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合集】

    祝他好运(1)

    对阮绪宁而言, 这个夏天格外特别:

    顺利从连城大学毕业;

    实习后的第一个漫画项目完美收官;

    原创作品《不落星》成功拿下悠看S级签约、在暑期档正式开始连载;

    ……

    今天,还收到了青果工作室的正式录用offer。

    饭桌上,阮绪宁的嘴角就没掉下来过, 反复向贺敬珩强调:“转正以后,他们可是要给我交社保的。”

    妻子的脑回路确实叫人琢磨不透, 但胜在可爱,身为人夫的贺家少爷也只好陪着扬唇、点头, 给予足够的情绪价值。

    忽地想起什么,他眼皮一掀:“说起来, 以我为原型的那个‘反派哥’, 活到最后了吗?”

    “哪有以你为原型……”

    “以我的身材为原型。”

    “你是问‘丧彪’么, 他会寿终正寝的。”

    “结局还不错。”

    “呃,是在监狱里寿终正寝。”

    贺敬珩:“……”

    他现在相信了,确实是部正经漫画:有情人终成眷属, 施暴者牢底坐穿。

    阮绪宁越想越激动:“中午吃饭的时候,杨远鸣说今年洛州的U漫展是和悠看那边联合举办的, 如果《不落星》连载成绩不错,我们主团队很可能作为嘉宾被邀请到现场……”

    听到“杨远鸣”三个字, 贺敬珩微微蹙起眉头,手中剥虾的动作不停, 故作不经意地问:“你们中午又一起出去吃饭了?”

    又。

    一起。

    出去吃饭。

    重音根本加不过来。

    经验丰富的贺太太当即反应过来:“还有屋屋和野野, 我们四个人一起去吃了文创园附近新开的旋转小火锅。”

    “好吃吗?”

    “唔, 只能说性价比很高。”

    贺敬珩没什么表情地“嗯”了声, 将剥好的虾放进她碗里。

    餐厅里的气氛依旧诡谲。

    阮绪宁有意扯开话题:“我之前请谭晴帮我算过一次塔罗牌,她说我的学业、事业和财运今年都特别顺, 现在回头一看,算的好准喔。”

    贺敬珩端起自己的碗, 凉凉接了句:“桃花也挺旺的。”

    又来了。

    阮绪宁嘀咕:“我跟杨远鸣又没有什么……”

    贺敬珩看着她。

    阮绪宁想了想,又接着嘀咕:“我跟周岑也没有什么……”

    贺敬珩依然看着她。

    阮绪宁不满地鼓起腮帮:“再看就不礼貌了。”

    贺敬珩承认,妻子气呼呼的样子很可爱,但并不能让他就此翻篇。

    他拿起手机,在微信聊天记录里翻找了一阵子,继而幽幽抬起脸:“六月七日上午,在火车站偶遇同校男生,一起拼车回校并互留联系方式;六月八日,分别在图书馆和食堂各遇到一名搭讪学弟,收到一张小纸条和一杯奶茶;六月九日晚宿舍楼下,有同班男生点蜡烛、弹吉他表白……”

    阮绪宁听对方如数家珍般罗列着自己回校那几天遇到的“桃花”,一双鹿眼越睁越大:“你怎么都知道……是、是苏欣蕊?”

    那段时间,贺礼文被揍进医院,各方媒体蠢蠢欲动,苏欣蕊陪她回连城参加毕业答辩,每天向贺敬珩汇报她的行程无可厚非……

    但这个记录重心也太偏了吧?

    还这么详细!

    如果不是贺敬珩这个BOSS要求变态,就是苏秘书犯了职业病。

    生怕掌握证据的某人“兴风作浪”,阮绪宁压下神色间的慌乱,殷勤地为丈夫夹菜,嘴巴像是抹了蜜似的:“谭晴说了,像我这种有家室的,已经没必要再算桃花了,要算家庭或者婚姻——不过,这些都不用算呀,一看就知道,我嫁了一个特别好的老公。”

    贺敬珩眯起眼睛,唇角开始上扬,俨然是对这个说法很满意。

    其他桃花都是过客。

    只有他这朵——唯一可以称之为“家人”的这朵,才能长盛不衰。

    *

    那几天,阮绪宁一吃过晚饭就匆匆钻进书房。

    贺敬珩误以为她是急着赶稿,没好意思跟过去打扰,直到这一晚路过书房时听见里面传出大笑声,这才迟疑着敲了敲门。

    得到应允进去一瞧,发现小姑娘竟然在玩游戏,还是热度很高的多人对战《猛兽派对》。

    贺敬珩含蓄试探:“不用赶稿吗?”

