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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我程撒娇又回来了!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 再次睁眼,他们已经离开黑咕隆咚的山洞,光线忽然变得明亮, 刺得人眼睛微微有些发疼。

    舟雨原本头昏脑涨地挂在解千言脖子上,忽然感觉到一股柔和又熟悉的力量从四肢百骸涌入体内,一个激灵便清醒了过来。

    “灵力!是灵力啊!”

    原本恹恹的狐狸一骨碌滚下地,深吸口气, 嘭地一声化为人形, 惊喜不已地摸摸脸又掐掐腰, 抱着解千言的胳膊嚷道:“师兄师兄, 快看,是灵力啊!我又能变成人形了!”

    少女一身轻灵飘逸的白裙,眉眼精致秀美, 头上两个可爱的双螺髻随着她奔跑跳跃, 像两只毛绒绒的狐狸耳朵,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

    玄黎魔尊定定看着化成人形的舟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到解千言笑着伸手摸了摸少女头上发髻时,眼中的惊艳和喜悦化为复杂难懂的情绪,闭上嘴沉默了下去。

    解千言任由舟雨绕着自己转了好几个圈, 又叫又跳地闹够了,这才仔细观察周围环境, 又御剑飞到高处查看了一番。

    他们在一片巨大的丛林中,从高空看, 青山连绵不绝, 一眼望不到头,也分辨不出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站在丛林中, 放眼望去全是高耸如云的大树、低矮的灌木、四处缠绕的藤蔓,满眼葱葱郁郁,一片生机勃勃的模样,此时应是正午,太阳高高挂在头顶,阳光从枝叶的间隙中洒下,将整片丛林照得亮堂堂,鸟语虫鸣声不绝,流水潺潺声不断。

    第一次见到人间丛林的黑蛮人兴奋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这、这就是人间吗?”

    “这是树吗?还有叶子!”

    “有水!有水啊!”

    “那个会飞的小东西,是鸟吗?”

    “那是蝴蝶吧!爷爷画过的蝴蝶!”

    一片欢乐的气氛中,被青蛟大王驮在背上的程泽也醒了,茫然地四处张望,看到身后一群皮肤黝黑长相怪异的黑蛮人,吓得尖叫起来:“鬼啊!!!”

    解千言被他吵得烦了,一巴掌拍过去,将人拍得闭了嘴,这才道:“别鬼喊鬼叫的,那些是黑蛮人,是跟我们一起的同伴,你要是害怕就把眼睛闭上。”

    程泽后脑勺挨了一巴掌,委屈极了,抱着青蛟大王就开始摇晃:“姐夫!这家伙竟敢当着你的面打你小舅子,你可不能放过他啊!前几天还用定身符把我定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差点吓死我!姐夫~~~你说话呀!”

    青蛟大王被他摇得头晕,又被他一声声“姐夫”喊得五迷三道的,认真对比了一下自己和解千言的实力,最后不好意思地开口:“程、程泽啊,姐夫受了点伤,那个,可能打不过啊,你要是委屈的话,要不给你摸摸我的角?挺好玩的,沁澜也喜欢摸……”

    程泽今天虽然爱撒娇了点,但毕竟还是超过三岁了,敷衍地撸了一把自家姐夫的角,又瞄准了他的大哥奚怀渊,捧着有点晕的脑袋蹭过去,抱着奚怀渊的胳膊就开始嘤嘤嘤。

    “大哥!你得给我做主啊!大嫂白用了我的身子这么久,解千言他不安慰我就算了,竟然还打我!大哥~~~你说话啊,你是不是不认我这个弟弟了?呜呜呜,大哥~~”

    奚怀渊整个人都麻了,怀疑这程泽是不是被兰娘传染了什么怪病,拼命将自己胳膊往外扯,但他一个伤患,又怎么扯得过身强力壮的程泽,只能朝哈哈傻乐的舟雨和看戏的解千言投去求救的目光。

    解千言看着牛皮糖一般赖着人撒娇的程泽,又好笑又有点怀念,在奚怀渊快就快哭出来的时候,终于看够了,走过去将程撒娇扯开,威胁道:“你再闹的话,我就把兰娘放出来,让他跟你讲讲道理,怎么样?”

    程撒娇讪讪闭嘴,但也就消停了不到半刻钟,就悄悄跟舟雨使眼色,小声嘟哝起来:“舟雨,我们这么久没见,你都不关心一下我吗?我后脑勺还疼呢,被你师兄打的……”

    奚怀渊不敢靠近程撒娇,便将解千言拉到一边,看了看兴奋得到处摸树抠土的黑蛮人,有些担忧道:“解道友,要不麻烦你先去探一下路,弄清楚我们在什么地方,我再布个传送阵,将他们都送出去。他们都是凡人,不好贸然四处走动,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就麻烦了。”

    他话音刚落,就有黑蛮人惊恐地尖叫起来。

    奚怀渊心中一紧,快步朝围在一起的人群走去,解千言几人也连忙跟上。

    黑蛮人一个个被吓得跟鹌鹑似的不敢吱声,赶紧让出道来,将中间那躺在地上打滚的年轻人指给几位仙人看。

    年轻人抱着腿哭道:“仙人救命!小人被恶魔咬了,是不是要死了啊?救命啊!”

    舟雨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恶魔?什么恶魔?在哪儿呢?”

    年轻人指着远处树上一坨东西道:“往那边去了,那恶魔很小一只,不知道用的什么武器,在小人腿上扎了一下就飞走了。”

    奚怀渊蹲下身,检查了一下这人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小腿,又看了眼他指的方向,松了口气:“是马蜂。别担心,马蜂虽然有毒,但不是什么恶魔,你们下次遇到千万别招惹它们。遇到蛇、蜈蚣、蝎子之类的毒虫也要小心,别直接用手去碰……”

    奚怀渊仔细叮嘱了许多行走丛林的注意事项,黑蛮人都听得非常认真,但一个个眼神茫然,显然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什么毒舌毒虫,他们从来没见过。

    解千言扔了张火符,将马蜂窝烧掉,舟雨也拿了颗解毒丹药给这年轻人吃下,忧心忡忡道:“师兄,我们还是快把他们送去浮玉岛吧,林子里太危险了。”

    解千言略想了想,对奚怀渊道:“我和舟雨去探路,奚道友,青蛟前辈,还有玄黎魔尊,麻烦你们看好这些黑蛮人,等我们回来。”

    奚怀渊点头应下,青蛟大王化作一条长达几十丈的巨蛟,将黑蛮人圈在中间,安详地发起了呆,玄黎魔尊也找了片空地开始打坐休息。

    解千言带着舟雨,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程撒娇给黏上了。

    他似乎已经忘了后脑勺挨打的仇,兴奋道:“我也去我也去!带上我嘛好不好?我们三个才是最好的朋友呀!”

    舟雨狐疑地看看硬是将脑袋挤到自己和师兄中间的程撒娇,小声问解千言:“他真不是兰娘吗?”

    解千言拖着程撒娇,淡定答道:“等过了今晚子时就知道这家伙是真是假了。”

    舟雨觉得有道理,三人便这样你拖我拽地一起出发去探路了。

    *

    舟雨变回狐狸跑在最前面,依靠巨大的体型和从小长在山野的熟练手法一路扫荡过去,将乱七八糟的枯枝藤蔓清理得干干净净,方便黑蛮人行走,程撒娇则赖在解千言身边叽叽呱呱个不停。

    “我们真去了魔界吗?我上次醒来的时候,在一个奇怪的血红色水池旁边,周围土地都黑黢黢的,那就是魔界吗?”

    解千言看他一脸惊奇的模样,纳闷道:“就算你被兰娘占据了身体,也不至于对外界情况一无所知吧?”

    程撒娇扁扁嘴,有点委屈:“他好凶啊,我不敢跟他抢,只能猫在灵府一个小角落里装死,动都不敢动一下的,哪里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你真是的,不安慰我就算了,还怀疑我!”

    解千言无语:“你看看你姐夫,被人夺舍的时候以命相搏,死都不愿意将自己的身体拱手让人,你倒好,每次被夺舍,挣扎都不挣扎一下,你还好意思说。”

    “哼,我姐夫那还不是为了我师姐吗!他要是把身体让给别人,我师姐可就真没希望了。我有什么舍不得的,你们难道不会救我吗?我可是你们最好的朋友!”

    他说着就又要去抱解千言的胳膊,被解千言一闪身避开,两人开始你逃我追的幼稚游戏,嘻嘻哈哈声在丛林中飘来荡去,一直传到了辛苦开路的舟雨耳中。

    舟雨气不过,三两下跳过去,叼起解千言就跑,惹得程撒娇拼了命地追:“喂,你们等等我啊!说好带我一起的,你们俩这是什么意思!”

    狐狸撒开腿闷头跑,解千言一开始觉得好笑,也没管她,跑着跑着,忽然发现前面有个大坑,赶紧抬起手拍了拍狐狸脖子:“舟雨,快停下,前面有坑。”

    奈何舟雨跑得太快,根本刹不住脚,带着解千言一起,一头扎进了坑里。

    慌乱之中,身形巨大的狐狸卷成了一团,将解千言团在怀中,导致他腾不出手拿剑,一人一狐便这样咕噜噜一路滚进了坑底。

    幸亏他们已经离开了魔界,舟雨有灵力护体,虽然被吓了一跳,却没有受伤,落地后赶紧爬起来,将怀中的解千言放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跑太快了,哈哈哈……”

    解千言失笑,揉揉她的耳朵:“没受伤吧?”

    “没有没有——”

    “啊!舟雨快接住我!”

    舟雨吓了一跳,赶紧伸出尾巴往空中一卷,卷到了掉下来的程撒娇。

    解千言简直要被他蠢哭:“我们掉坑里你也要跟着掉,你的脑子被兰娘偷了吗?”

    程撒娇惊魂未定,抱着狐狸尾巴不撒手:“我以为你们抄近道呢,就跟着一起跳了嘛……”

    解千言不想跟这傻子说话了,抽出剑招呼舟雨:“走了,我们上去,让他自己抄近道吧。”

    “等等等等,这、这是什么啊师兄……”

    舟雨哆哆嗦嗦从背后掏出一个圆圆的东西递给解千言,说到最后,已经带着点哭腔了。

    大坑底下没有光线,解千言赶紧燃了张火符,这才看清舟雨递过来的东西。

    是一个人的头骨。

    舟雨也看清了爪子中的头骨,吓得嗷一声缩到巴掌大小,蹦到解千言肩膀上疯狂甩爪子。

    程撒娇也跟着抽筋似的原地蹦跶,刚蹦哒了两下,忽然抖着手指向解千言背后,尖叫起来:“啊!!有怪物!解千言有怪物!”

    解千言心中微紧,立即转身朝大坑深处看去。

    黑暗中,一双闪着金光的竖瞳紧紧盯着二人一狐,低沉粗重的呼吸声越来越近,带着差点熏死人的腥臭味,慢慢朝他们走来。

    解千言又抛出一张火符,照亮了大半个坑,这才看清那双竖瞳的主人。

    是一只壮得像小山一般的金甲鳄。

    解千言的呼吸瞬间停滞,母亲惨死的记忆再次浮现在眼前。

    “知禹!知禹!要活下去……”

    82.世上最好的师妹

    被洗过一次的记忆支离破碎, 解千言已经无法完整回忆起那天发生的事情,女人绝望的哭喊、骨头断裂的咯吱声、金甲鳄狂暴的嘶吼、小孩声嘶力竭的呼唤,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 疯狂缠绕在他耳畔,仿佛要将他一寸寸撕碎。

    “师兄!师兄!你怎么了?我们快走啊,这大家伙看上去好可怕!”

    “解千言!解千言!别发呆了呀!快跑!”

    舟雨不知道她师兄为何忽然僵在原地,虽然自己也被吓得够呛, 但总不能三个人都呆呆站着等死, 在看清楚那大家伙的第一时间, 她便再次变作大狐狸, 想将解千言叼走。

    奈何这人脚下仿佛生了钉子一样,怎么都叼不走,她只能一边叫他一边用头拱他, 要是再不行, 只能照着他后脑勺来两脚,打晕拖走了。

    解千言听到舟雨和程泽的呼唤,总算回过了神,发现自己衣袖已经被狐狸啃出了个大口子,无奈地扯扯嘴角,声音嘶哑地开口:“舟雨, 你和程泽上去等我。”

    舟雨扯着他的衣袖不放,他只好换只手抽出配剑, 拍拍狐狸脑袋,轻声道:“乖, 去上面等师兄。”

    说完便挥剑割断衣袖, 飞身扑向那壮得像座小山一样的金甲鳄。

    舟雨有些呆滞,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家师兄这般杀气腾腾的模样, 也不知道跟这大家伙有什么深仇大恨,但看情况应该是能打得过的,于是也不再磨蹭,转身叼起程撒娇,几个纵跃便跳出了大坑,然后变回人形,两人一起守在坑边。

    *

    大坑下面,一人一鳄都已经杀红了眼。

    这只金甲鳄修为约莫刚突破金仙境界,但不知何故走火入魔,灵智低下,甚至不能化为人形,它左眼下有一道很长的伤痕,似是被利剑所伤,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它尤为憎恨人类,动起手来毫无章法,不要命似的往解千言身上扑,利爪似剑,长尾如鞭,一身金甲鳞片更是远比普通金铁更坚硬,口中一排排尖刀的钢牙淬了毒,滴在衣服上瞬间便能腐蚀出一个大洞。

    金甲鳄仗着体型上的优势横冲直撞,将解千言堵在大坑的角落,让他的符箓不便施展,而解千言也没有平日里的从容淡定,手中剑被他当成砍刀,一招一式都拼尽全力,不惜己身。

    剑与金甲相撞,擦出刺耳的尖鸣,解千言始终咬紧牙关一言不发,每次挥剑的同时,体内魔气顺着剑刃沾到金甲鳄身上,渗进血液经脉中,一点点侵蚀掉它本就不多的理智,整条鳄都陷入癫狂之中。

