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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1.一场简单的阴谋

    舟雨跟在玄黎身后, 深一脚浅一脚地,不知道是要往哪儿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又联系不上解千言,心里的焦躁越积越多,她终于忍不住出声叫住玄黎:“小黑,等等, 先别走了, 我们要一直这样瞎走下去吗?”

    玄黎回头, 见她眉头紧皱, 双手下意识地捏紧衣角,显然是在强忍着不耐,遂温声道:“那我们先歇一会儿吧。”

    两人随意寻了处沙丘盘腿坐下, 一时无话。

    舟雨一身明艳繁复的红色嫁衣, 在漫天黄沙中尤为醒目,被精心描绘过的眉眼更是美得令人心惊,玄黎似是无意地扫过,目光落向远处。

    “小黑,方才忘了问你,我们明明是往寝殿里面跑的, 怎么忽然掉进妖冢了啊?好奇怪,妖冢不是该在王宫底下吗?莫非你以前来过妖冢?”

    听到这话, 玄黎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对面的红裙少女, 微微蹙眉, 似有些不解地答道:“当时寝宫里太黑了,我也没看清, 或许是我们无意中碰到了什么机关,打开了妖冢的大门。”

    舟雨叹了口气,藏在袖中的手捏了捏灵犀玉符,它仍旧没有半点反应,她只好将玉符收起,打起精神继续问道:“还有大长老,她怎么样了?那个邪修厉害吗?你有没有看到虎大王呢?”

    玄黎默了默才道:“你是不是怪我没有帮大长老?”

    舟雨连忙摇头,玄黎继续道:“我没见到虎大王,那个邪修跟大长老修为差不多,你不用太担心。”

    她原本是有些担心文音,但玄黎说两人修为差不多,想到还有苏芸在,两人联手应当不至于有事。

    想到文音,舟雨不可避免地想起拿回王宫地底宝物一事,如今自己阴差阳错进了妖冢,是该想想如何帮狐族拿回这件宝物,报了这番养育之恩。

    可这宝物是什么,在哪儿,要怎么拿,她半点头绪也没有。

    “小黑,你知道妖冢里有什么了不得的宝物吗?”

    这话题转得突然,玄黎似是没反应过来,略有些惊讶地抬眸看向她,确认似的反问道:“宝物?”

    “对,很厉害的宝物,你好像了解这个地方,可曾听过这里藏着什么宝物?”

    玄黎摇头:“我只知道妖冢很危险,至于宝物,从未听说过。”

    这个回答让舟雨有些失望,但也在情理之中,玄黎未化形前一直在太华山,后来莫名去了魔界,如今回到人界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哪能打听到这种密辛呢。

    舟雨对自己的实力认知一直都很清晰,想不出办法便算了,绝不会逞强给自己和身边人找麻烦,马上将注意力转移到别处:“那我们还要继续走吗?这地方除了沙还是沙,连方向都分不清,我们是不是该想别的办法出去。”

    玄黎可没有出去的打算,顺着她的话又将问题抛回去:“你有什么想法吗?”

    舟雨努力从脑瓜子里扒拉打破幻境、解除禁制、破解阵法的方法,有些不确定嘀咕道:“这地方像是幻境,打破幻境的办法,唔,需要解开谜题找到生门,或是找出布置幻境之人识破骗局,或是找到幻境的漏洞,强行打破……”

    玄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表示她说的不错,舟雨得了肯定,立马行动起来,开始观察周围环境。

    一眼望去全是黄扑扑的沙,但凡有点别的东西,她也能琢磨琢磨,这种简单到极致的幻境还真是让人无从下手。

    舟雨也不气馁,又闭上眼仔细感应风沙中的灵力波动,感应半天,却发现这地方几乎没有灵力,然后又蹲下身抓起一把沙粒认真观察,但观察半天,除了感叹这沙跟真沙没什么区别之外,她什么也没发现。

    玄黎默默看她动作,没有阻止也没有提点,像个局外人一般。

    忙了半天仍旧一头雾水的舟雨颓然坐回原处,一抬头见玄黎仍旧是八风不动的模样,心里终于泛起了疑。

    小黑说是专程跟来救她,为何却一点也不急着离开的模样?还有先前那番寝宫太暗一不小心就掉进妖冢的说辞,细想的话也不对劲,他堂堂魔尊,金仙修为的顶尖高手,身具上古大妖血脉的肥遗,竟然因为看不清路脚滑了?甚至一开始说看到狐族送亲队伍便一路跟到王宫来救她的说法,似乎也经不起推敲,先不说王宫守卫如此森严,他要混进来实在不易,就说正常来想,难道不该在路上出手更容易些吗?他也没问过自己为何会忽然嫁入青丘,没问过解千言在何处,仿佛这些答案早已了然于心。

    越想越不对劲,舟雨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而对面玄黎见她神情有些古怪,关切道:“舟雨你怎么了?是担心出不去吗?别着急,肯定有办法的。”

    看吧看吧,嘴里尽是些虚话,说什么肯定有办法,他堂堂魔尊,却动也不动弹一下,这像话吗?

    舟雨察觉了玄黎许多古怪之处,却想不明白他所图为何,兼之两人中间隔着长老们的杀身之仇,即使她仍旧愿意认这个朋友,要说信任,恐怕还比不上认识最晚的南悦星,故而她并未直接开口询问,而是沉默下来,暗自提醒自己千万小心。

    可惜舟雨虽然观察力不错,演技却实在烂,忽然的沉默、不安的神情、刻意回避目光接触,很快便让玄黎察觉出了异样,他正要开口询问时,脚下沙漠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舟雨惊呼一声跌进沙中,被玄黎一把拉起,正要开口时,风沙陡然一厉,将两人掀飞了出去。

    玄黎紧紧抓住舟雨的胳膊,两人在风中不停翻滚,施了避风术的无波石竟是半点用处也没有了。

    一时猜不出是出了什么变故,玄黎直觉不妙,再耽搁下去恐怕误了大事,他心一横,决定主动出手,身形一歪,便带着舟雨一个趔趄摔进沙里,故意滚了两圈。

    舟雨被风沙吹懵了,来不及思考太多,也没注意到沙粒中悄悄冒出了一截尖利的冰刃,摔倒后本能地护住头脸,被玄黎带着朝沙丘下滚去。

    背后一凉,她下意识伸手去摸,摸到一片温热的濡湿,尖锐的痛感从后心传来。

    “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舟雨看着手中金光暗藏的血迹,来不及想明白为何忽然伤到心脉,心头血更是汩汩往外冒,她脸色瞬间苍白,眼前发黑,怔怔看向满脸关切的玄黎,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这真是意外吗?

    滚烫的心头血落进沙里,肆虐呼啸的风沙瞬间静止。

    原本作势要去扶舟雨的玄黎刷地站起身,眼中精光绽开,一时竟忘记继续表演关怀体贴的戏码。

    与此同时,晏曦刚把解千言从火海里捞出来,忽觉心口一烫,手上一松,被折腾得奄奄一息的人扑通一声砸进了冰湖中。

    晏曦捂着心口喃喃低语:“是舟雨……”

    下一瞬间,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舟雨察觉到自己情况不妙,抖着手在储物袋中翻找起来,生怕眼一花吃错了丹药,不停地低声提醒自己“止血的,绿色的,止血的”,强忍着眩晕无力,终于找到正确的丹药,她不敢耽搁,胡乱塞进了嘴里。

    妖族的心头血至关重要,先前她帮解千言找母亲的遗骸时已经耗费了不少,不到一年时间再来一次,对于修为本就不算高的舟雨来说,几乎是要丢掉半条命了。

    丹药入口即化,却收效甚微,背后的伤口仍旧不断渗出血来,舟雨不通医术,只能背过手努力捂住伤口,抬眼看了看神色古怪的玄黎,她的心狠狠沉了下去,另一只手不动声色握紧了小解。

    忽然,安静下来的沙粒如水般缓缓流动起来,绕着跪坐于地的舟雨,慢慢汇集到一处,像是无形中有一只手,将沙子一点点捏出了个人形。

    异变刚发生的瞬间,玄黎的身影便如同消融的冰雪般消失在原地,不知藏去了何处。

    舟雨惊惧之下,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完全没注意到玄黎已经不见了,沙粒簌簌作响,渐渐勾勒出五官轮廓,一个俊美如仙的男人很快显出了身形。

    这男人在睁眼的第一瞬间便弯腰伸手去扶舟雨:“你受伤了?伤到哪儿了?”

    他语气中满是焦急担忧,让本打算狠狠扎他一簪子的舟雨下意识收了手,努力眨了眨眼睛试图看清眼前人,还没来得及开口,手便被他紧紧抓住。

    这双手冷硬得如同沙粒,却莫名让人感到安全可靠,心头血极速流失让舟雨无力去分辨来自血脉深处的颤动,她看着那双莫名有些熟悉的眼睛,勉力道:“你、你是……”

    舟雨想问问这人是谁,为何让她感觉如此熟悉又亲切,可忽然袭来的黑暗吞没了剩下的话语,她晕了过去。

    来人正是晏曦,他见舟雨满身的血,眼一闭就晕了过去,吓得肝胆俱裂,慌乱地抱着她大喊道:“迦昙,秃驴,快来看看!”

    喊完他才想起,迦昙还在自己布下的幻境中,于是赶紧带着舟雨回去,至于其他闯入妖冢的阿猫阿狗们,晏曦虽然有所察觉,却实在没有心情理会。

    阿鼎正翻着肚皮躺在蒲团上,一副死鸟样,被忽然闯进来的两人吓得一翻身掉进了泉水中,还没来得及扑腾两下,又被晏曦一把捞起扔到桌上。

    “舟雨受伤了,你快看看!”

    晏曦一抬手收了亭中椅子,幻化出一张软榻,小心翼翼将昏迷不醒的舟雨放了上去,拎起阿鼎扔到榻边,示意他赶紧治,治不了的话小心鸟命。

    阿鼎也不敢耽搁,伸爪搭上舟雨手腕,仔细查探一番后,发现她伤了心脉,心头血几乎流失殆尽,不由大骇,转头看见僵立在一旁的晏曦,心思电转,强忍下了实话实说的冲动,好言安慰道:“还、还好,血止住了,我渡些灵力帮她护住心脉,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晏曦没有意见,盯着他替舟雨渡了灵力,见人还是没醒过来,脸色也依旧苍白,这下终于忍不住了,上前将阿鼎赶到一旁,自己伸手按上舟雨手腕。

    阿鼎想阻止又扯不过他,急得团团转,而这一查之下,晏曦气得差点现出了原形,身后九条蓬松的巨大狐尾刷地竖起,哐哐哐砸在石桌上,桌子瞬间碎成齑粉。

    阿鼎见势不妙转身要跑,却被狐狸尾巴一卷,差点当场勒嗝屁,挣扎着劝道:“你、你别激动,还能治,能治的,就是修为倒退点而已,反正也不多,退不到哪儿去……”

    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了,晏曦气得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道:“她心头血差点流干,你还好意思说只是修为倒退?说,是不是你跟你那好徒弟干的?若不是经年累月地放血,她怎么可能变成这样?!”

    阿鼎连忙喊冤:“晏曦你冷静点,这件事我也是刚知道,我迦昙就算再不着调,也不可能去放自家徒儿的心头血啊!何况我一个残魂,千言一个魔修,我们拿她的心头血能做什么?”

    晏曦尾巴一甩,将阿鼎扔进了泉水中,右手果断探入胸腔,毫不费力地取出一枚光华流转的珠子,抬手就要喂给舟雨。

    落汤鸟阿鼎刚爬上来,就被这一幕骇得惊叫起来:“别!别!晏曦你千万别冲动!”

    他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拦在舟雨跟前,小小的绿豆眼中满是恳求,恨不得给这发疯的狐狸跪下了:“内丹暂时不能给舟雨,再等等,舟雨会没事的,但你现在没了内丹的话,立马就要灰飞烟灭,这妖冢也会崩塌,几千年的坚持都将化为乌有,你千万别冲动!”

    晏曦一把挥开阿鼎,却被他死死缠住,狗皮膏药似的怎么都摘不下去,他大骂道:“狗秃驴你给老子放开!舟雨被你们害成这样,我还有什么好坚持的?大不了一起去死!我就只剩这颗内丹了,不给舟雨还能给谁?”

    “你都了死了几千年了,舟雨可只活了不到二十年啊!你要带着她一起死吗?!”

    这话正中晏曦软肋,让他终于冷静了一些,看着虚弱得仿佛要乘风而去的女儿,他深呼吸几次,颤抖着手,小心地碰了碰她的脸颊,气愤、悔恨、内疚、心疼,种种情绪激烈碰撞之下,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重重砸在舟雨苍白的手背上。

    碍着旁边还有只鸟虎视眈眈,晏曦迅速抹去眼泪,咬牙道:“舟雨在娘胎里就受了伤,当年情势危急,我不得不将她封印起来,托付给族人,光是给她蕴养经脉的地髓灵泉都够她泡几千年,就算是睡,也该睡到金仙境界了,更别提我和她母亲留给她的无数天材地宝,可她醒来还不到二十年,修为连地仙境界都不到,心头血几乎流干,这是为何?你是她师父,竟然也没发现半点异常吗?”

    这番话将阿鼎说得哑口无言,晏曦却不是要他给个说法,他其实已经隐隐猜到了答案,只是几千年来都幻想着女儿该是过得潇洒恣意,修为财宝样样不缺,如今现实摆在眼前,作为父亲,他既愤怒又愧疚,而作为一缕无法离开的残魂,连仅剩的内丹都给不了她,他深感无力。

    阿鼎轻声道:“抱歉,是我的疏忽,我……但晏曦你千万冷静点,为何舟雨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受了重伤,这背后恐怕另有蹊跷,有人想利用舟雨逼你崩溃发疯,拿出内丹,最终毁掉妖冢。舟雨性命无碍,只是耗损太过一时无法醒来,你快将我们送出去,我去帮她寻天材地宝疗伤,去找狐族问个明白,一定会帮她讨回公道。”

    晏曦却只是看着舟雨,久久没有言语。

    阿鼎还要再劝,却听他哑声道:“让我再陪陪她吧,这可能,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她了。”

    这话让人没办法拒绝,阿鼎也只能点点头,再三嘱咐他别冲动,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凉亭,让这对父女能独处片刻。

    晏曦的目光一寸寸描摹过舟雨的眉梢眼角,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底,嘴角渐渐带起笑意,目光柔软得像冬日里的太阳。

    就这样看了许久,他怅然低叹一声,喃喃道:“我怎么能就这样把你交给旁人,我的舟雨该是无惧风雨的参天大树,而不是只能依靠别人的菟丝花啊……”

    他拿出那枚蕴藏着九尾妖王一生修为妖力的内丹,以指作刀,瞬间将其劈成两半,眼疾手快塞进了舟雨口中。

    112.好好活着

    半颗妖丹入腹, 瞬间便在舟雨丹田处生出一股暖流,带着无比强大的力量朝她四肢百骸涌去。

    这股力量虽强横,却与她同根同源, 汹涌而来的同时,也牢牢护住了她周身经脉脏器,满含着一位父亲势不可挡的决心,重新替她淬炼肉身、拓宽经脉、拔高修为, 将她原本应该拥有的东西一点点找回来。

    舟雨仍旧昏迷着, 原本苍白的脸色却随着妖丹入体一点点红润起来, 晏曦欣慰地笑了笑, 伸出手想再摸摸她的脸颊,却发现整只手连带着胳膊都变成了半透明的模样。

    沙粒凝成的身体已经无法完美承载这缕残魂了。

    阿鼎趴在小院墙头,时不时朝凉亭中的父女俩望上一眼, 焦躁得不停用爪子挠墙, 挠着挠着,脚下忽然抓了个空。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整只鸟便扑通一声栽了下去,头朝下埋进了沙里。

    待阿鼎扑腾着从沙里挣扎出来后,惊恐地发现院墙、青石路、泉水、凉亭通通消失得干干净净,眼前只剩下满天黄沙和沙丘中的一处矮榻, 狂风乍起,将呆若木鸡的金羽鸟吹得东倒西歪, 唯有矮榻所在的那片天地不受半点风沙侵蚀。

    完了,一切都完了。

    阿鼎满脑子只剩这一个念头, 死鸟一般任由狂风将自己卷飞出去, 撞上了一个冰凉又有弹性的东西后方才停下。

    解千言原本在冷得几乎要将人灵魂冻僵的冰湖中跟鲤鱼精打生打死,忽然一下冰湖和鲤鱼精全都不见了, 他又重新回到了风沙中,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一只从天而降的鸟砸在了脸上。

    捞起半死不活的鸟一看,好嘛,这还是自家鸟,解千言无语地抖了抖阿鼎身上的沙子,大声问:“怎么回事?你也被我岳父打了?”

    阿鼎看清解千言的脸,一时悲从中来,指着远处的晏曦嚎道:“千言啊,那狐狸疯了,疯了……”

    解千言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个跪坐在地上的男人背影,想来那就是他岳父晏曦了,还想再多问几句,阿鼎却跟个闹脾气的小孩似的哭嚎个不停,没办法,他只能将鸟塞进衣袖,顶着风沙艰难前行,一步步朝晏曦那边挪去。

    走近了才发现,躺在矮榻上的红衣姑娘竟然是舟雨。

    “舟雨?!舟雨怎么会在这里?她受伤了?”

    解千言一颗心几乎跳到嗓子眼,跌跌撞撞扑到榻边,抓起舟雨的手腕就先检查了一番,发现她伤了心脉,但体内却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在不断帮她提升修为、修复损伤,他很是不解地看向晏曦。

    “岳父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舟雨她这是怎么了?”

    阿鼎这时从他衣袖中滑落出来,见到晏曦手中还剩半颗妖丹,勉强松了半口气,但想想还是气不过,于是蹦到晏曦头顶狠狠挠了几下,又对解千言道:“放心吧,你宝贝师妹好得很,说不定醒来就比你修为还高了,不过你也不用气馁,我们可能很快就要一起去死了,谁修为高点也没差别。”

    晏曦没有阻止阿鼎的动作,对他的阴阳怪气和解千言的疑惑不解都没有理睬,转头将解千言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点点头称赞道:“总算还有点可取之处。”

    说完这句他又沉默下去,从解千言手中抢回舟雨的手,细细瞧了半晌,低声道:“舟雨是本王唯一的女儿,是妖界的公主,放眼六界,也找不出几个比她更尊贵、更漂亮、更厉害的姑娘,你小子能娶到她是天大的荣幸,是该做梦都要笑醒,醒了要跪谢天道眷顾的。”

    这话没头没尾,但解千言立马点头表示了赞同:“能遇到舟雨的确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往后我也会尽自己所能对她好,绝不会辜负她,不会让她伤心难过,请岳父放心。”

    阿鼎气得冷哼一声,冲两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可惜没人理他。

    晏曦露出赞许的笑容:“很好,本王记住你的话了。”

    说完这句,晏曦忽然伸出手,一枚血红色的石头浮现于掌心,他将石头递给解千言,示意他收下,嘱咐道:“这枚妖界石你收好,待会儿护好舟雨,我会送你们出去,切记,六界归位之前都不要再来妖冢了,帮我转告舟雨——”

    说到这里他顿住,心里攒了五千多年的话想跟女儿说,临到头时,却不知道该说哪一句好,是告诉她阿爹阿娘都很爱她,她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心头至宝,还是叮嘱她修炼别太辛苦,要劳逸结合开阔心境,或是教她别轻信臭男人的鬼话,亦或是称赞她聪明通透心性上佳,是阿爹心中最好的姑娘?