    阮绪宁目光不离电脑屏幕:“近期存稿充足。”

    左手键盘、右手鼠标,嘴里还不忘介绍:“这几天午休的时候,广广一直带我们玩这个游戏,里面的小动物都特别可爱——连打人都特别可爱。”

    许是玩了一段时间、又氪了金的缘故,小姑娘搜集了不少皮肤,逐一向贺敬珩展示:头顶小黄鸭的兔子,穿睡衣的加菲猫,美少女战士黑猩猩,还有很多分不清是毛茸茸还是滑溜溜触感的动物角色……

    被可爱的人称赞可爱,那当真是很可爱了。

    贺敬珩点点头,深表赞同。

    见对方双手抱肩站在自己身后,阮绪宁礼貌性地邀请:“你要不要一起来玩?可以四个人一起组队的,我们正好三缺一。”

    只是普通对抗类小游戏而已,挺无聊的。

    贺敬珩并没有当即回绝,而是问:“还有谁?”

    阮绪宁老实交代:“还有广广和杨远鸣,刚才野野也在,不过,他这会儿出去吃饭了。”

    杨远鸣也在……

    那这个游戏,就有点儿意思了。

    贺敬珩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不急不慢地打开了电脑。

    阮绪宁跟过去,准备技术性指导:“你先下载一个steam游戏平台……呃,你电脑里有啊?”

    不仅有,还买过几款热门大作。

    她眨了眨眼,压根没想到贺敬珩平时也会玩电子游戏。

    贺敬珩熟练地搜索、购买、更新,不忘解释:“大学那会儿,被刘绍宴他们叫着玩过几款游戏,后来发现,坐在电脑前非常浪费时间,就很少再碰了——比起视觉上的刺激,我还是更喜欢身体上的愉悦。”

    此时无声胜有声。

    脸上宛如燃起小团的火焰,阮绪宁双颊染上红晕:“你怎么,什么事都能往那儿扯?”

    贺敬珩反问:“往哪儿扯?”

    “我又没说不跟你做,晚、晚点回卧室再提嘛!”

    “啧,我说的是健身、拳击之类的体育运动能给我带来身体上的愉悦,宁宁想到哪里去了?”

    “喔,是说这个……喔。”

    阮绪宁无措的站在那儿,尴尬地用指腹碰了碰裙摆。

    正反思到“我的思想太不纯洁了,怎么能第一反应想到那里去”,肩膀便被男人的大掌按住。

    贺敬珩将人圈进怀里,没脸没皮俯在她耳边低语:“既然你都这么想了,那今晚就……说好了,不许抵赖。”

    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瞬间又升上去。

    阮绪宁面上的绯色一路蔓延至耳根,使劲推开他:“那个,游戏更新好了,你先完成新手教学,我、我一会儿加你好友……”

    贺敬珩故作正经地颔首。

    阮绪宁捂着胸口重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约摸过了十几分钟,又听见身后传来询问声:“你的ID叫什么?”

    “钢板板。”

    “要起情侣名吗?”

    没想到贺敬珩会有这种提议,她愣怔了几秒钟才回答:“可以呀,我想想,情侣名一般要有所呼应,钢板板的反义词是……”

    莫名迟疑:“软绵绵?”

    贺敬珩沉默了。

    阮绪宁知道,这个男人又敏感了。

    她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还是你来想吧。”

    再表诚意:“或者,你用自己喜欢的名字,我来起情侣名——你可以永远相信资深语文课代表的水平。”

    贺敬珩采纳了第二个方案。

    没一会儿,阮绪宁收到了来自游戏ID名为“今天乖不乖”的好友申请,她立刻确认通过。

    盯着电脑屏幕陷入沉思,很快,她花了一百块“猛兽小钱钱”,为自己改一了个新的游戏ID:

    『不乖头打歪』

    贺敬珩怀疑自己看错了:“这是情侣名?”

