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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1.忽然变成姐弟恋

    解千言离开高塔已是一个时辰后, 他在落月泉边的小山坡上找到发呆的舟雨。

    “落月砂已经已经收集够了吗?”

    他顺势坐到舟雨身边,侧头一看,见她在发呆, 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

    舟雨回过神来,顺势挽住解千言胳膊,低声道:“嗯,大家一起帮忙, 很快就收集够了, 程泽说落月砂会自行生长, 青蛟前辈可以带沁澜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解千言轻轻嗯了一声, 问起别的事:“师父说你心头血大量流失的事跟狐族有关,你有什么头绪吗?狐族长老们,是不是伤害过你?”

    舟雨嘴角绷紧, 眼前蒙上一层雾气, 顿了片刻后,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个不太相关的问题:“师兄,你的娘亲是什么样的呢?她对你很好对吗?”

    这个问题让解千言也陷入伤感中,他伸手揽过舟雨,让她将头靠在自己肩上, 轻声道:“娘亲离世的时候我才九岁,后来又被他们洗过一次记忆, 虽然因为改修魔道重塑肉身恢复了记忆,那些小时候的细节却再也想不起来了, 我只记得她很温柔, 或许是外祖父离世后她在商家过得不好,商明曜又是个负心薄幸的混蛋, 她不怎么爱笑,但跟我说话时总是轻言细语。后来,她为了保护我被金甲鳄所杀,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知禹,要活下去’,在我心里,她是天下最好的母亲……你是不是想多知道一些你父母的事?”

    舟雨点头,解千言继续道:“我在妖冢中见过你父亲,他啊——”

    想起那只黄豆般大小,将他从头嫌弃到脚的九尾狐,他不禁失笑,有些无奈地摸了摸鼻子,继续道:“他跟所有疼爱女儿的父亲一样,不太看得上我这个毛脚女婿,他说你是世上最漂亮、最厉害、最好的姑娘,他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你好好活着,平安喜乐,我猜啊,你娘亲肯定也是这样想的。你的爹娘,还有我的娘亲,他们都是最好的父母,虽然没办法一直陪在我们身边,但他们很爱我们,我们好好活着,才不会辜负他们。”

    被父亲抛弃,母亲不认,是舟雨一直不敢说出口的伤疤,如今终于知道,她不是什么没人要的野狐狸,她也是爹娘心尖上的珍宝,掌中的明珠,是他们舍命也要保护的女儿。

    有这样的父母可真好啊。

    可惜当她知道的时候,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舟雨将脸埋进解千言怀中,泪水汹涌,湿透了衣襟,他轻轻拍她的背,低声安慰:“清微前辈方才说,岳父是带着妖界石镇守妖冢的,他应该跟师父一样成了界灵,只要妖界不灭,他迟早会再醒来的,师父也说他们还有一线生机,总有一天,你还能再见到他们。”

    舟雨闷闷点头,许久之后,她勉强收拾了情绪,继续先前的话题:“师兄,你还记得在金甲鳄的洞穴中,我用秘法帮你找娘亲的尸骨吗?”

    “嗯,记得,怎么了?”

    “其实我是用心头血融合了你的血,在我跟你娘亲之间建立起亲缘上的联系,这样才能分辨出她的尸骨。”

    解千言蹙眉,将舟雨从怀中拎起,想数落她不该拿自身安危冒险,但最终获益的是自己,这种话难免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又心疼她付出太多,明明已经失了不少心头血,竟还敢如此乱来,更多的是自责,为何自己当时没去深究她所谓的秘法,为何没有对她的身体情况再多上心一点,各种情绪交织,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舟雨见他表情几番变化,已经大概猜出他的想法,连忙找补:“只用了两滴而已,很少很少的,师兄你别担心。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是这种认亲的秘法,融合心头血之后,能将两个原本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建立亲缘关系,这种方法是我小时候从大长老和二长老那里偷听到的,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大长老是我的母亲,因为我能从她身上感应到血脉中的联系。”

    话题被扯开了,但解千言还是不能假装不知道这件事,纠结一阵后,斟酌着用词叮嘱她:“我知道你为了帮我才不会在乎那两滴心头血,我也很感激你帮我寻回母亲的尸骨,但是舟雨,你不该瞒着我拿自己的身体安危去冒险,万一你有个什么不好,我该怎么办呢?你也不希望我悔恨痛苦对吧?以后不要这样了好吗?至少不能瞒着我胡来。”

    舟雨乖乖点头,解千言这才勉强放下这个话题,继续说大长老的事:“所以,是大长老窃取了你的心头血?她用你的心头血来修炼,或者是改善自己的血脉?”

    “应该是的,而且不止她一个人这么做了,还有二长老,我也能在他身上感应到血脉联系,她一直严禁我在外人面前提及跟她的母女关系,还骗我说父亲厌恶我,抛弃了我,恐怕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窃取我心头血的事。先前在青丘王宫中,我忽然醒过来,就是因为被大长老夺舍,她不止偷取我的心头血,还想彻底占据我的身体。”

    解千言吓了一跳,赶紧替她把脉,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数落了一句:“这么危险的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疼吗?”

    舟雨讪讪:“我当时脑子里一团浆糊,还以为是别人冒充大长老呢。师兄你别担心,我可厉害了,把她打得屁滚尿流!”

    确认过她身上没有暗伤隐患,解千言长舒一口气,将人揽入怀中紧紧抱住,心有余悸地低喃:“幸好没出事,都怪我,不该放你一个人……”

    听他自责,舟雨也有些无奈:“师兄,不要总是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你又没长三头六臂,怎么可能时时处处都照顾周到,我现在很厉害了,可以保护好自己,还能保护你,要对我有点信心啊。”

    解千言失笑,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毫不吝啬地夸道:“嗯,我的小舟雨现在厉害极了,确实能保护师兄了啊。”

    舟雨嘴角翘起,神采飞扬,忽然又想到什么事,努力严肃了神色,挺直腰板认真道:“我发现一件事,我是几千年前出生的,那不是比你大很多很多?应该我当师姐,你当师弟!”

    见她眉眼间净是憋不住的得意,解千言强忍着笑,故作为难地纠结一番,最后忍痛割爱让出师兄宝座:“好吧,长幼有序,既然你比我大好几千岁,别说当我师姐了,当我祖宗都可以啊。”

    舟雨顿时乐开了花,缠着解千言非要他叫师姐,解千言故意逗她,什么师姐、舟雨姐姐、小祖宗信口胡叫,两人闹成一团,暂时将那些沉重的大事抛诸脑后。

    笑闹一阵后,两人靠在一处看了会儿缥缈山的风景,话题又回到眼前的糟心事上:“我先前昏迷了,景惜时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忽然出现的?”

    提到景惜时,舟雨心中怅然,黄仙仙、玄黎、景惜时,曾经都是她真心以待的朋友,却一个接一个地背叛,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舟雨将遇到景惜时和锦年两人的经过详细告诉了解千言,最后叹息道:“师兄你说,景惜时是不是跟黄仙仙一样,也是蓄意接近我们,图谋不轨?他也被真灵寄生了对吗?”

    “应该是,我们解决秋姑的事情后就被盯上了,能从神战中活下来的老家伙,果然厉害,我们得小心。”

    舟雨又想到玄黎:“还有小黑,他说自己是从妖冢逃出去的,还什么一体双魂,魂魄分离,对我爹恨之入骨,莫非他跟景惜时、黄仙仙还有那什么宗长老他们也是一伙的?这些骗子真是可恨!”

    解千言也无法断定玄黎究竟是何身份,总归不是跟他们同一立场的,他只是不想舟雨难过:“他们一开始接近我们就不怀好意,从未有过半点真心,不必将这些人放在心上。”

    舟雨重感情讲义气,却向来拎得清,不是优柔寡断的糊涂蛋,她坚定点头:“嗯,是他们不怀好意背叛在先,还伤了你,破坏了师父和爹的计划,下次再对上,我肯定不会心慈手软的。”

    解千言摸摸她的头,很是欣慰。

    无论这些家伙是一个人还是一大帮人,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阻止六界归位,所以最后放六界石这一步,背后那人定会跳出来搞破坏,那位宗长老实力远超过他们,墨阳也在他手上,需得仔细筹谋一番才行啊……

    他这边脑子飞转,舟雨却忽然大叫一声,腾地站起,差点将他带了个趔趄。

    “不好了师兄!蛋蛋被人偷了!”

    解千言呼吸一窒,蛋蛋,那可是六界石啊!

    “先别急,你将东西放在哪儿的,什么时候不见的?”

    “一直放在那只粉色的荷包里,来缥缈山之前都还在的!啊怎么办,早知道就给你或是青蛟前辈拿着了……”

    舟雨急得团团转,将腰间挂的小零碎一一拆下来,根本没有那只粉色荷包的踪影。

    “来缥缈山之前还在的话,那应该是景惜时偷走的,墨阳应该跟他在一起,我们现在就去找青蛟前辈拿墨阳寄身的金羽,肯定能找到他们。”

    解千言的镇定让舟雨冷静下来,心下稍安,两人也不敢耽搁,立即去寻青蛟大王。

    “对了,照师父的意思,天道有情,六界石也皆有界灵,那是不是蛋蛋其实也是活的,也有个界灵,就跟程泽、兰娘还有师父他们一样?”

    舟雨这番话让解千言猛地顿住脚步,是啊,既然师父认为六界归位、天道重建的时机已到,那就意味着界灵都已诞生,而蛋蛋是除了师父之外,跟他们在一起最久的一颗界石,为何从未见过界灵?祭神节时,蛋蛋弄丢过一段时间,后来是师父将它拿回来,特地嘱咐让舟雨收着,莫非舟雨就是蛋蛋的界灵?

    解千言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舟雨出生于师父他们炼制六界石之前,后来又被岳父封印,何况以岳父对舟雨的疼爱,若师父敢将舟雨炼化成界灵,恐怕在妖冢时就被打得灰飞烟灭了,再则,师父一直说蛋蛋是他们师妹,莫非,里面还真有个师妹不成?

    “师兄,怎么了?”

    见解千言忽然停下,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沉思的,舟雨很是不解。

    “舟雨,你试着感应一下,跟蛋蛋之间有没有类似于我们和师父订下的神魂契,或是血契,也或者是其他一些特殊的联系。”

    舟雨点头,闭目凝神仔细感应。

    忽然,脚下的山体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两人不由自主腾空而起,又猛地坠落,像是被缥缈山抛了起来。

    解千言连忙抓住舟雨,将人护在怀中,两人皆是一头雾水,刚稳住身形,却立马又被一股巨力拉扯着落地。

    落地后他们才发现,原本浮在山间的云雾正飞快朝上飘去,或者说,整座缥缈山都在疾速坠落。

    122.分头行动

    “怎、怎么回事?山塌、塌了吗?”

    高速坠落的失重感让舟雨心脏快要蹦出胸腔,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声音也跟着结巴起来,解千言还没来得及出声, 一道熟悉的光芒从两人头顶扫过,无形的力量顿时包裹住整座缥缈山,连带着托起了山中慌乱的众人。

    解千言松了口气:“是清微前辈出手了。”

    他们互相搀扶着起身,打算去找其他人, 然而刚站直, 又是一阵剧烈震动, 这次直接将两人紧紧扣在地上, 随着缥缈山一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下俯冲而去。

    下一瞬间,腥咸的海水狠狠砸下, 巨大的冲击力碾碎了山上屋舍, 潮涌卷过,残垣断壁混杂着破碎的山石树木一起飘向深海,缥缈山就像被人扒掉一层皮,露出了内里的筋肉骨骼。

    舟雨水性本就不好,毫无准备之下坠海,她接连呛了好几口海水, 一时慌了手脚,咕嘟咕嘟吐出一连串泡泡, 眼一翻就要晕过去,幸好解千言及时稳住身形, 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 挡住乱撞的杂物,又找出避水符给两人贴上, 总算让她缓过了这口气。

    但也只缓了一口气,因为他们仍旧随着缥缈山一起疾速奔向深海。

    舟雨有气无力地挂在解千言胳膊上,抬手指指上面,示意他们一起往上游脱离缥缈山再说。

    解千言却神色凝重地蹙眉摇头:“我们走不了了。”

    舟雨仰头看去,这才发现疯狂卷动的海水如同一只倒扣的碗,将整座缥缈山都罩住了,那些被卷起来的碎石树桩和杂物全都堵在头顶,根本飘不出去。

    “冥界石在你们身上吗?”清微真人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语气很是凝重:“妄思海底连着冥界。”

    这话让舟雨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没,冥界石,冥界石可能是被景惜时偷走了,就是先前跟您打架的那个人。”

    片刻后,清微真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我送你们离开,尽快把其他界石放到正确的位置,冥界石由我负责。解小子,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前辈,我们帮您!”

    “好,我知道该怎么做!”

    师兄妹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却难得没有默契,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清微真人却没有时间解释太多,他们先前所在的高塔忽然光芒大盛,像根被拔起的萝卜一般脱离地面,光芒所到之处,将散落各地的程泽、青蛟大王、奚怀渊和锦年几人一一收了进去。

    舟雨很是内疚,若不是她弄丢了冥界石,或许这场灾祸也不会发生,她很想帮忙,却被解千言拉着一起飞进了高塔。

    “地图我已经画好,在先前的茶室中,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清微真人毫不拖泥带水,简单叮嘱了这一句后,整座塔连同塔中一脸懵逼的几人全都被抛了起来。

    高塔如同一支离弦的利箭,一往无前地撞上海水罩子,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立时响起,最后伴随着刺啦一声巨响,塔顶整个被碾碎,而塔身终于脱离了缥缈山,径直冲向海面。

    程泽跌跌撞撞奔到窗口,绝望大喊:“师父!师父——”

    青蛟大王怕他冲动行事,赶紧扣住肩膀将人按住,想安慰两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奚怀渊扶着锦年从桌子底下钻出来,茫然问道:“怎么了这是?”

    解千言和舟雨也趴到窗边朝海底看去,只见缥缈山很快被深海的黑暗吞没,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拉入了冥界,两人脸色都很难看,完全没有心情解释。

    舟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冥界石,冥界石,对了,得想办法联系上冥界石。”

    她其实一点头绪都没有,迦昙从未说过蛋蛋跟她之间有什么特殊联系,蛋蛋也一直没有出现过什么异常,除了祭神节那次莫名失踪过一段时间,或许就是这段时间内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脑子里一片乱麻,舟雨无法一一理顺,只好平心静气,开始检视己身。

    自从得到晏曦的半颗妖丹,她修为暴涨,先前一直没有时间仔细感受自身的变化,如今静下心来引导灵力游走过全身经脉穴位,这才真正明白,那半颗妖丹带来的改变绝不仅仅是修为的提升。

    清微真人说她在娘胎里受了伤,生下来便体弱,被封印的几千年中,晏曦当初替她寻来滋养经脉的天材地宝或许早被狐族瓜分,心头血也大量流失,因此她苏醒后的这二十来年,修为进境一直十分缓慢,再加上长老们也从不指导她修炼,原本那点修为,几乎都是被师父和师兄提溜着赶出来的。

    但她的身体和脑子好像都跟修行这件事不怎么契合,一打坐就犯困,看功法如看天书,但此时却大不相同了,稍一动念,那些从前搞不懂的功法术法便自动浮现在脑海中,其意自明,通透无阻,经脉肉身极其强健,丹田中更是蕴藏着浩如山海般的能量,仿佛抡起一座大山也不是什么难事。

    更重要的是,原本只能隐约感应到的神魂契,如今简直清晰无比,跟解千言的道侣契在额间灵府正中,是温柔又和煦的感觉,跟迦昙的古怪魂契在太阳穴的位置,目前处于沉睡状态,而除了这两道灵府之中的神魂契外,她还在手腕处发现一道藏得极深的血契。

    她尝试着用灵力包裹住手腕,不断刺激那道沉睡中的血契,可惜努力了许久也没有半分动静。

    “你们知道怎么通过血契联系对方吗?”

    情急之下,舟雨只好求助其他几人。

    解千言离她最近,见她一直跟自己手腕较劲,又问起血契,立时明白了她想做什么,怒火瞬间直冲脑门:“他竟敢在你身上订立血契?!”

    他脸色难看得像是要杀人,舟雨不明所以:“对啊,血契怎么了?”

    “灵兽跟主人之间才会立血契!一旦立下血契,灵兽必须无条件听从主人命令。”

    舟雨的脸也垮了下来:“呃,那个,师父不至于这么坑我吧……”

    奚怀渊弱弱插嘴:“我,我知道血契的用法……”

    他从储物袋中翻找了一阵,找出一张看上去破破烂烂的羊皮卷,递到舟雨手中:“如今严禁豢养灵兽,血契之法近乎失传,这东西是我以前外出历练时从一邪修处所得,你看看能不能用。”

    舟雨接过羊皮卷,朝奚怀渊道了声谢,正要细看时,高塔忽然一下冲出海面,飞上半空又啪地落下,最后像条破船一样漂在海上。

    偌大一座缥缈山砸进海里,引发了极其可怖的风浪,整片妄思海都沸腾起来,高达几十丈的海浪怒吼着冲向海岸,他们甚至亲眼看到一座小岛被整个吞没。

    “完了,我们的浮玉岛会不会也……”

    程泽呆呆看着呼啸而去的巨浪,满心绝望,缥缈山没了,浮玉岛也要没了。

    情况紧急,解千言只能暂且忍下对血契的滔天怒火,迅速从书桌上找到清微真人画好的地图,大略看了一下,发现清微真人不仅将地图详细画出,连前往各界的方法都一一标注了,好在人界的位置就在妖冢之下,迦昙已经就位,冥界由清微真人负责,魔界在封印之地,只能让兰娘去,余下便只有仙、妖两界略微麻烦一些。

    他找出仙界地图递给程泽:“清微前辈嘱咐我们尽快将六界石放好,你去仙界,不要耽搁。”

    略想了想,他又对青蛟大王道:“青蛟前辈,能否劳烦您陪程泽同去?”

    青蛟大王点头应下,表情十分郑重。

    解千言又找出妖界的地图以及妖界石给舟雨:“舟雨,妖界石需要放到太华山,就由你去吧,小心狐族长老,若他们阻拦你,不必手软知道吗?”

    舟雨接过地图和妖界石:“嗯,我知道,那师兄你呢,你不跟我一起吗?”

    解千言笑着摸摸她的头:“我去别的地方,而且我相信你肯定能做好的。”

    他又转头对奚怀渊和锦年道:“劳烦奚道友尽快赶往妄思海沿海,通知各大宗门护佑百姓躲避海难,浮玉岛也拜托你照顾一二,锦年姑娘陪舟雨去太华山,二位以为如何?”

    奚怀渊抱拳道:“放心吧,奚某定不负所托。各位保重,下次再一起喝酒!”

    “好,奚道友保重!”

    “注意安全啊小奚!”

    “大哥保重!”

    救人如救火,奚怀渊的身影转瞬间消失在海上。

    程泽抹了把眼角泪痕,对青蛟大王道:“姐夫,我们也出发吧!”

    仙界变成死界后,只有清微真人他们曾去取过地脉之精,他们三人当时仍有化神修为,本就不受六界限制,强闯即可,可程泽和青蛟大王却没那个实力硬闯,按照清微真人的计划,他们需要先到妄思海西岸,靠近禺山的一处空间裂隙,再通过程泽与仙界之间的特殊联系穿过空间裂隙去往仙界。

    几人简单道别后,青蛟大王和程泽也远遁而去。

    舟雨匆匆看过奚怀渊给的羊皮卷后,一直在不断尝试唤醒手腕上的血契,但始终没有回应。

    解千言见她着急,安慰道:“能帮上忙固然是好,但也要相信清微前辈,她跟岳父、师父一起筹谋了几千年,肯定是有把握的。”

    一旁的锦年也劝道:“小狐狸,我们也快去太华山吧,我带你御剑,你路上再试试,这样也节省时间。”

    舟雨只好暂时放弃,对解千言挥挥手:“那我们走了,师兄你也要保重啊!”

    她说走就走,利落极了,解千言却忽然出声将人唤住:“等等,舟雨,我,我还有事没说完。”

    他对锦年递了个拜托的眼神,锦年立时会意,化作彩羽小鸟朝远处飞去:“你们聊,我先走一步,小狐狸你快点来追我哦!”

    “好的好的!怎么了师兄,还有什么事吗?”

    舟雨挥别锦年,疑惑地转身看向解千言,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解千言伸手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半晌没有说话。

    舟雨更是满头雾水了,她师兄平日里虽然时不时说教两句,但干大事的时候从不婆婆妈妈,今天这是怎么了?

    “师兄你别吓我啊,是太华山有什么危险吗?还是你要做什么危险的事?”

    她试图从他怀中离开,却被他紧紧按住,动弹不得。

    “没什么,只是有点担心你,舟雨,万事小心,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别信那几个狐族长老的鬼话,若有万一,直接带着妖界石和锦年先走,别逞强知道吗?”

    “你放心吧,打不过就跑,我跑路可厉害了呢!妖界石和锦年,我都会保护好的!”

    “嗯,我相信你,我的小舟雨又聪明又厉害,以前是,现在更是,以后也要这样,要好好的……”

    解千言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舟雨对他太熟悉,对他情绪的变化向来敏感,一听就觉得不对劲,挣扎着将头往后仰,试图看清他的表情。

    解千言轻叹一声将人放开,却立即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在她抗议之前,低头堵住了她的嘴。

    这个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热烈,一开始就攻城略地步步紧逼,解千言的气息像灼热的海浪一次次卷过,试图榨干她所有理智,又像是蛰伏已久的野兽忽然醒来,咆哮着要将她整个吞入腹中,哪里还有他平日里半点温柔体贴。

    舟雨的脑子很快断了线,整个人都软成了一汪春水,再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猜她师兄有哪里不对劲,只能将全身重量都依靠过去,随着唇齿间的惊涛骇浪起起伏伏。

    许久之后,唇舌间的战火稍熄,解千言辗转来到她耳垂下的小红痣,眷恋地吻了吻,凑到她耳边哑声道:“你呀,没看出来我只是舍不得离开你吗?”

    舟雨迷迷糊糊地嘟哝:“那师兄你就直说嘛,我又不会笑话你!唔,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师兄师兄,我快去快回,不让你久等好不好?”

    “好,我也尽量不让你久等。”

    安静地抱了一会儿,两人实在舍不得分开,但大事当前,偷了这会儿闲已经是不容易了,再拖下去恐怕锦年要飞回来骂人,解千言只好将人放开,仔细替她整理凌乱的衣襟,梳好头,确认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后,拍拍她的头以示道别。

    舟雨偷看了半天,只发现解千言的眼睛微微发红,表情没有任何异样,终于信了他说舍不得自己的话,回味方才那一吻,更是深信不疑,心里甜得冒泡,面上还要故作镇定,笑嘻嘻对他道:“师兄啊,也不要太想我了,相思成疾的话我会心疼的,放心吧,我很快就能把妖界石放好!”