    理智全无后,金甲鳄完全不再闪避剑光,甩着长尾连连抽向解千言,几次没抽中,更是暴怒,纵身跳上坑中一块大石头,妄图利用高度差增加分量,将自己的身体当做武器,不要命地砸向解千言。

    解千言身上也被金甲鳄的利爪挠出了不少血印子,见状只是冷哼一声,瞅准那大家伙腿上一处鳞片缝隙,提剑迎了上去。

    一人一鳄皆是全力以赴,两处力道相加,解千言的剑终于刺穿了坚如金石的鳞片,狠狠扎进腿弯处的软肉中,他则借力一翻身,跳上了金甲鳄的后背。

    执剑的手顺势一拧,从关节处切断了金甲鳄腿上经脉,壮硕如山的鳄鱼轰然一声摔倒在地。

    解千言抽出剑,三两步跳上金甲鳄头顶,瞅准眼睛的位置,一剑刺了下去。

    满含暴怒的哀鸣声顿时响彻整片山林,剧痛之下,金甲鳄疯狂翻滚起来,试图甩掉头上的疯子。

    解千言双手握紧剑柄,带着对惨死母亲的无尽痛惜,对这只金甲鳄的滔天恨意,对自己曾经弱小无用的悔恨,用尽全力往下刺去,终于刺穿了它的颅骨。

    金甲鳄渐渐停止了挣扎,四肢无力地垂下,仅剩的那只完好的眼睛里,光芒也暗淡了下去,直到彻底死亡。

    解千言浑身浴血,保持着双手握剑的姿势,僵在原地。

    直到金甲鳄的身体开始变凉,他眼角沁出的一滴泪水才混着血和尘土滑落,满心寂寂,茫茫无依,巨大的深坑中,只有一道低哑的声音喃喃念着:“娘亲,娘亲……”

    *

    坑底的动静已经完全消停下来,舟雨和程撒娇又等了好半天,仍旧不见解千言的踪影,两人急得团团转,绕着大坑转了无数圈,将坑边的泥土都踩实了,最后舟雨拍板道:“程泽你在这里接应我们,我下去看看师兄。”

    “哎哎,我也去……”

    “你不听话,小心师兄请兰娘回来收拾你!”

    扔下这句恶意满满的威胁,舟雨纵身跳下大坑,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程撒娇只能讪讪收回脚,百无聊赖地继续蹲守。

    舟雨跳到坑底时,先前的符火早已燃尽,大坑中黑咕隆咚的,幸亏狐狸眼睛好使,她第一时间便看到几乎占据了半个多半个大坑的金甲鳄尸体,而一动不动跪坐在尸体头上的人,可不正是她师兄吗。

    “师兄!你怎么啦?是不是受伤了?”

    一路大呼小叫着冲过去,吭哧吭哧爬上金甲鳄的脑袋,舟雨终于看清了解千言此刻的凄惨模样。

    解千言身上的衣服东一块西一块,有的是被金甲鳄牙齿上的毒液腐蚀坏了,有的是在山石鳞甲上蹭坏了,头发也乱糟糟的,下巴上还有片血迹。

    黑衣服沾了血也看不出来,但解千言这失魂落魄的模样着实将舟雨吓坏了,赶紧上手将人从头到脚摸了一遍,没发现大片血渍和伤口,她这才松了口气,低声唤道:“师兄,师兄?你怎么了?是不是受内伤了?吃补血的丹药还是稳固丹田经脉的丹药啊——”

    解千言忽然伸手将她抱住,温热的呼吸杂乱无章地喷在脖子上,两具身体严丝合缝地紧紧贴住,力气之大,差点将她勒得喘不上气来。

    舟雨有些慌乱,她师兄这人向来温文有礼,气得再厉害也只是嘴上狠狠数落她,敲她脑袋都舍不得用力,更是从未这样紧紧抱过她,让她一颗心跟着揪了起来,正想开口问,却听见解千言在她耳边喃喃唤她的名字。

    “舟雨,舟雨,舟雨……”

    这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舟雨眼睛一酸,想要回应却发现出不了声,她只好用力掰了掰缠在腰间的手,感觉到他稍微松了点劲儿,这才大喘一口气,回抱住他轻声应道:“师兄我在呢,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呀,我有点害怕……”

    解千言没有说话,只是放松了身体,满身疲惫地靠在舟雨肩头,任由哀痛悔恨的情绪将自己淹没。

    舟雨安静地陪他坐着,师兄妹二人紧紧依偎在一处,不知过了多久,大坑上传来程撒娇隐隐约约的呼喊声:“舟雨……解千言……舟雨……解千言……”

    解千言终于动了动,慢慢起身放开怀中的姑娘,见她头发有些凌乱,胳膊也僵着,顺手帮她将散落的发丝理顺,又拉过她的手轻轻帮她捏着,低声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娘为了救我,被发狂的金甲鳄吃掉的事吗?”

    舟雨闻言心中一紧,抬头看向解千言,但他却低着头专心帮自己捏胳膊,她看不清他脸上是何神情,但想必是难过极了,遂轻轻嗯了一声,问道:“就是这只金甲鳄吗?”

    解千言点头,沉声道:“应该是它,修为达到金仙境界又走火入魔的金甲鳄可不多见,何况我娘当年伤了它的左眼,我认得那伤口。”

    舟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迟疑了片刻,学着他平日的模样,伸手摸摸了他的头,喃喃道:“师兄,别难过,你已经帮你娘亲报仇了,她若是看到你这么厉害,肯定也很欣慰的。”

    解千言没再说话,继续帮她捏胳膊。

    过了一会儿,舟雨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小心翼翼问道:“师兄,那,那你娘的遗骨,是不是也在这里……”

    解千言惨然一笑:“或许吧,就算还在,我也认不出了,待会儿我们将这里的遗骨都带走,也算是替我娘收尸了吧。”

    舟雨赶紧拉住他的手,急切道:“我能帮你找到你娘的遗骨!青蛟前辈跟他爹三千年没见过,一见面就能相认,你知道的吧,那是因为我们妖族都有秘法能认出自己的亲人,你要相信我!”

    解千言稍微打起些精神:“什么办法?”

    舟雨拉着他跳下金甲鳄的大脑袋,寻了个宽敞的地方席地而坐,让解千言用玉瓶放点血给自己,然后神神秘秘地道:“这是我们狐妖的独门秘法,师兄你不能看哦,快闭上眼睛去那边等我。”

    解千言不知道她要捣鼓什么,但他了解舟雨,知道她肯定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便按照她的吩咐放了一小瓶血,又燃了好几张火符,将整个大坑照亮,然后乖乖闭上眼去角落里等着。

    舟雨做贼似的,用短刀在自己脖子上比划半天,以此作为试探,确认解千言真没偷看后,又大声叮嘱道:“真的不能偷看哦!偷看就不管用了!”

    解千言应了一声,舟雨这才背转身,一刀扎进了自己心口。

    妖血跟人血一样,都是鲜红色,但舟雨这次取的是心头血,鲜红中还带着一点深沉的金色,其中饱含上古大妖九尾狐最精纯的灵力。

    对妖来说,心头血几乎跟妖丹一样重要,是妖族身上最珍贵的东西,取一滴都是极大的损耗,舟雨的脸色瞬间惨白,狐狸尾巴嗖地冒了出来,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但她害怕被解千言发现,强撑着不敢变回原形,咬紧牙关将刀扎得更深了一点,再取出一滴心头血后,赶紧收好刀,偷偷吃了一把止血补灵的丹药。

    吃完丹药后略微调息片刻,舟雨不敢耽搁,赶紧将自己的心头血跟小瓶子里解千言的血混在一起,努力回想了一番从长老们那里偷听来的口诀,确认无误后,这才将装了两人鲜血的瓶子放在手心,一边默念口诀,一遍用灵力牵引着血中蕴含的力量融合在一起,直到鲜红的血液慢慢变得透明,变成清水一般,这才停下。

    捧着这一瓶得来不易的寻亲秘宝,舟雨得意极了,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啊,小时候偷听到的东西,如今竟然派上了大用!

    清理掉身上的沾染的血迹后,舟雨唤道:“师兄,好了,你快过来,我们这就去找你娘亲的遗骨。”

    解千言闻言走了过来,见舟雨小心翼翼捧着玉瓶,得意之情掩藏不住,脸色却明显苍白了不少,恐怕用这秘法让她费了极大的心力,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舟雨,谢谢你。”

    舟雨认真道:“师兄,我们两个是世上最亲的人,不用谢来谢去的,对吗?”

    解千言点点头,终于露出一点笑意,眼中的温柔似是要将人淹没:“对,我们是世上最亲的人。”

    舟雨这才拉着他去看零零散散落在坑中的骸骨,轻声道:“这是我们狐妖一族特制的圣水,只要洒一点在皮肤、毛发或是骨头上,若二者之间有亲缘关系,圣水就会变成金色。”

    讲完“圣水”如何使用,舟雨又让解千言拿出一个空的玉瓶,分走一半的“圣水”,二人分作两边,开始一一辨认遗骨。

    舟雨其实已经累极了,担心被解千言看出端倪,这才说要分开找,但她刚一蹲下,整个人就头寻目眩,差点一头栽进土里,缓了好一阵才勉强打起精神,为了防止自己晕倒,她一边找一边嘀嘀咕咕。

    “师兄的娘亲啊,好像我应该叫婶婶?啊不对,伯母!伯母啊,我叫舟雨,是太华山的一只九尾狐,是我师兄的师妹,伯母您叫什么名字呀?啊对不起,问长辈的名字不礼貌,是我糊涂啦,伯母您别见怪呀!

    我去年刚成年化形,如今是人仙中境修为,咳咳,虽然是比师兄差了点,但谁叫他是师兄我是师妹嘛,所以伯母您可不能嫌弃我呀,我最近,呃,前段时间,前段时间都有认真修炼的!哦对了,我们的师父叫迦昙,是个坏脾气的老和尚,但他对我和师兄都挺好的,我对师兄也很好哦,伯母您不用担心,我和师兄会永远在一起,不会分开,这样我们两个都不会孤单了。

    哦还有,我最喜欢吃鸡,叫花鸡、烧鸡、烤鸡、凉拌鸡,我都喜欢,师兄做叫花鸡的手艺超好的!伯母您喜欢吃什么菜呢?我猜您肯定也喜欢吃鸡对不对?我们漂亮姑娘都喜欢吃鸡……”

    坑洞中极其空旷,舟雨的碎碎念回荡着,一句不落地传入解千言耳中,将他从困顿痛苦的泥潭中一点点拉了上来,一颗心仿佛被泡进温水中,柔软又熨帖,就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

    他忍不住轻笑起来,在心里对自己的母亲道:娘亲,这就是我师妹舟雨,很可爱对不对?

    我很喜欢她,非常非常喜欢,娘亲您肯定也会喜欢她的,毕竟小舟雨可是世上最好的师妹啊。

    83.路边的姑娘不能采(本卷完)

    这个大坑虽然很大, 但或许这地方人烟罕至的缘故,洞中散落的遗骨并不算太多,舟雨和解千言两人分工合作, 很快便找齐了。

    解千言看着面前这副少了一只手臂的白骨,沉默了许久,最后认真磕了三个头,腾出一个储物袋将遗骨小心收好, 又将自己身上这件破得不成样子的外衫换下, 转身打算叫舟雨走了, 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变回了小小一只的狐狸, 正歪靠在一块石头上打瞌睡。

    解千言蹲下身,轻手轻脚地将她抱起来,结果刚一碰到狐狸腿, 她便一个激灵弹了起来, 语气略有些含糊地问道:“要、要走了吗?程泽,程泽呢?”

    解千言捏捏狐狸耳朵,柔声问她:“困了吗?要不要睡会儿?师兄带你回去。”

    脑袋已经在往下垂的小狐狸闻言,立马站直了,眼睛瞪得像铜铃:“我不困!我一点也不困!我可以自己走,我还可以带你一起走呢!”

    看她非要逞强, 解千言也不拆穿,点头道:“好吧, 那我们叫程泽下来,顺着那边的洞出去看看, 我记得当年是在一片沼泽遇到这只金甲鳄的, 或许能找到出去的路。”

    舟雨点点头,自告奋勇要去叫程撒娇, 结果刚一迈腿就摔了。

    幸亏解千言眼疾手快将她捞了起来,否则又得摔一嘴泥,舟雨有些讪讪的,强行替自己解释:“我就是不小心,被绊了一下,不小心的!”

    解千言看出她很累了,也知道她可能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或内疚,便顺着她的话说:“嗯,那下次可要小心点。我方才杀那金甲鳄有些损耗过大,地底下又凉嗖嗖的,能不能劳烦小舟雨让我抱着,这样比较比较暖和。”

    他故意搓了搓胳膊,一副“我有点冷”的模样,满脸渴求地看着毛绒绒暖乎乎的狐狸。

    舟雨闻言,“勉为其难”扑进解千言怀中,找到舒服的位置,抱住他脖子蹭了蹭,小声道:“师兄你有点不行啊,竟然还怕冷,要是我不在你可怎么办哟!”

    解千言笑道:“对啊,多亏了你,我才能找回母亲的遗骨,还有这么漂亮又软乎的狐狸毛暖脖子,真不知道上辈子攒了多少功德才换来这么好的师妹啊!”

    说完他顿了顿,换了更认真的语气,轻声道:“舟雨,辛苦你了,你帮了我很大的忙,没有你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番辛苦付出得到了当事人的肯定,舟雨开心极了,抱着解千言的脖子撒娇:“我可是九尾狐呢,超厉害的,以后也会帮你很多忙,是很有用的狐狸……”

    她说着说着就睡着了,蜷成巴掌大小的一团,贴在解千言胸口,贴在他心上。

    解千言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将她塞进怀中藏好,这才飞到大坑上面,将同样睡着了的程撒娇拎了下来,朝大坑深处的洞走去。

    *

    程撒娇一路喋喋不休地抱怨:“你们可真是的,把我一个人扔外面,都不担心我被狼叼走了吗?你们心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是不是?亏我把你们当最好的朋友呢……”

    这山洞弯弯曲曲仿佛没有尽头,可容两个人并肩行走,但实在算不上宽敞,程撒娇又非得跟解千言并排走,那嗡嗡嗡的念叨声,就跟有只苍蝇贴在耳边飞似的,把解千言给烦得不行,瞪了他好几眼。

    程撒娇还不服气,气鼓鼓道:“怎么,我连说都不能说你们了呀?哼!”

