏弄我,赶紧带我去见老夫人。”
旁边的丫鬟面露急切:“这可是我们老夫人。”
“我不信。”宓凤娘不紧不慢,“哪里有这么年轻的老夫人,莫不是老夫人的媳妇在这里戏弄我们市井人家没见识呢。”
一句话惹得屋里又是大笑。
老夫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显然极为受用这等话。
等再三确认了这就是老夫人,宓凤娘“啊呀”一声就上前:“您可得给我讲讲保养的方子。”
老夫人笑得皱纹都少了几根,脱下手腕间带着的瓜果如意金手串,又摘下一枚纯金缠丝钗就给了叶盏和玉姐儿两个:“算是我给两个孩子的见面礼。”
叶盏一瞬间就懂了宓凤娘刚才那般夸张是为了什么。
叶盏:……
娘,奥斯卡欠您一个小金人。
第046章 第 46 章
金银, 在宋代很珍贵。
一来抵御外敌要花费银钱买马屯田,二来邻国热衷于使用大宋银两导致银子大量出国。
像叶盏他们市井用的就多是铜币结算。
黄金更是贵中之贵,一两金折合十两银子①。
所以老夫人送她们的礼物极为珍贵,
这瓜果如意金手串是将黄金铸成甜瓜、寿桃等各种果子的样子,再用一根五彩丝绦系起来,大约能有半两。
纯金缠丝钗虽然是一根只在钗头细金丝缠丝的素钗,但重量也不轻。
叶盏接在手里大约估量了一番。宋朝一斤官秤大约是现代的650克, 这样估摸两个金饰品折合现代就能有70克,按照500元的金价计算, 总共是三万五千元。要按照宋朝的金银稀缺性,应该价值还要更高。
这算是宓凤娘的……演出费?
这么贵重的礼物叶盏不敢收,她赶紧推辞:“来拜见老夫人本来是给您请安,怎么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玉姐儿也跟着推辞不受。
老夫人板起脸:“莫非是嫌我老婆子?”
她旁边的孙媳妇笑着把叶盏摊开的手阖上, 开玩笑道:“收下吧, 别等我家老太君反悔了, 又收回去。”
“收回去也值当。”宓凤娘凑趣,“沾了老夫人的福气和长寿,就算收回去也让这两个小的受用不尽呢。”
惹得老夫人又笑:“你不怪府上买了你女儿做奴仆就好。”
“得谢谢府上调教得她好呢, 如今进退自如, 满街坊谁不羡慕我有这么个好女儿?还不是沾了府上的光?”
再说起从前家里也是殷实地主,大儿子和二儿子也跟着读书, 识得几个字。
杜老夫人和夫人听到这里倒收敛了些笑意,多了些敬重:“原来府上是清白耕读传家。”
农户在古代自然算是清白人家,乡下地主供子孙读书,若是考中便可鲤鱼跃龙门, 自唐以来高门陨落寒门崛起,官场上有不少官员都是这么起的家, 就连杜家也是如此,如今还在乡下各处有田庄呢。
大夫人把先前那些轻慢收起来,叫丫鬟再看茶。
再听宓凤娘讲这些年如何寻女、经历的各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一时叫杜家上下都听入了神。
老太太、大夫人她们自然是有阅历,能体味到其中苦涩。
年纪小的少夫人、小娘子们则是闺中寂寞,未曾听过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把这个当话本子听个稀罕。
旁边服侍着的丫鬟婆子们则是感怀身世,她们有被家人卖掉的,也有被拐走的,一时都被这家父母感动,又怀恋自己父母。
宓凤娘又有个好口才,活灵活现,说到难过处满屋子的太太娘子跟着掉眼泪,说到搞笑处全屋跟着笑,活像汴京最大游乐场所象棚的女说书。
“孩子到我们府上也是造化。没想到兜兜转转修成正果,可见积德行善必有菩萨保佑。”杜老太太听了一番故事,双手合十,先谢过诸天神佛。
宓凤娘试探着跟了两句:“是呢,也有街坊说是要拜谢神灵呢。”
“不错,心诚则灵。”老夫人频频点头。
得知老夫人笃信佛教,宓凤娘立刻满口称赞汴京城里几处著名的寺庙灵验:“我前几天刚去几处庙宇拜过,各个都是好地方,说也奇怪,我原本心神不宁,睡也睡不好,吃也不吃好,谁知进去拜了一趟之后便觉心里的不痛快都散去了,回来倒睡了个好觉。”
进寺烧香要爬山涉水,还要攀登各种山门台阶,回家后累得倒头就睡,当然没心思再烦闷了。
“哦?”老夫人果然来了兴致,“你居然这么虔诚,惭愧惭愧,老身也就寻常在家供奉,不如你这般上心。”
“有人太功利,什么教都信,我倒是觉得,不如只信一样,所谓心诚则灵。”宓凤娘说得头头是道。
叶盏和玉姐儿对视一眼:……
如果没记错的话,宓凤娘明明把汴京城里道教、佛教、摩尼教、拜火教都拜了一遍,不拘哪个宗教样样不落……
那边厢老夫人和宓凤娘越说越投机,两人便交流起汴京周围那些有名的佛寺:铁佛寺、大相国寺、景德寺。
宓凤娘明明也就去了几次,却如数家珍:"大相国寺寺庙肃穆,铁佛寺有好吃的素斋分发,景德寺里一株银杏,据说好几百年了。"
还满口称赞叶盏:“我家盏儿还在大相国寺做了一场斋饭,寺里的小香弥说比寻常好吃。”
“哦?”杜家老夫人惊讶,“大相国寺的素斋不错,若得他那里师傅们称赞,想必滋味不错。”
“那是当然。”宓凤娘一脸自豪,“还有信众当场请我家盏儿去做饭。陶编修家老夫人寿宴,便是我家盏儿掌勺。”
“那一桌素宴让所有人惊叹不已,事后又有好几位食素的夫人请我家盏儿去掌勺,她们都说我家二姐儿一手手艺能让素食都比肉食滋味更浓厚,如今那个吃斋的圈子都以寿宴是我家二姐掌勺为荣呢。”宓凤娘吹得眉飞色舞。
明明只是去做菜,在她渲染后听起来倒像是那些人求着叶盏做菜一样。
说来说去老夫人也来了兴致:“不知是何等手艺……”
“祖母今日午膳还吃了别人送来的点心,怎得又不认了?”杜三娘子顺势撒娇。
“说的是那道点心?倒是不错。”老夫人仰起头想了想,“香软的,夹了各色果馅夹心的?”
“正是。”杜三娘笑道,“叶盏将方子给了我,回头我叫厨房做出来后给祖母送过去。”
孙女孝顺,老太太笑得更加舒心:“既是点心做得好,下月家里昙花开时要请些亲眷过来,还要劳烦你家做几道点心我好送人。”
“这值当什么,您发话了我家自然是赶紧备齐。”宓凤娘胸膛拍得震天响,“您放心吧,这些肯定布置妥当。”
比起叶盏,杜家老太太倒更喜欢玉姐儿。
这却是连宓凤娘都没想到的。明明盏姐儿更加成熟稳重,进退有据。
叶盏想想,恐怕是玉姐儿单纯澄澈,满心满意盯着待客的点心吃,更像是孩子。老夫人一辈子见惯了淑女和功利之人,如今老了返璞归真,自然就更欣赏天真之人。
上行下效,怪不得三娘子院里最受抬举的是天真活泼的石榴。
老夫人将玉姐儿带到身旁,问她爱吃什么、家常都做什么,笑道:“你家这个女儿,瞧着倒不错。”
“是不错。”宓凤娘说起女儿自然自豪,“我家三个女儿各有各的好。”
不过她转念叹口气。
“怎得叹气?”老夫人果然问。
宓凤娘便赔笑:“我家几个女儿也是个能干的,只不过只一桩,我到底是庄户人家,家里只会教导她们粗浅识得几个字,要再吟诗作对就不能了。今天来到府上,看着老夫人跟前孙女们都是难得一见神妃仙子一般的女娥,想必是随了您。我看了这些女儿家也生了熊心豹子胆,想要教导自家女儿也学个贵府女儿家一两成气派,但总归请不起女先生,不知府里教导小娘子们可有什么法子?”
脸上羡慕的神色一览无余。
这话是搔到了痒痒处,既恭维了老夫人基因好,又赞美了杜家教育好,杜夫人平日里最自豪教导女儿教导得好,当即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便是看书做诗自己看书也使得。”
当即吩咐几个女儿:“你们当日诗词开蒙的书本怕是用不到了,白放着倒让虫蛀了,不如翻出来送给这位宓婶子。”
宓凤娘忙起身感谢:“我今日,可真是来打秋风了。”
老夫人眼看晚饭将至,索性留着宓凤娘吃了顿饭:“我家都是寻常菜式,你吃吃看与你女儿手艺比如何。”
席间宓凤娘自然是大惊小怪,处处恭维了老夫人一回。
等吃完饭喝茶时,老夫人已经能亲亲热热挽起宓凤娘的手了。宓凤娘也亲热挽起她臂弯:“要不是小的出身贫寒,一定要斗胆拜老夫人做个干姐姐。”
“我这年纪,你要认也是认干娘。”老夫人乐呵呵。
“您虽然老说自己年纪大,可我瞧着咱两人年纪差不多。若是认个干娘说出去,别人还当我为了钱财做吕布呢。”宓凤娘说得面不改色。
叶盏毫不怀疑再待几天,娘能掏空老夫人大半的家产。
偏这时候听外面通禀:“回老夫人,四少爷下学了,听说您这里有客人,要过来看看。”
叶盏心跳了跳。不由自主攥紧了正拉着玉姐儿的手,玉姐儿纳闷瞧了妹妹一眼。
几个姑娘面上神情不虞,大房人丁稀薄,排序不分男女,大夫人生了她们三个女儿后小妾才生了个四少爷,自小就被宠得如宝如珠,没少得罪这些姐妹。
大夫人神情却不变,反而一脸慈爱,好像真的是发自内心疼惜这个儿子:“快去厨房端一碟子点心给少爷垫垫,别饿着了肚子。”
老夫人则摇摇头:“告诉他不许,外客里有女宾,被他冲撞了可怎么办?”
又训诫大夫人:“你也平日里多管教着他,别一味偏疼他。”
大夫人赔笑:“是媳妇愚钝了,总觉得老爷和我膝下就这么一点根苗,难免骄纵了他。”
老夫人摇摇头没搭话,倒是跟宓凤娘解释:“是我的孙子,听说了有客来凑凑热闹。”
三娘子扇着扇子嘴角带笑,心里却在骂,哪里是来凑热闹,多半是听说来了对姐妹花来看,四少爷惯常喜欢跟丫鬟们搅在一起,丫鬟们都说他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她却觉得那人不过是个色中恶魔。
宓凤娘却会接话:“老太太这么有福气,孙儿这个时辰刚苦读下学,这诰命是不是又得往上加?”
