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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娘娘赐福2

    江迟迟骤然睁大了双眼, 下意识挣扎起来。

    成串的气泡从交叠的嘴唇间溢出,她在慌乱里呛了一口水。揽住她的手用力收紧,她毫无间隙与对方贴在一起,终于无法动弹了。

    扶着她后颈的手稍稍用力, 江迟迟难以抗拒地仰起头, 薄唇鼻尖再次压下。

    冰凉柔和的气息缓缓渡了过来, 她怔怔看着眼前苍白俊美的眉眼, 脑子乱得像一锅煮开的粥。

    众多混杂纷乱的想法里,有一个不断在江迟迟脑子里回荡——

    为什么, 和他近距离接触不会吐?

    燕无歇忽然睁开了眼, 那双深幽的眼睛泛着沉沉暗红,既惊悚又绮丽。

    他揽着江迟迟破水而出,她恍惚间似乎听见了水底成片的惨叫。

    水面上吹来幽冷的夜风, 云开雾散, 迷蒙的月色落在莲塘,木船没人划桨, 但往岸边驶去。

    江迟迟踩在木船上,仿佛在踩棉花, 脱力般往下跌。水是冷的,风也是冷的,只有她的脸是滚烫的。

    她混混沌沌坐在船上,入水后的耳朵嗡嗡响, 很想找个地方钻进去冷静一下。

    柔软冰凉的外袍兜头盖脸将她裹住, 没有沾上一点湿意。江迟迟下意识抬头看,燕无歇半跪在她面前, 他干净整洁,没有被湖水浸湿, 正在看着她。

    她像是被烫了一下,下意识挪开视线。

    燕无歇抿了抿唇,似乎有些隐忍,声音沉沉:“抱歉,当时”

    “我知道!”江迟迟突然蹦出一句打断他,“特、特殊情况,可以理解。”

    一人一鬼间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燕无歇声音平稳了许多:“有没有受伤?”

    江迟迟缓缓拢紧外袍,摇了摇头,然后简单叙述了自己追着白影来到莲塘的过程。

    “它好像是故意把我引到这的。”江迟迟闷闷地说。

    “的确像故意为之。”燕无歇微微蹙眉,“不许再有下一次。”

    他指江迟迟深夜冒险独自出门这件事。

    江迟迟自知理亏,加上有一种被设计的沮丧感,丧着脸没说话。

    “我已经探寻过这个镇子,没有一丝阴气。”燕无歇说。

    江迟迟在入睡前就拜托燕无歇在荷花镇走一趟,看看什么地方阴气最重。鬼行动起来,总是要比人方便许多的。

    “怎么会?”江迟迟指着莲塘的水面,“刚刚在水底下你也看到了”

    木船行驶到岸边,船身猛地一晃,江迟迟顾着说话没坐稳,往前扑了出去。

    她撞入一个冰凉的怀抱,冷淡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她的手结结实实摸了一把对方的腰。

    能不能让她去死一下。江迟迟绝望地想。

    燕无歇将人扶稳,脸上看不出什么波动,从江迟迟腰侧的黄布包中精准夹出一张驱祟符。

    阴气让驱祟符的边缘逐渐燃起,苍白修长的手指将灵符甩至水面。

    原本边缘燃起的灵符落水后无声熄灭。

    灵符不燃只有两种情况,周围没有阴气或阴气重到难以燃烧。很明显,这是第一种。

    回到旅馆后,之前那种死寂感觉消失了,偶尔能听见孩子半夜惊醒的哭声。

    旅馆每层都有一个公共卫浴,暗黄的地板与黯淡的灯泡很容易让人产生背后有阿飘的错觉。江迟迟飞快洗漱,换下了湿透的衣服。

    擦着头发快步走出来时,一道修长的身影依靠在走廊墙边,神情漠然阴郁。

    听见动静,燕无歇看向她,脸上的漠然仿佛没存在过。

    江迟迟脚步一顿,这是在等她?

    两人安静地穿过了长长的走廊。

    江迟迟推开门,想了想又回过头,认真地说:“今天多谢你救我。”

    燕无歇忽然一笑,语气有几分似真似假的缱绻:“我与你同生共死,若你真想谢我,还请多多惜命。”

    走廊的灯微微闪烁,门口空荡荡的,只剩下呆滞的江迟迟。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

    冰冷的水涌来,她在水中不断下沉。

    水底光怪陆离,生出无数妖异的鬼怪,它们或抓着江迟迟的脚腕,或拽着她的手,拖着她下坠。

    无数的鬼怪中,伸出了一双苍白的手,从背后牢牢揽住她。

    江迟迟下意识回头看去——

    在魑魅魍魉横行的黑暗中,唯有一双殷红的眼睛是那么清晰,就像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

    这些色彩斑斓又支离破碎的梦纠缠着江迟迟,她在梦里挣扎着想醒过来,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静寂的月色淌入陈旧、带着淡淡霉味的房间。

    冰凉的手覆在江迟迟滚烫的额头上,她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像是贪恋这份冰凉,迷迷糊糊转过头,将脸贴在了冰冷的手掌上。

    一颗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丸被捏在手中,往她的唇边送去。

    江迟迟抿着嘴唇,下意识偏头躲开这苦涩的东西。

    她的侧脸被轻柔地抚摸着,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紧接着,一只手轻轻捏住她的下颌,稍稍用力便让她抿起的嘴唇分开。

    冰冷的指尖擦过柔软的唇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药效发挥得很快,那种冷热交替折磨人的感觉消失后,江迟迟终于陷入了深度睡眠。

    只是这一晚的梦里都带着清苦的药味。

    次日醒来,江迟迟有一种病过一场后的乏力感,嘴里还泛着苦味。

    虞念慈在敲门,声音隔着门传进来,“迟迟,旅馆出事了!”

    江迟迟跳下床,踩着鞋拉开门,正要追问怎么了,声音被哽在了喉咙里。

    俊美的玄衣青年靠在走廊墙上,视线与推开门的她撞在一起,他浅淡一笑。

    虞念慈看见脸色雪白,眼底乌青的江迟迟,脱口而出:“你被怨鬼吸阳气了?!”

    江迟迟瞬间移开了视线,为了不让虞念慈继续这个话题,她叙述了昨天晚上的经过,因为个人隐私,隐去了关于燕无歇的那一段。

    “楼下怎么回事?”她问。

    “旅馆里有人出事了,楼下来了一辆警车,游宋和苏烬先下去了解情况了。”虞念慈拉着江迟迟往楼下走。

    下楼时,她还问了一句:“迟迟,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有点冷,凉飕飕的。”

    江迟迟用余光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黑色靴子,对虞念慈微笑:“大概是你的错觉。”

    两人下楼,迎面看见几个警察在一楼大厅,员工宿舍拉着警戒线,住客们和镇子上的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讨论。

    “换个地方住,不吉利啊!”

    “死得好吓人,听说是招来脏东西了。”

    “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我看是又得罪娘娘了。”

    “大姨。”江迟迟笑盈盈朝一位卷发妇女打招呼,“我们刚睡醒,这是怎么了?您刚刚说得罪娘娘,是什么意思呀?”

    卷发妇女看了一眼江迟迟,见她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生出几分怜爱,“在这上班的芸妹死了,听说脖子都断了。”

    卷发妇女看了一眼正在维持秩序保护现场的警察,压低声音朝江迟迟说:“镇子以前也出过这样的事情,这是得罪了娘娘,你赶紧换个地方住吧,这里不吉利。”

    电光火石间,江迟迟想起昨晚窗外那一幕。

    白影嘴里嚼着一块血肉粘连的皮。

    那是何芸的皮?

    江迟迟下意识看向前台,游宋和苏烬正在和一个秃顶中年男人交谈,看起来是旅馆老板。

    可昨晚,那里坐的是一个活泼姑娘。

    她的五脏六腑突然沉沉坠痛起来,胃里翻江倒海。

    一颗冰凉的东西突然塞入了她攥紧的手心里,江迟迟一愣,低头看见了手里的糖。

    燕无歇抱着手臂站在窗边,朝阳落在他漫不经心的侧脸上,平添了几分瑰丽的光影。

    他盯着被警戒线封起的员工宿舍,像是刚刚那颗糖并不是他给的。

    江迟迟剥开糖纸含入嘴里,橘子的味道冲散了胃里的恶心。

    游宋和苏烬与老板交谈完走了过来。

    江迟迟再次叙述了昨天晚上的经历,并且提到燕无歇说镇子上没有阴气一事。

    说完,她看向苏烬,“这事保密,老吴还不知道。”

    苏烬很上道地露出了闭嘴的表情。

    “昨晚旅馆出事,你又遇到白影,怎么可能没阴气呢?”虞念慈眉头紧皱。

    “或许是有人故意帮忙隐藏,也或许是这个镇子另有处于阴阳之间的缝隙。”江迟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但无论是哪种,都不容乐观。

    “不对劲。”游宋神情凝肃,“我睡不惯这里的床,睡得浅,昨晚凌晨我听见了类似玻璃打碎的声音,但是我没听见你喊我们。”

    江迟迟昨天晚上遇到白影的第一反应就是喊队友,但无论是游宋还是虞念慈或者是苏烬,都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这是故意引你出去的。”游宋下了定论。

    江迟迟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我在想,我们来到这里,是偶然吗?”她望向了镇子入口的方向。

    道路塌方,前路未卜,他们被困在这座镇子里。

    四人心事重重吃了一顿早饭。

    游宋和苏烬和老板交谈得知与何芸同宿舍的何慧珠受了重伤,一早被去镇子上的卫生院。并且这种诡异的事,以前还发生过两次。

    第一次发生在十多年前,镇子上的一家三口死在深夜,脖子上有恐怖的撕咬痕迹。

    第二次发生在九年前,死的是一个外地人。

    这两起事件至今都是无头悬案,镇子上的人都说这是得罪了娘娘,才被降罚。

    “具体是怎么得罪了娘娘,老板也不知道。”苏烬慢条斯理喝完了最后一口鱼粥,“不过我想,这三次事件里应该会有一些相似点。”

    江迟迟也认可苏烬想想法,安排了行动计划:虞念慈和游宋找镇子上的老人打听三次受害者的具体情况,她和苏烬去卫生院找何慧珠了解昨晚发生了什么。

    知道游宋和苏烬合不来,她特意将两人分开。

    荷花镇的卫生院设施简单,并没有看疑难杂症的条件,来看病的大多是些小病小痛的老人家。

    浑身是血的何慧珠被送来时,小小的卫生院人仰马翻。

    江迟迟随便一打听,就问到何慧珠正在三楼抢救室进行抢救。

    医院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抢救室位于花地砖走廊的尽头。

    “人送到你们医院还是好的!怎么就不行了?赔钱!”尖利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

    当江迟迟和苏烬赶到时,一对夫妇正扒着盖白布的病床,对着医生大吼大叫。

    “叔,做人要讲道理,送过来的时候都没有自主呼吸了,咱们镇子的医疗条件”

    “什么不行!送来的时候明明还有气,就是你们把我女儿治死了!”