    解千言含笑点头,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海上,久久不动。

    123.给女儿的礼物

    舟雨追上锦年, 两人一起赶往太华山。

    锦年作为鸟妖,飞行是刻在骨子里的天赋,虽然为了带着舟雨别别扭扭地御剑飞行, 速度仍旧比寻常修士快了许多,舟雨则专心致志地跟血契较劲,两人都没注意到,妄思海沿岸的城池几乎全被疯狂的海潮淹没。

    “还没动静吗?是不是奚少主这功法不行啊?”

    见舟雨脸都憋红了, 锦年也跟着着急, 开始怀疑是功法的问题。

    “不会吧, 这种来历奇特、破破烂烂的羊皮卷上记载的东西一般都很厉害, 不是藏宝图就是秘法神功之类的,看上去很行呢!‘以灵力冲内关穴复三回,唤其主’, 你听听这多简单啊, 除非我那主人是个聋的,不然该被我吵死了吧!”

    锦年挠头:“养灵兽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聋了活该,死了最好!”

    片刻后,她忽然激动大喊:“哎呀笨狐狸,你就没想过你才是主人, 对方是你的灵兽吗?”

    舟雨恍然大悟:“对哦!我这不是当坐骑习惯了嘛……锦年你真聪明!”

    她连忙换了主人呼唤灵兽的方法再次尝试,锦年偷偷翻白眼, 心道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骑你啊,也不怕被解千言打死。

    果然, 这次血契很快有了反应, 微微的灼热感从手腕传来,片刻后, 一道恼怒中带着些傲娇的女声在舟雨脑海中响起:“哈,你怎么不干脆等本尊死了再烧纸联系呢?”

    呃,这不是灵兽,是老祖宗吧?

    舟雨总觉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但这会儿也没时间去深究,她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赔笑道:“那个,你就是冥界石对吧?你现在在哪儿,有没有看到一座很大的山,还有一个穿红衣服的,又凶又漂亮的仙女?”

    对面懒洋洋答道:“仙女?本尊就是天上地下唯一的仙女,最漂亮最凶的那个。”

    舟雨:“……”

    对面仙女很快又换上一副哄小孩的语气:“小狐狸呀,姐姐一个人待在这蛋里实在憋闷,要不你把血契解了,姐姐可以给你数不清的灵石法宝,教你最厉害的绝世神功,带你去吃最好吃的烧鸡——”

    “停停停!”舟雨打断她的胡乱许诺,严肃道:“你若是去了冥界的话,帮清微前辈,就是那个穿红衣,嘴里一直骂脏话的漂亮仙女,帮她一起对付将你偷走的人,若有万一的话,你就自己去冥河尽头蹲好,这关系到冥界能否恢复,也关系到你的性命,不能胡闹知道吗?”

    对面默了默,漫不经心道:“那你求我啊。”

    舟雨满头黑线,但还是放软了语气:“天上地下唯一的仙女姐姐,求你了!”

    “啧,不够诚恳。”

    “呃,只要你办好这件事,我一定想办法将我们之间的血契解了,你想吃什么玩什么都包在我身上好不好?”

    “本尊考虑考虑吧。”

    锦年见舟雨急得脑门冒汗,大声提醒道:“小狐狸你笨呀,求她做什么,灵兽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你下不了手的话让本大人来!”

    舟雨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是主人,对方是灵兽,直接让她麻溜地去干活就行了嘛!

    “咳,我,我命令你啊,必须帮缥缈山的清微真人打败将你偷走的坏蛋,必须去冥河尽头蹲好,否则,否则我真让锦年打你!”

    对面沉默了片刻,十分不满地哼了一声,接着便是一阵含糊不清的嘀咕,舟雨依稀听到“臭秃驴”“大骗子”“命好苦”几个词,猜出这“灵兽”是在骂自家师父,她不由得暗自叹息,也不知道师父怎么想的,搞出来的这些界灵一个比一个不正常,脑子有大病的程泽,男儿身女儿心的兰娘,疯疯癫癫的“灵兽”,这些家伙真的能重铸天道恢复六界秩序吗?

    舟雨满心忧虑,还想再叮嘱几句,那自称“唯一仙女”的家伙已经断开了联系,也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锦年安慰道:“放心吧,灵兽不能违背主人的命令,她肯定会乖乖听话的。”

    她向来帮亲不帮理,早忘了先前诅咒养灵兽的都该死的话。

    舟雨点点头,无论如何总算把这只界灵唤醒了,总比清微前辈一个人单打独斗要强。

    *

    匆匆赶路一天,舟雨和锦年两人终于到达太华山脚下。

    她们没有立即上山,而是躲在山下密林中商议行动方案。

    舟雨:“待会儿你跟紧我,我们从后山悬崖摸上去,尽量不要惊动长老们,万一打不过就赶紧跑,妖界石需要放到山顶的鹤停湖底,到时候你在岸上帮我放风,我去放石头,咱们速战速决。”

    锦年严肃点头:“嗯,没问题!”

    舟雨又将敛息符、神行符、避水符之类的常用符箓分了一半给锦年,一边忙碌一边乐观地替狐族说两句好话:“万一被抓到,我们就把事情说清楚,狐族也是六界苍生的一份子,应该不至于在这件事上为难我们的,除非长老们脑子坏了不想活了。”

    锦年继续严肃点头:“嗯,狐狸还是挺聪明的!”

    准备妥当后,一鸟一狐溜进了太华山。

    刚摸进山门,原本寂静的林子里忽然传来一阵骚动,草木窸窸窣窣个不停,翅膀扇动的声音一阵接一阵地响起,锦年大叫道:“不好!我们被发现了!”

    舟雨被她叫得紧张不已,但转念一想,太华山狐族向来懒散得很,从未在山下布置什么眼线之类的,应该只是几只受惊的小鸟罢了。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安抚锦年,惨叫声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差点将人耳膜挠破。

    “不好了!魔头舟雨打回太华山了!”

    “救命啊!叛徒舟雨回来了!”

    “二长老!三长老!有人闯山!”

    舟雨:“……”

    锦年:“臭乌鸦,有种别跑!”

    多达数百只的乌鸦扯着嗓子叫嚷,几乎瞬间,整座太华山都跟着沸腾起来了,这些黑不溜秋的小鸟妖聪明得紧,呼啦一下散开了往各个方向乱飞,舟雨眼花缭乱,傻在当场,锦年追得上期不接下气,完全不知道该抓哪只。

    潜入太华山计划,崩。

    舟雨深吸一口气,肃然道:“看来我们只能硬闯了。”

    话音刚落,两道遁光疾驰而来,在距离舟雨她们约莫丈许之地现了身。

    是二长老文晖和三长老苏芸,带着十几个狐族精锐子弟。

    文晖刚一落地便指着舟雨的鼻子大骂:“臭丫头你还敢回来?姐姐差点被你害死,你出去一趟就将良心喂了狗吗,今天我定要清理门户,打死你个不孝女!”

    他满面怒容,一副要将舟雨生吞活剥了的模样,本就凶神恶煞的面相愈发狰狞。

    苏芸也蹙眉摇头,幽幽看了舟雨一眼又移开目光,谴责的意味十分明显。

    舟雨虽然已经知道这三人没安什么好心,但自小生活在三人威吓之下,下意识便有些气短,抿着唇一时没接上话。

    见她这模样,暴脾气的锦年可忍不了,一把将人拉到自己身后,同样指着文晖的鼻子骂了回去:“你这丑八怪乱叫唤个什么劲呢?若不是你姐姐起了坏心,舟雨怎么可能对她动手?还清理自家少主的门户,你们这帮丑狐狸背主无德、卑鄙无耻,该是舟雨把你们扫地出门才对!”

    她虽然不知道这三个长老究竟干了什么好事,但清微真人亲口所说,舟雨乃是曾经的狐族妖王晏曦之女,是这帮狐狸的少主,这丑八怪竟敢对自家少主大言不惭说什么清理门户,简直该死上一百遍。

    听到“自家少主”“背主无德”的字眼,苏芸略带诧异的目光飘向舟雨,很快又收回,低头敛目不知在想些什么,文晖却气得眼睛都红了,怒吼一声就朝锦年扑来。

    舟雨闪身上前,小解握在手中,对着袭来的文晖便是一簪子划了过去,丝毫不留情面。

    红光一闪,文晖的惨叫声响彻山林,他狼狈地跌入一旁草丛,变成一只火红色的狐狸,八条尾巴十分招摇地在身后晃荡,可惜前爪耷拉着,鲜血滴滴答答落进草叶中,他眼中满是惊骇,瞪着舟雨一时竟忘了言语。

    文晖一招落败,跟着一起来的十几个狐族子弟个个面色骇然,一时竟无人敢上前扶一把受伤的二长老。

    苏芸脸上神情淡淡,既不惊讶于舟雨修为大涨,也没有动手帮文晖的意思,依然镇定自若地站在原地。

    “不要碰我朋友。”

    舟雨的语气极冷,她不想跟文晖浪费时间,转头继续对苏芸道:“我们今天来太华山有很重要的事,没功夫跟你们闲扯,麻烦三长老行个方便,我们办完事就走。”

    苏芸却没有要让路的意思,她美眸一转,柔声道:“唉,你长大了,有本事了,我甚感欣慰,无论你跟文音姐姐之间有什么误会,你总归是我们亲手养大的孩子,何必一见面就喊打喊杀的,有什么事也该跟长辈说一声,能帮忙的我们肯定帮。”

    这番话听得锦年直撇嘴:“天哪,到底是谁喊打喊杀呀?你眼睛瞎了的话抠出来扔了吧。”

    舟雨也没想到二长老伤成这样的情况下,苏芸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粉饰太平,她实在腻歪极了,索性摊开了说:“我跟大长老有什么误会?误会她冒充我母亲?还是误会她跟二长老多年来窃取我的心头血?或者是误会你们这些年来不让我修炼,一心一意将我培养成没用的花瓶,好当做礼物送给虎族,以谋取妖冢中的宝物吗?哦,大长老还企图夺舍,可惜实力不济被反杀,这也是误会吗?三长老能言善辩,白的都能说成黑的,不如好好解释一下这些误会,以免我错怪好人。”

    此言一出,狐族子弟们连同锦年都是一副吃到大瓜的震惊表情,锦年更是脱口道:“你们这些狐狸好不要脸!哦,除了舟雨。”

    苏芸没说话,倒是断了手的文晖气急败坏嚷道:“贱人你胡说!”

    “你这丑八怪骂谁呢!你才贱,你和你姐姐,你们全家都贱!又偷又抢,贼喊捉贼,下贱至极!”

    有靠山挡在身前,锦年战斗力爆棚,全方位无死角地替舟雨回嘴。

    舟雨侧头给队友递了个“干得漂亮”的眼神,继续道:“二长老,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应该有数吧,否则你这么稀烂的资质也能修出八条尾巴?”

    文晖气得浑身哆嗦,“你”了半天没接上话,倒是苏芸幽幽道:“舟雨啊,这些不过是片面之词,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听来的,非要为了外人的几句话跟自己亲族长辈结仇吗?你生来体弱,用地灵髓养了千年方才见好,自小吃用之物,无不是天材地宝,暂时没让你修炼,也不过是怕你病根未去,想等你成年安稳之后再做计较,至于送你去青丘之事,这是关系到我们狐族前途命运的大事,狐族凋零至此,却还是倾尽全族之力供养于你,难道这么点小事你也不愿意为族人做吗?至于文音姐姐的事,我想肯定是有误会的,不如你跟我们回去,当面说清楚,将误会解开,如何?”

    舟雨没了耐心,也搞不懂这三长老为何非要缠着她不放,如今这情况,恐怕只能动手了,她朝锦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躲远些,自己握紧了手中的小解,对苏芸道:“三长老,我们今天来太华山确实有很重要的事,你若实在想跟我掰扯这些恩怨,不如等我们办完事,我自会回去同长老们一一解开‘误会’,现在还麻烦你让一让,别挡我们的路。”

    苏芸满脸失望:“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背叛族人了,唉,看在这二十年的情分上,我不与你动手,你走吧,就当从没回来过。”

    锦年被她自说自话的行径气得跳脚:“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们有事要上山,跟你们狐族没关系,好狐狸不挡道,让开啊!”

    苏芸身后的狐族子弟们纷纷亮出兵器,却都忌惮舟雨的修为,目光在苏芸和舟雨之间来回逡巡,不敢轻举妄动。

    舟雨很是头疼,她从小被养在一方小院中,连日常照顾她的小狐女都不怎么跟她说话,这些所谓的同族更是与陌生人无异,要说有仇,她和大长老二长老之间确实有仇,对他们姐弟俩动手她毫无心理负担,可这些狐族子弟她就有些不忍下手了。

    “三长老,我不想跟你们动手,办完事我们便走,以后绝不会再跟狐族有任何牵扯,请你们让开。”

    她最后再试着跟苏芸沟通一次,实在不行也只能强闯。

    一直缩在草丛里没怎么吭声的文晖忽然朝苏芸喝到:“差不多了,走!”

    话音刚落,他便一溜烟蹿进林中,尾巴着火似的逃走了,苏芸一行人也毫不迟疑地转身遁走,留下舟雨和锦年两人面面相觑。

    “这帮狐狸逗我们玩呢?要追吗?”

    锦年跳到树枝上,伸长了脖子朝狐狸们逃走的方向张望,舟雨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牢记自己的目的,招呼锦年:“别管他们,我们快去山顶吧。”

    然而她们才走到半山腰,却被一道结界拦下了。

    两人绕着太华山飞了一圈也没找到空子钻,锦年气得破口大骂:“我就说那个坏心眼的狗屁长老怎么颠三倒四废话连篇,原来是故意拖延时间,等结界一开他们就跑了,可恶!怎么办啊舟雨,你知道怎么打开太华山的护山结界吗?”

    舟雨干笑两声,她都不知道太华山何时设下的护山结界,会开才有鬼了呢。

    “别气了锦年,你站远些,我试试能不能破开这结界。”

    锦年飞到远处树梢上,大声叮嘱道:“你小心点啊,护山结界都很厉害的,硬闯不行我们也可以考虑智取。”

    舟雨化作巨大的白狐腾空而起,将丹田中浩如山海的灵力调动起来,一鼓作气,化作白光狠狠砸在结界上。

    与结界相触的刹那,一股极其熟悉的灵力涌向舟雨头顶,跟她的灵力一触即分,下一瞬间,笼罩住太华山的护山结界忽然消失,舟雨用力过猛,嘭地一声砸进土里,砸出了一个大坑。

    锦年着急忙慌地扑到狐狸形状的大坑边:“舟雨!哎呀我的天,使这么大劲儿干啥呢,你没摔坏吧?”

    舟雨尴尬地跳出大坑,抖抖毛变回人形,刚想替自己找补一下,锦年又大呼小叫起来:“结界就这么打开了?你这家伙真是厉害了啊,偌大的护山结界竟然真用脑袋撞开了!”

    抬手摸摸脑门,回想起刚才碰到结界时那十分熟悉的,几乎与自己体内灵力同出一源的灵力,舟雨轻声道:“这个结界应该是我爹设下的,我体内的灵力也是他给的,它认出了我,所以主动放我进来。”

    锦年惊讶地张了张嘴,见舟雨有些难过,又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你爹真好啊。”

    舟雨红着眼眶用力点头:“走吧,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她们才走出没多远,却意外撞见一队狐族人搬着大大小小的盒子箱子慌慌张张地往山下去,见到大摇大摆上山的舟雨两人,这些狐族人惊叫连连,四处逃窜,甚至有胆小的扔下手中东西便跑得没影了。

    “我说小狐狸啊,你莫非在太华山干过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事,为何这些狐狸见了你吓成这样?”

    舟雨无奈摊手:“我顶多就祸祸一下山里的鸟雀,跟他们一点也不熟好吧?”

    锦年跑过去捡起被狐族人丢下的盒子,这一入手却惊得下巴差点掉地上:“嚯,你们狐族也太有钱了吧,价值连城的云岫石用来做盒子,这里面装的得是什么宝物啊!哟,这还有青翡木的,紫灵玉的,啧啧,怎么打不开……”

    她捡到三个大小不一的盒子,却一个都打不开,顺手递给舟雨让她试试。

    舟雨也打不开,拿着盒子翻来覆去地瞧,忽然灵机一动,指尖捻了丝灵力覆盖到盒子上,只听啪嗒一声轻响,盒子打开了。

    “当当当!祝我的小舟雨生辰吉乐,平安顺遂!这颗鲛珠漂亮吗?这可是爹当年打哭鲛族那野蛮公主得到的战利品,总共就两颗,一颗给你娘亲,一颗给你,是很罕见的粉色,我猜小姑娘肯定喜欢,小舟雨喜欢吗?”

    是晏曦的声音,她在妖冢被玄黎偷袭,昏迷之前听过一次便牢牢记住了。

    舟雨瞬间泪盈于睫,颤抖着手一寸寸摸过云岫石盒子,又碰了碰那颗鸽子蛋一般大小、莹润有光的粉色鲛珠,试图从中寻找晏曦的身影,可惜什么也没有。

    关上盒子重新用灵力打开,晏曦那耍宝般得意洋洋的声音再次响起。

    “当当当!祝我的小舟雨生辰吉乐,平安顺遂!这颗鲛珠漂亮吗?……”

    来回听了三四次,舟雨哭得不能自已,一旁的锦年也眼睛红红的,默默将另外两个盒子递到她手中。

    舟雨一一打开,每打开一个盒子,晏曦的声音便会响起。

    “哇!快瞧瞧这是什么,万年凤火桐的树芯呢!这可是爹从栖梧宫那只老凤凰屁股底下抢来的,蕴含世间最精纯的凤火之力,可以用来炼制火属性的法宝,或者雕成簪子镯子之类的小物件,戴在身上肯定暖烘烘的,小舟雨喜欢吗?你又长了一岁,爹祝你岁岁年年,喜乐无忧。”

    “又过了一年呢,小舟雨该长高了吧?这次的礼物是皎月纱,芳蔼神女亲手织的,雪时很喜欢,希望你也喜欢,你们漂亮姑娘总是有差不多的喜好嘛。可惜芳蔼这蜘蛛精实在太懒了,织了一千年才这么点,做床帐都不够用,只能做条裙子了,小舟雨穿上肯定漂亮极了!希望我的小舟雨千秋万岁,岁岁逢春。”

    每一件礼物都是世间难得的珍宝,饱含着妖王晏曦对女儿最真挚的心意,却被人胡乱丢弃在荒郊野地里。

    舟雨这时也终于明白为何文音谋划着要夺舍自己,又将她送去妖冢,她既想要九尾狐得天独厚的体质,又想要晏曦留下的无数财宝和修为,还得防着舟雨拆礼物时获知真相,算计来算计去,最终却是低估了晏曦对女儿的爱护之心。

    小心翼翼擦干净盒子上沾染的尘土草屑,将东西收好,舟雨抹了把脸上的泪,冷声道:“锦年,我得去把我爹留给我的东西拿回来,你去鹤停湖等我吧。”

    锦年却拉着她朝山上飞去,愤然道:“打架这种事怎么能少了本大人!我们一起,今天定要让那群贼狐狸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之后又遇到一拨搬运东西的狐族人,锦年一马当先,根本没等舟雨出手,她便将人打得吱哇乱叫,管他什么东西,一股脑儿全给舟雨抢了回来,到达狐族领地时,正遇上文晖跟苏芸两个指挥着族人搬东西。

    苏芸和文晖见舟雨忽然出现,均是面色大变,文晖更是喊破了音:“快!快把东西都搬走!”

    正搬东西的狐族人闻言,顿时乱成了一锅粥,纷纷尖叫奔逃,有些牢牢抓着怀里的宝贝盒子,有些索性将东西随便乱扔,整个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现场表演。

    舟雨暂时没去管这些吓破胆的狐狸,略扫了一眼,她发现长老们居住的几处院落似乎早已搬空,连窗户里镶嵌的琉璃都没了,这会儿正在搬的全是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各种盒子箱子,想来应该都是晏曦留给她的礼物,这些东西被特殊处理过,别人打不开,恐怕也无法放进储物袋中,所以才大动干戈召集了全族人一个一个地搬。

    难怪方才苏芸故意拖延时间又用护山结界拦她,可惜苏芸或许不知道,连护山结界都是晏曦设的,又怎会拦自己女儿呢?

    “东西放下,离开太华山,我不会跟你们计较,但谁敢私藏我的东西,哼,二长老的断手就是前车之鉴。”

    早在她来之前,舟雨走火入魔、背叛狐族、杀人不眨眼、重伤大长老等辉煌事迹便被长老们传到了每个狐族人耳中,连刚出生的小狐狸都知道舟雨是个穷凶极恶的坏蛋,他们不得不举家搬迁以避祸。

    多亏了长老们不遗余力的抹黑,她的话如今威慑力十足,将这群没出息的狐狸吓得差点屁滚尿流。

    惜命的狐狸乖乖放下东西跑了个没影儿,但总有贪婪的家伙舍不得手中宝物,妄图蒙混过关,比如文晖,他断了一只手,根本不想再跟舟雨硬碰硬,叫出那声后,立马加入了搬运大军,随手捞起几个盒子便跑,舟雨跟锦年才两个人,追也追不过来。

    但舟雨是有脑子的,略微想了想,放任体内灵力如潮水般向四面八方散开,一点点浸过太华山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棵草木。

    果不其然,那些装着礼物的盒子被她的灵力一碰,全都乖乖掉头飞来,一个接一个地挤在她面前,堆成了一座大山。

    要是盒子会说话的话,它们恐怕都在争先恐后地嚷嚷“快拆我快拆我!”

    锦年看得目瞪口呆:“好家伙,这比狗还听话啊!”

    到手的宝贝就这么飞了,文晖气得理智全无,完好的那只手指着舟雨就骂:“贱——”

    脏话才飙出一个字便戛然而止,文晖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丹田处,那里插着一根细细的红色簪子,簪头玲珑可爱的红豆颤了颤,似乎在嘲笑他不自量力。

    舟雨抿着嘴不说话,锦年替她补上台词:“做贼的还敢骂失主贱,你这丑狐狸真是找死。”

    或许是这句“找死”给了小解灵感,簪子一动,整个没入文晖丹田,然后逆行往上,刺穿了他的心脏。

    文晖轰然倒下,变成一只火红的八尾狐狸,眼睛瞪得老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红豆簪小解飞出文晖胸腔,在空中抖了抖,甩干净身上的血渍后,飞回舟雨手中。

    舟雨傻眼,忽然觉得这小解有点烫手,怎么还会自作主张杀人了?虽然她确实恼恨文晖,扔出小解废了他丹田,但并没有下定决心要杀了他,她没杀过人,有点下不了手。

    似乎察觉到舟雨隐隐的嫌弃,小解故意在舟雨手中蹭了蹭,熟悉又亲切的气息几乎跟师兄一模一样,舟雨顿时就嫌弃不起来了。

    这片刻功夫,苏芸已经不动声色退到流云居门口,文晖忽然死了,她更是维持不住惯常的假笑,正想溜走,却被舟雨出声唤住。

    “三长老你要去哪儿?不跟我解释一下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吗?”