    阮绪宁从电脑屏幕后面探出脑袋,冲他挥了挥小拳头:“当然!”

    “我就说……”

    “什么?”

    贺家继承人抿笑:“有家暴倾向的是贺太太。”

    *

    恰逢晚饭时间点,另外几只“青果猛兽”都不在线,小夫妻两人便先行组队加入战局。

    准备页面。

    阮绪宁选了憨态可掬的兔子卡洛特做为操作角色,继续对贺敬珩进行教学:“你先按左右键选角色,然后按‘空格键’准备。”

    贺敬珩迅速浏览了一遍角色列表,最后挑了只戴着蓝色围巾的犬科动物:“这个麦克斯是狼吗?”

    “不是啦,是哈士奇。 ”

    “行吧,那我就用这个。”

    阮绪宁盯着屏幕左看右看,又细细打量自家丈夫,忍不住“噗”地笑出声:“麦克斯长得和你好像……”

    贺敬珩蹙眉表达不满。

    没想到,竟惹阮绪宁笑得更欢:“眉头一皱,更像了。”

    被妻子“狗化”的贺家继承人摸了摸鼻尖,正想揶揄那只短手短脚的小兔子,YY语音里猝不及防传出了广广清脆的声音:“喂喂,你们两个吃完饭了吗?野野今晚出去浪了,可能赶不回来了,晚点梦梦会上线,我们三个先……咦,板板怎么也退了?”

    很快,杨远鸣也就位了:“板板没退YY啊。”

    彼时,阮绪宁的注意力全在那一局“暴风雪”地图生存赛上,结束后,立刻申请加入广广的队伍。

    广广的声音一惊一乍:“有人申请加我们的队伍?同意……等等,那个叫‘不乖头打歪’的,怎么又拉了个人进来?我靠,两个人还用一看就是‘狗男女’的情侣名……搞事,是吧?”

    回过神来的阮绪宁急忙开麦:“是我,是我,我刚刚改了个名。”

    广广又问:“哦,那个‘狗男人’是……”

    贺敬珩的声音有些沉,远远飘过来:“是我。”

    死寂。

    长时间的死寂。

    就在阮绪宁怀疑是不是掉线了的时候,音箱里传出了广广的干笑声:“贺总真是好兴致……哈哈,我就说嘛,这种一看就是恩爱夫妻、神仙眷侣的游戏ID,肯定是板板和贺总嘛!既然凑齐了四个人,那我就排队了哈?”

    阮绪宁:“……”

    着实刻意的寒暄过后,四人小分队加入了紧张激烈的战局。

    玩家投票选择的地图是“武道会”,玩法差不多是:拾取地上的道具互殴,躲毒圈,把对手扔下武道台,苟到最后的那支队伍就是赢家。

    虽然已经玩过很多遍,阮绪宁依然紧张,每一次按动鼠标“揍”人,自己的身体都会不自觉地发力、大幅度晃动。

    即便如此,她也不忘指挥大局:

    “贺敬珩,快去捡铁锹!那个打人特别痛!”

    “注意那只粉红色的老虎,它躺在那里装死!”

    “我怎么又被人扔下武道台了?啊啊啊,爬不上去!被毒死了!是那只柯基扔的我,贺敬珩,快点帮我报仇!”

    “你们都躲开点,我要在观战台扔香蕉皮啦!”