    解千言被他吵得头疼,指着怀中呼呼大睡的狐狸道:“舟雨动用秘法损耗太过,需要休息,你再吵的话信不信我把你嘴缝上?”

    程撒娇看了看只露出半个后脑勺的舟雨,嘟囔了两句,总算消停下来。

    两人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终于见到前方有光亮,加快步伐赶紧走出去,就见到一片雾气弥漫的沼泽地。

    “小心,这里的雾气有毒。”

    解千言提醒了一句,想了想又拿出三张避水符,递了一张给程撒娇,自己和舟雨也贴好,这才小心翼翼御剑飞了出去。

    这片沼泽大得惊人,以解千言如今的速度,飞了快一个时辰竟都还没见到边界,眼看着日头西沉,夜色快要降临,他略迟疑了一下,准备先回去,明天再来看看。

    跟在身后的程撒娇忽然指着远处雾气浓重的一处道:“解千言,那边有个人!就在那节枯树桩子上!”

    解千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没看见人,但程撒娇的眼睛也是厉害的,应当不会看错,他便示意程撒娇在这里等着,自己过去看看。

    脚步还没迈出去,解千言又回头,将怀里睡得四仰八叉的舟雨掏出来递给程撒娇,叮嘱道:“用手捧着就行,不准塞怀里,别吵醒她。”

    已经很久很久没撸到狐狸的程撒娇喜出望外,赶紧伸手接过舟雨,像捧着什么奇珍异宝般,小心翼翼捧在手中,冲解千言连连点头:“放心放心,一根狐狸毛都不会少她的。”

    解千言这才放心离开,御剑朝那枯树桩子飞去。

    飞近了他才看清楚,树桩子上确实趴着个人,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这人身着上好的锦缎法衣,身旁还有一柄品质上佳的仙品灵剑,可惜已经被沼泽中的毒雾腐蚀得灵气消散,身上灵力很微弱,呼吸时断时续,也难怪解千言方才没有发现他,恐怕再晚一会儿,这就是一具尸体了。

    暂时没发现什么危险,解千言用剑柄将这人脸上凌乱的头发拨开,这才发现竟是个容貌秀美的年轻姑娘。

    解千言原本松懈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原本已经拿在手中的丹药瓶子也放了回去,兰娘和奚怀渊的狗血纠葛还历历在目,野外的花花草草可能是姑娘,姑娘也可能不是姑娘,总之隐患很大,不敢救,真不敢救。

    解千言只犹豫了片刻,立即转身就走,回到程撒娇那边,第一时间拿回自家宝贝狐狸揣进怀里,对一脸不舍的程撒娇道:“那边有个姑娘受伤了,你去帮一把吧。”

    程撒娇不解:“你为什么不帮?难不成有古怪?”

    解千言将人拎起就走,边飞边道:“我没看出什么古怪,你给她喂颗疗伤的丹药,待人醒了,或许能问出这是什么地方,也省的我们再探路了。”

    程撒娇还是不理解:“为什么非得我去喂药?你手断了吗?解千言你真奇怪啊!”

    解千言不想跟他掰扯,指着下方就快断气了的姑娘道:“你不救吗?不救我们就回去吧。”

    程撒娇:????

    无论如何,程撒娇这人心肠还是软的,干不出见死不救的事,只能带着一脑门的疑惑去将那姑娘扶起来,喂了颗丹药下去,又给她也贴了张避水符,好歹是将命给保住了。

    他们又等了约莫一刻钟,见这姑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只好将人带上,先回去再说。

    当然,人只能由程撒娇来带。

    *

    他们三人出去一整天,回来变成四个人,大家自然是惊讶得很,连青蛟大王都不发呆了,围过来跟众人一起看这神秘的姑娘。

    玄黎魔尊像尊冰雕似的,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对新来的姑娘没兴趣,只扫了一眼解千言怀中酣睡的狐狸,便闭上眼继续打坐了。

    奚怀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不想多看什么姑娘,将解千言拉到人群外,颇为担忧地问道:“这姑娘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怎么会一个人跑到毒雾沼泽去呢?万一……”

    他没说万一什么,但那不安的眼神已经把他的万一说得十分清楚了,解千言笑道:“她修为刚突破人仙境界,又受了伤,我们这里三个金仙境界在,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这片林子实在太大,沼泽也很危险,若能从她这里问出具体方位,就可以直接将黑蛮人传送出去了,也省了很多麻烦。”

    奚怀渊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世上哪有那么多兰娘,遂点点头应下,但一回头就将自己布阵用的东西搬得老远,恨不得离那姑娘十万八千里。

    解千言失笑,忍不住暗叹兰娘的威力实在不容小觑。

    次日清晨,天刚亮,解千言正打坐入定,忽然听到程泽的吵嚷声传来。

    “哼,你明明昨晚就醒了,为何要装睡?说吧,你究竟有何目的,接近我们又是在图谋什么?”

    另一道女声怯怯地答道:“我、我一睁眼就看到,看到你拿剑抵在我脖子上,就、就吓晕了啊……我没什么图谋,就是来找、找一只金甲鳄,想偷,呃,要两片鳞甲,入药……”

    解千言正要起身,怀中的舟雨也醒了,揉着眼睛爬上解千言肩膀,嘟哝道:“我怎么听到姑娘的声音了,是兰娘吗……”

    解千言将她拎下来放在手心,见她还是有点恹恹的,毛也睡得乱七八糟,便伸手替她顺毛,边走边告诉她昨天救回一个姑娘的事。

    师兄妹过来时,见程泽正一脸凝重地拿剑架在那姑娘的脖子上,阴恻恻地继续问道:“就你这样的修为也敢去找金甲鳄,你莫不是在找死?若不是找死的话,那定然是图谋不轨,你这身法衣是金阳蚕丝织成的,剑也是仙品法宝,明明出身不凡,竟还只身涉险,你若不是有阴谋,便是脑子有问题——”

    “对对对,我脑子有问题,我就是脑子有问题行了吧!呜呜呜你也太欺负人了吧,不就是离家出走又迷了路,我差点死在沼泽里,能图谋你什么呀,图你长得一般修为一般人品也很一般吗!”

    姑娘委屈得大哭起来,程泽却依然不为所动,分析道:“休想骗我,你现在是以退为进,想降低我的防心对吧,我可不会上当——”

    “你快闭嘴吧!”

    解千言看不过去,上前夺了程泽手中的剑,将人扯到一边,头疼地看着哭个不停的姑娘。

    舟雨也用眼神将这满脑袋阴谋论的程疑心谴责了一番,跳到姑娘面前,轻声细语跟她说话:“这位姑娘,你别哭啦,程泽他脑子生病了,说话太难听,我替他向你道歉好不好?我听师兄说你受伤了,你还有哪儿不舒服吗?哦对了,我叫舟雨,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呀?”

    姑娘的哭声渐渐止住,有些狼狈地抹了抹脸,这才看向自己面前的小狐狸,见她一身雪白蓬松的绒毛,眼睛又圆又大,实在可爱极了,顿时卸下大半心防,低声道:“我叫南悦星,是映月谷南家人,来栖梦山采药不慎迷路,误入毒雾沼泽,多亏你们救了我,谢谢……”

    听到这姑娘自称映月谷南家人,解千言略微松了口气,南家作为修真界最大的医修世家,与奚家齐名,声誉极佳,并且南家人几乎个个痴迷医道,祖上曾有医修为救被魔气入体之人而以身饲魔,最终殉道而亡,南家人能干出孤身犯险、勇偷金甲鳄这种事来,实在算不上多奇怪。

    舟雨自然也是知道南家的,对南悦星升起几分好感,又轻声问她:“那南姑娘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们也迷路了。”

    南悦星道:“这里应该还是在栖梦山中,我听家中长辈说,栖梦山北麓有沼泽,绵延数百里,毒障丛生,虫蚁难活,我是从栖梦山东边山谷进山的,后来遇见一只惊风鸟,一路追着它不小心跑到北边的沼泽去了……嗯,那个,舟雨姑娘,你们打算去哪儿呢?能不能麻烦带我一起出去……”

    南悦星性格本就有些腼腆,身为医修却差点被毒雾毒死也挺丢人,说到最后越来越小声,但还是努力将自己的请求表达清楚了。

    这几人实力远强于她,跟着他们至少比自己孤身一人安全,虽然这叫程泽的家伙不像个好人,但说话温柔好听又可爱的狐狸姑娘,就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求助了。

    小狐狸果然是靠得住的,闻言伸出爪子摸了摸她的手,笑道:“我们要去浮玉岛,南姑娘跟我们一起吧,浮玉岛的海鲜可好吃了,沙滩上有很多漂亮的贝壳,我们可以一起去捡,还有白斩鸡……”

    两位姑娘已经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解千言也听到了想要的信息,便拉着一脸愤愤的程疑心走了。

    奚怀渊得知这里是栖梦山,拿出地图确认方位后,发现与浮玉岛几乎隔着一整片妄思海,深感任务艰巨,不得不再次一头扎入布传送阵的事业中。

    解千言原本担心奚怀渊重伤未愈,跟他商量先将人传送到最近的大城,然后再坐船回去,但奚怀渊骨子里是个倔强的,在魔界的那次传送失败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这次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失败,定要一次性将人都送到家。

    幸亏有先前跨越两界的请仙大阵作为参考,这次的传送任务虽然艰巨,但奚怀渊也不愧是盛名在外的奚家少主,硬是埋头捣鼓了整整一个月,将这座能一次将几百人传送上万里的大型传送阵给捣鼓了出来。

    舟雨、解千言、程泽、青蛟大王、南悦星、黑蛮人,甚至玄黎魔尊,见到这传送大阵的时候,无不震惊得几乎失语,个个面露崇敬地看着奚怀渊,嘴里只剩“厉害!厉害!”这种简单直白的词汇了。

    奚怀渊一雪前耻,感觉这几个月丢的脸又捡回来了,笑得略微有些不矜持,但回家的喜悦让每个人都不怎么矜持,他也就不太出挑了。

    这日天气极好,晴空万里,是个回家的好日子,奚怀渊在阵眼处布下最后一颗灵石,传送阵的光芒大盛,所有人的身影在原地消失,再次出现时,熟悉的海风已经带着咸腥味扑到众人脸上。

    84.你愿意嫁给我,做我的道侣吗?

    回到浮玉岛已经半个月了, 不管事的大岛主二岛主仍旧天天招猫逗狗,熊孩子二人组如今还多了一位成员:外表温柔腼腆,心里却住了匹野马的南悦星。

    原本解千言是打算将南悦星送回映月谷南家, 毕竟栖梦山离映月谷虽然千里之遥,离浮玉岛却隔了整片妄思海,总不好将人姑娘越救越远了。

    但南悦星声称南家是牢笼,她宁愿死在毒雾沼泽也不回去, 再加上舟雨的煽风点火、美食诱惑, 终究是将这姑娘拐回了浮玉岛。

    因着刚醒来就跟程泽大吵一架, 南悦星原本是很嫌弃这家伙的, 后来发现这家伙是真有病,医修的瘾头被勾起,天天逮着他研究。

    也不知道是程泽的病太过棘手, 还是南姑娘学艺不精, 总之是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但两人关系却变得很不错了,用南悦星的话说,程泽这朋友交得值啊,一个顶很多个,天天都是新鲜热乎的。

    于是乎, 回了浮玉岛后,三人每天出去胡吃海喝瞎胡闹, 浮玉岛上的野狗见了他们都要绕道走。

    三岛主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将黑蛮人安顿到浮玉岛各处产业下, 安排人帮助他们尽快适应人间的生活, 处理这几个月积压的事务,还要调查商家的和天衍宗的动向。

    “……商家家主上个月对外声称闭关参悟秘法, 商夫人也有一个多月没露面,如今商家内外事务暂时交由家主堂弟商明晖做主,天衍宗一切如常。此外,岛主先前吩咐属下调查天香楼老板黄仙仙,这是目前查到的消息,请您过目。”

    问事堂主事马长老将一枚轻薄小巧的玉简递给解千言,恭恭敬敬地垂手立在一旁,心里却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这位新任的三岛主精明强干,修为不凡,当初力压商明曜,救下浮玉岛,他内心是非常敬服的,但他在收了商家大笔赔偿后,仍旧让问事堂安排人手紧紧盯着商家,这就让马长老有些不安了,莫非是要给商家使绊子?

    如今岛上最赚钱的血玉灵矿生意忽然不做了,青蛟大王和另外两位岛主都不是什么靠得住的人,前段时间这几人又一声不吭地失踪了两个月,回来时竟还带着一百来个相貌奇特啥也不会的凡人,岛上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再搞出什么事来,得罪了商家和天衍宗的话,他老马也要跑路了啊!