    晏曦无奈一笑,眼眶微微发热,最后只哑声道:“告诉她,好好活着。你也是,千言。”

    “岳父,您……”

    晏曦将妖界石放入他手中,摇头示意他不用多说,另一只手上的半颗妖丹被他抛向高空,咔嚓一声,碎成了满天星光。

    发狂的风瞬间静止,飘在空中的沙粒停了片刻后,如雨般洒落下来,地上的沙子也窸窸窣窣流动起来,朝着晏曦所在之处不断汇集。

    晏曦闭上眼,半透明的身体也一点点化为沙粒,躯壳蜕去后,一只如同巍峨宫殿般巨大的九尾白狐身影显露出来。

    狐尾轻摆,血红色的眼眸中满是不舍,晏曦低头用鼻尖碰了碰解千言怀中的红裙少女的额头,倏然闭目忍下眸中滚烫的热意,片刻后忽然抬起头发出了一声悠长又悲凉的嘶鸣。

    大地震颤,九尾狐的身影决绝地奔向璀璨的星空。

    113.情势突变

    看着舟雨被晏曦带走后, 玄黎化身为手指般细小的黑蛇,潜入沙中静待时机。

    跟他一样潜藏在沙子底下的,还有两只纸片人。

    锦年闯进水镜的那一刻就产生了一个不好的念头:这次怕是要完。

    单薄的纸片人在风沙中就像断了线的风筝, 忽上忽下忽高忽低,根本落不了地,锦年挣扎到精疲力尽,最后绝望地闭上眼随风乱飘, 开始想象自己变成只风干鸟, 许多年后被人挖出来送到萧喇琥面前, 那家伙定然会捧着她的尸体, 嗷嗷哭着问她为何死得这么窝囊。

    就这样在胡思乱想中不知飘荡了多久,锦年彻底晕了过去,被风拍进了沙子里, 又一层层掩盖起来。

    同是纸人却不同命, 景惜时刚踏入水镜,整个人便如同坠落的流星般一头扎进了沙海,化作烟雾般的灰影,消失不见。

    灰影如鬼魅般游走在沙粒中,不知在寻找什么,与此同时, 晏曦正忙着火里水里特训解千言,舟雨和玄黎漫无目的地在风沙中艰难前行, 青蛟大王跟萧喇琥两个陷在幻梦中不省人事。

    时间一点点流逝,灰影终于在沙海中寻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魔气。

    他顺着混在沙中这点微薄的魔气一路寻摸过去, 终于找到了魔气的来源。

    神战之末, 天道崩毁,人界与妖界几乎融为一体, 幸而两界本质相似,妖气灵气皆是清灵之气,二者汇集后并未造成太大的破坏,后来魔界陷落,与人妖两界相撞,狂暴的魔气涌入,与妖气灵气厮杀不休,山岳倾覆江河倒灌,三界相交之处,也就是如今妖冢所在的青丘瞬间变成死地。

    最后妖王晏曦出手,筑下妖冢,以自身为容器吸纳妖气、灵气、魔气,强行阻止了三界相撞,如此几千年下来,青丘早已恢复生机,魔界后来也被彻底封印,但位于三界相交之处的妖冢之中,仍有魔气时不时通过当年三界相撞产生的空间裂隙渗透进来,数量不算太多,却日夜不休地折磨着镇守此地的晏曦。

    灰影顺着渗透出来的魔气找到了藏在沙海中的空间裂隙,以身化剑,狠狠劈了下去。

    本就不太稳定的空间裂隙遭此重击,连带着整座妖冢都开始剧烈震动起来,徘徊在裂隙中的魔气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朝被攻击的这一点涌来。

    妖冢中与魔界相连的空间裂隙总共有三处,灰影就这样顺藤摸瓜各个击破,引得魔气发狂,只待镇守此地的晏曦稍有差池,妖冢中维持了几千年的三界平衡便会被打破。

    搞完破坏后,灰影重新藏进沙中,安静等待着。

    变故突生之时,玄黎心中不安愈盛,终于下定决心对舟雨出手,舟雨伤重又逼得晏曦分出半颗妖丹,最后不得不捻碎剩下的半颗妖丹,企图以仅剩的妖力尽可能长久地稳住妖冢。

    *

    当风沙静止,星光满天时,九尾狐那如山岳般巨大的身影冲向星空,潜伏于沙海中的黑蛇也伺机而动,游出了沙海。

    九尾狐的身影渐渐虚化淡去,融进了星光中,星光一时大盛,照亮了整片沙海,转瞬间又一点点沉寂下来,即将散入漫无边际的妖冢荒漠。

    阿鼎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解千言抱着舟雨,抬手轻轻盖上她的眼睛,他既庆幸于她不用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彻底消失于世间,又遗憾于她没能再见父亲最后一面,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然而,就在星辉暗淡下去的瞬间,一条跟晏曦妖身差不多大小的黑蛇冲天而起,一口吞掉了大半星光。

    与此同时,空间裂隙中的魔气趁机冲破枷锁,以吞噬万物的姿态碾过沙漠,吞没从天而降的星辉。

    “不好!晏曦这顾头不顾腚的家伙,被人偷家都没发现吗?!”

    解千言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下意识抱紧舟雨,阿鼎已经急得跳脚,一边骂晏曦一边扑腾着翅膀朝天上飞去。

    已经消失的九尾狐身影却在此时再次显现,朝解千言他们所在的地方奔来,若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原本蓬松神气的九条尾巴已经只剩下四条。

    九尾狐什么也没说,仅剩的四条尾巴朝用力一挥,解千言和舟雨、抓狂的阿鼎、昏迷不醒的青蛟大王和萧喇琥,通通被他甩上了半空,风沙再起,昏迷着的人毫无察觉,醒着的人下意识闭眼,短暂的失重感过后,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噼里啪啦落在了硬邦邦的地板上。

    解千言落地后,先查看怀里的舟雨,见她脸色尚好,没有受伤,只是仍旧昏迷不醒,略微放心,这才去看身旁的阿鼎。

    阿鼎眼神呆滞,表情僵硬,鸟嘴张张合合不知道在叨咕些什么,解千言拎起他的脚晃了两下都没反应,看上去受了大刺激,一时回不过神来。

    但鸟还活着,这就行了。

    解千言又看向青蛟大王和萧喇琥,他们两个原本被晏曦困在幻梦中,此时悠悠醒转,睁开眼茫然地四处张望,发现什么狂风黄沙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黑黢黢的宫殿和嘈杂纷乱的脚步声、哭叫声。

    “这是、这是王宫?!我们出来了?”

    毕竟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萧喇琥人虽然还没彻底清醒,眼睛已经认出了他们所在的地方。

    大家都没事,解千言放了心,对萧喇琥道:“你父王尚且安好,应该还在王宫中,我们分头去找,青蛟前辈您带着萧公子,我和舟雨阿鼎一起,无论找没找到人,半个时辰后必须离开王宫。”

    阿鼎脑瓜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言不发蹲上了解千言肩头,青蛟大王和萧喇琥这才注意到解千言怀里还抱着个人,两人异口同声惊呼道:“舟雨怎么在这儿?她受伤了吗?”

    解千言将人抱起便往殿门外走,匆匆答道:“她没事,之后再跟你们解释,快,妖冢有危险,我们得抓紧时间。”

    萧喇琥和青蛟大王闻言不再多问,赶紧起身朝外走去。

    *

    王宫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是奔逃哭喊的小妖,地上跑的小猫小狗、猴子麋鹿,天上飞的喜鹊杜鹃,甚至还有顶着鱼头的半人半妖状生物,全都是王宫中的妖侍妖卫,甚至金甲卫也有不少在奔走逃命的。

    解千言原本还想用敛息符遮掩一下行踪,但一出宫门就见到如此乱象,再抬头一看,原本该是王宫正殿所在的山头已经整个坍塌,烟尘飘上半空,时不时还有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传出,如此情形,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了。

    正犹豫要不要先去坍塌的正殿看看时,那片废墟中忽然飞出三个人影,紧接着又是一声高亢嘹亮的呼啸传来,解千言立马招呼还未走远的青蛟大王和萧喇琥:“虎大王应该在那边,劳烦青蛟前辈护着舟雨,我去看看。”

    青蛟大王闻言却直接化身为蛟龙,如一阵疾风般冲向坍塌的宫殿,他的声音从半空远远传来:“你们等着,我去把大老虎带出来。”

    萧喇琥激动地朝青蛟大王喊话:“青蛟前辈,麻烦您了,我们在这里等您和父王!”

    解千言默了默,并未多言,又看向废墟上空,方才冲出来的三个人影正打得不可开交。

    这一看之下,竟然发现了个熟人,那身着红裙的曼妙身影,不正是他们的老仇人,早该死得骨头渣滓都不剩的冥霄魔尊吗?!

    解千言扯扯肩头的阿鼎,沉声道:“您看看那三人中的红衣女子,她身上可有何异样?”

    阿鼎打起精神眯起眼,仔细看了又看,有些不确定道:“是魔修,身上却没有活气,奇怪,莫非是活傀?”

    活傀,顾名思义,用活人做的傀儡,与尸傀不同的是,活傀有一定自主意识,也能最大限度保留傀儡本身的修为实力,但炼制起来极其麻烦且残忍,需要在傀儡将死未死之际以术法破开灵府,夺其意志,控其魂魄,炼制成功后,傀儡处于身体已死,魂魄却不散的状态,是以身上没有活气,动起手来却与活人无异。

    被玄黎一口吞掉的冥霄竟然成了活傀,又出现在青丘王宫中,舟雨也莫名进了妖冢,若背后之人是玄黎的话,那这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想到这里,解千言的心往下沉了沉,有些替舟雨难过。

    自幼相识的朋友,一个黄仙仙早已被真灵寄身,差点害死舟雨,一个小黑,当初被狐族长老所害之事还没查清楚,如今可能又成了个心怀鬼胎的角色,好不容易重逢的父亲恐怕也灰飞烟灭了,亲人朋友,或背叛或离开,她视若珍宝的情谊好像总是留不住。

    情绪一闪而过,解千言将怀里的人抱紧了些,这时却忽然传来一声极其熟悉的狐啸,紧接着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隆声,而原本就已经坍塌的正殿山头如同陷入漩涡之中,一点点沉了下去,黄沙腾起,将半空中打斗的三人全给卷了下去。

    萧喇琥惊呼一声,想也不想便朝正在陷落的山头冲去,被解千言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别去!你带舟雨离开王宫,现在就走。萧公子,拜托了,千万护着她。”

    不待萧喇琥回答,解千言将舟雨递过去,又拿出敛息符神行符一股脑儿拍到两人身上,语带恳求地再次说道:“我帮你救虎大王,你带着舟雨快走!”

    萧喇琥低头看了眼昏迷不醒的舟雨,又看了眼快要完全陷进沙里的山头,也明白自己这点修为实在不够看的,只能含泪道:“好,我就算是死,也一定护好舟雨姑娘。”

    解千言点点头,没空多说,抓起萧喇琥便朝王宫外一扔,借着神行符的威力,两人几乎瞬间飞到了宫墙处,然后狠狠撞在无形的结界上,被弹了回去。

    撞墙的瞬间,萧喇琥护住舟雨的头脸,自己被撞得吐血,重重跌落下去。

    正往陷落山头飞去的解千言被他们这一撞惊得心跳骤停,赶紧掉转头接住两人,送回大殿檐下。

    萧喇琥伤上加伤,说话都不利索了,眼泪啪嗒啪嗒地落,指着舟雨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舟雨她,她有没有伤到?”

    解千言快速检查一番后,赶紧安慰道:“她没事,你们俩先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他顺手塞了颗丹药给萧喇琥,转身就要赶去救青蛟大王他们,人还没离地,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原本还没完全冒出头的沙海此时汹涌而出,已经将整座山头吞没,正咆哮着奔向位置更低些的殿宇。

    阿鼎忽然出声阻止道:“千言,别去了,魔气大量泄露,定然是有人破坏了连通魔界的空间裂隙,晏曦只剩半颗妖丹,镇不住妖冢,这样下去不仅青丘的妖都得死,整个人界、魔界,包括我们,也只有死路一条。”

    解千言只停了一瞬便继续朝沙海方向飞去:“那也得去救青蛟前辈,我们尽量晚点死,一起死。”

    阿鼎轻笑道:“不错,不愧是我迦昙的徒弟。但你师父我还在呢,怎么会让你们就这么死了?为师接下来的话你一定要记好,就算千难万难也要办到,替为师和晏曦,也替你自己和舟雨,你们的亲朋故友,以及这天下所有的生灵,再争取一线生机,行吗?”

    解千言停下,转头看向阿鼎,他小小的绿豆眼中光芒闪动,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然。

    解千言看懂了他的意思,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沉重的情绪哽在喉间,热意瞬间涌上眼眶。

    阿鼎难得温柔地用翅膀拍了拍他的头,又转头看了看昏迷的舟雨和抹眼泪的萧喇琥,再次和声询问:“千言,你能答应师父吗?”

    解千言强忍住眼中酸涩,重重点头。

    114.舟雨醒来

    “千言, 你听好了,待会儿我会设法将结界撕开一个口子,让所有人从东侧殿后的莲池底水道离开, 那里的暗河连通着我们来时的漯江底矿洞,出去后尽快前往缥缈山,找到清微真人,告诉她你受迦昙所托, 请她将仙界石交给你, 具体怎么做清微会告诉你们, 这半本残书我已标注好, 你出去后再看。”

    阿鼎语速极快地简单交代了这几句,转头看了看昏迷的舟雨,眼中闪过担忧和不舍, 又补充道:“舟雨心头血大量流失之事与狐族脱不开干系, 你们暂时别回太华山。”

    解千言震惊,却没有时间细问,只能点头应下。

    交代完这些,神气又漂亮的金羽鸟倏然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天际,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未留下。

    远处的沙海已经奔涌到山脚下,正朝着解千言他们所在的宫殿扑来, 金光遁入其中后,咆哮翻腾的沙海如同被施了定身符, 瞬间止住去势。

    漫天黄沙中,隐隐能看到巨大的双尾黑蛇身影穿梭其间, 正与某种无形的力量激烈缠斗, 而被黄沙吞没的除了山峦殿宇,还有许多无头苍蝇一般奔逃的宫人。

    沙海情势暂缓, 解千言勉强收敛了情绪,从储物袋中翻出当初阿鼎给他的黑色留音石,将出口在东侧殿莲池底的消息录入其中,再将留音石往天上一抛,镇定沉稳的声音瞬间响彻整座王宫。

    “东侧殿莲池底有暗河连通外界,所有人立即前往,切勿逗留。”

    被吓得只会尖叫奔逃的小妖们顿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也来不及去分辨这话是真是假,全都一股脑儿往东侧殿跑去。

    解千言他们此时在东南方向的一处偏殿,离莲池不远,青蛟大王跟虎大王都还陷在沙海没个影,萧喇琥跟舟雨一个重伤一个昏迷,两边都需要人,解千言一时分身乏术。

    为难权衡也不过是须臾之间,他很快定下心,抱起舟雨,招呼萧喇琥:“你跟舟雨先在殿中躲一躲,我去接应青蛟前辈跟你父王,若我们没能及时回来,还请萧公子务必带着舟雨从莲池离开。”

    萧喇琥狠狠点头:“好,我都听你的。”

    将两人安置到偏殿角落后,解千言蹙眉想了想,从储物袋中拿出两张几乎从没用过的傀儡符,三两笔改了,往舟雨和萧喇琥身上各贴一张,做完这些后再也不敢耽搁,他瞬间化为黑雾消失在原地,朝沙海的方向遁去。

    阿鼎的加入让苦苦支撑的晏曦终于有了喘息之机,将那些被沙海吞没的活物如同捞鱼般一一捞起,一个接一个地扔了出去。

    青蛟大王被抛出来时,嘴里还叼着只巨大的白虎,沙海中渗出的魔气侵入他们的筋脉,一蛟一虎都被折腾得奄奄一息,解千言赶紧过去替两妖祛除魔气。

    青蛟大王一睁眼看到解千言,大松了口气,赶紧吐出嘴里的虎毛想说话,却被解千言阻止:“前辈,情况危急,我们快走。”

    他推着青蛟大王起身,又将半死不活的白虎扶到青蛟背上,自己断后,然而三人还未飞出沙海范围,一袭红衣身姿曼妙的女子忽然从背后袭来。

    解千言侧身避开,挥剑挡下前来偷袭的冥霄魔尊。

    冥霄神情冷漠,动起手来还是跟从前一样的诡谲阴狠,却不再像以前那般喜欢言语调戏美男子了。

    解千言修为略逊她一筹,但一来她先前被文音和苏芸联手围攻消耗颇大,二来解千言经过晏曦水里火里这一通训,着实长进不少,两人一时间也打得旗鼓相当。

    见解千言被拖住,青蛟大王想要回头帮忙,解千言赶紧阻止:“前辈您先走,出路在东侧殿莲池底,您先带着虎大王去东南方向那座屋顶有鹤的偏殿,接上舟雨和萧公子一起走。”

    青蛟大王略迟疑了一下,似乎衡量一番后,还是觉得另一头的伤患们更需要他,只能应下,也不敢耽搁,立时化作青光奔向屋顶有鹤的偏殿。

    事发突然,解千言既要应对冥霄,又要叮嘱青蛟大王,说话时并未留意收声,故而这话同样落进了被扔出来的文音和苏芸耳中,两人原本一前一后往留音石所言的莲池飞去,听到后半句舟雨的名字,却忽然顿了顿,然后猛然转向,快速朝偏殿去了。

    然而,去往偏殿的还不止这两波人,一抹毫不起眼的灰影,一只头脑发晕的纸片人,都先后朝东南方飞去。

    解千言实在无暇留意这些细节,冥霄出手又快又狠,他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只能全力以赴速战速决,绝对不能浪费阿鼎和晏曦不惜己身换来的机会。

    他一剑逼退冥霄,立马将身上除秽镇魔驱邪的各种符箓泼水似的洒过去,符箓刚一靠近冥霄便齐齐引爆,霎时间清光佛音不绝,身为活傀兼魔修的冥霄被克制得死死的,惨叫声连连,再不敢恋战,瞬间化作红雾远远遁去。

    解千言松了口气,正要走时,一条巨大的蛇尾忽然横扫而来,重重拍在他肩上。

    玄黎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语带笑意道:“解千言,既然要来出头做好人,又何必急着走呢?”

    上古大妖的妖身本就强悍无匹,玄黎又吞了一部分晏曦的妖力,这一击力道之大,可撼山岳,解千言被拍得半跪在地,佩剑脱手,一口血喷出,染红了银白的剑身。

    他换左手拾起佩剑,试图御剑逃走,却发现体内魔气滞涩,一时竟无法调动,没办法,只好跟这家伙磨几句嘴皮拖点时间:“玄黎,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害舟雨?你想做什么?”

    狰狞的黑蛇头从半空垂下,猩红的蛇眼饶有兴味地将半跪于地的解千言打量了一番,笑道:“我还能是谁,当然是曾跟你并肩作战的玄黎,是舟雨自幼相识的小黑啊!”

    解千言一脸不信,玄黎的语气顿时转冷:“也是从这片妖冢,从我们伟大的妖王晏曦手底下逃出去的亡魂!”

    此话一出,解千言有些惊讶地抬头,正要细问,玄黎却忽然张嘴朝他狠狠咬下。

    匆忙之中解千言举剑一挡,刚好削在尖利的毒牙上,剑身嗡鸣,竟有碎裂的征兆,他赶紧撤力收剑,侧身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张血盆大口。

    玄黎抬起头,正要再咬,蛇尾忽然一痛,逼得他不得不甩尾转身,与身后那些如活物般将他半截蛇尾死死缠住,正顺着鳞片缝隙往肉里钻的黄沙拼斗起来。

    趁着这个机会,解千言再次御剑,勉力飞起,试图远离这片沙海。

    可惜的是,玄黎不知道是发什么疯,拼着自己尾巴不要,也非得将解千言留下,他用魔气包裹住被黄沙纠缠的那条蛇尾,朝解千言所在的方向狠抽下去。

    一力降十会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在这片纯靠力量拼杀的战场上更是如此,解千言的身形无论在沙海或是巨蛇面前都渺小得如同尘埃,尽管竭力闪避了,却还是被这雷霆一击扫到侧腰,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汩汩而出。

    一击得手,玄黎另一条蛇尾也高高扬起,正要抽来时,沙海中忽然飞出一抹金光,闪电般撞向蛇尾。

    金光之锋利堪比神兵利器,砍瓜切菜般轻松削下一小截蛇尾,玄黎吃痛,仰头发出一声长啸,巨大的双尾蛇身疯狂翻滚起来,将原本平静下去的沙海再次搅动得风急浪高,泄露出来的魔气也纷纷涌向黑蛇。

    一声轰隆巨响,被沙海吞没得只剩个土包的大山立时委顿下去,黄沙失控般涌向旁侧的山峦殿宇,瞬间便吞噬掉无数惊恐哭喊。

    解千言也在沙海中沉沉浮浮,心中焦急无比,却不得不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各种应对办法在脑海中一一闪过,还没拿定主意,额间忽然传来一阵滚烫。

    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这番异样是因何缘故,神魂忽而一震,剧烈的疼痛似是要将他灵府摧毁,向来擅长忍耐的解千言也禁不住闷哼出声。

    他心下大惊,捂住额头痛苦低喃:“舟雨……”

    *

    片刻之前,文音从解千言处听到舟雨在东南侧的偏殿,心中一动,立时便调转方向飞了过去。

    她速度极快,赶在青蛟大王之前找到了那处房顶有鹤的宫殿,一进门便看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舟雨和她身旁半死不活的萧喇琥。

    文音快步上前,正要伸手去碰地上的舟雨,原本在旁边闭眼小憩的萧喇琥忽然醒了,见到两个陌生女人,立时护在舟雨身前,大声质问:“别过来!你们是谁?”

