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气慢腾腾在每寸骨血里穿梭, 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脸部的毛细血管破裂,形成连片血斑,像蛛网般蔓延。
“哦?嘴有点硬。”他饶有趣味弯起唇。
燕无歇的手被轻轻一拽, 江迟迟压低声音飞快地说:“别杀人。”
他幽幽看向若善, 指尖向下一点。
若善的瞳孔骤然放大, 像是看见了极其可怕的景象, 他剧烈挣扎起来,声音像濒死之人发出的哀嚎。
“说我说!”
燕无歇手腕一转, 阴气顷刻间收回。
若善像条快死的鱼, 在地上不断抽搐,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阴场、阴场在明晚零点举行,拿着福牌的人, 要坐船穿过莲塘的大雾”若善的声音十分嘶哑, 生怕自己失去价值,倒豆子般往外说, “里面是净莲观的主场。咳咳仙娘会亲自主持仪式,你们讨不到好的。”
“要你管。”虞念慈对他很是不耐烦, “那些拿去抵赐福金女孩在仪式上会怎么样?”
“她们的灵魂会被献祭给娘娘,肉身用来种仙藕,没种成前是一种雪白怪物,我们叫它莲鬼, 只听两位仙娘操纵。”若善如实作答。
被张道全称作水鬼的东西, 原来叫莲鬼。
“仙藕是什么?”沉默许久的苏烬问。
若善答,种成后莲鬼体内会结出仙藕, 将其挖出,莲鬼就会死亡。而这仙藕, 女子熬煮服用后,就能如愿怀上男胎。
游宋:“为什么赐福得来的孩子常常中邪?”
若善摇头,表示不太清楚,他猜测是因为仙藕太阴邪,才导致生下来的孩子身子弱,容易沾脏东西。
“这和吃人有什么区别!”虞念慈只觉得荒诞。
江迟迟看着若善一言不发,她在想该怎么处理这个人。
他与净莲观牵扯利益重大,回去后必会告诉何仙娘,那么他们去阴场时只会迎来明晃晃的埋伏。
但将人绑了不放,若善失踪,何仙娘也一定会猜出是他们所为,同样打草惊蛇。
正烦心时,身边响起燕无歇的声音:“在想怎么处理他?”
他的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讨论怎么处理垃圾。
“对。”江迟迟点了点头,无端端想起他昨晚那番话,于是询问,“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燕无歇微微一怔,随即微微弯唇,鼻侧的小痣明晃晃惑人,他说:“简单。”
一缕阴气倏地钻入若善眉心,另一缕钻入昏迷的方脸男人,见对方痛苦抱头哀嚎,江迟迟反应过来:“鬼咒??”
被下咒者若违反鬼主,轻则元气大损,重则魂飞魄散,生死全由对方说了算。
这种邪门术法施展起来极为不易,但在他用来,就像喝水一样简单。
虞念慈等人看燕无歇的眼神都变了,多了几分忌惮与敬畏。
江迟迟从前只听说过,这是第一次见,不免有些担忧:“会反噬或沾上因果影响你修行吗?”
燕无歇像是心情极好,指尖一抬,若善瞬间昏死过去,无法再制造噪音。
他慢悠悠答:“哪怕他死上千百次,于我也毫无影响。”
莲塘岸边高高矮矮稀疏建着小渔屋,都是早些年打渔人的临时落脚点,现在早已经荒废。
四人找到一间门窗完好的,里面还有基础家具,只是落了不少灰。
稍微打扫一番,他们在这暂时落脚,等明天赐福日的到来。
虞念慈盘腿坐在地上,感叹:“咱们真像通缉犯。”
“我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的任务。”苏烬轻叹。
游宋咬着根路上拽的草,专心致志擦玄铁剑,头也不抬说:“放心,有迟迟在,这样的任务多得是。”
谁让自家组长是个黑脸怪呢。
江迟迟拳头硬了,扑上去暴打游宋。
虞念慈透过窗往外看了一圈,附近只有大片的荒草地,人影都看不见。她说:“迟啊,你的鬼修不在?”
“他向来神出鬼没。”
虞念慈坐回来,表情认真:“你清楚他的底细吗?他看起来不像普通鬼修。”
底细江迟迟陷入沉思,一位得罪了北阴鬼王的地府无业游民。
她说:“不太清楚,但他对我没恶意。”
虞念慈狠狠戳她额头,恨铁不成钢:“你长个心眼吧,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他肯定图点什么。”
江迟迟揉着自己的额头,目光渐渐飘远。
是啊,到底在图什么呢?她也很想知道。
外面的搜寻还在继续。
镇子里找不到人,净莲观开始在莲塘附近仔细寻找,眼看着已经在一间间搜废弃渔屋。
江迟迟和队友都已经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没想到那些教众像是得到了新的指令,一下全散了。
他们给屋子贴满灵符,开始安心修养。
赐福日当天的荷花镇热闹异常,祭典在日头西斜后开始,鞭炮声不断,街道上敲锣打鼓。
暮色笼罩镇子,人们自发站在街道两侧,翘首以盼。
净莲观教众抬着红布遮罩的巨大神像,仙娘手持含苞莲花,不断蘸水挥洒。
他们欢喜雀跃,争相去接那水滴,像是要接住后半生的福缘。
这样的热闹一直持续到入夜。
张道全趁乱给他们送了一次饭,并带来很多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是徐远给他留下的。
“我也用不上,都给你们带去。”他这样说。
农历九月十五零点。
云影重重遮掩月色,薄雾笼罩莲塘。几十条小木船驶入莲塘的迷雾深处,失去了踪影。
江迟迟和队友解开两条被拴在岸边的木船,晃晃悠悠向着莲塘深处划去。
船渐渐驶入迷雾深处,浓郁的雾气像潮湿黏腻的丝线令人不适。
她敏锐捕捉到身后似乎有水面被拨开的声音,声音很低:“后面有动静——”
迷雾骤然散去,吞噬了江迟迟的尾音
耳边灌入了无数嘈杂的声音,说话声、鞭炮声、孩子的嬉闹声。
直到一句——“吉时到,献娘娘!”
何小萍用力睁开眼,两张伤心到有些虚伪的脸凑到她面前,重复说:“萍妹,别怪爹妈,这都是为了镇子。”
她往后看去,拥挤的人脸像晕开的墨画,白底的脸上只有潦草的两横一弯,组成张笑脸。
“今年轮到咱们家,你哥哥要读书,你爹也是没办法了。”女人抚摸着她的脸,“要不然,娘娘发怒,洪水就要来了。”
何小萍低头看,看见了凸起的瓦罐。
她被装在瓦罐里,只露出个头,罐中灌满了塘泥,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咚——”
沉重的瓦罐入水,她费劲地睁着眼,隔着水面看岸上的人点燃了一串又一串的鞭炮。
冰冷绝望的湖水包裹着她沉入深处,没有留下任何挣扎的余地。
再睁眼时,她已经在房间的床上,卷边的画报女郎眼神妩媚,破洞的蚊帐打满了补丁。
头发花白的老人走进来,拿着新衣服往她身上使劲套,嘴里念念叨叨:“爱娣,穿了新衣服,到了湖里就别记恨家里人。”
“好了,走!”老人拽了她一把,“都在等着,别耽误了时间。”
“去哪?”何爱娣的胃隐隐抽搐,记忆想打碎的拼图混乱不堪。
“去莲塘,死女伢睡晕了?”老人把她连拖带拽拉出门。
门外的中年男人一巴掌拍向何爱娣后脑勺,语气暴躁:“苕头日脑,赶紧走!”
“你在狗叫什么?”何爱娣无端端冒出这样一句话。
被中年女人拉着的小儿子高兴拍手,大笑:“姐姐骂人咯!”
何爱娣被一家人连推带搡压到了莲塘,乌泱泱的人群围着她,眼中充满了期待。
就像在看过年给祖先准备的纸钱,希望烧完后能心想事成。
一只大瓦罐立在岸边,她突然定在原地,身边的家人骂骂咧咧推搡她。何爱娣想,她好像进过这个罐子。
那时,有人叫她萍妹。
何爱娣最终被家人狠心塞进大瓦罐中,一勺一勺往里浇塘泥。
她下意识摸向腰间,恍惚地想,这里好像少了点什么。
“把人沉进塘里,洪水就不会来,是吗?”她冷眼看着塘泥不断灌入,平静询问。
老人捂了一把她的嘴,“什么沉塘,这是把你献给娘娘,去做娘娘的仙童!”
“吃人的神,也算神?”她轻轻笑了起来。
愤怒的指责声将她淹没,沉重的瓦罐入水,再次没入莲塘深处。
一只又一只瓦罐躺在湖底,像大片孤独的坟茔。
连串气泡往上飘去,她的胸口持续不断发烫,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她握住了发热源。
是一小朵半开的莲花玉坠。
又睁开眼,依然是莲塘旁边,还是熟悉的瓦罐。
不同的是,一个女人在搂着她放声大哭,许多人想将她们分开,但女人将女儿牢牢护在怀里,死也不松手。
“我就只有她了,她是我的命啊!让我去替让我去替她!”
有男人开口:“一家一家轮下去,就你家要坏规矩?”
旁边有人也劝:“孩子最干净,我们这样的怎么行?”
女人被硬生生拽开,指甲断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血痕。江迟迟在女人的哀求声里慢慢站了起来。
她摸向腰间,终于摸到了黄布包,反手就抽出一叠灵符,向四周甩去。
“燃。”
猎猎火焰跳跃,周围的景色像纸张一样蜷曲,迅速崩塌。
眼前只剩下那个哀哀哭泣的女人,朝江迟迟伸出手,呼唤着女儿的小名。
桃木剑干脆利落刺去,耳边响起了凄厉哀嚎。
同样的错她不会犯第二次。
幻象被灵符一点点吞噬殆尽,江迟迟踩在青石路上,眼前是荷花镇的长街。
与白天的热闹截然不同,阴冷的风拂过,那些黑漆漆的窗户背后,人影若隐若现。
“无歇?”江迟迟按住微微发烫的玉坠。
声音被风卷散,没有得到回应。
第32章 娘娘赐福9
江迟迟和燕无歇失去了联系。
这让她隐隐感到不安, 街道的转角,她遇到了脸色苍白的队友们,大概是遇到了同样的幻象。
“我们这是又回镇子上了?”虞念慈打量着漆黑无灯的街道。
江迟迟:“不,我们这是入茧了。”
一个被仙娘操纵的茧。
街道弥漫雾气, 苍白僵硬的“人”突兀从雾气中走出, 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
“看来, 是已经知道我们进来了。”游宋手挽剑花, 提着玄铁剑刺去。
莲塘方向传来若隐若现的阴森唱腔,连同响起的还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仪式开始。
岸边早已搭起高高祭台, 梁小玉缩在瓦罐里, 一眨不眨看着祭台上似菩萨慈悲的仙娘。
就像电视里的仙女一样好看,她妈妈说,这是娘娘在选拔最乖的女孩当仙女, 只要她听话就一定能当上。这多威风, 当了仙女,她一定要向村里的玩伴炫耀。
祭台后是巨大的湖, 湖面无一株残荷,湖水幽绿发黑正在不断翻涌。
梁小玉莫名从里面感受到了深深的渴望, 有什么东西正在水底下看着她,以及她旁边的瓦罐。
她突然有点害怕,转头看向旁边比她还小的女孩。
“喂,你害怕吗?”梁小玉小声问。
女孩发育似乎有点迟缓, 只见她慢慢摇头, “不、不怕,爸爸说这是做游戏。”
咦, 明明是选仙女呀。梁小玉细细的眉毛皱在一起。
但她注意力很快被仙娘面前的瓷白莲碗吸引,里面放着一节节的藕, 洁白似玉。
“此为仙藕,服用后一个月内必怀上麟儿。”
接过仙藕的人感激涕零,像把后半生的希望都给捧住了,甚至有人等不及煮熟,大口吞咽生莲藕。
“吃起来像肉一样。”人群中传来这样一句话。
阴森的吹奏声越发高昂,若善注视着人群,深吸一口气后高声道:“吉时到,献娘娘——”
连串鞭炮点燃,红纸漫天飞扬,添了几分喜气。
塘泥不断倒入瓦罐,孩子的哭声混入了鞭炮里。祭台下的人捧着仙藕,一叠声念:“谢娘娘赐福!”
“谢娘娘赐福!”
“谢娘娘赐福!”
梁小玉的胸腔被塘泥挤压,艰难呼吸着,她告诫自己一定要坚持住,不然就当不成仙女了。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仙娘款款走来,微笑注视着自己,声音如泠泠玉碎:“好孩子,就先从你开始。”
洁净的手掌虚虚笼在梁小玉的发顶。
好痛,好痛!
身体里的某样东西正在一寸寸从血肉中剥离,正在一点点被拔出去。
梁小玉浑身颤抖,痛到惨叫都被哽在喉咙。她昏昏沉沉时看见了自己,在瓦罐里,脸色苍白失去呼吸的自己。
仙娘手中托着一团柔和白光,怜惜注视着不断翻涌的幽绿湖水。瞧瞧,饿得多么可怜。
素手一挥,白光便幽幽飞了出去。
风倏地掠过,剑锋刺破漫天红纸,直指仙娘。游宋和苏烬瞬间与仙娘缠斗在一起。
江迟迟就地一滚,半个身体探出祭台,下方就是不断翻涌的幽绿湖水,虞念慈用力抱着她。
她绷直手,用力一抓,那团白光就到了手心。
江迟迟立刻转身将白光从梁小玉头顶送入,低喝:“魂兮,归来!”