    解千言不知道忠心耿耿的老马已经在盘算着跑路的事了,他接过玉简匆匆扫了一眼,发现内容其实很少,黄仙仙去到松原城之前的信息都是空白,去松原城后,在天香楼后厨从墩子做起,因一手刀工极其出众而被身为大厨兼老板的前任楼主看中,收其为徒,学艺三年后正式开始掌厨,又一年后,前任楼主病故,将天香楼留给唯一的徒弟黄仙仙,籍籍无名的黄鼠狼妖摇身一变,成为长袖善舞的天香楼老板。

    至于他何时被真灵寄生,究竟是不是舟雨从前认识的那只黄鼠狼,又是如何得知六界石在舟雨身上,跟那残害村民的炼鬼邪修以及青蛟大王口中的纪尧是何关系,这些都暂时无法得知。

    解千言将黄仙仙的事情暂时放到一边,漫不经心地用指尖点着桌面,琢磨着选个吉利的日子去将商家一锅端了,再将母亲的遗骨送回外祖身边安葬。

    日子还没选好,便有弟子前来通报玄黎魔尊来访。

    解千言让马长老先去忙别的,自己起身去会客室见玄黎魔尊。

    玄黎魔尊依然是白衣胜雪,面色如霜的造型,见了解千言也只微微点了点头,直截了当说明来意:“本尊的伤已经基本痊愈,不便再继续叨扰,特来向解道友辞行。”

    解千言倒也不算意外,舟雨始终对他态度平常,解千言也只是冷眼旁观,本以为他早该死心,在毒雾沼泽时就分道扬镳的,没想到竟然默默跟到浮玉岛,待了半个月,这才提出告辞。

    “既然如此,在下便也不多挽留,还望玄黎魔尊保重,勿要忘记我们的约定,不可随意伤人,尽量隐藏魔修身份。”

    玄黎魔尊冷淡地点点头,顿了顿又道:“本尊今日便走,就不去向舟雨辞行了,请解道友代为转达,他日二位前往太华山时,请告知本尊。”

    解千言点头应下,玄黎魔尊不再多话,身影瞬间消散,人已远去。

    舟雨晚上回来时,听解千言说起玄黎魔尊离开之事,只略微怔了怔,并未多说什么,也没追问他的去向,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离别。

    次日,奚怀渊也来辞行,拜别了解千言和青蛟大王,又寻了三条街,找到看杂耍的三人组,向他们一一告别后,也离开了浮玉岛。

    *

    这日晚上,舟雨竟难得抛下她的新朋友,来陪日日操劳的师兄。

    “师兄你看,这个人偶自己会动,手里放个痒痒挠,就能自动帮你挠痒了,好玩吧?还有这个松子糖,可好吃了,我特地给你留的,你快尝尝!还有还有,这个贝壳会唱小曲儿,你快来听听……”

    解千言埋头画符,嘴里时不时嗯一句作为回应,舟雨说得口干舌燥,却只收获了一堆“嗯嗯嗯”,顿时不满了,绕到他身后,趁其不备抽走他手中的符笔,抱怨道:“师兄,你怎么敷衍我呢!”

    解千言瞟她一眼,语气淡淡:“哦,你竟然还有个师兄啊。”

    舟雨顿时明白自家师兄是打翻醋坛子了,赶紧挽着他的胳膊哄道:“我当然有师兄啦,我师兄文武双全修为高深,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天下第一好师兄!我在外面看到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给师兄带一份,心里可惦记你了呢!师兄这几天是不是累着了,我给你捏肩膀好不好?”

    她说动手就动手,将解千言掰正坐好,认认真真给他捏起了肩膀。

    捏了不过两三下,解千言就忍不住偷偷勾起了嘴角,心里那点被忽视的怨气散了干净,语气也恢复了惯常的温柔和煦:“好了好了,快去坐好,不是说给我带了松子糖吗?”

    舟雨立马挤到解千言的椅子上,献宝似的掏出装糖的荷包,拈了一粒松子糖喂给解千言,自己也一起吃,絮絮叨叨地跟他闲聊起来:“我们什么时候去太华山呢?师父怎么还没醒呀?”

    解千言想了想才道:“等处理好商家的事,安葬了母亲,就去太华山。至于师父,总会醒的,别担心。”

    舟雨闻言立马精神了,小心翼翼问道:“你要怎么处理商家的事?是那种处理吗?”

    她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做了个一刀嘎掉的动作,惹得解千言轻笑一声:“对,就是这么处理,血债血偿,让害死我母亲的人都下去给她道歉。”

    舟雨也没心情吃糖了,急吼吼的站起来,嘴里叨叨着:“那我得抓紧修炼,到时候才好带你逃跑!”

    解千言扯了扯嘴角:“逃什么逃,他们欠下的债,我替母亲去讨回来,那是天经地义,该逃跑的是他们。”

    舟雨忧心忡忡地望着他,抬手摸了摸他的嘴角,轻声道:“师兄,难过的话就别笑了,我觉得有点心疼。”

    解千言脸上的笑意淡去,轻轻叹息一声,将满眼心疼的姑娘拥入怀中,靠在她柔软又馨香的颈侧,轻声道:“嗯,我是有点难过,就一点。”

    舟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抱紧他,喃喃道:“师兄,你还有我呢,不要难过,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解千言沉默了许久,忽然问道:“舟雨,你知道永远陪着一个人意味着什么吗?”

    舟雨有些懵,下意识答道:“意味着我们不会分开,就像现在这样……”

    解千言将人放开,看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睛,伸手轻轻抚上她白皙如瓷的侧脸,用循循善诱的语气呢喃道:“现在这样?我们现在是什么样?师兄妹可不会这样……”

    舟雨只觉得此时的解千言与平日里都不同,眼中仿佛有一汪深潭,藏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引着她沉溺其中,他的语气轻得像微风,却将她的心吹得砰砰直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牵扯着她,让她鬼使神差地问道:“那道侣才可以这样吗?”

    解千言笑了,像奖励一点即透的乖小孩那般,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语气温柔得不像话:“对,道侣才可以这样,所以小舟雨,你愿意嫁给我,做我的道侣吗?”

    舟雨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看着解千言,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看上去有点傻兮兮的。

    解千言不得不重复了一遍:“舟雨,你愿意嫁给我,做我的道侣吗?”

    舟雨的回答是一个饿狐扑食扑进解千言怀中,搂着他的脖子咯咯笑了起来。

    任她笑了老半天,解千言终于无可奈何地拍着她的背,再次向她确认道:“笨蛋,别光顾着傻笑,你倒是回答呀!”

    舟雨大声道:“师兄才是笨蛋!我早就回答过了呀,愿意!愿意!当然愿意了!我们什么时候成亲?是要结契吗?还是要办婚礼?我记得在太华山下的小镇见过凡人办婚礼,可好玩了!”

    解千言的心中也是满满的欣喜和柔情,却又对自家幼稚鬼师妹这超乎寻常的赶进度方式有点无语,抱着她轻声道:“我们是修士,自然是要结契,但这是人生大事,要通知家中长辈和亲朋好友,选良辰吉日举行结契仪式,不能草率敷衍的,若是你想照凡人那样办婚礼也可以,但也要通知亲朋长辈,择日行礼,可不是明天就能办成的。”

    舟雨不禁有点失望,但立马又高兴起来,开始跟解千言盘算要请哪些朋友:“那我们要通知小老虎和锦年,他们离得最远,还有小景,哎呀小奚刚走,该让他再等等的!唔,小黑也走了,要不要告诉兰娘呢……”

    解千言听她絮絮叨叨,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好半晌后,才牵起她的手打断了她过家家似的婚礼计划:“舟雨,除了婚礼,还有别的事你得先了解一下。”

    舟雨一脸好奇地看着他,这双眼睛干净得就像不染纤尘的清泉,仿佛能直直看到人心底,让解千言不禁有些赫然,略顿了顿,无奈地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低头慢慢靠近那抹柔软的嫣红,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舟雨只觉得被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碰了碰,下意识地砸了咂嘴,嘟哝了一句:“什么呀?”

    解千言耳朵根都红透了,伸手将这笨蛋抱进怀中,不想再详细解释。

    就这样安静又甜蜜地抱了一会儿,后知后觉的舟雨终于反应过来,大声嚷道:“师兄你竟然偷亲我!”

    这一嗓子嚎的,解千言差点给她跪下了,连忙捂住她的嘴,慌慌张张地哄道:“嘘!小声点!什么偷亲,这是光明正大的亲,你忘了刚刚答应了师兄什么事吗?”

    舟雨恍然大悟,接着便有些意犹未尽,抱着解千言傻乐了一会儿,又嘀咕起来:“这也太快了吧!我都没感觉出来呢……”

    解千言真是拿她没办法,只能将人抱着,小声跟她念叨着什么“循序渐进、你还小、不懂”之类的词,勉强算是将这个不算很成功的偷吻揭了过去。

    夜渐深,窗外竹影稀疏,月亮不知何时已爬上中天,如水的月色洒满小院,星星时亮时暗,虫鸣声也渐渐小了下去,像是都怕吵到房中依偎在一处细细低语的一对人儿。

    85.定情礼物

    次日, 解千言照常在书房处理杂事,舟雨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小半天没见到人, 他有些想她,却又有点不好意思放下手中的事特地去寻,一颗心像被蚂蚁挠了般难受,眼神不自觉地往书房门口飘, 期待某只没心没肺的狐狸突然出现, 笑嘻嘻地叫他师兄。

    没心没肺的狐狸暂时没出现, 倒是来来往往的弟子长老们, 一个个面带喜色,时不时偷瞟一眼端坐在书案后的解千言,有胆大的甚至笑着跟他说恭喜。

    解千言一开始还不知道这些家伙在偷着乐什么, 后来马长老不经意间问道:“岛主, 要不要将南山上的别院重新修整一番?以前办喜事宴请宾客都是在青蛟大王的美玉宫,如今美玉宫没了,问事堂这边又简陋了些,南山上的别院宽敞,不管是举行结契仪式,还是将来两位岛主搬过去住, 都很不错。”

    解千言讶然:“你怎么……呃,舟雨告诉你的?”

    马长老笑眯眯, 长脸都挤得短了三分:“对啊,先前遇到大岛主, 她邀请属下参加您二位的结契典礼呢, 恭喜恭喜啊!”

    解千言失笑,一颗心像是被丢进了蜜水里, 甜得咕嘟咕嘟冒泡泡,轻声对马长老道了谢,又仔细琢磨起他的建议。

    问事堂这小院子确实小了点,而且人多眼杂的,舟雨这大嗓门儿,书房里嚷嚷一句,马厩里的马都能听见,婚后确实不好继续住这里,至于南山的别院,还是要抽空跟舟雨一起去看看,听她的意见,毕竟是他们两人的家。

    他们的家啊……

    解千言忽然有点鼻酸,失去母亲后,他就再也没有家了。

    如今终于有了新的家,家中有他最爱的人,将来还会有他们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那该是什么模样的呢?他有点不敢想象。

    马长老还等着他回话,解千言赶紧轻咳一声,压制住心底那些酸软悸动的情绪,笑道:“多谢马长老的建议,改日我带舟雨去南山别院看看,她喜欢的话就重新修葺一番。”

    *

    舟雨还不知道她师兄盼星星盼月亮地盼了她一上午,她今天心情好极了,将婚礼的口头请帖发给了遇见的每一个浮玉岛长老弟子,这会儿正在南悦星房中,跟胡吃海喝三人组的两位成员分享喜讯。

    程泽毫不意外:“嘿,我就知道你们俩背着我暗度陈仓呢!”

    南悦星惊讶极了:“啊,这才过了一晚上而已,你们就已经进展到这种程度了?”

    舟雨喜滋滋:“对啊,你们可一定要来参加我和师兄的婚礼哦!等我们从太华山回来就办。”

    南悦星震惊归震惊,见舟雨这么开心,也替她高兴起来,八卦之心顿起,挽着舟雨的胳膊就跟她挤眉弄眼:“快说说,你是怎么拿下你师兄的?你们俩昨晚是不是,嗯嗯~~”

    程泽也一脸好奇地挤到两个姑娘跟前,竖起耳朵准备听八卦,但南悦星很是嫌弃他,连忙捂住舟雨正要开八的嘴,赶苍蝇似的赶他:“走开走开,这是我们女孩子的悄悄话,你不准听!”

    程泽不动如山,非要听,南悦星这脾气也上来了,拖着人就往外走,硬是将人丢出门外,又设下三重隔音结界,这才眼睛亮闪闪地望着舟雨。

    舟雨其实没搞懂南悦星想问什么:“嗯嗯是什么?”

    南悦星啧了一声,凑到舟雨耳边小声嘀咕:“就是那个啊,啵啵啵,然后嘶啦,然后嗯嗯嗯……”

    舟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略一思索,坚定地开口道:“嗯,有,我们嗯嗯了!”

    南悦星发出一声怪叫,有些猥琐地继续问:“怎么样怎么样,你什么感觉,舒服吗?疼吗?”

    舟雨摇头:“没感觉啊,太快了,完全没感觉。”

    南悦星眼中的光芒熄灭了,一副欲言又止、难以启齿、颇为同情的表情看着舟雨,半晌才挤出一句词来:“没关系,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可以治的。虽然我不太擅长这方面的病症,但是我会帮你好好研究一下的,一定在你们结契典礼之前研究出对症的丹药!”

    舟雨茫然:“啊?这么严重的吗?”

    南悦星一脸严肃:“当然严重了!但是你别担心,我可是南家的人,包在我身上了!”

    舟雨感动:“悦星,谢谢你啦,你人真好!”

    南悦星摸摸她的头,豪迈道:“嗐,你们可是救了我的命,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别客气!对了,这事你可别跟你师兄说,他们男人啊,自尊心可强了!你这几天也要多陪陪他,不要让他觉得你在嫌弃他,心情好了身体也会更好,唔,或许可以送点小礼物,让他安心……”

    舟雨:“这样啊……送什么呢?”

    两个姑娘叽叽咕咕商量了半晌送什么礼物,然后手拉手出门去了。

    程泽不甘心被抛弃,牛皮糖似的黏了上去,三人组打打闹闹,去给解千言挑礼物了。

    *

    马长老走后,解千言伸长脖子盼了半日,没有盼来某只无情狐狸的身影,忍不住出去寻她,却被门房的弟子告知大岛主二岛主跟南姑娘一起出去了。

    解千言有些失落地回了书房,十分难得地没有修炼没有画符没有处理杂事,一个人默默看着窗外几株竹子发起了呆。

    他有些担心,昨天是不是太冲动了,明明舟雨还是跟从前一样,对男女之情一知半解的,他却忍不住向她要了互许终生的承诺,万一她将来恍然大悟,发觉对自己这个师兄只是兄妹间的依恋怎么办?她后悔了的话怎么办?