    苏芸扯了扯嘴角:“我知道文音在哪儿,这些事都是她做的,我不敢说自己不知情,但我确实没碰过你的心头血,你要报仇也该找她。”

    舟雨点头:“那就麻烦三长老带路吧。”

    苏芸带着舟雨和锦年两人进了流云居,却没有去文音平日居住的正房,而是一路弯弯绕绕,来到一处隐蔽的地下密室,被废了修为的文音躺在灵气浓郁的一方池水中,双眼紧闭,无声无息。

    “文音姐姐,舟雨回来了,她想见见你。”

    池中的红狐狸闻言,紧闭的双眼陡然睁开,迸射出怨恨的精光,狠狠瞪着舟雨,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舟雨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目光,将这间布置得十分温馨雅致的密室打量一番,如梦似幻的粉色鲛纱帐幔,软乎乎的各种布偶抱枕,散落在水池边的可爱陶人,墙上略显幼稚的画作,处处都跟清冷高傲的文音不搭调。

    她伸手碰了碰水池边的小陶人,瞬间明白这个密室也是晏曦布置的,而那方池水,正是用来替她温养经脉的地髓灵泉。

    见她伸手碰密室中的东西,文音更恨了:“你还敢回来!苏芸,还不将这叛徒拿下!”

    舟雨失笑,她真是佩服这姐弟两的厚脸皮:“我为什么不敢回来?连你疗伤用的这间密室,这池灵泉,都是我父亲留下的东西,我回来拿他的东西不是天经地义吗?”

    锦年也跟着帮腔:“对啊,有的人偷别人东西偷习惯了,就真以为是自己的了,还敢厚颜无耻骂主人,难怪狐族几千年来一蹶不振,原来长老们这些年光修行脸皮厚度了啊!”

    文音似是疯魔了一般大叫起来:“这些都是我狐族先祖留下的东西,你背叛族人、伤害尊长,就算你父亲还在,也会将你这种不孝不义之辈除族的!苏芸,快动手啊,你也要叛族吗!”

    苏芸无奈叹息:“文音姐姐你走火入魔了,过世的老族长从未说过这些财宝是狐族的,只是命你好生看管,保护舟雨,你实在不该窃取她的心头血,又霸占她的东西,唉……”

    “呸!你在这装什么好人,这地髓灵泉难道你没用过吗?那些上品灵石、灵草、丹药,你难道没用过吗?什么她的东西,她也是受我狐族供养才苟活至今的,这些宝贝都是先祖们留下的,是我的,是我的……”

    文音不顾伤势挣扎着起身,疯疯癫癫地念叨着“是我的”,扑到池边将那几个陶人抓住,又伸爪捞过旁边多宝架上的琉璃灯、陶瓷小鸟、竹蜻蜓,跌跌撞撞往外走,连鲛纱帐幔都想扯下来抱在自己怀中。

    苏芸见状无奈摇头,退后几步以免撞到文音,舟雨和锦年则很是无语,对一个修为尽失的疯子动手,实在没意思。

    但有人却不打算放过这只疯狐狸。

    苏芸退到密室门口时,借着衣摆的遮挡,按下了墙上一处机关。

    哐当一声巨响,玄铁制成的栅栏落下,将密室唯一的出口封死,苏芸衣袖轻扬,一蓬细如毫毛的光芒从栅栏间隙飞了进来。

    舟雨拉着锦年就地一滚,躲到多宝架后面,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飞来的光芒,但失了修为又理智全无的文音却避无可避,光芒瞬间没入她胸腔额头腹部,处处皆是要害,文音立时毙命,甚至都没能挣扎一下。

    苏芸见舟雨她们躲开了偷袭,只犹豫了一瞬间便转身逃走,她不知道这玄铁栅栏能困她们多久,必须抓紧时间逃命,她相信只要不动舟雨的东西,以她的性格,想来不至于满世界追杀她。

    舟雨可没想那么多,这人刚对自己下杀手就要跑,她怎么能干看着,手中的小解再次被她当飞刀用,想也不想便扔了出去。

    小解果然不愧是有灵智的神兵,砍瓜切菜般削断玄铁栏杆,拐了个弯追上苏芸,毫不留情地从她胸腔穿过。

    苏芸也跟文晖死前差不多的表情,呆滞中带着点震惊,更多的是恐惧,想回头再看一眼那个被他们当成废物养了十几年的小狐狸,脖子却转不动了,她扑倒在地,死不瞑目。

    小解一击即中,干净利落解决掉苏芸后,立马掉头飞了回来,顺带削断剩下的几根玄铁栏杆,分外乖觉地扎进地髓灵泉中给自己洗了个澡,这才屁颠屁颠回到舟雨手中,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锦年整只鸟都不好了,呆呆看着这支长得很可爱的簪子,嘴里只剩两个字:“卧槽!”

    舟雨收好小解,走到文音身边探了探她的脉搏,发现她已经死了,可就算死了,她的眼睛也紧盯着怀中的小物件,四爪并用抱住鲛纱帐幔,似乎还在因为无法带走这些东西而不甘心。

    原本只打算偷偷上山放好妖界石就走,结果却直接或间接地杀了三位长老,舟雨的心情很复杂,默默在文音的尸体旁出神了片刻,被锦年唤醒。

    “舟雨,你犯不上为这种人难过,他们动手害你之前就该有早晚要遭报应的觉悟,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罢了。你要是实在难受的话,就把他们葬了吧,恩怨尽归尘土,以后你自有大好的时光,再也不用跟太华山狐族扯上关系了。”

    舟雨长长吐出一口气,打起精神道:“你说得对,我们走吧!”

    两人在后山寻了处风景不错的地方,将文音、文晖、苏芸三人葬在一处,算是彻底了断了跟狐族的恩怨。

    舟雨将晏曦留下的东西,大到护山结界的阵眼罗盘,小到密室中的竹蜻蜓,但凡能带走的尽数带走,至于逃走的狐族,他们想回来便回来,她懒得去管,反正她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东西收拾完毕,舟雨跟锦年两人赶往山顶鹤停湖。

    此后一路顺利,她们在湖底找到了清微真人地图中标识的祭台,反复比对过祭台上类似于阴阳双鱼纹的阵法图案后,这才郑重其事地将妖界石放上去。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舟雨猜测可能是要另外几枚界石都归位了才行,她们反复确认过好多次,肯定没放错地方。

    锦年提议:“要不我在这里守着,万一有什么变故也好及时通知你们,你去找解千言吧。”

    舟雨确实想去找解千言,但让锦年一个人守在这里她也不放心,踌躇片刻后,她还是坚定摇头:“我不能走,放好妖界石是我们两个的任务,我怎么能丢下你自己跑了,我们一起守着。”

    锦年赶她走:“哎呀你是不是信不过本大人呢?我瞧你俩那难舍难分的模样,还是早点去找他吧,免得某人患了相思病。”

    舟雨却像牛皮糖似的吊在锦年胳膊上,笑嘻嘻道:“那就让师兄多想我两天吧,我现在要陪着我家锦年大人!锦年大人这么厉害,今天要不是你的话,我肯定骂不过长老们,我得好好抱锦年大人的大腿才行!”

    锦年被她逗乐,想着妖界石毕竟是关系到六界苍生的大事,马虎不得,谈情说爱以后有的是时间,遂不再赶她,两人并肩坐在湖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瞎侃,竟是难得的轻松惬意。

    可惜这种惬意只持续了不到半天时间,舟雨的手腕忽然发烫,是血契有动静了。

    刚以神识探入腕间血契,对面“灵兽”气急败坏的叫嚷声就差点炸了她的耳朵。

    “你们这群疯子,脑子被驴踢了的家伙,想死的话自己把脑袋塞粪坑里不行吗,非得拉上本尊,给本尊等着,总有一日本尊要让天上下冥河水,给你们这些家伙好好洗洗脑子!”

    舟雨嘶了一声,干笑道:“仙女姐姐,有话好好说,这是怎么了啊?”

    “怎么了?那个红衣服的疯女人把山给炸了!艹她个祖师奶奶的,本尊还是个蛋啊,怎么能在我面前炸了!炸了就炸了,还把本尊往臭水沟里扔!啊——”

    接着又是一阵咕嘟咕嘟的声音,对面的仙女似乎落了水,而舟雨听到红衣女人把山给炸了,整个人也快炸了,缥缈山可是清微真人的本体啊!

    “仙女姐姐?仙女姐姐?你怎么样了?那个红衣服的仙女怎么样了?你们还好吗?”

    咕嘟声持续了许久,“灵兽”不说话,将舟雨急得抓心挠肝,生怕她也跟着炸了,幸好两人之间的血契一直没断,证明“灵兽”还活着。

    终于,“灵兽”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还能怎么样,山都炸成了一粒粒的土坷垃,小白脸也炸得魂飞魄散了,山灵哪还有活路?她将本尊往冥河一扔就不见了,哼!这破石台子是什么,长得奇奇怪怪的,是要我躺上去吗……”

    对面还在碎碎念,舟雨已经听不进去,她满脑子都是“炸成了土坷垃”“山灵还能有活路吗”,一想到那位嘴里骂骂咧咧个没完,心中却满怀大义的长辈就这么没了,她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般喘不过气。

    锦年见她脸色苍白泪水涟涟,赶紧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是谁出事了吗?”

    舟雨哽咽道:“是清微前辈,清微前辈引爆缥缈山,跟景惜时同归于尽了。”

    锦年惊讶地啊了一声,眼圈也跟着发红,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舟雨,清微真人对她来说只是相识不久的前辈,却算是舟雨的姨母,她的亲长几乎尽数殒命于这场浩劫,实在叫人不忍。

    舟雨强打起精神,叮嘱对面的“灵兽”:“仙女姐姐,你是不是在冥河尽头,有没有看到一处刻着阴阳双鱼纹的祭台?”

    “灵兽”懒懒道:“有啊,是要本尊躺在上面对吧,放心吧,本尊已经躺好了。”

    “好,辛苦仙女姐姐了,有什么变故一定要及时跟我联系。”

    “灵兽”很是傲娇地哼了一声,掐断了跟舟雨的联系。

    舟雨没精打采地望着湖面发呆,心情差到极点,短短几天时间内,不断地跟亲人重逢又失去他们,她好像又变成了太华山中孤独的小狐狸,身边亲近的人都留不住。

    “舟雨,你还有师兄,还有我、我家公子、程泽、青蛟前辈、奚少主,我们都是你的朋友,会一直陪着你的,别太难过了。”

    锦年难得如此温柔,舟雨侧头对她笑笑,用力点头。

    是啊,她还有师兄,还有这么多朋友,她才不是孤独的小狐狸。

    124.渡尽劫波

    舟雨和锦年一路顺利, 程泽和青蛟大王就不怎么顺利了,不顺利的缘故,主要在于程泽, 或者说,在程作精身上。

    两人还没赶到禺山,程健忘就已经是过去式了,他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作精。

    为了赶时间, 青蛟大王任劳任怨, 驮着他一路风驰电掣, 然而飞到中途时, 背上的人忽然大声喊停。

    “怎么了?我不累啊,你这小鸡崽子一般的体型,我驮十个都没问题。”

    青蛟大王十分善良地换位思考, 以为小舅子担心累着自己。

    “姐夫啊, 你不觉得太阳太大了,飞得越高晒得越慌吗?啊我的头好疼,肯定是晕蛟了,得下去歇息一会儿。”

    青蛟大王试图以理服人:“禺山路远,不能耽搁时间啊,万一误了大事怎么办?何况我们才飞了半日而已, 这太阳也不过刚露头,哪里晒了?”

    程作精默了默, 幽幽道:“很快就会晒了,再不济也给我把伞挡一挡吧, 仙界石就我这一颗, 晒化了可就全完了。”

    哪个修士撑着伞飞啊?何况还是个大男人!路边随便那颗石头也不会被晒化吧,何况还是你这颗石头精!

    青蛟大王本就不擅长吐槽, 脑子里的念头翻了好几个,说出口却是:“我没伞……”

    “前面有座小城,城里肯定有卖伞的,我要去买把伞。”

    青蛟大王想假装没听到这个荒唐的要求,但程作精显然不会放过他,见他没打算停,立马开始干呕起来。

    “哕——我头晕,想吐,肯定是中暑了,哕——”

    青蛟大王一个激灵,生怕他吐自己头上,连忙调转方向朝他指的小城飞去,心惊胆战地劝道:“你再忍忍,我们这就去买伞!”

    程作精立马就不吐了,指挥着青蛟大王顺利拐去某个不知名小城。

    刚一进城,程作精就忘了自己是来买伞的,先拉着青蛟大王吃了馄饨、包子、杂酱面、酥山、炊饼、糖葫芦等各种小吃,接着又陷入成衣铺子乐不思蜀,买了二十来套换洗衣物,然后马不停蹄杀向杂货铺,买了一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唯独没买伞,他嫌弃人家的伞面太素了。

    走出杂货铺时,青蛟大王俊脸黢黑,程作精视若无睹,一路奔向酒楼,打包了两桌席面说是路上吃,这一通折腾下来,太阳都快落山了,程作精索性道:“要不咱们歇一晚再走吧,晚上恐怕会下雨。”

    青蛟大王抓狂:“走,现在就走,天上下刀子我都替你挡着。”

    程作精白他一眼:“姐夫啊,你怎么一点耐心也没有,这样可娶不到媳妇儿的。”

    青蛟大王跳脚:“我对你个臭男人那么耐心做什么!走还是不走?”

    程作精:“啊,我的头好疼——”

    话音刚落,他的后脑勺竟真传来一阵剧痛,然后眼一翻,彻底没了知觉。

    青蛟大王收回拳头,将人抗起就走,暗自唾弃自己心慈手软,早把这家伙打晕不就行了,白白耽误一天。

    直到夜色深沉时,程作精才悠悠醒来,一看自己仍旧趴在青蛟背上,温热的风劈头盖脸地吹,而他买的那一大堆吃的用的全被青蛟大王扔了,这下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

    “你、你怎么这么对我?扔我的东西,还打我,你怎么对得起我师姐!我的师姐啊,虽然你没见过我,但我可是你的亲亲小师弟啊,你看看你找的什么姐夫,竟然当街殴打小舅子,我不活了啊,我要来见你,师姐啊,沁澜师姐,你等等我——”

    他顺手将眼泪鼻涕往青蛟大王的鳞片上抹,将装死的青蛟大王恶心得浑身哆嗦,终于忍无可忍地吼道:“信不信我再把你打晕一次?!”

    青蛟大王老实人形象深入人心,程作精又岂会将他的威胁当回事,他继续闹:“你好狠的心啊!你肯定不是我的亲姐夫吧?是那养鸡的魔尊夺舍了你对不对?老天爷啊,我怎么这么惨,不仅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当什么界灵,还被假姐夫打骂!师父、解师兄、奚大哥,你们快来救救我吧!这个假姐夫要逼死我啊!舟雨,你这家伙现在发达了,可不能不管我啊!师姐啊,我的沁澜师姐,你怎么走得这么早!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你的呜呜呜……”

    青蛟大王脑瓜子嗡嗡嗡的,一声声的沁澜让他也想跟着“呜呜呜”起来,而程作精反复念叨着仙界孤单、一个人害怕、想念朋友和师父,饶是神经大条如青蛟大王,也终于明白这家伙在作什么。

    待人嚎得嗓子哑了,勉强安静了一点,青蛟大王终于温声许诺:“你别怕,我和沁澜陪着你,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仙界的。”

    也不知道程作精将这话听进去没有,但这一天最后两个时辰,他总算是老老实实跟着青蛟大王赶路,没再瞎折腾人。

    两人到达禺山附近时,已经是新的一天,程作精倒是不作了,他成了个随时随地都在捧心抹泪的嘤嘤怪。

    连通仙界的空间裂隙在禺山剑阁主峰的试剑崖下,剑阁乃是与奚家、南家、九瑶宫等齐名的六大顶尖势力之一,阁中金仙大能约莫二十来位,阁主陆岑的修为更是已经达到金仙圆满境界,以青蛟大王金仙中境修为,想带着修为稀烂且脑子有病的程嘤嘤潜入剑阁主峰,其难度可谓巨大。

    但有九瑶宫宗淮这个前车之鉴,他们也不敢冒险直接跟毫无交情的剑阁摆明意图,因此,青蛟大王的方案是,潜入不行就硬闯,硬闯不行就投降,投降之后再尝试以理服人,不能以理服人就躺平求助,万事以保护程嘤嘤的安全为要。

    青蛟大王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带着双眼红肿的程嘤嘤低调落地,准备潜入禺山下的问剑城中,但在距离城门口还有十来里地时,他们看到的却是四处奔逃的百姓、奔走维护秩序的剑阁弟子以及被飞扬尘土淹没的问剑城,两人心中同时冒出个念头:水已经混成了泥浆子,正好摸鱼。

    挤进人群后,青蛟大王随便抓了个满面惊惶的中年男人打听情况。

    “禺山塌了!禺山塌了!快跑啊!”

    中年男人胡乱答了两句,甩开青蛟大王就跑,程嘤嘤站在哭喊奔逃的人群中抹眼泪:“怎么会这样……”

    忽然又是一阵轰隆巨响从远处传来,百姓们已是惊弓之鸟,被这动静一扰,又是一片惊叫连连,许多人没头苍蝇似的狂奔起来,撞倒了不少老弱妇孺,逃命现场彻底乱成一锅粥,那十来个剑阁弟子嗓子都喊哑了也无济于事。

    青蛟大王顺手扶起脚边跌倒的小孩,将人轻轻一抛,稳稳送到人群之外,又找出先前解千言给的敛息符,给自己和程嘤嘤都贴上,隐去身形后,两人非常顺利地摸进了问剑城。

    城里更乱,到处都是哭喊逃命的百姓,烟尘弥漫,几乎无法分辨方向,青蛟大王只好带着程嘤嘤飞到高处,看清禺山的情形后,两人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禺山险峻,如一柄利刃插入千里平原之地,然而此时利剑被拦腰折断,只剩下一截剑柄可怜兮兮地杵在原地,倾倒的禺山吞没了半座问剑城,如此惨祸之下,禺山弟子恐怕死伤无数,难怪无力维持城中秩序。

    程嘤嘤凄然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也太惨了呜呜……”

    青蛟大王想到青丘的妖冢,王宫所在的山体被沙海吞没,恐怕禺山遭此劫难,也是因为试剑崖下的空间裂隙不稳之故。

    但他也不过随便一猜,禺山因何坍塌并不是他们此行的重点,去仙界才是最重要的事。想到这里,青蛟大王不再耽搁,将程嘤嘤拎起往背后一甩,化为蛟龙飞向禺山残骸。

    他们绕着半座禺山飞了两圈也没能从废墟中发现试剑崖遗迹,倒是救出了几个剑阁弟子。

    青蛟大王焦躁得想飙脏话之时,一直呜咽个不停的程嘤嘤忽然道:“姐夫,去刚刚路过的那棵老松树旁边,就是被砸断的那棵老松。”

    闻言,青蛟大王立即掉头飞了回去,两人落在断松旁边,程嘤嘤毫不顾忌地蹲下身,在黄泥山石树枝的混杂物中四处摸索,摸了半晌后忽然惊喜叫道:“就是这里了!姐夫,准备一下,我们要去仙界了!”

    青蛟大王精神一振,刚要应一声,程嘤嘤已经哭唧唧道:“呜呜呜姐夫你可要保护好我,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啊,仙界太可怕了呜……”

    “好好好!我发誓,我发誓一定保护好你,不会丢下你!”

    好在程嘤嘤虽然嘤嘤嘤个没完,干活还是比较积极的,一边哭一边按照清微真人教的方法召唤出自己的本体,仙界石以仙界地脉之精炼制而成,与仙界有着与生俱来的不可磨灭的联系,缥缈山作为曾经仙界的一部分,也是因为跟仙界石程泽之间这种本质上的关联,才会被景惜时作为通道打开,带着众人成功去往踪迹不定的缥缈山中。

    但仙界跟缥缈山又不同,仙界已死,生机断绝,无法像有山灵存在的缥缈山一般回应界石,仅靠程嘤嘤单方面发力恐怕无法传送过去,通过本就连通着仙界的空间裂隙过去才比较保险。

    随着程嘤嘤不断诵念口诀,他掌中浮现出耀眼的白光,掌心合拢,光芒愈盛,笼罩住青蛟大王,两人一起消失在原地。

    若通过普通传送阵传送是走一条平坦大道,那空间裂隙这条路就是遍地坑洼、东拐西绕的断头路,饶是青蛟大王这般强悍的妖身,刚一进入空间裂隙,就疯狂暴动的空间之力撕扯得差点身首分离,他们这才真正明白空间裂隙的可怕,难怪禺山都被折腾得断成了两截。

    他尽力稳住自己,伸长尾巴卷住程嘤嘤,两人被空间撕扯的力量撞得东倒西歪,像是被卷入漩涡的两只小鱼,身不由己地翻滚起来。

    青蛟大王强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护着程嘤嘤不知翻滚了多久,终于,咚地一声响起,他后背撞上了实地。

    程嘤嘤也被折腾得差点去了半条命,眼泪鼻涕混着呕吐物糊了满身,刚一落地,又被青蛟大王十分嫌弃地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他勉强睁开眼,看到一片黑乎乎的土地,荒凉死寂之感比魔界更胜几分。

    “这就是,仙界吗?呜呜呜这破地方也太惨了吧,我们竟然要待在这种地方,我不想活了……”

    青蛟大王被他哭得青筋直跳,勉力变回人形,找出清微真人给的地图仔细辨认方位,确认目的地后,也不管哭个没完的程嘤嘤是什么意见,将人捞起就走。

    两人又赶了大半天的路,终于在程嘤嘤眼泪哭干之前到达了此行终点,位于洛水河底的一处祭台。

    洛水曾是仙界最长的河流,如今早已干涸,焦土一般的河床横亘于大地之上,像道狰狞的伤口,河中一座石头垒成的古朴祭台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焦黑的颜色与死气沉沉的仙界融为一体,却依然坚强矗立着,等待界灵归来。

    程嘤嘤和青蛟大王安静立于祭台下,许久没有出声。

    “程泽,别怕,我和沁澜会陪着你的,下次再见时,仙界肯定已经恢复了生机,沁澜也会醒来,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喝酒。”

    “好吧,姐夫你可不能食言啊。”

    这次程嘤嘤终于不哭了,他小心翼翼将仙界石放到祭台上,自己的身影也没入其中,青蛟大王变回原形,绕着祭台盘了一圈,合眼陷入沉睡。

    *

    奚怀渊离开后,第一时间赶往浮玉岛,亏他如今已突破金仙境界,御剑速度极快,浮玉岛又在妄思海中,不过一个时辰便到了。

    可惜偌大的浮玉岛只剩下一个山头浮于海面,山顶一座孤零零的三进小院,院子内外都挤满了避难的凡人,海里则飘着许多变回原形的海妖。

    不幸中的万幸,浮玉岛上妖修多为海族,本就不惧水,虽然巨浪来得毫无征兆,但也淹不死这些海妖们,在马长老等人的组织下,海妖们还帮着从海里打捞落水的凡人,捞起来后送往地势最高的南山,故而岛上并未死伤太多。

    奚怀渊松了口气,落到山头后,立即有黑蛮人认出了他,惊喜地大喊起来:“奚仙君!是奚仙君来救我们了!”