惹得老太太高兴不已。
等喝完茶,宓凤娘看着老夫人流露了疲态,识趣得起身告别:“不敢打扰老夫人休息。”
她这么有眼力见,老夫人更喜欢她:“你既然喜欢裱画的缎子,就叫她们给你拿半匹,那是宫里流出来的贡品,回家做棉袄外披也成。”
又吩咐手下人:“我们既吃了宓婶子送来的菜蔬,也回赠几口袋我们自己庄子送来的干货。”
刚才说到南北干货,杜老夫人听了三娘子送了叶盏半盘子干货让店里生意大好,一时觉得脸上有光,便道:“这有何难,回去再给你装上些,不值当什么钱,都是自家庄子晒好送来的。”
还叫人送几把掉下来的孔雀尾羽给宓凤娘:“鸟身上掉下来的毛,不值当什么,给宓婶子带回家插花瓶好看。”
杜家老夫人开口了,下面的媳妇、孙媳妇当然是跟着凑趣。
这个说好要送几件旧衣裳,那个从腰间解个荷包。各个都有表示。
从老夫人房里出来,叶盏掏了些银钱买通了带路的仆从,顺路探望了花园里扫地的孙婆子,当初中暑就是孙婆子先发现的她。
孙婆子年老体弱,看见叶盏过来探望,眼皮子阖动,高兴得连连说“好好,”
上次叶盏往杜府送东西时也给她送了两提油纸包包着的点心,这回看见就知道孙婆子,将点心吃完后,油纸整整齐齐铺平压在炕席下面,捆绑油纸包的麻绳都洗干净晾干在木窗台上。
杜家虽然富贵,可不得势的丫鬟婆子过得仍旧是穷日子,连一张油纸、一根麻绳都舍不得扔,攒着等待有用时。
“也就这回看看你,下回也不知道我老婆子还活着不曾。”孙婆子连连攥着她的手。
叶盏心中不忍,这样老婆子再过些年纪就会被统一送往田庄上,外面有个好听的名头叫给老仆人养老送终,实则是等着他们自生自灭,不过即使如此她们这些仆人也觉得这就是好归宿了,也能得个全尸,死了进杜家给仆人集中安排的一处墓地,比流落外面好。
她回握孙婆子的手:“回头我一定再来看您。”
叶家人直到太阳西斜才从杜家出来,进杜家不过拿了一车果蔬,回来时倒拿了好多东西,在门口雇了辆车才到家里。
宓凤娘春光满面。
回家后叶大富正做饭呢,煮了面条,一开锅热气腾腾。
叶盏要接过围裙:“爹,您怎么在做饭?”
“我做饭,你们累了一天回家正好有现成饭菜可以吃。”叶大富不给她围裙,反挥挥手示意她去休息,“知道你会做饭,可不能叫你天天做饭给家里吃,那得多累?”
叶盏只好口述让他做了一条橘香红烧青鱼。
这青鱼也是从杜家拿来的,过夜担心放不住,不如今日一起吃了。
烧热铁锅后放入葱白各色调料,煎得青鱼外面鱼皮变得焦黄时再加最重要的配料腌橘,炒制有锅气后加青鱼炒制爆香后加水。
最后勾芡起锅。
这道菜是一道粤菜,菜式不难,适合叶大富这种有烹饪基础的人。
橘香红烧青鱼上桌,搭配着煮好的小米面面条,正好。
玉姐儿舀一勺鱼肉鱼汤,倒在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闻了闻散发的滋味:“好香,好酸,正好开胃。”
腌橘又酸又清冽,酸酸的腌制汁水浸泡在米黄色的面条上,正好给面条带来不一样的滋味。
好看的蒜瓣肉用筷子一掰就掉了下来,吃一口,鱼肉软软嫩嫩,鱼片焦黄有韧劲,格外好吃。
宓凤娘便点头称赞:“你爹跟着你,倒也能多学点厨艺。”原先她进厨房频繁事故,便改成了由叶大富做饭,可他的水平也就是能做熟,没想到这回叶盏教导,居然让这个外行都能做出这样水平的饭菜。
叶大富面露骄矜:“娘子喜欢就好。”
叶盏和玉姐儿:……饱了谢谢。
叶盏倒有一桩事问宓凤娘:“娘,这启蒙的书我们可以上外头书铺买,反正又不考状元,便是浅显些也能读,为何非要找杜家要,不是欠了个人情吗?”
“就是要欠人情。”宓凤娘吃了一口鱼,抿了一口黄酒(如今叶盏已经不让她喝白酒了,她只能喝点黄酒)。
她指点起来儿女们:“你们在外行事千万不要怕欠别人人情,只有读书读多了的书呆子才会怕欠人人情,宁可自己苦死累死都不对外求助,只自己死扛着。”
“人情就是欠着欠着才能亲热的。”叶大富也点点头。
“今日杜家借书给我们,我们欠了杜家人情,明天我们买些谢礼,不就有正儿八经的理由登门道谢了吗?杜家觉得我们知恩图报肯定会招待我们,到时候我们第二次不是又有理由登门了吗?”
"这登门几个来回,互相赠送礼物过个半年,双方不就有了羁绊了吗?有羁绊是不是比现在君子之交两不打扰要更加亲密?"宓凤娘问叶盏。
叶盏点点头。还真是。
“人情往来,不就是这么走动起来的吗?”宓凤娘晃晃酒杯,“你们啊,要学得还有很多。”
“再说了,书多贵啊。你们几个看完之后我们要么卖了要么做传家宝,以后我们也能充充书香门第。”
可以,这很宓凤娘。
叶大富乐呵呵:“还是媳妇能干,听说今天还说定了要给杜老夫人送些点心过去?”
“是啊。”宓凤娘渐渐微醺,有了醉意上来,眼睛也有些迷离,“这不就是往来吗?”
“娘,非得去杜家吗?”玉姐儿看了叶盏一眼,“我倒觉得那个杜家太乱了,给他们送回礼便是,别再做点心了。”
“那可不成,有了点心才更亲近呢。”宓凤娘不同意,“说起来,我们今天可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呢。”
说到这里她翻身爬起来。开始清点今天的战利品。
先是吃食,拿了半匣子内造的点心,一匣子半杜家家传的点心。这是因着内造点心样式只剩下半盒子了,当家少夫人嫌送人不好看,又叫用家传点心补上了。
除此之外就是首饰衣裳。收获最大的就是老夫人送的金钗、金手串。再就是半匹缎子,摊开在阳光下亮闪闪,直晃人的眼睛,也不知道是什么蚕丝做的缎面,看着就价值不菲。
其余夫人和媳妇子也拉拉杂杂送了不少,有银做的耳挖子,有穿过一次还未下过水的锦缎满绣衣裳,有两匹细布。
最重要的是拿了十几本书出来,叶盏看了看目录,似乎应当是杜家自己编撰的儿童启蒙书,放在现代这种书没什么,满大街书店都能买到,可是在古代知识垄断,很多书籍不是孤本就是手抄本稀有,涉及教人做学问的还真是这种有积累的官宦世家才会有。
而且银哥儿翻开了这书的内容,看着居然内容挺深,并不是儿童启蒙,甚至适合他的文化程度继续往下看。
总归是收获满满。
宓凤娘看着摆了满炕头的东西乐得合不拢嘴:“真是时运到了,一天比一天赚得多。”
她志满意得:“看看何兰翠往来的是什么人,我们往来的是什么人,叫她眼红死!”
谁知刚说完何兰翠,就听得外面巷子里有人大声叫骂:“宓凤娘,你个贱婆娘,给我出来!”
听声音正是何兰翠的声音。
宓凤娘赶紧把金银器物藏起来,在上面堆上家常破被子,撒了两件旧衣裳,这才将头发一抿,随手拎了把趁手的火捅子就往外跑:“怎么,有人寻我?”
临危不惧,非常有大将气质。
叶家人也跟着赶紧出门去瞧。不知道这个何兰翠又在闹什么。
何兰翠一副有备而来的架势:袖子挽得老高,人也气势汹汹活像一只要来战斗的斗鸡,脖子梗起,眼睛瞪得铜铃样,满面的怒容:“好你个宓凤娘,你干得好事!”
“你说这话我就不懂了,我哪天没干好事?”宓凤娘不慌不忙迎战,“谁不知道我宓凤娘最是个行善积德的良善之辈,哪天我不是干上好几件好事。”
“你!?”何兰翠就没有一次斗嘴斗过宓凤娘的,当即哑口。可她很快就想起自己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宓凤娘,你坏了我儿姻缘!”
第047章 第 47 章
何兰翠哪里肯罢休:“我儿子好好的亲事就这么闹没了, 我还当是阮家人有眼不识泰山,谁知道你个贼猪狗在里面捣乱!”
到手的鸭子飞了,还害得她在炭场巷丢了人, 许久都抬不起头来,何兰翠在床上哼哼唧唧躺了七八天,四处躲着人。
谁知前几天她遇见银哥儿手里拎着两个荷叶包,从里面散发出来的味道判断, 明显里面包着的是酱鸭子。
“怎得宓凤娘那个老货忽然变阔了?”何兰翠不信宓凤娘会忽然买得起酱鸭子,断定其中有鬼。
便鬼鬼祟祟跟在银哥儿身后, 结果跟着他到了阮家。
何兰翠眼睁睁看着银哥儿进了阮家香水行的门,没多久又看着阮婶子笑着把他送出来,还给他手里塞了一个布兜,布兜里满满当当塞满了好几个脸盘大的葵花籽盘。
一看就是熟人。
何兰翠一下就想明白了, 怪不得阮家不在炭场巷却能对她儿子的劣迹了如指掌呢, 原来是宓凤娘跟她通风报信。
好啊, 好你个宓凤娘!
何兰翠还能受这个气?当即气势汹汹就杀到了叶家。
宓凤娘面不改色:“你儿亲事打水漂是因着你家不厚道,那边骗人家要入赘,这边骗街坊说要娶妻, 预备又不丢面子又不丢里子的将这件事办了, 存着生米煮成熟饭后再闹的龌龊心思,与我有什么干系?”
她又问旁边围观过来看热闹的街坊:“诸位当初都是与我一起看明白来龙去脉的, 是也不是?”
有一两个胆大的嫂子点头:“没错。”
还有些早就交头接耳回忆起那件事,你一言我一句力图还原事件真相。
宓凤娘便似笑非笑觑了何兰翠一眼:“好容易事端平息,怎得又提起这事?莫非你是嫌大家忘得快又帮我们温习一遍?”
何兰翠看着大家又开始议论起这件事,银牙都要咬碎了:“旁的不提, 你跟阮家交好是真,一定是你这厮跟她通风报信!”
宓凤娘也不藏着掖着, 大大方方承认:“是啊,我是与阮家婶子交好,可你儿子四处作孽,她随便寻个街坊就能打听到。又干我什么事?”
“我是做媒的,这成亲之前男方女方互相打听家人处事最常见不过,难道你以后不打听?”
“你不拦着你儿子作孽,反倒把我们这些知情人的嘴巴堵死,怎么,这条街的街坊邻居不能说话了?”
几句话噼里啪啦就甩到何兰翠脸上,噎得她说不出话来。
偏偏这时候街坊邻居们也开口了:“是啊。你管天管地还管的着我们老百姓拉屎放屁?”
“我们天天说嘴,连官家圣人都议论过,也没见官家派金吾卫将我们捉进大理寺监牢。”
汴京城墙跟下人家,自带傲气,上点评官家、下议论邻居家黑猪,谁都不服气,自在惯了,受不得何兰翠这么霸道。
众怒难消,何兰翠看了一圈,她以后毕竟还要在巷子里做人,当即狠狠瞪了宓凤娘一眼:“我们走着瞧!”
宓凤娘才不怕她呢,她如今又认识了几位贵人,还有了大一笔进账,再有一干杜府下人的说媒生意,怕什么何兰翠?