    荒诞一幕仍在继续。

    江迟迟恍惚间听见了“叮铃”一声,似有似无的阴冷从她身边经过。

    她并拢两指在眉心一抹,再睁眼时,走廊里缠绕着以灰白居多的丝线。

    一高一矮的身影手持引魂铃,正往走廊尽头的病床走去。

    病床被医生态度强硬地推走,夫妇俩不依不饶跟在后面,大着嗓门非要医院给个说法。

    他们径直从那一高一矮的身影中穿过。

    走廊尽头呆呆站着一个样貌有几分娇俏的年轻女孩。

    “何慧珠刚离世,她应该还保有记忆,我们可以尝试和她交流一下。”江迟迟说着,快步往走廊尽头奔去。

    缚魂绳眼看着就要套到何慧珠身上,两人狂奔至走廊尽头,苏烬率先开口:“两位鬼差辛苦了,我们有事想问问她,能耽误两位一点时间吗?”

    高个子鬼差表情客气,一幅公事公办的样子:“抱歉,地府有时间考核,我们赶着回去打卡。”

    矮个子鬼差:“你们要是有急事,不如跟我们走一趟,走完拘魂流程就可以问了。”

    江迟迟见何慧珠的神情渐渐呆滞,在心里疯狂输出,她最恨南阴鬼蜮这见鬼的管理方式,一板一眼按流程来,等走完流程何慧珠都要把生前的事给忘光了!

    她朝苏烬使了个眼色,无声做了个口型:抢。

    苏烬有些惊讶,没想到新组长这么虎,随后微微一笑,干脆利落点了头。

    他抽出桃木剑,上前一步拦住何慧珠身前,嘴上仍在说客套话。

    江迟迟飞快将何慧珠的鬼魂暂时收入锁魂瓶,反手拽了一把苏烬,“快跑!”

    逃生通道的楼道内回荡着急促的脚步声。

    引魂铃如追命般在身后响起,大雾在楼道中弥漫。江迟迟手持灵符向前一甩,大雾缓慢往旁边散开。

    “你们是要和南鬼域公然作对吗!”身后的高个子鬼差气急败坏,缚魂绳笔直往前一甩,朝两人精准落去。

    这东西活人沾上魂魄离体,少说要大病一场。

    “得罪了,但我们实在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要问问这个死者!”

    江迟迟反应极快把苏烬往旁边一推,缚魂绳擦着她的手臂落下。

    胳膊顿时变得刺痛麻木,锁魂瓶险些掉在地上。

    眼前出现隐隐的绿光,是逃生通道出口的指引牌。

    沉重的玄铁链不由分说甩出,刺骨寒意沉沉往江迟迟后背盖来。

    “小心!”苏烬下意识挥出桃木剑挡去。

    下一刻,他虎口被震得发麻,桃木剑径直飞出,掉落在逃生通道的出口。

    一双黑靴漫不经心踏过那柄桃木剑,裂纹自剑身中间蔓延,无声碎成两半。

    二十四支伞骨如玉,伞面漆黑,执伞的手苍白至极。

    他静静站在那,伞面阴影投下,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江迟迟身后传来清脆的断裂声,玄铁链碎成几截掉落在她身后一寸的位置。

    “滚。”他漠然道。

    逃生通道内光线昏暗,只有逃生指示牌散发着微弱绿光,大雾像是从未存在过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知道燕无歇用了什么法子模糊了苏烬的这段记忆,等他们带着何慧珠的鬼魂回到旅馆时,他仍以为两人是跑得比较快鬼差没追上。

    旅馆内,江迟迟的房间门窗紧闭。

    安息香轻烟袅袅,何慧珠的鬼魂幽幽浮现在半空。

    她茫然看向江迟迟,她怎么会在这呢,她明明记得自己在员工宿舍。

    她和何芸请来了镜仙

    镜仙

    何慧珠的表情由茫然渐渐变成了惊恐,非自然死亡使她脸上逐渐浮现出浓浓的怨气。

    第二柱安息香点燃,江迟迟声音轻柔似梦:“保持冷静,你难道不想知道害你的凶手是谁吗?”

    何慧珠恐怖扭曲的面容一点点恢复正常,她看着江迟迟呆呆地问:“我真的死了吗?”

    江迟迟有些于心不忍,但依然保持平静的语气:“是,如果你不生出怨气,我会渡你转世,也会查出凶手给你报仇。”

    何慧珠怔怔看着自己半虚幻的身影,想要嚎啕大哭,却发现怎么也流不出眼泪。

    听说,鬼是没有眼泪的。

    何慧珠终于认清了现实,她看向江迟迟,“小芸姐她也死了吗?”

    “是,你能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何慧珠沉默了很久,才开始慢慢叙述昨天晚上她和何芸请镜仙的过程。

    那怕成了鬼,她想起昨晚的那一幕依然觉得恐惧。

    当何芸对着老铜镜许愿时,何慧珠突然发现铜镜里多了一张脸。

    一张惨白的、五官像燃烧的蜡烛般化开的脸。

    它的手从老铜镜中伸出。

    何慧珠的脚宛如扎根在地上,诡异的画面过度冲击她的大脑,灵魂与躯体仿佛割裂开来。

    她的灵魂在吼叫,但身体一动不动。

    眼睁睁看着那东西一点一点从铜镜中爬出,撕咬着何芸的脖颈。

    然后轮到了她。

    何慧珠的脖子被撕咬着,她徒劳张大嘴巴,却无法发出任何惨叫。

    但撕咬她的鬼物突然发出了奇怪的惨叫,扭头破窗逃走了。

    而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绝望感受着血液与体温一点一点流失,奄奄一息直到天亮。

    听完何慧珠的叙述,江迟迟问她身上是否佩戴了辟邪的东西。

    “辟邪?张大师送过我一张符,算吗?”何慧珠比划着,“黄色的,折成三角形,我把它放在钱包里。”

    江迟迟了然,这是很典型的平安符。可那摆摊算命张大师怎么看都像个江湖骗子,竟然会画符?

    “这个请镜仙的方法你是从哪学来的?”

    何芸垂下眼睛,低声说:“从张大师那里学的。”

    江迟迟有些意外。

    见她似乎误解,何慧珠补充道:“不是他教我的,是我偷看来的。”

    “张大师有一本册子,里面有很多符还有一些请仙请神的方法,我偷偷翻了记下来的。”

    江迟迟微微摇头叹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种不知名的方法灵师都不敢轻易尝试。

    “听你说,这位张大师似乎很厉害?”

    “大家都说他算命准,还能看点事,但他说自己没捉鬼的本事。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厉害。”何慧珠说完,身形更加虚幻。

    她痴痴笑起来,声音似梦:“大师,你是城里来的吧。下辈子,我和小芸姐能投胎去城里吗?”

    何芸想要自由,何慧珠想要念书。

    “对不起,投胎的事不归我管。”江迟迟续上了第三柱安息香,目光坚定对她说:“但是,我一定给你们报仇。”

    何慧珠苍白的脸上绽开笑容:“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江迟迟将何慧珠重新收入锁魂瓶,打算今晚就渡她过往生桥。

    她转身看向窗边的木桌,燕无歇坐在靠椅上,桌面放着把黑伞。他一直在静静看她与何慧珠沟通。

    “你赶走南阴冥府的鬼差,不会给自己惹上麻烦吗?”江迟迟有些担忧他这样张扬的作风。

    “你在担心我?”燕无歇支着下颌,偏头看向江迟迟,眼中含着几分笑。

    江迟迟无语地瞪着他。

    “我有旧相识在南阴冥府,不必担心。”他如是说。

    原来是个关系户,江迟迟安心了不少。她可不想得罪了南阴冥府,让老吴去收拾烂摊子。

    江迟迟收好锁魂瓶,正要推门出去找苏烬,突然想起一件事,她说:“你把我队友的桃木剑踩碎了。”

    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漫不经心说:“没注意,我以为是垃圾。”

    还能再敷衍一点吗?江迟迟怀疑他就是故意的,真是个阴晴不定的主。

    江迟迟出门与苏烬汇合,向他转述了何慧珠所说的内容。

    遗忘自己碎了一把桃木剑的苏烬听完,沉思片刻后说:“这个张大师会看事,应该知道镇子上发生过的怪事。”

    他的想法与江迟迟不谋而合,她点头,“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秋老虎来势汹汹,张道全翻来覆去睡不好,出门时街上的早饭摊都还没摆全。

    他的老铜镜丢了,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物件,但用久了顺手。昨天就慧珠那孩子来缠着他要听鬼故事,说不定就是女孩臭美拿走了。

    张道全摇头晃脑,习惯性掐了一卦。下一秒,睡意从脸上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瞪大眼睛又掐了一卦。

    空亡,大凶之象。

    “空亡事不详,行人有灾殃”张道全喃喃道。

    前边突然嘈杂起来,只听见有人在嚷着:“死人了——”

    正是安心旅馆,何慧珠上班的地方。

    张道全在血泊里看到了自己的老铜镜,两长一短的断香沉默看着房间里的一切,瞳孔涣散的何慧珠被抬到担架上,急匆匆从他身边抬过。

    断香不吉,两长一短则为招来鬼物。

    张道全脑袋嗡嗡作响,漫无目的走在街上。

    他在阴差阳错间背上了一份沉重的因果。

    张道全失魂落魄走回房子,这对他来说称不上家,一栋单层的自建房,外墙圈起一小块地当院子。

    两块木板潦草拼成了大门,一左一右贴着他画的驱祟符。

    门口站着两个年轻人,见他们腰间的黄布包,张道全下意识想,这是遇见同道中人了。

    江迟迟和苏烬被张道全请入家中,他家里很简朴,客厅里供了一尊牌位,屋里堆放着黄纸、经幡、摆摊用的物件。

    不知怎的,张道全隐隐觉得屋子里多了个人,阴冷极了。

    塑料杯里装着茶叶沫子泡的水,递到两人面前。

    江迟迟客气道谢,接着开门见山说:“张大师,我们是为慧珠的事来的。都是同道中人,我就直说了。你是灵师?”