    他不能让她后悔。

    “师兄!”

    这一声熟悉的呼唤如同天籁,将走神半天的解千言唤醒,他有些怔怔地回头,瞧见了抱着一大捧五颜六色鲜花的白裙少女,笑意盈盈地朝自己跑来。

    解千言下意识地伸手,将鲜花和少女抱了满怀,这才听她满是雀跃地问他:“师兄你看,这花是不是很漂亮?”

    等了一天的失落、对未来的些许担忧、初尝情爱时的一点点酸涩,都瞬间烟消云散,解千言的嘴角忍不住上扬,柔声道:“非常漂亮,跟你一样漂亮!”

    舟雨将花往他怀里一塞,笑嘻嘻道:“这是我亲自摘的,送给你啦!”

    解千言有点惊讶:“送给我的?”

    舟雨点点头,又从怀中掏出一只巴掌大的檀木盒子,也塞到解千言手中,得意道:“快打开看看,这也是送你的礼物!”

    解千言一手捧着花,一手将小盒子打开,发现里面躺着一只拇指大小的白玉狐狸,狐狸笑眯眯地蹲坐着,像极了舟雨。

    舟雨将白玉狐狸拿出来,系到解千言脖子上,又扯出自己脖子上一枚同样材质大小的白玉毛笔,注入灵力后,狐狸和毛笔同时亮起,原来是两枚通讯令牌。

    “这是我在万有商行挑的灵犀玉,又找岛上最好的炼器师久昀姑娘,亲自盯了她一整天炼制出来的通讯令牌,就算相隔万里也能随时联系,以后师兄要是想我了,就能马上找到我啦。师兄你喜欢吗?”

    解千言接过白玉狐狸,细细摩挲着小狐狸眯成月牙的眼睛,实在喜欢极了,爱不释手把玩了一会儿才放进衣襟中收好,又抱过面前这只同样笑眯眯看着自己的真狐狸,轻声道:“我很喜欢,谢谢小舟雨,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做我的道侣,谢谢你愿意花这么多心思和时间在我身上。

    解千言心中满满都是感动,生平第一次真心诚意地感谢上天眷顾,让他遇到这么的舟雨,他情不自禁起身凑近,轻轻吻住了她,缠绵又眷恋地在那柔软的唇瓣间辗转。

    舟雨有点懵,忍不住微微往后仰了仰头,后脑勺却被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托住,眼睛也忽然被蒙上。

    陷入黑暗后,唇上温热濡湿的触感越发清晰,温柔中不乏强势的追逐让她几乎忘记呼吸,有些呆呆地被人带着,一点点陷入甜蜜的漩涡中。

    许久之后,解千言依依不舍地放开她,见她满面绯红,眼睛亮亮的,嫣红的唇瓣也亮亮的,忍不住又凑到她脸颊亲了亲,然后将人揽进怀中,紧紧抱住。

    解千言的一颗心都被似水的柔情填满,同时也觉得十分惭愧,他作为师兄,自认为比幼稚鬼师妹更懂男女之情,却在确认关系后的第一天光顾着患得患失,根本没想到要给她准备礼物,不开窍的不是舟雨,分明是他啊!

    该准备什么还礼呢?舟雨这家伙,明显偏爱的东西唯有鸡,其他的只要好看好吃,都是一视同仁的喜欢,总不能送鸡|吧?这是他最珍爱的人,应该给她最珍贵的东西,或许……

    舟雨也伸手抱着解千言,心中暗自感慨,悦星果然没有说错啊,师兄确实很需要安慰,这不就比昨天持久多了吗?!哎,她可真是天底下第一贴心的好师妹!

    紧紧相拥的二人心思各异,但都是同样的喜悦和甜蜜。

    抱了好一会儿,解千言想起早前马长老提的南山别院的事,便问舟雨:“南山上有一处别院,比问事堂这边宽敞些,我们抽空去看看好不好?若是你觉得满意的话,便重新修葺一番,我们成婚后可以搬过去住。”

    舟雨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好呀好呀!我们明天就去看!”

    解千言自然是都听她的:“嗯,明日便去。”

    可惜的是,南山看房之旅并未成行。

    马长老一大早就着急忙慌地来找解千言,鲍长老在矿场失踪了。

    86.阴魂不散

    “一个月前便有弟子私自进入矿场后失踪, 我们以为是偷偷采矿后逃走了,没有查出什么异常,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 三天前又有两个弟子在矿场失踪,老鲍觉得有异,立即亲自进矿山去查,这事属下先前也曾向您禀报过的, 老鲍是个谨慎的人, 就算真查到什么问题, 也应该回来跟我们商量才对, 可是这都三天了还没见他回来,今天早上又有一处矿洞忽然塌了,这肯定是出事了啊!岛主, 您快去看看吧!”

    马长老跟鲍长老化形前就在同一片海里讨生活, 后来又一起来了浮玉岛,共事几百年,交情匪浅,如今鲍长老出事,马长老自是急得不行,匆忙赶来, 满脸祈求地望着解千言。

    解千言和舟雨原本已经打算出门去南山别院,忽然发生这种事, 自然是去不成了。

    解千言满是歉意地看着舟雨,尚未开口, 舟雨便急道:“马长老快去找一件鲍长老常用的东西来, 师兄可以画搜魂符寻人!”

    马长老感激地看着舟雨,朝他们深深一礼, 也不多废话,立即去鲍长老的住处拿东西了。

    解千言拉着舟雨去书房等人,边走边问她:“我们改日再去南山看别院可好?”

    舟雨自是没有异议:“当然了,先找到鲍长老再说,希望他别出什么事。”

    马长老很快便带回着一支鲍长老常用的毛笔,满是期盼地拿给解千言。

    解千言也不废话,立即画了搜魂符,制成线香,烟气袅袅,指向矿场的方向。

    “人还活着,我们去矿场看看吧。”

    听说人还活着,马长老松了口气,忙不迭引着二人便往矿场方向而去。

    浮玉岛的血玉矿脉分布在东边的一片深山中,自从舟雨他们接任岛主,下令停止开采血玉灵矿后,整个矿场连带东边的群山都封锁了起来,除了负责看管矿场、清理杂物的弟子们,其他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入内。

    血玉灵矿毕竟是极珍贵的炼器材料,难免会有一些岛内弟子监守自盗的事,全靠铁面无私的鲍长老一力压着,制定了严格的监管巡视规则,又总是亲自盯着,总算没闹出什么大事,况且就算出事,矿石被盗也还算正常,人莫名其妙失踪了,还丢了个地仙修为的长老,就很是蹊跷了。

    今天早上矿洞忽然坍塌,将看守矿场的弟子吓了一跳,所幸早已停止采矿,矿洞中无人,没有造成更多的伤亡,鲍长老不在,底下弟子便将事情报给了马长老,马长老想到一直没回来的老友,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这才着急忙慌地去寻解千言。

    一路过来,马长老已经将事情前因后果详细讲了,解千言和舟雨便没去看坍塌的矿洞,而是寻了看守弟子,问清楚鲍长老是从编号丁申的洞口下去的,三人便直奔主题,先去将人找到要紧。

    解千言本是要让舟雨在外面守着,自己和马长老进去,但舟雨吊着他的胳膊不放,眼巴巴地望着:“以前不都带着我一起的吗,为什么这次不行啊,是不是得到了就嫌弃我没用了?明明我比你们跑得都快!”

    什么得到了就嫌弃,这大黑锅解千言可不敢背,再想到某只狐狸跑路从无败绩,他只好将人带上,又嘱咐看守弟子们,若是他们午时之前没有回来,就去请青蛟大王来救人。

    丁申洞口是在一处险峻的悬崖上,进去之前,解千言先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符箓,将所有火符分作三份,三人各带一些,无论是照明还是对付阴邪鬼物,火符都很好用,又将敛息符、神行符、避水符之类的常用符箓都分些给马长老,至于舟雨,她身上可从不缺符箓的。

    准备妥当后,三人便飞上悬崖,进入了黑漆漆的废弃矿洞中。

    矿道狭窄,又坑坑洼洼的很不好走,解千言便拿着线香走在最前面,每隔一段就扔一张火符贴到矿道顶上,将整条矿道都照得亮堂堂。

    线香指向矿洞深处,但鲍长老究竟是为何被困,矿洞中是不是有什么潜藏的危险,这些他们也不知道,故而三人一路仔细观察周围,走得十分小心。

    就这样顺着七拐八绕的矿道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仍旧没有走到尽头,压抑的气氛让三人都没有说话的心情,除了沉闷的脚步声,整个矿道中就只有偶尔传来的滴答水声和石头滚落的闷响声。

    舟雨走得有些累了,就变回狐狸跳上解千言肩膀,一会儿伸爪摸摸头顶的石头,一会儿又凑到渗水的岩缝中闻闻嗅嗅,像只认真追踪猎物的猎犬。

    忽然,猎犬汪汪,啊不,嚷嚷了起来:“师兄,这里有血腥味!”

    舟雨指着身侧岩壁上米粒大小的一点黑褐色痕迹对解千言道。

    解千言和马长老连忙凑过去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异常来。

    舟雨又扯着解千言的衣襟示意他往前走,边走边道:“有很淡很淡的血腥味!就在前面,我们快些!”

    解千言赶紧加快脚步,很快他们便走出了这条狭窄的矿道,来到一处巨大的矿坑。

    这座矿坑中满是散落的碎石,尚未开凿的山体中,一条条血红色的矿脉深嵌其中,被符火的光芒一照,更是满目凄厉之感,让舟雨和解千言不约而同想到两千年前惨死于此的神兽椒图,可怜的沁澜。

    幸好没让青蛟大王过来,否则不知道他会难过成什么样。

    恰在此时,一道黑影在矿坑底下快速闪过,冲进了对面一条矿道,舟雨连忙扯解千言的衣领:“那边那边,最底下的那个洞,有个黑东西钻进去了!”

    马长老率先冲了出去,紧跟在黑影身后扎进了矿道中,解千言将舟雨往怀里一揣,叮嘱她藏好,也跟了过去。

    三人刚冲进矿道,就听见身后传来轰然一声巨响,不知从何处落下一块巨石,刚好堵住了矿道入口。

    解千言盯着被封住的入口,微微蹙眉,停了片刻又继续往矿道里面走,担心舟雨被吓着,他赶紧摸摸狐狸头安慰道:“没事,这里的矿道四通八达的,有别的出口,就算没有别的出口,多用几张引雷符也能炸开。”

    舟雨趴在解千言胸口,倒没有害怕,反正洞口又不是被鬼堵了,她只是很担心,指着马长老消失的地方对解千言道:“有很浓的血腥味,师兄你没闻到吗?”

    解千言确实没闻到,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线香,先前还指向这条矿道深处的烟气忽然直直往上,越来越弱,几乎只坚持了两三息的时间,便熄灭了。

    鲍长老出事了。

    解千言心中一沉,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冲向藏在黑暗中矿道深处。

    刚转过一处向下的拐角,解千言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其中还夹杂着腐臭味,让人几欲作呕。

    七拐八绕地转过好几个弯后,矿道前方再次变得宽敞起来,他们来到一处较小些的矿脉,四五个凹进山壁中的小矿洞连在一处,像挤做一堆的花生米一般,血腥味就是从这些洞里散发出来的。

    “老鲍!你敢——”

    马长老的怒吼声忽然响起,又戛然而止,让刚赶到的解千言和舟雨心中发紧,刚要冲过去救人,身后却有一道阴冷至极的气息贴了上来。

    “鬼啊!!!”

    舟雨这回是真吓到了,大叫一声后赶紧将自己身体缩得更小了些,紧紧贴在解千言的胸口不敢动弹。

    解千言身上忽然火光大盛,嘭地一声爆开,火焰冲天而起,将身后偷袭的阴冷鬼影炸了个正着。

    “啊——”

    尖利的鬼叫声在矿洞中回荡不休,几乎刺穿人的耳膜,吓得舟雨手忙脚乱扒开了解千言的里衣,哆哆嗦嗦钻进了贴肉的那一层。

    解千言身上爆燃的符火都被她这一钻给整得差点当场熄灭,他只能暗自叹口气,想着下次打架的时候可一定不能随身携带狐狸了,这也太影响人发挥。

    分心的这一瞬间,花生米似的矿洞中又冲出了两个身影,一人黑咕隆咚看不清模样,一人浑身是血,正是马长老。

    马长老携着滔天怒火,紧追那黑影不放,短短几息之间,两人已经交手不下百十个回合。

    解千言暂时没去管这两人,而是将身上的火符扔了大半出去,然后闪身来到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人中间,一脚踹上那黑影的肚子,将人踹落到矿洞底,又扯过马长老,拎着人飞上矿洞顶,也不见他掐诀念咒,几乎是停下的瞬间,整个矿洞陷入了火海。

    马长老有些呆呆地看着下方大火,忽然泪流满面,哀嚎道:“老鲍他,老鲍他没了,就在我眼前,被那鬼东西杀了……”

    解千言没有出声,只拍了拍马长老的肩膀,目光仍旧紧紧盯着底下的火海。

    忽然,有道黑影朝着他们来时的矿道冲了过去。

    解千言片刻也没有犹豫,身影瞬间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在那黑影背后,挥剑直斩而去。

    利剑刺入人体,却好像刺中了一汪水,一滩泥,丝毫没有刺中血肉骨骼的感觉,也不像是空荡荡的鬼魂。

    解千言正疑惑的时候,就看到眼前的黑影忽然像掺了许多水的烂泥般融化委顿下去,窸窸窣窣爬到稍远些的地方,又再次被捏成了一堆人形。

    解千言没有动,只是看着那人形的烂泥一点点聚拢,慢慢长出了五官,长成了一张他非常熟悉的脸。

    是商知羽,莫名失踪了的商知羽。

    87.茅坑里的淤泥精

    商知羽满眼怨毒地盯着解千言, 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嗬嗬怪叫,张牙舞爪想要扑过来,但刚捏好的腿却不太听使唤, 勉强跑了两步就栽倒在地,又摔成了一滩烂泥。

    解千言一头雾水看着这怪物,想不通好端端一个人为何变成了这鬼样子,总不至于是程泽那古怪的洗脑神功造成的吧?