    当初问事堂前抢亲的闹剧才过去没几个月,无论是对他感恩戴德的黑蛮人,还是瞧过他热闹的原住民,浮玉岛上几乎就没有不认识奚少主的,他这一来,原本凄凄惨惨的避难人群顿时沸腾起来,喊救命的、提前表示感谢的、问好的,吵吵闹闹此起彼伏。

    奚怀渊颇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从人群中找到累得双眼无神的马长老和乌长老,快速吩咐道:“妄思海上危险,我布个传送阵,尽快将岛上凡人送走,麻烦两位长老帮把手。”

    马、乌两位长老连忙朝他躬身行礼:“奚少主客气了,您尽管吩咐,我们都听您的。”

    奚怀渊将布阵所需的阵盘阵旗等物件取出,让乌长老帮着放好,又请马长组织百姓们排队,老弱妇孺优先,青壮男子殿后,敢闹事的全丢海里,三人忙碌了近两个时辰,传送阵布置完毕,人群也整整齐齐排着队等待撤离。

    “时间紧急,我没办法布太大的传送阵,只能十人一组,传送到奚家辖下的榆林城,到时候你们去奚家驻地寻奚苒管事,将这封信给她,她自会替你们安排妥当。”

    奚怀渊将刚写好的信递给马长老,马长老接过后连忙道谢:“此番多谢奚少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奚怀渊摆手打断他的客套:“你们岛主乃我至交,这点小事无需客气,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各位保重。”

    他还要赶去沿海各地城镇,无暇逗留,转身要走的时候,心里忽地一动,整座浮玉岛都没一处完好的屋子了,这间小院颇为精致,毁了也可惜,于是沿着围墙布下一圈防护阵法,好歹也给解千言他们留个落脚之地。

    马长老和乌长老将孱弱的凡人尽数传送离开后,茫茫大海中只剩下这一处小小的山头孤独漂泊着,又过了半日,原本已经渐渐沉寂下去的妄思海忽然颤了颤,海水像是被无形的巨力挤压,疯狂涌向海岸,轰隆的闷响从海底蔓延开,这片大地开始痛苦□□。

    *

    与此同时,青丘王宫地下,妖冢的沙漠中,筋疲力尽的玄黎已经维持不了巨大的妖形,他变回手臂粗细的黑蛇,安静蜷缩在沙中一动不动,被沙粒磨出的细小伤口几乎遍布全身,最致命的一处则是从下巴一路蔓延至腹部的一道伤口,皮肉外翻鲜血淋漓,沙粒争先恐后地往脏腑中钻去,像是要将这条蛇开膛破肚。

    “晏曦,停手吧,他活不了了。“

    稚嫩的童音在沙海中响起,试图劝说已经失去理智的妖冢主人。

    玄黎费力睁开眼,却只看到一抹有些黯淡的金光漂浮在眼前,他咬牙嘲道:“呵,你们这些无耻的神君,何必假惺惺的。”

    “没错,我们无耻残忍又假惺惺的,小家伙,你若是从神战中幸存下来的妖族,确实该恨我们,但你对我徒弟动手就是你的不对了,做错事就要受惩罚,你安心去吧。”

    这人自说自话一通后便开始嗡嗡嗡地念些他听不懂的经文,像苍蝇一般讨厌,玄黎有心再骂两句,却渐渐在这嗡嗡声中闭上了眼。

    朦胧中,他仿佛又回到当初天地大劫降临时,父母亲族全被三界相撞的可怕力量撕扯成碎片,小小的他躲在亲人的尸骨下瑟瑟发抖,好不容易盼来了妖王降临,却还没来得及喊一声救命,就被高高在上的九尾狐当垃圾一般扫进妖冢,亲人尽数化作砂砾,他也跟着坠入了永无止尽的黑暗。

    “今六界浩劫,苍生罹难,皆因神明贪婪无德,晏曦愿以此身化冢,聚三界亡魂,镇此方天地,以求来日。”

    这是玄黎当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凭什么,你们这些神明惹出的祸事,凭什么要让六界苍生来承担,又凭什么要用我亲族的性命来筑妖冢,镇三界?

    带着这样的不甘,玄黎于五千年后再次醒来,肥遗血脉觉醒,魂魄和身体却一分为二,一半忘却前尘,成了太华山的小黑蛇,一半带着对晏曦和妖冢的滔天恨意,被抛向魔界。

    可惜啊,因缘际会之下重活一次,他还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还是妖冢中一粒不起眼的沙子。

    还不如一直做太华山懵懂无知的小黑。

    “愿尓命终时,尽除诸障碍,面见阿弥陀,往生安乐刹……”

    金光中的迦昙念完最后一段往生经,小黑蛇已经化作砂砾,他长叹一声:“晏曦啊,你这么折腾一通,半颗妖丹也快折腾没了吧?剩下的事就交给清微和孩子们吧,好好休息,这些年辛苦你了。”

    没人回应他,但沙海却在一点点往地下收缩,像是疲惫至极的巨兽蜷缩起庞大的身躯,收回了利爪尖牙,再次陷入沉睡。

    迦昙仍旧是一团金光的形态,独自飘荡在已然成了一片废墟的王宫中,晃悠了一圈后,他倏然没入地下,穿过层层阻隔,一路寻到了位于地底深处的古朴祭台。

    金光落到祭台上,变成一枚金色的石头,它敛尽光芒,仿佛即将陷入沉睡。

    “舟雨,千言,你们别怪师父啊。”

    125.真灵现身

    舟雨的背影消失很久之后, 解千言才转身回到塔内,他拿出无相石盒子,将装在里面的魔界石取出, 略想了想,单手握住魔界石,将魔气注入其中,试图以这种办法联系身为界灵的兰娘, 可惜努力了半天却毫无动静。

    解千言蹙眉盯着手中黑漆漆的石头, 有些头疼, 恰在此时, 海浪再次打来,将漂在海上的高塔推得东倒西歪,顺便将不少海产带了进来, 本就摔得七零八落的茶室顿时成了垃圾场, 鱼虾、海带、贝壳、残破的渔网、疑似腐烂的不明生物遗体,各种腌臜物什摔得满地都是。

    解千言本想丢个清洁术将这些杂物全部清理出去,但在看到墙角红白相间的烂鱼时,忽然想起当初舟雨恶心兰娘的怪招,他轻笑一声,将手中的魔界石一抛, 准确无误地砸进了那堆臭烘烘的东西里。

    干完这件缺德事,他没事人般一手撑着下巴, 一只手在桌上很有节奏地轻轻敲击。

    敲到第十下时,埋进烂鱼中的石头忽然自行弹起, 发疯似的在空中狂甩, 兰娘那气急败坏的声音响彻云霄:“解千言你这杀千刀的混蛋,你把老娘的玉体往哪儿扔呢?老娘跟你拼了,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解千言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兰道友别来无恙?今日寻道友却是有正事相商,如有得罪之处,还望道友见谅。”

    魔界石一边绕着茶室狂跳一边骂骂咧咧:“老娘差点被你恶心死,无恙个狗屁!没得商量,无论什么事老娘都不会答应你的!”

    解千言将他的话当耳边风,自顾自地交代起正事:“麻烦兰道友带着魔界石尽快赶往天镜山封印内,将魔界石放到一处有阴阳双鱼符文的祭台上——”

    话音未落,兰娘尖叫着打断:“老娘不去!就算你现在抛弃小狐狸跟老娘成婚老娘也不去!”

    解千言满头黑线,强忍着将这破石头丢回死鱼尸体的冲动,继续将话说完:“——具体位置已经标注在这张地图上。这并非在下私事,而是关系到魔界能否恢复生机的大事,还望兰道友千万尽心,莫要任性。”

    “你——你说是关系魔界恢复的大事老娘就要信吗?你小子可没少忽悠老娘!”

    兰娘的语气已经明显妥协,解千言放缓了语气,温声道:“兰道友一直心系魔界生灵,无论成与不成,想必道友都愿意一试,无论如何,此事对魔界和道友都不会有任何损失。是在下理亏,欺君子以方,先前亦多有得罪之处,还望道友海涵,若无他事,道友便带着魔界石回去吧。”

    魔界石终于安静下来,沉默片刻后,兰娘咬牙道:“行,老娘再信你这一回!”

    恢复魔界生机的确是他心心念念想做的事,但凡有半点希望,他都愿意尝试一下,何况解千言这家伙虽然可恶,却并非奸恶之徒,他们这帮家伙连丑陋又无用的黑蛮人都愿意倾力相帮,想来不至于故意挖坑残害魔界生灵,至于残害他本人嘛,哼,迟早有一天他会报复回来的!

    魔界石消失,解千言松了口气,他走到窗边,静静看着浪高风急的海面,许久没有动作,像是在等待什么。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妄思海也渐渐平静下来,太阳悄然露出一角光芒,穿过层层乌云洒落海面,然而还没等这点可怜的阳光散开,海底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隆声,密密麻麻的硕大气泡争先恐后涌上来,带起无数翻白的海鱼,整个妄思海都沸腾了起来。

    水汽升腾,乌云重聚,太阳躲回了云层之后,黑暗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牢牢锁住了这片海域,与此同时,翻滚如沸水的海面忽然炸开,高达百丈的巨浪咆哮着撞向笼罩四野的黑暗,发疯一般冲向海岸。

    石雕般站了很久的解千言终于动了,妄思海炸开的瞬间,他化作黑雾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时,黑雾跟一团从海底冒出的一团很不起眼的灰影撞在了一起。

    撞上的一瞬间,灰影淡去,似乎想掉头遁逃,黑雾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安静停在原地,然而就在灰影即将消失的时候,一座如小山般巨大的古朴大鼎如鬼魅般忽然出现,兜头罩下,将灰影和黑雾尽数收入鼎中。

    风吼浪嘶电闪雷鸣都瞬间消失,世界忽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解千言的身影在静谧的黑暗中缓缓勾勒出来,神情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团灰影。

    “该如何称呼阁下呢?景道友,或者,黄老板、纪尧,还是宗淮宗长老?”

    灰影没有吭声,片刻后,它像是被无形的手拉扯着改变形状,一点点揉搓出了个人形,五官线条渐渐清晰,赫然正是景惜时的脸。

    景惜时腼腆一笑,语气十分熟稔地同解千言打招呼:“解道友,别来无恙?”

    解千言扯了扯嘴角:“你亲自动的手,我有恙无恙你还不清楚吗?别搞这些无聊的把戏了,不如直接说说,你搞这么多事到底有何目的?毁了六界对你有什么好处?若是嫌活得太久了没意思,为何不干脆自己去死?我们可都还想继续活着。”

    景惜时表情未变,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轻叹一声,似怀念似感慨:“上次松原城分别时,你曾送我一枚青蚨引,说有事可以联系你,我死前曾联系过你,但你并未回应。”

    解千言蹙眉:“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六月底。”

    “抱歉,那时候我们在魔界,没办法回应。你是因何而死?又是什么时候被真灵寄生的?”

    景惜时似是不解地微微侧了下头:“真灵寄生?不,我就是我,从前是,现在也是,至于我的死,当然是因为你这个大好人没来救我,我才会被邓师兄杀了啊。”

    解千言忽然轻笑出声:“那你死得真够窝囊的。”

    这赤裸裸的鄙夷让景惜时古井无波的眼神微微颤了颤,他轻声问:“窝囊?我这样的蝼蚁,被人欺负死了,也只能得一句窝囊的评价吗?”

    “难道不是吗?你明知道自己在祭神节得罪了内门弟子,还非得带着财物回去送死,被人欺负死了不去怪欺负你的人,反倒怪我没去救你,呵,景惜时,你当初是用借来的脑子算计你表哥的吗?你这种人死了,确实只能得一句窝囊。”

    景惜时抬手捂住半张脸,似是含糊地哼了一声,又似是在笑,沉闷压抑的声音中满是痛苦,眼角渐有水色沁出,解千言却只是安静看着,眼神平静又冷漠。

    待他终于冷静下来,再次开口却变成了黄仙仙的声音:“解道友啊,在下一直以为你是个热心善良的人,没想到面对昔日朋友的死,你竟能冷漠至此,啧啧,难怪能修魔道,不过在下还是有点不明白,你一个魔修,何必插手什么六界什么苍生的事呢,让景惜时这样没用的东西死干净不是挺好的吗?”

    解千言扯了扯嘴角:“因为我不像你们,懦弱无能脑子还有病,没亲人没朋友活着也无趣,你们不想活了尽管去死,拉上别人就不对了。”

    黄仙仙轻笑着摇头,又变回了景惜时的声音:“你也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们想让六界恢复成从前的模样,可从前的六界是什么模样,你们也没见过对吧?那几个老不死的家伙胡诌几句你就信了吗?想想舟雨,想想浮玉岛,你真的愿意为了那些老家伙的几句胡话舍身炼石,留下舟雨一个人哭断肠吗?”

    这次却是解千言沉默了。

    景惜时继续道:“何况这六界又有什么值得恢复的?那不过是一个被高高在上的神明肆意践踏的世界罢了,你舍命将它恢复过来,然后放任他们再毁灭一次吗?”

    “那你费心费力地在我们身边潜伏,又想尽办法毁掉六界石,是打算等妖冢崩溃、三界相撞,大家一起去死吗?”

    “不,我只是想让这个世界重生,若是不将腐朽的旧世界推倒,又怎么重建新的世界?我想要一个没有神明的世界,想让天下所有蝼蚁都有活下去的机会。”

    他表情平静,眼中却渐渐燃起火来,说到理想时,语气热切又真挚。

    解千言点点头:“说得挺好,看来你认为自己是个好人,是天下所有弱小生灵的救世主?那毁掉这个世界后,你要如何重建新的世界呢?你自己能在三界相撞的灾难中活下来吗?”

    “我们本就死了,又怎么会再死一次?不,世界不需要谁来重建,一鲸落而万物生你听过吗?我们所有人,都将是新世界的养分和生机,它将带着我们一起在残骸中浴火重生!”

    解千言听得直皱眉:“你这些歪理都是哪儿来的?那半本天字文的残书吗?”

    景惜时眼中的狂热稍微冷却了些,他盯着解千言的脸,犹豫了片刻才道:“你也见过那半本残书?”

    解千言一直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见状已然明了,他冷哼一声:“你知道那书是用天字文所写的吧?你这么恨高高在上的神明,却对神明书写的道理奉若圭臬,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一抹阴郁从景惜时眼中闪过,很快又收敛起来,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哼,那又怎样,用他们创造的东西毁灭他们,不是更痛快吗?”

    “毁灭他们?神?如今这个世界早就没有神了,剩下的只是辛苦苟活的普通人和妖,以及飞升无门的修士们,你到底在毁灭什么都没搞清楚吗?”

    解千言的眼神中满是不屑和鄙夷,景惜时的表情终于有了龟裂的迹象,见他咬着牙不说话,解千言摇摇头,将一个东西抛进了他怀里。

    景惜时:“你?这是——”

    解千言嘲弄道:“你好好看看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看看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吧!”

    景惜时面沉如水,快速翻开解千言扔过来的半卷残书,熟悉的文字和笔迹映入眼帘,让他的手不自觉地微微发颤。

    “六界不存,天道新生,吾归来之日,重开通天路,神威赫赫,御众生如牛马……不可能,不可能!你休想骗我!随便拿本天字文写的残书就能骗到我吗——”

    景惜时翻到末尾时,表情已经十分狰狞,他发狠撕扯这半本残书,然而看似脆弱的纸张纹丝未动,解千言看着他发了一会儿疯,忽然开口道:“你还记得自己到底是谁吗?”

    景惜时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嘴里一直念着“不可能、不可能”,然而他的脸却悄然变了,手上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许久之后,他抬起头,俨然变成了宗淮的模样。

    宗淮表情淡淡,随手将残书扔给解千言,冷声道:“本尊当然记得自己是谁,倒是你,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解千言笑笑:“你真觉得自己是九瑶宫的首座长老宗淮?呵,满口苍生大义,实则自欺欺人,嘴里说着恨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实际做的事跟他们也没什么两样。你不过是无处可去又满心不甘的死气凝聚而成的邪物,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东躲西藏这么多年,还被半本不知所谓的真灵寄生邪法忽悠,竟真以为自己能毁灭六界,重设天道?”

    在听到“死气凝聚而成的邪物”时,宗淮的眼神变得极其阴冷,解千言一直关注着他的表情变化,见他这模样就知道自己猜中了,他不由得悄悄松了口气,再接再厉继续激怒宗淮:“待我重开神界之时,定然禁绝鬼道,涤荡死气,让你们这些脏东西尽数化为齑粉,无处存身。”

    宗淮被人戳中痛处,表情瞬间变得阴鸷,他冷哼道:“好大的口气!你身上虽有神界地脉之力,却稀薄得很,也敢夸口重开神界?”

    解千言嗤笑一声,眼神鄙夷:“你跟我说了这么久的废话,都没发现自己身在何处吗?我敢夸口,当然不是倚仗我身上稀薄的地脉之力,如今人、妖、魔、冥、仙五界界石尽数归位,昆吾鼎在我手中,只需炼出神界石,六界便可归位,而你,届时必将无处存身。”

    宗淮的脸色瞬间难看极了,他不再废话,直接挥出一掌,袭向面前的解千言。

    然而这一掌却拍了个空,解千言的身影陡然消失,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一般,宗淮蹙眉,这才开始认真观察当前所在的环境。

    什么也没有,他一个人陷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宗淮闭上眼,化作一团灰影飘向无边无际的黑暗。

    *

    妄思海上,解千言的身影再次显现,他右手托着造型简陋的昆吾鼎,面色略有些苍白,长舒一口气后,返回了破破烂烂的高塔,将昆吾鼎往桌上一扔,自己随意寻了处角落开始打坐。

    他从清微真人口中获知了昆吾鼎的用法,但先前伤重,贸然动用以神山之心铸造的真正神器还是让他有些吃不消,好在他本身与昆吾鼎算是同出一源,并未遭到反噬,跟景惜时的一番对答中也基本弄清楚了“真灵”的来历,这次交锋算是略胜一筹。

    但他也知道,抓住景惜时一个人远远不够,若这些所谓的“真灵”的确是神战时蔓延六界的死气凝聚而成,那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也不知道藏在何人身上,若是关键时刻兴起作乱,那恐怕会造成极大的麻烦,然而他已经没有时间去将这些阴魂不散的家伙一个个找出来了,只能威胁试试,尽量将他们引出来一网打尽。

    解千言在海上静待“真灵”上钩时,远在青丘的白衣修士宗淮倏然睁眼,清癯的面容有些不自然的扭曲,眸中精光大盛,对一旁神情木然的墨阳道:“走,去妄思海。”

    宗淮和墨阳动身时,九瑶宫中近百人忽然同时丢下手中事,径直朝妄思海的方向飞去。

    这些人的身份各不相同,从不起眼的外门杂役到身居高位的长老尽皆有之,他们全都神情诡异行动统一,仿若中邪一般,将其余弟子吓得不轻,赶紧禀报上去,却迟迟没能收到掌门或是长老的指示,九瑶宫中一时间人心惶惶。

    *

    同样的事情在修真界各地同时发生着。

    云泽城,奚怀渊正在听管事回报禺山之事。

    “陆阁主重伤,半数长老陨落,问剑城已乱——”

    管事的声音戛然而止,奚怀渊疑惑地“嗯”了一声,抬头却看到这管事眼神空洞表情怪异,他心中一紧,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管事已经御起剑头也不回地飞走。

    奚怀渊一头雾水,但直觉此事蹊跷,他立即动身跟上管事,同时传讯给槐江山奚家祖宅中的父亲,将事情简单说明。

    映月谷中,南家两位公子南悦辰和南悦风追着自家客卿俞长老前往妄思海,梵行寺、灵音谷、天衍宗等各大宗门的精英弟子或是长老也纷纷出动。

    妄思海接连两次海啸、禺山坍塌、不明身份之人异动,短短两天时间,平静了三千年的修真界忽然陷入动乱之中,而一切祸事的源头,似乎都在妄思海上。

    约莫两个时辰后,最先赶到妄思海的十来人找到了解千言所在的高塔,但他们却只是将高塔团团围住,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

    这些人如幽灵般飘在海上,男女老少皆有,衣着打扮或朴素或华丽,唯有近乎一模一样的阴鸷表情能看出这是同一伙人,解千言心下略松,至少不是每一个都有黄仙仙景惜时那般的修为,离宗淮更是差远了,否则他还真不好收场。

    想来也是,若每个被真灵寄身者都是金仙大能,那还何必藏头露尾搞阴谋诡计,直接掀翻妖冢,拉着三界去死岂不容易得多?

    但解千言这口气也没松多久,这些人还在不断增加,很快便突破百数,并且渐渐开始有地仙境界修士或妖族到来,被这样一群诡异的人围着,没人说话也没人有进一步的动作,饶是解千言心态再好也有些瘆得慌了。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这次到达包围圈的有两名金仙修士,看衣着像是散修,解千言略扫了一眼,继续闭目打坐。

    新来的金仙修士没有继续飘在海上干看着,他朝解千言喝道:“交出昆吾鼎!”

    “交出昆吾鼎!”

    “交出昆吾鼎!”

    所有人跟着大喊起来,声音整齐划一,有如一人。

    解千言嗤笑:“就凭你们也敢来要昆吾鼎?”