    张道全摇头,“我没这个本事,年轻的时候遇到一位好心灵师,教了我一些谋生的本事。”

    能成为灵师的,无一不是颇具天赋与心性坚韧者,还需要有斩断来世的决心。

    所以,真正的灵师很少,大多是像张道全这样只学到几分皮毛的“大师”。

    “慧珠说偷看了您的册子,从里面学了请镜仙的方法。这册子也是那位好心灵师相赠吗?”

    提到何慧珠,张道全面色黯然,“是,是他说我拿着这个,够一辈子吃穿了。”

    “张大师,能借我们能看一眼吗?”苏烬温和一笑,态度诚恳。

    张道全叹了口气,走近卧室拿出红色封皮的旧本子,递给了他们。

    江迟迟认真翻阅,苏烬坐在一旁看。这册子里记载了大部分灵师常用符篆,常见的鬼怪以及对付方法,同时记录了一些不知真假的请仙、请神仪式。

    这是个有资历、经验丰富的灵师。

    “多谢。”江迟迟双手将册子送还,“我们是被派来这调查诡异事件的灵师,想向您了解一下这些年镇子上发生的怪事。”

    张道全看着同样年轻意气风发的他们,眼中带着一点他也没察觉的艳羡:“真是年轻有为啊。”

    “称得上怪的事,也确实有一件。”张道全回忆着,“这里的孩子经常中邪。”

    张道全在镇子上呆了八年多,见过太多的家长抱着孩子来找他驱邪,有本地的,但大多是外地的。中邪的往往是不足三岁的男孩。

    “孩子中邪一般都是送去净莲观,让仙娘驱邪。但请净莲观驱邪不是小数目,所以他们就会抱着孩子来找我。”他苦笑了一下,“可能是我本事不够,好一段时间又会变成老样子。”

    “张大师,净莲观驱邪具体是什么价格?”苏烬追问。

    张道全伸出一根手指,“十万起步,一步到位。”

    江迟迟震惊,这比收一个白衣怨鬼还贵两倍,她现在转行还来得及吗?

    “我听说像慧珠这样事,以前也发生过,您了解具体情况吗?”她问。

    但张道全摇了摇头,他表示这两件事发生在他来镇子之前,自己也不太了解。

    见问得差不多,江迟迟表达感谢后礼貌道别。

    临出门前,她看了一眼供奉在客厅的牌位,上面只有灵安二字。

    供桌上摆的都是新鲜贡品,香烛不断。只有名讳没有生卒年,却供得如此诚心,也是奇怪。

    离开张道全家后,江迟迟正想联系虞念慈碰面,她的消息就率先弹了过来。

    【念慈】迟迟,你们快来净莲观。

    净莲观位于位于荷花镇的西边,镇子街道的末尾。从外观上看,和寻常小观没什么区别,同样的灰墙黛瓦。

    观中香火缭绕,香客络绎不绝,几乎都是拖家带口地来。

    虞念慈放下手机,盯着那不断在净莲观门口磕头的夫妇,他们衣着朴素陈旧,背着个面色青紫的幼童。

    “请仙娘救命,救救我们的儿子!”

    路过的行人与香客却见怪不怪,没有多给几分眼神,只有少数人和虞念慈一样驻足围观。

    “厄运缠身,早夭之相。”游宋盯着那孩子看了许久,轻声说。

    这场闹剧没有持续太久,净莲观里走出两个观童,和善地朝这对夫妇说了几句。

    他们顿时喜极而泣,连连道谢:“谢谢、谢谢仙娘,只要能看好我儿子,什么都不要紧!”

    江迟迟和苏烬赶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对夫妇跟着观童进净莲观的一幕。

    虞念慈三言两语复述了刚刚发生的事。

    “进去看看再说。”江迟迟果断往净莲观走去。

    她要看看这位传闻中的仙娘,是怎么驱邪的。

    净莲观中香客繁多,浓郁的香火气息熏得人喘不上气来。

    江迟迟和同伴艰难挤过来上香祈福的人,跟着那对夫妻走。

    几个小孩猴子般从江迟迟面前蹿过去,一瞬间人挤人,她不知道被哪个小孩绊了一脚,一脚踏空——

    玄色衣袖从她背后滑落,露出一只腕骨分明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肩头。

    一柄黑伞伫立在繁多的香客中,伞下仿佛是隔绝出来的另一个世界。

    他于伞下微微垂首看向她,刹那间有些恍惚。

    恍惚只持续了片刻,燕无歇轻轻放开她,声音低沉:“人多,当心。”

    江迟迟缓慢眨了眨眼睛,冲他笑得眼睛弯弯,轻声说:“燕子,你真是我见过最贴心的鬼修。”

    燕无歇垂眼微微一笑,恐怕也只有江迟迟会夸他贴心。

    他稍稍放松了对阴气的禁锢,周围的气温骤降几度。人群都不自觉地避开了这一块,留出了一小片供人行走的位置。

    江迟迟对此一无所知,她和同伴穿过净莲观的小广场,来到香客稀少许多的后院。

    后院有众多厢房,西南角单独设了一栋双层木楼,外观古朴,屋檐悬挂着几串精巧别致的风铃。

    用红绳串起,一截一截的,质地白中泛黄。

    风拂过,风铃悦耳作响。

    观童将夫妇带入了这栋小楼,大门后隐约能窥见一道女性身影。

    她身着雪白无垢的素衣,乌发如云,一张芙蓉面温柔且慈悲。

    怜悯柔和注视着跪倒在地的夫妇俩。

    大门被观童合上,阻隔了一切探究的视线。

    “迟迟。”燕无歇突然开口,面无表情盯着小楼的方向,“她身上有非人的气息。”

    第26章 娘娘赐福3

    进入小楼的夫妇没多久就出来了。

    进去时是凄苦惆怅, 出来时却是喜极而泣。他们抱着熟睡的孩子,在小楼门口不断鞠躬表达谢意。

    门内的仙娘垂眼看着他们,面容慈悲。

    她突然抬眼,目光遥遥望过来, 精准落在江迟迟身上。

    那是悲悯柔和的一眼, 大门再次闭合, 阻隔了一切视线。

    江迟迟心里生出一种怪异感, 那对夫妻已经抱着孩子往外走,她来不及深究, 低声说:“走, 跟上他们。”

    四人在小广场处拦下这对夫妻。

    虞念慈温柔时极具亲和力,她先是夸妇女的儿子可爱,然后说自家侄子总是半夜哭, 找了许多大师都不管用。

    “大姐, 你能和我说说仙娘驱邪是怎么个流程不?”

    妇女所求如愿,很愿意和别人宣传仙娘的好, “俺们没钱,这个儿子是好不容易求来的, 仙娘可怜我们,一分钱也没要。”

    据她描述,进入小楼后,仙娘将他们带到一个房间, 把她儿子放入雪白丝线编织的半圆形篮子里, 用柳枝濯了几滴仙泉,原本病恹恹的孩子气色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大姐, 您的儿子也是在这求的?”苏烬温和地问。

    妇女点点头,亲切地打量他们, 一副过来人的语气:“你们也是为这事来的吧,记得一定要心诚。”

    游宋挑挑眉,抱着手臂露出几分笑:“对,我们就是为这事来的。第一次来,不太懂规矩,您能传授点经验不?”

    “你们得先去登记。”妇女指向小广场上的侧殿,“进去和里面的大师说是来求赐福的,按规矩登记,你们没带小孩来?”

    见四人摇头,妇女了然点点头:“那你们登记完交钱就行。”

    江迟迟问:“交完钱之后呢?”

    “交完钱会领到一个福牌,赐福日那天凭福牌换仙藕,保证能求到儿子。”妇女略带羡慕看向他们,“你们多年轻呐,咋不试试自己怀呢,我们这些没办法的才唉。”

    虞念慈险些没憋住笑,咳嗽了好几声转移注意力。

    见妇女说了一堆,她男人有点不耐烦,推了她一把催着人走。

    目送夫妇俩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净莲观外,江迟迟揉了揉眉心,接收的信息太多太杂,她头有点疼。

    游宋说起早上打听到的消息。

    据镇子上的老人说,仙娘第一次出现在镇子上是三十年前,那几年水荷娘娘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不保佑镇子了,连年的洪水。

    镇子上的人被逼到没法子,开始给水荷娘娘送“童女”,选的都是些五六岁的女孩。

    这样做一开始的确有效,但平安一段时间后洪水来得更加猛烈。

    仙娘来到镇子时,救下了一个即将被沉塘的“童女”,施展神通阻止了将要到来的洪水。自她到来,镇子变得平安和顺。

    镇子的祥和一直持续到十六年前,直到有一家人死了。

    那是一户姓刘的,家里四口人,老爹老娘和儿子都在同一天晚上被咬断脖子死在家里,女儿因为不在家幸免。

    当时虞念慈问这个女儿在哪。

    老婆婆叹息着:“她就是被仙娘救下的那个孩子,听说去当了水荷娘娘的仙童,这么多年也没再见过了。”

    游宋问老婆婆,这家人是怎么得罪了娘娘,可老婆婆却说不出具体原因,坚持说是因为他们心不诚的缘故。

    第二次灾祸,发生在九年前,死了一个外地人。

    他死在莲塘附近,被发现时眼睛睁得极大,很是骇人。

    “我和念慈找了好几个老人打听,这个外地人应该是一个灵师。”游宋表情沉沉,“不少人记得他死的时候身上穿了一件雪白的袍子,还有暗金色的纹样。”

    与灵师袍的特征完全吻合。

    江迟迟耳朵嗡地一声,这里竟然折损过一位灵师,但没有走漏任何风声!