这次去杜家的收获约莫有十贯钱,宓凤娘将两个首饰还给两个女儿:“这是你们自己得的,归你们自己所有。”
玉姐儿将那个金手串给了叶璃:“妹妹手腕子白,带这个更好看。”再就是她听说金能辟邪,叶璃天天与那些神秘之物打交道戴着能避开些无妄之灾。只不过她觑觑宓凤娘脸色,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叶盏对这钱倒有自己的安排:“我要去买塌房①。”
“塌房?那个作甚?”宓凤娘不解。
叶大富也胡乱猜测:“难道是想存储菜蔬?可如今每隔一天都送新鲜的进城里,不应当啊。”
“到时候爹娘就知道了。”叶盏笑眯眯,并不正面回答。
她想买一个塌房改造成水动力工坊,做奶油和黄油、奶酪这些奶制品,方便日后扩大经营范围。
如今店里有定食、自助形式,菜式层出不穷,在这片算是小有名气,只不过要更上一层楼就必须拿出更新颖的菜式。
汴京城内外有不少塌房,建造在河水之上,下面有立柱矗立在河泥里,借用河水的凉意方便储藏不怕潮湿的货物。
叶盏四下寻找,终于在旧郑门临着汴河一处不大显眼的河边寻到了合适的塌房。
这里塌房大约建造了几百间,密密麻麻排在水面上很是壮观,
听房屋经纪说,这些塌房的主人迷上了奇石,到处花钱买石头,因此需要出售这一批塌房,只不过挂售了半年,也无人问津。
要是有钱的话,这一批塌房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汴京城里最怕火灾,木质房子一旦燃烧起来就挺不下来,若是出了火灾整间房都会被燃尽。
而塌房建造在水面上,天然就防火,就算着火了随时汲水灭火也方便。
再就是塌房作为一种资产,具有极高的资产回报率。
须知按照大宋的规矩,租赁塌房要分两部分钱,一部分是赁金,一部分是管巡廊钱会,类似现代的物业管理费。
也就是说租出去后还能定期收物业费,一间房赚两遍钱,很划算。
叶盏当然没有那么多胃口吃得下这许多塌房,只要买一间。
房屋经纪倒好说话:“我帮娘子从旁说合,定能叫你满意。”
房主人果然不愿意卖,他要的是大批量购买的客户,这样一间一间拆开卖,这几百间要卖到猴年马月去?连见叶盏都不愿意见。
到底还是房屋经纪舌灿莲花巧舌如簧,说动了房主人。他这才不情不愿来跟叶盏面谈。
那房主人很傲慢:“听说你们只买一间,还是别费这个功夫了,我不愿意。”
叶盏对房主人的冷脸并不放在心里。因为房屋价钱很划算,这塌房一间要三贯银子,放在汴京简直就是白送。
玉姐儿看得直冒恼火:这人怎么这般放肆自大?
再看看这位房主人,穿着月白色遍地锦的直裰,腰间挂着白玉佩,就连脚上的鞋子都是细布所做,便知这人家境优渥。
哼,有钱就能出言不逊吗?
玉姐儿想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却想想两姐妹看了好几天房子,遇到的塌房不是太偏就是太贵,便生生把自己的怒火抚平下来。
嘴里默念着妹妹教导自己的一句话:“钱难挣,屎难吃。”,在心中反复背诵一百遍。
叶盏安然若素,只笑着说服对方:“我只买一间,可我买的是独立于其他塌房的那一间,没了我这个零头,您那排塌房看着更齐整了不是么?”
那人哼了一声,并不反驳。
叶盏又笑:“我听闻您的塌房卖了半年,也未曾卖出去,有这回事么?”
那人嗯了一声,语气已见松动。他的确因为这件事很是上火,奈何这半年是问询的人多,真正购买的人基本没有。
“您想过塌房为什么卖不出去么?京中有四条河流,每条河流上都建造了大量塌房,旧郑门这一片如今商业凋零,商业冷清,所以租赁塌房的人少,大家宁愿去贵些的州桥夜市附近租赁塌房。”
房主人这回已经是认真倾听了。显然很认可叶盏的话。
“我买了塌房要改造成食肆,生意定会红火,其他人必然也会打听,这一片生意好了,您的塌房就会有人来租赁,有了人赁自然就有人愿意当房东。”
房主人微微点头,不过转念一想又问:“你哪里来的把握做生意必然会红火?”
这时候玉姐儿再也忍不住了:“我家就在州桥夜市,叫叶二姐食肆,你一打听便知远近闻名。”
那人看了一眼 玉姐儿,似乎很纳闷她为什么会忽然蹦豆子一般说话,但也礼貌点点头:“既如此,我便去看看。”
一场谈话就这么散了,中人安慰叶盏:“这位公子出身富贵,不大精通庶务,因此说话多有冒犯,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叶盏还没顾上说话,就听玉姐儿回答:“无妨,钱能挣屎能吃。”
谁知那位房主人又走进来:“折扇遗下了。”
玉姐儿:……
只好装没说过这句话。
还当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了,谁知第二天他居然出现在食肆门口。
叶盏以寻常心对待,将他当做一个普通客人:“这位客人要吃些什么?”
房主人随手点了两道菜:“就要这两份吧。”看着名字很是雅致,一道叫做松下问泉,一道叫做酒醋三色,不知道是什么菜肴。
松下问泉原来是松蘑炒墨鱼干。山间松树下的松蘑混杂着产自海洋之滨的墨鱼干,上面盖两片荆芥叶子,滴上两滴奶白的浓汤做点缀。
摆盘很精致,吃起来也清淡爽口,一点点淡淡的莳萝籽香气与柔和的松蘑香气形成了剧烈对比,让人似乎置身于松树山间,很是清新。
第二道菜叫酒醋三色,
等端上来,房主人不由得失笑,原来这道菜是时下流行的酒醋三腰子④。
这道菜是宋人习惯吃的食物,以羊腰子、猪腰子、鸭腰子爆炒为主。
仆从想要将这道菜撤下,却被房主人叫停:“留下让我试试。”
刚才这道松下问泉意外很合他的胃口,因此让他对这道酒醋三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三种不同动物的腰子被仔细清洗过,剥去了腥膻气味来源的白色筋膜,再用大火爆炒过。
随后被铺在了一方炖至极烂而锋棱不倒的冬瓜上。
吃上一口能尝出腰片的滋味水汪汪、软嫩嫩的,应当是店主烹饪时把握住了火候,巧妙锁住了水分,让肉质不至于变老。
而且是熟悉的菜式,但仍旧被改良过,羊腰子采用在炭火上炙烤的方式;猪腰则被片成了薄花,与辣茱萸、紫苏一起爆炒,去处了腥味;鸭腰索性搭配了甜笋。
三种菜被放在了冬瓜上,上面撒了薄薄一层酒醋。
吃起来几种做法各有千秋,明明是三种做法却一点都不冲突,满口脆爽和烟火气。
下面垫着的冬瓜也很有意思,居然沾染了几种菜不同的滋味,吃一口肥厚的冬瓜片很是绵软,滋味多元,让人回念起刚才吃过的菜式。
新做法让人产生了惊喜感,仿佛看到一位穿戴一新的老朋友。
房主人居然吃了不少。
过一会拱手作揖:“在下闵穆。先前多有得罪,还请店主莫要放在心上。”
玉姐儿才不管他叫什么,哼了一声:“饭钱别赖账就好。”
闵穆抬头看玉姐儿,诧异,随后淡笑:“不会赖账的,姑娘放心。”
下午中人就来寻叶盏,说是闵穆愿意卖房了。
叶盏便带着玉姐儿前去履约,果然闵穆等在河边,见她们过来便笑着给她们打招呼。
又说:“我去过二姐食肆,有这一手手艺想必必然会将这一爿都带得繁荣起来。”
“那是自然。”玉姐儿在心里嘀咕了一声,想到闵穆这回同意卖房了,生怕多说几句让他改变主意,因此不敢说出口。
却没想到抬起头,就撞见闵穆正笑着看自己,那双眼睛一派了然的意思,似乎已经捕捉到了她内心的吐槽。
玉姐儿脸“唰”一下就红了。
接下来她没敢再抬头看闵穆。
叶盏就觉得姐姐今天怪怪的,不过她要专心看契约、检查塌房,腾不出神去琢磨旁的,也没留意。
这间塌房单独建在几排塌房之外,单单独独一间房,看着很是清静。
只有门前一根木板搭在几根矗立在河中的木柱子上,算是个简易的“桥”。
叶盏先去塌房内检查了一遍,看看有无蛀虫,有无掉漆,再看看是否潮湿发霉。
确定都没有后又从岸边招手赁了一艘船。再坐船绕着塌房四柱看了看,确认没有腐朽之处才作罢。
中人便笑:“叶二姐太过谨慎,这些我们做经纪的都要提前检查过,必然要无误,否则不是砸了自己招牌。”
“谨慎些也好。”闵穆随口道。
玉姐儿在心里想,这回终于会说人话了?
却不敢再抬头看对方。
叶盏核算无误后,便通过中人支付了银钱,闵穆叫管塌房的管事给了她钥匙,两人就算是交割完毕。
叶盏回家后将契书好好收了起来,压在书本下妥善放进木盒里。
宓凤娘高兴得什么似得:“没想到我们家也有人在汴京城有立足的地方了。”
叶大富买了屠夫摊上折价的肉食,要亲自下厨给家人做顿宴席,宓凤娘也说要好好喝点小酒庆祝庆祝。
叶大富劝她:“喝酒伤身,如今还是戒了吧。”
宓凤娘装没听见。
叶盏摇摇头,觉得好笑,不过她如今已经给宓凤娘采用了逐渐戒酒法,先让她戒了白酒只喝黄酒,过段时间连黄酒都给她戒断,半年之后就能戒了她的酒瘾。
买了肉又买了菜,叶大富做了满满一桌菜。端着酒杯第一个祝词:“我们家人在汴京京郊住了近百年,可这还是头一遭有人能买得起汴京房里的人。”
“我们家盏儿真是出息了。”宓凤娘激动得眼眶微红。
叶盏赶紧摆摆手:“爹,娘,不过是一间仓库,算不得什么。”
“仓库怎么了?仓库也是一片田土。”宓凤娘不服气,“这可是一片田地,大宋都城有我女儿名下一片田!”
她似乎喝多了,高兴得打开窗,大喊:“我女儿在大宋有一片地了!”