    他手一挥,放在桌上的昆吾鼎瞬间飞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它吸引,叫嚷声瞬间停止。

    飞到半空的古朴大鼎忽然变大,几乎瞬间遮挡住头顶阳光,昆吾之心的磅礴神力倾泻而下,许多修为不济的人直接化作灰影,被昆吾鼎吸了进去。

    这些死气所化的真灵有不少死于神战之下,对神力的畏惧已然成了天性,那些勉强还能维持住身形的真灵们也开始瑟瑟发抖,唯有两个金仙散修一马当先,挥剑直斩解千言。

    这两人修为一般,根本不是操控着昆吾鼎的解千言的对手,但他们却很狡猾,带着尚能支撑的修士不断袭扰,一击即走,绝不跟解千言缠斗,而更糟糕的是,不断有人陆续赶到并加入围攻行列。

    金仙修士大打出手,动静自然小不了,刚平静下去的妄思海再掀波澜,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前来查探情况的其他修士也陆续到达,这些人大多是解千言不认识的,修为也并未达到金仙境界,故而只是远远围观,没敢直接插手。

    大战持续半日后,第三个金仙修士到场,正是曾经在商家拦截解千言的天衍宗太上长老况明。

    商家灭门之事后,天衍宗并未去浮玉岛寻仇,一是因为青蛟大王威震妄思海千年,再加上一人独挑商家满门的解千言,天衍宗这种实力不上不下的宗门哪里敢去招惹,二是商家丑事被那古怪的留音石传遍整座天衍城,本就没脸的事,赔上商家便罢了,再赔上整个天衍宗的话,除非荀峪傻了。

    总之,这口气天衍宗悄悄咽了下去,但被当众打脸,大庭广众之下两次镶嵌到城墙里的况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浮玉岛之人有任何好感,但凡有机会,他必然要落井下石一番,而这个机会今天忽然送到了眼前。

    看清被围攻之人乃是浮玉岛三岛主解千言时,况明第一时间加入了围攻队伍,也不管这些人到底在打个什么,总之浑水摸鱼,捞不着鱼也要出口恶气。

    解千言懒得搭理况明这种脑子缺根筋的角色,一手符箓一手剑,靠着昆吾鼎源源不绝的神力支持,独战三人不落下风。

    这一打就是好几个时辰,夜色渐深,探查情况的宗门世家弟子和真灵寄生之人接连到来,这片海上已经聚集了上千人,但真正动手的还是那四人,战局陷入僵持之中。

    但这种僵持很快便被打破了——宗淮带着墨阳赶到。

    宗淮半句废话也没有,到场后直接一掌劈出,势如山岳般劈在昆吾鼎上,解千言神魂俱震,顿时喷出一口鲜血,两名金仙散修趁势出手,一人刺中他右肩,一人掌风扫到他侧脸,将解千言逼得连退几步。

    浑水摸鱼的况明心下大喜,绕去解千言身后,准备趁机摸条大鱼。

    然而解千言仿佛后脑勺长眼睛了一般,根本没管身前再次袭来的剑锋,头也不回反手一张雷符扔过去,正正好砸在况明头上。

    “啊——”

    令人牙酸的滋啦声中,况明被雷劈了个正着,惨叫声响彻海面。

    解千言顺势再退两步,手中剑如游龙,轻飘飘抹过况明喉间,惨叫声立止,况明瞳孔放大,直直跌入海中,没了声息。

    况明虽死,对宗淮这边来说却算不上什么损失,宗淮连眼风都不曾多分给他半分,又是一掌劈在昆吾鼎上。

    鼎身剧烈震动,却仍旧稳稳悬在半空,解千言脸色惨白,抹了把嘴角鲜血,故意笑道:“宗长老亲自出手也不过如此啊,区区死物,也敢渎神?”

    宗淮冷笑:“黄口小儿也敢称神?交出昆吾鼎,本尊给你个痛快。”

    “昆吾鼎就在这里,宗长老好本事,不如亲自来取?”

    废话说完,宗淮再次出手,仍旧攻向昆吾鼎,而一直沉默不语的墨阳也加入战场,跟另外两名金仙散修一起围攻解千言。

    宗淮修为远胜解千言,四人围攻双管齐下,不过小半个时辰,解千言便已露颓势,身上再添新伤,昆吾鼎也无法维持遮天蔽日的巨大形态。

    奚怀渊到场时,见到的便是此般岌岌可危的情状,他想也不想便扔出钧天尺,替解千言挡下一击。

    奚怀渊的加入总算让解千言得以喘息片刻,两人没有时间沟通情况,全凭默契作战,竟也配合得极好,趁着宗淮一心跟昆吾鼎较劲,二人合力杀了用剑的金仙散修。

    宗淮见状眉头紧蹙,终于意识到若不尽快杀了解千言情势只会对自己不利,他不再纠缠于昆吾鼎,掌风掉转,直接攻向解千言。

    解千言侧身避开,又被奚怀渊一把推到身后,宗淮一掌劈到了钧天尺上,奚怀渊嘴角顿时溢出血来,被他快速擦去。

    解千言正要开口让奚怀渊暂避锋芒,眼角余光却扫到天边飞来两道遁光。

    “小奚,帮我拖他片刻。”

    “好!”

    奚怀渊毫不犹豫地应下,完全没考虑自己根本不是宗淮的对手,他想,今天就算是要自爆仙体,也定然要将这家伙拖住。

    不过他很快便发现用不着他自爆仙体,救兵赶到了。

    一柄清光湛湛的长剑从天而降,直插宗淮天灵盖,逼得他不得不收掌退了半步,饶是如此,身前衣襟仍旧被锋锐无匹的剑气削下半片,若稍微慢上那么一点,恐怕被削断的就是他的脑袋了。

    长剑片刻也未停留,一击不中便化作清光消失,短短一息之间,又在宗淮背后现身,这次直刺他心脏。

    宗淮被这剑缠得烦闷无比,忍不住对远处控剑的青衣修士喊道:“奚家主,你我素无仇怨,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赶来的青衣修士不是别人,正是奚怀渊的亲爹,奚家现任家主奚彦齐,而与他同行的则是曾在商明曜上门闹事时被解千言请去镇场的奚彦宏。

    奚彦齐根本不搭理他,控着剑一直往要害招呼,一副今天势必要你狗命的架势,倒是奚彦宏趁机飞到奚怀渊身边,帮着他出手挡住墨阳和另一名散修,顺便抽空回答了一下宗淮。

    “宗长老,你两次对我侄儿下杀手,怎么好意思说素无冤仇的?这仇可结大了!”

    这剧情发展简直不要太熟悉,分明就是前不久南隽霖救场时才演过一遍的,宗淮差点给气吐血,将这些世家子弟恨得牙痒,多大的人了,打不过就喊爹,真他妈的恶心!

    奚怀渊从前确实没有打不过就喊爹的习惯,但刚经历过南隽霖救场,又担着六界苍生的大事,再逞强不叫爹他就是傻的,所以在发现管事的异常时,他第一时间通知自家老爹带人来撑场子。

    奚彦齐的修为不亚于宗淮,且人狠话不多,全程一言不发只管闷头打,两人一时僵持不下,而奚彦宏的加入则很快压制住墨阳和金仙散修。

    两处危机顿时解除,解千言终于腾出了手,视线扫过被飞剑追得上天入地的宗淮、一直飞蛾扑火般试图攻击昆吾鼎的真灵、躲在远处围观的修士,他无声轻叹,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化作流光没入了昆吾鼎中。

    奚怀渊不知道解千言要做什么,但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下意识想叫住他:“解千言你——”

    话音未落,昆吾鼎光芒大盛,神力如穿破云层的阳光,陡然洒向整片大海,惨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灰影像无所遁形的鬼魅,不断从那些表情出奇相似的人头顶飘出,被神力拖进宛如太阳般耀眼的昆吾鼎中。

    昆吾鼎陡然亮起之时,宗淮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小子疯了。

    他立时便想逃走,却被奚彦齐缠得无法脱身,光芒愈盛,他的意识便愈是混沌,各种负面情绪激烈地在身体中碰撞,面对死亡的痛苦、满心的愤懑不甘、对那些践踏凡人性命的仙神的憎恨畏惧、强烈的求生渴望,无数渺小凡人妖魔的无声呐喊苦苦挣扎无处可去,最终凝聚成死气,飘在炼狱般的人世间,化作真灵,又凝出实体,捡到半部天书,修成真灵邪术,成了纪尧,又化作宗淮,蛊惑了黄仙仙,占据了景惜时的□□,拥有了这世间许多不同的面孔,也带着他们的不甘和恨,妄图颠覆这个世界,重塑天道。

    死于神战,灭于神力,真是可悲啊。

    最后一抹灰影从宗淮头顶飞出,没入了昆吾鼎中。

    *

    与此同时,太华山顶,守在鹤停湖边的舟雨忽觉额间滚烫,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她愣愣抹了把泪,又摸着额头仔细感应了一下,顿时心胆俱裂。

    “是师兄,师兄出事了……”

    锦年也被吓了一跳,听她说解千言出事,一颗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连忙催促道:“那你快去找他,这里有我守着,不会出事的!”

    “好,好,我去找他……”

    眼泪好像有自己的意识,刚擦掉又涌了上来,舟雨几乎看不清前路,跌跌撞撞地飞起来,却一头撞到了树上。

    锦年看得揪心,连忙上前将人扶起,一边替她擦泪一边安慰道:“舟雨,你冷静点,解千言那家伙可厉害着呢,绝不会轻易出事的,就算他真有事,你也要坚强点,你现在很厉害了对不对,你可以去帮他的,快别哭了,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舟雨也知道哭没有用,她只是控制不了自己,在锦年的劝说下勉强稳住心神后,她先用灵犀玉符尝试联系解千言,没有收到回应,又通过额间的神魂契感应,大致确认他还在妄思海上。

    “我没事的锦年,这些符箓你都收着,我再布个隐匿符阵,太华山上没有别的妖族了,应该不会有事,麻烦你在这里守着,找到师兄后我会尽快回来的。”

    舟雨一边交代锦年,一边按照解千言曾教她的办法布置符阵,这些东西她从前学过就忘,如今却像刻在脑子里一般清晰,很快就布好了一座笼罩整片湖泊的隐匿符阵。

    见她冷静下来,锦年松了口气,趁着她布阵的功夫,狠狠心拔下自己最长最好看的尾羽,顺手别到舟雨腰间,叮嘱道:“我也帮不了你别的,但我们鸟妖最擅飞行,你带着我的尾羽肯定会快很多。”

    舟雨点点头,道了声谢,化作白光消失在太华山顶。

    神魂契的联系越来越微弱,强烈的不安紧紧攥住舟雨的心脏,她一刻也不敢耽搁,在锦年尾羽的帮助下,几乎只用了小半天便赶到妄思海上。

    妄思海上仍旧聚集着许多人,昆吾鼎爆发,收尽在场所有真灵后,却没有停下的迹象,它一直如太阳般高高挂在天上,将已然入夜的妄思海照得恍如白昼,解千言的身影也没再出现。

    奚彦齐跟奚彦宏曾试图靠近昆吾鼎,却被无形的力量推开,两人也不敢强行进去寻解千言,只能先守着,后来南家兄弟也到了,他们自然更瞧不出什么来,只好凑到奚怀渊身边,陪着一起守。

    奚怀渊整个人都陷在惶恐不安的情绪中,他一直死死盯着天上的昆吾鼎,似乎妄图用眼神将之烧出个洞,把解千言给拖出来,因此舟雨到时,他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她。

    “小奚,你见到我师兄了吗?”

    熟悉的声音将奚怀渊的思绪拉回,他顺着声音转头看去,看到一张苍白得不见半死丝血色的脸,张了张嘴,话却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一旁的南家大哥见状,有些不忍地指了指飘在天上的昆吾鼎:“那位解道友,应该在上面……”

    舟雨失神地点点头,化作白光飞向昆吾鼎,奚怀渊连忙阻止:“舟雨你别去!”

    但舟雨哪里听得进去,她只想确认解千言是否安好。

    越是靠近昆吾鼎越被它发出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舟雨强忍着酸涩靠近,没找到解千言的影子,却看到一团圆滚滚的东西一闪而过,将昆吾鼎整个吞了下去。

    126.师兄的心愿

    光芒骤然熄灭, 妄思海重新陷入黑暗之中,那吞下昆吾鼎的东西趁着所有人短暂失明的瞬间,一头扎入海中, 跑了个没影。

    幸亏舟雨一直死死盯着昆吾鼎,在那东西遁入海中的瞬间,她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昆吾鼎中,解千言其实看到了舟雨, 只是没办法再跟她说话了。

    他献祭了自己的肉身和魂魄, 燃尽最后的神界地脉之力, 彻底摧毁了早已在神战中崩坏的天道法则。

    一鲸落而万物生, 宗淮其实没有说错。

    只是这次用死亡换新生的不是苟延残喘了五千多年的六界苍生,而是早已腐朽的天道,是曾经凌驾于六界之上的神力, 是解千言自己。

    解千言到底是谁, 自从在商家密室中看到五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后,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直到清微真人看过那本手札,揭开了这个谜底。

    “……这是迦昙的笔迹,他,他炼不出神界石, 我和晏曦离开后,他尝试了能想到的所有办法, 却始终不能炼化神界地脉之精,耗了整整五千年, 妖冢崩毁在即, 他实在是没辙了,只能用这个颠倒因果的法子, 让地脉之精先生灵智,再自己炼化自己……

    他用一个早夭孩子的魂魄强行与地脉之精融合,再送这个孩子去重生转世,希望等这个孩子长大后能为了六界甘心赴死,舍身炼石,听上去很荒唐很强人所难对吧?呵,迦昙这个疯子!

    ……对,这个孩子就是你,千言……

    跟其他五界界石不同,他们都是先有本体再生灵智,但你,你可能无法成为界灵,因为炼制界石是先彻底摧毁再重塑的过程,就算将来再生界灵,也不一定是你了……

    他消耗太过陷入沉睡,没能守着你长大,害你后来吃了许多苦,再加上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你才让你诞生的,他一直很愧疚,我猜,他直到现在都没告诉你身世,终究是狠不下心去逼迫你,到底要怎么选,全看你的意愿……”

    清微真人满眼愧疚地望着解千言,最后只道:“神界石,只能由你来炼制。”

    解千言有种果然如此的荒诞之感。

    他不禁嗤笑,他的意愿,他的意愿重要吗?他想做被拯救的六界苍生,他想好好活着,想永远跟舟雨在一起,想每天都看她胡闹撒娇笑眼如星,想做个普通人,不必管什么天道六界。

    或是,就当一个普通的夭折小儿,从不曾来世间走这一遭,不必经历那些蚀骨剖心的痛,也不去品尝刻骨铭心的甜,悄然消失在无人知道的角落,连一粒尘埃都不必留下。

    这样的话,至少他不会失去,亦不必遗憾。

    那一刻,他是真的恨迦昙。

    “凭什么?凭什么是我来收拾这个烂摊子?他明知道我只是颗棋子而已,为什么还要收我为徒?为什么要撺掇我和舟雨结契?现在又假惺惺地说什么让我选,呵,他就是故意逼我对吧?迦昙这个混蛋!”

    清微真人看着双眼血红的俊朗青年,说不出话来。

    许久之后,解千言哑声道:“好,我知道了。之后,这件事之后,能让所有人都忘了我吗?”

    清微真人叹息:“天道法则由你重立,自然可以。”

    “那就按照你们原计划来吧。”

    相处的时间或许只剩不到一天,解千言迫切地想见舟雨,可越是着急越是出错,原本已经被迷谷树枝克制住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没头苍蝇似的在缥缈山上转了许久才找到在小山坡上发呆的狐狸。

    最后一天,他们如同往日一般,一起聊了父母、朋友、仇敌,嬉笑打闹,紧紧相拥,平常又温馨,却终于将解千言心中的愤懑抚平。

    他想,还好是他来做这颗棋子,是他的话,舟雨就可以继续这样笑着闹着,开开心心。

    他也有些理解迦昙、晏曦、清微所做的一切,挚爱亲朋尚在,就算这个世界糟糕透顶,他也想再救一救,为了舟雨,为了程泽、青蛟大王、奚怀渊、萧喇琥、锦年、南悦星、兰娘、马长老、乌长老、黑蛮人、浮玉岛的海鲜大杂烩们、小山村中好不容易摆脱秋姑诅咒的村民,以及他们遇见过的、将来或许会遇见的,每一个努力活着的人和妖。

    他其实想让他们每个人都好好活着。

    但解千言并不认同迦昙让六界归位的选择,将已经走到死胡同的路再重新走一遍,难道就能走得通了吗?

    神界,根本就不该存在。

    他以血肉魂魄为薪,燃神力为火,用昆吾鼎做釜,一把火烧尽所有真灵。

    当仅剩的一点神识融进昆吾鼎中时,他终于触到这个世界的真实,所谓的天道,或者是,力量的本质。

    仙界洛水河底,青蛟盘踞的祭台上,微弱的光芒顺着阵图纹路一点点朝干涸的地底蔓延,断裂的地脉被无形的力量一一疏通,微光立时大盛,一路畅通无阻唤醒了整个世界。

    沉睡中的蛟龙吸了吸鼻子,仿佛嗅到一点湿润的气息,他却并未醒来,因此也没能发现,下巴搭着的鹅卵石底,已经有水汽浸润上来。

    冥界冥河底,容貌绝美的黑衣女子毫无形象地仰面躺在祭台上,一枚鸡蛋大小的石头被她换着手抛来抛去,时不时砸落一只神智全无的游魂,捏在手上玩一会儿又丢掉,寂静的冥河中只有她一个人的哀叹声连绵不绝,显然等得十分不耐烦了。

    忽然之间,一潭死水般的冥河颤了颤,河中胡乱飘着的游魂同时静止下来,黑衣女子倏然坐直,喃喃道:“这就开始了?”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消失,祭台上只剩下那颗被她抛着玩的石头,石头迸发出耀眼的光芒,瞬间点亮了整条冥河,失智的游魂们像是终于找到了方向,顺着河水缓缓流向下一世的轮回。

    魔界天镜山中,黑色的魔界石一丝不苟地安放于祭台之上,当那道柔和的力量抚过魔界枯败的地脉时,源魔池中似是快断气的泉眼忽然涌出大量源魔之力,将原本将要枯竭的池子慢慢填满。

    守卫的魔修看得眼睛都直了,就在他试图伸手摸一下这池水是真是假时,鼻尖忽然一凉,他伸出去的手拐到自己鼻子上,沾了一滴晶莹的水珠:“这是什么?”

    水珠一滴接着一滴从天而降,将魔修吓得魂飞魄散吱哇乱叫,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这就是雨。

    太华山鹤停湖,锦年蹲在湖边一棵树上,眼也不眨地盯着湖面,因此没有错过湖底华光闪动时的一点异样,她兴奋得原地转圈,一个人叽叽喳喳半天,夸舟雨真厉害,冥界的灵兽也不赖,念叨着程泽这傻子竟难得靠谱,想来应该是多亏青蛟大王照拂,又计划着早日去映月谷寻自家公子。

    唯独没提解千言。

    青丘王宫地下,一声幽然长叹之后,祭台上金光漫天,相撞的人、妖、魔三界开始缓缓脱离。

    *

    昆吾鼎中,神力即将耗尽,解千言的声音飘忽得像是一阵风都能吹散:“你还不打算出来吗?”

    没有人回答他。

    解千言轻笑:“好吧,若是你不愿现身,那我们便一起葬身于此,也算是全了这段缘分。”

    一条又肥又圆的蠹虫缓缓现身,从落在地上的半卷残书中爬了出来,它人立而起,老气横秋道:“唉,你这小辈心眼太多,却又妇人之仁,不好不好!”

    “将六界彻底摧毁,统归一界,然后由你重立天道,成为唯一的真神,这就是你认为的好吗?”

    蠹虫得意洋洋:“当然了!不过现在这样也不差,等小生将你和这鼎吞了,也能成这天底下唯一的真神,不错不错,此番还要多谢小友慷慨惠赠,你比那死气凝成的邪物有用多了!”

    “蠹虫果然就是蠹虫啊,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蠹虫大怒:“你这无知小辈竟敢小瞧小生!哼,你以为当初琉屿跟长风两位神君为何会因为抢夺地元金灵果打起来,最后酿成大祸毁了六界?还不是这些蠢东西信了地元金灵果不死不灭,食之可与天同寿的瞎话!知道这瞎话是谁编的吗?正是小生我!什么神明,跟那团死气差不多的蠢!只有小生这样博览群书冠绝古今的才子才配成神!你也别嚣张,你的神力只剩这么一点点了,正好下口,待小生吃了你,就是真正的神了哈哈哈!”

    若解千言此时魂魄齐全的话,定然是五味杂陈无语至极,可惜他已经没有这些情绪了,看到舟雨的身影朝昆吾鼎飞来时,他也只是平静地陈述了蠹虫的结局:“你成不了神,我师妹会杀了你。”

    蠹虫肥硕的身体忽地胀大,一口吞掉昆吾鼎,趁舟雨反应过来之前逃入了妄思海。

    舟雨追着鼎潜入深海,不要命似的将速度催到极致,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

    竟是只肥虫子。

    这虫子浑身青绿色,圆滚滚肉嘟嘟,实在眼熟得很,若不是大了很多圈,简直就跟他们在魔界遇到的那个爱猜谜的书生一模一样啊!

    被捡回来后,这只虫子一直昏睡不醒,迦昙也没看出什么异样,后来,后来他们好像就将它忘了,它现在为何忽然冒出来,还吃了昆吾鼎?

    舟雨脑子里一团乱,完全想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弯弯绕,但虫子吃了昆吾鼎和师兄,那她就要杀了虫子将师兄救出来,其他的以后再说。

    舟雨握紧红豆簪,用尽全力刺向前方逃跑的虫子。

    手中的小解似乎也明白她的心意,忽然变得滚烫无比,而原本游得比鱼还快的肥虫子也猛然僵住,锋利的簪子毫不费力地扎进虫子的脑袋,砍瓜切菜般将整条虫子破开,造型古朴的昆吾鼎掉了出来,被舟雨一把接住。

    舟雨松了口气,也懒得再管那肥虫子恶心的尸体,带着昆吾鼎掉头往海面游去。

    游到半途时,短暂又细碎的一声脆响裹在海水中传来,舟雨手中忽然一空。

    她慌忙低头,却只看到已经碎成了一片片的昆吾鼎,海水卷过,碎片化作齑粉,消散得一干二净。

    舟雨愣愣地握了握空无一物的手,额间忽然烫了一下又立即变成一片冰凉,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魂魄中被抽离,跟昆吾鼎一起融化在了海水中。

    “师兄……”

    “舟雨,好好活着。”

    127.正文完:再逢明月

    夏日午后, 蝉鸣聒噪极了,窗边团成一圈午睡的雪白狐狸却恍若未闻,随着她呼吸起伏, 窗台下的一丛翠竹轻轻摇晃,挡住了过分热情的阳光。

    这般好辰光,合该睡到日落时分才起,可惜总有那么些没眼色的家伙喜欢扰人清梦。

    “岛主!岛主!不好了啊岛主!您快起来看看啊!出大事了喂!”

    狐狸正沉浸在美妙的白日梦中, 被吵得心烦, 一伸爪捂住两只耳朵, 脑袋埋进肚皮, 假装听不到这恼人的叫喊声。

    送信的海鸥一路大呼小叫着飞到正主跟前,却被无视了,它急得在窗台上蹦跶个不停:“哎哟我的岛主啊, 您快别睡了, 您儿子都找上门来了,快去看看吧,不然马长老就亲自带人上山来寻您了!”

    “鹅子?鹅?不吃鹅,不吃……”

    眼看这狐狸迷糊着又要睡过去,海鸥小眼睛一眯,伸嘴叼向窗棱上贴着的一排引风符凝冰符, 刺啦两下全给撕扯了下来,凉爽的微风顿时消失, 热浪从四面八方扑到毛绒绒的狐狸身上。

    这下可真没法睡了,狐狸揉揉耳朵抬起头, 惺忪的睡眼中尽是茫然, 看到海鸥嘴里叼着的符箓,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伸爪便将这嘴贱鸟给薅了下去。

    海鸥见她终于醒了,赶紧交代正事:“岛主息怒啊,真的出大事啦,马长老刚从人贩子手上将您儿子救下来,您赶紧去看看吧!”