    文音没作声,侧头递了个眼神给苏芸,苏芸立刻露出柔和的笑意,轻声安抚道:“公子别怕,我们是舟雨族中长辈,是她的亲人,不会伤害你们的。”

    苏芸的声音如春风又似清泉,好听极了,传到萧喇琥耳中便似仙音般渺渺动听,让他瞬间放下所有戒备,神情有些迷茫地点点头:“啊,是舟雨的长辈,不会伤害我们……”

    他起身让到一旁,任由文音蹲下身,手指搭上了舟雨腕间脉门。

    文音的手修长皙白,极是好看,然而这般如瓷似玉般的肌肤上,却有一道贯穿整个手背的狰狞伤口,皮肉外翻,隐隐有黑色的丝状魔气缠绕,显得极是骇人,让一旁的萧喇琥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她却对此浑不在意,仔细辨别了一番脉象后,眼中精光陡现,狂喜、贪婪、憎恶、恶毒,各种复杂情绪闪过,那光芒如同尖利的刀子,将那张原本清冷出尘的假面戳得粉碎,让她忍不住勾起一个与自身气质完全不搭的怪笑。

    萧喇琥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虽然觉得文音这笑颇有些古怪,脑子却一时转不过弯来,而身后的苏芸则安静看着,仿佛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偶。

    文音深呼吸,勉强平息住内心翻涌的情绪,转头对苏芸道:“我带舟雨先走,你杀了他。”

    苏芸笑着点头应下,文音抱起舟雨,转身快步离开偏殿。

    萧喇琥愣愣看着,混沌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不能就这么让人带走舟雨,连忙喊道:“等等——”

    他话音未落,便觉胸口一阵冰冷,鲜血涌上喉间,堵住了他剩下的话。

    苏芸利落地收起刀,连多余的眼神都未分给这位虎族大公子,利落地转身离开。

    文音抱着舟雨快速朝解千言所说的出口飞去,飞到中途,怀中的人忽然低低嘤咛一声,眼皮快速跳动,似有要醒来的征兆。

    文音心中一紧,赶紧落地寻了处偏僻殿宇,放下舟雨后,又替她把了把脉。

    在晏曦半颗妖丹的强行拉拔之下,舟雨的修为此时已经到地仙圆满境界,只差毫厘便要突破金仙,神魂也躁动不安,或许下一刻便会醒来。

    文音本身修为还未达到金仙中境,若是等人醒来,事情恐怕就会有变故,她快速思量一番,瞬间便下了决心,低头以额抵上舟雨额头,神魂出窍,全力袭向舟雨灵府。

    舟雨见到晏曦时便晕了过去,妖丹入体后不断替她修补缺损的心头血、提升修为,这个过程虽然有些难受,但无论是在晏曦身边还是在解千言怀里,或是在萧喇琥旁边,小动物的直觉让她一直觉得很安心,直到刚才,莫名的危险预感让她几乎寒毛直竖,冥冥之中似乎有声音一直催着她快醒过来,立即醒过来。

    她努力挣扎着想要睁开眼,那眼皮却似被人拿浆糊黏住了,怎么都睁不开,紧接着灵府一阵剧痛,额间陡然滚烫,似有什么东西妄图撬开她的脑袋,危急之下,她终于战胜了沉重的眼皮,猛然睁开了眼。

    还未看清眼前情形,舟雨便听到一声尖利的怒骂。

    “啊——你,你这臭丫头,竟敢背着我跟人结神魂契?!”

    这声音熟悉极了,语气却又陌生,舟雨的目光几番波动后终于聚焦,看清了眼前人,她正要开口说话,喉间却涌上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喷出,喷了对面气急败坏的文音一脸。

    文音的目光似要吃人一般,狠狠盯着舟雨,她脸色惨白,显然受伤不轻,被喷了一脸血也没想擦一擦,反而像个泼妇般扑向舟雨,掐着她的脖子恶狠狠骂道:“贱人,臭丫头,你找死,你找死——”

    舟雨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文音扑过来时她本能地往后躲,却被墙给挡住了,被文音掐得差点喘不上气时,脑子里冒出个荒唐的念头:大长老该不会是被人夺舍了吧?

    求生的本能让她再也顾不上什么孝道礼节,抬起手一巴掌打在文音脑袋上,试图将人打开。

    但这一巴掌的效果简直不要太好,文音像个破麻袋般整个人被扇飞出去,狠狠撞上廊柱,又滚下台阶。

    舟雨呆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在台阶下蠕动的人影,喃喃道:“天哪,我什么时候练了绝世神功,这也太厉害了吧!可惜没给师兄看到……”

    她将自己的手反复欣赏了两遍,还没美够,忽然脑袋又是一阵剧痛,浑身经脉隐隐滞胀,丹田处似乎有一股强大到让她自己都害怕的力量不断涌出,叫嚣着沸腾着,让她迫切想要打一场架或是搞点什么破坏,最好是见血的那种。

    这种强烈的冲动让舟雨本能地仰天长啸一声,瞬间化作巨大的白狐,纵身而起试图跳上屋顶,但却因用力过猛又没看准方向,一头撞在屋檐尖角,摔了个四仰八叉。

    她毫不在意地爬起来,原地踱步试图重新找个角度跳上去,猩红的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嗜血的光芒。

    一旁的台阶下,夺舍失败又遭喷血又挨耳光的文音此时已经气疯了,一想到那只孱弱蠢笨的小东西竟敢反抗自己,瞒着自己跟人结神魂契,让自己多年的算计落了空,她就恨不得立刻生吞了舟雨。

    她挣扎着爬起来,见舟雨似发疯般上蹿下跳,心中一喜,抽出剑便朝白狐的后心刺去。

    舟雨如今修为虽然刚突破金仙境界,但作为曾经称霸妖界的九尾狐,血脉的亏空被补足后,强悍程度又岂是普通狐族能比得上的?

    文音的剑还没碰着狐狸毛,她便察觉到危险,转头一看竟是文音又要来杀自己,她简直满脑袋问号,但这次两人距离拉远,舟雨立时便看到了文音手背上那道狰狞的伤痕,她惊呼道:“青面鬼!你竟敢假扮大长老!”

    这伤痕她可太眼熟了,不正是被关禁闭那一夜,她用小解在青面鬼手上划出来的痕迹吗!

    舟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青面鬼贼心不死,竟敢一路跟到这里,还假扮文音找她寻仇,那可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舟雨毫不留情地反身扑向文音,一口咬秃她半边脑袋,锋利的爪子挥得虎虎生风,全往文音脖子脸颊上招呼。

    文音先是被冥霄魔尊消耗一番,夺舍时又仓促行事,毫无准备之下被舟雨的神魂契反伤灵府,刚才还挨一巴掌,心境更是碎成了一片片,早没了平日里装出来的冷静淡定,舟雨却是刚突破,一身牛劲没处使,些许小伤都不放心上,报起仇来更是全力以赴,此消彼长之下,两人几乎瞬间分出了胜负。

    余下的就是神勇无敌小狐狸单方面殴打青面鬼,一雪前耻血债血偿的戏码了。

    舟雨最后一爪挠破文音丹田,惨叫声响彻云霄,那股沸腾叫嚣着,鼓动着让她搞点破坏的强烈冲动终于缓和了下来。

    她皱眉看了看自己染血的爪子,很是嫌弃地“噫”了一声,忙不迭施了个清洁术,将爪子洗得白白净净的,这才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如今的处境。

    王宫中乱得像乡下赶集,哭喊尖叫声不绝,飘在上空的留音石每隔一段时间便重复一遍去莲池的叮嘱,舟雨这时才终于分心去听那声音。

    这声音可太熟悉了,不就是她师兄吗!

    舟雨被这惊喜砸得嗷一声冲了出去,一路嚎着“师兄师兄师兄”冲向留音石。

    冲到半空,居高临下之时,终于看清了王宫的情形,她这才发现情况有多危急:沙海已经吞没半数宫殿,一条巨大的黑蛇追着她师兄左一口又一口,每次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将人吃了,一道有些黯淡的金光在黑蛇与沙海中穿梭,试图阻止却又力不从心,另一头的青蛟大王也正跟人斗得难解难分。

    来不及思考太多,舟雨化作白光一头撞向沙海中逞凶的黑蛇。

    115.师兄,你看我厉害不?

    舟雨这一撞可是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重重砸在黑蛇脑门上,“嘭”的一声巨响,玄黎整个倒飞出去, 在沙海中滚了百丈远,最后撞塌了边角处一座宫殿方才停下。

    由于用力过猛,舟雨自己也摔了个屁股蹲儿,脑袋里嗡嗡直响, 晃了好几下才听见解千言在叫她。

    “舟雨, 舟雨, 你怎么样了?伤到哪儿了没?”

    “师兄!我厉害不厉害?咦, 你在哪儿呢?”

    舟雨第一时间求夸奖,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人,她这会儿体型跟玄黎差不多大小, 解千言一个人类, 在她面前简直就跟只小蚂蚁差不多。

    见她东张西望,解千言无奈道:“我在你背后呢。”

    坐在地上东张西望的狐狸闻言就地一滚,囫囵掉了个头,终于找到了人,她立马将大脑袋凑过去,兴奋嚷道:“师兄我厉害吗?你还没夸我呢!”

    解千言看她一副喝多了的模样, 猜测可能是体内妖力有些不受控制,不由得头疼地嘶了一声, 赶紧夸道:“太厉害了!先不说这些,我们快走, 去东侧殿的莲池底。”

    泛红的狐狸眼眨了眨, 并未立即行动,而是认真跟解千言商量:“那回去夸, 认真夸,不能敷衍我。”

    解千言:“好好好!回去写首诗夸你,我们快走吧!”

    舟雨终于满意了,伸爪将解千言一薅,扔到自己脑门儿上,晃晃悠悠站起身,嘴里还叨咕着:“师兄说了不能骑,不能骑的话,那放头上可以吗?”

    然而就在她站起身的瞬间,密密麻麻的小黑蛇从沙中钻出来,嘶嘶吐着信子,龇着尖利的毒牙扑向他们。

    “小心,脚下有蛇!”

    解千言身上有伤,被舟雨没轻没重地往头上一丢,浑身骨头差点散架了,他一时站立不稳,只好单手抱住软乎乎的狐狸耳朵,一口气还没喘匀,又看到脚下钻出的蛇山蛇海,出言提醒的同时,火符已经扔了出去。

    舟雨低头一看,顿时炸了毛,大呼小叫起来:“好恶心,这么多蛇太恶心了!”

    如今的舟雨已经脱胎换骨,她这一炸毛,是真的炸毛,原本柔软蓬松的尾巴毛根根直竖,变成了尖利的银针,呼啦啦一甩,将那些往她身上爬的黑蛇扎了个透心凉,解千言的火符这时也爆开,蛇海中顿时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滋滋声,浓郁的烤肉味飘得到处都是。

    舟雨一边跳着脚躲开地上着火的蛇尸,一边咂嘴感叹:“好香啊,有点鸡肉的味道……”

    解千言:“……”

    然而下一刻,堆了满地的烤蛇肉化作烟尘,被风一卷就不见了,玄黎的声音不知道从何处传来:“舟雨,你就一点都不顾念我们之间的情谊了吗?我真的不想跟你动手。”

    这声音熟悉,舟雨脑子有些混沌,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顿时怒不可遏:“小黑!你这言而无信的家伙,快把灵石还给我!上品灵石一万五千四百三十二,中品灵石四千二,全还给我!下品灵石就当送你了!哼!”

    玄黎这次的沉默有点久。

    虽然这种时候实在不该笑,但解千言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伸手揉了揉手感极佳的狐狸耳朵。

    玄黎不说话,舟雨就更气了,四处张望却没见到他的身影,她不由得怀疑这家伙是躲到沙子底下去了,于是化愤怒为力量,将狐狸打洞的天赋发挥到极致,开始疯狂刨土。

    她一边刨土一边骂骂咧咧:“小黑你要不要脸,当初说好收了灵石就恩怨两消,结果你竟然又拿灵石又害我!言而无信的混蛋,快把灵石还给我!那可是我全部的身家啊!”

    解千言劝道:“我们快走吧舟雨,灵石的事以后再找他算账。”

    舟雨正在气头上,听不进劝,一双爪子刨得飞起:“不行!他可以骗我的感情,但不能骗我的灵石!”

    解千言:“……”

    不过片刻,舟雨刨的坑已经大到能埋了玄黎,他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舟雨,我若真要害你,你早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可你如今不仅好好活着,还修为大涨,这也能算害你吗?”

    舟雨气得破口大骂:“背后捅我一刀也不算害的话,那你怎么不出来让我捅几刀!混蛋,你不想还灵石就直说,等我把你揍得半死不活的,亲自从你储物袋里拿就是了!”

    “舟雨小心!”

    解千言话音刚落,舟雨便察觉到头顶有阴影落下,她抱着脑袋就地一滚,躲开了砸下来的黑蛇尾巴。

    不知是气的还是因为情绪太亢奋,就像人喝到微醺时话总是特别多,舟雨这会儿也有无穷无尽的表达欲,她大声嚷嚷:“你肯定不是我认识的小黑!嘴里说着不会伤害我,尾巴砸得可带劲了,我的朋友小黑可不是这种伪君子,混蛋,你是不是把他也害死了?”

    玄黎:“既然你还当小黑是朋友,何不留下陪他呢?”

    舟雨怪叫一声,跳回自己刨出的坑边,将头上的解千言拿下来,两只前爪捧着,打算给她师兄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好,自己才能放心出去大杀四方,解千言平时就是这么干的。

    解千言见她不愿意走,头痛得很,偏偏这家伙修为暴涨,他重伤在身不一定制得住,正绞尽脑汁想编个什么说辞将人骗走,结果词还没编好,眼前忽然一黑,他被塞进了刚挖出来的狐狸洞里。

    解千言:“……”

    舟雨拍拍解千言的头,大言不惭道:“师兄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今天定要将那臭蛇揍到他娘都不认识!”

    她说完就跑了,留下解千言无奈扶额,看着自家狐狸那威风豪迈的背影,他长长叹了口气:他家熊孩子舟雨修为高了,由怂转莽了,恐怕也比从前更费师兄了……

    解千言再是无奈,也不能真的放她独自去干架,正要强撑着跳出狐狸洞,阿鼎的声音忽然响起。

    “千言,让舟雨将那只肥遗先拖一会儿,你去解决那只活傀,别让他们打扰我封堵空间裂隙,结界打开后我会叫你们。”

    这声音听起来太正常了,让解千言很是松了口气,看来阿鼎口中的“一线生机”并不是纯粹安慰他的话,至少折腾这半天下来他还有余力的模样,镇压个妖冢应当不至于让这两位大佬灰飞烟灭吧?

    解千言心里想着阿鼎,嘴上却说舟雨:“舟雨一个人怎么行——”

    阿鼎可烦死这些恋爱脑女儿奴们了,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啧,她修为比你高,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赶紧干活去!”

    解千言只好顺着阿鼎的指引去截杀冥霄。

    *

    舟雨可不知道她师兄的无奈和无语,此时的她满腔怒火,心脏被贯穿的冰冷痛感,同时失去灵石和友情的愤怒,让她恨不得将那蛇洒上盐和香料当场烤了。

    玄黎却只是安静看着气势汹汹而来的狐狸,冰冷的竖瞳中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再开口时,语气和缓了许多,好像两人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矛盾龃龉一般:“舟雨,无论你信不信,小黑曾经真的很喜欢你,我也不是真的要伤害你,我这么做,不仅仅是为我自己,也是为了替我的亲人,替千千万万被献祭给妖冢的妖族们求一个解脱。”

    舟雨怒道:“少跟我扯这些歪理,你就直说,小黑是不是被你害死了?”

    黑蛇叹息一声,忽然变回人形,从储物袋中拿出了当初舟雨送给小黑的那只毛狐狸,他一惯冷漠的脸上露出几分怀念的神色,将毛狐狸递到舟雨面前,低声道:“如果你认为的小黑,只是当初太华山那条没用的黑蛇的话,那他确实已经死了,被你们狐族长老剥了皮,扔下后山悬崖时,他就已经死了。肥遗一族生来便是一体双魂,当初我双魂分离才得以假死逃出妖冢,我通过空间裂隙去了魔界,小黑则去了太华山,他沉睡多年后醒来,记忆全失,与你相处时的确一片真心,可惜……”

    舟雨大致明白了小黑与玄黎之间的关系,兜兜转转,失而复得,得又复失,原来那条小黑蛇竟然早就死了。

    她紧紧抿着唇,沉默片刻后,忽然挥爪打落那只毛狐狸,两脚将它踩进沙里,恨恨道:“既然小黑已经死了,那你也不准拿着他的东西。”

    越想越气,这家伙不仅冒充小黑骗她感情,还骗她的灵石!

    舟雨怒吼一声朝玄黎扑过去,打算狠狠咬这家伙一口,但在离他的脖子不过几寸时,却忽然撞上一道冰凉透骨的屏障。

    舟雨及时后撤落回原地,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玄黎继续道:“舟雨,就算你不愿意承认,但小黑就是我,我就是小黑,这些话句句属实,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其实不愿意跟你动手的,至于我跟晏曦,跟这片妖冢之间的仇怨,我也希望你不要插手。“

    舟雨:“坏蛋死前都要先说一堆歪理废话,你也非得演这一出是吧?”

    玄黎听到这话,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舟雨,见她一脸正义凛然,又忽然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笑话,笑得直不起腰,笑得眼泪都快出来,笑得舟雨心里莫名发毛。

    等他终于笑够了,这才满是嘲弄地低语:“是啊,我是话本子里的反派、坏蛋,注定要用自己的命给你们这些正道主角当垫脚石,五千年前是你父亲的垫脚石,五千年后又成了你的垫脚石,真是恶心啊,你们这些自以为是主角的家伙……”

    这情绪转变得又快又陡,简直让舟雨接不住戏,而玄黎一直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这会儿忽然气质突变,让舟雨有种寒毛直竖的感觉,下一刻,她几乎本能地一跃而起。

    就在她跳起的瞬间,比王宫大殿中的柱子还粗的尖锐冰凌刺破沙地,从她原本所站的地方拔地而起,差点就将她捅了个对穿。

    舟雨此时也终于明白,不管这家伙嘴里说什么不想伤害她,他做出来的事却桩桩件件都是想要她的命。

    小黑是不是真的死了,自己那从未谋面的父亲跟他有何恩怨,或是他有什么心酸过往,这些舟雨都不知道,她自认为从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小黑或是玄黎的事,此时生死相搏,她自然也没有任何心软留手的理由。

    想通了这些,舟雨也不废话了,磅礴的妖力荡开,白狐瞬间化为无数虚影,绕着玄黎转圈,试图先将他眼睛晃花。

    狐妖一族本就擅长幻术,九尾狐更是个中高手,舟雨再是不学无术,这种烙印在血脉中的天赋还是极厉害的,转圈圈的招数虽然不怎么高明,但玄黎的确无法分辨出她的本体在何处。

    对付这种花里胡哨的招数,最有用的办法自然是静观其变,玄黎站在原地没动,而舟雨也一副永远都不会转晕的模样,两人陷入僵持。

    忽然,沙丘中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头顶也有破空声响起,玄黎嘴角微抽,立时倒飞出去。

    他原本站的地方,一团雪白的身影从沙里跳起,几张雷符同时炸响。

    声东击西,上下夹击,这还是跟玄黎现学现卖的招数。

    玄黎一直退到狐影圈圈的外围,重新变回巨蛇,慢悠悠地游走在沙丘上,蛇尾快速震动,沙沙沙的响声混在风中毫不起眼,将消息传到了藏着远处沙粒下的活傀冥霄耳中。

    如烟似雾的红影悄无声息地靠近,舟雨也似乎终于转累了,白狐身影再次显现出来。

    红影伺机而动,刚要钻出沙海,忽然一阵清光亮起,烈火灼烧般的痛苦骤然降临,冥霄发出一声惨叫,想要钻入沙中逃走,却又撞进了一抹金光中。

    惨叫声戛然而止,原本姿态悠然的玄黎瞬间紧绷,冥霄没了。

    他猩红的蛇眼盯着那圈熠熠清光,冷然道:“倒是将你师兄的本事学了几分。”

    舟雨夸张地“哈”了一声:“怎么,羡慕我有用不完的符箓吗?”