梁小玉迷迷瞪瞪睁开眼,看见两个漂亮姐姐正把她从装满泥的瓦罐里抱出来。
几十只瓦罐被江迟迟和虞念慈暴力敲开。
游宋抓住破绽,手中的剑径直刺向仙娘的眉心。
剑锋触及的刹那,仙娘面容含笑,化为莲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它们朝四周卷去,下一秒祭台上与祭台下的人尽数消失,只剩与仙娘容貌相似的何翠翠。
“你们灵师,果然喜欢送死。”声音含着些高高在上的怜悯,在游宋身后响起。
一只手蓦然探来,竟是想直接将他的心剜出。
苏烬反应极快将游宋扑到,两人在祭台上滚了两圈才惊险避过。
扭曲繁多的手臂从何翠翠背后长出,八只硕大眼珠几乎占据了整张脸,她宛如一只巨型昆虫向着四人冲来。
灵符成片炸开,祭台沦为了斗法场。
仙娘与昨晚那个分身完全没有可比性,他们甚至无法捕捉到对方的踪影。旁边还有个难缠的何翠翠,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伤。
江迟迟终于明白,徐远为什么会死相惨烈。
他们遇到的不是普通的妖物,是一只顶级大妖,可这样的大妖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偏僻小镇?
莲花瓣从侧脸飞过,脸上泛起丝丝麻和痒,伸手一摸满手的血。
“得分开对付,她们在一起太难缠了。”苏烬挥舞桃木剑斩断连片的丝线。
尖利的黑色长刺从游宋肩膀穿过,他嘴唇抿得泛白,反手将一条手臂砍下。
何翠翠的手指已经完全异化,变为这种锋利可怕的长刺。
“日你仙人!”虞念慈气得发狂,用力一挥才勉强将游宋肩上那截长刺砍断。
“好。”江迟迟微微闭眼喘气,看着重伤的游宋,语气平静对苏烬说,“你和我走。”
寂静长街上,江迟迟与苏烬正在狂奔,仙娘莲步款款跟着,丝线从她手中涌出,好似牧羊般追赶他们。
他们的状态糟糕极了,能消耗的灵符与法器都已经用完,体力也已经接近极限。
江迟迟拽着苏烬,脚步一刹,拐入了小巷。
乾、兑、离、坤她在心中默数,这是最后一个位置了。
过度奔跑让苏烬的意识有些恍然,他的视线下移,江迟迟的手受了重伤,手里握着个白色小罐,血淅淅沥沥滴了一地。
穿过小巷是开阔的主街道,丝线构筑成大网,将去路完全堵住。
江迟迟停下脚步转身,仙娘从容不迫走来,轻柔开口:“你们灵师是真的喜欢送死。”
“多年轻,留个全尸好了。”指尖抬起,柔软白丝汹涌奔来。
江迟迟染血的手伸入白色小罐狠狠一搅,鲜血混合朱砂,指尖灵光闪动,繁复的符文落下。
冰凉黏腻的丝从她耳边擦过,江迟迟嘴唇微动,法诀无声念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起阵!”
他们之前跑过的位置泛起流动的红芒,无声蔓延出去。
八方就位,巨大的诛鬼阵在刹那间铺开。
仙娘不偏不倚,落在了阵心,指尖的丝线像失去生命落下,被流动的法阵绞杀。
“守阵,我去收她!”江迟迟抽出桃木剑,像只孤鹤决然直奔阵心。
枣红发带从眼前飘过,苏烬失神了片刻。
他沉默着拿出桃木剑,对上了仙娘那阴鸷的目光,手有些发颤,但还是一寸寸插入了流动的阵法中,拼尽全力维持它。
阵法的中央一人一妖斗得惨烈,江迟迟状态不好,哪怕有诛鬼阵压制,仙娘依然小占上风。
她不断跌在地上,又咬着牙爬起来,汗水滑进眼睛里刺刺的疼。
这大妖的真身到底是什么?江迟迟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想细节。
雪白丝线、透明丝线、何翠翠的异化
仙娘的手按在诛鬼阵上,发出阵阵灼烧声,她好像没感受到痛楚,更用力下压。
无声的波纹荡开,苏烬指节泛白,死死压住桃木剑,阵法疯狂颤动,最终反馈到他的身上。
桃木剑寸寸碎裂,他的意识空白了一瞬间,视线不断在空中翻滚。
诛鬼阵渐渐暗淡,即将失效。仙娘身上的压制随之松懈,丝线从她指尖垂落,径直绞上了江迟迟。
仙娘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动怒,不过是个小丫头,居然让她失态多次。她的手掌缓缓合拢,这样的麻烦,终于是要解决了。
胸口的玉坠疯狂发烫,与身上收紧的丝线不断抗衡。
江迟迟艰难地握着剑,一点点用力往外挣,已经知道了仙娘的真身,她才不甘心死在这个时候。
木剑挣扎挥下,缠绕的丝线破了个口子。
仙娘柳眉一扬,正要亲自动手把她碾死,脚下的诛鬼阵在彻底暗淡前,竟再次开始流转。
下一刻,江迟迟冲破重重丝线。
桃木剑身燃着璀璨火焰扫过,仙娘脸色骤变,下意识退了一步,意识到自己后退,她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她阴鸷看向苏烬的方向,那里已经换了个人。
那人穿着江湖骗子最爱穿的黄道袍,身材微胖,一张脸因为不自量力涨到通红,紧紧攥着铜钱剑插在破碎的桃木剑旁。
“张大师?”江迟迟的动作一滞,立刻大吼,“快松手!你压不住这个阵!”
张道全的脸因为痛苦扭曲,他咧嘴笑,两行鼻血淌下,显得格外滑稽。
他哑着嗓子:“小灵师让我试试吧,这辈子还没干过件像样的事呢。”
“我师傅他、他对我那么好,我这个做徒弟的,总得出份力”
江迟迟咬着唇,提着桃木剑狠厉朝仙娘刺去。
快,要快,只要她能快一点,张道全就能撑住。
灵光凝聚的火焰燎到仙娘的脸颊,菩萨面像被点燃的纸张,扭曲蠕动间露出了狰狞口器与黑色绒毛。
半张人脸,半张蜘蛛。
木剑穿破阻碍直直刺向她的胸口,持剑少女面色凛然,目光狠厉。
怒火让仙娘的脸格外阴森吊诡,她冷冷笑了,竟是避也不避,双手往地面狠狠一拍。
璀璨灵火穿过她的胸口,将她笔直钉在地面。
诛鬼阵在同一刻暗了下去。
江迟迟惶然回头,张道全跪在地上,他双目圆睁,眼中已经失去了神采,他的手像与铜钱剑融为一体,至死都没有松开。
身后的仙娘放声大笑,沙哑的声音轻易勾动人的怒火:“小灵师,这份礼物喜欢吗?”
江迟迟耳边嗡嗡作响,一步步挪到张道全面前,她浑身的力气已经用尽,踉跄着跌坐在地面。
“张大师?”她轻轻推了推张道全。
这一推像最后一根稻草,张道全重重倒在地面,发黑的鲜血从他七窍涌出。
江迟迟沾血的手在张道全身上飞速画着,声音干涩:“敕令——纯阳精聚化康渡灵!”
毫无反应。
她咬着嘴唇,继续画。
依然没反应。
身后传来了摇摇晃晃的脚步声。
江迟迟恍惚回头,猝不及防被推到在地,脖子上的手如铁钳死死掐住。
耳边的嗡鸣声越来越大,眼前的人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拼尽全力抬腿狠狠向前踹去,就地一滚,避开了身后扫来的劲风。
江迟迟狼狈抬头,那张俊秀的脸映入眼中,不复之前的温润,只有冰冷。
是苏烬。
第33章 娘娘赐福10
当莲花瓣落下, 第二重与第三重茧已经诞生。
虞念慈和游宋与何翠翠缠斗在一起。
他们边打边往建筑密集的街道上退去,发现久久不见江迟迟和苏烬,便明白已经和他们不在一个空间。
看见已经没有几分像人的何翠翠,虞念慈怒火中烧:“你也是差点被献祭的女孩, 为什么要延续这种痛苦!”
当年的受害者, 如今竟成了加害者。
八颗眼珠转动, 何翠翠锁定了虞念慈, 像是要不死不休。
墨斗线扬起,瞬间又绞了何翠翠一条手臂。虞念慈全神贯注盯着那随时刺来的黑刺, 弯腰侧身疾跑一气呵成, 将墨斗线结实缠绕在何翠翠的主躯体上。
“快!”她冲游宋大喊。
游宋脸色苍白如纸,肩膀的贯穿伤让他失血过多,最糟的是他的整条左手发麻到难以抬起。
他从墙上借力, 高高跃起举剑刺下。
玄铁剑贯穿了何翠翠的腹部, 鲜血氤氲了雪白无垢的裙摆。
乌黑的血从游宋的口中漫出,他身形晃动, 脱力般跌倒在地。
眼前的一切开始产生重影,他看见好几个虞念慈朝他奔跑过来。
身后的的何翠翠垂着头, 将玄铁剑狠狠拔出掷出。
为什么要这样做?何翠翠无声笑了起来,当然是因为仙娘赐予了她新生,给予她权力、地位。
所以,她甘愿献出一切, 成为仙娘趁手的工具。
黑刺对准了虞念慈的后背。
游宋瞳孔剧烈收缩, 眼中所见像是一帧一帧播放,清晰到了极点。
预想中惨烈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他听见了短促凄厉的惨叫, 何翠翠像是被巨力一挥,撞入了身后的高墙, 砖石簌簌落下。
眼前的一切像是被人暴力撕开,他们从第二重茧脱出,回到了最初的阴场祭台。
“她在哪?”声音里尽是森森寒意,压抑着极重的怒火。
虞念慈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她焦急地说:“迟迟和苏烬把仙娘引开了,他们在第三重茧!”
玄衣青年如来时一般,消失得突兀
阴云中隐隐闪过亮光,数道紫雷劈来。
苏烬像只提线木偶,眼中无半点神采,手里捏着雷诀,冲江迟迟挥下。
好极了,没死在大妖手里,要被队友用雷劈死了。
江迟迟捂着剧烈疼痛的胸口,呼吸时满是血腥味。她用力拔出张道全手里的铜钱剑,朝紫雷挥去。
剑尖迎上雷电,铜钱剑上红线瞬间崩断,铜钱噼里啪啦散落。
指尖剧痛,随后就是麻木。江迟迟被巨大冲力推了出去,视线急速倒退看见一道还没被劈散的紫雷,像长了眼睛似的追着她来。
炫目的电光转眼就到了面前,江迟迟甚至闻到了淡淡的焦味。
她的手指抚按住手腕间一寸长的殷红印记。
得把契约解除,江迟迟想。
阴云密布的夜幕陡然间被撕裂,地面剧烈颤动,无数裂痕蔓延到目光所及之处——
坍塌、破碎。
江迟迟一脚踏空,跌入黑暗中,只见那道紫雷不依不饶追着她而来。
指骨分明的手掌突兀出现在她面前,掌心迎上了那道紫雷。
五指并拢,瞬间将其撕碎。
阴冷的气息笼罩,一双手于黑暗中伸来,江迟迟落入了冰冷的怀抱。
苍白的手指按住了江迟迟想要解除同心契的手,指尖微颤。
黑暗破碎重组,渐渐化为阴场荷花镇的模样,还是那熟悉的祭台。
江迟迟被燕无歇放在祭台,对方一言不发,倏地消失了。
地面狠狠晃动,阴沉的云层不断翻涌,无序混乱的阴气充斥着整个茧,使之在濒临破碎的边缘。
街道充斥浓郁翻涌的阴气,渐渐走出一道玄色身影。
重度异化的何翠翠气息微弱伏在地上。
仙娘将穿腹而过的桃木剑拔出扔开,缓缓站起,蓦然笑了一声:“别来无恙,燕城主。”
“今天是什么日子,能让酆都鬼王也大驾光临。”
幽蓝冥火在掌心燃起,浸染了极阴寒的气息,阴戾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取你命的日子。”
仙娘神情剧变,雪浪似的蛛丝尽数涌出,但在冥火面前像是易燃的纸张,暗蓝的火焰瞬间冲天点燃。
阴冷的手从灼灼火光中探出,扼向仙娘的脖颈。
但有人比这更快。
颈骨错位,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人类的躯体难以承载太多的妖力,何翠翠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衰老。无垢白袍下,遍布苍老皱纹。
她的头软塌塌倒向后背,在仙娘秀美的眼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失去妖力维持的脸苍白蜡黄,五官平平无奇。
“嗬嗬——”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来。
也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了无论自己如何模仿,终究还是那个何翠翠,本该在许多年前就死去的何翠翠。
仙娘微微垂下眼,看着无声无息倒在地上的何翠翠,如同神明垂怜一只枉死的蝼蚁。
真可惜,失去了一把好用的刀。
莲花瓣纷纷扬扬落下,长街上再无仙娘踪迹。
燕无歇眸底暗沉,俊美眉眼间皆是阴戾,眼眸深处涌动着几分病态的暗红。
他盯着不远处趴在地上目光混沌的苏烬。
燕无歇于虚空一抓,一道透明的丝线从苏烬头顶寸寸抽出,他浑身瘫软倒在地上,断断续续喘气,破碎的记忆涌入脑海中。
他淡漠注视地上的人,“身上有他的气息。”
苏烬的脸色一点点惨白下去。
阴气在他体内穿梭,每一寸血肉都痛到使人视线涣散。苏烬咬得牙关渗血,将所有的声音咽进喉咙里。
指尖用力抠进地面,他大概是要死了,混混沌沌间竟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
什么都不需要考虑,只需要面对死亡。
“燕无歇!”身后骤然传来少女沙哑的声音。
阴气蔓延,在燕无歇身后瞬间筑起一道难以逾越的墙,他头也不回,垂眼看着地上气息微弱的苏烬。
这还远远不够,他冷漠地想。
“这是怎么回事?!”虞念慈的世界观要崩塌了,鬼修要当着灵师的面杀灵师!