    “哈?我儿子?什么儿子?得叫我娘亲的那种儿子?”怀疑自己听错了,狐狸忍不住挠了挠耳朵。

    海鸥小脑袋点个不停:“对对对!您赶紧去看看吧!口信送到,小妖先走一步!”

    看着飞走的送信海鸥,狐狸圆圆的眼睛里是满满的疑惑,愣了片刻后才跳下窗台朝内室走去,边走边念叨:“我可能还没睡醒,梦里什么都有,有儿子也说不定呢……”

    片刻后,她再次走回窗边时,已经变成一名明眸皓齿的绝色少女,少女一身素白长裙,单螺髻上斜插着一支红豆模样的发簪,身上再无别的饰物。

    少女正是舟雨,她伸手关上窗户,又回到书桌旁,随手端过一杯冷茶灌了下去,总算将睡意赶走。

    “那鸟刚刚说什么来着,我、我儿子找上门来了?”

    回想起海鸥刚才的话,舟雨顿时气得差点跳起来,手中茶杯一扔,一阵风似地卷出了小院,怒骂声震飞了半座山头的鸟雀。

    “我要看看是哪个狗东西敢冒充本姑娘的儿子!”

    舟雨气得头顶冒烟,一路风驰电掣赶到问事堂,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没办法,如今这人界对修为压制得太狠,任她在仙界如何威风八面,来了人界也一视同仁全给打回人仙初境修为,一口气跑几十里山路就得榨干体内灵力,差点撑不住变回原形。

    马长老正在问事堂中来回踱步,见到她立马迎了上来,那表情之丰富多彩,让舟雨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外面偷偷生了个儿子。

    “岛主您可算来了!我们今天截到一艘赤心岛的黑船,好家伙上面装的全是被拐卖的小孩——”

    眼见着马长老摆出一副要说书的架势,舟雨赶紧挥手打断:“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救下一个自称是我儿子的小孩,人在哪儿,快带我去看看!啊,对了,为什么你这么肯定就是我儿子啊?跟我长得很像吗?”

    马长老带着舟雨往后院去,边走边道:“这孩子手中有您的信物啊,属下可不会认错,您待会儿自己看吧。”

    两人一路来到后院客房,马长老上前打开门,舟雨跟着进去,见到了她传说中的儿子。

    那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瘦瘦小小的一只,刚到桌子那么高,怯生生缩在墙角,乌溜溜的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惧,身上的衣服倒是干干净净,想来是马长老安排人替他梳洗过了。

    舟雨将这小孩从头到脚打量了两遍,没有发现半点跟自己像的地方,更加确定这是个小骗子了,但小孩实在可怜,她心里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于是弯腰看着小孩的眼睛,柔声道:“小家伙,你跟我说说,你娘亲是谁呢?你有她的信物对吗?能给我看看吗?”

    眼前这个姐姐漂亮得不似凡人,小孩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才抿了抿唇小声道:“我娘亲是狐仙娘娘,我有她的小像。”

    他从袖中掏出一团白色的东西,小心翼翼递给舟雨。

    这是一只憨态可掬的毛绒小狐狸,舟雨再熟悉不过了,是她用自己的毛亲手做的。

    从小孩手中接过毛绒狐狸,舟雨一时没有出声,倒是旁边马长老接话道:“看吧,这就是您的毛捏成的狐狸啊,属下鼻子可灵着呢,一下就认出了上面有您的气息。咳,那个,岛主啊,这孩子,莫非真是……”

    舟雨失笑:“的确是我送出去的毛狐狸,但我可不记得自己有儿子啊。唔,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啦,家在哪儿?”

    小孩老老实实答道:“我叫岁始,今年五岁,家在魔王山魔王村。”

    舟雨含笑白了马长老一眼:“看吧,他五岁,五年前我陪悦星去仙界穷桑山找碧血藤,整整折腾了两年才出来,哪来的时间生这么大个儿子?”

    马长老老脸微红,讪笑道:“哈哈,误会,是误会啊……”

    舟雨将毛绒狐狸还给岁始,摸摸他的脑袋,轻声问道:“小岁始,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呢?记得具体位置吗?姐姐送你回去。”

    岁始有问必答:“我家有阿爹,阿婆,阿黄,家在魔王山下的魔王村。”

    “魔王山?这是什么山?马长老你听说过吗?”

    马长老摇头:“那伙人贩子还押在牢里,属下这就去问问。”

    马长老是雷厉风行的性子,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回来了,但脸色却不太好看,见舟雨正带着岁始在院子里爬树捉蝉,无奈地咳了两声没说话。

    舟雨见他这模样,猜到或许是有不方便让岁始听的坏消息,为了哄小孩,她特地飞到最高的那节树枝上,抓了只超大号的蝉送给眼巴巴望着的岁始,将人骗回房去跟蝉玩后,两人这才走出院子,小声说起打听来的消息。

    “唉,这孩子实在可怜,从小没娘,爹又滥赌,欠下一屁股债还不上,就将他给卖了,他还有个阿婆,倒是疼他,听说他被那混帐爹卖了,硬是跛着脚追了十来里地,也不知道如今怎样了。”

    马长老一脸唏嘘,舟雨也跟着叹气。

    “要不咱们就把这孩子留下吧,既然他拿着您亲手捏的毛狐狸,那跟我们浮玉岛也算有缘,不缺他这一口饭吃,将来长大了在岛上找个差事,无论如何也比回去让那混帐爹再卖一回要强。”

    舟雨略想了想,点头应下此事,对马长老道:“他爹确实混账,但他阿婆是个好的,想必也很惦念他,我带他回去见见阿婆,既然他是我们浮玉岛的人了,照拂亲属也是应当的,正好我也该出去走走了,省的你天天派那吵人的鸟来烦我。”

    马长老哈哈笑着,将打听来的岁始家所在位置告诉舟雨:“说是在松原城以东三百里一处山下的村子里。”

    次日一早,舟雨带着小岁始,一大一小在马长老的絮叨中启程,前往小孩口中的魔王山魔王村。

    舟雨是个爱吃爱玩的性子,带着货真价实的小孩,两人更是一路玩得飞起,上山下河,城里乡间,但凡听说哪儿有好吃的好玩的就拐过去,十来天的路程硬是走了两个月才到,原本瘦小干巴的孩子已经被养得白嫩圆润,亮闪闪的眼睛倒是终于有两分像舟雨了。

    此时一大一小两人满脸惆怅地坐在路边树枝上,手里各拿两串糖葫芦,一边啃一边互相埋怨。

    “岁始啊,你不聪明,自己回家的路都不记得,还把村名字都搞错,唉。”

    “呃,舟雨姐姐也不聪明,这么热的天,糖葫芦一会儿就化了,你买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两人已经在松原城东三百里左右打听了一天,根本没打听到什么魔王山魔王村,要不是有人贩子的证词,舟雨都要怀疑这小孩在胡说八道了。

    眼看着太阳已经快落山,舟雨三两下吃完手中糖葫芦,一把拎起岁始,随便寻了个方向飞去。

    岁始跟她同行两个月,已经习惯了时不时飞一段的赶路方式,泰然自若地继续啃糖葫芦,一双眼睛也不闲着,东转西转,试图从长得差不多的树和田地中找出熟悉的影子。

    “唔唔,那里那里,舟雨姐姐,那棵扎了红布的树,是我们村的!”

    顺着岁始手指的方向,舟雨果然看到一颗被扎满了红色布条的大榆树,她顿时乐了,揉了一把小岁始毛绒绒的脑袋夸道:“真是好眼力啊!这回可别再认错了!”

    “不会错的,只有我们村才会给老榆树扎红头绳!”

    这个说法倒是有趣,舟雨笑笑,加快速度飞向那棵红红绿绿的大榆树,带着岁始落到树下。

    “你确定是这里吗?”

    岁始东瞧瞧西看看,最后肯定道:“对,没错!舟雨姐姐快来,我带你去见阿婆!”

    舟雨被他拉着一路往村里去,不知为何,这地方让她莫名有些熟悉,想到岁始手中的毛狐狸,她开始努力回想自己什么时候来过这里,又是什么时候送出的那只狐狸。

    但她这些年去过太多地方,遇到过许多可爱的小孩,送出去的毛狐狸早已数不清了,一时也想不起来其中是否有这个平平无奇的小村子。

    “阿婆,阿婆!我回来啦!”

    舟雨的思绪被岁始兴奋的大叫声打断,她笑着摇摇头,跟他一起推门走进一处破败的小院子。

    院里没人,墙角的杂草已经长到小腿高,门把手上结了一层灰,窗框中还缠着蛛网,如此情状,舟雨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正想拉住岁始,这小孩却已经一头冲进了房中。

    舟雨轻轻叹息一声,看着岁始将每间屋子都找了一遍,最后焉头耷脑回到舟雨身边,扁着嘴道:“阿婆不在家。”

    舟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摸摸他的头。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你们找谁?”

    舟雨回头,看到一个约莫七八十岁的白发老翁佝偻着背站在院门口,岁始高声唤道:“张阿公,你知道我阿婆去哪儿了吗?”

    老翁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是哪家孩子?我怎么没见过……”

    “我是岁始啊,就是这家的。”

    老翁眯着眼将岁始打量了好久,又抬头看舟雨,舟雨对老翁点点头,替岁始解释:“这孩子大概三个月前被他爹卖给了人贩子,我家人救下了他,这次带他回来找他阿婆,老翁可知道这家主人是什么情况?”

    老翁似乎终于想起岁始这个人,恍然道:“原来是赵家那孩子啊……唉,赵盛这个混账卖了儿子就带着钱跑了,赵家嫂子没追上孩子还摔了一跤,撑了两天人就没了,没想到这孩子倒是个有福气的,遇上了好人家,既然回来了,就去给他阿婆磕个头烧点纸吧,她就埋在东边山上,唉……”

    突闻噩耗,舟雨心里发堵,岁始的小脑瓜子却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拉着舟雨的衣角,期期艾艾地问张翁:“张阿公,为什么要烧纸磕头?我阿婆在山上做什么?”

    张翁默了默,再次叹息:“你阿婆没了,死了,你去她坟前给她磕个头烧点纸,这是你的孝心,她看到你回来会高兴的。”

    岁始轻轻“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似乎终于明白他再也见不到阿婆了。

    舟雨谢过张翁,从岁始家找出一叠黄表纸,带着他上山,找到了赵阿婆的坟墓。

    岁始懵懵懂懂,按照舟雨的吩咐磕了三个头,两人一起烧纸给赵阿婆,小孩那有些迟钝的神经终于懂得什么是死亡,一边烧纸一边抹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舟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守在一旁,等他哭累了睡着了,再趁着夜色带他回了赵家小院,随便寻了间屋子将人安置下来,她自己则变成狐狸趴到墙头看月亮。

    今晚的月亮又亮又圆,跟离别的氛围一点也不搭,舟雨心情低落,看了一会儿便没将自己团起来闭目养神,下意识摸出经常戴的那支红豆簪,她用下巴蹭了蹭,抱着它一起入梦。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勤快的鸟儿已经叽叽喳喳个没完,舟雨被吵醒,伸了个懒腰跳下墙头,抖抖毛变回人形,顺手将发簪插在发髻上。

    屋里的岁始还睡得很沉,脸颊上糊满了泪痕,舟雨没吵醒他,在小院中布了个简单的防护阵,自己出门溜达去了。

    走着走着就又走到村口的老榆树下,此时太阳已经露了头,有不少村民聚集在榆树下吃早饭闲磕牙,见到从晨光中走来的舟雨,无论男女老少,一个个全都看直了眼。

    舟雨倒是自来熟得很,挥挥手同大家打招呼:“早啊各位!我昨天晚上带赵家的小岁始回来找他阿婆,没想到老人家已经离世了,唉,这孩子实在可怜,摊上这么个混账爹,他娘要是知道的话,该多难过啊。”

    提到村里有名的混账玩意儿,大家伙儿顿时都有话说了。

    “没错,赵盛那孙子真不是个人!”

    “唉,岁始他娘要是活着,恐怕也早就被他卖了。”

    “对啊,走得早也算是逃过一劫了。”

    有人搭话,舟雨顺势便聊了起来,继续问岁始母亲的事:“岁始他娘是何时过世的呢?之前我遇上这孩子,他竟说他娘是狐仙娘娘。”

    舟雨起了个头,大家便七嘴八舌将这个话题聊了下去。

    “他刚生下来两个月就没了娘。”

    “他说自己娘是狐仙娘娘也没错,咱们村有狐仙庙,供奉的就是狐仙娘娘,村里多病多灾的小孩都认狐仙娘娘作干娘,保平安啊!”

    “岁始这孩子从小没娘,又病歪歪的,没少被欺负,他阿婆就哄他说狐仙娘娘是他亲娘。”

    “说起来他家跟狐仙娘娘确实有几分渊源。”

    “对对对,赵婶子年轻时经常说,她娘当年是被狐仙娘娘救过命的。”

    “我也听她说过,有鼻子有眼的,还说狐仙娘娘给了信物呢。”

    “什么信物?我怎么没听说过。”

    “那我可就没见过了,她宝贝得很。”

    听到这里,舟雨心中一动,赶紧问道:“赵婶子的娘又是谁?也是这个村里的人吗?”

    热情的村民有问必答:“是李阿婆,也是咱们村的!李阿婆都过世十来年了吧。”

    村民们纷纷附和,肯定了这个答案,但舟雨努力在记忆中搜索了一遍,却没找到曾经送过一只毛狐狸给李姓女子的事,她暂时放弃这个问题,转而问起狐仙的事。

    “你们村为何供奉狐仙娘娘呢?”

    她语气诚恳眼神真挚,村民们也不觉此话冒犯,但说来说去也没说出个具体缘由来,无非是狐仙娘娘慈悲、神通厉害之类的话,倒是昨天遇到的张翁忽然道:“狐仙娘娘确实救过我们全村人的命,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那时候还没出生呢。”

    舟雨连忙追问:“张阿公,您知道这事?能讲讲吗?”

    张翁咳了两声才缓缓道:“我也是听我爹娘那一辈讲的,我们村从前被一个假道士给骗了,说家里老人不能留过六十岁,否则会变成吃小孩的妖怪,以前村里但凡满六十的老人,要么自己去东山水潭投水,要么被家里人推下去,那水潭底下骨头都堆成了山。后来是狐仙娘娘杀了那假道士,又替咱们村里人解了毒,狐仙娘娘大义,对我们奉上的财宝分文不取,只收了几只鸡便化云而去,为了记住狐仙娘娘的大恩大德,村里修了狐仙庙,将东山和村子都改名叫‘莫忘’,世世代代供奉她老人家,村里小孩也认她作干娘,保平安。”

    听完这段故事,村民们开始叽叽喳喳讨论东山那片已经干涸的水潭,舟雨却听不进去了。

    这个故事实在太熟悉,在张翁说到“假道士”的时候,她几乎下意识在心里反驳:是邪修,是玩鬼的邪修啊;说到“奉上财宝”的时候,她又条件反射般想要否认,酸涩的情绪堵在她胸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浑浑噩噩告别热情的村民们,舟雨顺着土路来到张翁口中的狐仙庙。

    这座小庙只有一间低矮的屋子,粉墙青瓦,收拾得极为整洁,甚至许多村民的房子都比不了,小庙正中的神龛上,端端正正坐着一尊身披红斗篷的泥塑狐狸,几乎跟岁始手中那只毛狐狸一模一样。

    小庙门口有一方小小的石碑,碑文讲述了狐仙娘娘拯救村民的事迹,跟张翁所说一般无二。

    碑文落款处写着,莫忘村,启元三千零八十八年五月初九。

    莫忘村,原来是不是魔王村啊。

    舟雨失笑,笑着笑着却忽然怔怔落下泪来。

    莫忘莫忘,村民们修庙刻碑改村名以提醒子孙莫要忘记的事,她却已经忘了。

    八十年前的分界之祸中,她曾受过重伤,昏迷了一年才醒来,从那以后便记不清离开太华山后一年多发生的事了,但奇怪的是,身边的朋友好像都是在那一年里认识的,每个人她都很亲切熟悉,但具体发生过什么,却总像是隔着一层纱,看不清又摸不到。

    跟程泽、锦年、小老虎他们一起参加祭神节,浮玉岛结识青蛟大王,和奚怀渊、兰娘一起去魔界,青丘妖冢中遇到父亲,缥缈山上见到清微前辈,亲手杀了太华山三位长老,每件事她都知道,也从朋友们口中听过来龙去脉,但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南悦星说她这是灵府受伤的后遗症,这些年替她寻了不少灵丹妙药,但收效甚微,她不想让朋友们担心,渐渐不再提及那一年里发生的事,她努力向前看,去品尝美食结交朋友,去各种稀奇古怪的秘境探险,认真经营浮玉岛,开开心心过了八十年,却在看到“莫忘村”三个字时差点崩溃。

    独自坐在小庙外,舟雨哭到心尖发疼,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只能痛苦地蜷缩起来,下意识伸手拔下头上的发簪,像每次难过时那样,将它贴在脸颊上,温润中带着点微凉的触感才能给她一点安慰。

    人界对修为限制得太狠,她哭了一会儿就开始脑袋发蒙,不知不觉中竟靠着石碑睡着了。

    手中的发簪一直紧紧握着,但她却没看到簪身上有暗光一闪而过,一缕极其微弱的气息费力地在她指间绕了绕,最终又归于平静。

    阳光开始变得炽热起来,烤得石碑微微发烫,舟雨终于缓过气来,站起身深呼吸几次,调整好了状态,顺手将发簪插回发髻,慢悠悠回赵家带上岁始,两人不再停留,直接回了浮玉岛。

    回去之后舟雨将岁始扔给了马长老,自己窝进南山小院中闭门不出。

    这次的莫忘村之行让她心情抑郁,暂时哪儿都不想去,天天关在房里,总是不自觉地将红豆发簪捏在手中把玩。

    她不记得这支发簪的来历,身边的朋友也没人知道,但莫名地就是特别喜欢它,戴了八十年也不腻,最近更是觉得这东西大有来历。

    原因嘛,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甚至说出来可能有点惊悚,她觉得这发簪是活的。

    这念头是回浮玉岛后忽然冒出来的,毫无根据,但她就是深信不疑。

    不过她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说辞:这发簪或许要诞生器灵了。

    这话说出去恐怕惹人笑话,能诞生器灵的唯有神器,而她这支发簪,别说神器了,连法宝都不是,虽然用料不错,长得好看,但除了戴在头上,真的没有其他任何用处。

    舟雨觉得自己恐怕是疯了,所以更加不想出门。

    为了验证自己到底疯没疯,她决定帮这只器灵催生一下。

    她从储物袋中倒出一堆大大小小的盒子,挨个打开。

    “哎呀快看看这是什么,定风珠——”

    “哇居然有这么大的龙血芝——”

    “嘭!鬼蛛草——”

    晏曦的声音此起彼伏,但每次只听完盒子里是什么东西就被舟雨无情关上,当然,以前的她不会这样,每次拆礼物都一遍一遍地听,稀里哗啦地哭,哭了几十年,她如今已经能微笑着拆每一份礼物了,找东西的时候甚至能无情打断啰嗦的老爹,就像每个长大了就漏风的小棉袄一样。

    打断晏曦五十来次后,舟雨终于找到了她需要的东西,地髓灵泉之眼。

    这是一种长在灵泉中的鹅卵石,功效比直接用泉水泡澡差一点,但胜在携带方便,往水盆里一丢就能生成一盆弱化版的地髓灵泉,这东西更像是晏曦抓耳挠腮想不出送什么礼物时塞进来的,毕竟当初他可是准备了一大池子地髓灵泉给舟雨泡着。

    舟雨找了只大碗,将地髓灵泉之眼和红豆发簪一起泡了进去,从此天天不眨眼地守着它。

    这一守就是三个月,期间马长老担心她在屋里发霉,好几次派海鸥来叫人,都被她无情赶走。

    三个月了,舟雨眼睛熬得通红,发簪却没有任何变化,幻想中的器灵似乎难产了。

    她精神都有些恍惚了,天天抱着大碗吸收日月精华,嘴里叽叽咕咕不知道念叨些什么,若是被南悦星看到,定然要开几剂猛药好好治治她的脑袋。

    这天晚上月色极好,舟雨一看就觉得是个吉利的日子,果断抱着大碗跳上屋顶,陪着宝贝发簪一起晒月亮。

    她许久不曾好好休息,晒着晒着就将脑袋埋进碗里睡着了。

    清浅的呼吸喷在水面,激起一层层细细的涟漪,月光温柔洒下,将雪白的狐狸和她的大碗一起拢入怀中。

    叮的一声轻响,被灵气包裹的发簪似是终于积蓄够了力气,轻轻地震动起来,片刻后,发簪从碗中飞出,消失在月光下,与此同时,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被月光缓缓勾勒出来。

    梦中的舟雨恍惚间听到熟悉的声音唤自己:“舟雨,怎么在房顶睡觉呢?”

    她迷迷糊糊地应道:“师兄?”

    “嗯,是我。”

    128.番外一:岛主的野男人

    舟雨做了一个漫长又真实的梦。

    她梦见自己离家出走, 在山下小镇上遇到一个老和尚,老和尚手里的烧鸡实在太香,那时的她实在没见过世面, 被一只鸡腿给骗去当了坐骑。

    老和尚还有个不爱搭理人的大徒弟,那是她师兄。

    梦里的时间流速时快时慢, 舟雨只是一个晃神, 老和尚就已飞升离去,只剩下师兄妹两人相依为命。

    他们假扮道士从邪修手中救下村民, 又一起参加祭神节拿到头名。

    美玉宫中一场大战,师兄妹两人身受重伤, 后来流落魔界, 他们又一起救回许多可怜的黑蛮人。

    青丘荒山上,恩师见证天地为媒,他们缔结良缘相许一生, 最后又在妄思海的风浪中依依惜别。

    往事一幕幕溯回, 舟雨从旁观者变成了戏中人,她努力想要看清师兄的模样, 那人却始终像是隔着一层纱, 唯有他温柔含笑的声音清晰无比, 字字句句皆是深情。

    “以后跟着师兄, 我永远不会抛下你。”

    “想哭的话就哭吧, 别让那些看热闹的家伙看见就行,师兄不会告诉别人的。”

    “不疼了,被小舟雨的眼泪泡过,以后再也不会疼了……”

    “我回去琢磨一下, 争取给你炼个鸡肉味的怎么样?”

    “所以小舟雨,你愿意嫁给我, 做我的道侣吗?”

    “什么偷亲,这是光明正大的亲……”

    “这些都是师兄该做的,舟雨,不要因为任何人对你好就交付真心,对你好是因为你值得,对你好也只是身为师兄,身为道侣能为你做的做不值一提的事。”

    “你性情洒脱不拘小节,这很好,我也很喜欢你这样的性子,但这不能成为我随意对待你的理由。”

    “你呀,没看出来我只是舍不得离开你吗?”