    其实她真的只是绕着玄黎狂转了几圈而已,那一圈驱邪除秽的符箓都是自己藏在沙海中游过来的,而最后将冥霄彻底超度的那抹金光看着虽然眼熟,但还真不是她干的。

    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她吹牛。

    玄黎看了眼不知何时绕到自己身后的解千言,叹了口气:“你们走吧,我此番前来妖冢不是为了跟你们拼个你死我活。”

    舟雨被他气笑了:“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呢?觉得自己打得过就下死手,发现自己落了下风就装好人放过我们?你放过我,我可不会放过你!”

    她放完狠话便朝玄黎扑去,这次一点花招没有,纯粹就是拿爪子挠,用牙咬,甩起尾巴抽。

    一狐一蛇、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混做一团,如普通野兽般奋力撕咬起来。

    舟雨无论言语还是行动都毫不留情,玄黎则是说一套做一套,场面很快就失控,妖血混着沙土,将白狐狸糊成了花狐狸,黑蛇染成了菜花蛇。

    解千言方才被阿鼎叫走,但实在不放心舟雨独自去对付玄黎,刚好察觉玄黎在召唤冥霄,便将计就计,将符箓藏进了舟雨的圈圈里。

    解决掉冥霄,解千言松了口气,本以为这两妖打架还是会跟先前一般用用脑子,他也好伺机帮忙,结果一眨眼他们就咬成一团,完全不给他插手的空间。

    “舟雨,快走,结界已经打开了,只能维持半个时辰。”

    阿鼎的声音再次响起,但已经打红眼了的狐狸显然是没听进去。

    安静了许久的沙海忽然动了起来,不同于先前失控般的风急浪高,沙粒只是如泉水涌动般朝打成一团的两妖流去,攀上黑蛇的身躯,钻进他的鳞片,一点点覆盖过去,就像是套上了件沙做的贴身衣物。

    这奇怪的现象终于引起舟雨的注意,她愣愣看着沙粒越来越多,越来越厚,而玄黎拼命运转体内魔气试图将沙子甩落,又挣扎着想要变回原形,最终却是徒劳。

    而这些沙仿佛有智慧一般,一点也没往舟雨身上沾。

    “舟雨,快走了!”

    正看得起劲时,舟雨的腿被人扯了扯,她低头,对上了解千言满是担忧心疼的眼睛。

    舟雨起身抖了抖毛,浑不在意道:“师兄你别担心,这都是他的血,我可厉害着呢!往哪儿走?我带你吧师兄。”

    解千言摇头,抛出佩剑,拉过舟雨,叹息道:“变小点,我带你,别耽搁时间了。”

    舟雨哦了一声,也不跟他争,立马变做猫一般大小,动作熟练地往解千言肩上跳去。

    然而这一跳却没跳上去,尾巴被人扯住了。

    “舟雨,你就,你就这么走了?”

    玄黎整个成了条沙蛇,却仍旧挣扎着用尾巴尖拖住舟雨。

    舟雨简直要被这个神经病气死了,让走的是他,不让走的也是他,说不想伤害的是他,下死手的也是他,这人肯定是脑子有问题!

    “混蛋,你给我放开!”

    恰在此时,沙海像是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力量,猛然间暴动起来,在玄黎身下搅动起一个巨大的漩涡,拉着这条黑蛇决绝地沉入地下。

    玄黎死死盯着舟雨,眼中有不甘,有憎恨,有羡慕,也有难以察觉的一丝不舍。

    解千言带着舟雨御剑朝东侧殿莲池飞去,而舟雨蹲在他肩头,呆呆看着玄黎被暴怒的沙海彻底吞没,喃喃道:“这沙子,莫非竟是我们这边的?”

    解千言默了默,忽然道:“舟雨,跟你父亲道声别吧,他就在那片沙海中。”

    舟雨转头,掰过解千言的脸,看着他的眼睛,似有些不敢置信地跟他确认道:“父亲?我的父亲?我爹?”

    解千言点头:“对,你爹,他叫晏曦,是曾经的妖王,刚才沙海忽然暴动,拖着玄黎沉了下去,应该就是他做的,他在保护你。”

    舟雨的眼睛瞬间红了,却咬着嘴唇没有说话,两人快要飞过宫墙,那片沙海也即将消失在视线内,解千言停在半空,拍拍肩上的狐狸,再次劝道:“舟雨,跟他道声别吧,他一定很想听你叫他一声爹,别让他遗憾。”

    舟雨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却仍旧不愿意开口,解千言轻叹一声,解释道:“岳父他很在意你,你忽然修为暴涨,是因为他给了你半颗妖丹,关于你的身世,我们出去后再详查,但是你将来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不要给自己留遗憾,叫他一声爹,跟他道个别,好不好?”

    “好。”

    又沉默了片刻后,舟雨终于哽咽道:“我走了,下次再见,还有,嗯,谢谢您,爹。”

    解千言将她藏进怀里,转身朝莲池的方向飞去。

    他们身后,原本暴动不休的沙海忽然安静了片刻,很快便再次翻腾起来,黑蛇的身影消失,暗淡的金光沉入沙底,封住了被魔气冲开的空间裂隙,魔气越来越淡,最后消失。

    116.前往缥缈山的路

    解千言和舟雨赶到东侧殿莲池时, 逃命的小妖们吓得屁滚尿流维持不住人形,一个个正憋着泪乖乖排队,如同下饺子般咕咚咕咚往水里跳。

    青蛟大王高高端坐于莲池中的假山上, 背后倚着昏迷不醒的大白虎,怀里抱着奄奄一息一息的小白虎,表情严肃眼神凶恶,瞪着底下排队的小妖们, 时不时呵斥两句。

    “不准插队!秃毛山鸡, 说的就是你!给老子滚到最后面去!”

    “哎那条身上长圈圈的蛇, 滚下来自己走, 不准缠别人身上!”

    “都不准哭!不会游泳的先憋一大口气,下水之后眼睛一闭腿一蹬就会了。”

    看到解千言和舟雨,威风凛凛的青蛟大王立马眼睛一亮, 挥着手同他们打招呼:“快来快来!这小老虎被个不认识的狐妖捅了一刀, 就剩一口气了,我也不会治,你们赶紧来看看。”

    解千言扫了眼哆哆嗦嗦排队的小妖,御剑落到青蛟大王身旁,查看了一下萧喇琥的伤势,直接摸到他身后, 从浓密的虎毛中撕下一张符纸。

    这张符纸上的线条很是古怪,看上去隐约是一个人的形状, 刚一离体,符纸人的胸口处便冒出一点血红色, 这点血红色迅速蔓延开来, 很快就浸染了整张符纸,与此同时, 萧喇琥胸口的血色渐渐消失,最后竟恢复如常。

    舟雨从解千言怀中探出头,见萧喇琥没事了,连忙问青蛟大王:“前辈,是什么样的狐妖?您没抓住吗?”

    青蛟大王被解千言这一手唬得一愣一愣地,盯着他将染血的符纸扔掉后,才回过神来对舟雨道:“是一只金仙初境修为的红狐,就是先前跟冥霄打起来的狐妖中的一个。她跟我过了几招,见打不过立即就跑,我带着这两只老虎,也不好去追,只能让她跑了。”

    舟雨喃喃道:“是苏长老……”

    解千言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拍拍她的头以示安慰,又对青蛟大王道:“结界只能打开半个时辰,我们也尽快走吧。”

    青蛟大王应了一声,将怀中仍旧昏迷的萧喇琥递给解千言,一个纵跃跳到排队的小妖们身后,飞起一脚将这些小妖全扫进了池中,最后还不忘叮嘱一句:“想活命的就快往水底下游,不准回头。”

    解千言这边已经给虎大王和萧喇琥贴好避水符,自己带虎大王,舟雨带萧喇琥,青蛟大王在前方引路,四人一妖也跟着下了水,朝莲池深处潜去。

    *

    舟雨被狐族长老带走的第二天,南悦星和程泽所在的荒山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解千言留下的符阵被破,那辆华丽的龙车大喇喇挂在山头树梢上,一下子就变得跟和尚头上的虱子一般扎眼,南悦星只好寻了个山洞将龙车藏好,自己跟程泽另也跟着猫了进去。

    锦年他们离开时约定好再等两天,若解千言他们还没回来便得去搬救兵了,算起来就在明日,南悦星此时却愁得头都快秃了。

    “下山后一路往东,到永嘉城之后通过传送阵直接传送到云泽城,随便找一家奚氏的店铺或驻地,报上你的姓名来历,让他们立刻帮你联系奚少主,见到奚少主后请他多带些人手,来青丘王都救人,记住了吗?”

    “没记住。”

    “……那我再说一遍,下山后往东……这次记住了吗?”

    “记住了,来青丘王都救人。”

    “……”

    南悦星看着一脸蠢样的程健忘,深吸一口气忍下打人的冲动,转过头不理他,开始捣鼓一张似金又似玉的精致牌符,一会儿用石头砸,一会儿又用剑削,折腾了半晌,这牌符却连一丝刮痕都没有。

    程健忘蹲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好奇问道:“悦星,这是什么啊?”

    南悦星白了他一眼,第十五次回答同样的问题:“是我的本命灵符。”

    程泽这家伙每天都有新花样,她实在不敢放他一个人去搬救兵,万一救兵没搬来,还倒贴进去一个,那她罪过可就大了,没办法,只好想别的法子通知自家父兄。

    她这趟离家出走时为了表明自力更生的决心,根本没带任何能联系上南家的通讯令牌,思来想去,唯有弄坏本命灵符,让供在祠堂中的本命灵火出现异样,家里人才会立刻赶来此处。

    至于让家人担心害怕,发现真相后又要被骂得狗血喷头这些后果,也只能到时候嘴甜一点眼泪掉得凶一点,总能糊弄过去的。

    但这本命灵符也太难破坏了吧?!难不成真要她死一死才行?

    南悦星被搞出了一肚子火气,正打算弄点雷符火符给这玩意儿来顿狠的,身边的程健忘再次发问:“悦星,这是什么啊?”

    南悦星耐心告罄,怒上心头,一巴掌拍到他头上,怒喝:“你是留音石成精了吗?!刚说过的事转头就忘,怎么偏偏还记得我叫悦星?”

    程健忘捂着脑袋委屈极了:“昨天之前的事情我都记得,我又不是失忆了……”

    “闭嘴!不准再问了!”

    看着南悦星杀气腾腾的眼睛,程健忘老老实实蹲到龙车窗户边,掀开窗帘欣赏外面黑咕隆咚的山洞。

    欣赏了好半晌,一个疑似人形的东西在山洞口一闪而过,程健忘下意识问道:“悦星,那是什么啊?”

    南悦星正暴躁着,闻言腾地站起身,一把薅过程健忘就要开骂,此时,一张带笑的脸忽然出现在龙车窗外,对两人点了点头。

    这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五官清秀,眼神温和,有些眼熟,但南悦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不过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们藏得好好的,忽然冒出个人站在旁边笑嘻嘻,这就很惊悚了。

    南悦星拉着程健忘后退两步,紧盯着窗外的男人,沉声问道:“你是谁?”

    那男人的目光扫过南悦星,然后停在程健忘身上,将他仔细打量了片刻,忽然出声唤道:“师弟,不认识我了吗?”

    程健忘脑子虽然不行了,但眼睛一直是行的,他已经看清这人的本体,只是一时有点不敢相信,直到听到这声“师弟”,他才蹙眉反问:“你是,墨阳师兄?”

    样貌清秀的男人点了点头,而南悦星听到“墨阳”这个名字,才恍然记起为何她会觉得这人眼熟,当初从淤泥精里分离出的墨阳残魂,不就是这人再年少些的模样吗?

    程健忘也是满脑袋的问号,墨阳跟沁澜两人离开缥缈山时,他都还没出生,墨阳根本就不该知道程健忘的存在,此人却一眼认出了“师弟”,这实在太诡异了!

    莫非是看他俩太弱,连戏都懒得认真演了?

    南悦星警惕地等着这个自称墨阳的人,拉着程健忘往车厢角落退去,一边退一边问:“你来这里做什么?又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墨阳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南悦星的话,而是看着程健忘轻声道:“师弟,带我回缥缈山可以吗?我很想念师父。”

    程健忘只是健忘,并不是傻了,这人本体虽然的确是玄龟,长得也跟墨阳那缕残魂极像,但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更何况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缥缈山,于是他诚恳地拒绝了对方的请求:“抱歉,我没办法带你回去,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去。”

    墨阳脸上的笑容更盛,他本就是清朗如月般的长相,笑起来显得尤为亲切,但这笑容却让程健忘和南悦星心中同时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寒意。

    “回去的路就在你身上,你当然可以带我回去。”

    程健忘挠头:“我身上?哪儿呢?”

    他低头开始在自己身上翻找起来,十分不文雅地扯开领口将脑袋埋进去仔细看,还招呼南悦星:“悦星啊,帮我看看我背上有什么地图之类的东西吗,我看不到呢。”

    若不是时机不对,南悦星真想踢这家伙两脚。

    墨阳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仍旧站在龙车外,含笑看着他们。

    找着找着,程健忘的动作慢了下来,费力将脑袋从领口扯出来,脸上有些茫然,似乎忘了自己要找什么,呆了片刻后,他指着窗外的墨阳,再次发出了今天的灵魂拷问:“悦星,那是什么啊?”

    南悦星:“……”

    南悦星没理他,努力挤出笑容对墨阳道:“那个,墨阳道友,不如我们打个商量,刚好我们也想去缥缈山,带上你一起肯定没问题,但能不能麻烦你再等等,我们人到齐了就出发,可以吗?”

    墨阳终于将眼神移到南悦星身上,将她仔细看了又看,忽而笑道:“是南家大小姐啊……你最好不要插手缥缈山的事,快回映月谷去吧。”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语气也平静极了,但南悦星却觉得仿佛有滔天的恶意将自己包裹,一时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程健忘一直盯着墨阳,他总觉得这家伙身上气息很奇怪,本体的确是玄龟没错,但胸口和脚下却隐隐泛着点红光,他当初见过的玄龟画像,那可是从头到脚都黑漆漆的,泛红是什么情况?

    正迷惑的时候,墨阳身上忽然红光大盛,程健忘终于看清了,这玄龟竟是满身的血光!

    “快跑!”

    程健忘拉起南悦星,顺手拍了张神行符在她背后,两人如离弦的箭一般从另一侧车窗冲了出去,瞬间消失在山洞口。

    墨阳微微蹙眉,有些烦躁地抚了抚胸口,若程健忘这时回头看一眼的话,就能发现他身上的血光已经完全收敛了起来。

    但此时的程健忘和南悦星可没有回头看的功夫,两人冲下山,没头苍蝇似的随便寻了个方向御剑狂奔。

    飞了一段后,程健忘忽然减速,落到了南悦星后面。

    南悦星心中一紧,果然,程健忘在身后疑惑发问:“悦星,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南悦星:“……”

    她只能安慰自己,好歹这家伙没问她是谁,还算有救。

    “去逃命!赶紧的!”

    南悦星可真是怕了他了,一把拉住他的手继续逃。

    解千言的神行符虽然好用,但两人修为毕竟差了一大截,没法完全发挥出符箓的实力,逃了不过半个时辰,墨阳那温煦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师弟,你这是做什么?”

    两人回头一看,墨阳像抹幽魂一般飘在身后,笑得如沐春风。

    南悦星头皮都麻了,赶紧掏出敛息符神行符,一股脑儿全贴上,调转方向继续逃。

    在这种惊心动魄的逃命时刻,程健忘竟还抽空发问:“悦星,那是什么?”

    “是你大爷!赶紧给我闭嘴吧!”

    “我大爷?我大爷这么年轻的吗?”

    南悦星差点被他噎个倒仰,但她完全没心情跟这脑子有病的家伙斗嘴了,因为墨阳又追了上来,她不得不再次改换方向。

    三人就这样你追我逃,伴随着程健忘时不时的“悦星,那是什么”,一路逃到了漯江边。

    南悦星和程健忘两人已是筋疲力尽,墨阳仍旧优哉游哉笑意盈盈,三人对峙于江边,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墨阳率先开口:“师弟,跟师兄一起回去吧,别任性了。”

    程健忘凑到南悦星耳畔低声道:“他叫我师弟哎,莫非真是我墨阳师兄?我们为什么要跑来着?”

    南悦星真想给他两个大嘴巴子啊!

    “不是你拉着我跑的吗?!”

    程健忘挠头:“是吗?那我为什么要跑?”

    在南悦星动手打人之前,程健忘赶紧补充道:“他是有点古怪,我们得小心!”

    两人嘀嘀咕咕,似乎完全没将墨阳放在眼里,他终于有些不耐烦了,脸上笑意不减,手却忽然抓向南悦星。

    墨阳修为远超他二人,忽然动手,让他们招架不及,南悦星下意识便抬手挡住头脸,程健忘则挥剑刺向墨阳。

    然而他们的动作落到墨阳眼中却似放慢了无数倍,他轻巧避开程健忘的剑锋,手臂朝外弯折,以奇异刁钻的角度抓住了南悦星的手腕。

    肌肤相触的瞬间,南悦星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股阴寒至极的气息顺着手腕攀爬上来,顷刻间冻住了经脉血肉,而一直被她握着手中的本命灵符忽然爆开,瞬间将墨阳击退。

    “悦星!”

    程健忘惊叫一声,赶紧伸手扶住南悦星,而南悦星愣愣看着爆开的本命灵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然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程健忘一边大声叫着南悦星的名字,一边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所幸人还活着,他勉强松了口气,摸出丹药喂给南悦星后,抬头看向墨阳,咬牙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墨阳正疑惑地看着自己被炸伤的手,听到程健忘的话更是不解:“我不是说了吗,想让你带我回缥缈山。”

    程健忘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我没办法带你回去,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去。”

    “回去的路就在你身上,你当然可以带我回去。”

    “我身上?哪儿呢?”

    看着忽然开始在自己身上翻找的程健忘,墨阳脸上的笑意终于有些挂不住了。

    “行了,别找了,你跟我走,我告诉你怎么回去。”

    程健忘想了想,点头道:“我可以跟你走,但必须带上悦星,你若是再伤害她的话,我就自爆,让你什么也捞不着。还有,回缥缈山可以,必须带上我其他几个朋友,否则我也自爆,谁也别想回去了。”

    墨阳忽然勾起嘴角,露出个邪气的笑来:“可以啊,我什么时候说不能带你朋友一起了,是你们自己莫名其妙要逃跑的。”

    若是南悦星还醒着,定然喷他一脸的血,这两个狗东西,都有病!