    正琢磨着, 地上那滩烂泥又聚拢黏合, 渐渐长出了一张新的脸。

    这张脸也挺眼熟的, 但解千言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反倒是一旁的马长老惊呼出声:“蓝、蓝螯将军?!这是蓝螯将军!”

    解千言这才恍然大悟,而藏在他怀里的舟雨这时也爬了出来,扒拉着衣襟, 只露出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 看到烂泥长出的新脸,也大叫起来:“是那个人贩子,螃蟹人贩子!就是当初把我抓走的那个,师兄,他这是怎么了啊?活着还是死了?”

    解千言摇头:“我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这鬼样子也不知道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也不像是夺舍, 倒是像把两个人剁碎了混在一起,重新捏出了个怪物。

    解千言谨慎地后退几步, 扔了几张驱邪祛秽的符箓过去,符箓的清光刚一沾上那团怪物, 就将他灼烧得再次委顿于地, 哀嚎声不绝,却好半天也没死。

    解千言又用火符、水符、葆生符等各种办法一一招呼上去, 但都没能彻底杀死这怪物,正发愁的时候,背后忽然又有阴风袭来。

    是先前袭击他的那个阴魂。

    解千言闪身避开,又一道火符扔过去,乍然爆开的符火将那鬼鬼祟祟的阴魂烧了个正着。

    尖利刺耳的啸叫再次充斥整个矿洞,听得人头皮微微发麻。

    符火中的鬼影渐渐扭曲蜷缩,化作拳头大小的一团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地上蠕动的那滩烂泥。

    鬼影融入后,整团烂泥都开始缩水,团成了人脑袋一般大小的一团,长出四条类似于腿的东西,撒丫子便跑。

    解千言一直盯着这怪物,怎么可能让它跑了,当即挥手将剑掷了过去,噌地一声扎进这怪物的身体,将它钉在原地。

    解千言绕着这东西转了两圈,一时想不出如何处理,马长老也被恶心得说不出话来,唯有舟雨灵机一动,出声提醒:“我们找个什么东西把它装回去吧,问问青蛟前辈和悦星,或许他们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她说完便从解千言怀中跳出来,变回人形,把解千言的储物袋拿出来,东西都放进自己的储物袋中,对解千言道:“师兄,你用剑把那玩意儿叉进来,千万别用手碰啊,脏死了。”

    解千言将信将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按照她的吩咐叉起地上那坨扭来扭曲的东西,往储物袋里一扔,没想到还真给装进去了。

    按理来说,储物袋只能放死物,不能放活物,也装不了鬼魂幽灵这些东西,但这团看上去还活着,先前还能跟他们打架的鬼东西,却能被装进储物袋,所以它其实算是死物?

    解千言和马长老都是一脑袋的问号,舟雨则得意地冲他们眨眨眼,又一脸嫌弃地将储物袋扔给解千言,问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马长老回过神,又想到惨死的老友,不禁悲从中来,哽咽道:“属下去将老鲍和另外三名弟子的的遗体收敛了。”

    看着马长老步履蹒跚的背影,解千言和舟雨都沉沉叹了口气,只差一点,他们就能将鲍长老救回来了。

    解千言又将这处矿洞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了一些散落的人骨,应该是失踪弟子的,此外便没有别的痕迹了。

    带着鲍长老和遇害弟子的遗体,三人心情沉重地出了矿山,马长老先行离开处理后事,解千言和舟雨去坍塌的矿洞查看情况。

    这处矿洞距离他们遇到怪物的地方不远,现场有打斗的痕迹和血迹,应该是鲍长老跟那怪物留下的。

    没有发现其他异常之处,舟雨和解千言二人心情沉重地离开矿山,返回了问事堂。

    派人请回了在海边发呆的青蛟大王,又叫上在茶楼里听书的南悦星和程泽,人都到齐后,解千言才布下禁止,将储物袋里装的怪物放了出来。

    这怪物刚一落地,就开始疯狂蠕动,逐渐膨胀,长出四肢和脑袋,长出商知羽的脸,过了一会儿又变成蓝螯的脸。

    南悦星和青蛟大王被恶心得齐齐后退三步,舟雨虽然已经被恶心过了,再看一次还是恶心,挪到解千言身后不想看它,程泽更是一直退到大门口,扶着门框幽幽道:“这是茅坑里的淤泥成精了吗?”

    吐槽完怪物还不够,他又嫌弃地扫了舟雨和解千言两眼,刻薄道:“你们俩可真埋汰,没事掏什么茅坑!”

    解千言没好气地回瞪了他一眼,舟雨一脸坏笑,迅速伸手在程刻薄的脸上摸了一把,怪叫道:“我就是用这只手掏的哈哈哈……”

    见程刻薄尖叫着跑去打水洗脸了,舟雨笑得前仰后合,解千言无奈地摇头,懒得去管这两个幼稚鬼,问青蛟大王和南悦星:“前辈,南姑娘,你们可曾见过这种东西?”

    青蛟大王摇头,南悦星却没说话,走近了一些,仔细观察起这堆怪物。

    恰在此时,怪物那张原本已经长好的脸忽然开始融化变形,黏腻的吱吱声越发响亮,将南悦星吓得赶紧退开。

    这怪物似乎损耗太过,化为烂泥瘫在地上后,只能缓缓蠕动着,许久都无法凝聚成人形。

    南悦星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这才对解千言道:“我曾在祖父的藏书中看到过一种邪异的融魂功法,可以将不同的魂魄糅合在一起,做成不死不伤的邪灵,可以保留部分魂魄生前的功法,融合的魂魄越多就越强大,我从未见过这种邪灵,但这玩意儿就很像两个不同的魂魄和身体拼凑在一起的样子。”

    南悦星话音刚落,地上的烂泥又开始加速蠕动,聚拢到一处,渐渐捏合成出一张新的脸。

    这张脸模样清秀,看上去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神情也很平静,没有商知羽和蓝螯的癫狂怨毒,眼神中甚至还有些懵懂的清澈。

    解千言和舟雨几乎同时想到了最后钻进烂泥里的那只鬼。

    少年的眼神有些茫然地扫过在场几人,最后落在青蛟大王身上,定定看了片刻,忽然开口唤道:“聆……风……”

    这道声音很轻,很模糊,却像一把穿过漫长岁月的尖刀,狠狠扎在青蛟大王心口。

    青蛟大王呆呆看着少年的脸,多年前那个总是默默跟在他和沁澜身后的少年身影仿佛又浮现在眼前,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嗓子里像是塞了一把沙子,他几次试图开口却发不出声音,那少年却再也支撑不住,又一次化做烂泥倒在地上。

    青蛟大王满面惊惶地扑过去,试图从这烂泥中将少年拉出来,却被解千言伸手拦下。

    “墨阳,是墨阳,是墨阳啊……”

    青蛟大王一把抓住解千言的衣袖,指着地上的污泥哑声唤着,想让解千言帮他将人弄出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明明是极高大俊朗的美男子,此时满脸泪水手足无措,像个无助的孩子。

    南悦星不知道青蛟大王的过往,只能茫然地看着他们,舟雨和解千言却又震惊又难过,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青蛟大王,只能拦着不让他去碰地上那滩烂泥。

    洗完脸的程刻薄这时候也回来了,见房中这乱糟糟的模样,忍不住又刻薄了一句:“你们怎么回事,为了抢淤泥精打起来了?”

    舟雨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小声将墨阳也在淤泥里的事跟他说了,这下程刻薄一句话刻薄话都讲不出来了,怔愣了片刻,上前帮解千言扶住青蛟大王,努力憋出了一句好话:“姐夫,您先别着急,好歹是找到墨阳师兄了,后面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

    青蛟大王跌坐在地,崩溃地抱住自己的头,嘴里含混不清地唤着沁澜和墨阳的名字,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揪紧了。

    程刻薄担心他受刺激太过心智崩溃再次陷入疯癫,赶紧问南悦星:“能不能把他弄晕过去啊,这样下去可不行。”

    南悦星不愧是南家人,闻言点点头,从储物袋中找出一只拇指大的小瓶子,又拿出条帕子,将瓶子里的液体倒在帕子上,眼疾手快往青蛟大王脸上一捂,熟练得仿佛经常干这种事的模样。

    青蛟大王堂堂一个金仙中境修为的大能修士,被帕子一捂,挣扎都没能挣扎一下,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

    程刻薄惊叹道:“厉害厉害,你去打劫的话肯定三天就能当上山大王!”

    南悦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快把青蛟前辈带下去休息吧,至少能睡一天,我再炼一炉稳固心神的丹药,可千万别再刺激他了。”

    程刻薄应下,带着青蛟大王离开,剩下舟雨、解千言和南悦星望着地上蠕动的烂泥久久无言。

    半晌后,舟雨怅然道:“墨阳也太可怜了……悦星,你能救救他吗?”

    南悦星很是为难:“这个人,这个墨阳其实已经死了啊,就剩一点残魂,还跟别人的魂魄身体混在了一起,唉……我再想想,再想想,看能不能将他们分开吧……”

    解千言也没有头绪,看着地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一滩东西,怅然叹息,又担心再把它装进储物袋会伤了墨阳的残魂,只好在房中设下重重禁止,暂时就这么关着。

    这事情实在棘手,南悦星不敢耽搁,回去就将自己关在房中,一边帮青蛟大王炼丹,一边翻找带在身上的医书典籍,忙得团团转。

    问事堂一片沉闷,再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

    在这种困顿的气氛中,迦昙忽然醒了。

    88.师慈徒孝的一天

    迦昙出现得悄无声息, 趴在书桌上睡着的舟雨毫无察觉,直到呼吸不畅,懵懵懂懂睁开眼, 正对上一张满脸贱笑的龙脸,她才呆呆唤道:“师父,您这是给我托梦来了吗?”

    迦昙捏狐狸鼻子的龙爪稍微用了点力,骂道:“笨蛋, 你师父活得好好的呢, 托什么梦!一天天除了吃就是睡, 太阳都晒屁股了, 还不起来!”

    解千言刚好从外面进来,见某只为老不尊的秃驴龙捏自家师妹的鼻子,一巴掌就将它的爪子拍掉, 若无其事道:“师父, 您来得正好,徒儿有很多事要请教您呢。”

    迦昙大叫起来:“孽徒!欺师灭祖!几个月没挨打,就敢对师父动手动脚了是吧!”

    他又叫又跳,尾巴一扫,一道细细的紫色电光乍然在解千言头顶亮起,朝他的脑袋直直劈下。

    解千言修为突破金仙境界, 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龙揉捏的软柿子,几乎是在电光亮起的同时, 他的身影化作一团黑雾消散,再次现身已经到了书桌旁, 抱起没睡醒的狐狸就往里间走, 拍拍她的脑袋轻声道:“若是还想睡的话,就去里面睡, 不想睡了就起来梳洗一下,跟师父说说话。”

    任迦昙在外面如何怒骂,解千言只当听不见,安顿好舟雨后,才一脸淡定的走出去,暗自打量了一番小金龙,见他上蹿下跳活泼得很,方才还能放雷劈自己,放下了心,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看来师父恢复得不错,又能降雷劈徒儿了。”

    金龙气冲冲飞到解千言跟前,一脚薅走他手中的茶杯,自己喝了一口,哼道:“为师早已飞升成神,神仙的本事你懂个什么!”

    解千言嗤笑一声,没有拆穿他,说起正事:“昨日岛上矿场出了事,我们抓到一个怪物,像是由三个人的身体和魂魄拼凑起来,这东西不伤不死,诡异至极,师父可曾听说过?”

    迦昙闻言,神情变得严肃,沉声道:“带我去看看。”

    *

    舟雨梳洗一番,神清气爽出来时,解千言和迦昙刚好回来。

    “师父!您怎么睡了这么久啊!伤都好了吗?我们救了好多黑蛮人,好多好多功德,您有没有收到呀?”

    舟雨很久没见迦昙,上次又听说他为了帮解千言吸收源魔之力损耗过大,心里一直很惦记,早忘了先前挨骂的事,甚至笑眯眯地伸手摸了摸小金龙的龙角。

    可爱小徒弟跟无情大徒弟的惨烈对比就在眼前,迦昙立即冲解千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奶声奶气地夸舟雨:“还是舟雨乖徒儿懂事,不像你那没良心的师兄!师父好着呢,等你们将来飞升成神了就知道,我们神仙随便睡一觉都很久的,别大惊小怪!舟雨这次表现很好,计三百功德!解千言目无尊长,功德扣一百,下个月记得补齐两百,否则,哼哼……”

    舟雨乐开了花:“哇,谢谢师父!您真是天下第一好师父!”

    迦昙也乐得原地转圈:“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解千言无语,出声打断了这孝感动天的场面:“您还是快说说那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吧,有没有办法将他们三个分开。”

    迦昙这才正色道:“他们应该是修炼了一种融魂的邪功,跟之前那个用真灵寄生他人神魂的邪法非常像,或者说就是一种失败了的真灵寄生法。”

    解千言和舟雨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二者确实很像,真灵寄生于人的神魂,悄无声息地改换这个人的内瓤,最后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确实比这种诡异的怪物看上去更成功。

    迦昙继续解释道:“就像千言你平日里调符墨一般,水多一点少一点,朱砂增一分减一分,最终的结果都会不同,真灵寄生法是调制得很成功的符墨,融魂之法则是朱砂和水的分量放错了的失败品。这东西是不是神志不清,空有蛮力却不长脑子?”

    解千言和舟雨齐齐点头,赶紧追问道:“那师父能将他们分开吗?这怪物中有一个是我们的朋友,还能救吗?”

    迦昙叹了口气:“就算分开又能怎样?只剩一点残魂,分开了也救不活,不可行逆天之事,否则必有灾殃。”

    舟雨不愿意放弃,拽着迦昙的胡须祈求道:“师父,您就想想办法吧,帮一下他们,墨阳和沁澜都好可怜的!况且您不是想去缥缈山吗,或许墨阳知道怎么去呢,师父,师父!”