    “好,我也尽量不让你久等。”

    被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些欣喜、悸动、甜蜜、不舍、悲痛、悔恨被梦境翻找出来,争先恐后夺取了舟雨的心神,心脏像是被人攥紧,痛到难以呼吸,沉寂多年的神魂契苏醒,在她额间烙下滚烫的一片,她忍不住弓起身,痛苦低喃:“师兄,师兄……”

    一双熟悉的手拂开她脸上散乱的发丝,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一下又一下拍着她的背,柔声哄道:“我在,舟雨,我在呢,别哭了……”

    熟悉的气息和声音让舟雨感到安心,撕心裂肺的痛也渐渐被人抚平,她终于挣脱梦魇,费力睁开眼,望向抱着自己的人。

    这人星眸含光,剑眉入鬓,鼻梁高挺,每一处线条都流畅俊逸,令人心折,唇边一点笑意藏着化不开的温柔,可不正是她师兄解千言。

    舟雨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解千言眼角,生怕这只是一场梦,怕眼前的人一碰就化作轻烟飘走了。

    手指被人抓住,依次摸过眉梢鬓角,最后落在唇边,印上一个轻柔的吻。

    “是我,舟雨,我回来了,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舟雨终于敢确认,眼前这个人就是解千言,活生生的解千言。

    她呜咽一声撞进他怀里,眼泪决堤,哗啦啦全往解千言脖子衣襟里淌。

    “师兄你、你这些年去哪儿了啊,为什么现在才回来……我差一点就将你忘了,就差一点,我怎么能,怎么能将你忘了呜呜呜……”

    怀里的姑娘软乎乎一团,哭得直打嗝,解千言心疼极了,连忙替她拍背顺气,听她责备自己,又赶紧解释道:“都怪我,是师兄不好,是我将你的记忆抹除了,当时我也无法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回来,不想你因为我伤心难过,只好让你暂时将我忘了,对不起舟雨,害你等了这么久,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别哭了好不好?”

    舟雨哭累了,整个人软趴趴的,有气无力靠在解千言怀中,听到是他将自己的记忆抹除,不由得抬头看他,眼中满是不解:“是你?是你将我脑子里所有关于你的记忆抹除了?你让我忘了你?”

    解千言无奈点头,正想解释两句,胸口忽然挨了一拳。

    舟雨将人推开,水润的眸子里满是恼怒和伤心,想骂人又不忍心,咬牙憋了片刻才哽咽着控诉:“师兄你,你竟然骗我,太过分了!”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解千言头脑发昏,只要不是指责他负心薄幸或是不喜欢她之类的,他什么锅都愿意背,连忙温声软语地哄:“这次的确是师兄过分了,你想怎么罚都可以。”

    他拉过舟雨的手轻轻捏了捏,却被一巴掌拍开,她红着眼睛继续控诉:“你不准我瞒着你拿自己的身体健康冒险,但是你呢,你竟然瞒着我把自己的命都丢了!你还自作主张抹除我的记忆,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么对我?”

    解千言想解释,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他知道自己缺席的这些年对舟雨来说是无法抹除的伤害,怎么解释都已经无法弥补,但那时候他也的确没有更好的选择,总不能拉着大家一起去死吧。

    还好,他回来了,以后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用来弥补这些年的遗憾。

    “舟雨,对不起……”

    话音刚落,他又挨了一拳,不轻不重,带着点怨,带着点恼。

    “谁要你的对不起了!说清楚,当初到底怎么回事,你究竟做了什么,又瞒了我什么?”

    解千言将她的手握住,正要解释,又听她气呼呼地补充道:“再敢瞒着我的话,我,我至少一个月不会搭理你!”

    解千言失笑,见她皱眉瞪眼的模样实在可爱,忍不住低头在她额间亲了一下,想要再进一步时,却被人戳着额头推开。

    “不说清楚不准亲!”

    舟雨这次是真生气,抿着唇瞪着眼,认真极了。

    解千言讪讪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你还记得商家地下的密室吗?我在密室中得到那本手札,是师父留下的,而我,我是师父为了炼制神界石制造出来的,怪物……”

    听完解千言的讲述,舟雨眼睛里已经只剩心疼,她一寸寸捏过解千言骨节分明的手,又一点点抚过他温润俊朗的眉眼,试图通过指尖温热细腻的触感反复确认眼前人是真实的,活生生的。

    解千言含笑弯腰,任她摸了个够,见她眼中渐渐蓄了泪,无奈轻叹一声,将人揽入怀中,温柔地拍着背安慰道:“别哭,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舟雨在他怀里哽咽:“师父太过分了!生祭昆吾鼎,那是不是很痛啊?师兄,你还痛吗?”

    解千言哑声道:“不痛了,已经不痛了。”

    可惜这种安慰已经哄不住舟雨,她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将解千言一颗心也泡得酸涩无比。

    幸亏这段时间她都没怎么休息,哭到后来只觉得浑身乏力,眼皮沉重得撑不开,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感受到怀中人呼吸沉重了许多,解千言暗暗松了口气,将人抱回床上安置好,自己也顺势躺下,伸手一圈,两个人便以极融洽的姿势嵌成了一个整体,共赴一场美梦。

    再次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独属于夏日海岛的热情已经迫不及待涌入房中,解千言睁开眼,跟不知何时爬上窗台的太阳撞了个正着。

    他怔了怔,片刻后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她睡得正香,卷翘的睫毛上残留着些许雾气,黛眉轻蹙,朱唇微抿,衣襟敞开大半,掩下一片动人心魄的细腻瓷白。

    解千言撑着头看了许久,眼中的柔情渐渐升温,熟睡中的人却丝毫未觉,下意识翻了个身,脸颊贴上一堵温热坚实的墙。

    这东西有点奇怪,她忍不住蹭了蹭。

    解千言眸中立时燃起一片火,他哑声唤道:“舟雨?”

    舟雨嘟哝了一声,还是没醒。

    解千言伸手拨开她脸颊上的碎发,又唤了一声,这次换来半声不耐烦的“嗯”。

    剩下的一半,被一片柔软的温热堵了回去。

    日影轻移,房中热意升腾,情潮翻涌涨落于唇齿之间,淹没了解千言所有理智,他握紧怀中人的纤腰,温柔又强势地卷过她每一寸呼吸,迫得她脸颊潮红睫毛轻颤,似是努力想睁开眼,却实在累极,努力几次后便放弃挣扎。

    解千言犹嫌不足,潮热的吻暂别朱唇,落往鬓边耳畔,流连着往下,将热意带往她瓷白细腻的颈项,染上漂亮的锁骨。

    趁着换气的间隙,解千言再次轻唤:“舟雨?”

    回应他的,是“啪”的一声脆响,正正好一巴掌落在他下巴上。

    “唔好热,别烦我。”

    解千言尴尬地僵在原地,进也不得退也不是,而痛打师兄的某狐狸连眼睛都没睁开,翻个身继续睡。

    好吧,她确实累极了,需要好好睡一觉。

    解千言无奈失笑,恋恋不舍地啄了啄那犹带不满的水润唇瓣,翻身躺平,待那股冲昏头脑的热意散去后,他再次侧头去看,却见舟雨睡得不太安稳,额上颈间略有细汗,难怪这么嫌弃他呢。

    想到她怕热,他赶紧起身下床来到外间,轻车熟路地从书桌右侧抽屉中取出引风符和凝冰符贴到窗户上,很快,带着丝丝凉意的微风闯入内室,顿时驱走了愈来愈盛的暑热。

    解千言回到床边时,原本睡得还算端正的人已经整个横在床中央,薄毯被踹落在地,两只枕头相隔万里,都不在她脖子底下,凉风送爽,她倒是睡得舒服极了。

    解千言将枕头垫回她脑袋底下,也不去纠正她过于豪放的睡姿,斜倚在床头,视线黏在她身上,怎么也看不够。

    佳人在侧,岁月静好,这是他用命换来的好辰光,一刻也不想浪费。

    可惜总有那么些不长眼的家伙,偏爱扰人清梦。

    “岛主!岛主啊!您在吗?”

    呱噪的海鸥一路大呼小叫地闯入小院,吵得舟雨直皱眉,下意识捂住耳朵缩到床角,解千言见状,身影一闪来到房门外,伸手一抓,逮住了在院中盘旋的海鸥。

    “嘘,小声点,舟雨在睡觉。”

    解千言声音极轻,捏着鸟嘴的力道却很重,海鸥的小眼睛里都快溢出泪来,忙不迭点头,这才将自己的嘴解救出来。

    “说吧,什么事。”

    海鸥可怜兮兮地缩了缩脖子,偷偷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可怕的男人,面生,完全不认识,但真俊啊!

    “马、马长老让小妖,让小妖来看看岛主,要是她没事的话,就、就请她今晚下山看灯会。”

    解千言点头道:“我会转告舟雨的。”

    他用眼神示意这只吵人的小妖赶紧走,海鸥犹犹豫豫“哦”了一声,伸长了脖子试图往房里瞧,被解千言不轻不重瞪了一眼,当即吓得屁滚尿流,拍着翅膀逃走了。

    但这鸟显然是个缺心眼的,一飞离小院便自觉脱离了解千言的魔爪,立马鬼哭狼嚎地叫嚷起来:“不好啦不好啦!岛主在院子里藏了个凶恶的野男人啊!”

    好嘛,这下整座浮玉岛都知道岛主有野男人了。

    129.番外二:春宵正好,此情不负

    解千言无语, 但也懒得管这些,家男人也好野男人也罢,是他的人就行。

    他回到内室, 看了会儿熟睡的舟雨,见她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只好自己去外间书房画符打发时间。

    他如今算是器灵, 又曾重塑天道法则,对于天地之力的运用可谓信手拈来, 画符于他而言几乎像吃饭喝水一般简单,随意挥笔便是神符, 没过多久, 手边画好的符箓已经有寸许厚一叠。

    解千言悠闲画符的时候,马长老可差点让热茶烫了嘴巴。

    “你、你、你再说一遍呢!”

    “岛主院子里藏了个凶巴巴的野男人!真的!小妖亲眼所见!那野男人可俊得很嘞!”

    马长老这下终于听得真真切切,顿时惊得下巴差点掉地上, 本就不短的脸这下拉成了根长寿面。

    没待海鸥详细解释, 马长老扔下茶杯就往南山跑,情急之下竟忘了御剑。

    他家岛主这颗水灵灵嫩生生的天真小白菜, 可不能让外面的野猪给拱了啊!

    马长老这一走, 问事堂中立马炸了锅。

    海鸥嗓门儿老大, 堂中弟子但凡耳朵不聋的, 都听到了这个劲爆的消息, 八卦的火瞬间被点燃,一口气烧透整座问事堂,连守门的老蚌妖都加入了吃瓜行列。

    “唉,咱们岛主长大了啊!”

    “谁也配不上咱们岛主!”

    “猪妖不行, 陆上的妖都不行,哪里比得上咱们海妖啊, 岛主可别被骗了。”

    “天哪!岛主怎么找了个野猪!我的岛主啊!”

    *

    解千言哪里知道自己已经从正牌道侣一路降级成了野男人、猪妖、野猪,他画了会儿符,放下笔进屋去瞧舟雨,她还是没有半点要醒的迹象,他只好又去给自己泡了壶茶,从桌腿下救出家中唯一一本正经书,一边看书一边喝茶。

    书才翻了两页,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仍旧是人未到声先至。

    “岛主!岛主啊!我的岛主哎!”

    这声音听着耳熟,解千言无奈笑笑,放下手中的书,顺手丢了个隔音结界,免得吵醒补眠的狐狸,刚走出门外,就差点跟狂奔而来的马长老撞个正着。

    解千言伸手扶了一把,笑道:“马长老别来无恙?多年不见,你倒是活泼了不少。”

    马长老稳住身形,抬头看向扶住自己的人,这一看就呆住了。

    海鸥说的没错,这男人确实俊得很呐!

    更重要的是,怎么这么眼熟呢?

    那双墨色的眼瞳,像是装了一片汪洋大海,马长老整个心神都被吸了进去,被洗去的记忆又随着海浪冲上沙滩:问事堂中提笔疾书的挺拔身影,废弃矿道中可靠的同伴,临别时交到他手中的厚厚信封……

    马长老蓦地红了眼圈,喃喃道:“岛主,三岛主,您,您怎么才回来?”

    解千言顺手将人扶到桌边坐下,递了杯茶过去,温声道:“先前出了些意外,不得不避世一段时间,这些年来多谢你照顾舟雨,浮玉岛也打理得很好。”

    马长老感慨万千,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讷讷捧着茶杯憨笑。

    解千言目光扫过这座清雅精致的小院,补充道:“这座别院也极好,跟我设想的分毫不差,多谢你了。”

    马长老终于接上了话:“您太客气了,都是按照您当年给的图纸布置的,老马不过是帮着把了把关,您满意就好。”

    解千言笑笑,换了个话题:“听说晚上有灯会?”

    马长老立即热情介绍起来:“对对,这不刚好是七夕佳节嘛,岛上历年都办灯会,届时还会放烟花,好吃的好玩的不少,大岛主喜欢热闹,您何不跟她一起去瞧瞧?”

    解千言点头应下:“好,待舟雨醒了我问问她,有劳马长老特地跑一趟了。”

    马长老干笑两声,心道我其实是怕岛主被野男人拱了才跑这一趟的,嗐。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马长老识趣地告辞,解千言也未挽留,只顺手递了个看上去很朴素的匣子过去。

    “我刚回来,身无长物,这些符箓都是我亲手画的,虽然抵不上马长老这些年的辛苦,但也是我一番心意,还望马长老别嫌弃。”

    马长老哪里会嫌弃,三岛主于符箓一道的造诣堪称通神入圣,他画的符还能差了?马长老也没客气,笑着接过匣子:“您画的符可是好宝贝,老马就厚着脸皮收了,多谢岛主。”

    离开小院,马长老一路喜滋滋地哼着小曲儿,脚步轻快得不像海马而像野驴,他顺手打开解千言送的匣子,这一看,吓得差点将东西扔了。

    “我滴个乖乖,这,这全是神符啊!老天爷啊,咱岛主这是去哪儿镀了个金身吗,太吓人了……”

    他小心翼翼将这一匣子价值连城的神符收好藏到怀中,豪迈的大跨步改作矜持的小碎步,一路乐颠颠地回了问事堂。

    *

    解千言送走马长老,再次回房去看舟雨,她这会儿已经将头搁到床尾,一条腿搭在了枕头上,另一条腿堪堪挂在床沿,倒是睡得极香。

    解千言无奈失笑,将那条要掉不掉的腿救上岸后,又回去继续看书喝茶。

    舟雨浑然不觉,待她终于睡醒时,日头已然偏西,清凉的风拂过天水碧的纱帐,烈日被阻隔在窗外,仿若两个世界,她翻身抱住一只软枕,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昨夜的记忆回笼,她这才发现房间里少了个人。

    “师兄!”

    舟雨大叫一声,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飞快跑出内室。

    解千言仍在外间看书,听到这一声大喊连忙放下书应道:“怎么了?”

    话音刚落,一道白色的人影便如旋风般卷进怀中,将他撞得倒向椅背,他连忙伸手抱住来人,轻轻一托,将人放到自己腿上,笑道:“急什么呢?鞋也不穿,邋遢鬼。”

    舟雨捧着解千言的脸看了又看,确认眼前人的确是她活生生的师兄后,终于松了口气,将脸埋进他怀中,闷声道:“我怕你又不见了。”

    解千言顿时心疼极了,将人抱得更紧了些,柔声宽慰:“不会的,师兄不会不见的,以后永远都陪着你。”

    舟雨终于开心起来,笑着嗯了一声,搂着解千言的脖子在他唇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解千言唇角止不住地飞扬起来,眼里满是藏不住的笑意,抬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纠缠气息交融,凉爽的内室顿时有升温的趋势,本就热辣的阳光更是激动不已,跃跃欲试着想要翻过窗台,同样作怪的还有一双纤白的脚,趁机往上一缩,在解千言素白的衣摆上蹭了蹭,留下一抹浅浅的灰色。

    许久之后,交缠在一处的唇舌恋恋不舍地分开,舟雨靠在解千言肩微微喘息,一双眸子水光潋滟,望着眼前人不说话。

    解千言捏捏她微红的鼻尖,声音哑得人耳朵都发麻:“你呀,还是这么幼稚!”

    怀中人还是不吭声,一双漂亮的狐狸眼东转西转,就是不看他。

    解千言失笑,将人打横抱起,大步往内室走去。

    身体忽然腾空,舟雨吓得大叫:“哎!师兄你干嘛呢!”

    “总不会吃了你的。”

    解千言说话算话,的确没有从任何意义上吃了她,他将人放到床上,找出离家出走的云缎绣鞋替她穿好,坐回床边笑着问道:“马长老说今晚岛上有灯会,你想去看吗?”

    舟雨将下巴搭在他肩上:“师兄陪我去的话我就去。”

    解千言挠挠她的下巴:“走吧,去换身衣服。”

    舟雨换了条绯红的鲛纱裙,整个人神采奕奕,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解千言刚回来,就只有这一身素白的衣衫,倒是跟舟雨的红裙挺搭,两人牵着手漫步下山,夕阳正好,金红色的光芒洒在碧色葱茏的山林间,也为林中相携的一对璧人镀上朦胧的光晕。

    舟雨心情好,当然不会老老实实走路,一会儿绕着解千言转圈,一会儿又拉着他追逐归巢的鸟儿,跑累了就赖在他背上不下来,两人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聊着聊着就说到当初妄思海上那场大乱。

    “背后捣鬼的竟然是那只胖虫书生吗?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说是他,就连当初的神战,也是他编造谎言引诱两位神君抢夺地元金灵果酿成的惨祸,至于他的来历,我也看不透,当初我们在魔界遇到他时,他的确就是一只普通的地缚灵,这件事,或许师,或许岳父知道。”

    舟雨听他提到父亲,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刚要细问,又想到迦昙跟解千言之间的恩怨,她顿了顿,当即略去迦昙,只问晏曦和程泽:“我爹还能醒来吗?程泽呢?洛水河一直没动静,青蛟前辈也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好想他们啊。”

    解千言抬头看了看头顶满天的云霞,夕阳只剩半个残影,一轮弯月悄然升起,他弯了弯唇角,柔声道:“他们都会醒来的,不会等太久。”

    舟雨欢呼一声,在解千言脸上狠狠啵了一下,叽叽喳喳地跟他分享自家老爹的留言和礼物,又说起南悦星采药时被毒蜂妖蛰了嘴,两人一起追杀蜂妖却不得,奚怀渊被大胆求爱的花妖吓得十几年不出门,萧喇琥继任了虎族王位,锦年也当上了将军,零零碎碎,皆是趣事。

    两人走走停停,到达岛上东市时,已是华灯初上。

    恰逢七夕,又是灯会,东市的热闹远胜平日,造型各异的灯笼飘在空中,汇成一片灯海,将整个东市照得堪比白日,提着灯四处揽客的鸟妖们更是热情,几乎喊破了嗓子,处处都是成双成对出游赏灯的人和妖,欢笑声与叫卖声交织,人间盛景不过如此。

    浮玉岛的灯会年年都有,舟雨也来过许多次了,但还是第一次跟解千言一起,心情自是不同,但该找的乐子却一点不能少。

    要说东市最吸引舟雨的东西,那必然是传承百年的喷香炸鸡腿,吃一万次都不会腻,趁着这会儿刚开市人还不算太多,她拉着解千言东拐西拐,直奔炸鸡摊而去。

    果然,这会儿排队的只有寥寥几人,舟雨高兴得笑眯了眼,跟解千言咬耳朵:“师兄你还记得这家炸鸡吗?我们去青丘之前也来吃过的。”

    解千言笑着揉她的脑袋:“当然记得了,你一次能吃十个呢。”

    舟雨干笑一声,扯下头上作乱的手,正要反驳两句,前面的人已经买好鸡腿走了,小贩热情地同她打招呼:“哎哟,岛主今日来得可真早!还是要多辣多孜然的鸡腿十个吗?”

    卖炸鸡的小贩是只章鱼妖,家中祖传的炸鸡生意,他接过这摊子也有二十来年了,常常遇到舟雨,对她的口味也记得很熟。

    舟雨忙不迭点头,看看身旁的解千言,又补充道:“再加一个,不要放辣椒。”

    小贩热情应下,裹好面糊的鸡腿下锅,爆出一阵悦耳的滋啦声,香味儿立时飘出好几条街去,趁着这空隙,小贩打量了一眼解千言,见他两人举止亲密,于是调侃道:“岛主今日有佳人相伴,大喜啊!”

    舟雨被逗得哈哈大笑:“对对对,今天确实大喜,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师兄,也是我的道侣,浮玉岛的三岛主解千言,下次要记得别给他放辣椒啊!”

    解千言失笑,悄悄捏了捏舟雨的手,小贩也跟着笑起来:“好嘞!小人记下了,恭喜两位岛主!”

    两人买好炸鸡腿,转头跟着小孩们一起看画糖画、捏面人、剪纸,玩了蒙眼套圈、投壶、捞小鱼之类的游戏,又一起去看杂耍,逛到夜深时,舟雨终于有点累了,解千言带着她寻了处沿街的茶楼歇脚,看她兴致勃勃地盘点一路淘来的小物件。

    舟雨爱热闹,爱美食,爱所有漂亮的小东西,就算是逛过近百次的灯会,她也依然兴致高昂,并且总能发现一些很有趣的东西,比如她这会儿拿在手中的木雕小人。

    “师兄快看,这个人长得好像你啊!”

    解千言无语地白她一眼:“这明明是个姑娘吧!”

    “师兄就算变成师姐也很好看啊!”

    这都是些什么鬼话!解千言哼了一声不接茬。

    舟雨倒也没纠缠,这时外面街上忽然传来一阵极热闹的欢呼声,她立马丢下木雕“师姐”往窗外看,这一看可真是大开眼界,她也忍不住跟着欢呼起来。

    解千言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放下茶杯凑到她身边一起朝外看。

    只见长街尽头,一辆装饰着鲜花彩绸的大车缓缓驶来,拉车的大海龟动作慢腾腾,特地留足了时间给沿街的百姓们观看,当然,看点不是车也不是海龟,而是车上那二十来个翩翩起舞的美貌女子。

    要说这舞有多好看,其实也不见得,至少解千言绝对欣赏不来,让所有人欢呼雀跃的也不是舞蹈本身,而是舞女们那极其清凉的妆扮以及过分火辣的身材。

    舞女们上半身可以算作“衣服”的,就只有胸前两片贝壳以及手臂上缠绕的丝带,下半身几根海带似的玩意儿粗略一裹,堪堪遮住半个臀部,随着她们扭来扭曲的奇怪舞姿,春光喷了满街,所到之处尖叫声不绝。

    解千言只看了一眼就恨不得自戳双目,再看旁边的舟雨,这家伙已经兴奋得小脸通红眼冒绿光,他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捂住她的眼睛将人拉回座位。

    舟雨看得正起劲呢,被人打扰了自是不满,扯下那只老古板的手就要再起身去看,却被人死死拉住。

    “这种,这种伤风败俗不堪入目的东西你还是少看点吧!”