江迟迟重重锤着阴气凝成的高墙,过度的愤怒让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苏烬被仙娘控制,想杀我。”
她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她脑子里打转,如果苏烬死了
江迟迟遍体生凉,不敢去想这个难以背负的沉重后果。
游宋的手按在江迟迟的肩膀上,她慌乱间对上了游宋沉着的眼睛。
“冷静,迟迟。”游宋看着她说,“同心契可以驭鬼。”
驭鬼?江迟迟对这个词并不算很陌生,从前强大一点的灵师都会养多个鬼修,结契后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限制鬼修。
而同心契不仅可以限制鬼修,甚至可以将鬼修变成自己的手中剑,心之所向,剑之所指。
但这都是数百年前的传言,如今没有灵师能做到。
江迟迟转身看向满身阴戾乖张的玄衣青年,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繁杂的思绪渐渐沉下,她静心感受着手腕间同心契的印记,它正在微微发烫。
某个刹那,她似乎捕捉到一丝微妙的羁绊,好似无形的红线。
江迟迟全神贯注,那些红线渐渐在她脑海中具象化。
“束。”她在心中准确下达指令。
阴气蠕动扭曲着,数道红线倏地穿过。
一簇幽蓝冥火托在冷白掌心中,种种暴戾情绪横生,冥火向前一送。
红线瞬间束紧。
燕无歇幽幽看向在自己手腕间交错紧缚的红线,毫不留情的拉扯力让他不由后仰,露出了脖颈间的一道红线。
殷红嵌入苍白肌肤,极致的白与殷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他缓缓转身,与江迟迟隔着阴气对望。
她狠狠攥着同心契化成的红线,可它们实在太脆弱,只要燕无歇用点力便会碎开。
“迟迟,你要护着他?”燕无歇微微偏头问。
“杀灵师会染上不可消除的因果!”江迟迟用力拽紧红线。
他倏地笑起来,苍白的面容阴沉得可怕,“因果又如何,哪怕沾上万千因果亦无悔。”
江迟迟骤然打断他,一字一句说:“可我不希望你沾染这份因果,不值得。”
“这是命令。”她说。
虞念慈听得瞳孔地震,心都悬了起来。对一个明显在犯病的疯子这样说,实在是让人提心吊胆。
燕无歇静静看着江迟迟,她分毫不让,与之对峙。
毫无血色的唇紧紧抿着,苍白的脸上满是决然的倔强。
良久,他沉沉一笑:“好。”
恐怖的阴气骤然收起,濒临破碎的茧也逐渐稳定下来。
江迟迟绷紧的神经终于松懈,整个人虚脱般,手中的红线也破碎化为点点红光消散。
“去看看苏烬的情况。”她低声对游宋和虞念慈说。
然后就地坐下,闭眼平复自己狂跳的心脏。她感觉这辈子都没有今晚加起来那么累,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阴影投射下来,江迟迟睁眼看见燕无歇俯身站于她面前,喉结下方有一道殷红的勒痕。
他的指尖虚虚点过江迟迟那些深深浅浅的伤口,痛感渐渐褪去,只剩下麻木。
“抱歉,情急之下手里没分寸。”这伤说重不重,但在这个位置,看起来有几分怪异的暧昧,江迟迟莫名有点尴尬。
“为什么道歉?”他声音沉沉,像压抑着怒气。
江迟迟迟疑着说:“我刚刚伤了你”
燕无歇猛地站起身,烦躁地走了几步又快步折回来,“为什么不怪我来得太晚?”
“你没有福牌,是暴力拆迁进来的,速度已经很快了。”江迟迟纳闷,“我应该谢你,为什么要怪你?”
不知道为什么,燕无歇看起来更阴沉了。
她正想再说点什么和缓气氛,长街的尽头竟风驰电掣开来一辆黑色超跑,车身流畅颜色低调奢华。
超跑帅气漂移,稳稳停在了四人一鬼中间。
主驾驶门打开,黑色高跟踩在地面,超跑的主人红唇一弯:“南阴冥府地盘上出了这种事,给各位添麻烦了。”
她抬手抚过精心打理的卷发,白绸衬衫左胸位置别了一朵盛放红山茶,黑裙修身妩媚。
艳丽女郎盈盈看向燕无歇,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含笑说:“不知酆都鬼王来,有失远迎。”
第34章 娘娘赐福·完(修)
艳丽女郎自称姬凌, 来处理荷花镇的事情。
江迟迟对这个名字不陌生。姬凌,南阴鬼蜮二把手,鬼蜮中都尊称她为“艳主”,听闻她一手画皮出神入化。
水质幽绿的莲塘翻涌, 不断有稚嫩青白的手臂从湖面伸出。
但她们永远无法上岸。
“有人在这设了役鬼阵。”江迟迟看向莲塘四个方位, 分别立了镇兽, 以石头雕刻绘以符文。
役鬼阵中的怨鬼会极其痛苦, 很容易彻底失去神智,它们的怨气源源不断供应给设阵者作恶。
“缺德玩意!把阵解了这些冤魂也入不了轮回了。”虞念慈深感挫败。
姬凌轻轻“哎呀”一声:“实在是可惜了, 都是那么小的孩子。但放着不管终究是个祸患, 麻烦你们帮忙解阵,我让这些孩子彻底解脱。”
与其痛苦混沌在湖中受苦,还不如魂飞魄散来得痛快。
江迟迟沉默许久, 轻声说:“也只能这样了, 我去解。”
向前走时,手腕忽然被一拽, 她猝不及防人也连带着往后转。
燕无歇依然脸色沉沉,眉眼间尽是不悦, “不用如此麻烦,我来。”
说罢,他抬起手,宽大袖袍下幽蓝一闪, 四只镇兽接连炸开。
刹那间, 湖面翻起滔天的浪,冲天怨气拔地而起朝祭台涌来。燕无歇迎着猎猎急风, 玄色衣袍翻飞,神情岿然不动。
尖啸哭声裹挟着浓重怨气转瞬就到了眼前, 虞念慈甚至能看见那一张张青白扭曲的年幼面孔。
阴气与怨气骤然相撞,尖利哭声瞬间偃旗息鼓,被牢牢压制回湖中。
姬凌的眼睛在江迟迟身上绕了一圈,红唇弯弯,“感谢小灵师的鬼修相助,不胜感激。”
她拎着缚魂绳,正准备将湖中的怨鬼一次性解决,目光一凝,轻轻“咦”了一声:“湖中似乎有东西。”
一朵白莲立于湖心,淡淡灵光蔓延,温柔拂过每一个痛苦哭泣的怨魂。
雪白莲瓣片片凋零,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
成片的哭泣声渐渐止了,那些稚嫩的面容不再扭曲,眼睛里盛满了懵懂的天真。
“她们清醒过来了。”虞念慈又惊又喜。
姬凌抬手挥过,往生桥架于在湖面之上,联通阴阳。
枉死的女孩们见突然出现的往生桥,不知所措。最后一片白莲瓣悠悠坠入水面,碧梗上浮现出一道极其虚幻的身影。
慈悲面,含笑眼,手持已然凋零的莲,声音柔和至极:“去吧,孩子们。”
小小的身影陆续陆续走过了往生桥。
虞念慈:“那是”
江迟迟望向那虚幻到近乎透明的身形,心中一动,喊道:“水荷娘娘?”
她遥遥望来,雍容淡笑,一团淡绿光芒悠悠落在江迟迟手中。
再抬头时,水荷娘娘的身形彻底消失于湖面。
夜风拂过,眼前的莲塘残荷竖立,满月悬挂于夜空,草丛虫鸣唧唧。
怨鬼已渡,茧散了。
三人朝着莲塘,深深俯身一拜。游宋望向莲塘深处,心情颇为复杂:“我原本以为水荷娘娘是净莲观编出来的名号。”
不曾想,这镇子从前确是有一位野神庇佑,大抵是世事变迁,修为不如从前,难以及时回应镇民的祈求。
在一次意外的洪水后,镇民以为是娘娘发怒,开始献祭女童,大量枉死女孩的怨气渐渐污染了野神。
她清醒看着无数起悲剧的发生,却无力阻止。只能在最后散尽功德,换这些女孩转世的机会。
姬凌朝莲塘微微鞠躬,以示敬意,她转身对四人说:“此事已了,多谢四位小灵师,之前地府鬼差不懂事,差点碍了你们捉鬼,我代他们道歉。”
说罢,她冲着江迟迟笑,“江灵师,我与你的鬼修是旧相识,想叙叙旧,能借用一会吗 ?”
借用好小众的词语,江迟迟有一种被调侃的感觉,她对上姬凌眼里明晃晃的笑,无奈说:”“您客气了,当然可以。”
“借一步说话?”姬凌偏头看向燕无歇。
他眉眼间略有些不耐,但仍纡尊降贵和姬凌走到几步之外。只见姬凌指尖一动,阴气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恭喜燕城主夙愿得偿。”姬凌先是道喜,然后询问,“荷花镇是那位的手笔?”
燕无歇微微颔首。
姬凌勾起红唇,眯了眯眼睛,冷冷笑了:“没有砸了南阴地盘就想轻易脱身的好事。”
她正色道:“我家鬼主邀您一叙,随时在冥府恭候。”
燕无歇面露几分讥讽,“你们不是向来置身事外,不管他的事么?”
姬凌具备良好的职业素养,她笑容无可挑剔,“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多个盟友哪有坏处呢?”
阴气之外,江迟迟仔细观察水荷娘娘赠予她的东西。
是一颗似玉石质地的莲子,内里灵光流转,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
江迟迟慎重收起,然后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向虞念慈问:“苏烬怎么样了?”
虞念慈蹲在地上又给苏烬施展了一次祝由术,看着他煞白的脸和并不平稳的呼吸,摇头:“他被强行脱离控制,反噬严重,又被你的鬼修折腾了一顿,情况不太好。”
江迟迟低头看手机,现在是凌晨三点,有很多老吴的未接来电,还有一条短信。
短信中说来支援已经在路上,荷花镇的路已经提前抢修完毕,让他们直接撤离不要正面对上。
可惜,老吴的短信发晚了。
“休息一晚,明天安葬了张大师就走,送他回灵协治疗。”江迟迟看着不远处张道全的尸身,慢慢垂下了眼睛。
提到张道全,三人都沉默下来。
“迟迟,”过了半响,游宋看着几步外笼罩在阴气里的两道身影开口,“你有什么打算?”
江迟迟明白,游宋在委婉暗示她解除契约。
“他对我没有恶意。”月色盛满她的眼眸,映出她的坚定。
江迟迟信他,她也说不清缘由,或许是心中的直觉,又或许是对方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就好像在许久以前,她也曾如此信任过他。
阴气散去,燕无歇与姬凌“叙旧”完毕。黑色超跑无人驾驶,停在了她面前,她笑盈盈朝四人道别,并邀请他们有空来南阴冥府做客。
姬凌弯腰上车前,突然被江迟迟开口叫住。
“艳主,张大师——”江迟迟看向地上的张道全,“他的魂魄在哪?能否卖我们一个人情,让他早日投胎。”
姬凌的目光从张道全身上滑过,气数尽断,魂飞魄散。
再无投胎的可能了。
她红唇一弯,并没有说出来的意思,爽快点头:“小事一桩,自然可以。”
姬凌单手把方向盘,重金属音乐回荡在车内,她轻声哼着,车外是飞速倒退的风景,由荷花镇渐渐化为阴气森森的南阴鬼蜮。
她单手点燃一根细烟,烟草的气息渐渐弥漫。
好人总是没有好下场,她面色淡淡地想
当年徐远灵师牺牲,被镇子里的人葬在莲塘西边,江迟迟等人把张道全葬在了徐灵师身边,也算全了一段师徒情谊。
四人依次给徐远和张道全上了香。
苏烬压抑着咳嗽了几声,虽然醒了,脸色依然惨白,但他坚持要来给张道全祭拜。
江迟迟有些担忧,询问他的身体情况。
苏烬目光复杂看着她,最终垂下眼,扯了扯嘴角:“组长,你不怪我吗?”
“你是被仙娘控制,又不是真想杀我。”江迟迟浅浅一笑,“要不是当时只滴了你的血,就是我们俩被一起控制了。”
苏烬看着她,嘴唇微微蠕动,什么也说不出来。
四人走在荷花镇的街道上,身穿警服的官方人员不断从他们身边经过,手里都抓着被带上手铐的人。
放眼看去,都是熟悉的面孔。
净莲观的教众,献祭孩子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荷花镇的事情彻底告一段落。
江迟迟回到了西洲市,老吴大手一挥给他们批了两周的养伤假,灵协来人送了不少滋补的药品。
燕无歇照顾了她好几天,简直可以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形容,让江迟迟产生了一种自己是瘫痪病人的错觉。
唯一不好的是,最近的饭菜都十分清淡,无辣不欢的江灵师吃得想死。
在她伤彻底养好后,燕无歇告知她地府有事,他要离开几天。
江迟迟听后,表面矜持与他道别,并感谢他最近的照顾。看着燕无歇消失在守初观,她立刻掏出手机在【鬼见愁】小群发消息。
【已死勿扰】去吃烧烤,加麻加辣!!!
北鬼蜮。
熟悉的、带有威压的阴气出现在冥府。
原本摸鱼、嗑瓜子、撸猫遛狗的众鬼顿时人仰马翻,在心中大喊:夭寿啦,他们那神出鬼没的鬼王又回来了!
燕无歇掠过那些战战兢兢来找他汇报工作的下属,踏入了许久没进入的寝殿。
靠窗长榻上倚着道淡青色身影,银发如锻,半挽的长发簪了根碧青竹节玉簪。他捧了本书,侧脸俊雅清润,似天上仙。
燕无歇视线一扫,书名《霸道总裁强势爱》。
“酿出你的绝世好酒了?”他扫开桌案上的公文,挽袖缓缓研墨。
息竹“啪”一声合上书,懒散摆手:“那古方是假的,酿出来狗都不喝。”
他光脚下榻,倚着桌案坐,伸头去看燕无歇研墨,好奇问:“和南阴那个奇葩谈好了?”
“嗯。”他淡淡应道,“南阴鬼蜮内有玄鬼踪迹,他会第一时间告知。”
“你这是要写什么呢?”
燕无歇微微一顿,目光落在摊开的空白书页上,“隐门的灵师修行法门。”
“哦~写给她的。”息竹心领神会,“灵师可不好当啊,想你当年”
他望向燕无歇,千年时光对他来说如流水般,他忽然想起千年前那个大雪簌簌落下的黄昏,竹林外走来一道伶仃孑然的孤魂,遍体鳞伤仍握着一只锁魂瓶。
像个无法归家的孤苦旅人。
千万年来,他第一次生出恻隐之心。
息竹止住了话头,散漫一笑,从木窗优雅翻出,只留下一句:“你加油,我找黑白无常玩去。”
砚台已盛满墨汁,燕无歇孤身坐在鬼王殿中,提笔沉默,停顿良久。
第一个字落下。
恍惚间,那些曾以为被遗忘的记忆纷沓而至。
“六师兄,你这招使得真漂亮,快教教我!”