    她将这件事整理成文字发给了老吴,手机信号时有时无,过了很久才显示发送成功。无论如何,要先查到这个灵师是谁。

    “还有一件事。”苏烬沉默听完后才缓缓开口,“后院的风铃你们看见了吧。”

    “那是魂铃。”他轻声说,“我见过这东西,用魂魄与人骨炼化,无论是人或是妖魔鬼怪靠近都会响。”

    越是要紧的地方,越是禁制重重。

    虞念慈一阵恍惚:“我们这是又被分到地狱难度了?”

    太阳已经过了正中,浓重的香火气熏得人心烦意乱,四人找了家小饭馆吃饭,顺便理一理思路。

    江迟迟将已知线索按时间线梳理。

    镇子洪水泛滥是从三十多年前开始的,持续了几年的时间。直到三十年前仙娘到来才平息,她还救下了一个差点被溺死献祭的女童。

    十六年前,这个女童的父母弟弟一夜之间死于非命,镇民说死因是供奉娘娘诚心不足。

    牵强又荒诞的理由。

    至于九年前死的灵师,像是凭空出现在镇子里,甚至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到镇子。

    他们与何芸、何慧珠的死,只有死亡伤口有相似性,其余的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我在想,为什么第一次死的会是那个女孩的家人。”江迟迟思索着,“她成了仙童,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说法,她的家人理应得到优待。”

    “对,他们的死非常突然且蹊跷。”虞念慈说。

    游宋突然来了一句:“像仇杀。”

    这句话让江迟迟在电光火石间将某些不起眼的信息串联起来,她说:“你们觉得,这个女孩死了吗?”

    苏烬:“仙童往往是献祭的美化版说法,我倾向于她已经死了。”

    江迟迟只说:“如果我是那个女孩,我一定很恨将我推出去溺死的家人。”

    虞念慈:“迟迟,你的意思是,那个女孩化成厉鬼过了十六年回来复仇了?”

    “我还不确定,因为这个镇子上没有阴气。倘若她真化为厉鬼,那也有人在豢养她,为她遮掩气息。”

    他们立刻想起了苏烬说的那个魂铃。

    “按这个思路推测,灵师的死因很简单,他发现了某些很要紧的东西,被这里的幕后黑手害死了。”游宋说。

    江迟迟认同游宋的猜测,“还有一个疑点,仙娘三十年前就来到镇子上,但是她看起来太年轻了。”

    虞念慈吸了一口冷气:“所以,她不是人!”

    “总之,那栋小楼里一定藏着很重要的东西。白天人多眼杂,我们今晚去。”江迟迟安排了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吃完饭去看看大姐说的登记流程。”

    有了行动方向,四人的心情也稍稍放松下来,开始疯狂炫饭。小饭馆虽看起来不起眼,但食材新鲜,火候很足。

    人吃饱了就会生出一些八卦心,虞念慈问:“迟迟,你的鬼修呢?”

    什么叫她的鬼修,江迟迟很想用胶布把虞念慈的嘴贴起来。

    结契的鬼修往往会寄宿在灵师的法器中,于是游宋说:“在玉坠里吧。”

    江迟迟默默往旁边看了一眼。

    这是一张大方桌,能坐下八个人,为了宽敞四人各坐一边。

    燕无歇坐在她身旁,眼里含着几分戏谑,好整以暇等着她说话。

    但江迟迟不想说话,她低头喝了一口莲藕汤。

    在他们看来,这就是默认了。

    苏烬正在整理自己的随身物品,突然“咦”了一声,上下翻找起来,“我的桃木剑去哪了?”

    虞念慈仍在八卦:“我听说很多鬼修性情孤僻古怪,不好相处,和你结契的这位呢?”

    三位队友齐齐看过来,一道凝然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江迟迟把头从汤碗里抬起来,思考了一会后,慢吞吞说:“很热心和善。”

    “那就好。”老母亲虞念慈安心了,“很多鬼修活得岁数久,心思又深,我还担心你被骗来着。”

    燕无歇的脸色像是夏日的云瞬间阴沉下去。

    江迟迟觉得自己简直像烧烤架上的烤串,两面煎熬。于是她果断开口:“都吃完了吧,去净莲观。”

    净莲观笼罩在午后的日光里,镀了一层洁净的光辉。

    江迟迟和队友径直走向侧殿,门上挂着块牌匾——“娘娘赐福”。

    正在排队的人衣着各异,但有不少都带着孩子来。江迟迟环视了一圈,都是些年纪还小的孩子。

    队伍缓慢前行,侧殿正门开了又关。

    “下一位。”正门再次打开,穿葛青色衣袍的观童身后走出一对欢天喜地的夫妻。

    江迟迟和苏烬对视一眼,两人跟着观童走入了侧殿。

    侧殿内光线朦胧,点了许多长明灯。长桌后坐了个留着长须的中年人,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姿态。他自称若善,是这净莲观的观主。

    “两位这么年轻,也是为求子而来?”

    “嗯,是。”苏烬面上浮现出几分尴尬,耳尖微红。

    江迟迟微微一笑,面不改色开始胡说八道:“观主,他家九代单传,就指着独苗传香火。那边有习俗,没儿子不能结婚呢”

    她瞄了苏烬一眼,新队友看起来好像要石化了。

    听见这话,若善了然一笑:“贫道明白。”

    观童拿来两张空白符纸,并为他们封上笔墨,“请香客写上生辰八字。”

    江迟迟略一犹豫,不着痕迹改写了原本的出生时辰。放下笔时,苏烬也正好写完。

    观童端来两碗清水,黄符被分别浸泡在碗中。

    “请滴血。”他递来一根银针。

    江迟迟下意识抗拒,头发、血液都是可以下咒的媒介,灵师留下自己的血液无异于把刀子递给别人。

    “滴血是为了让父母与孩子建立联系,好顺利投胎到女香客身上,无需担忧。”似乎是看出两人的迟疑,若善解释道。

    苏烬默不作声接过银针,在指腹深深扎了一下。

    两滴殷红液体滚落进碗中,漾开一朵血红的花。

    “我来。”他冲江迟迟温和一笑,动作很快托起她的手,银针在她指尖飞快擦过。

    一小滴血液坠入另一个碗中。

    长明灯烛火忽然摇曳,殿内光影交错。

    江迟迟的指尖突然被一抹冰冷捏住。

    燕无歇浸润在交错的烛影里,神色晦暗不明。洁白的指腹被他捏在手里,上面没有一丝伤口。

    可即使如此他微微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依然很想杀人。

    第27章 娘娘赐福4

    若善狐疑地环视了一圈, 脸色沉沉让观童去检查窗户。

    苏烬看着已经停止摇曳的烛火,一时间有些出神。

    “观主,是有扇窗户没关好。”观童踮起脚将露了一条缝的木窗关紧,紧接着回到长桌前, 笑容可掬对着两人说, “两位香客, 赐福金五个八, 请留下手机号,后续会通知前来本观接受赐福的时间。”

    “观内支持现金支付、线上支付、刷卡支付。”观童将收款码和刷卡机依次摆在桌面上。

    江迟迟:“你说多少??”

    穷鬼的愤怒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若善和观童被她一瞬间的狰狞表情吓住, 愣愣看着江迟迟。

    “咳咳。”苏烬有意咳嗽了几声, 试图唤回组长的理智。

    今晚必偷回来,江迟迟在心里狠狠发誓。

    于是,她迅速调整好面部表情, 语气真挚:“不好意思哈, 打工人对钱有点敏感。但是为了孩子,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们刷卡给。”苏烬掏出自己的银行卡, 往刷卡机上放去。

    一只手硬生生横过来拦住他,江迟迟将存放小组基金的卡放上去一刷, 她说:“走我们的公共账户。”

    万一偷不回来,还能找学院报销。

    八万八在转瞬间就刷了出去。

    江迟迟一副刚办完丧事的表情走出殿门,拦住了本想进去的游宋和虞念慈。

    再花一个八万八,她很难保证自己不会把这观掀了。

    江迟迟的表情让虞念慈差点以为有人死在里面了。

    她找了个僻静角落, 将侧殿里发生的事告诉了虞念慈和游宋。

    “滴血的事多谢你了。”江迟迟朝苏烬弯了弯唇角。

    “应该的, 我们是队友。”苏烬也同样笑起来,“真有意外, 一个人出事也比两个出事强。”

    这件事他做得无可挑剔,虞念慈朝苏烬比了个大拇指, 连一向和他不对付的游宋脸色也和缓了几分。

    四人商量了一番,商定在零点后夜探净莲观,顺便把八万八给顺回来。

    原本住满的安心旅馆门可罗雀,午后闷热,哪怕清理过,一楼也若有若无笼罩着血腥气。

    江迟迟上楼时陆续遇到抱着孩子匆匆去办理退房手续的住客。

    人总是避讳死亡的。

    她侧身推门进房间时,看见了站在走廊的燕无歇。他从侧殿出来后神色阴郁,眉眼间笼着一层寒意。

    江迟迟正想开口和他说话,一阵风幽幽掠过,走廊上空空如也。

    谁又惹到这位阴晴不定的主了,江迟迟一头雾水回房间,径直扑向了单人床,她得抓紧时间养精神。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夜雨淅沥,鲜红的果子从树梢掉落,砸烂在地面,雨水被浸染成深深浅浅的红色。