外面街巷热闹,市声鼎沸,没有人留意她这句话,可宓凤娘还是高兴得眼睛亮晶晶的。
“是啊,我们老叶家的祖坟这是冒青烟了!”叶大富立刻决定,“下次我回老家时要好好拜拜祖宗。”
几位兄弟姐妹也齐齐向叶盏恭喜:“不管大小,总归是一片栖身之地,以后还会更好。”
宓凤娘连夜手缝了一个锦袋,叫叶盏把装契书的盒子放进袋里好保存,锦袋上还绣了叶盏的名字,绣着一堆花。
金哥儿和银哥儿两人合资给叶盏买了一个香樟木小木盒,据说能芳香防蛀虫。
叶璃则正儿八经给叶盏画了个防火符,说是挂在塌房里就能防止火灾。
叶盏拿着这一堆礼物,被家里人的煞有其事逗得心中好笑。
前世她过五关斩六将升职、拿烹饪大奖、拿高薪、买车、买房,获得了许多比这间破仓库还要多好多的荣誉和成功,但没有人在那里等她。
这不过是一间水上的破仓库,还要整修呢,连个正式房舍都算不上。
她想笑,可是嘴一咧开,眼泪“吧嗒”一下掉下来了。
买定了塌房,还要付出大精力去整修。
叶盏想的是将塌房改造成水力工坊。
做奶油、黄油、奶酪这些从技术上没什么难的,只不过要把牛奶做到油水分离需要极长的时间和臂力。
上次她忽发奇想在家里做一次黄油,有两位哥哥和爹帮忙,仍旧是让三人都齐齐嚷嚷着胳膊疼。
要开店,大批量提供这些原料,那依靠人力就不可行,还是要依靠机械的力量。
叶盏第一次想到的是蒸汽。
奈何她是物理学渣,也没信心超越时代在大宋发明蒸汽机,最后退而求其次,把目光移到了水力上。
大宋居民对水力的利用度很高,发明了一堆利用水力的机器:比如筒车汲水、拔车、桔槔、辘轳②,这些都能从江河湖海中取水,用于灌溉。
其中还有水磨坊,水磨坊中的水碓、水碾可以来给稻谷去皮,水磨可以磨面。
还有水力纺车②,能用水力纺纱织布。
叶盏这是小机器,也用不到那许多大型机械,因此应该制造难度并不高。
她便去寻了巷口的木匠,
这位木匠正生意萧条呢,前段时间叶大富造的“防风炉”风靡汴京,铁匠们纷纷追随叶大富步伐造同款,木匠也跟着分一杯羹,造出了“木头版”防风炉,价钱能砍下三分之一。
奈何全城铁匠木匠都在疯狂制造,因此市场上产品泛滥,木匠投入了大成本造出了防风炉此时只能滞销。
因此急需回本的他在听说叶盏的构思后,立刻痛痛快快答应了“能造出来,可以。”
叶盏给他画了图纸,索性一天往木匠铺跑三四次跟木匠每个进度都沟通一遍,在她的认真鞭策下木匠终于做出了实物。
东西安装在塌房里,叶家人全部过去帮忙。
只见塌房地上挖了一个大洞内置大水缸,直接能看见下面的河流,水缸里一根笔直的木轴,木轴上下是一模一样的滚轮,左侧水流横冲直撞灌入大水缸,下面的滚轮被外来水冲击,整个木轴上面滚轮也跟着转了起来。
上面滚轮又通过齿轮跟侧面一个小滚轮转动。这样齿轮转动装置带动搅拌轴转动。
搅拌轴下面放着一个木桶。
叶盏将一罐清水放入木桶,随后转动轴承,这套装置便也随着水流的冲击开始工作。
“吆!真转起来了。”宓凤娘瞪圆了眼睛。
“是啊,这水缸内里左高右低,有水流差 ,河流从上游流下,自然而然就能形成水落差,也就能带动搅拌。”
可惜这个年代没有电,不能制造电动搅拌棒,叶盏只能退而求其次,用这个水力搅动棒。
“现在只用清水来做实验,等我真做菜的时候放入木桶的是牛乳。”叶盏给家人解释,“牛乳大力搅拌,再经一系列工序会做出各种奶制品,到时候全部是做菜的原料。”
"有了这么多原料,我们食肆的生意一定又能上个台阶吧?"玉姐儿很是期待。
“你每次要用这么多牛乳吗?”叶大富好奇发问,“这么些牛乳也不便宜呢。”
“是,等开店后,这些牛乳说不定也会供不应求。”叶盏耐心解答家人疑问。
她一脸笃定,似乎对成功已经成竹在胸,叶家人虽然有点担心,但还是选择了叶盏,听从她的吩咐继续帮忙修整塌房。
这塌房要修葺的地方很多:先用扫把把蜘蛛网等扫干净,坏掉的木板要替换掉,还要刷生石灰水刷墙,糊墙。
第048章 第 48 章
塌房修葺完毕, 立刻看上去四壁一新,很是洁净。
随后便是砌炉灶,叶大富动用自己丰富的人脉关系从城外砖瓦窑便宜买了些青砖。
金哥儿和银哥儿两位哥哥帮着叶盏砌炉子, 一个是寻常灶房的炉灶,另一个便有些奇怪了:圆形的大肚子,高挺的炉灶,下面有个添柴口。
根据叶盏的描述:“这个叫做烤炉。”
“倒在大食人食肆那里见过类似的。”金哥儿回忆起自己经过藩坊时看见过西域人烤馕时挖的馕坑, 似乎和妹妹这个原理一样,只不过自家做的不在地下, 在外面单独砌了个炉灶。
砌好了两个灶眼,已经很像样了。
只不过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打隔断。叶盏拿了十文钱买了两块竹板,惹得叶大富喟叹“在汴京城连竹板都要花钱买”, 要是在叶家村他拿把砍刀出去就能拖回来一堆竹竿。
竹板将小小的塌房隔离成前店后工坊, 后面是烹饪工具, 前面则是小小的矮木柜充任柜台。
屋后有个矮窗,比踢脚线高不了多少,方便运输。这样每次打发好了牛乳, 窗外寻个船夫就能拿走, 一撑船蒿就能到叶二姐食肆那里,方便叶盏直接开始做菜。
家里人对这个工坊的设置没有任何异议, 只是对店铺有点怀疑。
银哥儿不解:“你这塌房怎么开店?要走半截子桥才能到塌房里,这客流量多时不得摩肩擦踵?挤下去一个进河里怎么办?”
“再说水工坊里的牛乳制品不就能送到食肆那里去么?哪里还需要再开一个分店?”金哥儿跟着问。
家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腹内各个都是问题。
叶盏笑着解释:“以后店里推出牛乳菜之后,肯定周围店铺会渐渐兴起牛乳菜, 但他们又不会做,当然要找我们叶二姐食肆进货, 到时候我们岂不是又赚一笔?”
“可是,我们自家只此一家不好么?”玉姐儿想垄断,这些天跟着叶盏耳濡目染,她已经会了不少商业思维。
“对啊。”宓凤娘也不同意,“我们卖原料给旁人,哪里有卖成品给旁人贵?”
想也知道,叶盏卖一份奶油和卖一份奶油菜是两个价格。
“爹,娘,难道现在城里就没这玩意么?”叶盏笑笑。
汴京市面上也有乳糕、乳汤、乳酪这样的牛乳菜和甜点,而且本地大食波斯商人居住的藩坊也有酸奶油、奶饼这样的特产。
叶二姐食肆的牛乳才能够独一份全靠来自现代的商业嗅觉,还有建立在中西方多少年历史上的积淀,如果说想靠着这些就误以为自己能称霸大宋饮食界,那就太幼稚了。
如果牛乳菜走红汴京,那叶盏敢打保证,市面上不到两三天就有人能琢磨出同样的奶油、黄油做法。
“就像爹以前做的防风炉,现在不是已经烂大街了?”玉姐儿脑子快,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端倪。
叶盏赞同点点头:“当商家想跟风时,一种是从市面上订购,一种是自己想办法琢磨,只要市面上订购的价格不离谱,根据人的惰性都会选择直接订购。等再过一段时间再会有更下沉一级的商家会盯准这个生意,可这时候我们家已经成了招牌,他就算再仿造也无用。”
一番商业计划,让叶家人全体都心服口服。
“只不过……”
“只不过盏儿啊,你这计划得头头是道,怎么就那么笃定那个牛乳菜会成功呢?”叶大富到底还是指出了最关键点。
牛乳油腻腻又无味,很多人都吃不惯里面的膻味,甚至在滋补市场上远远没有羊乳更加深入人心。叶家人自然想象不出来牛乳菜如何能风靡市场。
叶盏笑:“正巧我要试菜,大家尝一尝便知道。”
玉姐儿欢呼一声:还有这等好事?!
先去市面上订购牛乳。
叶盏去了藩坊,寻了那长居此处已和汉人通婚的大食人,跟他们定制了一份牛乳。
那户人家往来大食和汴京做生意,家里已经颇为富裕,还特意在京郊建了庄子养了牛,听说牛的品种是特意培育出来的产奶牛。
听说叶盏每日要定制一桶牛乳 ,日后还要加购,便点头同意:“一桶一百文。”
“这么贵?”玉姐儿倒吸一口气。一百文足够五个人过一天了。
叶盏盘算下,盛放牛乳的木桶很大,算得上寻常老百姓挑水的木桶三倍,想想也算划算。便开口讨价还价:“八十文如何?”
那大食人想了又想。
他们家的牛乳固定产出,喝不完还要低价卖给宋人。
这一桶零售能卖一百二十文,但是偏偏周围宋人有的喝不惯,有的喝了以后嚷嚷着拉肚子,零碎几两半斤卖出去,天天有纠纷上门,
再说有时候卖不出去,牛乳放坏了只能自家做成酸奶疙瘩,来来去去的折腾麻烦,
还不如总体卖出去呢。
因此大食人点点头:“八十文就八十文。”
叶盏又加了五文钱,请他每天派人送到塌房处,那大食人问清楚塌房是在汴河上,交通运输便利,再加上多了五文算是意外之喜,便也欣然答应了。
这么一回让叶家人不得不佩服叶盏的议价能力,玉姐儿更是道:“要是我的话,肯定会一口气还价到八十五文,还想不起来让他给我送货上门。”
叶璃也歪着头琢磨:“就算想起来让他送货上门,他也不一定答应得这么痛快,后期拖拖拉拉肯定会懈怠。”
反正八十五文钱已经到手,自然就没有太大动力去送货,日子久了有一两天懈怠也正常。
可是叶盏这么一处理,同样也是花了八十文,在大食人看来就不一样,似乎意外之喜多了五文钱,而且这五文钱是单独运输的费用,要拿到这笔钱就要好好运输。
买完了牛乳,又去买糖霜。
叶盏要做西点,众所周知西方人对甜点的称赞就是“甜”,齁死人的甜。因此糖霜必不可少。
此时大宋市场上的糖霜,分为好多产地的,福唐、四明、番禺、广汉、遂宁等等各种产地①,宓凤娘作为生活小行家,一下就给女儿拍板:“买遂宁糖霜,那是市面上最好的糖霜。”
她这话一说,糖霜行老板一下就明白了是行家,自然就将那些次一等的糖霜藏起来。
非但如此,宓凤娘还要讨价还价,硬生生将价格砍掉了三文。
玉姐儿拿了饶下来的三文钱,去买了三杯甘草冰雪凉水,娘三个一人一杯,夏天捧着喝正好消暑乘凉,可喝完后宓凤娘又掏出一杯:“再买一杯带走。”
“给爹买的?”玉姐儿蹙眉。
“给他个大老粗买什么。”宓凤娘笑眯眯,“给你妹妹买的。”
玉姐儿“嗷”一声,和叶盏两人激动对视,齐齐问宓凤娘:“娘,您不生小妹气啦?”
“气什么?难不成我是个气祖宗?”宓凤娘佯装生气,“倒是那孩子生我气才是,回头我还要去寻她赔礼道歉。啧啧啧,现在这个年月,做爹娘的倒要给儿女赔不是,当真是反了天堂,倒反天罡……”
嘴里假装抱怨,腿上却没停,拎了甘草冰雪凉水就去寻小女儿道歉,想了想又叫店家:“再来一杯。”
“这杯要做得精细干净些,璃姐儿的师傅是修道之人呢。不许沾荤腥植物。”宓凤娘念叨着。
玉姐儿和叶盏站在娘后面,一会对视傻笑,一会看着娘的背影傻乐,捧着两杯甘草冰雪凉水快化了都浑然不觉,明明里面的冰块都变成了小块,砍下来的竹筒容器外面遇到空气凝结了一层水汽,水汽汇集了从两人手里流下来,滴答答落到街道的青石板上。
宓凤娘浑然不觉身后两个女儿激动得眼眶发红双双酝酿着喷涌的感情,似乎自己去寻小女儿道歉只是在做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只专心跟店家砍价:“小二,我买了五杯,这第五杯的价格你好意思收我的吗?”