    117.连环骗局(本卷完)

    南悦星的本命灵府炸开时, 映月谷南家祠堂中,供奉于正殿中的一盏本命灵火忽然爆发出耀眼的强光,转瞬间又暗淡下去, 变成将熄未熄的孱弱模样。

    负责看守祠堂的杂役弟子被忽然爆发的强光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查看,发现密密麻麻的本命灵火中,有一盏火苗微弱得几乎下一瞬就会熄灭, 而这盏灵火下方的名字, 正是南悦星。

    杂役弟子慌慌张张地跑出祠堂, 一路狂奔到前院, 将南悦星本命灵火差点熄灭之事禀报了上去。

    南家家主南隽霖正在炼丹,他将长袍下摆撩起别在腰间,袖子撸得老高, 单手拎着一只巨大的青玉药杵, 伸长了脖子往丹炉里瞧,本就长得有些严肃方正的脸被炉火熏得泛红,看上去不像是文质彬彬的医修,倒像是凡间打铁的粗汉。

    老管事咋咋呼呼地闯进来,一迭声地嚷着“出大事了”,将南隽霖吵得直皱眉, 正想出声呵斥,就听老管事哽咽道:“出大事了啊家主, 大小姐的本命灵火差点熄灭,您快去看看吧!”

    哐当一声, 南隽霖手中的青玉药杵脱手砸到脚上, 他愣是没感觉到似的,颤抖着声音问:“你说什么?悦星, 悦星……”

    等不及老管事回答,南隽霖一阵风似的冲向了祠堂。

    亲眼看到南悦星的本命灵火微弱得仿佛随时要熄灭的模样,南隽霖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赶紧施展秘术确认本命灵符碎裂的位置。

    这时南家两位公子也得知消息赶到了祠堂,见父亲正在施展秘术,两人不敢出声打扰,急得原地转圈。

    终于,南隽霖确认了本命灵符碎裂的位置,立即沉声吩咐两个儿子:“悦星在青丘王都附近出事的,悦辰你去清点人手,悦风你去安排家中事务,我们立刻动身去青丘。”

    南家两兄弟得了吩咐立即行动起来,还未走出祠堂大门,又被南隽霖叫住。

    “家里人都不准议论此事,谁敢去你们母亲面前乱嚼舌根打扰她闭关,一律家法处置。”

    兄弟俩赶紧应下,迅速清点好人手,安排妥当家中事务,南家一行二十来人浩浩荡荡朝青丘赶去。

    *

    而在更早之前,云泽城槐江山奚家祖宅,奚怀渊成功突破金仙境界,低调出关。

    作为当今修仙界第一世家奚家的少主,年轻一辈中最引人瞩目的天之骄子,奚怀渊年纪轻轻便突破金仙境界不算意外,而奚家底蕴深厚,在世的金仙修士便有二十来位,奚家行事也向来低调,是以奚怀渊突破金仙一事并未大肆宣扬,他出关后接受了同辈兄弟姐妹的祝贺,又拜过父母,便径直回了自己住处,打算出门游历一番,巩固修为境界。

    奚怀渊回去后便吩咐杂役弟子替他收拾东西,又将院中管事唤来询问自己闭关这段时间的事务。

    管事将待处理的事务一一向他回报后,忽然想起一桩小事,于是顺嘴提道:“前段时间有位自称锦年的妖族姑娘找过您,似乎有什么急事,听说您在闭关,她不愿多留,当日便离开了。”

    “妖族姑娘”在奚怀渊这里可是敏感词,会主动上门来找他的“妖族姑娘”那更是让人自动联想起某位可怕的存在,他下意识绷直了腰背,向管事确认道:“妖族姑娘?确定是叫锦年吗?可知道她是从哪儿来的?”

    管事点头:“对,叫锦年,是青丘来的,啊,属下想起来了,就是前次祭神节的魁首,虎族公子身边的那位锦年姑娘!”

    奚怀渊悄悄松了口气。

    自祭神节后,奚怀渊便没见过萧喇琥跟锦年,双方交情确实有,但无论他自己还是锦年,自然是跟舟雨和解千言交情更深,锦年若有事,应当会更倾向于去浮玉岛求助,忽然来找自己,又匆匆离开,这事有点奇怪了。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没说是什么事吗?”

    管事摇头:“约莫半个月前来的,她没说什么事,但属下看她似乎身上有伤,再三劝她留下等您出关,她却急着要走。”

    奚怀渊又问:“我闭关期间,青丘和浮玉岛可曾发生什么大事?”

    管事再次摇头:“没听说有什么大事。非要说大事的话,天衍城商家被灭门算是最大的事了,不过没听说这件事跟青丘或是浮玉岛有什么关系啊。”

    奚怀渊挥手让管事退下,略作沉吟,决定先去青丘看看,无论如何,锦年带着伤来找他,又匆匆离去,他应该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

    隐于群山之巅的巍峨宫殿中,一直闭目打坐的白衣青年修士忽然睁开眼,抬手抓住从天而降的一抹灰影,投入湖中。

    光滑如镜的湖面立即投影出青丘王宫中沙海肆虐、黑蛇翻腾的画面。

    很快,湖面恢复平静,青年修士起身朝殿门外走去,行走间,一抹灰影从他体内分离出来,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揉捏的软泥般,这团灰影渐渐长出四肢和脑袋,五官成型,衣衫显现,待走出殿门时,俨然已是景惜时的模样。

    “景惜时”与青年修士身影一闪,同时消失在山间雾气中。

    *

    莲池底的暗道七拐八弯,舟雨他们在浑浊的水底摸了小半天,最后又回到了进城时走的废弃矿道。

    漯江中的旋涡还在,小妖们不敢走,全都缩在矿道中哭哭啼啼,解千言无奈,只得让青蛟大王带着两只受伤的老虎先上岸,他跟舟雨来来回回好几趟,将小妖们一批批地送出去。

    解千言将最后一只吓得直抽抽的兔妖平安送到岸上后,一转头便看到舟雨一个人站在江边,望着王宫的方向发呆,他不由得叹息一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舟雨,你没事吧?”

    舟雨转头,对上解千言写满担心的眼睛,她努力扯了扯嘴角:“我没事……走吧师兄,悦星和程泽他们肯定等急了。哦对了,锦年和小景也来了,锦年一直闹着要去王宫救人,要是看到虎大王和小老虎都没事,她肯定很高兴,我们快走吧。”

    她嘴里说着快走吧,眼神却不自觉又飘向王宫的方向。

    解千言心疼,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拍着她的背安抚,轻声道:“我们一定还能再见到他们的。”

    舟雨点点头,两人一起往回走,打算叫上青蛟大王去跟南悦星他们汇合。

    刚迈开步,舟雨眼角余光便瞟到一抹鲜亮的红色藏在脚边鹅卵石缝中,她以为是谁不小心掉了荷包首饰之类的小物件,蹲下身掀开石头,却发现这竟是一只惟妙惟肖的红色小纸人。

    纸人,志怪话本子里十分常见的道具,跟鬼怪之类的东西关系密切,看上去弱小,实则很可怕。

    舟雨十分嫌弃地“啧”了一声,将石头丢回去,将小纸人严严实实盖好,顺手往解千言衣摆一擦,却被解千言眼疾手快逮住了。

    解千言一边摇头一边丢了个清洁术将狐狸爪子洗干净,拉上假装无事发生的家伙往回走。

    这时,岸边树林中忽然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聆风,各位道友,你们总算出来了。”

    青蛟大王腾地站起身,挡在萧喇琥父子身前,警惕地盯着从树林缓缓中走出来的男人。

    解千言和舟雨加快脚步回到青蛟大王身旁,待那人走出树林后,被明亮的阳光一照,他们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青蛟大王惊呼:“墨阳!不对,你不是已经——”

    解千言拍了拍他的肩膀阻止了后面的话,另一只手已经摸上了剑柄,眼睛死死盯着墨阳手中把握的一节绳子,语气平静中藏着不易察觉的危险:“程泽和南姑娘呢?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墨阳笑笑不说话,一直沉默的舟雨这时忽然化作一道白光冲向树林,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找到了被绑在树上堵住嘴的程健忘。

    舟雨一把扯掉程健忘嘴里的不明物体,他哇地一声哭出来:“悦、悦星受伤了,在,呃,她在哪儿来着?”

    舟雨一听南悦星受伤了,都来不及替程健忘松绑,一溜烟跳上不远处的另一棵树,找到了被放在树枝上的南悦星。

    南悦星脸色惨白,昏迷不醒,舟雨不敢瞎动,只能轻手轻脚地将她抱起来,化作白光飞回解千言身旁。

    解千言稍作检查,安慰舟雨:“她体内应当是有家中长辈留下的保护禁制,强行替她关闭了灵府又护住丹田,性命无忧,你别担心。”

    墨阳姿态随意地站在树林边,看着他们忙活,笑而不语,程健忘自己从树上蹦跶下来,精准找到最把他放在心上的青蛟大王告状:“姐夫,这家伙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莫名其妙就把我和悦星捆树上,您可要替我报仇啊。”

    青蛟大王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程健忘有了靠山,立马嚣张起来,指着墨阳嚷嚷:“喂,别以为用了我墨阳师兄的壳子就能随便欺负我啊,你今天要是不把话说清楚,我姐夫和我解大哥是不会放过你的!”

    墨阳的额角微跳,笑容有些挂不住,悄悄深呼吸一次后,不得不再次亲自解释自己的目的:“各位道友,我只是想回缥缈山而已,师弟非得闹着带你们一起,既然人到齐了,就别耽误时间了,我们赶紧出发吧。”

    他语气随和,态度自然,若不是墨阳的残魂如今就在青蛟大王身上的话,恐怕他们也会叹一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寻了这么久的去缥缈山的办法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青蛟大王递了个眼神给解千言,问他要不要动手,解千言迟疑了瞬间,而就是在这一瞬间,青蛟大王腰间储物袋中忽然飞出一道红光,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直冲向墨阳。

    墨阳似乎也没料到这一出,下意识抬手挡住头脸并飞身后退,然而这道光像是跟他的身体之间存在无法抗衡的吸引力一般,咻地一下没入额间。

    青蛟大王再次惊呼:“是墨阳!”

    是墨阳的残魂,寄身于阿鼎的一支尾羽上,他一直随身带着,时时以灵力滋养,按照阿鼎的说法,约莫半年后能恢复些神智,如今还差些时日才到半年,一直毫无动静的残魂却忽然醒了。

    方才解千言阻止青蛟大王说出残魂的事,就是觉得这个来历不明的“墨阳”有异,打算看他到底要演哪一出,谁知墨阳残魂竟忽然醒了,如今两个“墨阳”是要争夺本体吗?

    他们不敢贸然出手,墨阳却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和善,死死瞪着青蛟大王,咬牙切齿道:“他竟还没死透——”

    剩下的话被一声痛苦又压抑的低吼吞没,墨阳的瞳孔化作一片雾蒙蒙的灰色,脸上脖子上长出黑色的鳞片。

    “快走,他要失控了!”

    同为妖族,青蛟大王率先反应过来情况有异,连忙招呼解千言和舟雨,自己则拎起大小两只老虎转身就跑。

    舟雨抱着南悦星,解千言提上程健忘,几乎同时飞身而起,然后他们还没跑出两里地,又是一道强横无匹的灵力横扫而来。

    三人只得各自护住手中同伴,硬挨了这突如其来的一下。

    解千言本就有伤在身,被这一下正面击中,顿时一口鲜血喷出,直直往下坠落,吓得程健忘哇哇大叫:“解大哥,千言,你可别死了啊!”

    舟雨也被震得五脏六腑差点移了位,瞬间化作白狐,用自己柔软的肚皮将南悦星护住,见解千言受伤吐血,又赶紧奔过去接住掉落的解千言和程健忘两人。

    “师兄,你没事吧?”

    解千言眼前发黑,肩背处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见舟雨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他强行忍住涌上喉间的血,轻声安慰道:“我没事,没事,别担心。”

    青蛟大王也受了伤,但他先前一直没怎么出手,如今情况倒还算好,正要赶过来看看情况时,一抹黑影扑来,重重砸在他背上。

    是发疯的墨阳。

    墨阳此时已经变成一只巨大的玄龟,灰色的瞳孔中没有一丝神采,袭击青蛟大王也仿佛只是出于本能胡乱攻击,一击得手后马上又掉转头朝舟雨他们所在的方向冲去。

    仓促之间,舟雨只能将南悦星交给程健忘,自己挡在几人身前,跟发疯的玄龟周旋起来。

    青蛟大王这时也化为蛟龙腾空而起,正要扑向玄龟时,方才那偷袭众人的神秘力量却再次出手,拦下了青蛟大王。

    此人连个衣角都没见到,两次出手却是极其强横,修为远高于己方三人,解千言心中顿时升起几分不妙的预感。

    他重伤在身,一时无力插手两边战斗,只能强行撑着口气,跟程健忘一起,将大小两只老虎和南悦星转移到稍远些的地方,以免他们被波及伤上加伤。

    那偷袭者这时也终于现身,却是一个面容清癯的白衣青年。

    这青年修士无论衣着还是外貌,看上去都平平无奇,但就这么随随便便往那儿一站,便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压迫感,而他还未现身时两次出手,以一人之力压制青蛟大王、舟雨跟解千言三人,修为必定是金仙后境甚至圆满了。

    解千言心思电转,瞬间想到小山村里那个弄出冥河水的邪修以及可能是纪尧假扮的黄仙仙,或者说,与真灵寄身之术有关的人。

    他们没得罪过别的什么厉害人物,而墨阳的失踪跟纪尧有脱不开的干系,这人一直藏头露尾,目的就是他们手中的六界石,此番妖冢之变恐怕也是他在背后搞鬼。

    墨阳忽然现身,说要与他们同去缥缈山,恐怕就是为了缥缈山的仙界石。

    但他又是怎么知道仙界石在缥缈山的?

    阿鼎将此事告诉解千言时,他身边只有舟雨和萧喇琥两人,而他们都是被阿鼎施过术,不会被真灵寄身的。

    莫非幕后之人早已知道仙界石在缥缈山,只是一直没找到前往缥缈山的办法?这时候忽然跳出来拦他们,骗不过去就用强,是找到办法了?

    或者说,他不止找到了去缥缈山的办法,也凑齐了六界石,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想到这里,解千言忽然转头看向程健忘。

    程健忘一脸被吓傻了的模样,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危险。

    解千言赶紧将他拉到自己身后,果不其然,那白衣青年根本没跟青蛟大王多做纠缠,而是径直朝程健忘袭来。

    舟雨被墨阳缠住,分身乏术,青蛟大王一时没反应过来,慢了半拍,解千言身后躺了一地伤患,退无可退,只能提剑硬接下这一击。

    白衣青年被挡了一剑,立即转头一掌拍向解千言。

    这一掌平平无奇,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但其中却暗藏着浩如山海般的恐怖威力,刚触到解千言衣袖,便化作千万道劲力从四面八方袭向他经脉丹田,逼得他不得不调动起周身魔气全力化解。

    但实力的差距摆在眼前,解千言只抵挡了片刻便被掌力压得单膝跪地,以他为圆心,方圆数百丈内的地面都龟裂开,而他眼前一黑,周身经脉滞涩,魔气流转断绝,五脏六腑都争先恐后往喉咙钻,血如泉涌,瞬间湿透衣襟。

    “师兄!”

    “千言!”

    “解大哥!”

    惊呼声传到解千言耳中时,只剩下一片嗡嗡声,他费力地用剑撑着自己的身体,对身后程健忘道:“快走!”

    程健忘抱着南悦星,根本不知道要往哪儿走,幸好青蛟大王赶到,再次拦下白衣青年。

    舟雨也不管发疯的墨阳了,转头就朝解千言奔来,刚一落地,那边青蛟大王也不敌白衣青年,被一掌击中脖子,巨大的蛟龙身体重重砸进漯江,掀起巨浪涌上两岸河滩,好巧不巧,淹没了刚从鹅卵石中挣扎出来的小纸人。

    这下情况更糟糕了,他们这边只剩舟雨还有一战之力,但舟雨一个人,修为刚突破,状态也不怎么稳定,如何顾得过来这么多伤患?

    她只能先叼起解千言,又卷上南悦星,心一横,一脚踢飞程健忘,正对着两只老虎发愁时,墨阳忽然冲了过来,一头撞在她腰侧。

    舟雨被撞得差点吐血,连忙蜷成一团护住已经昏过去的解千言和南悦星,如断线的风筝般摔进树林中,连续撞断了好几棵树才勉强稳住身形,而被踹飞的程健忘正好挂在她身后的树梢上,见状冲她大喊:“赶紧跑啊,你打不过他!”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白衣青年已经闪现于眼前,他没管舟雨,而是闪身朝上,打算去抓程健忘。

    程健忘吓得哇哇叫,慌乱中,舟雨只能跳起来咬住白衣青年的裤腿,一发狠拽着他滚向远处。

    这一下虽然替程健忘解了围,但却惹恼了白衣青年,他一脚踢在舟雨脖子上,将她踹翻在地,紧接着又是一掌挥下,打算解决了这个麻烦再说。

    两人距离太近,舟雨避无可避,只能将解千言和南悦星护在身下,准备闭眼硬挨这一下。

    叮的一声脆响,预想中的一巴掌并没有打在自己身上,舟雨疑惑睁眼,就看到眼前飘着一柄样式古朴半点花纹也没有的戒尺。

    这东西她可太眼熟了,不正是奚怀渊的钧天尺吗。

    舟雨几乎喜极而泣,连忙冲远处飞来的人影喊道:“小奚,救命啊!”

    奚怀渊刚到青丘王都,就发现王宫塌陷,沙海泛滥,王都中的小妖们四散奔逃,守城门的金甲妖兵也跑得不见人影,他毫不费力就进了王都,打算进王宫一探究竟,却被结界阻拦。

    正发愁要怎么打破结界进去救人时,又听到结界中隐隐传来出口在莲池底水道的声音,他略微想了想王都地形,猜到王宫中的莲池或许连接着漯江,于是又赶往漯江,沿着江岸一路搜寻,打算从这条水道潜进去看看。

    寻到半途,他遇到一些王宫中逃出来的小妖,问到了水下暗道的出口位置后,马不停蹄地赶来,恰好便撞上白衣青年袭击舟雨这一幕。

    奚怀渊虽然出手拦下这一击,但他也不过是刚突破金仙境界,纵然神器在手,也难以弥补修为上的巨大差距,眼下的情况,还是赶紧带着人跑路才是上策。

    他捞起地上的两只老虎,又问舟雨:“能走吗?”

    舟雨连忙点头,这时掉进江中的青蛟大王也爬了上来,脚步微有些踉跄,显然也是受伤不轻。

    但白衣青年可没打算放他们走,当即又挥掌打向舟雨,钧天尺要拦,却被一旁的墨阳甩尾撞得倒飞出去,无暇分身再拦白衣青年。

    眼看着这一掌就要打中舟雨,天边忽然响起一声大喝:“住手!”

    一根青色的,光滑如玉的棍子飞来,狠狠砸在白衣青年手上,逼得他收掌退后,蹙眉看向从远处飞来的一行人。

    舟雨被这连续的大起大落搞得心力交瘁,也不想管来人是谁,反正只要没拦她,她就得赶紧跑路,将师兄和南悦星先送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但还没跑两步,就听奚怀渊语带惊喜地跟人打招呼:“南伯父!您怎么来了?”

    咦,姓南,又是伯父,莫非是南悦星家的长辈?舟雨脚下一顿,就见一群人迅速靠近,落在自己身前,挡住了白衣青年。

    南家来了这一行人中,加上南隽霖,总共有四名金仙修士,一来便摆出了随时准备动手的架势,而白衣青年似乎也认得南隽霖,并未再有动作,只安静看着。

    墨阳状态时好时坏,安静不了片刻,又痛苦地嘶鸣打滚起来,但一时之间也无人去管他。

    南隽霖暂时无暇去同白衣青年理论,只冲奚怀渊点了点头便径直走向舟雨,舟雨没作声,将这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实在想象不出斯文秀美的南悦星竟有位如此粗犷的父亲,一时便犹豫起来。

    南悦辰南悦风两兄弟也跟着过来,见此情状,焦急道:“这位道友,我们是映月谷南家人,还请将小妹交给我们救治。”

    南家兄弟俩倒是跟南悦星长得很像,都是斯文俊秀的类型,但舟雨还是没动,求助的目光投向奚怀渊。

    奚怀渊出声解释:“舟雨姑娘,这几位的确是南家人,南姑娘的父兄,你将人交给他们吧。”

    他虽然只见过这位南家家主一面,但作为仅次于奚家的修仙界第二世家,又是当今天下最顶尖的医修,南隽霖这位泰斗级大佬还是没人敢随便冒充的。

    有奚怀渊作保,舟雨这才将南悦星交给南家父子,三人赶紧围上来查看伤势。

    舟雨变回人形扶着解千言,有些内疚地开口:“那个,南伯父,悦星的哥哥们,抱歉,是我们没保护好悦星……”

    好在南家父子都是讲道理的人,更是亲眼见到舟雨不惜己身也要护着南悦星,因此并未说什么责怪的话,确认南悦星性命无忧后,南隽霖反倒安慰她:“悦星她并未伤到根基,养一段时间就能好,小道友别担心。”

    他将南悦星交给南家兄弟俩,又示意舟雨将解千言放下,替解千言看了伤喂了丹药,忙过这一通后,方才起身走向一直未再出声的白衣青年。

    “宗长老,敢问小女有何得罪之处,值得您老人家不远万里从九瑶宫亲自赶来来对付几个小辈?”