    离零点还有半个小时,江迟迟睡眼惺忪睁开眼睛,啃了几口蜂蜜面包后,在房间里设了一个简易法坛,送何慧珠渡往生桥。

    来接引亡魂的鬼差是两位姐姐,对江迟迟意外的客气礼貌。

    送走何慧珠,江迟迟细致检查了一遍携带的东西。打开房门时,黯淡的声控灯亮起,三位队友已经在门外等她。

    江迟迟往他们身后看去,燕无歇不在。

    深夜的荷花镇格外冷清,净莲观浸泡在夜雨中,正门一左一右悬着两只红灯笼,透出几分阴冷。

    江迟迟一行人早已用灵符遮蔽气息,安静迅速绕到了净莲观后院的墙边。

    观后有棵枝繁叶茂的榕树,枝丫伸进了墙头。四人攀上被雨水浸泡过的树皮,淡紫的果子不时掉落,按在手心黏腻腻的。

    轻巧落地时,后院漆黑寂静,只有雨水沙沙声。

    小楼附近栽种着郁郁葱葱的文竹,四道人影悄无声息藏在里面。江迟迟手里拿着四个惟妙惟肖的纸人,都只有巴掌大,分别是他们四人的模样。

    她咬破指尖,屏气凝神在每个纸人背后画上符文,同时口中默念:开尔身与面,开尔空听分明,左耳听阴,右耳听阳。

    最后一笔落定,江迟迟将纸人掷出,无声道:“去!”

    再睁开眼时,眼前的文竹丛变得巨大无比。

    四个纸人动作灵巧从文竹丛中跑出,被附灵的纸人不畏惧普通水火,冒着雨来到小楼大门前。

    屋檐上悬挂的魂铃没有响。

    这是江迟迟第一次施展纸人附灵术,这种偏门法术用起来限制多且危险。比如本体与纸人距离不能太远,且纸人十分脆弱,一旦受伤等于灵魂受损。

    四个薄薄的纸人灵活地挤进门缝。

    昏沉的光线里,只见一张垂眼含笑的慈悲面凝视着他们。

    一尊彩绘神像摆放在一楼正中,脚踩莲台,慈眉善目,手持莲花,身后垂落着许多明黄经幡。

    供桌上的香炉里还点着三炷香,香燃至过半,轻烟袅袅。

    十分钟前,这里有人。

    江迟迟谨慎绕开神像,看见经幡后的墙上是两扇移门,和外面厢房一样的款式。

    还有一道木扶梯通向二楼。

    稍稍犹豫后,她转身朝队友指了指二楼。

    四个纸人贴着白墙前行,扶梯的尽头是一扇上锁的门。

    如法炮制从门缝挤入,江迟迟嗅到了浓重的水腥气,一丝淡淡的腥甜掺杂在里面。

    门后空旷无比,门窗、地面、墙上都绘满了暗红色的符文。

    地上摆满棕黑色的水缸,每樽上都刻着日期与姓名,粗略一扫大约有近五十个。

    游宋做了个托举的手势。

    四人默契地聚在某一个水缸前,纸人一个托一个,江迟迟费劲扒着水缸边缘,终于往里探了个头。

    更加浓郁的水腥味和腥臭略甜的气息冲来,江迟迟下意识要吐,好在她附在纸人身上,想吐也吐不出来。

    水缸装满了潮湿粘稠的棕褐色淤泥,里面似乎有某种植物的根茎,但已经枯死腐烂。

    江迟迟下来后,用极低的声音朝队友描述了一遍。

    虞念慈:“在种变异版荷花?”

    “可能是在种植物大战僵尸水里的那个睡莲。”游宋用气音说。

    江迟迟赏了他一脚。

    苏烬认真分析:“全是镇压符文,这些水缸里残余着很重的怨气,缸上还有日期和姓名,这或许是对应的死者。”

    “不排除这种可能。”江迟迟指了指楼下,“去楼下的房间看看。”

    楼下一左一右两个房间,游宋分别起了两卦。

    左边赤口,右边空亡。一个凶,另一个大凶。

    四人果断先进了左边。

    门后入眼净是白色,墙面、天花板垂落着无数雪白的丝状物。房间正中有一方小池,池水同样漂浮着丝丝缕缕的白色丝线。

    江迟迟的视线凝在了池子上方。

    那里有一枚浮空的“茧”。

    一枚由纯白丝线构筑的半枚“茧”,放下一个孩子绰绰有余。

    想必这就是大姐所说的纯白篮子。

    “嘶嘶——”

    忽然间,那些蛰伏的纯白丝线游弋爬行,速度飞快朝着门口的四个纸人卷来。

    四人扭头就跑。

    虞念慈和游宋本就离门口近,三两下就挤了出去。江迟迟紧跟在后面,身后突然掠来一阵风,余光已经瞥见了那成团的丝线卷来。

    身后突然传来一股推力,她被推着挤进移门缝隙。

    身后传来了压抑的闷哼。

    江迟迟扭头看去,一步之外的苏烬被几根丝线绊住了腿,纸人边缘发出灼烧般的“滋滋”声响。

    转瞬间,苏烬就被往后拖走一大截,他被拖行时艰难比了个“快走”的手势。

    江迟迟视而不见,朝他狂奔过去,下意识想要抽桃木剑砍烂这些东西。

    可是,纸人没有桃木剑,也没有灵符。

    江迟迟拽住了苏烬的手,从门外赶来的游宋和虞念慈同样伸手紧紧拽住他。

    “走啊!”苏烬压着声音朝他们喊着。

    可三人谁也没放手。

    江迟迟较劲般拽着苏烬,死死盯着缠绕他的丝线。

    世人枉费朱与墨,一点灵光即成符。没有笔墨,为何不能画符?

    一切声音被隔绝在耳外,江迟迟从未如此专注过。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

    她看向涌来的丝线,灵光隐隐自指尖浮现,凭空挥就一道符文。

    符成。

    江迟迟:“燃。”

    赤红火焰瞬间在丝线上蔓延。

    苏烬愣愣看着跳跃的火光,透过眼前惟妙惟肖的纸人,他似乎窥见了那张秀丽凛然的面容。

    灵骨与灵骨之间,原来也犹如天堑。

    赤红火焰被移门隔绝,刚一出来,四人就听见了清晰的脚步声从右边的房间传出,正匆匆往这边来。

    江迟迟在瞬息间就做出了决定,她看向了右边的移门。长时间养成了默契,不需要开口虞念慈和游宋也明白她的意思。

    三人拉着苏烬紧紧贴在了右边移门的门边。

    移门被“砰”一声推开,一双绣鞋匆匆踏出,是仙娘。

    在她背后,四个纸人悄无声息挪进了房间。

    江迟迟正欲抬头打量四周,就对上黑暗中一张惨白的脸。

    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具,扣在人台的头部。头部以下是形制繁琐沉重的衣裙,绣满了密密的祝词。

    “赐福日用的祭服。”江迟迟压着声音说。

    游宋:“我要是神,谁戴着这面具来祭祀,我让他倒霉一辈子。”

    江迟迟不想搭理游宋,飞快环视了一圈房间,这是普通的起居室,大约是仙娘平时的住处,靠墙的地方有个大木柜,门半开着。

    “有光”虞念慈指着木柜的深处,那隐隐透出一丝昏黄的光。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绣鞋悄然踏入,冷漠的视线一寸寸逡巡着房内。

    屋内死寂一片,唯有窗外雨声沙沙。

    房门落了锁,仙娘径直拉开木柜门走入,柜门在她进入后闭合。

    苏烬忍着来着灵魂灼烧疼痛,打着手势询问身旁的江迟迟是否要跟上。

    下一刻,江迟迟猛地按住了他的手,与此同时柜门突然打开,白日里那张慈悲柔和的菩萨面,在昏暗的光线里看起来格外阴森可怖。

    四个纸人直直贴在白墙上。

    江迟迟甚至能听见自己不受控制的剧烈心跳。

    柜门再次闭合,这一次仙娘没有从里面出来。

    他们静静等待了十分钟,直到确认仙娘已经离开,才一个接一个挤入柜门的缝隙间。

    柜子中已经没有仙娘的踪迹,四人一番摸索,发现柜壁上有一道暗门,不知道需要怎么开启,但纸人占据体型优势,再次挤了进去。

    幽长的一人宽阶梯一路往下,几盏长明灯嵌入墙壁,指引着不知通向何方的路。

    淡淡的泥腥味混合着烂熟的甜飘了上来。

    就像熟透的果子,散发着即将腐败的甜蜜气息。

    江迟迟往下走,视线终于开阔——

    一方碧波荡漾的水池镶嵌在空旷的地面中央,几十只水缸浸泡在水池中。

    缸中都盛开着一朵红莲,重重莲瓣殷红似血,苍白莲蓬蠕动着,那是一张五官融化的脸。

    它们张着漆黑空洞的嘴,似哀嚎,似渴求。

    每一只水缸都刻下了日期与姓名。

    江迟迟死死盯着其中一个水缸,后背寒气冒起。那上面,是她与苏烬留的假名。

    忽然,一双眼直直对上江迟迟,宛如猎网捕捉猎物。

    她着一身素衣,芙蓉面慈悲含笑,身后站着与她容貌完全一致的仙娘。

    “你怎么这样不小心,让些阿猫阿狗混了进来。”她的声音如昆山玉碎,语气悲悯柔和,好似是在回应信徒的祈愿。

    洁净纤长的手微微抬起,刹那间,雪白丝线铺天盖地卷来。

    第28章 娘娘赐福5

    昏黄的长明灯摇曳, 纸人在狭长的阶梯狂奔,涌来的丝线吞噬了身后的亮光。

    一盏、两盏身后黑暗卷来。

    江迟迟猛地刹住脚步,转身,面对奔涌而来的丝线岿然不动。

    灵光自指尖一现, 驱祟符撞上无数丝线, 瞬间燃起赤红火焰。

    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 江迟迟腿一软, 险些趴倒在地。

    幸好身后的虞念慈捞了她一把,四人埋头狂奔, 终于挤出小楼大门, 直奔竹林。

    纸人贴上身体那一刻,魂魄回体,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小楼的门“吱呀”一声推开, 身后传来黏腻的爬行声, 魂铃“叮铃”作响,好似追命。