在跟店小二一阵讨价还价后熟练拿起两杯甘草冰雪凉水就走,还不忘对着满脸不舍的店小二说吉祥话:“白玉碟高堆元宝、紫金壶满储琼浆②,明儿掌柜的必捡金元宝,发大财!”
叶盏:……
玉姐儿:……
买好了各种原材料,宓凤娘去寻叶璃师傅,玉姐儿和叶盏去塌房做牛乳。
先将牛乳静置井水之上,利用乳脂肪密度小的原理,由着它自己沉淀,过一会时间牛乳就自动分为了轻重两层。
最上面的一层便是稀奶油,先取用一半加入叶盏做好的“水力打发机”可以打发成奶油。
剩下的另一半稀奶油则放入锅内小火慢煮,
土灶里火舌吞吐,叶盏看玉姐儿一会功夫额头就沁出了淡淡汗珠,便劝她:“姐姐先去休息,等我这里做好了你再过来。”
玉姐儿摇摇头:“无妨,我待着帮手便是。”好吃的菜肴眼看将要面试,她就算回去休息也是抓心挠肺得煎熬,不如就在这里看着。
煮着煮着,稀奶油里面的水分蒸发,看到表面的油慢慢变得越来越像水
的时候端下来降静置降温。
这时候玉姐儿越发察觉出叶盏购买塌房的好处了,这里木地板下面就是河流,太方便降温了,屋里的温度天然比旁的地方要凉快许多。
等降好温度,稀奶油也分了层次,上面的澄清油便是黄油。
叶盏寻了干净的纱布,将黄油整齐包进了纱布,再裹得方方正正,放在食盒里,再置于阴凉处便于保存。
等以后有钱了,这古代版冰箱“冰鉴”也得安排上,方便储存各种食物。
玉姐儿眼巴巴看着妹妹将黄油收起来:“这就没了吗?”还咂吧了下嘴。
“当然不是,要做蛋糕。”
蛋糕?玉姐儿立刻来了兴致。她听说过糖糕、蜜糕、糍糕、甑糕、乳糕,却独独没有听过蛋糕。听这名字就知道滋味差不了。
“有蛋吗?鸡蛋做的糕?鸡蛋糕?”激动得她上跳下窜像瓦子里的猴。
糖糕放了糖粉,糍糕是糍粑做的,乳糕放了牛乳,这蛋糕肯定是放了鸡蛋。
“放了鸡蛋。”叶盏笑眯眯打了个鸡蛋,用熟练的手法开始蛋白蛋清分离。
“咦?你把鸡蛋黄捞出来了?居然要捞出来?”玉姐儿瞪圆了眼睛看着叶盏只用蛋壳,左一下右一下就把圆圆的鸡蛋黄从一堆鸡蛋清里捞了出来。
“这对厨娘来说算是基本功?”叶盏笑眯眯解释,当初练童子功时有这一招不用蛋黄分离器分离蛋黄,没想到今天先用上了。
她要做一款万能的海绵蛋糕,有了这个,以后诸多蛋糕都能从海绵蛋糕基础上加以衍生。
分离好的蛋清分批加糖粉放入自制的“水力搅拌器”里搅动,很快就被搅动成牢固的直角,随后加入蛋黄、面粉。
最后加牛乳和植物油乳化后,倒入铁盆。
叶盏没有找到其他的模具,一开始想用木盆但又担心放入烤箱中木头会烧焦,而且为了防止烧焦要在使用前将木盆浸泡进水中,但做烘焙时有不少菜谱需要油水分离,因此果断放弃了木盆选用了铁器。想着以后经济条件好些要换成更好的材质才好。
最后放入提前“预热”的烤箱,合上了炉盖。
玉姐儿眼巴巴看着从未见过的做菜手法:“这就算完事了吗?”
刚才预热烤箱就很让她吃惊:妹妹先加了炭火在炉灶里烧,看着烧得差不多了才拿出了炭火,再将浸泡了水的铁盆放了进去。
“还要打发奶油。”
刚才取出来的一半稀奶油再次倒入“搅拌机”搅拌,还要不断加入糖粉,于是玉姐儿眼睁睁看着稀稀的牛乳变得越来越稠密,就好像是固体一般。
“这是什么道理啊?”她欣喜得小小欢呼一声,“刚才那个鸡蛋能打得起尖角立起来,现在牛乳又能立起来?”
好神奇。
叶盏笑眯眯用简单浅显的话语给她解释其中的道理。
“这个还可以做乳糖。”
玉姐儿重重点头:“我知道乳糖,西川乳糖!”
原来这个时代已经有牛奶糖了?叶盏大为受挫,决定哪天去市场上好好考察一下现在的乳糖是不是后世的奶糖。
等海绵蛋糕烤好拿出来,玉姐儿简直眼睛都不够看了:“面糊变成了……”
变成了什么呢?橙黄色的外皮下面无数蜂窝状的软组织,散发着蜜与奶的香气:“真香啊!”
不愧是鸡蛋做的糕点,比她以前见过的糖糕、蜜糕、糍糕、甑糕、乳糕都好看!
“这还没完事。”
叶盏将蛋糕倒扣晾凉,看着晾得差不多了才拿起定制好的长刀,小心将蛋糕薄薄三等分,惹得玉姐儿又赞叹:“好匀称!切割得好匀称。”
等切好后,再在上面抹一层雪白的奶油,放上厨房里熬好的百果酱,再放上一层奶油、海绵蛋糕、海绵果酱,如此往复。
等装饰完之后又用一层奶油覆盖了蛋糕。
叶盏考虑到中式禁忌,特意在奶油里添加了一点嘉庆子果酱,让整个外铺的奶油变成了淡淡的粉色。
再旋转着盘子,自己抹匀称上面的奶油,使之成为一个平面。
她每动作一下,就惹得玉姐儿“啊”一声,赞叹半天,还要绕着左右上下打量,似乎不相信这是人工能够做出来的,情绪价值给到最大。
等做完后玉姐儿半点都不敢吃了:“这么麻烦的物件,那得卖两贯钱吧?”
里头的牛乳和糖霜、鸡蛋各个都不便宜,奶油更是贵重之贵,那么多牛乳,就提炼出了一点点奶油,也就够一个奶油蛋糕。
再说鸡蛋清和奶油的打发手法,这全靠了叶盏的鬼点子才能让水流做工,否则要是找个工人,只怕这会得让四五个工人抱着手臂嚷嚷着手酸。
这么贵的东西,要留着卖钱,她哪里舍得吃。
别看玉姐儿嘴馋,还是知道心疼银钱的。
叶盏早就预料到了,她笑眯眯拿出了切割蛋糕剩下的毛坯边角料蛋糕,将木桶和滚轴上的边角处的奶油刮下来,又倒了一大勺子果酱。
给自己盛了一碗,又给玉姐儿盛了一碗:“吃这个,滋味一样的。”
“真的?”玉姐儿喜出望外,飞快接过小碗。
“当然。这里面有蛋糕、有奶油、有果酱,而且我们这么混匀的杂拌比那么端端正正一层层吃差不多。说不定还要更香。”叶盏冲她眨眨眼。
姐妹俩一人一个碗,塌房里连凳子都没有,索性出去坐在塌房外面屋檐下,腿吹下去是潺潺流水,吹着晚风美滋滋吃蛋糕。
蛋糕绵软,非常绵软,海绵样的糕体本身就充满了气泡,可以想到在烘烤过程中有无数气泡在里面被加热、逃逸,这让遗留下来的蛋糕体特别蓬松。
用唇珠轻轻一抿,蛋糕就已经碎裂进嘴里了,仔细感受还能感觉到海绵蛋糕似乎有点弹性,也不知道叶盏怎么处理的,糕体湿润,吃一大口一点都不噎,松松软软,带着鸡蛋的香气,还有糖粉的香气,让人似乎置身在金秋阳光下,浑身都光亮亮、暖洋洋。
吃一口这个蛋糕,似乎一下心头阴霾尽失,似乎打马从汴京的秋日潇洒而过,有少年郎爽朗的大笑,有骑马女儿飒爽英姿,还有秋风生渭水的潇洒,落叶满长安的豪爽。
真是好一个秋日。
里面加着的百果酱玉姐儿不算陌生,叶盏没事了就会在家里厨房熬果酱,在做各种果酱和甜饮子时候都会放入,可这次加入了蛋糕夹心,让玉姐儿发掘出了惊喜:这果酱丰富了整道蛋糕的味道层次。
蛋糕本身是绵软甜甜的,但百果酱是酸酸甜甜的,一下就冲淡了蛋糕的甜,当你担心自己吃多了太多甜齁人时,舌尖立刻触碰到一股酸甜,继续刺激你的味蕾,让你嘴巴里分泌更多口水,方便你进军下一块蛋糕。
当然最让玉姐儿惊讶的还是奶油。
这是什么好东西啊!
玉姐儿很遗憾自己活了十五年才见识到这种好东西。
滑滑的,好像没吃过这种东西,口感一开始很猎奇。
但细细抿一口,那玩意儿立刻在嘴里化了。
“嗯?化了?”玉姐儿不信。她咂吧着嘴里的味道,细细回味,但是脑海里空白,只记得很甜,很香,很软,很滑。
明明是很好吃的滋味,怎么没想到慢慢细细品尝?
玉姐儿很遗憾,想起一个汴京城里一句骂人的俗话:山猪吃不来细糠。
难道我真的……是山猪?
玉姐儿不信。
又挖了一勺子尝尝,
这下她刻意控制着吃饭速度——尝到了!
浓郁奶香味,立刻充斥满了口腔,绵绵软软,蓬蓬松松。
“说不定天上的云吃起来就是这个滋味。”
要不是亲眼看着妹妹在自家小塌房灶上做出了这神奇的玩意儿,玉姐儿肯定会以为妹妹有魔法,是采撷了一块天上的云朵:“我从前听小妹说,古代有本讲神仙妖怪的书,理由记载一个杂耍班子,小孩攀登云梯上了天庭,偷了蟠桃给下面围观的群众看,我还不信,现在看来说不定是真的。”
“嗯?”叶盏懵懂,不知道姐姐怎么会忽然面色凝重,冒出这么一大段感悟,“是不好吃吗?”
玉姐儿罕见没搭妹妹的话,满脸世外高人“来不及与凡人解释”的表情,又挖了一勺奶油。
这回她更加进阶一回,挖了一下果酱、一下蛋糕、一下奶油,用勺子挖了三种不同食物,将它们厚厚堆积成一层,才张大嘴“啊”一下满意得送进嘴里。
丝滑的奶油层层萦绕舌尖,下一刻就是松软的蛋糕体,绵绵的,夹杂着奶油的醇厚奶香味,一下就让人的舌尖刺激到了极致。
这时候百果酱顺理成章出现,带着清新的果子味出现,一下就让整个蛋糕的口感变得轻盈,不至于太腻味太甜。
玉姐儿恋恋不舍将小碗放下,拍拍钱袋子,招呼岸边上叫卖的小儿:“要两碗鹿梨浆荔枝膏水。”
吃这么好的蛋糕当然要配糖水,吹着夏日晚风,脚下是汴河清澈流水,耳边是市井叫卖声,嘴巴里吃着绵软的蛋糕。
人生,还有什么遗憾啊?