“今日后厨弄来几只獐子,慢了可就没有了,师兄带你走后门尝尝去。”
“戒骄戒躁,勿要骄矜。无歇,你须知天外有天,不可自恃天赋。”
“听说那小公主指明要你去,我们六师弟前途不可限量啊。”
“六师兄,此去千万保重,我等你回来教我练剑!”
“”
“”
耳畔的声音涌起又淡去。原来那些岁月早已镌刻在他的魂灵上,不能忘,也不敢忘。
第35章 深山工地1
守初观来了一位客人, 是位高挑的年轻女性,身材偏瘦但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她来时,江迟迟正拿着扫把扫正殿门口的落叶,财福在屋檐下睡得四仰八叉。
她见不得它舒坦, 用扫把将财福逗得发出骂骂咧咧的猫叫声。
“江大师。”年轻女性看见这一幕, 忍不住笑起来, “我能进去上柱香吗?”
江迟迟看着这张有点熟悉的脸, 脑海中记忆飞速掠过,一张苍白枯瘦的脸突然出现在回忆中。
“刘惠学姐?”
刘惠笑得灿烂:“是我。前段时间就想来拜访了, 来了几次都没开门, 今天来碰碰运气,终于见到你了。”
“我拿到了省外公司的入职邀请,要离开西洲市了, 明天的飞机。之前没来得及好好谢你, 这些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她将两个满满当当的纸袋子递到江迟迟手里。
她想明白了,不过是一段失败的经历, 不值得她沉湎。她的人生风华正好,应该有新的开始。
纸袋子正中印着灵协香烛铺的徽章, 里头装的全是上贡会用到的物件。
“学姐,你真是太客气了。”穷鬼江迟迟还没一次性买过这么多,接过的时候手都有点颤抖。
江迟迟邀请刘惠给灵尊和祖师爷上了香,并在刘惠临走前赠了她一枚新的平安符。
“学姐, 祝你此后顺风大吉, 一路福兴。”江迟迟站在观门内,对着门外的刘惠真心实意祝福道。
刘惠轻轻拥抱住她, 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救我。迟迟我可以这样叫你吗?祝你万事无忧,成为最厉害的灵师。”
江迟迟眼眸弯弯点头:“好, 我会的。”
送走刘惠没多久,观里又来了两个客人。
卷毛和张越带了十只烧鸡,赔偿之前江迟迟掉的那个鸡腿。卷毛经历了上次的事情,一改从前不知天高地厚的作风,和张越开始一心向道,说话做事都变得谦和许多。
“多谢大师救命之恩,您请收下。”卷毛双手递上了一个厚厚的红包。
江迟迟没客气,直接揣进兜里,这可是她上次斗法受伤的医药费。
张越和卷毛恭恭敬敬去正殿和中殿上了香,捐了香油钱,然后向江迟迟讨一张新的平安符。
面对懂事的香客,江迟迟格外大度。她躺在摇椅里,舒服地啃鸡腿,随手给了两人平安符。
“那个,大师啊。”张越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您最近有空接单子吗?”
张越解释道,自己的舅舅在市郊包了一座山,打算开发成生态养老院,但工地事故频发,找了很多大师,甚至是有证的灵师也不管用,连背后作祟的东西都没找到。
江迟迟将鸡骨头精准投进垃圾桶,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不,我最近在养伤。”
“不好意思,不知道您受伤了。”张越连忙道歉,“如果您之后有空,可以联系我,我舅舅说只要能接就给五十万红包,顺利解决再付一百五十万的感谢费。”
江迟迟立刻放下新拿的鸡腿,正色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既然你找上我,就是有缘,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她把这事告诉了游宋和虞念慈,他们担心江迟迟再遇上之前的情况,正好也闲来无事就跟着一起去了。
张越的舅舅效率很高,知道江迟迟接单后,第一时间就派了司机来接人。
游宋朝司机要了工地的具体地址,在车上用山鬼钱卜了一卦。
“是赤口加留连之相。”游宋眉头微皱。
这暗示此行必有口舌之争,办事不利。
从守初观到张越舅舅包的山头约一小时路程。到了地方后,只见山脚下大片树林被推倒,露出黄泥地,工地上停着许多挖掘机,以及移动板房。但奇怪的是,工地上工人很少,个个都表情紧张。
工地门口,一个长相富态,身材矮胖的男人带着秘书亲自迎接江迟迟三人。
宽敞的办公室里,秘术给三人倒了茶,张越的舅舅王富国叹气:“我这项目是很不容易拿到的,投了一大笔钱进去,已经被迫停工两周了。”
“要是能顺利解决这事,感谢费只多不少。”王富国是心急如焚,每拖一天工期,都会多出一笔大开销。
哪怕看见自家外甥介绍来的人如此年轻,他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王总,工地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怪事的?”江迟迟问。
“半个月前,老李值夜班,他在工地上巡查”
李桂平,工地上的保安,今天轮到他值夜班。这是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一天,他打着手电筒在工地一一巡查,确认设备都已经关闭。
检查完回保安室的路上,他听见背后有不急不缓的“沙、沙、沙”声音。
就像是鞋底踩在泥土与砂砾混合的路上发出的声音。
山间夜风从他脖子后面吹过,李桂平的心悬起,他按住腰上的电棍,憋着一口气猛地回头,手电筒往后打去——
冷白的月色笼罩着黑漆漆的工地,身后只有沉默的机器。远处的板房安静极了,一点灯也没有。
奇怪了,平常这个点还有工人还在打牌,怎么今天睡得这样早?
李桂平摇摇头,告诫自己不要多想,大概只是风吹过树叶被他听岔了。
他不由自主加快脚步,往工地门口的保安室走去。
“沙沙沙”那声音如影随形。
李桂平额头开始冒汗,他不敢回头,闷头猛走。
那声音似乎越来越近了。
“李桂平”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呼唤声。
如山间魑魅魍魉的呓语。
极致的恐惧骤然化为了愤怒,他转身大吼:“啷个小兔崽子在吓老子!”
身后空无一人。
李桂平咽了咽口水,冷汗糊了一脑门,心里的愤怒一下子褪去只剩下恐惧。
不是工友在恶作剧,那么
李桂平僵着身体慢慢转身,埋头就往保安室冲,心脏砰砰狂跳。
不知道是不是跑得快,那“沙沙”声竟然没跟上来。他心里有些高兴,谨慎地往左右看了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冲到了天灵盖。
月色下,他的影子斜斜跟在他左边,他跑,影子也跟着跑。
李桂平看见,有一个人影,趴在他影子的背上。
“啊啊啊——”
惨叫响彻深夜的工地,李桂平两眼一翻,直接昏死了过去。
“这事之后,老李就吓病了,现在都还不敢来上班。”王富国叹气,“第二天早上,工地上建好的楼全倒了。之后陆续有七八个工人在晚上被吓晕,白天建好的楼都会在当天晚上莫名其妙倒塌。”
“我是真的拖不起啊,再这样搞下去,我这项目就做不成了!”王建国愁眉苦脸喝了一口茶。
江迟迟陷入沉思,能把楼房推倒的,那就不是泛泛之辈了。
她决定先到工地上探查情况,看看到底是怨鬼还是妖物精怪在作祟。
工地里随处可见倒塌的楼房,像是被巨力硬生生推下,所有的砖石都往一边倾泻。
江迟迟托着罗盘,低头盯着指针。
它纹丝不动。
没有阴气,应该是妖物作祟。
她双指于眉心一抹,开了天眼。
混浊复杂的气纠缠在工地里,江迟迟仔细辨认着。她视线一凝,看见有一缕淡淡的、似乎被有意掩盖过的黑气正从倒塌的楼房溢出。
“是妖气。”她带着游宋和虞念慈追着妖气的方向走。
黑气穿过大半个工地,越来越淡,最终在半山腰的密林彻底断了。
“那东西在山上?”虞念慈打量着周围的地形,“附近山势起伏奔腾,附近有活水穿过,招财聚气的格局。”
“这是条小龙脉。”游宋微微挑眉,“这座山是龙头,这妖物倒是很会挑修行的地方。”
王富国要建养老院,占了妖物修行的地盘,难怪人家上门报复。
“在这修行,估计是只大妖。”江迟迟叹气,“不好对付,能谈判就最好了。”
妖物不似怨鬼,开了灵智的妖物如果没有杀人作恶,灵师也只能劝诫,不能轻易取其性命。
三人回到工地,江迟迟心中已经有了计划,正要向王富国说,就见几个工人聚在一棵树下,拿着钢叉和棍子,在嚷嚷着。
“出事了?”江迟迟脚步一顿,朝那边拐去。
走近才看见那树上盘了一条婴儿手腕粗细的黑蛇,鳞片泛微光,眼睛黄澄澄的,像漂亮的琥珀。
工人们正要用工具把它弄下来打死。
它慢腾腾竖起头,看向了江迟迟的方向。
万物有灵,江迟迟见它似乎有几分灵性,生出了不忍之心。朝工人们表明了身份,并说:“蛇是未化形的龙,随意打死可能会给自己招来不幸。”
原本聚在一块的工人呼啦散去,最近工地上发生这么多邪门的事情,他们哪里还敢再招惹什么不幸。
见人散去,江迟迟仰头冲黑蛇一笑,笑涡浅浅,“下来吧,别再跑到这来了。”
鲜红蛇信子“嘶嘶”吐出,黑蛇直起了身体,突然往下一弹——
“迟迟!”虞念慈惊叫。
游宋伸手去拦。
那黑蛇异常灵巧,精准落在江迟迟的手臂上。
阴冷光滑的触感盘在赤裸的肌肤上,在手腕间留下微微刺痛,就像针扎一样。
江迟迟反应极快甩手,黑蛇嗖一下钻入附近的草丛消失不见。
右手手腕上留下了两点红痕。
虞念慈拿起她的手仔细看,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毒,这死蛇真是没良心。”
“算啦,只是一条小蛇,什么也不懂。”听见没毒,江迟迟倒是很大度没放在心上。
江迟迟回到办公室找王富国说明了工地遭到破坏的原因,并告诉他这妖物修为不浅,只能尝试谈判,满足它的要求。
而她的计划是让工地正常施工,晚上找人值夜班,她和队友都会在暗中全程跟随,准备来一场守株待兔。
王富国认真思考后同意了,他说:“没问题,只要不是很过分的我都可以答应。我就一个条件,它搬走,不要再回来。”
工地开始正常动工,在老板的金钱激励下,有两个年轻胆大的工人自告奋勇值夜班。
当天夜里,两个年轻工人打着手电硬着头皮在工地里巡视。
江迟迟和虞念慈游宋蹲在不远处熄灯的保安室,目不转睛看着。
阴云渐渐笼罩弯月。
冷风幽幽吹过,一团扭曲的黑气突兀出现在工人身后,它幻化出两只手的形状,分别在他们肩头上轻轻一拍。
“哇啊啊啊啊——鬼啊!!!”
手电筒“啪嗒”滚在地上,两个年轻工人鬼哭狼嚎,把奖金忘得干干净净,撒开脚丫子就跑。
江迟迟和队友瞬间朝着黑气冲去。
那团黑气移动速度极快,眨眼睛就飘出了工地,往着工地后的深山去了。
江迟迟直接开了天眼,顺着遗留下来的气一路追寻。
深山密林难行,三人深一脚浅一脚追着。
忽然间,草丛“簌簌”晃动着,像是有什么长长的东西一路压过草丛飞快爬来。
“在地上!”江迟迟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下一刻人被重重撂倒。
她栽在冰冷密集的鳞片上,被牢牢卷住,身旁的草木在疯狂倒退。
江迟迟被放在了山崖的一个洞穴中,刚刚的“飙车”让她的胃阵阵抽搐。
昏黄的光亮起,一盏油脂凝成的灯被点燃,修长的影子映在岩壁上。
一张脸凑到她面前,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凤眼狭长,眼尾一点红痣平添了几分妖气。
“这位灵师,你好啊。”他笑吟吟说。
第36章 深山工地2
烛光晃动, 浓密纤长的睫毛下是暗金色的瞳仁,似流动的琥珀蛊惑人心。
桃木剑直直隔在他面前,剑后的江迟迟同样一笑:“你好啊,小黑蛇。”
他哼笑起来, 懒洋洋倚在洞穴尽头的石榻上, “什么小黑蛇, 我叫幽玉。”
江迟迟不动声色收起桃木剑, 转述了王富国的话,并询问他希望王富国给予什么补偿。
“区区人类, 也配与我谈条件。”幽玉哼笑一声, “看在你帮了我一回的份上”
他笑吟吟的:“搬走免谈,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福地。只要他在山脚给我立祠,日日供奉, 并不再往山上来, 我就不动他的人和东西。”
江迟迟突然想起来什么,抬起右手腕看。果然, 那被咬的位置留下了两个褪不去的红点,一条弯曲的红线将它们连接。
他眸光流转望向江迟迟, “那是我留的印记,邪祟不侵。你帮了我一回,理应回报。”
蛇妖的印记留在身上,大抵等于:这人我喜欢, 罩了。
江迟迟两眼一黑, 咬牙切齿保持微笑:“非常感谢,但这似乎不太合适, 能请你消去吗?”
“不能。”幽玉觉得江迟迟有些不识好歹。
“行,那日日供奉的标准是什么?”
幽玉开始慢悠悠报条件:“立金身, 贡香不熄,贡烛不灭”
江迟迟面无表情听完,直接说:“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泰安灵尊正殿也就这待遇,你要上天啊?”
一股妖风掀来,直接把江迟迟连人带桃木剑卷出了洞穴,一头栽进茂密的草丛里。
幽玉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只给三天时间考虑,否则那个姓王的别想开工。”
江迟迟很恨拔下头顶的杂草,对着高处的洞穴狠狠竖起中指,真是个蛇精病。
和虞念慈游宋汇合后,她原原本本转述了幽玉的话。
虞念慈:“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游宋冷笑:“他怎么不把灵尊金身拱了,自己坐上去?”