    江迟迟头也不回往后甩去几张灵符, 和队友迅速爬上外墙,顺着榕树轻巧落地。

    刚一落地, 苏烬就捂着胸口,压抑咳嗽了几声,蓦然吐出了一口血。

    枝丫茂密的树影中探出数张雪白的脸,五官好似融化, 滑腻的身躯像鱼一般迅速爬来。

    前方, 空寂无人的街道上,素衣身影款款走出。眨眼间, 她和江迟迟之间的距离便缩短一截。

    江迟迟能清晰感受到,这个“仙娘”的目标是自己。

    又或者说, 这位才是真正的仙娘。

    白天在净莲观看到的,是假的。

    来不及细想,江迟迟转身和队友往镇子深处跑。

    苏烬被游宋背在背上,清俊的侧脸此时看起来格外冷峻,大约是因为不喜,唇角抿得平直。

    但即使这样,托着他的手劲瘦有力。

    夜雨掠过发梢,冷冷清清的,苏烬想起了自己从前的队友,也是那样好。

    前面是一条岔道,直走是旅馆方向,左拐是建筑密集的小镇集市。

    江迟迟:“她的目标是我,分开跑。”

    “她不是人,你自己太危险了!”虞念慈立刻反对。

    “苏烬受伤了,游宋一个人顾不过来。”江迟迟喘着气,轻轻一笑,“相信我。”

    岔道近在眼前,江迟迟没有丝毫停顿,孤身踏入了空荡荡的集市街道

    积水被重重踩过,月色破碎,荡漾着映出奔跑的雪白身影,被风吹起的宽大衣袖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江迟迟嘴里泛起铁锈味,过度呼吸让她的肺有种快炸掉的剧痛。

    眼前突然出现一抹湛湛寒光,她下意识提起桃木剑去挡。

    木剑与似钢丝柔韧的透明丝线相撞,滋滋声响间,木剑多了一个豁口。

    江迟迟脚步一顿,这里已经不属于集市范围,房屋矮小,雨后的月光洒落,前方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透明丝线。

    折射着月光,泛着寒气。

    如果她没有发现,直接撞上去,也许可以拿来涮火锅了。

    江迟迟转身,看向几步之外的仙娘,撸下了老吴给的山鬼钱,“她是你三十年前救下的女孩,对吗?”

    哪怕身处脏污街道,仙娘依然气质出尘,她的笑一如既往柔和:“曾经有一个灵师也猜到了,他死了。”

    仙娘素手抬起,丝线从她指尖涌出。

    铜钱清脆落地,积水四溅,脏污沾上素白的衣裙。十八枚山鬼钱掷到她脚边,看似毫无规律,实则隐隐成八卦阵。

    江迟迟指尖夹着空白符纸,笔走龙蛇间一道繁复的符文已成。

    她直视朝自己涌来的丝线,手腕一转,灵符甩出,冷声道:“缚。”

    山鬼钱叮铃作响,月色在十八枚山鬼钱间流转,瞬间构筑成一座牢笼。

    雪白的丝线顿时失去控制,几乎是挨着江迟迟的鼻尖坠落。

    仙娘脸上柔和的笑渐渐淡去,阴冷漠然盯着江迟迟。见她终于不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慈悲像,江迟迟脸颊泛起笑涡。

    然后,转身就跑。

    仙娘盯着那钻入逼仄小巷的身影,素手一挥,十几只雪白的怪物紧跟着蹿入小巷。

    与此同时,翻涌的丝线一寸寸覆盖山鬼钱。费了一番功夫,伴随“叮铃”一声,八卦阵破。

    仙娘款款迈步,丝线织成密密的大网,从小巷上方笼罩下去。

    她面容含笑,静静等待着猎物收。虽然花了些时间,但总算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谁!”她猛地回头。

    浓郁阴气在不知不觉间笼罩着街道,一道身影若隐若现,缓缓走近。

    仙娘手中的丝线被一寸一寸绞断。

    翻涌的阴气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扼住她的脖颈,漠然一扭。

    “咯吱咯吱”的挤压声响起,一张人形黄纸悠悠飘落在地

    前路被封,江迟迟一头冲进逼仄小巷,厨余垃圾袋堆放在巷子边上,灰色的老鼠扒开袋子正在大快朵颐。

    她按住了胸口,嗓子又干又痒咳嗽了几声,几点殷红溅在地面。她早有预料,草草在唇边一擦。

    灵师的法术都是在向天借力,灵符与口诀不过是媒介,修为跟不上又执意使用高深的法术,必定遭到反噬。

    小巷陡然间暗了下来。

    抬头一看,小巷上方覆着一重密密编织的大网,正无声无息往下盖来。密网之下,冒出一张又一张雪白融化的脸,在巷子中攀爬,狗一般四处闻嗅。

    其中一张脸抬起头,莲子大小的漆黑眼睛直勾勾盯着江迟迟方向,像条鱼一样滑来。

    这真的是未评级的任务吗!江迟迟咬牙切齿,扭头就跑。

    雨水的腥气与食物发酵的气味灌进生疼的肺里,身后黏腻的追逐声越逼越紧,一阵幽寒的风从左侧掠过,她下意识拍去一张灵符——

    手腕被冰冷的指尖攥住,江迟迟猝不及防被拽入小巷的岔道,后背撞在一具冰凉的躯体上。

    一只手从身后环过她的肩膀,玄色衣袖垂落,苍白的手指轻轻抵在她的唇边,擦去了残余的血渍。

    冷淡的气息极具侵略性,浓郁的阴气铺天盖地将她包裹。

    江迟迟指间的灵符因为用力攥紧,被碾压出几道褶皱,它毫无反应。因为这里的阴气已经浓到让灵符完全无法点燃。

    她的余光瞥见那些雪白的怪物径直从她身边掠过,就像是没看见这个大活人似的。

    江迟迟松了一口气,胸口随着松懈闷闷发疼。她压抑着咳了几声,语气带着些无奈:“你能别这么神出鬼没吗?”

    多这样来几次,她心脏病都要折腾出来了。

    头上的密网一寸一寸往下压来。

    身后唯有沉默。

    江迟迟疑惑转身,狭窄的小道让两人几乎面对面,她抬头撞入那双幽深眼眸,燕无歇同样看着她。

    眸光沉沉,像山雨欲来的天。

    他面色冷然,盯了一眼头顶的密网,那雪白的网瞬间凝滞不动。

    片刻后,化为片片雪花坠落。

    他多想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笼罩,是保护亦是束缚。

    可江迟迟似乎并不需要他,哪怕狼狈不堪,险境重重。

    距离实在太近了,江迟迟默默往后退了一点,后背抵在青苔与污渍遍布的墙壁。

    一只手抵在墙面,用手掌将她与脏污的墙壁隔开,燕无歇眼睫低垂,掩去了所有情绪,说:“别靠,很脏。”

    在某个微妙的瞬间,江迟迟似乎理解了他那翻涌的情绪。

    “我想着你是有急事离开了。”她解释道。

    他们因为同心契绑在一块,平心而论并不相熟,江迟迟自认为欠他一份大恩情,不愿意随心所欲使唤他。

    燕无歇重重闭眼,她总是这样客气,哪怕自己眼睁睁看着她去死,说不定江迟迟也会说上一句“我理解的”,并催他赶紧解除这同生共死的契约。

    人总是对不相熟的人格外客气,也不抱太多期待。

    失重感突然袭来,江迟迟脚下一空,转眼间人已经在最高的屋顶上。

    街道如蛛网纵横交错,那些雪白的怪物像是闻到食物香味飞快爬来。

    江迟迟腰间的手渐渐收紧,迫使她看向前方。雪白的怪物悄无声息炸开,四溅的碎块还未掉下,就被阴气残暴消解。

    “碾死它们,就如同碾死蚂蚁。”燕无歇眼中尽是偏执的破坏欲,“我与你签了契约,只要你开口,我都会去做。”

    所以,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副狼狈的模样?