    迦昙被她扯得摇头晃脑,一迭声道:“哎呀快放手放手!你这泼皮狐狸,怎的经不住夸,有你这么对师父的吗!行了行了,我再想想,再想想!”

    舟雨赶紧放手,还替迦昙捋了捋胡须,笑着向他道谢:“谢谢师父!”

    解千言又问起另一件事:“师父,落霞岛的无相石盒子是您埋的?”

    迦昙拿眼角余光瞟了他一眼,没有开口,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说,或是编什么瞎话糊弄过去,解千言却紧紧盯着他,补充道:“如今魔界的六界石已经修复,就在我手上,您要是不说实话的话,我就把这玩意儿扔到妄思海里去。”

    迦昙气得扑上去就要挠他的脸,被他眼疾手快掐住尾巴,扔回了桌上。

    “孽徒!欺师灭祖,再扣一百功德!”

    解千言不为所动:“哦,那您可以再多扣点,我明天就去将那破石头扔了,嗯,蛋师妹也一起扔了。”

    迦昙气得跳脚,蹦跶半天却发现两个徒弟都默默看着自己不作声,只好无奈地开口道:“对,就是你们英明神武的师父我把那个装六界石的盒子埋在落霞岛上的。我无意中得到了这块碎片,发现其已生灵智,但我飞升在即,担心这东西会对人间不利,只能找个安全的地方埋起来,谁知道还是让它跑了出来,哼!”

    解千言扯了扯嘴角:“无意中得到?您可真会敷衍啊!那为何界石之灵又变成了红门兰妖?”

    迦昙也有点懵逼:“红门兰妖?怎么会!界石之灵就是界石之灵,哪有中途变种的……”

    金龙想不通,用后脚抠脑壳,看上去像路边的野狗,非常没有形象,但抠脑壳却很管用的样子,他抠了没几下,忽然大叫道:“啊我知道了!当时我坐在溪边歇脚,顺手就将那东西放在石头上,石头缝里正好有颗兰花苗,肯定是它趁我不备附身花苗,后来更是与那兰花长成一体了,就跟修士夺舍一样!好家伙,原来还能这样啊!”

    解千言和舟雨听了这解释,很是无语,但它离奇中又透着点合理,就跟兰娘这人一样,是奇迹,是奇葩,是不可思议却又偏偏真实的存在!

    解千言没有继续纠结兰娘是如何诞生的问题,郑重又严肃地问迦昙:“师父,您到底是谁,为何要做这些事,又为何要收我们为徒,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迦昙沉默了良久,幽幽叹了口气,却仍旧是避而不答:“每个人来世间走一遭,都会有他想做的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总之师父不会害你们,也不会害其他人。好了,还有别的什么要问的吗?没有的话为师可要回去休息了。”

    舟雨看看神情复杂的师兄,又看看一脸高深的师父,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她也相信迦昙不会害他们,于是悄悄伸手拉了拉解千言的衣袖,示意他算了。

    解千言侧头看了舟雨一眼,没再逼问迦昙,又从储物袋中拿出蠹虫书生给的那半本看不懂的书,连同昏睡的书生虫一起递给迦昙:“师父,您知道这是什么书吗?这些字您可认识?”

    迦昙接过书,翻开第一页便看到呼呼大睡的肥虫子,十分嫌弃地将他刨到桌子上,仔细翻看起来。

    只翻了两页,他就惊得整条龙都僵直了,匆匆将书合上,眼神乱飞,神情紧张,但立马又强自镇定下来,咳嗽一声,嚷嚷道:“那个那个,为师回去再研究一下,这东西有点复杂——”

    他一边说着,身上就泛起金光,是要跑路的意思,解千言赶紧扯住了一只龙角,威胁道:“您把话说清楚了再走!否则您的盒子,您的蛋——”

    迦昙真是被气得不行,张嘴就狠狠咬了一口,将解千言的手指咬出了血,但他还是紧紧抓着不放。

    这下舟雨也炸毛了,大叫起来:“师父!您怎么能咬师兄呢!都咬出血了,我,我现在就去把您的蛋扔了!”

    解千言向来是口头威胁,舟雨可是说干就干,话音刚落,人已经冲向了门口。

    迦昙赶紧松嘴求饶:“舟雨!舟雨!快回来!哎哟师父错了还不行吗,你们这俩倒霉孩子,净会给我添堵!舟雨,乖徒儿,师父错了……这本书,这是神界的书,用神界天字文写的,我看完了就告诉你们写的什么行不行啊?你快回来……”

    舟雨充耳不闻,人已经跑到院子里,迦昙追上去叼住她的衣领,却阻止不了她奔向大海的脚步,差点给急哭了。

    解千言又好气又好笑地扶额,出声解围道:“舟雨,快回来吧,师兄没事。”

    舟雨闻言停下脚步,也不管吊在自己后衣领上的迦昙,一阵风似的又冲了回来,抓起解千言的手就抱怨:“师父太坏了,年纪一大把了竟然还咬人!我至少三天不想理他!”

    以解千言金仙境界的体质,若非迦昙这龙不是凡龙,怎么可能咬得动,但就算咬破了,其实也就米粒大小一点伤口,他稍微用点魔气修复一下,保证连一丝丝的红印子都不会留,这纯粹就是在碰瓷!所以迦昙也被气得不行,再也不愿意跟这两个糟心玩意儿说话,跳上桌子抱起书和书生虫就消失了。

    无论如何,他们得到了一部分想要的答案,墨阳的事情也有了希望,这是收获满满的一天。

    89.我是阿鼎,我不是迦昙

    这一等就又是十来天, 家里关着只诡异的怪物,不能伤不能杀,更不敢放了, 解千言只好亲自留在府中守着,南悦星一来要照看受了刺激的青蛟大王,二来也试图找出办法分离这只怪物,同样天天关在房里不出门, 舟雨和程泽难得老实下来, 也不再天天出去招猫逗狗了。

    大家就这样一起宅了起来, 直到这日清晨, 睡懒觉的舟雨感觉自己头皮一阵阵发紧,像是有谁在揪她的头发。

    她下意识地伸手在半空中挥了挥,嘟哝道:“师兄?我再睡会儿, 别挠我脑袋……”

    然后那东西挠得更起劲了, 一边挠一边大声嚷嚷:“懒狐狸,胖狐狸,笨蛋狐狸,还不快起床,阿鼎要扣你的功德了!”

    扣功德?舟雨一个激灵翻身坐起,眼睛还没睁开, 嘴里含糊嘟哝:“别别别,师父我错了, 这就起来。

    她胡乱摸索着扯过床角的衣服往身上套,忽然听到似乎有鸟儿扑扇翅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额头上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待眼睛全睁开时,只见到一片华丽的尾羽从自己眼前闪过, 飞向了窗外。

    “野鸡?有野鸡来找我?”

    舟雨摸不着头脑,三两下穿好衣服,跳下床便追野鸡去了。

    一路追到了解千言的书房,听到里面传出了说话声。

    “黑脸小子,对我礼貌点,不然扣你功德。”

    “呵——”

    “无礼,功德减十!”

    舟雨推门进去,正好瞧见一只拖着华丽五彩尾羽的鸟儿绕着解千言飞来飞去,嘴里骂骂咧咧,口水差点要喷他脸上。

    “师兄,这野鸡是什么来头啊?”

    “呔,你个瞎眼狐狸,为师,我是阿鼎,是迦昙大师派来监督保护你们的法宝,是凤凰,什么野鸡,无礼无礼,功德减二十!”

    舟雨一脸懵逼地看向解千言,解千言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又招招手示意舟雨过去,待人走近了才牵过她的手,指着已经蹦到博古架最上层站着的鸟儿道:“师父之前不是说要炼一个防范真灵的法宝吗,就是它了。”

    舟雨将那鸟儿仔细打量了一番,它体型约莫是普通野鸡的一半大小,一身浅金色羽毛,尾羽则是五彩斑斓十分华丽,头顶一撮呆毛高高翘起,神气中透着点呆萌,一双绿豆眼转个不停,是她十分熟悉的神色。

    舟雨凑到解千言耳边小声嘀咕:“这不就是换了身衣服的师父吗?师父把他自己炼成法宝了?”

    解千言一副你就算看破也别说破的高深模样,也跟她嘀咕:“它说它叫阿鼎,不是师父。”

    舟雨撇嘴:“我又没瞎!咱们师父不就是个没脸没皮的老和尚吗,怎么身上包袱这么重啊?”

    解千言忍笑:“毕竟他老人家飞升了嘛,是得摆点架子。”

    先前颓丧了好几个月,上次用雷劈解千言又失败了,迦昙的威信已经快要见底,再纡尊降贵亲自来守着两个不孝徒,岂不是太跌份了?

    虽然这办法不怎么有逼格,但舟雨转念一想,师父都已经是飞升成神的大佬了,竟还亲自假扮成法宝器灵来保护他们,师父真好啊。

    于是舟雨笑容亲切态度诚恳地对强作镇定的凤凰道:“你叫阿鼎对吗?阿鼎,麻烦你帮我们转告师父,多谢他炼制的法宝,以后也请你多多关照啦!”

    阿鼎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飞到舟雨肩上,昂着头大声道:“好的,阿鼎会帮你转告的,迦昙大师法力高深,智慧无双,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佛家大能,这点小事对他来说不过动动手指而已,你们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了。好了,闲话少说,迦昙大师还让我帮你们把那坨臭泥巴拆开,咱们这就去吧。”

    阿鼎的声音是比迦昙的金龙略微成熟一点的少年音,并且故意装出一板一眼的口气,但在夸奖自己的时候却又忍不住语调轻快废话极多,听得舟雨和解千言都有些想笑。

    师兄妹两人带着阿鼎往关着怪物的房间走去,舟雨一路叽叽喳喳问个不停:“阿鼎,你既然是个法宝,那要怎么用呢?怎么防得住那古怪的真灵呀?”

    阿鼎认真跟她解释:“只要阿鼎站在头顶百会穴上,佛光自会笼罩住你周身灵窍,将你超度一遍,但凡有不明之物企图入侵,都会被迦昙大师的佛光照得无处遁形。”

    “可是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出去的话,你一只鸟怎么顾得过来?”

    “哼,迦昙大师足智多谋料事如神,这么简单的问题他岂会想不到?阿鼎只需要在头顶站一刻钟,护身佛光便能用三天,待会儿让那几个笨蛋都过来,阿鼎给他们都超度一遍。”

    “哇,阿鼎好厉害!那你又要怎么将淤泥精里面的三个人分开呢?需要我们做什么准备吗?”

    “迦昙大师自有妙法,待会儿你们擦亮眼睛好好看着就行了。”

    走在他们身旁的解千言听得嘴角直抽抽,这每句话必自夸一番的鬼德行,是平日里攒了多少牛皮没地方吹呢,还是觉得换了个壳子就可以放飞自我为所欲为了?

    唉算了算了,只要管用就行,爱怎么吹怎么吹吧。

    很快便到了关怪物的房间,解千言撤下外层的结界,先进去看了看那东西的情况。

    十来天过去,它几乎已经完全恢复了,如今正变作商知羽的模样,坐在桌旁摆弄茶具,见他们过来,它立即露出怨毒愤恨的表情,像只□□似的原地弹起,扑了过来,却被禁制挡下,跌坐于地,差点维持不住人形。

    阿鼎从舟雨肩上飞起,绕着这东西飞了两圈,也没让解千言撤掉禁制,直接落到了它头上,对准这东西的眼睛便狠狠啄了下去。

    商知羽眼中的怨毒光芒瞬间凝固,原本如一滩烂泥般的身体也顷刻间僵住,在阿鼎的尖嘴啄到第三下时,这具僵直的身体像被石头磕到的瓷器一般,细碎的裂纹从眼睛处蔓延开去。

    咔嚓一声脆响后,整个怪物碎成了指甲盖大小的一片片,但却没有落到地上,而是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纷纷扬扬飘了满天。

    若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每片碎片的边缘都被浅淡的金光包裹住,有的变亮,有的变暗,渐渐分成了三种深浅不一的灰黑色碎屑。

    阿鼎的翅膀轻轻扇动,原地卷起一阵大风,将这些碎屑吹得更高,不停盘旋飞舞,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一点点分离又聚拢,最后分作了三团。

    舟雨被阿鼎这一连串的操作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解千言也暗自惊叹,原本怎么都弄不死的怪物,到了阿鼎手中,简直就像一团任人揉搓的面团,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半点反抗都没有。

    “师,阿、阿鼎,这个东西,死了吗?”

    舟雨惊叹的同时又忍不住担忧,弄死商知羽和蓝螯没关系,可不能弄死墨阳啊。

    阿鼎十分神气地来了个空中甩尾,将自己华丽的尾羽往舟雨眼前一挥,故意遮挡住她的视线,得意道:“看好啦,迦昙大师,的法宝阿鼎给你们表演一个大变活魂!”

    他说完,便嘴巴大张,发出了一声很是绵长销魂的“yue~”,浑身抽筋似的抖动起来,让舟雨和解千言都不约而同想起了迦昙从嘴里吐法宝的模样。

    本以为他这次也会吐出什么法宝来将这三团碎屑复活,结果他吐了半天,吐出了一泡疑似口水的液体,洒在了漂浮于空中的碎屑上。

    舟雨和解千言都说不出话来,齐齐后退两步,脑海中同时浮现一个念头:这淤泥精,彻底脏了。

    被阿鼎的口水泡过后,三团碎屑又一点点拼凑出了人的轮廓,分别长出了商知羽、蓝螯和墨阳的脸。

    三人紧闭着眼睛,身影都呈半透明的状态,乖顺地漂浮在空中,没有了先前混做一团烂泥时的癫狂邪异之感。

    阿鼎落到桌上,张开翅膀扭着头东看西瞧,挑了半天后,一脸肉痛地从屁股上拔下了一支漂亮的尾羽,朝墨阳的身影一挥,他便化作一抹轻烟融进了尾羽中。

    阿鼎叼起尾羽,郑重其事地放到解千言手中,叮嘱道:“每日用灵力滋养一个时辰,养上半年,应该就能恢复些神智了,但我这根羽毛也顶多让他再存世三年。”

    解千言接过羽毛,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事,赶紧问道:“墨阳是一只玄龟,青蛟前辈那里有一块他的龟甲,前辈说龟甲中生机尚存,那是不是只要回到本体,墨阳就还能活?”