江迟迟和队友合计了一番,都决定要给这条不知天高地厚的蛇妖见识一下灵师的厉害。
遂打算回灵协找老会长借点厉害法器,在工地附近布个天罡阵,让他进来就吃大亏。
三人连夜打车离开了工地,临走前江迟迟还给王富国打了个招呼。
接到电话的王富国一晚上没睡着,他愁眉苦脸地想:该不会和上一位大师一样,解决不了找理由跑了吧?
江迟迟半夜回到守初观,呵欠连天走到后院打算回房间睡一觉,天一亮就去找老会长。
“你去了哪里?”低沉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江迟迟的瞌睡虫顿时死了,人被吓到在原地一蹦。
月华淌过玄色衣裳,染上淡淡银辉。燕无歇站在她面前,神情阴沉,立刻攥住了她的右手腕。
印记落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惹眼。
他盯着看了许久,看到江迟迟心都悬起来,他才开口:“谁留下的?”
江迟迟不自然地抽回手,心里仍有些愤愤:“一个蛇精病。”
她将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燕无歇,最后又问了一句:“这个印记留在身上不会有什么大麻烦吧?”
燕无歇倏地笑起来,语气染上几分病态的柔和:“不会,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这样吗。”江迟迟后背有点凉,总觉得他看起来怪怪的。
但燕无歇说没事,让江迟迟安心了不少,她如常向他道了晚安,准备回房睡觉。燕无歇忽然叫住她,说——
“地府有些事,我明日回来。”
“鬼修也要半夜加班啊,真辛苦。”她向打工鬼表达了惋惜之情。
江迟迟回到卧室,愉快扑向了自己的大床。
明天一定要给那蛇妖狠狠吃瘪,江迟迟抱着这个坚定的想法入睡。
次日清早,江迟迟忍着困意爬起来,无意间发现右手腕上的印记已经消失不见,心中一喜。
果真是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床边的手机震个不停,不断有消息弹进来。这么早,谁会一直给她发消息?
江迟迟疑惑地打开手机,看清楚消息的那一刻,脸上的疑惑瞬间化为了震惊和不解。
最新一条是银行卡发来的,提示她的银行卡已经汇入两百万元整。
再往下滑,王富国连发了十多条短信,说了一连串感谢的话。
大概意思就是,夸她和队友办事效率高,一大早就把事办妥了,为了表示谢意,他决定给守初观里捐一尊金身。
坐在床上的江迟迟陷入了凌乱。
没记错的话,她昨晚是在睡觉吧?难不成祖师爷显灵了,看不过蛇精病欺负后人?
江迟迟拨通了王富国的电话,一秒就被接起,电话那天的王富国热情洋溢。
“哎哟,江大师辛苦了辛苦了,我这一早啊就看见工地上倒的楼都给修好了,这还带售后服务的!您这办事效率,高,太高了!”
“等等。”江迟迟更凌乱了,“您是说,工地上之前倒的楼都修好了?”
“对啊!老李都回来上班了,他说有条黑色大蛇托梦给他,给他道歉了,说不该吓唬他。大师,这事算是彻底解决了吧?”
“嗯是吧。”江迟迟云里雾里挂断了电话。
她想不通,于是打电话给游宋和虞念慈。
他们听见这事,同样陷入了茫然。
虞念慈:“呃,可能他偷听了我们说话,知道我们要回灵协找外援,怕了?”
游宋:“也有一种可能,有鬼半夜把他撵跑了。”
江迟迟觉得游宋也挺神经病的。
她挂了电话,游魂般推开卧室门。
石桌上已经摆了热腾腾的早饭,燕无歇正坐在树下,云淡风轻喊江迟迟吃饭。
她心不在焉地吃,把这件事告诉了燕无歇。
树影错落有致落在燕无歇身上,他把玩着一片落叶,慢悠悠道:“喜事一桩,既然已经解决就别多想。”
江迟迟摇头叹息:“感觉白嫖来一座金身,真是不踏实。”
燕无歇回来后,江迟迟又过了两天饭来张口的日子。
病假结束,她照常回学校早八晚六上课。课程太多,学得班上同学生不如死。大伙唯一的乐趣就是下课聚在一起唠嗑八卦。
下课铃响,符篆课老师慢悠悠叮嘱他们课后把新学的符篆多练练,胳膊夹着保温杯前脚一走,后脚教室里就闹腾起来。
用铜钱簪子挽头发的明照回过头,她说:“哎,你们听说了吗?酆都鬼王去找了一条巨蛟麻烦。”
班上的人顿时安静了,三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明照。
她家祖上和秦广王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说出来的消息向来真实。
“听说是得罪了鬼王,被按着暴打了一顿,近千年修为险些溃散,连夜就搬家溜到南阴管的地方去了。”
江迟迟突然开口:“巨蛟?什么颜色的?”
明照讶然笑起来:“迟迟啊,你关注点够独特的。”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想不起来,随口说,“好像是白色。”
蛟嘛,不是黑就是白。她胡诌一下,总没人拆穿吧。记性不太好的明照心安理得想。
江迟迟悬着的心回到了肚子里。
熬完一天的课,江迟迟回到守初观。十一月秋风渐起,观内的树也染了几分秋色。
她脚步轻快来到后院,昏黄暮色斜斜笼罩小观,燕无歇端着菜从厨房走出,走入了暮色里。观中的香火气息与暮色交缠,温柔而安宁。
“洗手吃饭。”盛好饭的碗与筷子放在江迟迟常做的位置上,他做这一切时是那么寻常自然。
江迟迟的心像古刹的旧钟,被不轻不重撞了一下。
吃饭时,她说起明照讲的鬼王八卦,顺便抬眼观察了一下燕无歇的反应。
他低头在看一本藏蓝封皮没有书名的书,修长的手指一页页翻过,不像在阅读更像在检查错漏。
“嗯,我也听说了。”燕无歇神情平淡应了一句。
“你在看什么?”
燕无歇合起书,将它推至对面,“给你找来的,今天开始教你灵师入门。”
江迟迟的筷子差点掉进菜里,脑袋缓缓冒出三个问号,不是哥们,你认真的?
她还以为当时燕无歇只是随口那么一提。
出于好奇,她翻了翻这本无名书。开篇是讲道,教人如何静心悟道,感受天地之力。
与她现在用的教材有些差别,但大差不差。
江迟迟往下翻,第二篇是炼体,方法细致且带图,一共分为五个阶段,练至身轻如燕踏水无痕算是大成。
从这里开始,后面的内容与她目前所学的灵师□□材相去甚远。
里面有许多没见过的法术与符篆,后面甚至有自创法术篇,简直是闻所未闻。
从未听说过能轻易自创法术的,这种事一不小心就要误入歧途。
而且,灵师修行从修心开始,之后便开始修习符篆,再择一门或几门感兴趣的加以辅助,从没听过还要炼体练至身轻如燕。
“这书是从哪找来的?”江迟迟对这本无名书产生了几分好奇。
燕无歇沉默了一下,说:“朋友相赠。”
“你根骨好,基本功扎实,但所学都是基础。”燕无歇看向江迟迟,恍惚间看见了少年时的自己,“灵师门派经历数次重创,留下的都是些死板内容,会限制你的天赋。”
因为玄鬼,灵师门派在历代更迭中遇到过几次传承危机,许多法术典籍都已经失传,自创法术也是少之又少。所以他才生出了亲自教她的心。
可是燕无歇又怎么会这些呢?江迟迟心中疑窦丛生,灵师要斩断来世,是不可能化鬼的,那他又为什么对灵师的事情那么熟悉。
见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江迟迟也识趣地没有问,利落点点头:“好,我愿意学。”
既然对方如此用心,那哪里有辜负的道理。
吃完饭后,江迟迟上了第一节课,修心。
江迟迟盘腿坐在院中月色最清朗的地方,她已经将修心的静心诀背了下来,静心闭目默念了数次,依然没有书上说的“万物齐一”之感。
“灵师顺应天道而生,感天地之力化为己用,当你感悟天地归于一心,万物皆在你手中,所谓万物齐一。”燕无歇的声音淡淡传来。
他的声音抚平了一池微皱的水。
虫鸣、风吹、观外商业街的喧闹声,渐渐从耳边消失。
江迟迟感受到了每一缕月色轻柔抚过,她的意识好似一张渐渐铺开的蛛网,一寸一寸爬过身边的每样事物。
长了青苔的石砖,干枯的树叶脉络,一簇毛茸茸的尾巴
等等,尾巴?江迟迟突然从这种感觉中抽离,财福在桂树下面正在刨掉落的叶子。
“不错,初窥门径。”燕无歇给予了评价,并递来一杯温水。
江迟迟一口气喝完,有种精力集中过度的虚弱感,“很奇妙的感觉,就像不需要眼睛也能视物。”
如果在捉怨鬼的时候能进入刚刚的状态,岂不是等于全身都长满了眼睛?
“修心要适度,今天先到这。”燕无歇拿走了杯子,悠悠补了后半句,“教你炼体。”
高兴的心啪叽一下就死了。江迟迟生出淡淡的死意,上完早八晚六还有晚自习,这和007社畜有什么区别?
那荒废的两块菜地如今平平整整,一块打上了矮矮的木桩,另一块嵌满了高矮参差不齐的柱子,最矮的也有江迟迟高,最高的约有两米多。
一把普通木剑抛向江迟迟,她下意识接住。
燕无歇手中同样拿了一柄长木剑,剑在他手中极漂亮干脆转了一圈。
“好剑法。”她眼睛一亮。
燕无歇没有因为她的夸赞而留情,剑尖指向矮木桩,“上去。”
“能坚持五分钟不摔下来,今天的课结束。”
她小时候也在阿爷的手里走过这样的桩子,区区五分钟,还不是轻而易举。
江迟迟灵巧跃上其中一个,月光映在她飞扬的眉眼,落入浅浅的笑窝中,朗声道:“来!”
木剑于幽微间刺出,既快又准拍向她的下盘。
小腿突然一麻,江迟迟还没反应过来就掉下了木桩。
“偷袭,不讲武德!”她瞪大眼睛,一下蹦起来喊。
“你说了来,况且”燕无歇利落收回剑,淡笑,“难道收鬼时,你也要同怨鬼商量好时间?”
“强词夺理,无赖。”江迟迟恨恨站回木桩,真是艳鬼脸,阎罗心。
又是一柄剑刺来,江迟迟的精神高度紧绷,脚步一转跃至旁边的木桩。不等她松一口气,身后的剑像是黏在她身上追着拍来。
速度快得让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江迟迟再次掉下来,这次她什么也没说,迅速跳回了木桩,眼睛熠熠生辉,盛满了不服气。
剑锋再度扫来。
她比之前更加专注,不断注意脚下与周围神出鬼没扫来的木剑。
影子长长落在院中,跟着她灵巧的动作不断起伏。
剑似疾风转眼到了面前,截断去路,避无可避也无法退。
“用剑!”低沉的声音轻喝。
江迟迟才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有一把剑,下意识提剑去挡。
虎口一震,力度顺着剑锋霎时传递到小臂、肩膀。她的手不受控制一松,脚踏空往后跌去。
江迟迟视线旋转,看见燕无歇踏上木桩,行云流水间步法极快。他踏月色而来,朝她伸出手。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好像,在许久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一幕。
皎洁的月色铺满琉璃瓦,她仰面跌下,一只手于月色中伸出。
月光描摹着那人的指尖、小臂,直到描摹出一张俊美不失少年意气的面容。
温热有力的手紧紧拽着她。
但眼前的手冰凉没有丝毫温度,指尖点过她的手臂,刚才的酸麻顿时缓解了许多。
毫无缘由的,江迟迟的心忽然疼了起来。
这一幕突兀浮现在脑海中,又了无踪迹消失,只在江迟迟心中留下淡淡的怅惘。
她鬼使神差问:“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第37章 猫的报恩1
指骨分明的手骤然攥紧剑柄, 燕无歇喉间滚动,克制那些过分汹涌的情绪,才维持着云淡风轻的神情。
“没有,从未见过。”
江迟迟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纠结, 重新跳回木桩, 下巴一抬, “那好, 再来。”
她一次又一次从木桩掉下来,凭着一股倔劲再次跳上去。
燕无歇的剑就像长了眼睛, 她无论跳到哪都会如影随形追来。她剑法不算非常精妙, 难以招架这神出鬼没的剑。
木剑横空刺来,江迟迟匆忙转身挥剑去挡,两剑相撞, 从她手中脱离。
暗红发带缠绕在剑尖, 斜飞出去,乌发落在肩头, 映着一张明丽面庞。
她反手抓住脱手的木剑,足尖借力跃起, 生出几分势如破竹的气势向前一刺。
木剑刺破月色而来,持剑的人倒映在那双点墨般的眼眸中,燕无歇微微失神。
“啪——”
木剑飞出,落在财福身边, 将它吓得蹿起跑开。
剑尖停在他咽喉前一寸, 剑后是张神采飞扬的脸,笑盈盈的:“你输了。”
“嗯, 我输了。”燕无歇极淡一笑。
输在了道心不坚。
风卷过,落叶簌簌声如心动
在顺利解决几次私人委托后, 守初观新观主年轻厉害的名声渐渐在附近传开了。
前来上香祈福的香客多了不少,还有几位因遇到怪事求上门的。
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比如半夜下班回家遇到黄鼠狼讨封,人家问他像什么,他说像猫,被黄大仙怒跟半个月,直到受不了才求到江迟迟这里。
香客多了,委托也多了,但江迟迟快乐不起来。
她现在得了一种看见燕无歇就会腿疼手酸的病,从前她还会被美色蛊惑,现在心如止水好似尼姑。
毕竟,谁也不会对教导主任生出暧昧的心。
老式玻璃窗上有海棠花图案,日光被滤了一层照进来,卧室中流淌着宁静的气氛。
江迟迟这样的气氛里赖床,周日她每周仅有的假期,也是燕无歇所剩不多的良心。
一道影子落在玻璃窗上,又落在卧室地面。
“笃笃”两声敲在窗外。
低沉的声音与日光一起透进来:“迟迟,观外有人找你。”
江迟迟躺在床上装死。
“是委托。”那声音补充道。
“就说我死了!!”