    江迟迟眉头微皱,似乎是有些无奈,她叹了口气:“无歇,我知道你很厉害,也很感谢你与我结契一年。”

    “但是,”她话锋一转,“我是灵师,既然择定了这条路,再多的苦我也吃得。”

    她不是菟丝花,只想做长在山壁的青松。

    月色下的少女身姿挺拔,目光坚韧。燕无歇恍惚间看见了千年前的月,同样的月色,相似的话语,如出一辙的决心。

    心口的某一处剧烈疼起来。

    燕无歇垂眼看她,恢复了往常的淡然,他说:“你的基本功太差了。”

    “?”如果说这话的不是燕无歇,江迟迟会当场翻脸。

    她阿爷出自隐门,手把手教她,后来阿爷出现意外,老吴接过了教她的担子,说一句倾囊相授都不为过。

    自入学后,除了“算”这一门的老师,每一个不夸她天赋极高、基础扎实。

    “灵师传承断代,越发故步自封了。”见她一脸愤愤,燕无歇垂眼淡笑,“放在我那时,你不过是入门。”

    “这次委托结束,我亲自教你。”

    第29章 娘娘赐福6

    昏黄的路灯因为夜雨接触不良, 忽明忽暗。

    虞念慈甩出好几道灵符,两只雪白怪物炸开,但更多的继续飞快爬来。

    “教务处能不能爆炸啊!这他爹的是未评级?”她暴躁地怀疑人生。

    街道、屋檐下,都投来贪婪的阴森视线。

    数道白影猛地朝三人扑来。

    “抱紧点, 掉下去可不管你。”游宋单手挽剑, 玄铁剑映着一双冷冽的眼。

    剑锋横扫, 凄厉的尖叫不绝于耳。

    苏烬忍不住笑了一下, 扯到胸口又是闷闷的疼,他缓了缓, 勉强开口:“放我下来吧, 我能走。”

    游宋拽了一把虞念慈,黏腻的肌肤擦着她的鼻尖飞过,下一刻被游宋反手拦腰砍断。

    “闭嘴。”他说。

    游宋主攻, 虞念慈灵符辅助, 带着一个受伤的苏烬,硬生生从一群白影里杀出一条路来。

    他们在街道上飞快奔跑, 游宋的额角渗出了细密汗珠。

    “再这样跑下去,不被那恶心玩意咬死, 我也要累死了!”虞念慈重重喘气,“得想个办法彻底甩开这群东西。”

    苏烬被风灌了一嘴,压着咳嗽声开口:“去找张大师,他或许能帮我们。”

    “行。”游宋毫不犹豫采纳了这个建议, 带着虞念慈一拐, 朝张道全家的方向跑。

    惨白的月色洒落,地面的积水盛满盈盈月色。

    一双绣鞋踏过积水, 阻断了他们的去路。

    仙娘一身素白,面容含笑, 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柔和:“既然来了,怎么不留下做客?”

    玄铁剑从游宋手中脱出,深深嵌入墙壁,剑身不断嗡鸣。

    蜿蜒鲜血从指尖滴落,他半跪在地,勉强挥开扶着自己的手臂,头也不回说:“走!”

    苏烬不说话,手上使劲想把人给拽起来。

    破空声耳边掠过,银光一闪,虞念慈下意识偏头,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她伸手一摸,是血。

    身后,畸形诡异的影子斜斜笼罩。

    一只枯瘦惨白的手抓向她的肩膀,乌黑尖利的指甲泛着冷光。

    虞念慈转身,桃木剑挥出。指甲与桃木剑撞在一起,被狠狠弹开。

    何仙娘的脸突兀出现在她面前,上半张脸镶嵌着八颗纯黑的硕大眼珠,鼓鼓囊囊,每一只都在微微转动,倒映着虞念慈的脸。

    下半张脸秀美的唇狰狞翻起,像某种昆虫的口器。

    一条又一条的手臂在她身后扭动,虞念慈有些失神,不合时宜想起她曾见过的千手观音神像。

    也就是这片刻失神,扭动的手臂瞬间涌来扼住虞念慈的脖子,将她高高吊起。

    像是色块模糊的旧电影,视线逐渐扭曲起来,虞念慈只看见诡异的口器越来越近,里面甚至还有一部分人体口腔的结构。

    一只手握住了玄铁剑,剑身映出一双温润的眼睛。

    苏烬踏着月色一跃而起,剑锋劈下,目标是何仙娘交叠的手臂。

    几根手指掉落,虞念慈重重跌飞出去,捂着脖子咳得昏天黑地。

    何仙娘口中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啸。

    苏烬唇边渐渐漫出血色,他像是没有察觉,剑锋从他掌心划过,淅淅沥沥的血染红了玄铁剑。

    “敕令——神显灵光气霾除退!”

    玄铁剑穿过众多挥舞的手臂,笔直刺入何仙娘的腹部,苏烬手背青筋暴起,将她狠狠钉入在地面。

    “快走!”他转身拽起队友,朝张道全家的方向狂奔。

    三人都撑着一口气,冲到了张道全家门外,身后不远处是那些如跗骨之蛆的白影,像狗似的一路追着他们的气味。

    正要敲门时,那紧闭的院子大门忽然打开,张道全紧张的脸出现在门后,他二话不说将人全部拽进来。

    大门紧紧闭上,一柄铜钱剑端端正正挂在门板正中央。

    铜钱色泽厚重,隐隐有灵光,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灵师法器。

    三人从紧绷的状态脱出,直接躺了满地,苏烬偏头吐出了一直压在喉咙里的一口血。

    “唉唉,你们先别躺啊,这里不安全。”张道全提心吊胆盯着自家脆弱的门板,然后费劲地把人往屋里拖。

    “还有个小姑娘去哪”他还没问完,有什么东西突然撞在了门板上。

    铜钱剑不断颤动着,像是有人在外面用手指一点一点抠着门板。

    张道全看起来要崩溃了:“完了完了,我没试过赶这么多啊!”

    抓挠声越来越大,门板剧烈晃动,铜钱剑摇摇欲坠了一会,“啪”一声掉了下来。

    虞念慈艰难从地上爬起,攥着几张灵符,满脸倔强:“狗东西姑奶奶把你们烧了!”

    门骤然打开,外面漆黑一片,不断传来某种类似于碾碎的声音。

    浓郁的阴气翻涌着,四人死死盯着门外。

    穿雪白灵师袍的身影从阴气中踏出,身边跟着一位玄衣青年,苍白俊美的脸浸润在夜色里,不带一丝人气。

    身后的大门再次闭合,这次外面再没有了咯吱抓挠的动静。

    张道全把人安置在客厅,看了看负伤的四个年轻灵师,又看了看自进来后就没开过口的玄衣青年。

    “我算到你们今晚要出事,但万万没想到,惹了这么不得了的东西。”他连连叹气,“天一亮你们就走吧,路还没通,顺着国道继续走,去其他村子避一避。”

    江迟迟可舍不得走,她的八万八还没抢回来呢。

    “那您为什么不走呢?”她看完老吴发来的短信,又抬头看向张道全,“是因为徐远徐灵师吗?”

    徐远,法号灵安,紫袍灵师,法器是一柄铜钱剑。九年前他在青江省失踪,灵协曾派人寻找但没有下落。

    江迟迟的目光转向客厅供奉的牌位,上面正是“灵安”二字。

    苏烬脸色苍白靠在木椅上,声音很低却清晰:“那铜钱剑是认过主的灵师法器,你能用,说明法器主人把它赠给你了。”

    “张大师,你说年轻时遇到好心灵师教了你一些本事,可徐灵师的随身法器为什么在你身上?”江迟迟的问题让张道全陷入了沉默。

    他苦笑了一声,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颓然道:“他是我认的师傅。”

    张道全家里穷,父母早逝,很早就出来混饭吃。他跟着一个江湖老骗子学了几套骗人的说辞,摆起了小摊。

    生意时好时坏,但总归是饿不死了。

    那天晚上,一个年轻姑娘找上门,说自己租的房子里有鬼,请他捉鬼。这样的事张道全也不是没遇到过,多半是顾客的心理作用,加上酬金给得多,他想也不想就去了。

    刚踏入出租屋的门,他就觉得浑身阴冷,像有人在脖子上吹气。

    天花板上的吊扇晃悠悠转动,姑娘急得要哭出来了,说自己没开风扇。

    张道全没答话,因为他眼前有一双正在晃动的脚尖。

    抬头看,一张眼球暴突的脸挂在吊扇上。

    他和那个姑娘差点被怨鬼弄死在出租屋时,徐远拿着铜钱剑如天神下凡,轻松将鬼收去。

    张道全靠着死皮赖脸拜了徐远做师傅,不过这是他一厢情愿的,徐远从未承认过。

    道全这名字还是徐远起的,希望他能修身养性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

    “道全,你只看见了灵师的风光,不是人人都能走这条路,别草率做决定。”徐远曾这样说,也是在委婉点他没天赋干这行。

    跟着徐远那些年是他人生里最幸福的几年,有真本事学,能吃穿不愁,师傅和善。

    直到九年前那个晚上,徐远解决了青江省的委托,带他在附近的城镇游历,路过荷花镇时捕捉到了一丝古怪阴气。

    “有古怪,你在镇外等,我先去探探。”徐远带上黄布包转身走了,但没走多远,把背上的铜钱剑解下来递给他。

    “你喊我师傅这些年,还没送过你拜师礼,拿去吧。”徐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天亮我还没回来,就不用等了。”

    张道全一直觉得,他师傅是猜到了自己结局的。

    他从深夜等到天亮,又从天亮等到天黑。

    徐远再也没有回来。

    半年后,一个姓张的大师住进了荷花镇,给人算命、看风水。

    他没有别的念想,就只是想找到杀他师傅的凶手,他想报仇。

    可是了解越多,他越明白这个镇子的恐怖之处。

    报仇成了遥遥无期的念想,直到遇见了江迟迟她们,他原本私心是想让这四个年轻灵师去查一查的。但看着那么年轻的脸,他就说不出口了。

    算了吧,只要不说他们也查不到什么,就平平安安来,平平安安回家去吧。他是这样想的。

    张道全一晒,是他目光短浅,小瞧了这四位年轻人。

    “你们遇到的不人不鬼的东西,其实都是苦命的女孩。”他语气沉痛,“不是每个来求子的人都给得起赐福金,净莲观有条心照不宣的规定——”

    “出不起钱的,可以用岁数小的女儿抵。”

    江迟迟突然想起下午在净莲观排队时,那些带着小孩的家长,都是些还没开始上幼儿园的孩子,懵懂天真。

    大约是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旅游,打打闹闹开心极了。

    虞念慈反胃干呕,咬牙切齿说:“老天怎么没一道雷劈死这些哈儿!”