    南隽霖语气森然,本就严肃方正的脸一板,再加上身后三位同样严肃板正的金仙修士,气势上半点不输给对面的白衣青年。

    被称为宗长老的白衣青年正是九瑶宫的太上长老宗淮,面对南隽霖的质问,他微微蹙眉,平静开口:“南家主误会了,本尊先前并不知道这位姑娘是南家大小姐,也不曾出手伤她,不过是因为这几个小辈无故对本尊的灵兽玄龟出手,这才小惩大诫罢了。”

    这话颠倒黑白,将舟雨气得破口大骂:“你要不要脸啊,明明是这乌龟先抓了程泽和悦星,又发狂对我们出手,他打不过你又来,伤了悦星的不是这乌龟就是你,总之跟你们脱不开干系!”

    南隽霖手中青玉药杵往地上一顿,强大的威严震得整片大地跟着颤抖起来,若宗淮再有一句话不对,恐怕这药杵就要往他头上招呼了。

    但宗淮却并未跟舟雨争论,反倒略一点头,干脆道:“那看来是一场误会,各位小友,抱歉。至于南大小姐的伤,的确不是本尊所为,然而瓜田李下,本尊无法自证清白,这些资材灵药便算作是赔礼,给南大小姐压压惊。”

    他顺手递出一只精美的储物袋,南隽霖不接,他便抛向后方,直直落到南家大公子南悦辰身上,十分无礼,气得南悦辰将储物袋一脚踢了回来。

    然而宗淮对这一幕视若无睹,他伸手一招,发疯的玄龟立时缩成巴掌大小一团,老老实实爬进他衣袖中,收起玄龟后,他转身就走。

    宗淮赔礼道歉撤退这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快到在场众人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有青蛟大王一心惦记着墨阳,见玄龟被收走,急忙去拦,却被他一闪身避开,转眼便化作灰雾消失在原地。

    南隽霖本来也想拦,但女儿和她的朋友们都还伤着,他一来不愿意耽搁太多时间,二来这位宗淮长老已经步入金仙境界上千年,据说离飞升只一步之遥,实力之强辈分之高,整个修仙界都是首屈一指的,若真动手的话,就算自己这方人多势众,也不一定能讨得了便宜,再则,舟雨也说不清南悦星究竟是如何受伤的,最好还是等她醒了,弄清楚事情原委,再去找九瑶宫讨回这个公道。

    宗淮消失了,青蛟大王傻眼,想追又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追,急得原地转圈,然而一眼扫到自己这边重伤不醒的萧喇琥父子、解千言、南悦星,他又只好强行忍耐下来。

    无论如何,应当先安顿好活着的人。

    舟雨看出他的焦急,灵机一动,出言提醒道:“青蛟前辈,墨阳寄身的那支羽毛还在吧?”

    青蛟大王连忙从储物袋中找出那根羽毛,激动道:“还在还在!”

    舟雨安慰他:“那您别急,等师兄醒了,让他用这根羽毛寻墨阳,肯定能找到他的。”

    青蛟大王得了这话,勉强松了口气,又去帮着奚怀渊扶虎大王。

    南隽霖见他们几乎个个带伤,提议道:“几位小道友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跟我们一起回映月谷小住,也方便养伤。”

    奚怀渊和青蛟大王都看向舟雨,等她的决定。

    舟雨略想了想,对南隽霖道:“多谢南伯父好意,能否麻烦您带小老虎和虎大王回映月谷养伤,我和师兄另有要事,就不跟他们同去了。悦星醒后,有劳您转告她,我们回浮玉岛了,欢迎她随时来找我们玩。至于这次她受伤的事,实在抱歉,我们定会查清楚,给您和悦星一个交代。”

    她说有事,南隽霖也不强求,吩咐人接过萧喇琥和虎大王,又留了好些丹药给她,细心嘱咐一番,带着人迅速离开了。

    待南家一行人走后,奚怀渊帮着将解千言扶到平坦的地方,运功帮他疗伤,青蛟大王则去寻程健忘。

    解千言这次着实伤得不轻,虽然有南隽霖留下的丹药,又有奚怀渊帮着疗伤,却仍旧没有立即醒来,见舟雨忧心忡忡,奚怀渊安慰道:“别担心,解道友是魔修,自我修复能力远强于我等,南伯父的丹药也极好,他会没事的。”

    舟雨点点头,想起奚怀渊方才如天降神兵一般,忍不住问道:“小奚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闭关吗?”

    奚怀渊解释道:“我刚出关,听管事说锦年曾来找过我,我担心青丘有事,这才赶来看看情况,没想到刚好碰上你们。”

    听他提到锦年,舟雨这才猛然想起,南悦星和程健忘在这里,锦年和景惜时两人却不知所踪。

    这两人该不会是去太华山或王宫了吧?这两个地方都很危险啊!

    舟雨忽然从地上弹起,将奚怀渊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了这是?”

    “锦年和小景不见了!”

    奚怀渊有些摸不着头脑,跟着起身,正要仔细问时,程健忘忽然一路嚷嚷着朝他们跑来,青蛟大王则抱着一个人跟在他身后。

    “舟雨,大哥,你们快来看看,小景好像受伤了!”

    这可真是太巧了啊。

    但无论如何,找到人总是件好事。

    青蛟大王将人放下,奚怀渊帮着查看伤情,舟雨则问程健忘:“锦年呢?她没跟你们一起吗?”

    这是三天前的事了,程健忘没忘,赶紧答道:“锦年和小景去救你了呀!你没见到他们吗?”

    舟雨摇头:“我没见过他们,前辈,您见过他们俩吗?”

    青蛟大王挠头:“这小孩我没见过,至于你们说的锦年,长什么样?”

    是了,青蛟大王连锦年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见没见过就更不知道了。

    舟雨大急:“遭了,万一锦年还被困在王宫可怎么办!”

    这时景惜时也醒了,一睁眼就看到几张焦急的脸凑到跟前,他吓了一跳,有些迷糊地问了一句:“这是,这是哪儿啊?你们怎么都在?”

    舟雨最着急,赶忙问他:“先别管在哪儿,反正你安全了,锦年呢?锦年怎么没跟你在一起啊?”

    景惜时一边回想一边答道:“我跟锦年混在你的嫁妆里进了王宫,晚上去找你,但你却被一个陌生男人带着跑进了一面镜子里,我们也跟了进去,再之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

    舟雨一颗心直往下沉,他们两人若是也跟着进了妖冢的话,这会儿没逃出来,那很有可能还困在妖冢。

    见几人都不说话,景惜时又道:“锦年她,她该不会出事了吧……都怪我,我不该听她的,明明实力不济还非要逞强去救人……”

    这话可就狠狠扎了舟雨的心了,锦年是为了救她出事的,无论如何她也该回去将人找回来。

    见舟雨面色惨白,奚怀渊道:“这样吧,我去王宫看看,你们在附近找一找,若有消息及时联络,说不定锦年也逃出来了。”

    舟雨不同意:“王宫太危险了,结界也已经关闭,你一个人去怎么行!我去吧,锦年是为了救我才去王宫的,我必须要去把她找回来。”

    青蛟大王也不同意:“你一个人也不行!还是我去吧,我修为最高。”

    舟雨同他争辩:“不对,现在我修为最高,我去!”

    修为最低的奚怀渊:好像争不过他们啊……

    他们争来争去没个结果,程健忘提议道:“三位金仙大佬,你们再争下去,锦年恐怕都要变成死鸟了,要不这样,两个人去王都,抓阄决定,如何?”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于是景惜时拿出纸笔,做了三个简易的纸团,让三位金仙大佬抓了个阄,最终结果是,青蛟大王和奚怀渊去王宫,舟雨留下。

    舟雨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但奚怀渊和青蛟大王显然不会给她耍赖的机会,奚怀渊更是从储物袋中找出奚家用的通讯令牌交给舟雨,让她若是找到人及时联系。

    看着两人纵身跃入漯江,舟雨沉沉叹了口气,烦躁地踢飞一颗碍眼的石子。

    然后,她又看到那只红色的小纸人。

    舟雨向来怕这些鬼鬼怪怪的东西,连续两次看到小纸人,浑身的狐狸毛都要竖起来了,她蹲下身拨了拨这东西,打算挖个坑让它入土为安。

    但她还没开始挖坑,忽然察觉这小纸人的胳膊似乎在动,似乎还有极其微弱的声音传来。

    舟雨强忍着心里毛毛的感觉,伸出两根手指拈起小纸人,抖了抖她身上的水,耳朵凑过去仔细听。

    这纸人在说:“舟雨,我,我是锦年,小心,小心景惜时,他有问题……”

    舟雨吓得差点将它扔了,但纸人仍旧费力重复着这句话,似乎生怕舟雨不信。

    舟雨一时之间无法分辨这话是真是假,但这不妨碍她呼叫救援。

    她拿出奚怀渊给的通讯令牌,注入灵气联系他和青蛟大王。

    与此同时,正在不远处打坐的景惜时也注意到舟雨的异样,他们离得并不算远,景惜时一眼便看到舟雨手中捏着的纸人,而她另一只手拿着通讯令牌,显然是打算将奚怀渊和青蛟大王叫回来。

    景惜时蹙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而他身旁的程健忘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在自己的储物袋中翻找衣服,打算替解千言换件干净的外衫。

    他一边找一边征求景惜时的意见:“千言这家伙就喜欢穿黑咕隆咚的颜色,我给他换件粉的怎么样?”

    景惜时笑道:“好啊,他肯定又嫌弃又不好说什么——”

    程健忘哈哈一笑,找出一件粉色外衫,正伸手去脱解千言的衣服,这时,背上忽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灼热感。

    他下意识回头去看,却看到景惜时面无表情,一掌拍在自己背上,刺眼的光芒在他掌中亮起,几乎要将两人一起吞没,冥冥之中,一股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力量拉扯着他,呼唤着他,指引他朝该去的地方而去。

    程健忘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舟雨,张了张嘴想要求救,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只看到舟雨朝自己扑来,漯江江面掀起巨浪,奚怀渊和青蛟大王也神色焦急地飞奔过来。

    118.脏话仙女清微真人

    舟雨被程健忘身上散发出的强光吞没时, 只觉得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熟悉的眩晕感传来,让她想起那次被兰娘带去魔界的情形, 魔界这地方实在可怕,她一定要把自己栓在师兄的裤腰带上,半步都不能离开!

    抱着这样的决心,舟雨努力维持着头脑的清醒, 往解千言所在的方向抓去。

    这时, 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她的手, 舟雨心中一喜, 紧接着又有一只手探向她腰间,拿走了一件东西。

    舟雨气得想骂人,这种时候竟还有人偷她的储物袋?幸亏她没将那只自称锦年的小纸人放进储物袋中, 要是被人偷了去, 她罪过可就大了。

    但她很快陷入高速坠落的失重状态,无法分心去思考这些问题,只能变回原形,护住头脸,祈祷不要被摔死。

    幸运的是,在落地之前, 一道柔和的力量托住了她,将她稳稳放到地上, 紧接着又是一阵扑通扑通的人体落地声在身边响起,舟雨连忙出声唤道:“师兄?程泽?小奚?青蛟前辈?”

    周围一片漆黑,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只能摸索着起身,接着便有零星几声闷哼响起, 奚怀渊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舟雨?你怎么样了?其他人呢?”

    舟雨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她被带得就地滚了一圈,紧接着又是一声瓷器碎裂般的咔嚓脆响,天光乍现,一个人影从她头顶飞过,如同被泡发的海参般,嘭嘭嘭地涨大,瞬息之间变成了一座大山般的巨人。

    那巨人还没飞出舟雨的视线范围,天边又伸出一只巨手,狠狠一巴掌拍在巨人身上,转瞬间,一红一白两个巨人打得眼花缭乱不可开交。

    舟雨看呆了,完全搞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低头看看自己的爪子,看看爪子里的小纸人,都挺正常的啊……这时,她余光瞄见躺在自己旁边的解千言,双眼紧闭脸色苍白。

    她再没有心情去看巨人打架,扑过去探了探解千言的鼻息,还好还好,人活着,然后又转头去找方才出声的奚怀渊,见他跟青蛟大王两人好端端坐在不远处,齐齐抬头望天,也是一副看傻了的模样。

    程健忘和景惜时都不见了人影,地上散落着许多巨大的瓷器碎片,应该就是刚才那一声脆响打碎的,舟雨脖子差点仰断了才看清,周围有许多小山般巨大的桌椅书柜,这让她忍不住怀疑,莫非他们是来到巨人国之类的地方?

    没待她想明白这个问题,天上打架的两个巨人忽然朝他们所在的地方飞来,浩瀚灵力形成的气浪鼓动起两人的衣袍,也掀飞了那些大得像山一般的家具物什,舟雨想变大些护住同伴,却发现根本变不了,没办法,她只能抱紧解千言,努力躲着那些砸过来的巨物。

    他们就像闯入象群的小蚂蚁,眼看着就要被踩死了,正打架的一个红衣巨人忽然大手一抓,将几只小蚂蚁全薅了起来,扔垃圾般往远处一丢。

    舟雨努力调动灵力想让自己飞起来,奚怀渊也丢出配剑试图御剑,然而一身的修为仿佛被榨干,半点用处没有,他们四人如同破麻袋般,扑通扑通掉进了水中。

    舟雨水性不太好,没有贴避水符就落水,她实在有些害怕,一害怕就忍不住瞎扑腾,刚扑腾两下,却神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在水里顺畅呼吸。

    或者说,这水实在不太像是水,它更像是稠密的雾气一般,争先恐后往她肌肤经脉中钻去,而她的身体也跟先前那个忽然被泡发的巨人一样,咻地一下膨胀起来,干涸的丹田被滋润,修为重新回到体内,而一直被她抱着的解千言也终于醒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脸,拉着她一起往水面浮去。

    青蛟大王和奚怀渊两人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待四人一个接一个地浮出水面后,他们欣慰地发现,周围的景物终于变成了正常大小。

    或者说,他们自己的身体终于变回了正常大小。

    “师兄,你没事吧?”

    舟雨第一时间关心自家师兄。

    “我没事,别担心,先上岸再说吧。”

    解千言笑着捏了捏她的手,他脸色还有些苍白,毕竟先前伤得太重,就算这池水有神效,也没能一下子将他恢复如初。

    可惜他们还没来得及上岸,整片水池,连带着周围的亭台楼阁,忽然开始震颤起来,轰隆隆的巨大声响中,头顶有一抹阴影砸了下来。

    “山塌了,快躲开!”

    舟雨只来得及抓住身边的解千言,拖着他用尽全力朝远处飞去。

    倒塌的山峰险之又险地与他们擦身而过,重重砸在水池中,将整片水池连同池边的房屋廊桥砸成了一片废墟,而水池所在的那处山头也开始摇摇欲坠,坚持了不过片刻,轰然倒塌。

    舟雨和解千言飘在空中,被这惊天动地的一幕惊呆,一时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幸好,这时有一道焦急的女声响起,替他们指明了方向:“那几个笨蛋,不想死的话快跟我来!”

    一道红色的身影从他们头顶飞过,没来得及看清样貌,但从衣衫眼色来分辨,应该是先前那个将他们扔水里的红衣巨人。

    而追在这人身后的另一个人,正是不见了的景惜时。

    解千言不知道前面发生的事,此时完全一头雾水,而舟雨的逻辑很简单,景惜时有问题,那红衣女人应该就是好人!

    她拉着解千言,又招呼奚怀渊和青蛟大王,毫不犹豫跟上红衣女人。

    红衣女人速度快得他们差点跟不上,绕过几座山峰后,她终于落在一处七层高塔上,然而刚一落地,景惜时抛出的飞剑就一剑劈在塔顶。

    好在这塔够结实,被劈得震了震,最终仍坚强地矗立在原地。

    红衣女人却远没有这塔结实,一个踉跄半跪在地,靠手中剑撑着才没有倒下,嘴角鲜血汩汩溢出,将跟着她落地的四人吓了一跳。

    舟雨连忙伸手去扶,却被她摆摆手拒绝,来不及解释太多,她就着半跪于地的姿势,开始迅速结出一套繁复的手印,然后一掌拍在高塔上。

    高塔如同被打了鸡血一般,瞬间光芒大盛,以塔身为中心,光芒如涟漪般荡开,所到之处,无论山石巨树还是亭台楼阁,尽数化作齑粉。

    景惜时被这光芒所阻,不敢继续往前,恨恨瞪了众人一眼,化作灰雾消失在原地。

    舟雨等人也被这毁天灭地般的伟力所震慑,呆呆看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许久之后,一道痛彻心扉的哀嚎将所有人唤回了神。

    “啊!!我的书楼,我的藏宝阁,我的观雾小院,我的风来亭,没了,都没了!你们这群天杀的狗东西,究竟是怎么把那生下来没□□的玩意儿带进来的?!”

    狗东西们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这么脏的字眼竟是从这位容貌绝美、修为奇高的仙女嘴里蹦出来的。

    呃,这要怎么说呢,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没人敢接话,怕被喷,于是青蛟大王看向奚怀渊,奚怀渊看向解千言,解千言看向舟雨,舟雨抠脑门,掏出小纸人锦年,可惜叫了半天她都没反应,若不是凑近了还能听见细细的呼吸声,舟雨都要怀疑小纸人死了。

    在红衣女人杀人似的目光中,舟雨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那个,我在河滩上捡到这个小纸人,她说她是锦年,还说小景有问题,我就联系小奚让你们赶紧回来,结果小景还真有问题,忽然就对程泽下手,然后程泽整个人就像炸了一样发光,一下把我们全带过来了。对了,程泽呢,你们有看到他吗,他不会出事了吧……这又是什么地方啊?”

    红衣仙女听完这话更是怒不可遏,她柳眉倒竖,漂亮的丹凤眼中杀气腾腾:“狗杂种竟敢动我徒儿,老娘下次定要将他塞进粪坑里洗洗脑子!”

    四人不约而同露出牙疼的表情,不敢接这位仙女的话,最后还是解千言鼓起勇气问道:“敢问前辈,您可是程泽的师父?这里是缥缈山吗?”

    仙女白他一眼,骂道:“笨蛋,这不是缥缈山还能是是哪儿?你们又是谁?程泽的朋友?”

    笨蛋,多么温柔亲切的称呼啊!

    解千言松了口气,赶紧解释:“前辈,我们的确是程泽的朋友,家师迦昙,他嘱咐我们师兄妹来缥缈山寻清微真人,敢问前辈可是清微真人?”