燕无歇倚着窗,听见卧室里叮叮咚咚暴躁的起床声,不由轻笑。
起床气还是这样大,他想。
来找江迟迟的是位年轻女性,穿着宽松恬静。她端详着对方憔悴蜡黄的脸色,以及肩头上站的不少小小黑影。
江迟迟认识她。
她和男友是某著名网站的流浪猫救助博主,粉丝不少。她叫团子,男友叫大永,账号名叫永远团团圆圆。
安神香并没有缓解团子的恐惧,她下意识捂着小腹,声音颤抖,“我们、我们好像被什么东西跟上了。”
她自述男友大永在一个月前变得奇怪起来,起先是作息完全昼夜颠倒,晚上亢奋白天睡得很死;渐渐地,喜欢双手双脚着地在地上跑;后来,嘴里总是发出古怪的猫叫声,见到人发出威胁低吼甚至攻击。医生也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出于无奈,她只能和朋友把大永绑在卧室床上。
但三天前,团子起床去看大永,发现卧室的窗户大开,房间里的人却不见了。她查了小区监控,又求助了邻居,都没有大永的下落。
江迟迟抿了一口茶,人变得像猫一样,倒是第一次见。
“那你呢?”江迟迟看向团子,“身上发生了什么怪事?”
团子紧张吞咽口水,肩膀在止不住颤抖,她试图打开挎包拉链,但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打开。
黏腻冰凉的手汗粘在拉链上,她低头一言不发,疯狂拉扯着。“咔”一声,拉链头摔在地上,包中的东西暴露无遗。
里面只有一团皱巴巴的纸。
团子像是碰到什么烫手的东西,将纸团急忙递给了江迟迟。
她微微挑眉,耐心将纸团一点点展开铺在桌面上,并不动声色观察着团子。
团子两只手互相攥着,指甲掐进肉里,低着头一眼也不敢看向纸张的方向。
纸张完全展开,是一张孕16周的彩超单,腹腔的阴影中清晰可见一个蜷着的婴儿,小小的脸向着江迟迟的方向。
是一张猫脸。
对着看单子的人露出诡异的微笑。
江迟迟不动声色把单子反扣在桌面,她理解了团子的恐惧,这换成谁不害怕?
“大师这个孩子,能、能打掉吗?”
江迟迟摇头,“是有东西附在你孩子身上了,即使打掉也会换种形式跟上你。”
她凝视着团子肩上蠕动的小小黑影们,“跟着你的,不止肚子里这个。”
团子满脸煞白,眼泪从眼眶里滑落,她瘫坐在地上,挣扎着抓住江迟迟的手,哀求:“求你帮帮我,钱不是问题,只要能解决我和大永身上的东西!”
江迟迟把手抽出,沉思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带我去你们的房子看看。”
这件事透露出许多古怪,她想验证一下心中的猜想。
团子和大永租了老城区的一栋带院子双层小别墅,院子里安置了许多木板搭建的猫窝,和流浪猫的公共食堂。
或许是流浪猫天生警惕,当江迟迟这个陌生人进入时,院子里的猫都躲在角落,戒备盯着她。
“它们在外面流浪吃过苦,比较怕陌生人。”团子解释道。
江迟迟环顾了一圈,少说有二三十只。她直接开了天眼跟着团子来到别墅二楼卧室,里面被褥枕头和绳子落了一地,窗户朝外大开,正对着外面的院子。
交缠的黑气在卧室中蠕动,有怨气、有妖气。
她向门外看去,整栋别墅都是如此。
这是惹上了一只颇有道行的妖啊。
可这些怨气江迟迟伸手在空中虚抚,怨气被搅动,她仔细辨认着怨气的源头。
目光落在一楼厨房旁边的一扇门上,似乎是个杂货间,门外堆着许多箱子,把门堵着。
“带我去那看看。”江迟迟指向了那扇门。
“不、不行!”团子几乎是尖声反对,她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挤出僵硬的微笑,“就是,就是一个普通的储物间,没什么好看的。”
江迟迟静静看了她三秒钟,干脆点头:“好。”
她转身就走,向着别墅大门外。
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追来,团子又急又慌,展开双臂拦住江迟迟的去路,“大师,大师你别走啊!”
江迟迟面色微冷注视她,“我不喜欢有所隐瞒的委托人。”
团子僵在原地,像一尊死寂的雕塑。她紧紧咬着嘴唇,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慢慢收回拦住的手,一步步走向她口中的储物间。
团子费劲地将那些堵门的纸箱推开,掏钥匙的时候,她的手因恐惧而一直颤抖。
锁芯转动,“啪嗒”一声。
门幽幽打开,或陈旧或新鲜的血腥气混着焦味、消毒水味、以及各种古怪的味道慢慢飘出来。
光线透入昏暗的小房间,墙上趴满了色彩各异的猫。
皮毛被整张褪下,挂在墙上栩栩如生。
江迟迟的视线依次落在墙上琳琅满目的“刑具”上,泛着冷光的金属台静静停在房间中央,配有束缚带。
她闭上眼睛,极其克制地呼出一口气。
“你另请高明。”
江迟迟睁开眼睛,转身就走。她拿手机,开始搜索西洲市内的动物保护协会联系方式。
“大师,大师!”团子跌跌撞撞追上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眶中涌出,她呜咽着跪在地上,紧紧抓着江迟迟的裤脚。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做过!”她崩溃大喊,“都是他做的,我一开始不知道他是这样的,我被他骗了”
江迟迟骤然转身扯出自己的裤脚,凛冽的目光让团子不由自主瑟缩,她厉声逼问:“那你知道被骗后做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呢?团子牙齿颤抖着,呜咽痛哭,她什么也没有做。
团子和大永在一次流浪猫救助中相识,外表温厚擅长甜言蜜语的大永很快成为了她的恋爱对象。在团子眼里,他温柔善良,是小有名气的博主,和她在一起实在有点吃亏。
在一起一年后,团子工作调动到大永的住处附近,两人顺理成章开始同居。
同居生活温馨又甜蜜,只是偶尔夜半,会听见一两声凄厉的猫叫。
大永说是邻居家的猫叫春,没办法事情。
团子对此深信不疑,直到某日下班遇见邻居遛狗,两人聊了几句,团子聊起她家叫春的猫。
邻居很是惊讶:“我没有养猫啊,就只养了它。我还一直以为是你们家的猫发情呢,我们这栋楼就你们家养了猫。”
电梯里的大金毛快乐吐舌头看团子,热情求摸头。
团子如坠冰窖,立刻回家找大永对峙。
温厚的男人面对她的质问,痛苦流泪抱住她,喃喃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这样的,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男人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童年阴影,又反复强调自己很爱她,为了她什么都可以改。
团子心软了,选择了相信。
但这只是噩梦的开始,有了第一次的原谅,就会有第二次、无数次她从一开始的愤怒心痛,渐渐变得麻木。
甚至生出一种荒诞的想法:只是流浪猫而已,即使没有大永,它们也会死在不知名的角落。
团子不断催眠自己,在这段畸形的感情里打转。
直到那天晚上,他们遇到了一只黑猫。
一只眼睛幽绿的黑猫。
第38章 猫的报恩2
很寻常的傍晚, 旧小区里随处可见吃完晚饭散步的住户。
黑色垃圾袋被泄愤般扔进小区垃圾点,大永满脸阴沉,心里的暴虐无处发泄。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骨头这么硬的野猫,哪怕打断脊梁无法弓背, 也依然不断哈气做出攻击姿态。
直到死也没有哀求一声。
这让他感到挫败又愤怒。
“砰!”
大永狠狠踹了一脚垃圾桶, 团子被吓了一跳, 也有些烦躁起来:“你能不能克制一下?万一又被人听见。”
上次被邻居察觉到异常, 他们被迫搬家到这个老小区。团子实在害怕这种网上光鲜亮丽,现实里如过街老鼠的生活。
团子刷着大永的账号, 果然在评论区看见有几条说他们视频倒放的留言, 她一一点了举报。
“真他妈烦,关他们屁事,有空不去多给自己烧点纸钱!”他连伪装都懒得, 恶毒咒骂着。
最近他的胃出了问题, 切片送检结果还没出来,又物色不到心仪的猎物, 还有质疑他的网友。桩桩件件都让大永烦心透了。
大永仍在骂骂咧咧,发泄自己的怒火。忽然, 他的咒骂停止,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路灯下。
一只姿态矫健的黑猫优雅蹲在地面,眼睛泛着幽绿,像引人沉迷的漩涡。
巨大的惊喜席卷了大永, 那只让他气愤不已的也是黑猫, 这次他要慢慢折磨,好听一听那哀求声。
“宝宝, 你去。”他温和笑起来,推了团子一把。
野外流浪猫大多警惕雄性, 女性诱捕的成功率要高得多。
如翡翠般的眼眸让团子生出几分不忍,她犹豫着,耳边温柔的哄骗与催促让她僵硬迈开步伐。
黑猫仰头看向团子,眼睛眯起,柔柔“喵”了一声,暖黄的灯光下它好像在笑。
噩梦从这里开始。
团子至今仍记得那个夜晚,她躲在卧室用被子枕头捂住自己,但依然隔绝不了隐隐约约的凄厉叫声,如同婴儿的啼哭。
她只能更用力捂住耳朵,像一个懦夫。
直到惨叫声停歇,她身旁的床铺陷下去。团子闻到了大永身上似有似无的血腥味,让人作呕。
渐渐地,她睡着了。
直到冰凉的液体滴在脸上将团子惊醒,她睁开眼睛,对上幽幽绿光。
“啊!”团子发出惊叫,下意识身上去推旁边的大永,却推了个空。
绿光一点点逼近,超出认知的恐惧让团子的尖叫堵在嗓子眼里,大永诡异的脸在她眼中放大。
他已经完全像一只猫了,披着人皮的猫。
大永张嘴扑上来,嘴里发出诡异的低吼声。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求生的欲望使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团子用手机狠狠砸向大永,狼狈跑出卧室并用力锁上。
团子抵着卧室门,后背因为门板撞击不断颤动着,但她不敢报警,也不敢求助朋友,她不敢把一切公开。
直到天亮,卧室内的动静才彻底消失。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打开门,大永脸色苍白躺在地上,额头上还有手机砸出来的乌青。
团子以为这件事会到此结束,没想到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直到大永的异化越来越严重,最终逃离别墅失去踪迹,她拿到猫脸彩超单,团子才意识到这样下去他们都会死的。
死在猫的手里。
“大师,我都说完了,你救救我、救救我吧。”团子颠三倒四将所有交代清楚,不断哀求着江迟迟。
忽然,她捂着肚子伏在地面,凄厉惨叫起来。
江迟迟的视线扫过团子宽大衣服下不断鼓起的肚皮,最终还是甩出一张灵符,“敕令,纯阳精聚化康渡灵!”
灵光流转,符渐渐化为灰烬,团子痛苦的惨叫随之停止。
她满头大汗躺在地上,狼狈不堪捂着肚子,惊惶望向江迟迟。
“你们惹上了一只道行不浅的猫妖。”江迟迟眼中不含任何怜悯,“这个委托我接了,但不是因为你们接的。”
她为那只猫妖,以及渡化枉死的猫儿而接。
团子不理解她的意思,只知道自己有救了,呜咽着不断道谢。
“那只跟你们回来的黑猫最后怎么样了?”
团子瑟缩了一下,低声说:“不、不见了。大永说把它做成了标本挂在墙上,但是第二天它就不见了。”
看来黑猫就是猫妖,但妖物修行不易很少主动染上因果,这只黑猫为什么会追着他们俩不放?
江迟迟问:“之前是否见过它?”
“没有,从来没有。”
“那就等入夜,它会再来。”江迟迟给了团子一张平安符,让她回卧室做饵直到猫妖现身。
江迟迟联系了西洲市的动物保护协会,志愿者带着笼子赶来时,看见满院垂尾蜷缩的猫很是震惊。
“怕成这样,又还有伤,绝对是被虐待过的。”一个年轻女孩愤愤说。
另一个年轻女性打量着院子,突然“咦”了一声,“这不是‘永远团团圆圆’博主的家吗?”
志愿者们面面相觑。
江迟迟倚在院子大门口,望向了二楼卧室的窗户。
一道人影藏在窗帘背后,像怕光的老鼠往外偷窥。
志愿者们群情激奋,一边安抚猫的情绪,一边把这件事迅速分享给了身边的人。
用不了多久,“永远团团圆圆”的账号就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院里的猫儿们似乎感受到她们身上的善意,都主动走进了笼子里。
志愿者妥善安置好所有流浪猫时已近黄昏,江迟迟开了天眼在小区中漫步,寻找那猫妖遗留下的妖气。
暮色里,灰黑色的气时浅时浓,她循着一路走,发现黑气在小区垃圾点浓郁了许多。
这是大永丢弃上一只黑猫尸体的地方。
江迟迟微微蹙眉,绕过这里继续向前走,穿过老小区的活动广场,是小片的绿化树林。
夜色彻底降临,眼前的气也渐渐浓郁,最终聚集在某棵树下。
江迟迟半蹲下身体,伸手拨开地上一层盖上的杂草,露出新鲜的、刚翻过不久的土壤。
有谁在这埋过东西,这或许就是猫妖对团子和大永出手的真相。
她想了想,抽出桃木剑一点点清理着表层土壤。
新土渐渐堆挤在一旁,剑尖触碰到了某种柔软的东西,江迟迟伸手正欲去扫开浮土——
黑影蓦然跃下,尖利的长爪冲着她的面门狠狠抓来。
桃木剑挥出,一阵黑烟消失在江迟迟面前。
是障眼法,中计了!