第049章 第 49 章
一小碗蛋糕废料和白坯就让玉姐儿吃得赞不绝口。
叶盏非但没有任何骄傲, 反而认真问她各种建议,会不会太甜,会不会太腻, 打 算根据当地人的口感适度调整蛋糕的配比。
玉姐儿连连摇头:“好吃,不用再调整了。”
叶盏放下心来,她对自己做蛋糕的能力很有信心,只不过担心大宋的原住民吃不惯这种口味。别小看这口味差异, 好比赞美西式点心的词是“好甜”,可中式赞美点心的词是“不会太甜。”, 不同文化背景下人们对于甜的耐受度不同。
既然蛋糕不需要再调整,叶盏便决定按照这个配方做蛋糕,做好的这个蛋糕则打算让金哥儿送到杜府。
玉姐儿小声问她:“妹妹,你是不是怕去杜家?”
“?为什么这么问。”叶盏抬头看她。
玉姐儿摇摇头:“那天, 说起杜家四少爷, 你虽然面上神色不变, 可却捏紧了我的手。”叶盏当时仪表控制很好,仍旧微微礼貌含笑,因此外人都没有看出来神色变化。原本她也没瞧出来, 可当时两姐妹正好手拉手, 因此被玉姐儿察觉出来。
叶盏这才想起当时正好拉着玉姐儿的手,她想了想:“当初在杜家被四少爷罚沾过。所以听见他的名字很是厌倦。”
“罚你?”玉姐儿吓了一跳, 又气恼,“这人怎么能这样?”
“不过听杜家人说,这杜家少爷什么待大小丫鬟都很好,是个少有的怜香惜玉的人, 原来是衣冠禽兽!”
叶盏就与她说起杜家的情形:“他的确有怜香惜玉的名头,四少爷房里的丫鬟打坏了器皿丢了字画, 四少爷都会想办法帮她们遮掩。听说有的脾气大的丫鬟还会跟四少爷顶嘴呢。”
“那怎么……?”玉姐儿不懂。
“到底是主家,也许能一时纵着小丫鬟玩乐,就像养了个猫啊狗的,被挠一下也不会计较。”叶盏回想着,“可到底他们心里尊卑有别,做仆从的始终低人一等。”
四少爷再怎么纵容丫鬟,也没听说过他纵容婆子媳妇子,可见是个看重美色的庸碌之辈。
“再说了,他只是罚我站着反省,又没有打我又没有骂我,还没有克扣我银俸,也没有少我一口饭吃,说出去旁人也不会觉得他过分。”叶盏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虽然本朝有严格的奴婢保护法律条文,但只要没打死,手心罚几板子不算什么。
就算当时事发,外人眼里,她也只是自己受不了暑热自己晕过去的,跟四少爷没有直接关系。
就算她死了,四少爷连间接杀人、过失杀人的罪名都不会有,因为他毕竟没有接触叶盏,没有打骂她,让失职的仆从罚站又不算很重的责罚,他是一介少爷,怎么能想到酷暑天大太阳下不能站太久呢?外人提起叶盏只会喟叹“只能算她命不好。”
甚至四少爷本人,说不定都会觉得这责罚很轻呢。他没有生活常识,只看见大太阳就想着会晒坏自己养的名贵金鱼,要给金鱼缸上遮荫,却没想到奴仆在这样大太阳下会中暑而死。
就算想到了会中暑,也以为只不过是吃几天药就好了,哪里会想到有人会因为中暑直接死亡呢?
说不定四少爷还会觉得自己只是罚站已经很体恤叶盏了呢。
叶盏摇摇头,这就是这个时代。
玉姐儿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爹娘天天在家念叨说你做奴婢受苦了,我还想不出来有多苦,原来这么苦。”
她平日里在家受苦最多就是挨饿,或者是因为穷被邻居亲戚奚落,但因为上有爹娘,还有两个哥哥,所以最多就是受点肌肤之苦,压根没有吃过这种苦。
听妹妹轻描淡写的样子,似乎这罚站已经是很轻的罪责了,不敢想象还有多严重的责罚。
玉姐儿越想越心疼,连蛋糕都不吃了,拉着叶盏就要去寻爹娘:“我们去跟爹娘说说,不跟杜家往来了。”
又心疼叶盏:"既然有这档子事,你早说与我们知道,娘肯定不会带你去杜家了。"
叶盏摇摇头:“杜家又不是四少爷一个人的,三小姐和老夫人待我都不错,我那些小姐妹们又实心实意,我去看看她们也是应该的。”
而且接近杜家也方便她盯着四少爷,天长日久,总能找到机会。
玉姐儿眼眶发红,眼泪一个劲往外蹦。
叶盏只好哄她:“这是小事,杜家待丫鬟很忠厚,我没吃什么苦。”可任由她怎么哄玉姐儿都不松口。
果不其然回家她就将这事告诉了爹娘。
宓凤娘吓得脸都白了,抓着叶盏上下检查:“可有什么难受的地方?现在还疼吗?”
叶大富则去夜壶里摸攒下的银钱,要带女儿去找郎中:“还是找郎中看看,免得落下病根。”
叶盏再三拒绝都无用,到底还是被拖着去见了郎中,郎中听说是许久的事情了,差点要瞪眼把叶大富赶出去。
最好还是医者父母心,好好给叶盏查看了一遍,给她开了些清新解热的药材,又给她开了膏药:“万一炒菜切菜伤了手腕,可以一用。”
叶盏满脑子都在思考夜壶里的钱给郎中会不会算是郎中受了工伤,抢着从自己荷包里掏钱把银钱付了。
等出了药铺,叶大富听说了女儿的疑问,大笑,继而又小心查看左右命她附耳过来才小声说:“夜壶是真的,但买回来就当钱匣子用。没有沾染过任何黄白之物。”
叶盏大大松了一口气。
等她归家后叶家人就再也不允许她去杜府了,宓凤娘更是放出豪言壮语:“杜家十几笔说媒生意也不做了。”脸上不见任何心疼。
叶盏哭笑不得:“我真没事。”她的确想要报复四少爷,但对杜家并没有到严重ptsd的程度,也不至于让家人影响生意。
最后那个蛋糕还是叫金哥儿送到了杜家。金哥儿拿了赏钱就回了家,决定以后再也不让妹妹去杜家。
蛋糕做成功了,叶盏便打算再做一批蛋糕出来,只不过这样店里的人手就严重不足了。
原先的生意已经够她和玉姐儿连轴转了,还要宓凤娘时不时帮忙、家人偶尔来搭把手,再加个水力工坊就人手就捉襟见肘。
时下店铺对这种事的解决方式有以下几种:雇佣个帮工、赁个几年期的奴仆、黑心点去黑市买个有身契的卖身奴隶、或是招收一个学徒。
也多亏了叶璃,叶盏深刻了解到了古代的学徒制。
学徒制很严格,学徒吃、住都在师傅家,有些苛刻的师傅还要收伙食费,不拿任何工资,有的还要付好大一笔钱做学徒费。这个叶盏能理解,学徒来师傅这里就相当于后世的职业技术学校,你当然得自带吃住,还要交学徒费。
但比较郁闷的是,学徒在师傅家里不单单是学习,还要充当免费劳动力:打杂、做饭、扫地、洗衣服,有些连师傅家的夜壶都要倒,等以后要给师傅养老。
这也能算说得过去,毕竟手艺是人家师傅安身立命的东西,俗话说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你不付出点劳动力,让师傅看到你的忠心耿耿,人家凭什么教会你吃饭家伙事?
可是有的师傅不教徒弟手艺!
这些倒霉徒弟大概有以下几种情形:
白白让人家孩子来自己家里干活,至于核心技艺就瞒着不让他学,等好多年后一脚踢掉,使用完人家不给人家一个交待;
或者是拿一个胡萝卜吊着对方,收七八个徒弟,嘴上说“我总有一天会教你们”,就吊着徒弟给自己干活,最后教点些微技艺;
还有一种算厚道师傅,涉及核心工艺也不瞒着徒弟,就让他看,看多看少,领悟多少,全靠徒弟自己智商和悟性,还美其名曰“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叶璃师傅就算其中很厚道的,叶璃虽然自己付吃住费用,也要服侍师傅喝水、扫地做这些杂活,但师傅也不瞒着行业机密,像画符、草药这些都不会瞒着叶璃,甚至有时候拿了事主的谢礼还会给叶璃分一些。
就这宓凤娘还心疼不已呢:到底是去别人家看别人脸色生活,再怎么好哪里比得上在家中逍遥自在?师傅再宽厚她外出工作和客人喝茶时徒弟也只能站在一旁服侍。
在了解古代这种学徒制之后叶盏忽然觉得后世能够有机会学技艺当真是极大的幸运。
她作为现代人无法接受卖身制,也不想赁个几年期的奴仆,总觉得怪怪的,可是招学徒的话……以她现在的知名度恐怕招不到人,别人学手艺也是去找名师,再不济是大酒楼的厨子,不会来她连脚店都算不上的小食肆拜师。
只有请帮工这个办法可想。
毕竟水力工坊涉及食品安全和商业机密,叶盏不会让外来的帮工进入,目前由帮工负责的部分是洗洗涮涮,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找人的话范围比较广。
叶盏寻了中人帮忙,要求寻个女帮工,年龄要十五到五十之间,手脚干净没有前科,爱干净,最好不是被前一个雇主赶出来的或发生了严重纠纷的。
对方听完叶盏的需求后立刻一拍大腿:“这不是巧了?正巧有位妇人被婆家赶了出来,如今生机没有着落,年龄也与您相仿,以替人浣衣维生,眼看要住到大通铺里去了,急着让我找生计,就听得您遭事。”
既然对方着急,就请她现在过来面谈,等一见面,叶盏愣了“蓬蕊!”
两人都是贩卖案的受害者,先是在衙门寻找当年事主时匆匆见了一面,再就是上次在大相国寺蓬蕊帮自己做菜。
叶盏依稀记得听衙差念各人家属姓名时听到过蓬蕊家里还有家属,当时她也是被卖到别人家做丫鬟,再怎么落魄怎么至于此?
再说上次见她时她梳着妇人发髻,难道现在又和离了?
蓬蕊面色枯黄,头发干燥,衣服很破烂,都是粗布衣裳,身上没有任何首饰,双手指关节粗大,还有擦伤,看着泛红,神色更是透着一股绝望,哪里还有当初那浅浅淡笑的样子?
叶盏差点都不敢相认。
倒是蓬蕊先笑道:“是叶……”她想叫叶盏,却想到她如今是决定自己去留的雇主,话头变一转,“叶家娘子。”
叶盏赶紧纠正她:“你唤我叶盏便是。”两人同龄,又有些缘分,因此叶盏不打算在她跟前摆什么架子。
蓬蕊便苦笑:“我回去后先是嫁了人,又被休了,如今无处可去,四处做些杂活。”
短短几句就说尽了许多苦楚。
“不过我跟着婆母做过饭,会烧火,洗菜。”她努力鼓起勇气推销自己,"我会很勤快的,不定不会偷懒。"
叶盏听完后点点头:“既然这样,那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先前在大相国寺蓬蕊给她帮厨时人很麻利,话也不多,但看得出来是眼里有活的人,再说当时她能主动站出来本身也说明人很热心,是个好的帮工。
蓬蕊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中选,愣在原地。
还是中人笑:“恭喜您两位。”蓬蕊这才回过神来,一个劲说:“您放心,我会好好干的。”
叶盏便带她去店里,跟她介绍要做的活计。
“我家食肆里原先有我和姐姐两人,如今我和姐姐不定时要去另一处分店里帮忙,所以食肆里的人就有了空缺。”
"日常要做的活计是洗菜、摘菜,端菜,再就是擦洗工作。一个月能拿七百文,这是一开始第一个月的收入,以后生意好还能往上加,你愿意吗?"