    仙女点点头,将解千言和舟雨两人上下打量一番,伸手分别点了点两人的额头,似是在确认他们的身份,确认完毕后,她又多看了舟雨几眼,目光柔和了许多,却没有多说什么,只蹙眉低喃:“狗秃驴的徒弟怎么不是小秃驴?啧,这些事等会儿再说,先去捞程泽那傻小子。”

    清微真人飞下高塔,大步朝塔内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骂骂咧咧,骂程泽,骂舟雨他们四人,骂得最多的还是毁了她大片山头的景惜时,骂得实在太脏,他们完全不敢接话,跟四只鹌鹑似的老老实实跟在后面,生怕因为进门先迈左脚而喷得狗血淋头。

    这座威力惊人的高塔内部倒是无甚稀奇,木质的楼梯蜿蜒向上,每一层都摆满了书架,古朴典雅,余韵悠长,只是跟它的主人清微真人格格不入,让人忍不住怀疑书架上放的都是《脏话宝典》《将人骂死的一百种方法》《战无不胜的骂架小技巧》之类的书。

    清微真人自是不知道后面这四只鹌鹑在心里吐槽她,一路骂得风生水起,直到一行人到达地下空旷的大厅时,她终于收了声。

    大厅内烛火通明,中间摆着一张祭台,台上一只香炉,香炉旁边放着一个黑色的不规则物体,他们一眼便认出这是无相石盒子,跟当初用来装兰娘本体的那只盒子一模一样。

    清微真人上前打开盒子,取出放在里面的一枚白色石头,手指一点,石头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光芒中,一个人形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待光芒熄灭后,舟雨他们终于看清,这人正是程泽。

    程泽缓缓睁眼,有些迷茫地转了转眼珠,然后就被一声暴喝吓得缩到了桌子底下,动作之熟练,仿佛这事已经干过千百遍。

    “混蛋小子,你脑袋瓜子被驴啃了吗,被人利用了知不知道?老娘半生积蓄都叫那烂屁股的龟孙子毁了,你拿什么赔?!”

    程泽都快被骂哭了,哼哼唧唧求饶:“师父,我错了,对不起,您损失了什么,我就算当牛做马也赔给您行不行?”

    清微真人却没有细说,而是一把将程泽从桌子底下拉出来,噼里啪啦数落:“蠢货,你这么大个人了,还钻桌子,丢人不丢人啊?以后出去不准说是老娘的徒弟!”

    数落完徒弟,清微真人目光扫向缩在一起的四只鹌鹑,还没开口就把四人吓得齐齐一个哆嗦,幸好,这次她没骂人:“你们两个,迦昙秃驴的徒弟是吧,他让你们来取仙界石对不对?”

    解千言和舟雨老实巴交地点头。

    清微真人伸手一指程泽:“喏,他就是仙界石,拿去吧。”

    这个答案其实在见到无相石盒子的时候大家便有所猜测,此时被清微真人证实,众人都有一种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恍然感。

    程泽这家伙身上一直有许多谜团,比如他那双号称能看破一切幻象的眼睛,比如伤了脑子就每天换一种性格的古怪毛病,比如能把人变成听话奴仆的诡异幻术,以及最重要的一点,前往缥缈山的路竟是在他身上。

    最吃惊的反倒是程泽自己,他摸摸自己光滑柔软的脸颊,又看看骨节分明的手掌,一脸的不可思议:“我,我是石头?六界石?”

    清微真人白他一眼:“怎么,为师的话你不信?”

    他师父极会骂人,却不会撒谎,程泽不得不信。

    他立马联想到另一枚六界石,兰娘,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平坦的胸膛,又悄悄夹了夹腿,喃喃自语:“还好,我可不想变成姑娘……”

    这时,憋了一路的舟雨终于鼓起勇气向清微真人求助:“前辈,能不能先麻烦您一件事,我朋友莫名其妙变成纸人了,您能看看是怎么回事吗?”

    她捧着小纸人递到清微真人面前,努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冲她眨了眨眼,抱着被骂死也要求她帮忙的决心。

    然而清微真人竟难得没有骂她,伸手接过小纸人仔细瞧了瞧,又拎起来抖了两下,吓得舟雨一颗心心差点跳到嗓子眼,生怕她把人胳膊给抖断了。

    “呵,点阴兵之术竟能用出这么多花样来,狗比玩意儿有点本事。”

    她骂完这句便将纸人往香炉里一丢,火星猛地蹿起,将纸人给点燃了。

    舟雨吓得尖叫一声,扑过去就要抢纸人,程泽、解千言、奚怀渊、青蛟大王四人也此起彼伏地叫嚷起来:“前辈不要!”“锦年!”“师父饶命!”

    清微真人被吵得头疼,将着火的纸人往地上一扔,大骂道:“一群蠢货!呱呱呱地跟田里癞疙宝成精了似的,老娘是会乱来的人吗?!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

    只见那纸人被火烧过的地方,竟渐渐长出了五彩斑斓的羽毛,待火焰熄灭后,地上只剩一只不停蹦跶的暝彩锦鸡。

    锦鸡嘴里也在骂骂咧咧:“哎哟我去,你们是想整死本大人吗,本大人怕火啊!小狐狸你也不捞本大人一把——咦,我好了?”

    清微真人嫌弃:“哈,又一个蠢货,你们交朋友的标准是脑子不能太好使吗?”

    大家已经被她骂得麻木了,假装听不到,都围着锦年问长问短。

    “锦年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景惜时是怎么回事呢?”

    “锦年你还能变成人形吗?”

    清微真人可不想听他们叙旧,十分不耐烦地打断:“行了行了,别吵吵,那谁,秃驴大徒弟,你说说,你家秃驴还有什么交代没有?”

    众人立马闭嘴,舟雨捞起锦年,捧着她躲到解千言身后,希望少挨两句骂。

    解千言被点名,只好出来回话:“前辈,师父走得匆忙,只说您会告诉我们该怎么做,他还给了我半本天字文残书,请您过目。”

    他取出迦昙标注好的半本残书,恭敬地递过去。

    清微真人接过书快速翻看了一遍,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脏话仿佛已经到了嘴边,却一直没喷出来,半晌后,她合上书,咬牙切齿骂了句狗娘养的,大步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招呼众人:“走吧,你们肯定有很多问题想问,老娘今天心情不好,有问必答,好好跟你们说道说道。”

    虽然不懂心情不好和有问必答之间有什么关系,甚至大家都不是很想问这位前辈问题,但她都摆明了要好好说道说道,他们敢不配合的话,怕是会死得很惨。

    于是,来时四只鹌鹑,离开时变成了六只鹌鹑,整整齐齐排着队,缩着脖子提心吊胆跟了上去。

    119.骗狐高手迦昙大师

    清微真人带着一串小鹌鹑, 一路来到高塔第三层的茶室,她大喇喇坐到上首,又招呼小鹌鹑们坐下。

    几人不敢吭声, 默默寻了位置,战战兢兢坐下,屁股还没落到实处,就被哐当一声巨响吓得立马站直了。

    只见上首的清微真人一巴掌拍在桌案上, 怒骂道:“艹, 落月泉也毁了, 连个茶都泡不了!啧, 你们站着干什么?”

    大家忙不迭又坐了回去。

    或许是想到落月泉没了,清微真人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又难看了些,见大家都端端正正坐好, 她伸指扣了扣桌面, 不耐烦地问道:“你们想从哪儿问起?”

    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转向解千言,显然,他知道的最多,也该由他来提问。

    解千言摸摸鼻子,问了最重要的问题:“请问前辈,如何才能让六界归位, 六界归位之后,我们这个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清微真人长叹一声, 目光投向虚空,语气和缓了不少, 却没有直接回答解千言的问题, 她轻声道:“这事还得从迦昙说起,你们师父迦昙啊, 可真是个不要脸的狗秃驴……”

    *

    清微真人与迦昙大师可以说是不打不相识。

    那时的清微还是缥缈山中的小弟子,跟师妹雪时一起负责看护未出壳的小凤君殿下,然而就在她们俩负责守夜的那晚,小凤君殿下被人偷了。

    凤王乃是妖界三神君之一,辛苦耕耘几千年才得了这一根独苗,偏生这小凤君胎里不足,承受不住涅槃火灼烧,为保其一命,凤王求了缥缈山山主随云真人,将这颗宝贝疙瘩蛋寄养在山中灵力最是纯净温和的落月泉中,直到它破壳之时。

    然而还没等到破壳,这颗宝贝疙瘩蛋竟被人给偷了!

    清微崩溃:“狗娘养的这是要我们的命啊!老娘要杀了这偷人家蛋的杂碎!”

    雪时沉稳:“我们先弄个假的泡在落月泉中,幸好这段时间小凤君将要破壳,师父吩咐不准打扰,我们还有时间,只要把小凤君找回来,这事就能瞒过去。”

    雪时于炼器一道极有天赋,连夜拿长生玉炼制出一枚假凤凰蛋放进落月泉中,只要不凑近了仔细查验,没人能分辨出这是假蛋。

    伪造好了现场后,姐妹俩不敢耽搁,立即开始暗中调查当夜进出落月泉的可疑人士。

    缥缈山作为仙界与其他各界来往必经的门户之地,每日来来往往的人妖魔仙不知凡几,但落月泉位于山巅至高之处,有随云真人布下的禁制阻隔,过往行人是不可能闯入此地却无人发现的,除非偷蛋之人本就在山中。

    缥缈山弟子总共也就十来个,她们相信同门不会有人监守自盗,那么可疑之人就落到了外来者身上,恰好最近几日随云真人邀请了梵行寺高僧、青丘狐王以及禺山剑阁长老三拨人前来做客后又离开,随行之人亦是不少,如此,师姐妹两人调查的方向便集中在这三拨外来人员身上。

    好在这贼人胆子也是够大,并未遮掩得太仔细,她们循着残余的灵力痕迹一路追踪到距离缥缈山不过百里的松风谷中,逮住了一对正在河边摸着肚皮晒太阳的贼人。

    河滩上残留着一地五彩斑斓的羽毛和一些破碎的蛋壳,吃饱喝足的秃头贼人啧啧感叹:“刚破壳的雏鸟,肉最鲜嫩多汁,以小火慢烤,再加上我的独家配料,你就说这是不是天下第一好吃的烤鸡?”

    另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跟着赞叹:“好吃!真好吃啊!迦昙,你能天天烤鸡给我吃吗?”

    秃头贼人似有些为难:“也不是不行啊,但是你也看到了,这种鸡很难抓的,烤鸡也是我的独家秘诀,所以嘛……”

    小奶音立马加价:“我懂我懂!你给我抓一只鸡,我就给你当一个月的坐骑!”

    秃头贼人嘿嘿傻乐,而躲在大树背后偷听到这段对话的清微和雪时两人差点晕过去。

    小凤君竟然被这两个家伙烤了吃了?!

    清微再也忍不了,提剑冲了出去,二话不说砍向那贼人。

    雪时也跟着冲了出去,待看清眼前情形时,手中长剑却是一顿。

    跟清微打得不可开交的是一名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和尚,而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哎呀直叫唤的,竟是一只幼年九尾狐。

    九尾狐、凤凰和麒麟三族共治妖界,九尾狐跟凤凰一族关系向来不怎么对付,现在是怎么回事,未出壳的小凤君惨遭毒手,行凶者竟是九尾狐族,这是要引起两族大战吗?

    雪时只觉得眼前发黑,仿佛已经看到凤王大战狐王,一脚踹塌了半座缥缈山,随云真人带着一众小徒弟缩在残垣断壁中瑟瑟发抖,而自己这个罪人不得不挺身而出,血洒战场,以求平息两位大佬的怒火……

    正浮想联翩时,雪时的裙角被人拽了一下,她低头一看,小九尾狐正眨巴着圆圆的大眼睛,歪着脑袋用小奶音唤她:“漂亮姐姐,你们是来抓我回去的吗?我可以给你很多灵石法宝,你能不能假装没看到我们呀?”

    这也太可爱了吧!

    雪时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但立马又想到这家伙是吃了小凤君的罪魁祸首,狠狠心一把抄起小狐狸,刷一下将剑架到他脖子上,对不远处正打架的和尚喝道:“快住手,否则我杀了这只狐狸。”

    谁知那小和尚完全不吃这一套,一边跟清微打得有来有回,一边还抽空对雪时道:“这可是妖王的小公子,你敢杀的话尽管动手。”

    小狐狸可怜兮兮望着雪时,眼一眨,泪珠扑簌簌地掉:“姐姐这么漂亮的姑娘,肯定也很善良,怎么忍心杀还没成年的狐狸呢?呜呜呜,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雪时本就心软,对毛绒绒的小可爱完全没有抵抗力,这一下就被拿捏住了,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清微可就没这么好脾气,大骂道:“你这小秃驴胆大包天,偷狐王的公子,吃凤王的独苗,你何不再去拐只麒麟当坐骑,如此也能死得更快些!”

    小和尚哈哈大笑:“没想到这位道友竟是同道中人!哎,若不是狐狸比较好养活,小僧肯定选麒麟当坐骑啊!”

    清微被他的厚脸皮气得七窍生烟,偏生这家伙年纪不大,修为却不差,她一时之间也无法将其拿下。

    恰在此时,有几道极强的气息快速靠近此地,而一直装乖卖萌的九尾狐忽然面露焦虑,对那边打架的两人喊道:“快走!追兵来了!”

    他像泥鳅似的一缩着脖子从雪时剑锋下溜走,一落地便化作白光朝树林中遁去,也不管另外三人是要走还是要继续打。

    雪时不知道这追兵是何来头,但她跟清微已经因为小凤君的事摊上了大麻烦,这时候的确不宜再陷入别的冲突,她只好招呼清微:“师姐,快走!”

    清微和雪时要走,但也不可能就这么放过偷吃小凤君的贼人,三人一狐你逃我追,莫名其妙成了同伙,一起跑了一整天,总算摆脱了身后追兵。

    清微扯着小和尚的衣领,气喘吁吁骂道:“秃驴,你狗胆包天啊,吃了小凤君不说,还招惹来这么厉害的追兵,干了不少丧尽天良的事吧!”

    小和尚仍旧嬉皮笑脸:“嘿,这位道友,小僧法号迦昙,一心向佛慈悲为怀,怎么可能干出吃了小凤君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小狐狸也跟着解释:“两位姐姐,我们只是从水池里捞了颗蛋吃,没吃什么小凤君,你们是不是误会了?”

    他这话一出,连最心软的雪时都跟着变了脸色,清微更是恨不得立即将这两货斩于剑下:“落月泉里泡着的就是小凤君!你们两个丧心病狂的贼子,这下还有什么好狡辩的,赶紧跟我回去认罪伏诛吧!”

    她当即就要动手,迦昙立马化身泥鳅,滑坐于地,抱住清微的大腿便哭嚎起来:“冤枉啊!我们真没吃那小凤君!女菩萨饶命,小僧自小没爹没娘,如今师父也早早去了,小僧在寺中处处遭排挤,若是再将此事闹大的话,小僧可就没活路了!”

    他一边哭嚎一边朝清微挤眉弄眼,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清微被这狗皮膏药闹得没脾气,拖着他避开雪时跟小狐狸两个,设下隔音结界,没好气地踹他一脚:“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迦昙立马站直,背着远处两人,偷偷摸摸从怀里掏出一枚火红的凤凰蛋,在清微面前晃了一下又赶紧收好,笑嘻嘻道:“这可是道友要寻的凤凰蛋?”

    清微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急忙要抢,却被迦昙避开,她急得脏话狂飙:“狗秃驴,不要脸的小贼,你赶紧把小凤君还来,否则老娘定要打断你所有的腿!”

    迦昙面不改色继续跟清微商量:“小僧可以将这凤凰蛋还给道友,不过嘛,要等我们从梵行寺回来之后才行。”

    做贼的竟还跟失主讨价还价起来了?清微被气得不轻,正要动手,迦昙又嗷一嗓子哭了起来:“小僧也知道这事有些强人所难,但小僧实在没办法啊!自从师父离世,小僧便被内门师兄们欺负打压,挨打挨骂都还是小事,他们还想抢了师父留下的地涌金莲种子,若小僧不给,恐怕性命难保啊!小僧只能给自己找个厉害的坐骑,希望能震慑住师兄们,勉强挣条活路,若是让那小狐狸知道小僧用普通野鸡掉包骗了他,他不愿意再当坐骑,岂不是白费了小僧一番辛苦?”

    这曲折离奇的剧情将清微给弄傻眼了。

    找只九尾狐当坐骑是为了震慑欺负人的师兄?偷凤凰蛋是为了骗九尾狐当坐骑?但凡把这骗九尾狐偷凤凰蛋的本事用在对付师兄上,也不至于被欺负成这样吧?

    见清微一副不信的样子,迦昙话音一转:“若道友不答应的话,那小僧也不想活了,干脆跟这凤凰蛋同归于尽好了。”

    他掏出蛋就要一拳打碎,吓得清微赶紧妥协:“别别别,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两人勉强达成一致,撤了结界回到等了许久的雪时和小狐狸身边,迦昙拉过小狐狸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将那狐狸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清微也将事情跟雪时简单说了一下。

    总之,小凤君没事,只要她们跟着迦昙去一趟梵行寺,陪他耀武扬威一番,就能将小凤君安然无恙地带回去。

    但雪时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位受害妖九尾狐身上:“我们帮着他将狐王的公子骗去当坐骑,这不太好吧?”

    清微指着那边一脸开心的狐狸道:“你看他不是挺开心的吗?更何况九条尾巴的狐狸,那心眼子能少了?哪里轮到我们操心。”

    如此,雪时也只好勉强应下,四人就这么稀里糊涂组成一队,往梵行寺而去。

    这一路上,迦昙有事没事就念叨两句自己如何一出生就被抛弃,小时候如何与狗争食勉强过活,后来又差点死在天神相争之中,师父去世后又被内门师兄欺负得没了活路,他每每讲得声情并茂,将心软的雪时和单纯的小狐狸晏曦忽悠瘸了,硬是将这一趟稀里糊涂的旅程当做义不容辞的善举。

    然而还没走到梵行寺,他们就被盛怒的狐王亲自拦下。

    雪时和清微这时才知道,光会卖萌的晏曦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竟是离家出走,自己跟着迦昙跑了的,为了骗鸡吃,还瞎承诺什么给他当坐骑,实则这一路上都是三人轮流给他当坐骑。

    那迦昙就更可恶了,明明是梵行寺备受尊崇的精英弟子,为了跟师兄打赌,骗了晏曦当坐骑,偷了凤凰蛋,拐走缥缈山弟子,一路胡说八道瞎忽悠,嘴里没半句实话。

    总而言之,受伤的只有清微和雪时,她们虽然将功补过找回了小凤君,但还是被罚了十年禁闭,跟迦昙晏曦两人的梁子也就此结下。

    *

    说起这段相识的往事,清微真人的表情更狰狞了,若迦昙跟晏曦在这儿的话,恐怕免不了挨顿削。

    舟雨干笑两声,试图将话题扯开点:“前辈,那您认识我娘亲吗?”

    按理来说,迦昙若跟晏曦是旧识的话,应该也认识她的娘亲才对,但他从未提起过,甚至晏曦也没跟解千言提过,文音更是一直严禁她跟外人提及两人的母女关系,先前在青丘王宫时,她虽然意识混沌,但后来还是勉强想起一些文音试图夺舍的片段,然而变故接二连三,她一时不敢多想,此时清微真人提到晏曦,她不由自主便想到娘亲。

    文音到底为何不愿意承认两人之间的母女关系,为何要骗她说父亲厌恶她,抛弃了她们母女,又为何狠心夺舍自己的女儿?

    文音真的是自己的母亲吗?

    这些问题藏在舟雨心底,却一直无暇深想,如今遇到父亲的故友,她终于有机会问清楚。

    清微真人看了她一眼,目光柔和了许多,点点头道:“当然,你娘亲是我师妹雪时,你的名字便是她取的,她说跟你父亲定情时两人泛舟湖上,烟雨柔情,令她难忘,所以你叫舟雨,啧,肉麻兮兮的……”

    舟雨的脸色瞬间苍白,她抿了抿嘴角,将“雪时”这个名字在心底念了两遍,再次开口求证:“前辈,那我娘亲她,她在哪儿?”

    清微真人轻叹一声,目光中满是不忍:“那时神战已经持续了两百年,六界生灵尽都杀红了眼,没有谁能独善其身,魔神违背誓约偷袭缥缈山,我们的师父随云真人战死,雪时也受了重伤,生下你没多久便去了……你的眼睛鼻子像晏曦,脸型轮廓却像她,若她能见到你如今的模样,肯定会很开心。”

    果然如此。

    舟雨神情怔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她既是释然,又很难过,眼泪也跟着无声滑落。

    解千言伸手拍拍她的肩,替她擦泪,他心中发堵一时找不出安慰的话,其他人心中也是怅然,茶室中只剩下舟雨的啜泣声。

    时隔多年再回想起师妹和师父的死,清微真人心中酸涩,可惜斯人已逝往事已矣,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摆在眼前,她深呼吸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哑声道:“至于差点毁灭六界的神战,最初不过是两个贪心不足的神君为了争夺一株万年灵草大打出手而已……”

    120.天道贵生

    如今的清微再回想那场几乎让六界覆灭的神战时, 已经记不清当初争夺仙草的究竟是哪两位神明,这种因为争抢资源大打出手波及六界的事实在多不胜数。

    或许如今的世人会很惊讶,神难道不该是无欲无求、悲天悯人、心怀天下、怜惜众生的吗?竟然也会放下身段争抢这些俗物?