江迟迟猛地站起身冲别墅跑去。
她清晰感受到,自己给出的平安符正在迅速损耗
团子按江迟迟的话寸步不离待在卧室,她紧紧攥着平安符,将所有门窗死死关牢,然后蜷缩在床上。
她盯着卧室的每一寸,窗外透进来的光从明亮渐渐变得昏暗。
天彻底黑了。
寂静的夜里,她清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以及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
“嘎吱嘎吱——”
抓挠声像一道催命符从门外响起。
它不紧不慢,一声又一声击溃团子的心理防线。
眼泪瞬间涌出,团子想要放声尖叫,想要冲过去将门堵死,但她动不了,莫大的恐惧让她像凝固的雕像。
抓挠声越来越密集,然后戛然而止。
卧室门无声无息敞开一条缝隙。
团子浑身僵硬死死盯着卧室门的缝隙,不知道时不时过分紧张的错觉,她手心里的平安符突然开始发烫。
一声猫叫贴着团子的耳朵响起。
浑身血液完全凝固,手心的平安符烫得快要烧起来,她不受控制一点一点扭头。
幽绿眼眸在黑暗中散发着翡翠般的光,它优雅蹲在床头,嘴往两边提起,仿佛在笑她死期将至。
当江迟迟赶回别墅冲到二楼时,卧室门紧紧闭合,浓郁的妖气和团子痛苦虚弱的叫声不断从缝隙涌出。
三道灵符甩出,江迟迟喝道:“破!”
妖气瞬间倾泻而出,利爪藏在其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
最近的苦练在此刻起了效果,桃木剑反应极快斩下,几根灰黑坚硬的猫指甲落在地面。
“你要是真杀了人,百年修行毁于一旦不说,灵师可以将你就地诛杀!”
“他们该死!”充满恨意的嘶哑声音朝江迟迟再次扑来。
江迟迟一剑比一剑更快,“你执念太深入了妄,还不回头?我可以渡了所有猫的亡魂,包括你那只小黑猫!”
“假惺惺。”地面的影子逐渐拉长、扭曲,猫妖生出尖利的獠牙,“它的公道,我自己讨!”
团子的痛呼声越来越小,江迟迟目光渐冷。如果真的造下杀孽,她也无法手下留情。
数道灵符飞出,阻住猫妖退路。江迟迟脚下借力跃起,她目光湛湛,桃木剑势如破竹刺来。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人间的因果怎么容你一只猫妖插手?”
扭曲的猫叫声响彻夜色,淅淅沥沥的鲜血落下,猫妖拼着伤冲破了灵符的封锁,径直从卧室的窗跃下。
江迟迟冲向团子,将祛灾符按在她几乎要撑破的肚皮上,举着桃木剑毫不犹豫刺下。
“啊啊啊——”伴随着一声惨叫,团子的肚子迅速消瘪下去,她脸色煞白晕倒在地。
江迟迟匆匆在她身下布了个阵,然后撑着二楼卧室的窗沿,一跃而下。
浓郁的妖气一直蔓延至小树林。
淅淅沥沥的血迹洒在江迟迟刚刚刨开的土坑旁边。
猫妖的原型好似一只豹子,它爪子下按着一只脏兮兮的白猫,它大约是流浪过,不仅瘦弱还带伤,正在不断发出绝望的惨叫。
江迟迟从浓郁的妖气中走出,语气笃定:“它是大永。”
猫妖舔了舔自己受伤的前爪,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平静:“你杀我,我杀他。”
那惨叫让猫妖心烦,它用力一碾,大永张着嘴抽搐,发不出声音了。
“这就求饶了,孬货。”猫妖翠绿色的眼睛透出冷意。
江迟迟抽了张空白灵符,在背后飞速写写画画,嘴上说:“你把他变成猫,丢出去流浪?”
“没错。”猫妖就是要让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尝尝流浪的感觉。
饥寒交迫,受人欺凌,无家可归,这些他都要好好经历一次。
“这只小黑猫和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你百年修为也不要?”
黑猫目光冰冷警惕,“与你何干?”
它没有耐心和江迟迟纠缠下去,利爪亮出,狠狠刺向了抽搐的大永。
“等等!你不想再见见它?”一柄桃木剑挡住了落下的爪子。
灵符悠悠落在刨开的土坑上,那里有半只黑色的小爪子露出,肉垫是粉色的。
火光摇曳燃尽,一只黑猫虚影浮现在空中。
因为死亡,翠绿的眼睛充满了混沌。当它看见那只骇人的猫妖时,懵懂地歪了歪脑袋。
“喵嗷~”它小声呼唤。
江迟迟对这样的叫声并不陌生,换成人类的语言,这一声的意思是……“妈妈”。
第39章 猫的报恩3
猫妖遇到小黑猫是在一个下雨天。
小小一只, 弓起背和大猫抢食,被打得猫毛乱飞也不认怂。
是个凶狠的小崽子,有几分她当年的气魄,猫妖想。
瘦骨嶙峋的小黑猫躺在冰凉的浅坑里, 不出意外的话, 它将于深夜死去。
弥留之际, 一只黑爪踩碎了路灯的倒影, 来到它身边。
小黑猫看见和自己一样的翠绿眼眸,它听见一句——“小猫崽, 你要不要跟着我?”
然后, 它就有了一个妈妈。
猫妖久久凝视着那团虚幻的身影,然后大骂道:“死崽,叫你乱跑!”
小黑猫歪着脑袋, “喵呜喵呜”委屈叫着。
猫妖渐渐松开了爪子, 将脏兮兮的白毛踹到江迟迟面前。
非自然死亡的动物很难有轮回,除非有人相渡, 她终究还是希望这只小崽子有来生。
江迟迟当着猫妖的面开了往生桥,点上三柱安息香送小黑猫入轮回。
今天值班的又是老熟人, 黑白无常。
他们先是谨慎看向江迟迟背后,没看见燕无歇后松了一口气。
谢必安依然客气礼貌与江迟迟打了招呼。
范无咎兴致冲冲来,看见是只小黑猫,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冲她竖起大拇指, “江灵师,您是这个。”
开往生桥耗损精力还费安息香, 这东西卖的老贵,他头一回看见灵师渡猫的。
江迟迟眼眸弯弯, “辛苦两位了,劳烦多照顾它。”
大雾渐渐散去,引魂铃渐行渐远。猫妖收回久久凝视的目光,遵守诺言将大永变回了人。
大永当了几天流浪猫,变回人后像个流浪汉,浑身的伤且脏臭不堪。他躺在地上,抽搐着眼睛向上翻。
被施展过这种妖术,自然是元气大损的,不过江迟迟并没有为他用祛病符的意思。
用在这种人身上,她嫌脏了祖师爷的眼。
“你犯了修行大忌,下一次应劫会很艰难。”江迟迟对猫妖说。
修行的精怪,三年一小劫,十年一大劫。若是干涉人间因果,天道会降下惩罚足足八十一道劫雷。
“那又怎样?”猫妖优雅梳理着毛发,“我问心无愧。”
江迟迟对这种性子飒爽的猫妖生出几分好感,她掏出空白灵符,咬破指尖混上朱砂,静心书写了一道平安符。
“或许能在你应劫时帮上忙。”她递过灵符,抿唇一笑。
猫妖接过华光流转的平安符,前爪抬起深深一拜,“多谢,你和我遇到的灵师都不一样,这份恩我会报的。”
出于灵师的道德,她给团子和大永叫了一辆救护车。
到此,这件事也算彻底了结。江迟迟抬起腕表,还没到十二点,不影响她明天上早八。
她踏着月色走出了老小区,路灯下站着位黑衣青年,暖黄的光描摹他的眉眼,平添了几分往日里没有的温润。
他们之间隔着一条马路,遥遥对望。
江迟迟眼睛弯弯,冲他挥手,“好巧哎,你也在附近办事?”
一眨眼,燕无歇便站在了江迟迟身旁,他轻笑:“不巧,我是来接你的。”
燕无歇的眉眼生得极为好看,睫如鸦羽,眸似点漆,好似湖中艳鬼,诱人沉沦。
心脏骤然悸动,江迟迟有片刻失神。
这么好看,当真不是男艳鬼吗?
回守初观后没过两天,张越的舅舅王富国来了,带来了一尊金身。
灵尊的彩绘神像换成了金灿灿的金身,连带着陈旧的大殿都变得富丽堂皇起来。江迟迟没忍住摸了好几把,富贵迷花了她的眼。
王富国掏出自己买的巨粗贡香,磕头跪拜后虔诚许愿,恭恭敬敬把香插入香炉。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的项目顺利动工,已经进行了一半。
这金身捐得那是一个心甘情愿。
“江灵师,观里往后新年的头香请一定留给我。”临走前,王富国握着江迟迟的手,连续强调了三次。
面对金主爸爸的请求,江迟迟满口答应,还笑眯眯赠送了平安符。
十一月中旬,第一次实操课结束,大一大二外出学生全部返校。
有两个小组遭遇了和江迟迟一样的情况,委托信息不全,评级有误。
其中一个小组与江迟迟同班,带队组长是江千雪,两人重伤。另一个小组是隔壁班级,三人遇害。
灵师学院又迎来了一场追悼会。
漫天纸钱飞扬在斜风细雨中,江迟迟将白菊放在三座新的墓碑前,上面的脸年轻、意气风发,永远定格在最美好的年纪。
放眼望去,碑群林立,每一位都是因公牺牲的灵师。
一束新的白菊放下,江迟迟转头看见乌发淡唇的江千雪,她胳膊打了石膏挂在脖子上,深深鞠了一躬。
“江千雪。”她突然开口,“聊聊吗?”
两人走到墓园外,青松挡去了细雨。
“你要说什么?”即使挂着一条断手,江千雪仍是那副冰山美人的模样。
“你不觉得评级出错的委托太多了吗?”江迟迟伸手接住一滴雨,“出事的都是最优秀的那批。”
今天悼念的三人小组常年在学院前五,而她和江千雪的小组都在争第一。不巧的是,全都出事了。
“什么意思?你怀疑有人故意这样?”江千雪的表情凝肃。
江迟迟没回答,只是问她委托的具体内容。
江千雪皱了皱眉,但依然答了:“一座私人医院的设备经常被用,监控装上就坏,医院病人经常在晚上遇到陌生孕妇。”
她和组员调查发现医院中隐藏着怨鬼的茧,夜晚时偶尔会阴阳混淆。想方设法混入后,发现这个茧里竟然用人养了许多鬼胎。
江迟迟的心沉了下去,这与她之前在刘惠那看见的幻象基本一致,当时她就猜测或许真的有那样一个医院,如今猜测应验了。
“我接过私人委托,遇到类似的鬼婴与幻象,收容鬼婴时有灵师通过孕妇与我斗法。再然后,我抽到了荷花镇的委托,差点死在里面。”江迟迟手松开,那滴雨水坠入水坑,泛起涟漪。
江千雪表情依然冷淡,但手心有汗微微渗出,“我们都被盯上了。”
“但这件事不能说破,更不能大张旗鼓查,我只是给你提个醒。”
提醒了江千雪后,江迟迟去副院长办公室找了老吴。
她正在批阅文件,依次盖章,见江迟迟来,头也不抬:“冰箱里有饭,自己热了吃。”
“你知道我要来啊。”江迟迟笑得俏皮,将冰箱里的两份饭盒取出,放入微波炉加热。
打开饭盒,白米饭上铺满红艳艳的菜色,全是她喜欢吃的辣菜。
“我还不了解你?”老吴揉了揉手腕,接过饭盒吃了几口,“你交的报告我看了,有件事得告诉你。”
“净莲观带回来的那批人都死了。”老吴表情冷峻。
“全部?”江迟迟下意识确认。
“全部。”老吴击碎了她的希望,“昨天晚上死的,监控全坏,是被活生生吓死的。”
江迟迟耳边响起嗡鸣,她和队友做了这么多努力,就是想将净莲观背后的组织挖出来,可现在人全部死了
“迟迟?!”老吴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江迟迟隐约听见老吴低声念了几句祝由术相关的,她的思绪才渐渐清明。
“我给你批假养病,你又跑去接委托?”老吴的眼睛几乎要把江迟迟盯出个窟窿,“你是嫌自己命太长?”
“老吴。”江迟迟垂下眼睛,抱着老吴的胳膊,喃喃说,“我好不甘心。”
有人在暗处想方设法要害她,她千难万险才查到一点眉目,线索又断了。
老吴叹着气揉了揉江迟迟的脑袋,目光难得温柔了几分,“也不是全无进展,之前你和灵师斗法,对方也受了伤。我排查了很久,范围锁定在收容处的人。”
“荷花镇的事情和这个内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要急。”
老吴的话让江迟迟重新燃起希望,只要能找到这个内鬼,很多事情都会水落石出。
次日,学院公布了第一次实操课的成绩。
江迟迟小组毫无疑问拿到了第一,江千雪的小组第二。领奖时,两人对视了一眼。
“下次要赢我?”江迟迟已经猜到了她的台词。
江千雪冷冷瞥了她一眼,仰着高傲的头走了。
小组获奖,按照惯例要搓一顿宵夜以示庆祝。江迟迟把奖金平分,汇进了三个队友的卡上。
虞念慈发出邀请:“今晚九点肥佬烧烤?”
游宋:“十串蜜汁烤翅。”
江迟迟:“今晚行吧。”
江迟迟看向苏烬,他伤得最重,养了两个星期嘴唇依然偏白。他歉意笑笑,有些不好意思:“我就不去了,我妈身体不好,离不开人。”
这是三人第一次听苏烬提起家里的事。
苏烬在校门口与他们分别,清瘦的背影渐行渐远。
江迟迟收回视线,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苏烬很累,好像心里藏着很多事。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虞念慈问江迟迟为什么答应得犹犹豫豫。
“因为要请假。”江迟迟生无可恋。
游宋:“你有兼职?”