“愿意!愿意!”蓬蕊激动不已,原本死水样的眼睛泛出了光彩,七百文够她洗七百件衣裳了,足够她吃饱喝足,还能赁个安稳住的地方,而且还能攒下来。
叶盏便在中人见证下,与蓬蕊签署了雇人契书,两方算是正式开始了雇佣关系。
蓬蕊果然很踏实,做事很卖力,原本叶盏和玉姐儿两人要洗一盏茶的碗筷,她半盏茶就洗好了,还各个干净,明光锃亮。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就是她不爱说话,人问什么才回答,回答也不过寥寥两句话,看着很沉默。
有了她的帮忙,叶盏很快就在店里做好了几个奶油蛋糕。
她做蛋糕时蓬蕊端着木盆就去了户外,叶盏赶紧叫住她:“你不要离着那么远,就在屋里,看来看去说不定学会了呢。”
“我当……我当……”蓬蕊拿着木盆愣在原地,做蛋糕看着就是很要紧的厨艺,她还当以为自己识趣避开正合叶盏心意呢,毕竟她又不是学徒,又不是签死契的奴仆,万一自己学会了怎么办?
“没事,没事,我的技艺就是要让人人都学会的。”叶盏笑眯眯,“等我以后名气再大些识的字再多些,我还要开班授课著书立作讲述怎么做美事呢。”
她从来没有半点想要垄断这些知识的意思,她掌握的美食烹饪技艺来自全人类几千年的积累和无私分享,那么她也会在有能力时把这份知识传播出去。
“你别不信。”玉姐儿还当蓬蕊不信呢,“就说那胡饼人人都会做,可是做得好吃的也就武成王庙前海州张家和皇建院前郑家①那两家。”旁人就算知道了这道菜是怎么做的,做出来也不如她妹妹做出来的好吃!
“我不是不信。”蓬蕊回过神来,赶紧解释,又端着木盆回到厨房。
叶盏便凝神做蛋糕。
有了奶油她一会功夫就做好了两三个,一会功夫就忙到了中午。
“今天忙得腰酸背痛,懒怠再做,不如我们买些东西来吃。”叶盏提议。
玉姐儿当然立刻赞同:“刚巧今日提到了胡饼,想想还怪馋的,不如就买皇建院前郑家的胡饼。”
她解下围裙,一溜烟就跑去外面买胡饼。
一会功夫就拎了三五个油纸包回来了:“这里是郑家胡饼,有菊花、髓饼、新样满麻①好几种花样,上面还印着花呢。”
又很遗憾:“可惜没了宽焦、侧厚、油碢几种,听说也好吃呢,只不过人家每日只做五十炉,多了不做,只能下回再吃旁的口味了。”
叶盏心中一动:莫非这就是古代的饥饿营销?
她想了想:“不如我们的蛋糕也限量,每日里只卖六个,多了不售出。”别看六个蛋糕少,真做起来也要耗费半天。
“好。”玉姐儿满口答应,又招呼大家吃饼子,“我还顺手买了糖霜饼,里面加了松子胡桃粉末和酥蜜一起活匀的,闻着好香的。”
叶盏笑:“这糖霜饼在东边,郑家胡饼在西边,你是如何做到顺路的?”
玉姐儿嘿嘿一笑,赶紧递给蓬蕊一个饼遮掩窘迫:“快吃。”
“还有我的吗?”蓬蕊抬起头。
“当然啊。”玉姐儿笑眯眯,“我家才不在吃食上苛待旁人呢。你放心,尽管吃。”
新出炉的胡饼很好吃,髓饼里头加了骨髓和面,吃上去时咸香口的,一口就掉了许多饼渣下来,酥得人一碰就碎。外面能看见一圈圈的面饼分层,显然做饭的人下了功夫,当初在擀饼环节还加了油酥和五香粉。
所以才能这么酥软。
而且加的五香粉和肉髓正好让饼子多了许多咸香,满口肉香,吃起来很够味。
糖霜饼也好吃,只不过这个更像是饭后点心,小小半个指尖大小,拈起来小小一点,可别看它小,稍微一用力就碎了,只能赶快塞进嘴里。
满口蜜的甜味,伴随着松子胡桃这种坚果杜特的香气,入口即化,嘴巴里到处都是这种清淡的香气。
吃了这几张饼,蓬蕊迟疑一下,将自己的境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也不怕大姐和二姐笑话,我被爹妈认亲后,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地方狭窄,手足们也不习惯我乍然出现,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我只能挤到家里的灶房角落。”
若这也就罢了,偏偏今日哥哥在饭桌上发火,说现在粮食价钱渐涨,买不起这么多人口粮;明明是弟弟暗戳戳发话,说谁家女儿嫁了个好人家,提携娘家全家呢。
蓬蕊是个面皮子薄的人,只能拿出银钱三五不时来添补家里伙食,今日买点柴火明日买点烧饼,才能让家里人脸上的寒霜少点。
做仆人的人家并不富贵,因此蓬蕊回家只带了一点银钱,日子没一月,她的钱包就空了。
这钱包一空,家里人就再也不装了,原先还是冷嘲热讽,现在变成了明晃晃的指责。
蓬蕊肩不能扛手不能挑,便在家里洗衣做法做杂事,想让家里人满意,然而还是收效甚微。
哥哥弟弟视她为眼中钉,因为汴京有嫁女厚嫁的风俗,她陡然回来让家里人必须为她准备一笔嫁妆,否则会让所有人看不起。因此愈加给她白眼,甚至喝了酒还会殴打她。
蓬蕊想去从前的主家求救,这才知道人家家里有了外任动身去外地了,房子都只留了一个扫地的老仆。
没过两天媒婆上门了,说是有位裁缝铺的二掌柜新近成了鳏夫,想寻个伺候人脾性好的未嫁年轻女子。
蓬蕊见过那个二掌柜,年龄大约跟她爹差不多,一口黑牙,胖得球一样,她不喜欢这样的人。
但是家里根本没地方住,哥哥弟弟到处挤兑她,她又能去哪里?
无计可施蓬蕊便点点头。
刚嫁过去倒不错,睡觉时有了自己的床,能吃饱饭,每隔十天会有二两肉吃,得了两朵大红绒花,还不用挨打,不用听人冷言冷语,蓬蕊也好容易有了笑模样。
可好景不长,婆母在家作妖,蓬蕊没有身孕,二掌柜在外面勾搭的小寡妇倒生下了个大孙子。
闹了一场,蓬蕊被赶出了家门,连绒花都被摘了去,连铺盖都没有:"你家当初嫁你给我时一文钱都没出,现在别想拿走半分。"
娘家是回不去了,她旁的不会,只能给旁人洗衣裳为生,一件衣裳一文钱,艰难换口饭食吃。
要不是叶家收容,也不知道她到底会流落到哪里去。
叶盏听得入神,也是她运气好能遇上叶家人,否则说不定是另一个版本的蓬蕊。
想到这里她叹口气,跟蓬蕊说:“你就安心在我店里帮工,若是不忙看我做菜时也学习一二,以后就算不在我这里干了你也能有个手艺傍身。”
蓬蕊重重点头:“多谢。”
玉姐儿满意看着妹妹帮蓬蕊,又瞄了瞄木盆里的蛋糕:好香啊。
只不过顾客们会喜欢吗?
第050章 第 50 章
一到中午叶二姐食肆便端出了许多木盘。
食客们迫不及待就围了过来, 食肆里时常有新品出售,他们早就习惯了,因此纷纷上前想要选购。
可是……这次的是什么呢?
食客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这种东西还真未见过。
木盘上放着一个个圆圆形状的糕饼,颜色有粉红、米黄、浅紫等多种多样。更妙的是那外观糊着一层厚厚一层,看着很圆润诱人,从未见过那样材质。
“是酪糕?”有那有点见识的食客问。
“不是, 叫蛋糕,不过上面这层奶油还真与奶酪有点关联。”叶二姐笑眯眯回答。
那位食客沈娥立刻挺起了胸膛, 她祖上出使过西洲回鹘和黄头回纥,自然熟悉西域来的食物:“这可是西域那边的食物?”
“应当是中京那边的吧。”她旁边有人嘀咕,“既然有牛乳,那与北边草原离不开干系。”
“都不是。”叶盏摇摇头, “滋味也完全不同于那种风格, 算是点心吧……”
她微微思索, 想要给食客描述蛋糕滋味,却忽然笑,一拍手心:“我这说多少都没用, 大家尝尝便知。”
玉姐儿帮她拿来刀, 叶盏顺顺当当切下了蛋糕一个小切角,给大家展示蛋糕内芯:“里头一层海绵蛋糕一层百果酱中间活着奶油。”
蛋糕切开了一角, 小小的锐角拿开,食客们立刻就看到了里头露出的蛋糕切层,果然是一层层的,米黄的蛋糕体、深红橙色的果酱、还有雪白的奶油, 还有外切面淡粉的奶油。
看着这色彩搭配就如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沈娥点点头, 如今大宋上下都推崇清淡配色,这蛋糕好不好吃不知道,但这配色显得很雅致清淡,却又不失丰富。
人群里有人咽咽口水,当即开口问:“叶二姐,这蛋糕怎么卖啊?”
“一整个的价钱是两贯。”
“两贯?”人群齐齐吸了口气。要是去樊楼这样的酒楼要一桌席面大约花费五贯,可这个小小的不知名点心,又是在叶二姐食肆这样的小店,怎么要花费这么多?
“叶二姐,我看你可别宰客!”有个人忽然开口,“原先还好现在价格上天,难道是看现在生意好了就要回头磨刀霍霍向猪羊?”
“我说,你做生意可要厚道啊,不能寒了咱们街坊的心。”
那人是个大嗓门,声音冷淡,一下就在人群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一时大家都没说话,听着他站在门口大声嚷嚷。
玉姐儿“腾”一下就站起来了,她就怕人群里有这样闹事的。
蓬蕊赶紧拉住了冲动的玉姐儿,生怕她跟客人打起来吃亏,可是她自己也悬着心呢:这食客这么一嚷嚷,赶走了店里的客人怎么办?
若是那种大型脚店,当然有专门的茶饭量酒博士出马,两个人左右架住闹事人的胳膊,就能客客气气把他“请”出去,不让他蛊惑人心。
可是她们几个小娘子,能拿这个人怎么办?
她们俩焦急看向叶盏。
叶盏在打量那男子,她微微蹙眉,这男子粗眉毛魁梧个子,满脸横肉,看着不像店里的熟客,既然如此话里话外带上街坊邻居什么意思?