    阿鼎的绿豆眼中流露出惊讶:“怎么可能!他这缕残魂离体至少上千年了,若本体还在,他该是生魂的状态,但我从他身上感受不到半点生机,他的本体怎么可能还活着?不对不对,玄龟,莫非玄龟一族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神通……”

    阿鼎自顾自地嘀咕起来,迈着小短腿在桌上来回转圈,最后一拍翅膀,大声道:“那你们一定要在三年内找到他的本体,说不定还能救活!”

    舟雨和解千言都高兴起来,赶紧追问:“师父,您能用他的魂魄找到本体吗?”

    阿鼎的鸟脸僵了僵,咳嗽一声才道:“迦昙大师他肯定能!我只是他炼制的法宝,我感应不到他魂魄与本体之间的联系,等他恢复一些,你们自己问问他嘛,真是笨蛋!”

    师兄妹两个对视一眼,没再追问,阿鼎这话也很有道理,等墨阳清醒了,自然能告诉他们自己经历了什么,又为何会离开本体,这是最省时省力的办法。

    阿鼎赶紧转移话题:“另外这两个人你们打算如何处理?”

    舟雨撇撇嘴:“送他们去冥界吧,不然还要怎么处理。”

    解千言也没有异议:“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早点送去投胎吧。”

    阿鼎却没立即应下,而是在桌上走来走去,看了商知羽和蓝螯半天,又时不时看看解千言,最后忽然严肃问道:“千言,你是不是打算去商家替你母亲和自己报仇?”

    解千言看了阿鼎一眼,轻轻点头。

    阿鼎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唉,善恶到头终有报,这是他们应得的,为师就,咳,阿鼎就再帮你一把吧。”

    解千言不知道他要怎么帮自己一把,想来师父再不靠谱也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坑他,对于报仇的事情,迦昙从前也并没有说不允许他去,只是一直希望他心中的戾气能少一些,担心他手上沾太多血腥会导致魔气反噬,这才拦着他,但现在已经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阿鼎翅膀一扇,蓝螯的魂魄消散,商知羽的魂魄却被他收进了翅膀下,最后神气十足地冲解千言道:“小子,等着!”然后他便如迦昙往常离开时那般,消失在原地。

    片刻后,某只凤凰似乎终于想起,自己是迦昙留给徒弟们的法宝,承诺要保护他们的,就这样消失了不太符合人设。

    于是,房中金光再次闪动,阿鼎又尴尬地在原地现身,跳到解千言头上,若无其事道:“唔,差点忘了还要给你们超度一下,去把人都叫来吧,给你们超度完了我再闭关。”

    舟雨和解千言都对他这超度来超度去的说法有些无语,但也懒得跟他计较了,将程泽、南悦星和青蛟大王都叫到书房中,让阿鼎挨个儿往头上站一会儿,被佛光镀过一层后,他这才去了解千言准备的静室闭关,说要给解千言准备一份大礼。

    90.血债血偿

    阿鼎离开后, 解千言将五彩尾羽交给了青蛟大王:“前辈,墨阳的残魂已经分离出来,但他受伤太重, 如今暂时附身于这根尾羽,需要每日以灵力滋养一个时辰,半年后应该便能恢复些神智,到时候我们问出他本体所在, 三年内帮他寻回本体, 或许还能有救。”

    青蛟大王颤抖着手接过尾羽, 眼角通红, 嗫嚅几次才低声道:“好,好,谢谢, 谢谢你们……”

    程泽也跟着鼻酸, 拍了拍解千言的肩膀,又看看舟雨,轻声道:“千言,舟雨,谢谢你们了。”

    解千言心中动容,和声道:“举手之劳罢了, 我们既是朋友,又何必如此客气。“

    舟雨也跟着点头:“对啊, 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不用这么客气的!”

    如此, 墨阳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了, 只等着阿鼎的大礼捣鼓出来后,解千言便要带母亲去商家讨回欠下的债。

    舟雨很是担心, 总缠着解千言问他有什么计划,需要她帮什么忙。

    解千言没有什么计划。

    一想到母亲的惨死,自己受过的剔骨剜肉之痛,他就只想提着剑一路杀回去,送他们去地下向母亲和外祖谢罪。

    血仇当然是要用血洗,谁要跟他们玩花里胡哨的把戏。

    但舟雨却不信,她师兄这人动歪脑筋可厉害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会没个计划。

    解千言被她缠得不行,只好编瞎话哄着她。

    *

    三天时间一眨眼就过去,阿鼎还没出来,舟雨已经等得很是心焦,解千言却淡定得很,仍旧每天该干什么干什么,甚至还邀请舟雨再去南山看别院。

    舟雨没心情,变回狐狸恹恹地趴在解千言书桌上,看着窗外摇晃的竹影出神。

    午后日头正盛,岛上的夏日本就难熬,对于身上毛很厚实,心里也很焦虑的狐狸来说更是如此,解千言画了不少引风符和凝冰符贴在窗户上,清凉的微风徐徐吹向房内,却始终吹不熄舟雨的不安。

    “师兄,你怎么这样啊,为什么不告诉我什么时候去商家,你是不是想瞒着我偷偷去呢?”

    解千言放下手中的笔,伸手挠挠狐狸下巴,又捏捏她的耳朵,笑道:“你在担心什么?怕师兄打不过他们吗?”

    舟雨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那你打得过吗?”

    “当然打得过了,难道你不相信我?”

    “当然相信了!”

    “那不就得了。好啦,你这几天都没睡好,要不要睡个午觉?”

    舟雨看着这油盐不进的师兄,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跳到窗台上趴下,只留个不满意的后脑勺给他,让他自己领会。

    解千言失笑,却没有再解释更多,拿起笔继续画符,只是悄悄将窗户上的引风符撤了一张,风变小了些,赌气的狐狸很快便睡着了。

    阿鼎哼着小曲儿飞来的时候,就看到懒洋洋睡午觉的狐狸和勤勤恳恳画符的解千言,他颇为嫌弃地啧了一声,刚想大声叫醒舟雨,就被解千言捏住了鸟嘴。

    解千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抬手设下隔音结界将窗台上的舟雨罩起来,这才放开阿鼎示意他可以说话了。

    阿鼎白了他一眼,从翅膀下掏出一枚留音石扔过去,昂着脑袋道:“多亏了聪明绝顶见多识广的迦昙大师,只用三天时间就炼制出了这枚‘善恶到头终有报’,拿去吧,记得跟迦昙大师说谢谢。”

    解千言接过留音石,刚一入手,便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磅礴精纯的灵力,有一道熟悉的气息游走其中,应该便是商知羽的魂魄了。

    将留音石收好,解千言起身郑重地朝阿鼎行了一礼:“千言多谢师父的教导与护佑。”

    阿鼎坦然受了这一礼,并未出言否认,小小的绿豆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最后只轻声叮嘱道:“望你此行过后迷障尽散,困顿皆消,勿失本心,勿忘归处。”

    解千言沉默不语,再次向阿鼎行了一礼。

    窗台上的狐狸团成一团睡得正香,被人轻轻抱起,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她只是扭身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继续睡了。

    解千言将狐狸抱回内室软榻,又点了根安神香,坐到榻边安静看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听见细细的鼾声响起,丁点大的狐狸睡成了四仰八叉的姿势,这才不自觉露出了点笑意,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又扯过薄毯帮她盖好肚子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

    天衍城是天衍宗宗门所在之地,也是妄思海沿岸数一数二的大城,商贸繁荣,极其热闹,并且有大型传送阵与天衍宗门下所辖的随州、茂州、潮州、平湖等几座大城相通,解千言从随州过来,到达天衍城的时候,日头不过刚刚偏西了一点。

    他今日换了一身白衣,脚步不快不慢地走在天衍城的街道上,时不时瞧一瞧街边林立的商铺酒楼茶肆,心中有种奇异的宁静。

    他变回了以前的脸,商知禹的脸,跟商知羽有八分相似,但却更年轻一些,像是刚刚长成的少年,手中握着一柄通体漆黑的戮仙剑,若是不熟悉的人看到的话,极有可能将他错认成商知羽。

    商知羽作为商家少主,天衍宗年轻弟子中的翘楚,天衍城中认识他的人自是不在少数,解千言这样大喇喇地从街上一路走来,已经引起不少人议论。

    “商公子回来了?”

    “怎么可能,不是说商公子两个月前就已经……听说商家主还因此伤心过度差点走火入魔呢。”

    “对啊,如今商家管事的已经换成了商二老爷。”

    “那可是戮仙剑商公子啊,万一有什么奇遇呢!”

    “也是啊,不然哪个不要命了敢顶着商公子的脸来天衍城招摇。”

    “我觉得不太像啊……”

    解千言没去搭理路人各种各样的眼光,就这样一路闲庭信步,来到了商家大门口。

    商家传承上千年,虽然几经起落,远远比不上奚家、南家这样的修真界顶级世家,但背靠天衍宗,家族中亦有金仙大能坐镇,在这天衍城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势力了,其祖宅自然是位于城中灵脉最好的洗心泉上,离中心城区亦是不远。

    解千言站在商家祖宅大门外,抬头看了看庄严古朴的匾额,以及藏在匾额背后的碧瓦朱檐,心中终于泛起了一些波澜。

    守门的弟子见一白衣公子站在门前不走,正想上前询问,仔细一看这公子的脸,却又吓得差点一屁股摔地上。

    “少、少主?!您,您不是……您怎么回来了?”

    两个月前少主的命魂灯忽然熄灭,引得商家大乱,夫人与家主更是大打出手,此后家主闭关,夫人亦是闭门谢客,家主之责暂由二老爷代行,虽然没有办丧事,但少主陨落的消息还是传得人尽皆知,天衍宗与商家都派了不少弟子出去寻,却始终没有确切的消息,如今忽然见到死了两个月的人,守门弟子自是吓得不轻。

    解千言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这守门弟子,拿出阿鼎给的“善恶到头终有报”,往天上一抛,冷声道:“不想死的话,就赶紧跑吧。”

    守门弟子没反应过来,又仔细将这白衣公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终于发现这人不是商知羽,但长得这么像,还拿着戮仙剑,实在让人头皮发麻,而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一道强横无匹的灵力从天而降,瞬间笼罩住整座商家大宅。

    解千言没再多话,绕过守门弟子,手中剑轻轻一挥,沉重的朱漆大门瞬间裂成了几片,墨玉雕成的古朴门匾也咔嚓一声碎裂开来,一半砸在地上,一半歪歪斜斜地挂于半空。

    溅起的墨玉碎片砸到守门弟子身上时,他才终于反应过来这白衣公子是上门讨债的,这轻飘飘一剑中散发的恐怖威压将他压得瘫软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求生的本能告诉他,再不跑的话,真会没命的。

    守门弟子连滚带爬地跑了,门内的弟子和下人也被这动静吓得如鸟雀般呼啦一下散开,有忠心的连忙跑去通知家中主子,有胆小的赶紧逃离商家祖宅,也有脑子不好使地拼命往草丛树冠里藏。

    解千言收了剑,迈步走进大门,无视四处逃窜的弟子下人们,直接往正院飞去。

    与此同时,笼罩住整个商家的“善恶到头终有报”忽然开始说话了。

    “商家弟子仆从,修为尚未突破人仙境界者,一刻钟之内离开,否则后果自负。”

    这句话不停重复,响彻了整座商家大宅,但凡不是个聋的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解千言听得耳朵生茧,嫌弃地撇撇嘴,心道师父这老秃驴还真是烂好心,他看上去就那么喜欢滥杀无辜吗?

    正嫌弃着,那通知大家逃跑的声音忽然变了,商知羽的声音蓦地响起。

    “我商知羽,天衍城商家家主商明曜与黎家长女黎书婉之子,天衍宗掌门荀峪之徒,我心胸狭窄,自幼便嫉恨兄长商知禹天赋才华,与我母亲合谋强夺兄长仙骨,害其身死,更丧心病狂,将兄长扔下魔窟,后来又因嫉妒迦昙大师高徒解千言和舟雨在祭神节拔得头筹,与天香楼黄仙仙和浮玉岛蓝螯合谋害其性命,夺其宝物,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败于迦昙大师高徒手下,大师慈悲为怀教徒有方,解千言大人大量饶我性命,我却怀恨在心走火入魔,改修邪道,最终自食恶果不得好死。

    我父亲商明曜,本是资质平平的商家普通子弟,靠原配夫人与岳父的大力支持方修得金仙之身,然而其人狼心狗肺,在岳父身故后嫌弃原配夫人,与我母亲黎书婉有了首尾,二人狼狈为奸,以我兄长性命设下陷阱,害原配夫人惨死,后来又不顾父子天伦,洗去兄长记忆,任由我与母亲残害兄长,其心之毒,甚于恶鬼邪魔。

    我母亲黎书婉,勾搭有妇之夫,为了商家家主夫人之位,伙同商明曜一起害死原配夫人,后来又觊觎兄长仙骨,害死兄长,还跟我师父荀峪勾搭成奸,残害门中弟子,贪墨商家与天衍宗的钱财法宝,肆意打杀仆从下人,欺凌凡人。我与父母之罪行罄竹难书,不配为人,该遭天打雷劈,入无间地狱。我今日所言句句属实,若有虚言,下辈子沦为猪狗,永世不得翻身。”

    这声音之响亮,几乎响彻整座天衍城,引得城中路人商贩皆驻足静听,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说到后来,街边的小孩都快背下来了。

    解千言听完,想扯扯嘴角笑迦昙幼稚,可是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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