    在五千年前, 通天之路未断的时代,所谓神明,就是这样一群俗得不能再俗的家伙。

    究其根本,或许是因为飞升上界成就神位可以挣脱绝大多数六界规则的束缚, 却并不能真正超脱世间寿与天齐, 神也有衰亡陨落的一日。

    修仙者踏上修仙路那一刻就开始了永无止境的与天争寿, 与人争利, 束缚重重时搏命也要争,凌驾于规则之上时更要肆无忌惮地争,修为越高越是无法接受寿尽道消、归于尘土的结局, 何况是神?

    六界之内, 诸神百无禁忌。

    人、妖两族无法吸收魔气,故而不会轻易踏足魔界,冥界乃阴间地府,往生之处,活着的一切生灵都无法踏足,而人界灵力稀薄, 出凡境界以上的修者在人界都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然而这些限制对于飞升成神者来说都是摆设。

    神明高高在上, 万物皆是蝼蚁。

    行走时不慎踩死几只蚂蚁,难道是什么值得重视的大事吗?

    因此, 清微听到神明争夺仙草, 人界十座城池被毁的消息时,也只是微微蹙, 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她修为已到金仙圆满境界,距离飞升成神只有一步之遥,闭关化神才是最重要的事。

    十年后,清微化神出关,被随云真人指定为缥缈山下一任山主,晏曦继任妖王,与雪时成婚,迦昙却没了音讯。

    至于十年前那场争端,如今更是演变成波及六界的大战,幸而随云真人实力极强,人缘极好,几乎从不插手六界争斗,缥缈山作为仙界门户之地,只要还想去往他界,就不会有人轻易将战火引来缥缈山,毁了这条通道。

    后来近两百年的时间,清微曾短暂下山过两次,一次是收到迦昙传讯,托她前往人界取一枚古怪的石头,那时的人界十室九空,尸横遍野,她见到最多的活物便是啃食腐尸的野狗和秃鹫,另一次是应晏曦所求,前往妖界接怀孕的雪时回缥缈山休养。

    再后来,魔神鬼方杀红了眼,偷袭缥缈山,与随云真人同归于尽,雪时重伤,生下舟雨后不久便离世,舟雨亦是奄奄一息,清微无法,只能带着她去妖界寻晏曦。

    然而她们还没到妖界,惊变突生,冥界消失了。

    神战两百年,死去的生灵不计其数,这些魂魄没了归处,肆意飘荡于各界,死气滋生蔓延,原本还能苟延残喘一阵的低阶修士和妖魔被死气侵蚀,一茬接一茬地殒命,清微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天道崩毁,六界将灭。

    果然,冥界消失后,仙界也开始崩毁,山岳倾倒,江海倒灌,往日里飞天遁地横行无忌的修仙者也成了蝼蚁,被死气吞没,被天灾碾碎,毫无反抗之力。

    紧接着便轮到神界,千万年来无视一切规则的神明在面对天道崩毁时,几乎毫无还手之力,清微亲眼看着原本好端端的凤王在自己面前瞬间化作烟尘,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

    天道抹杀所谓神明时,甚至比碾死一只蚂蚁还随意。

    乱世之中,清微将舟雨送到青丘晏曦身边时,仙界只剩下一座缥缈山,神界中,魔神尽数陨落,妖神只剩下晏曦,而人族的几位神君原本就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更是生死不知,大难当头,晏曦和清微都无暇沉溺于至亲爱人的离世,或许明天,或许下一刻,他们也会步此后尘。

    这时,多年没有音讯的迦昙忽然赶到青丘。

    当年那个混不吝的小和尚已经变成沉稳的青年,然而一开口却还是熟悉的不着调:“嘿,你们俩果然还没死!雪时呢?哎哟晏曦,这是你家的小狐狸崽子吗,怎么要死不活的?”

    他每个字都在挑战晏曦和清微的忍耐底线,若不是顾忌着舟雨,两人恐怕当即便要出手打死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秃驴。

    但迦昙很快便严肃了神色,语气也变得郑重:“你们也感觉到了对吧,天道已经崩毁,六界毁灭在即,我们所有人,或迟或早,都会随天道陨灭。”

    三人都已飞升成神,是这个世界中最接近于天道的那批人,天道的剧变他们自然能感应到,然而却束手无策。

    迦昙见两人都沉着脸不说话,目光又移到晏曦怀中的小狐狸身上,语气惋惜:“可怜的小家伙,还没睁眼就要跟我们一起去死了,唉……”

    这话狠狠戳了晏曦的肺管子,他抱紧女儿瞪向迦昙,眼中怒火差点将人点燃:“你来找我们就是为了说风凉话的吗?赶紧给本王滚!”

    迦昙无奈笑笑:“哎呀你这家伙,一点也没有小时候可爱了,我就直说了吧,我有个办法,或许能救你女儿,救六界苍生,你们要不要听一听?”

    清微不耐烦:“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们有没有想过,如今这场灾祸为何会发生?”

    晏曦和清微没有立即回答,迦昙继续道:“在我看来,天道之所以崩毁,正是因为我们这些所谓神明无视规则,肆意践踏六界生灵,这场大战持续百年,死伤无数,天道早已失衡,勉强撑到如今,已经无法继续维系六界运转,走向毁灭是不可避免的结局。所以,要改变这个结局,我们必须重建天道。”

    道理没错,但听上去像是天方夜谭,清微自嘲:“重建天道?我们也不过是天道之下的蝼蚁罢了,何谈重建天道?”

    晏曦低头看了看沉睡的女儿,见她下意识将耳朵贴在自己心口,他的心揪成了一团,想到已经天人永隔的雪时,更是难受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她才这么一丁点大,若是还没好好看过这世间的风景,没尝过人间的美味,没穿戴过漂亮的衣裙首饰,就这么离开了的话,他如何对得起雪时,又怎配做她的父亲?

    “如何重建天道?本王能做什么?”

    见晏曦已经下定决心,迦昙颇为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将他重建天道的宏伟大计详细道来。

    “所谓天道,就是维系六界苍生绵延永续的规则,天道贵生,这套规则应当保证绝大部分生灵的存活,更重要的是,要约束过于强大的力量,尤其是神明,必须禁止他们肆意践踏六界生灵,如今的天道有缺陷,神力不受任何约束,所以才会走向崩毁的结局。至于新的天道,首先,人、妖、魔、冥、仙、神六界应当分而治之,往来有序,所以需要在各界设下禁制。具体来说,这种禁制要限制前往他界的神魔妖仙的修为,将之压制在该界所能承受的范围内,严禁肆意杀戮践踏弱者,违反规则者,无论是谁,都将受到严厉惩处甚至抹杀。至于如何设置这样的禁制,我有个想法,从各界凝聚地脉之力,炼成法宝,唔,法宝听起来不够厉害,不如就叫六界石……”

    他说得头头是道,晏曦和清微也信了八分,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具体要怎么操作呢?而且这家伙又是从哪儿搞来的这套理论,总不至于全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吧?

    清微将心中的疑问道出,迦昙却嘿嘿一笑,得意洋洋道:“天才如我,潜心研究几百年,制定出这样的‘救世大计’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以为我跟你们一样,只知道傻乎乎地修炼,从来不动脑子反思吗?”

    这话真是气人,但气归气,晏曦和清微却不得不服,他们一个乃妖王独子,一个是缥缈山高徒,自小便强过这世间绝大多数人,眼里没有挣扎于底层的弱小生灵,自然从不曾想过这天道公正与否,但六界覆灭在即,事实摆在眼前,这天道的确无以为继了。

    晏曦认同了迦昙的说法,开始考虑具体操作的问题:“那你说的六界石,这种强大堪称天道化形的禁制,要怎么炼制?需要什么材料?”

    说到这个,迦昙更得意了,对清微道:“先前我拜托你去人界取回的那颗石头就是人界地脉之精凝聚成的实体,用来炼制六界石的材料,你可带来了?”

    缥缈山只剩清微一人,她离开时自然带上了这颗石头。

    以地脉之力炼制六界石,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并不轻松,晏曦不能时时带着舟雨,她又实在孱弱,如此乱世之中,若有个好歹该如何是好,他只能忍痛将她封印,寻来地髓灵泉替她温养经脉,又令狐族守护她安全。

    此后,三人开始奔波于摇摇欲坠的六界之间,采神界之巅昆吾山之心造鼎,冒险潜入已成死地的冥界收集地脉之力,将缥缈山从仙界割裂,耗费了将近五十年,终于炼成了魔、冥、仙、人、妖五枚六界石。

    他们不知道这办法能不能管用,但上天似乎真有好生之德,这五十年间,本就所剩无几的神明尽数陨落,神界同冥界和被割裂的仙界一样成了死界,他们三人却一直安然无恙,原本被死气笼罩的人界没有进一步恶化,情况不算好,却也没有大踏步地走向灭亡。

    或许,这个世界真的还有救。

    抱着这样美好的期待,三人将所有的心力都扑在最后一枚神界石的炼制上。

    然而,这次却并不顺利。

    神界的地脉之力太过霸道,远超其他五界,他们用尽各种办法也无法使其凝聚成形,恰在这个当口,原本已经稳定下来的人、妖、魔三界忽然加速崩溃,竟有相撞的趋势,被定在人界妄思海中的缥缈山也挣脱束缚,朝虚空飘去。

    危急之中,清微耗尽毕生修为,舍弃肉身化为山灵,总算勉强保住缥缈山,但却不得不永远飘荡于妄思海上,与世隔绝。

    迦昙和晏曦试图利用已经炼制成功的六界石将人、妖、魔三界定住,却没能成功,他们眼看着三界相撞,生灵涂炭,心里只剩绝望。

    “秃驴,没用的,天道无情,又岂会真的放过我们这些罪魁祸首?不过是白忙一场罢了……我还是回去守着舟雨,若有万一,我们父女两一道,去跟雪时团聚。”

    迦昙却不愿意认命,他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地上,捏着一枚金色的石头喃喃自语:“不可能,什么天道无情,明明是天道无用!我还非得换个天道不可!一定是还差了什么,差了什么……对了,规则是死的,怎么能是死的……”

    晏曦一心只想回去见舟雨,哪有心情管迦昙,他转身就走,因此没看到迦昙带着那枚金色的石头纵身一跃,决绝地投进昆吾鼎。

    迦昙将自己炼化进了人界石中。

    这还是从清微舍身化作山灵,定住缥缈山一事中得到的启发。

    昆吾鼎中是他们从烬灭之海采来的太阳真火,连地脉之精都能炼化,更何况是一具肉身,惨叫声响起时,晏曦被吓了一跳他回头一看,房中哪还有迦昙的身影,而昆吾鼎中,一道模糊的人影被烧得渐渐蜷缩起来,渗人的滋啦声和痛苦的尖叫刺得人耳膜生疼。

    “你疯了吗!”

    晏曦冲到昆吾鼎旁,伸手试图将人拉出来,刚一靠近便被太阳真火燎黑了半条胳膊。

    “别……别管我……啊——”

    迦昙痛苦的哀嚎断断续续,坚决拒绝晏曦的救助。

    晏曦没办法,只能咬牙看着那团人影一点点变小,痛苦的哀嚎声响了整整一个月,最后,鼎中只剩一枚金色的人界石。

    迦昙就这样没了。

    晏曦颓然瘫坐于地,心中一片悲凉,捂住眼睛低声咒骂:“你这秃驴,真是疯了,疯了,为什么啊……”

    忽然,一道熟悉的,极是虚弱的声音在昆吾鼎中响起:“嘿,晏曦,你,你小子是哭了吗?这么舍不得我啊?”

    晏曦猛地起身,不管不顾一把捞出那颗石头,翻来覆去地摩挲,喃喃道:“秃驴你没死?你到底在搞什么?”

    迦昙的声音再次从石头中传出:“别摸,别摸了……晏曦,听我说,我们的办法是对的,只是还少了点东西,天道法则不能只是冷冰冰的石头,它该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这才是我们的初衷,否则就算天道重立,迟早也会重蹈覆辙走向毁灭。“

    晏曦蹙眉:“天道法则怎么有血有肉有感情……”

    他看着手心里自己打了个滚的金色石头,终于明白了:“以身为祭吗……可是如今只剩我们两个人,神界石也还没炼成……”

    迦昙强打起精神,跟晏曦分析道:“我本就是凡人出身,自小流浪,尝尽人间疾苦,跟这枚人界石正好契合,你应该也能跟妖界石相融,至于其他,或许还要再等机缘,若是能如法宝生灵一般诞生界灵是最好,那证明天道新生,这个世界也就真的有救了。”

    从神战之末,天道崩毁时,晏曦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如今要他以身为祭化为界灵,他自然也无二话,但是迦昙却说要再等机缘,三界已然相撞,哪里还有时间等什么机缘。

    他说出自己的忧虑,迦昙略作沉思,忽然换上一副忽悠人的语气:“你身为世间仅存的妖王,带着六界石镇守三界一段时间,应该不难吧?”

    “一段时间?多长一段时间?”

    迦昙哪里知道要多长时间,他信口胡诌:“一千年吧!”

    晏曦沉默。

    迦昙又劝:“你还有别的办法吗?我们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心血,连自己都搭进去了,怎么能前功尽弃,就算你不在乎自己,不在乎青丘那群狐狸,那总得想想舟雨吧,雪时舍命生下她,你难道不想让她活下去,好好长大吗?”

    女儿是晏曦最大的软肋,他瞬间就被说服了:“好,我会带着妖界石镇守三界,等你一千年,你一定要说到做到,寻到让六界归位的法子。”

    晏曦应下的事自是没有半点含糊的,他回青丘安顿好被封印的舟雨,让狐族迁往太华山,毅然带着妖界石以身为殉,镇守三界。

    但事情并不像他们想的那么简单,三界相撞的力量何等可怖,就算晏曦舍了妖身,舍了修为,也没能立即阻止三界相撞,无数来不及逃生的人、妖、魔被失控的灵气魔气绞杀,最后晏曦不得不燃了魂魄,方才勉强封住空间裂隙,又将死于这场灾难的三界生灵收拢一处,化为妖冢,而自己所剩无几的残魂在疯癫浑噩中强撑了五千年,才终于等来了大忽悠迦昙。

    *

    听完这段往事,茶室中的几人尽皆沉默。

    许久之后,舟雨轻声道:“清微前辈,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清微真人挺直背脊,一一扫过下首几人,眼睛湿漉漉的舟雨,严肃认真的锦年,一脸沉重的奚怀渊,震撼到嘴巴微张的青蛟大王,略有些茫然的程泽,以及神色不明的解千言,她郑重开口:“需要你们将六界石放到正确的位置,勾连地脉之力,重塑天道法则。”

    这个任务听上去就像要去摘天上的星星一样不可思议,大家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道该从哪一处问起。

    清微真人却没等他们发问,直接解释道:“一百年前,迦昙将仙界石送回缥缈山,并将放置六界石的具体位置告知于我,至于勾连地脉之法,你们也不用操心,他已经画出阵图并蚀刻于界石内,只要放到正确位置,阵法自会运转。”

    听上去好像挺简单的啊!

    大家松了口气,纷纷点头,没有异议,清微真人将那半本残书递还给解千言,长叹一声:“我们得抓紧时间了,从神战中幸存至今的恐怕不止我们三个,哼,这杂碎竟想毁了六界,自己来做天道,想屁吃呢!”

    这话一出,奚怀渊和青蛟大王、锦年三人皆是大惊,舟雨他们倒是没有太过意外,只是难免心情沉重。

    清微真人不想多说,挥挥手赶他们出去:“自己出去找地方歇歇吧,我得把地图画出来,免得你们这些笨蛋找不到路放错了位置。”

    青蛟大王终于逮着说话的机会,连忙唤出自己的本命法宝美玉宫——沁澜的贝壳,恭敬地捧到清微真人面前,满忐忑开口:“前辈,您能救救沁澜吗……”

    清微真人看清那贝壳的模样,瞬间变了脸色,一巴掌拍到桌案上,桌子瞬间碎成一地木头渣,她愤怒的骂声差点掀翻了房顶:“哪个狗娘养的杂碎把沁澜害成这样的!”

    她抢过贝壳,灵力探入,立马又是一声愤怒的咆哮:“你个缺德玩意儿竟敢把我徒儿炼成法宝,找死!”

    暴怒之下的清微真人手中华光一闪,长剑已然出鞘,眼看着就要朝青蛟大王一剑斩下,而青蛟大王缩了缩脖子,竟也不闪不避,其他几人被这变故吓得惊叫连连。

    “前辈别动手!”

    “有话好好说!”

    “这是个误会!”

    程泽最是勇猛,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清微真人的胳膊,语无伦次地帮着解释:“不是姐夫,师父别动手,是别人害的师姐!”

    奚怀渊和锦年不知道其中内情,只能上前将青蛟大王拉开,解千言和舟雨挡在两人中间,忙不迭将沁澜被害之事简单说了一遍。

    好在清微真人虽然脾气大,却听得进劝,在程泽、舟雨、解千言三人的连番劝说下,总算收了剑,但在听到墨阳也被害,身体还被人鸠占鹊巢两千年时,她的怒火已经快要化为实质烧穿整座缥缈山了。

    但罪魁祸首不知道在何处,她身为山灵也无法离开缥缈山,就算再气,也没办法冲出去替两个徒弟报仇。

    骂完肚子里存下的所有脏话后,清微真人颓然坐回原处,沉默了片刻才幽幽道:“沁澜是我大师兄从冥河边捡回来的一枚贝壳,她身上的椒图血脉极是稀薄,又被冥界死气所侵,大师兄将她养在落月泉中几百年,到他陨落也没能见到沁澜化形,后来缥缈山只剩下我一个人,是她和墨阳一直陪着我,没想到……”

    青蛟大王见她神色颓然,小心翼翼问道:“那把沁澜放到落月泉中,还能养好吗?”

    他眼中的希冀和恳求让人动容,原本已经到嘴边的否认之语被清微真人咽了下去,她顿了顿才哑声道:“你们去落月泉底收集一些落月砂,将沁澜放到落月砂中,或许将来还有再见的机会。”

    青蛟大王闻言,整个人都似活了过来,他说不出话来,只不停地点头,眼角泪光一闪而过,被他迅速擦掉。

    舟雨也跟着开心起来,程泽赶紧上前拉着青蛟大王往外跑:“我就说师父有办法嘛!走,我们一起去,帮师姐多弄些落月砂!”

    清微真人看着他们的背影,苦笑一声,挥手示意其他人也出去。

    奚怀渊和锦年追上去帮忙,舟雨和解千言落在最后,走出高塔后,解千言却忽然道:“舟雨,你去帮青蛟前辈收集落月砂吧,我去找清微前辈再看看这本残书。”

    舟雨还没从父母的惨烈往事中回过神来,闻言只是点点头,心不在焉地跟着去了落月泉方向。

    解千言回到茶室时,清微真人已经开始画地图了,见他折返也毫不意外,随意地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自己找地方坐。

    解千言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本手札和一尊造型粗糙简陋的大鼎,放到清微真人面前后,他才轻声问道:“前辈,我就是神界石对吗?”

    清微真人抬头看了解千言一眼,又伸手摸了摸大鼎,轻叹一声:“这是昆吾鼎,当年我们便是用这尊鼎炼制出六界石的。至于神界石,呵,根本没有神界石,我们始终无法掌控神界地脉之力,又如何炼制神界石呢?迦昙将人、冥、魔、妖、仙五界界石安放的位置告诉了我,至于神界石,他说他自有安排。”

    这个答案出乎解千言的意料,他默了默,又指着那本手札问道:“那前辈能看看这本手札上写的什么吗?”

    清微翻开手札,一开始并未太过在意,然而越看越是惊讶,待看完整本手札后,她再看向解千言时,目光已经变得十分复杂。

    半晌后,她叹息一声:“神界石,只能由你来炼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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