她心里飞快琢磨,但面上还是微微笑着,似乎没听见男子的话,只含笑对着大家解释:“这牛乳蛋糕里面有牛乳、奶油、鸡蛋等多种食材,虽然涉及开店秘方不能外传,但我向大家保证这蛋糕里面的奶油要耗费好多银子才能做出来。”
又将切好的一角拿给食客们展示:“若是觉得一整块有些顾虑,可以先买一小块尝尝滋味,这一块是蛋糕的二十之一,花费一百文。不过今天是我们第一次做这稀罕物件,所以给前一百二十位吃自助的食客都免费提供一块。”
“而且之后一个月,每天都会拿出一个蛋糕,给前二十位吃自助的食客都免费品尝。”
这话一说,食客们都激动起来。纷纷与同伴交头接耳,兴奋看着餐台上的蛋糕。
他们的自助费用是六十文一位,可是这免费赠送的一角蛋糕就要一百文,这么一来相当于免费不说,还倒占了食肆里的便宜呢。
因此纷纷举手:“我要。”
围着玉姐儿要求交钱吃自助。
玉姐儿原本还担心着呢,没想到一会功夫就被人围住了,她咧开嘴:“好,好,都来,我来数钱,保证人人都有饭吃。”
倒是蓬蕊还有些担心:掌柜的这么做不是明摆着的赔本吗?赔本赚吆喝?
却看见叶盏仍旧笑吟吟在切蛋糕,她下手极稳,没有借助任何器具却能切得又好又快,脸上更是一直带着柔和恬淡的微笑,让蓬蕊的心思定了下来:老板见多识广,她既然如此成竹在胸,那想必不会赔本。
叶盏早有盘算:这蛋糕是个没吃过的东西,定价又昂贵,在初期唯有让这种方式让食客们都能接触到蛋糕。
吃得起店里自助的客人都至少算是汴京城里的中产阶层,他们看重生活享受,对于食物舍得投入,愿意花大价钱为真正的好吃之物付钱。
现在通过免费的方式给他们定下一个蛋糕好吃又昂贵的心锚,等之后哪天想花费两贯银子买食物的时候,当然第一反应就是叶二姐食肆的蛋糕。
寻常过日子不舍得花两贯银子,可拜会上司、老母亲做寿、孩子中举这样的日子呢?到时候自然而然就会来叶二姐食肆进行消费。
这是现代社会一些奢侈大品牌常年面向老百姓做广告的原因:一来老百姓不认识这牌子富人穿了如何获得优越感?二来今天的穷人万一明天暴富呢?
所以叶盏只要每天固定花一个蛋糕的价钱,一个月花六十贯,就能打出无形的广告,让汴京集市上都知道有个天价点心叫做“蛋糕”。
剩下的就是安心等待消费者自己上门了。
大家围着玉姐儿付钱,争先恐后想要品尝免费的蛋糕。
沈娥当然要做那前头的食客,非但如此,她付了钱后还捂嘴笑:“怎得刚才那位嚷嚷的大嗓门员外不说话了?”
街坊邻居们对有钱人都敬称一句“员外”,类似后世客气的“老板”,但沈娥此举绝对不是客气敬称,而是故意寒碜那胖汉子。
胖汉子果然哑口无言,只顾着左右打量,满脸窘迫。他一开始挑事煽动的话术是嫌叶二姐掉进了钱眼里,可人家如今免费送,还要他说什么?
“不对啊,您刚才不是嫌贵吗?现在她免费送,您应当高兴不迭上前拿免费的,怎么又不去了?”沈娥睨一眼,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食客们都能听见。
食客们正乖乖排队等着轮到自己呢,都百无聊赖,因此都好奇看了过来。
那胖汉子见众人目光聚焦过来,眼神越发四下躲闪,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嘴上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的字句,说了两句就找了个人群空隙钻了出去,不知道往哪个角落里去了。
“哼,就这点小伎俩?”沈娥利落拍怕手,冲给自己拱手的叶盏摆摆手,“不值当一提。”
又冲排队人群说:“我们街坊们天天来光顾,往来都看熟悉了,哪里有这么一号人?再看他指甲缝那么脏,身上的绫罗看着不合体,空荡荡架在肩膀上,也不知道是哪家当铺临时拿出来应付的。”
街坊们纷纷点头:“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到底是绸缎坊的老板,看人衣裳有一手。”
轮到沈娥时,叶盏便给她又多送了一份蛋糕:“这份不算在排队的一百二十份里,是我们店里单谢您的。”
沈娥毫不客气就收下了:“我帮你你别多心,实在是因为我当年也孤身一人做生意,他们看你是个女子,那什么龌龊手段都能使出来。我看着实在气不过。”
老板要是男的今天那胖子敢这么大咧咧闹事吗?不怕被暴揍一顿或是被挥舞的厨刀捅个窟窿?还不是看店里全是小娘子所以才用这种闹事法。
原来是老板从前也受过这种苦,叶盏便冲她再次拱手,作为感谢。
沈娥顾不上跟叶盏来回客气,她着急端着蛋糕坐下享受呢。
等坐下后立刻迫不及待拿着调羹去挖奶油蛋糕。
这奶油有点像冰块,似乎随着天气的热度在慢慢融化,刚才还是□□的,现在已经有了慢慢回落的趋势。
沈娥瞄了一眼老板拿来装木盆的大盘子,果然瞥到上面有一层薄薄的水汽,想必这之前都拿冰块来保鲜。
她点点头,这是人家的核心秘方,她自然无法窥探到太多。只专心拿勺子挖了奶油送进嘴里。
哇。
凉丝丝、水汪汪、滑溜溜,一下就融化在嘴巴里,而且还冒着浓郁的奶香。
再尝一口,里头有许多种滋味的果酱,融化了各种酸甜口味,正好中和吃奶油太多时候的腻味。
下面的糕体也好吃,松松软软,中间有许多密密麻麻的气孔,不知道老板用什么法子做得,比市面上许多糕点都要绵软。
沈娥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个点心。又香又软又绵,没有她不喜欢的重口味,但仍旧能做到香味醇厚。
再看那奶油应当起了主要作用,沈娥想起自己喝羊乳时上面漂浮着的一层奶皮子,据说那个是奶里面的油凝结的,最有营养最是养人,这奶油就应当跟那玩意儿差不多一个意思。
也不知道多少牛乳能压榨出这么点奶油,再说这怎么压榨应当也不容易,这么想想两贯银子也不贵呢。
沈娥想了想拿出两贯钱:“给我来一个,送到沈府。”
“好嘞!”玉姐儿大声应下,高高兴兴,今天真是遇上贵人了,除了帮忙吆喝走坏人,还一开口就是这么大生意。
蓬蕊赶紧开口:“店里以后每天供应六个,今天的六个全部免费分发,店主又打算再多做六个,一个被沈掌柜订走,如今还有五个,约定从速!”
她第一次在这么多人跟前大声说话,不由得脸涨得通红,心跳如擂,可还是掐着虎口鼓足勇气说出了这番话。
主要是她看外面旁的脚店食肆都会报菜名,她若是不报,影响了店里生意怎么是好?
果然她这一番鼓起 勇气播报是有效果的,店里有位客人赶紧起身:“我要订一个。”
“我也要一个。”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五个蛋糕就被全部订光。
其他食客虽然没有花大价钱订蛋糕,但都在议论这件事:“滋味真不错。”
“比冰沙要醇厚,比牛乳更甜更厚实,比各种糕点要更绵密。”
“我明儿要带我娘过来尝尝。她老人家牙口不好,吃这个正好。”
打烊时,玉姐儿和蓬蕊看着整整十二贯银钱双双欢呼。
蓬蕊是没见过这么大笔的银钱,玉姐儿虽然跟着叶盏见过,但她没想到这短短一天就能赚这么多银钱:“我们刨除糖和牛乳这些原料的成本,一个蛋糕就能净赚一贯!”
蛋糕获得的收益让叶家人上下都惊讶坏了:价格这么昂贵的蛋糕居然真的卖出去了?!
“看来汴京的有钱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多。”叶大富感慨。
“不单单是有钱人多。”宓凤娘自豪抬头,“是我家盏儿做得好吃,所以人家才愿意付这个钱。”要不他们怎么不拿两贯去买旁人家的吃食?
“二姐的手艺真厉害。”叶璃难得有这么小孩气的一面,“我在汴京城就没有见过第二份。”
银哥儿憨憨笑:“既然这么贵,妹妹就不要往我们军巡铺里送了。”叶盏做了蛋糕,还给家人分别切了几块叫他们人情往来。银哥儿同僚一份,给银哥儿上司一份。
“这蛋糕也不能白吃。”宓凤娘高瞻远瞩,"你们哥俩以后有空就带着结拜兄弟们去转转,每日里能接送就接送,免得被有心人惦记上。"
叶盏店里出了上回那胖汉子的事后立刻告诉了家人,奈何家里人各个回忆都没想起自己得罪过这号人,只能姑且认为是看着叶家赚钱眼红的人。
吩咐完这个后,宓凤娘又开始她的算账环节:“每天多赚六贯,每月就是一百八十贯。一年就是两千一百六十贯,乖乖……这还了得?”
一年赚两千两银子!这什么概念!而且这还只是蛋糕一项,若是加了其他菜肴的盈利,女儿岂不是个大富豪?
叶盏再次被亲娘机械的算账方式所惹笑:“娘,城里有钱人虽然多,但也就那么几个,难道人家每年来回吃蛋糕?”
宓凤娘充耳不闻,已经开始盘算是给女儿买个大号的夜壶用来装钱呢还是索性在屋里挖几个废弃的老鼠洞来藏钱呢。
虽然赚得没有那么多,但因着蛋糕的事店里的盈利的确增加了,叶盏便给玉姐儿和蓬蕊各发了五十文:“店里生意好了,你们也辛苦,这是奖励。”
旁的不提,单是送六个蛋糕送货上门就够劳累的,要小心翼翼保护蛋糕不被损坏,还要保证跑得快让奶油不至于融化,所以很是麻烦。
玉姐儿欢呼一声,将铜钱塞进了自己特意买来装钱的牛皮袋里。
蓬蕊收了钱,半天说不出话来。
叶盏还怕她又要婉拒,赶紧劝她:“收下吧,回头大家干活更拼命些便是。”
蓬蕊便收下了钱,又往集市上买了回礼,第二天给叶盏塞了一个梅花熏香,给玉姐儿送了一条汗巾儿。
叶盏收下她的礼,才想起赚了钱是应当给家里人买些礼物。
她便自己往集市上去买东西,在一处古董商人那里买了一块蓝田玉的玉佩,又买了一件青玉的酒壶。
她虽然不懂玉石材质,可打眼一瞧看上去光泽温润,就知道这物件不便宜。
再去了银楼两位哥哥各挑了一块银扇坠,给玉姐儿买了一个银勺子,给叶璃买了一本据说是前朝流传下来的古书。
家人收到礼物,各个高兴得笑逐颜开:
宓凤娘不住摩挲着青玉的材质:“这玩意儿里面倒出来的酒一定会更香。”
叶盏赶紧打消她念头:“娘,这个酒壶只能喝水,不能喝酒。”
宓凤娘一听不能喝酒上翘的嘴角就耷拉下来了,不过转念又笑:“从这等尤物酒壶里倒出来,白水也能醇香似酒!”
金哥儿打量着银扇坠:“妹妹送的,明日我就挂在扇子上,让往来人都看看。”
银哥儿也捧着傻乐:"我没有扇子,但能央求旁人打个络子挂在我剑上,也能随身携带。"
叶璃早就爬上了房梁,翘脚躺在上面翻看古书里,不时还嗬嗬念叨一番,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神奇的字句。
玉姐儿笑眯眯:“这勺子好,据说银的能验毒呢,以后万一有人陷害我们给菜里投毒我一口就能吃出来。”
惹得宓凤娘生气:“哪里来的话,赶紧收回,呸呸呸!”
一家各有各的乐呵,就在这时听叶大富幽幽的声音:“盏儿,你这回买的蓝田玉玉佩,看着像真古董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