    张道全继续说:“每年临近赐福日,镇子上就会出现几个水鬼,我就拿着铜钱剑,把它们赶回净莲观附近。”

    水鬼是他取的名字,那东西湿漉漉黏腻腻,像是从水里来的。

    “平时都是很好对付的,赶几下就走了,从来没见过像今晚那么凶的。”张道全叹气,“慧珠那孩子,偏偏在赐福日之前请镜仙,正正好请到一只水鬼。”

    “大概是因为,平时您遇到的是自己跑出来的,今晚的水鬼受仙娘操控要杀我们。”游宋先是三言两句概述了晚上的经历,“有两个仙娘,一个去追迟迟,一个来杀我们。”

    “来追我们这个是假的,姓何,何翠翠。”游宋语气平静。

    何翠翠,三十年前被仙娘救下的女孩,十六年前一家三口惨死那家人的小女儿。

    “迟迟,追你的那个仙娘呢?”虞念慈问。

    江迟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追她的仙娘去哪了,自己排的八卦阵顶多只能困她一炷香。

    身旁突然伸来一只手,指间捏着张人形黄纸。

    “在这。”燕无歇漫不经心一扔。

    那黄纸的头断了大半,颤巍巍连在脖子上,悠悠落在桌面。

    第30章 娘娘赐福7

    虞念慈谨慎打量着坐在江迟迟身边的玄衣青年。

    这怎么看也不像热心和善啊。

    江迟迟想起来这是队友们第一次见燕无歇, 连忙介绍:“这位就是和我结契的鬼修,姓燕,燕无歇。”

    苏烬有些恍然,总觉得自己之前似乎见过他。

    淡漠的视线掠过他们, 燕无歇微微颔首, 极其潦草敷衍的问好。

    虞念慈等人没放在心上, 鬼修就没几个是性格不古怪的。游宋拿起人形黄符, 翻过面看见背后密密麻麻的血色敕令,说:“这是分身。”

    只是一个分身, 就如此难缠, 江迟迟的头隐隐作痛。

    她分析道:“你们遇到的何翠翠样貌诡异,她大概是与大妖签订了契约,共享了部分妖力。仙娘是一只大妖, 不清楚真身是什么。她们今晚吃了亏, 想必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我倾向于仙娘的真身会来。”

    后天是赐福日, 净莲观不会留着他们这些变数,一定会在这之前想方设法除掉。所以, 他们不能在光明正大出现在镇子上,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张道全同样明白这个道理,他赶忙说:“你们现在我这避一避,伤成这样, 养一晚再打算吧。”

    这确实是不错的去处, 他们四个伤的伤残的残,很需要先修养一晚。

    张道全对他们说, 赐福日的活动分成阳场和阴场,阳场在白天净莲观办, 镇子上的、外地的都能参加,热闹非凡。

    而阴场在赐福日当日深夜举行,只有那些缴纳了赐福金的人能参加。

    他在几年前悄悄跟过一次阴场,仙娘与净莲观的人带着带孩子的家长们来到莲塘,一条又一条的小船驶向莲塘深处。

    大雾弥漫,很快就失去踪影。

    “这莲塘里还藏着个小世界。”虞念慈思索,“那迟迟昨天晚上是误打误撞进去了。”

    “我也就知道这么多了。”看着他们年轻的面孔,张道全忍不住又劝,“这里面肯定凶险,你们真要去?你们可以先避避风头,等路通了回去找长辈来。”

    张道全还是打心眼里觉得他们都还算孩子,没法担起这么重的事。

    江迟迟低头将事情三言两语概括了发给老吴,表示需要支援,但着重强调这是教务处失职,不能影响他们最终成绩。

    点下发送后,江迟迟将碎发拨到耳后,露出秀丽明媚的面容,她笑:“谢谢您,我们明白您是担心我们的安全。”

    她话锋一转:“但当灵师的,从来不畏惧死亡。我已经申请了支援,可路不通,一时半会也来不了。”

    “如果连我们都走了,这次赐福日的女孩们怎么办呢?”

    那些懵懂活泼的女孩,尚不知自己已经被父母定下了命运。

    江迟迟的余光扫到苏烬,他的脸色比之前更惨白,唇角抿得平直,像是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张道全将房间腾出,把江迟迟和虞念慈安排在客房,游宋和苏烬安排在自己的房间,他则是在客厅对付一晚。

    之前追来的水鬼已经被燕无歇尽数绞杀,没了通风报信的,江迟迟并不担心仙娘会找上门来。

    奔走一夜的四人疲惫得厉害,虞念慈对苏烬施展了一次祝由术,缓解了他魂魄上的伤。

    后半夜他们沉沉睡去,没有人知道,翻涌的阴气将张道全家笼罩,向镇子蔓延。

    夜雨后的镇子泛着冷意,许多在街上游荡寻找的水鬼无声无息死去。

    次日一早,门外就响起张道全着急的拍门声:“四位小灵师快醒醒,净莲观的人正挨户找你们呢!”

    没睡够的江迟迟满脸淡淡死意,她离长出尸斑不远了。

    张道全把买来的早饭放了一桌子,在屋里不断踱步:“他们说昨晚有人潜入净莲观把赐福金偷走了,镇子上没人敢不给净莲观面子,最多两个小时就要找到我这来了。”

    游宋叼着豆浆吸管,嗤笑一声:“真烂的理由,怎么不说我们把观炸了。”

    江迟迟询问张道全镇子上有没有能避一避的地方。

    他思索了一会,说:“莲塘附近有不少渔屋,都是以前的打渔人歇脚用的,这些年没人干这个,已经废弃了,你们可以上那躲躲。”

    四人风卷残云解决了早饭,开始改头换面。虞念慈用化妆品在他们脸上捣鼓一阵,把明显的个人特征遮了。

    再带上遮蔽气息的灵符,小心些就能混进人群躲开净莲观的人。

    他们与张道全道别,临走前江迟迟给了他许多防身用的灵符,并叮嘱他明天晚上别出门,安心等结果就是。

    白天的街道很热闹,江迟迟几人毫不起眼混入了街上的人群。

    游宋路过昨晚的小巷,顺手将自己掉在地上的玄铁剑给捡了回去,这是家中长辈赠他的成年礼,寻常阴物无法接近。

    剑身沾了混合血色的粘稠液体,他颇为嫌弃擦去,微微挑眉冲苏烬说:“你剑法不错。”

    苏烬的脸色比昨天好了不少,眉眼间是柔和的笑,“是你的剑好。”

    江迟迟和虞念慈对视了一眼,都悄悄笑起来,但她目光一凝,落在巷子外快步走过的两道身影。

    是若善和一个净莲观信徒。

    “观主,还是没找到。”方脸男人手机里不断弹出其他信徒的消息,他猜测,“会不会是害怕走了?”

    若善心烦意乱一挥衣袖,“仙娘说了昨晚没人出镇子,一定是藏在哪了!”

    “今日内必须找到,决不能让他们搅了明天的赐福日。”若善脸色阴沉,他已经在这破镇子待了九年,只要再漂漂亮亮把今年赐福日办了,不愁没离开这的机会。

    “是,有观主您亲自来找,这事一定”方脸男人的马屁拍了一半戛然而止。

    热闹的街道上少了两个人,就像莲塘里少了两片荷叶一样不起眼。

    “砰!”

    若善的后背狠狠撞在墙上,随后右脸袭来一阵剧痛,紧接着整张脸又麻又木,怒骂被哽在喉咙里,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呻|吟。

    一只手铁钳般扼在他脸颊两侧,使他呼吸不顺,难以高声呼喊。更糟的是,两只手被身后的人扭麻花一般按住,疼得他眼前一黑。

    “我我是净莲观观主,对我不敬,就是对、对娘娘不敬”若善忍着痛,断断续续放着狠话。

    “听说我们偷钱了?”

    身前响起一声轻笑,轻快明丽的脸清晰出现在他眼前,江迟迟唇角一弯,二话不说又是一拳捣去。

    若善的左脸也麻木起来,他眼冒金星,嘴里泛起血腥味。

    野蛮,实在是太野蛮了!一个年轻姑娘,下手居然这样狠。

    游宋按住若善挣扎的身体,轻轻“啧”了一声:“姑奶奶,你轻点,等会话都说不利索了。”

    江迟迟嫌恶地松开扼住若善的手,面无表情问:“钱在你账户上?”

    若善大口喘气,短暂性的缺氧让他头昏脑涨,余光瞥见和他同行的方脸男人被苏烬反剪双手压在墙上。

    他长得斯文,下手却一点也不斯文,方脸男人满脸涨红,喊也喊不出来。

    虞念慈则一脸温柔打量着他的脖子,似乎是在思考从哪里下手比较容易把人打晕。

    若善顿感绝望,闭眼说:“现在是。”

    赐福日结束,这些钱都会被转走。

    江迟迟从他兜里掏出手机,问了手机密码与支付密码,看见账户上一连串的数字,她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最终克制住蠢蠢欲动的手,只转走了属于自己的八万八。

    “叮”一声,转账到位,江迟迟的心魔终于除了。这钱没拿回来,她睡觉都要做噩梦。

    她心情愉悦了不少,看若善都觉得顺眼起来,“你在净莲观待了多久?”

    “九年。”若善屈辱地答。

    “老员工啊,仙娘真身是什么?”

    “观里没有人知道,只有她。”

    这个“她”很显然是指何翠翠。

    江迟迟:“赐福日阴场怎么进去?”

    若善咬牙沉默,他不能说,真把这四个灵师放进去,自己不仅没指望离开,还会

    双臂传来一阵剧痛,身后的游宋冷哼一声,继续用力。

    “呃”他龇牙咧嘴笑起来,“我不会说的,你们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虞念慈一掌将方脸男人打晕,面露不善盯着他:“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

    江迟迟慢慢皱起了眉头。

    若善仍在笑,还是太年轻啊,气势再嚣张,手上到底没沾过人命。

    四人对视了一眼,表情都有些不好看。灵师不能杀人,哪怕若善作恶多端,他也是个人,只能交由司法审理。

    日头从正中偏移,巷子投射下一片阴影。

    黑靴悄无声息从阴影中踏出,修长冷白的手从江迟迟身边伸过。

    阴气骤然扼住若善的脖子,高高吊起。他双腿毫无章法蹬着,胡乱抓挠着脖子,什么也摸不到,但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眼球开始充血,眼睛控制不住往上翻,耳朵嗡鸣一片。

    在死亡的边缘,他听见了一道低沉散漫的声音,含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想死,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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