江迟迟呵呵一笑,那是比兼职更痛苦的事情,她一脸深沉:“不,我要上课。”
游宋和虞念慈头上冒出三个问号。
江迟迟开始大吐苦水,批判燕无歇惨无人道的授课行为。
“嘶我没听错的话,你的鬼修他是一只鬼对吧?”虞念慈将因为震惊跑出来的双下巴默默收回去。
游宋生出几分浓厚的兴趣:“他剑法很好?叫他出来一起吃烧烤啊。”
“你该不是想和他练剑吧”江迟迟沉默。
应队友的强烈要求,江迟迟回到守初观后向燕无歇发起了吃烧烤邀请,但她已经做好了对方拒绝的准备。
她正专心致志剥熟板栗,费劲掰开壳,再粗暴剥掉毛茸茸的外皮,露出坑坑洼洼的果肉。
一碟饱满完整的板栗肉推到江迟迟面前。
她眼睛一亮,抬头看见燕无歇面前堆着冒尖的板栗壳,他正慢条斯理擦拭指尖。
“可以。”燕无歇说。
“嗯?”江迟迟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像只囤粮的松鼠。
过了好一会,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句“可以”是什么意思。
夜色渐浓,肥佬烧烤摊生意开始火爆,店里坐满了附近的大学生。
虞念慈见游宋一直往店外看,忍不住调侃:“别看了,剑法老师没来呢。”
游宋的视线突然停顿在某处,他冲虞念慈微微一扬下巴。
虞念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她先是看见了浑身被针扎一样不自在的江迟迟,紧接着看见江迟迟身旁的青年。
夜风拂过细碎黑发,露出一张苍白又极具侵略性的俊美面容。黑色短衫露出线条优美的手臂,右手腕上戴着根细细的红绳,一颗莹润红豆从中穿过。
“迟迟,那边。”燕无歇微微俯身,低沉的声音扫过江迟迟的耳廓。
见白皙的耳垂瞬间变为薄红,他微微垂眼,掩去了明晃晃的笑意。
第40章 五鬼运财1
喧闹的烧烤摊, 泛着油光的桌面,与洗得并不那么干净的碗筷。
“五花、牛肉、羊肉各二十串,烤鸡翅十串”江迟迟正在对老板飞速报菜名。
滚烫的茶水浸泡碗筷,燕无歇将它们一一清洗, 擦干, 自然地递到江迟迟面前。勺子、筷子摆放方向一致, 整整齐齐。
报菜名与碗筷叮当声中, 还夹杂着游宋不耻下问的声音。
他笑起来时清俊不羁,让人很难狠心拒绝, 他逮着燕无歇开始探讨剑法该如何精进, 并执意要讨教几招。
等江迟迟放下菜单,就看见虞念慈像一位担忧的老母亲盯着她瞧,把她看得起了一身寒毛。
江迟迟:“有话就说。”
虞念慈勾过她的脖子, 声音很低:“迟迟, 经常对着这张脸,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心蓦然乱了几拍, 江迟迟下意识转头看去。
白炽灯落在漫不经心的侧脸上,面对游宋的讨教, 他态度淡淡,却也不敷衍。指尖在桌面轻点,依稀可见是几招剑式。
她骤然收回视线,义正言辞说:“没有。”
人鬼殊途, 不会有, 也不能有。
身后,游宋死缠烂打, 约了下周单挑,他说什么也要和燕无歇亲自过几招。
竟还有人上赶着挨打, 江迟迟暗暗发笑。
油滋滋的烧烤摆满了桌子,白雾裹着香气飘起,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子里晃荡。
三人一起敬了燕无歇一杯,若不是他出手相助,这次追悼会的名单还会再多四人。
燕无歇没有推却,一饮而尽,如同喝水般。
他很少动筷子,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看江迟迟吃,或是看她神采飞扬与同伴聊天。
连吃带喝,酒过几巡江迟迟面上染了淡淡薄红。桌面上有一把老板送的糖,玻璃彩纸包裹,黄色是她最讨厌的味道,酸得让人舌头发苦。
江迟迟突然起了几分捉弄的心思。
她眼眸弯弯拿起一颗,剥掉彩纸,递给了燕无歇,“这个很甜,你试试。”
燕无歇微微扬眉,伸手接过,糖果沾着一点她的温度,含入口中。
“确实很甜。”他轻笑。
江迟迟试图在他脸上找出任何忍耐的痕迹,可惜完全没有,她心里生出了几分狐疑。
临近十二点,聚餐结束,各回各家。
江迟迟吃得有些撑,商业街临江而建,燕无歇与她并肩慢慢走着。
错落灯火落在江面,璀璨朦胧。
途径两个女生卖花的小摊,她们正准备收摊,摊位上剩下一束鸢尾花。看见迎面走来的男女,短发女生眼睛一亮。
“同学!”一束花蓦然递到燕无歇面前,短发女生笑盈盈的,“最后一束,免费送,祝你们长长久久。”
江迟迟瞳孔地震,她连忙开口解释:“谢谢,但是我们”
燕无歇眼中的漠然无声消融,他伸手接过紫鸢尾,眼中染上点点笑意,“多谢。”
紫鸢尾送到江迟迟面前。
无数的念头从脑海中呼啸而过,她恍惚盯着这束花,直到它再次被往前递,如此执着。
鬼使神差的,江迟迟接过了花,冰冷的指尖擦过她的肌肤,竟有种灼烧般的滋味。
两位女生心满意足收摊离开,路灯笼罩的光影下,只剩他们。
“你”江迟迟迟疑开口。
“清者自清,何必辜负他人好意。”燕无歇面容平静,好似刚才只是最寻常的举动。
江迟迟微微失神,小声嘟囔:“那你还怪善良的,怎么不自己拿着。”
“不喜欢这个气味。”
江迟迟凑近轻嗅,花香浅淡温柔,明明很好闻,真是个捉摸不定的鬼。
手机忽然震动了几声,是西洲市密室逃脱爱好者的群,群友正在摇人拼车。
江迟迟险些要忘记这个群的存在,当初为了克服怕鬼的毛病,她曾在高中毕业的暑假刷遍了西洲市所有的恐怖密室。
然而事实证明,人扮的鬼和真正的鬼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不要尖叫鸡】这密室不一般,胆子不大别来,缺两个坦克!!尖叫鸡别来!
下面有人问这个密室怎样不一般。
【不要尖叫鸡】嘿嘿,这个密室真闹鬼,想玩刺激的就来。
他附上了一张图,似乎是密室监控的截图,一个玩家正在摸索,他身后静静站着一道红影。
江迟迟目光一凝,双指放大了照片。
照片中,红影上半身没入黑暗,透过模糊画质依稀能看见长裙下的双腿,以及高高踮起的脚尖。
鬼踮脚。
出于灵师道德,江迟迟在群里劝了一句。
【已死勿扰】这照片里是真的,建议别去,被跟上轻则霉运连连,重则被占身躯。
【不要尖叫鸡】哥们你是行家?
【已死勿扰】略懂一点。
【不要尖叫鸡】害,我都和老板打赌了,是真的我也认了。这辈子还没见过,就当开开眼[狗头]
江迟迟被气笑了,她深吸一口气,反复默念“尊重他人命运”。
“怎么了?”
“没什么,遇到一个去闹鬼密室找死的二货。”江迟迟翻了个白眼。
燕无歇:“密室?”
忘记这是位古董鬼了,江迟迟想了想,通俗易懂解释:“大约就是人造的茧,里面的鬼怪都是人扮演的,属于游戏的一种。”
燕无歇显然无法理解现代人的脑回路,点评:“花钱买罪受。”
“谁说不是呢,遇到真的就老实了。”江迟迟看群消息没再更新,一个念头在心里闪过,她笑眯眯抬头,“无歇,我带你去玩吧。”
戏梦密室开在一家商场的写字楼地下负一和负二层,是目前省内规模最大的密室。
因为商场里死过人,这里租金格外便宜。
刘广浩带着自己的两个朋友坐在等候区,玩半夜场的人不多,密室冷冷清清的,播放着应景的诡异旋律。
“浩哥,‘祭月’主题真的有点不对劲啊。”秋晓刷着小绿书上的测评帖子,一向胆大的她也被玩家真情实感的描述吓得有些发毛。
刘广浩不断看向门外,有些心浮气躁:“叫你别看,都是些尖叫鸡写的。有个懂行的说带朋友来,出不了事。”
秋晓看向陈云乐,他穿白衬衫,戴黑框眼镜,满身的大学生气,只见他眼睛里满是跃跃欲试的光,“就是真的才刺激,玩了这么多,人扮的早吓不到我了。”
“欢迎光临——”玻璃门自动打开,两道人影并肩走入。
清丽明媚的少女目光精准落在刘广浩身上,她说:“不要尖叫鸡?”
刘广浩脸有些黑,咬了咬牙,冲着少女身边的青年挤出一个笑容:“不是哥们,你说带个朋友,怎么把女朋友带来了,这个主题不适合带妹啊。”
他就是冲着通关奖励来的,这下没希望了。
他还想再发发牢骚,蓦然对上燕无歇极其冷淡的眼神,就好似在看一件死物,他下意识闭上嘴。
“在群里和你说话的是我。”江迟迟似笑非笑看着先入为主的刘广浩。
看见女性就觉得不行,哪来的死毛病?
刘广浩憋红了脸,好一会才从嘴里憋出一句“对不起”。
店员笑眯眯走过来和缓气氛:“各位玩家晚上好,咱们‘祭月’主题马上开场,电子产品请放储物柜。目前这个主题还无人通关,第一个通关的小组有丰厚奖励哦。”
江迟迟看向店内显眼的海报,这个主题是最近几天才推出的,首次通关有五千元的现金奖励以及免费畅玩店内的任何密室。
的确是能让密室爱好者心动的奖励。
江迟迟把手机和鸢尾花放入了储物柜,灵符留在了身上。
店员开始随机分发角色牌,她翻过卡牌,是一张叫杨盈的角色卡,介绍只有一行字——
福村杨大贵女儿,回村探亲。
她歪头去看燕无歇拿到的角色卡。顾时,陪女友回乡,上门提亲。
江迟迟马上转头去看店员,扎着马尾的女生悄悄冲江迟迟眨眼,满脸写着“不用谢”。
她挤出笑容,回应这份沉重的好意。
“有点意思。”带绳子的黑色卡牌在苍白的指尖轻巧旋转,燕无歇满脸似笑非笑。
江迟迟:“呵呵。”
“分享一下信息。”陈云乐推了推眼镜,亮出角色卡,“丁骏,摄影师,和同事去福村拍摄采访素材。”
秋晓拿到的是一张记者角色,叫石小倩,和丁骏是同事。
刘广浩则抽到卧底警察王浩,表面上是去福村收购古董的商人。
店员分发了遮光眼罩,依次监督他们戴好,然后指引他们往前走。
“各位玩家,你们即将踏上前往福村的汽车,祝你们旅途愉快~”
店员的尾音被巨大的关门声截断。
脚下的地面随着发动机的嗡鸣声剧烈颤动起来,这震动来得猝不及防,江迟迟身体一晃,下意识往周围寻找能扶的东西。
冰凉的手于黑暗中分毫不差握住她,引着她往前走了几步。
江迟迟的肩膀被扶住,轻轻往下压,她顺着力道往下坐,是汽车的座位。
黑暗中响起了刘广浩骂骂咧咧的声音,他似乎摔倒了。
幽幽阴寒笼罩,燕无歇在她身旁落座。
戏梦密室的道具都十分仿真,虽然只是一辆假汽车,利用道具模拟的行驶效果,但空气中淡淡的汽油味和皮革味足以让人身临其境。
汽车内亮起了暗黄的内饰灯,这是正式进入剧情,可以摘下眼罩的提示。
江迟迟摘下了眼罩,这是一辆破旧的七坐面包车,驾驶座位置有一个机械钟——23:55:00。一份旧报纸散落在座位过道。
江迟迟坐在里面,不方便出去,于是轻轻戳了一下燕无歇,指了指地面的报纸。
燕无歇随手拾起,刘广浩也看见了这份报纸,但他动作慢一拍,手和报纸擦肩而过。
借着昏黄的灯光,江迟迟迅速浏览,在角落的板块找到了一则关于福村的报道。报道中称福村是“长寿村”,百岁老人数量居全省前列。相关人员称或许与其特殊的水源有关,福村的饮用水源都来自村子中的一座大山。
她将报纸递给名叫秋晓的清秀女生,很快进入了游戏状态,“你们应该是要去搜集村子长寿老人的资料,探究背后的真相。”
秋晓飞快浏览完,递给了剩下的队友,她望向江迟迟期期艾艾开口:“你、你懂那方面的事吗?听说这个密室真的有如果遇到要怎么办啊?”
她看了网上的帖子,本来不想玩,但硬是被刘广浩说动了。
“遇到了就跑,记住一点——”江迟迟正准备传授经验,刹车声率先响起,紧接着是整辆道具车猛地向前一倾。
车上的人猝不及防被往前甩,尖叫声和叫骂声混杂响起。
一只手瞬间揽住她,手掌护住她的脑袋,将她往怀里一按。
江迟迟的耳朵紧贴在对方的胸口处,夏季短衫轻薄,冰凉的体温清晰传递,她甚至能感受到起伏的肌肉线条。
汽车彻底熄火,整辆车浸泡在黑暗中。
江迟迟几乎是从燕无歇怀里弹起来,她整个人贴在了车窗的位置,如果不是车窗开不了,她甚至想爬窗出去。
“有提示灯。”陈云乐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方向盘的附近,有一个按键正亮着暗淡暖黄光芒,这是提示灯的颜色。
“那就按呗。”刘广浩离得最近,他揉了揉撞疼的膝盖,一瘸一拐走过去用力往下拍。
车身近光灯骤然亮起。
突如其来的亮光让所有人陷入了短暂性的失明,只有刚刚的一幕像照片似得印在眼底。
眼前是一座村子的入口,斜斜的石碑上刻着“福村”二字。
“有NPC!”刘广浩提高声音喊了一句,短暂性失明还没过去,他眼前全是白茫茫一片,但刚刚他清晰看见,一个身穿红裙,长发披在身前的女人幽幽站在村子入口。
这是密室惯用的吓人手法,刘广浩不以为意。
短暂性失明过去,刘广浩的视线渐渐聚焦,一片红影占据了他的眼眶。
黑发披散,红裙似血,静静站在车头前。距离刚刚,不过两秒。
刘广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这个换位用得好,居然吓到了他,不愧是戏梦倾心打造的新主题。
接下来,就该继续黑灯,亮灯,给NPC制造移动的时间,营造闪现效果了。刘广浩暗暗想。
挡风玻璃外的红影骤然消失。
刘广浩瞳仁一缩,后背密密麻麻泛起寒意。
车头的灯依然亮着,已经空无一人。
“啊啊啊——”
秋晓骤然尖叫了一声,凄厉得让人心脏发紧。陈云乐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他还从来没有听过秋晓被吓成这样。
江迟迟正想转头询问什么情况,黑发红衣紧紧贴在车窗外。
发丝缝隙中,透出一张惨白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