    解千言俊脸微红,扯着舟雨不松手,换来她一个白眼:“很漂亮啊!你不看就算了,我要看!”

    “不行!”

    “啧,她们有的我都有,我看看怎么了!”

    “不、不行!”

    “师兄你怎么能这样,一回来就不让我看漂亮姑娘跳舞,那当初为何要丢下我八十年不管?呜呜呜我就要看……”

    一提起这八十年的分离,解千言当即败北,气哼哼松了手,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喝闷茶。

    他不愿去责怪自家师妹长歪了,一腔怒火便全喷到马长老身上,也不知他是怎么管事的,正经岛上怎么能允许女妖们当街裸奔?真是白瞎了他一匣子神符,明天就去要回来!

    津津有味看完了火辣热情的艳舞,舟雨回到座位上时,还一脸迷之微笑,惹得解千言又哼了一声。

    她眼珠一转,鬼主意冒了出来,

    “师兄啊,你想看我跳舞吗?”

    舟雨扭了扭腰,比划了一个火辣女妖们的舞蹈动作,对面的解千言一口茶呛住,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咳得满脸通红,好不容易才挣扎着挤出一句话来:“不,不看,你也不准跳。”

    “可是我想跳,那总不能跳给别人看吧……”

    解千言搞不懂她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但他实在不能接受自己师妹跳那种伤风败俗的舞,就算她摆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卖萌,他也坚决不同意:“不行,不可能,不准跳。”

    舟雨哀叹一声,幽幽道:“那我还想看怎么办?要不师兄你跳给我看?”

    这更过分了,解千言差点就要掀桌子,言语的拒绝已经显得无力,他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浑身上下都在拒绝。

    “师兄啊,你果然跟从前不一样了,是不是我们分开太久,你已经不喜欢我了?不然怎么会这点要求都不答应?我记得我们在青丘结契的时候,你都愿意看我跳舞呢,唉……”

    解千言头都大了,连忙解释:“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就算是从前,从前我也不会答应这种要求啊,你从前也不会提这种要求。”

    舟雨咬了咬唇,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忍了忍才哼道:“好吧,既然我们都跟从前不一样了,那将来的事也要再好好考虑一下,走吧,早点回去给你收拾间屋子,不然你没地方住。”

    解千言差点吐血,这什么意思,他们结契后还没同房过就要分居啦?起因竟然是他不让她跳伤风败俗的舞,也不愿意自己跳给她看?

    师妹果然长大了,不好哄了啊。

    “你还有,呃,别的什么要求吗?难度稍微低那么一点的?”

    为了长远的幸福,解千言艰难妥协了。

    舟雨这才笑了,拉起解千言就往外走,欢呼道:“走,去给师兄挑几件漂亮衣服!”

    其实她一开始就没想着能让解千言答应跳艳舞这种无理要求,师兄这么正经的人啊,宁愿挨上几刀也不会干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她就是手痒想打扮打扮他。

    解千言心里有再多的无奈也拿自家师妹没办法,任由她挑了许多浅碧鹅黄淡粉的,一看就捉襟见肘的轻薄衣衫,还一直安慰自己,总好过裸奔吧!

    挑好衣服,两人又马不停蹄回了南山小院,舟雨的兴奋劲儿揣了一路都不曾减,一到家就推着解千言去换衣服。

    解千言无奈地捏捏她的脸,转身去了内室。

    舟雨挑的这些衣服其实不算太花哨,但胜在轻薄透气,布料也挺少,总得露点锁骨胸膛手臂脚踝的,而且这样式吧,说是男装可以,说是女装也毫不违和,想到今晚那个让她爱不释手的木雕人偶,解千言失笑,他师妹虽然不好哄了,但还是跟从前一样的幼稚啊!

    换好衣服出来,舟雨果然笑得见牙不见眼,绕着解千言上下打量了许久,啧啧赞叹道:“我师兄真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她可没有瞎说,解千言身材高挑修长,穿深色劲装是干练利落,穿浅色长袍则是潇洒飘逸,穿这些鲜亮粉嫩的衣服,则尽显风流不羁。

    得了新玩具总得尽情玩个够,舟雨赞叹完,又将人拉到自己的梳妆台前,胭脂水粉摆了一大桌,她挑挑拣拣,在解千言脸上涂涂抹抹上下其手,自己嘿嘿傻乐个不停。

    解千言既然答应了她,自是配合得很,随便她怎么摆弄,让闭眼就闭眼,让张嘴就张嘴,什么正经魔修的包袱都暂且抛到了脑后,毕竟哄好了师妹才有地方睡啊。

    捣鼓半天总算完工了,舟雨捧着自己的杰作看了又看,赞道:“师兄就这样出去的话,不知道多少公子郎君要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呢!”

    解千言哼了哼,不想接这话,舟雨以为他不信,赶紧收起梳妆台上的东西,将镜子让出来给他仔细瞧瞧。

    看清镜中人模样时,他愣了愣,尽管心里别扭极了,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不算难看。

    解千言五官线条本就是俊逸中带着些柔和的,眉眼也很精致,连被他威胁了的海鸥都不得不承认他俊得很,可见是极好看的样貌,被舟雨一番改动后,眉眼更加柔和,唇瓣丰润粉嫩,活脱脱一位略带些英气的大美人,让人挪不开眼。

    大美人回眸浅笑,立时晃花了狐狸的眼,她如偷香窃玉的登徒子一般,凑到那粉唇上吻了吻,然后就听大美人幽幽道:“公子今晚打算如何安置奴家?”

    舟雨被迷得昏头昏脑:“当然就在此间安歇。”

    话音刚落,她脚下一空,整个人被打横抱起,大步往内室走去,而美人的眼眸中,是灼灼不息的暗火。

    解千言心意一动,清洁术洗去脸上妆容,大美人变回俊美公子,舟雨略有些失望地啧了一声,反对的话却被吞没于海一般无边无际的柔情中。

    她像漂泊无依的孤舟,随着海浪起起伏伏,时而沉入湛蓝的海底,时而被风推向云端,艳阳高照时渴得难受,暴雨倾盆时又被淋得狼狈,身不由己,心亦不由己。

    唯有一双温柔的手,是孤舟仅剩的桅杆,她想要抓住,却总被它溜走,她急得快要落泪时,耳畔终于响起一道暗哑的呓语:“可以吗?”

    什么可以吗?舟雨茫然,但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可是,我还没沐浴啊……”

    解千言轻笑一声,低喃道:“那待会儿一起洗……”

    舟雨忘记自己是不是点头了,后来风疾雨骤,她被彻底拉入了深海。

    风雨中沉浮了不知多久,在她以为会永远这样漂泊下去时,一阵清晰的疼忽然从体内传来,意识回归,她看到师兄眼中汹涌的情潮,立时就委屈起来:“师兄,疼……”

    舟雨是极怕疼的,平日里磕着碰着都要掉几滴泪撒一场娇,更何况此时?解千言不忍再动作,湿热的吻落在她眼角,拭去她的泪痕,又一寸寸往下,温柔抚平她所有的紧张不安,待她再次放松下来,他才轻声唤:“舟雨?”

    回应他的是,是细若蚊蚋的一声“嗯”。

    于是风雨再起,惊涛拍岸,孤舟与海浪相依,沉浮起落至月上中天。

    130.番外三:父女重逢

    待风停雨歇时, 舟雨已经累得睁不开眼,整个人像是被狂浪冲上沙滩的小舢板,浑身汗津津水淋淋, 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透着酸软,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黏腻腻的感觉实在不怎么舒服, 她想去沐浴, 可那恼人的家伙却缠着她不放,体内那股奇怪的酸和疼也让她不开心, 她不开心了的话,自然不能让某个罪魁祸首继续开心, 于是闭着眼胡乱一咬, 结果反倒惹来一场新的风雨。

    后来舟雨是真生气了,咬不动就伸脚踹,可惜那软绵绵的一脚踢过去, 被人轻而易举捞在手里, 发脾气也成了撒娇,她只好哼哼唧唧地表达不满。

    解千言温声软语地哄, 细密的吻从后颈一路落到光洁的后背, 怀中人的哼唧里已经带着三分哭腔, 他这才喟叹一声将人揽入怀中, 顺手施个清洁术, 让她稍微舒服一点,又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直到这姑娘终于不哼哼了,才低头亲了亲她泛红的眼角, 恋恋不舍地起身走向浴房。

    后来是如何去沐浴的,又是怎么换了衣服回到床上, 这些舟雨都不记得了,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浑身清爽地窝在柔软的床上,密密实实地贴在解千言怀中。

    她挪了个更舒服的位置,伸手抠了会儿解千言的衣带,很快便觉得没意思了,又去摸他的喉结,挠他的下巴。

    解千言早就醒了,任她作怪了半天,这会儿终于憋不住笑了起来,抓住下巴上捣乱的手亲了亲,柔声问道:“还要再睡会儿吗?”

    舟雨摇头,撑着解千言的胸膛打算起身,起到一半却觉得乏力,于是她又躺回去,幽怨地斜了这始作俑者一眼。

    解千言失笑,将人拉回怀中,动作轻柔地帮她揉捏酸软的腰腿:“那再睡一会儿?我陪你。”

    舟雨眼珠一转,委委屈屈道:“可是我饿了。”

    “那你想吃什么?”

    “想吃师兄亲手做的。”

    “好,那你睡会儿,等你睡着我就去做饭。”

    舟雨已经睡饱了,只是想赖床而已,加上还有只手在身上捏来捏去的,这谁睡得着?可解千言又舍不得让她一个人待着,于是两人黏糊在一块儿,手上的动作暧昧起来,床帐间很快升温。

    “师兄!你变了啊……”

    舟雨撑着解千言胸膛,稍微拉开一点距离,狐狸眼中似含着一汪春水,似嗔似叹地感慨道。

    解千言顿住,无奈地望她一眼,哑声道:“累了的话就睡吧,我这就去做饭。”

    舟雨眼睛一闭,笑眯眯道:“我睡着了。”

    解千言亲了亲她的额头,起身去厨房,他当然知道这狐狸不是饿了,而是馋了,顺便找个借口使唤一下自己,报昨晚的仇。

    但他甘之如饴。

    舟雨虽然嘴馋,却不是个会下厨的,别院厨房中只有些新鲜瓜果,解千言只好唤来送信的海鸥,让山下的马长老派人送些食材上来。

    解千言挑了些鲜果切好,先带回去给馋嘴狐狸解解馋。

    他一进屋就看到床上呈大字型横躺的人影,正兴致勃勃地用脚勾床帐上的流苏玩,果然一点睡意也没有。

    见他端着盘水果过来,舟雨不满地哼道:“昨天还给我买鸡腿吃,今天就只给吃素了,师兄这就嫌弃你的糟糠之妻了吗?”

    解千言哭笑不得,将盘子放到床边矮几上,伸手捞起歪七扭八的人,低头吻上她那张胡说八道的嘴。

    这个吻缠绵又温柔,足以反驳她的信口胡诌,也消磨掉她的理智,待她昏头昏脑时,解千言才将人放开,低声耳语:“下次再胡说的话,我就这样‘嫌弃’你好不好?”

    舟雨趴在他肩上,闻言只哼了一声,指着矮几上的果盘道:“我要吃葡萄。”

    解千言挑出葡萄喂她,问起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我们要不要再办一场婚礼呢?”

    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舟雨就广发请帖,对婚礼的兴致极高,后来变故陡生,他们分开了八十年,这场婚礼也成了遗憾。

    舟雨想了想,却摇头道:“算了,我当初想办婚礼,只是想告诉所有人我们在一起了,想跟大家一起热闹,如今我爹、师父和程泽都不在,青蛟前辈也不能离开洛水,悦星不知道跑哪个深山老林去采药了,他们来不了,婚礼也没意思,何况只要我们好好地在一起,有没有婚礼也没什么区别。”

    见她有些伤感,解千言轻轻拍她的背,沉吟片刻又道:“那我们去太华山看看岳父?”

    舟雨眼睛一亮,兴奋道:“真的吗?真的能见到我爹吗?”

    解千言笑道:“我试试看。”

    舟雨开心极了,捧着解千言的脸叭叭地亲了好几下,什么好师兄、亲亲师兄、最爱师兄的甜言蜜语都往外蹦,昨晚那点小小的委屈忘了个一干二净,哄得解千言眉梢眼角都是笑,两人闹了一阵,马长老派人送的新鲜食材也到了。

    舟雨却没了馋嘴的兴致,心急火燎地收拾好行礼,当即就要出发前往太华山。

    解千言不放心她的身体,硬是将人按下:“急什么,岳父又不会跑了,你今天得好好休息。”

    舟雨觉得自己堂堂大妖九尾狐,这会儿强壮得能举起一座山,于是拒绝道:“我好得很!不信你看!”

    她顺手拎起身旁的乌木书桌,得意地掂了掂。

    解千言无语,幽幽道:“看来是为夫不够努力啊,唔,既然夫人浑身是劲儿,不如用到其他地方?”

    他眼眸中的暗火带着危险的气息,腰间的微酸也在提醒她不可逞强,向来识时务的舟雨立即将可怜的书桌放回原位,讪笑道:“哎哟,好像是得休息一下,哦不,休息一晚,一整晚,明天再走!”

    解千言笑着点点头,将人安顿好,又做了顿丰盛的全鸡宴,晚上也信守诺言让她好好休息,次日,两人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出发前往太华山。

    舟雨想给晏曦带礼物,但她其实并未真正见过自家老爹,他一直活在身边人的转述中,活在那些精心准备的给女儿的礼物和留言中,她猜不准晏曦会喜欢什么,或者说,她其实是有些近乡情怯。

    解千言陪着她将浮玉岛逛了两遍,一件礼物也没挑出来,见她一脸纠结的模样,于是提议道:“或者,带点你喜欢的东西?你喜欢的,岳父肯定也会喜欢。”

    舟雨赞道:“师兄真聪明啊!”

    于是,他们带着很多鸡去了太华山。

    “没有狐狸不爱吃鸡的!”

    舟雨信誓旦旦,解千言欲言又止。

    他不忍心告诉她,或许晏曦暂时只能闻闻味儿。

    唉,但愿岳父大人看在舟雨的面子上,不要觉得他俩吃鸡他闻味儿是大不孝的行径吧。

    *

    太华山如今算是一座荒山,狐族早已散了,其他小妖们知道舟雨每年都会去鹤停湖待一会儿,故而也不敢占山为王,如此倒是清静,两人一路潜入湖底,半个妖影也没碰见。

    湖底的祭台被封在结界中,妖界石静静躺在祭台上,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舟雨不免有些紧张,解千言捏捏她的手以示鼓励,同时以另一只手按上结界。

    静谧的湖水渐渐泛起涟漪,以祭台为中心,一圈圈缓缓荡开,“啵”的一声轻响,结界像气泡般碎裂,湖水却并未趁机涌入祭台,解千言牵着舟雨走进去,伸手拾起祭台上的妖界石。

    舟雨紧张又期待,屏住呼吸盯着解千言的手,没见他有多余的动作,那块妖界石却渐渐绽放出柔和的白光,光芒缓缓流淌,聚拢到一处,变成一颗鸡蛋大小的白团子,白团子动来动去,渐渐长出耳朵、尾巴、四肢,变成了一只狐狸。

    狐狸忽然睁开眼,将舟雨吓了一跳,嗖一下缩到解千言身后,只探出头跟那只还不到巴掌大的狐狸对视。

    “咳,舟雨,别躲着了,来见见岳父大人。”

    父女俩都一副呆样,解千言不得不出声打个圆场。

    “爹……爹?”

    “舟……雨?”

    一语惊醒二狐,舟雨从解千言身后走出来,将脸凑到他手边,晏曦也像没睡醒似的歪头看了看她。

    还是晏曦先认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他伸出爪子轻轻碰了碰舟雨的鼻尖,狐狸眼瞪得溜圆,高兴道:“舟雨?是你吗舟雨?乖女儿,你来看爹了吗?”

    虽然这个爹过于迷你了一点,但这声音跟那些礼物中的留言一模一样,舟雨一下就听了出来,然后眼泪就再也止不住,啪嗒啪嗒,砸得晏曦手足无措。

    “哎呀乖宝你别哭嘛,爹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不信吗?要不爹给你表演个徒手打人?”

    “呜呜呜乖宝你再哭的话,爹也要哭了……”

    解千言拍着舟雨的背安抚她,又见晏曦这手舞足蹈胡说八道的模样,不禁想起当初妖冢中威风凛凛的妖王陛下,他忍不住失笑,在沦为挨打工具人之前,赶紧开口劝这对父女。

    “舟雨,你不是有很多话想跟岳父说吗?还给他带了礼物对吧?快别哭了,岳父这次提前醒来,可能没办法维持太久,你们好好说会儿话好不好?”

    他替舟雨擦了泪,又将小小一只的晏曦放到她手中,将人拉到祭台边坐下,示意她赶紧跟父亲说会儿话。

    晏曦也眼巴巴地看着她,又着急又心疼,见她情绪稍缓,不由得冲解千言露出个赞许的笑,顺着他的话道:“礼物?小舟雨给爹带了什么礼物?快让我瞧瞧。”

    舟雨擦干泪,将晏曦捧到眼前,哽咽道:“有,有烧鸡、卤鸡、炸鸡腿、酱香鸡、叫花鸡、白斩鸡、荷叶鸡,都是我喜欢吃的。我,我也不知道爹喜欢什么——”

    “哇,我最喜欢吃鸡了!果然是我的女儿,咱们父女俩的口味一样呢!”

    晏曦极是捧场,为了哄女儿开心,甚至原地翻了两个跟头,完全没有身为妖王的身份包袱。

    舟雨果然破涕为笑,连忙让解千言帮她将礼物都拿出来,满满当当摆在祭台上,香味顿时争先恐后地往人鼻子里钻。

    晏曦喜欢吃鸡可不是哄舟雨玩的,看着这一台子的各色美味鸡,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兴奋得不停搓爪,好不容易等解千言上齐了菜,赶紧伸爪去拿离得最近的酱香鸡,然后,爪子从油亮喷香的鸡腿中穿过,捞了个空。

    解千言忍住笑,温声解释道:“岳父目前还是魂体,恐怕不能吃东西,重新凝聚肉身还需要几年时间,只能辛苦您再等等了。”

    晏曦幽怨地剜他一眼,颓然蹲回舟雨手心,努力摆出个不甚在意的模样。

    美味的鸡摆在眼前却只能看不能吃,这种痛苦舟雨太能理解了,她顿时觉得抱歉,小声安慰自家老爹:“对不起啊爹,我不知道您不能吃……要不,要不您闻一闻,还,还挺香的哈哈……”

    晏曦爽朗笑道:“嗐,没关系的乖女儿,阿爹乃是神君,早就不重视这些口腹之欲了,能见到你们就很高兴了。”

    如果他最后没有下意识吞咽的动作,恐怕这话会更有可信度。

    但高兴是真的,晏曦已经几千年没有这样高兴过了。

    舟雨也开心起来,小心翼翼捧着老爹,开始絮絮叨叨跟他讲这些好吃的鸡都是如何收罗来的,话匣子一打开,原本还有点生疏的父女俩迅速亲近起来,舟雨跟他分享这些年去过的有意思的地方,结识的有趣的朋友,东一句西一句,想到什么说什么,晏曦也极其配合,时不时地惊叹感慨,讲笑话时父女俩一起哈哈傻乐,说到讨厌的人又叽叽咕咕地一起吐槽,聊正经事时煞有介事地帮着分析一通,两人竟默契得如同从来不曾分开过。

    解千言找了处空旷地方坐下,笑着看他俩聊得热火朝天,心中一片温软,时光也好像变得轻缓起来,流淌得悄无声息。

    直到晏曦的身影变得有些透明,神情也略微疲惫,解千言才开口询问那蠹虫书生的事。

    听完解千言的讲述,晏曦的表情有些凝重,他沉思了许久,问了个看上去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们可知道天字文是如何来的吗?”

    舟雨和解千言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晏曦轻叹一声:“迦昙或许跟你们说过,天字文是神界的文字,但更早的时候,在我出生之前几千年甚至上万年的时间里,神界用的文字跟人界妖界没有区别,只是后来,一位神君无意中发现一本奇怪的书,其中的文字竟与世间所有文字不同,这位神君花了很多年破解了这本书,他也在此过程中真正勘破大道,踏破虚空离开了此方世界。

    但他却没有带走这本书,如此奇书,自是引得各方争抢,但可惜谁也没能成功,这本书最终毁于战火。

    跟那位真正得道的神君一样,这本书也不曾留下名字,书中内容更是无人知晓,但其中所用的文字却意外流传下来,经后世补充完善,最后成了天字文。

    神界笃信天字文可沟通天地,蕴藏着大道至理,因此严禁其他五界使用天字文,如此一来,天字文便成了神界独有的文字。

    但听千言讲完那蠹虫的事,我却觉得,所谓的天字文,所谓勘破大道踏破虚空,或许才是一场最大的骗局。”

    舟雨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解千言沉默了良久,仍是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您的意思是,那位传说中得道破境而去的神君,或许就是那只蠹虫?是他骗了神界毁了神界?”

    晏曦两爪一摊,无奈道:“或许吧,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毕竟我既没见过那本书和那位神君,也没见过那只蠹虫,要不你们再去问问迦昙那臭秃驴,他神神叨叨的,知道的东西或许比我多。”

    解千言沉默不语,晏曦轻咳一声,有些不舍地看了看舟雨,轻声道:“好了,我也是好几千岁的老人家了,得休息了。”

    舟雨眼眶一红,不舍地唤道:“爹……”

    解千言安慰道:“别担心,岳父还需要几年时间凝聚肉身,用不了多久,你们父女就能团聚了。”

    舟雨含泪点头,晏曦却不甚赞同地睨他一眼,纠正道:“是我们一家人,我们一家团聚!”

    解千言怔了怔,笑着点点头:“嗯,我们一家人。”

    晏曦的狐狸眼眯成弯弯的月牙,他伸爪碰了碰舟雨的鼻尖,又将爪子移向解千言,轻咳一声,示意他自己把脑袋伸过来,然后在解千言略有些不自在的神色中,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千言,好孩子,你能回来,阿爹很高兴。”

    解千言垂着头没吭声,鼻尖却微微有些发酸。

    晏曦没再多说,小小一只的狐狸坐得极端正,慈祥的眼神显得有几分故作老成的可爱,最后,他温声叮嘱两人:“好了,你们回去吧,下次再来看我,咳,不准迟到哦!”

    狐狸的身影消失,妖界石再次归于沉寂,舟雨呆了一会儿,将石头小心放回祭台,然后化伤心为食欲,风卷残云般吃光了给晏曦的礼物。

    两人离开太华山时,舟雨的心情已经平复,毕竟很快就能再次见到父亲,她一下就特别期待接下来的半年时光。

    “师兄,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呢?”

    “嗯,去见见老朋友们怎么样?”

    “好啊!既然在妖界,那就先去见小老虎和锦年吧!”

    “好!”

    爱人相伴,家人平安,故友重逢,无不是世间最美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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