    只可惜场外指导并没有奏效,局面很快变成了3V2,己方队员还剩杨远鸣和贺敬珩在场上活跃。

    好不容易又清理掉了一名对手,哈士奇麦克斯一记重拳,直接打晕了杨远鸣操控的水獭瓦特。

    贺敬珩:“不好意思,手滑。”

    杨远鸣:“……”

    两秒钟后,又是一脚飞踢。

    贺敬珩:“不好意思,脚也滑。”

    杨远鸣:“……”

    接着一挥平底锅,敌我不分,直接揍飞杨远鸣在内的两只小动物。

    贺敬珩:“不好意思,第一次玩这个游戏,手里的武器不听使唤。”

    杨远鸣:“别解释了,我懂。”

    水獭瓦特艰难地爬回武道台,抄起捡来的皮搋子,拖着对方仅剩的那只鸭子一起进了毒圈。

    双双嗝屁。

    哈士奇麦克斯成了全场唯一幸存者。

    虽说小胜一局,阮绪宁实在看不下去了,扭头警告自家老公:“你不要总是欺负杨远鸣!”

    贺敬珩不以为意:“我有吗?”

    阮绪宁很较真:“你没有吗?”

    见糊弄不过去,他只能换个说辞:“夺冠道路上的‘误伤’罢了。”

    正义感爆棚的贺太太满脸写着“真的吗,我不信”,第二局开场,她趁全员混战之际“一兔当先”抢到了棒球棍,随即目标明确地追着哈士奇敲打,嘴里还念念有词:“不好意思,别被我误伤哦……”

    越被挑衅,就越来劲。

    贺敬珩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

    睨了眼不远处得意洋洋的小姑娘一眼,他轻嗤一声,指尖在键盘上飞快跃动:只见游戏里的哈士奇麦克斯游刃有余地躲避了棒球棍的攻击,一记重拳将兔子卡洛特撂倒,轻轻松松将其举过头顶,开始撒丫子绕场奔跑……

    四肢短短的兔子根本没法挣脱,只好笨拙地扭动身体——如同那个坐在电脑前嗷嗷干嚎的小姑娘。

    杨远鸣的小水獭无奈地等在一旁,丢了几个打问号的表情包。

    广广则哭笑不得,操纵粉色小猪培根躲在角落里避难,一个劲儿发语音劝架:“不是,你们两个别内讧啊!贺总,快把你老婆放下来!”

    贺敬珩只当没听见。

    这架没法再打。

    意识到这点后,另一支队伍的四只小动物也纷纷停下争抢动作,开始在游戏里发字幕谴责这对小情侣:

    @隔壁老王:呃,咱就是说,这个恩爱是非秀不可吗?

    @隔壁老万:只有我一个人这样认为吗?我们四个,啊,不,我们六个,都是他们play的一环……

    @隔壁老林:真有本事你们就打死我们,别用这种方式羞辱我们啊。

    @隔壁老李:游戏可以输,情侣必须死!

    *

    泡在游戏里,时间过得飞快。

    晚间十点半,在贺敬珩的再三催促下,阮绪宁才打着呵欠关掉电脑。

    只是,那股兴奋劲儿很难过去。

    她穿着身奶白色的法式长款睡裙,噔噔噔跑到贺敬珩身边,对着他的胸口就是一通“输出”,嘴里还不忘配音:“左勾拳,右勾拳,嘿,再看我的头槌攻击……唔!”

    消停了。

    原本的意图只是耍宝,结果,贺敬珩压根没想着躲,甚至还往前凑了凑,两人的脑袋撞在一起,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不乖头打歪。

    几个小时前丢出去的回旋镖,终是扎到了自己。

    阮绪宁梗着脖子,捂着额头,因为生理性的疼痛而眼眶泛红,看起来当真像是一只兔子——还是一只不太聪明的兔子。

    无端遭难的贺敬珩本想教育一下闹腾的小姑娘,只是看她那副委委屈屈、泫然欲泣的模样,一颗心又化成了春.水,伸手替她揉捏痛处。

    细而轻的哼唧声钻入耳朵。

    揉着揉着,他喉头一滚,终是压不住邪火,一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瞬间天旋地转。

    阮绪宁的眼眶更红了,死死搂着贺敬珩的脖颈,生怕他学着游戏里小动物打闹时的样子,将自己高高举过头顶,一路狂奔……

    以他的力量,绝对能轻松做到。

    还好,贺敬珩的目的地是卧室。

    更准确来说——是那张双人床。

    刚陷入柔软的床垫,阮绪宁就感觉到颈窝处一阵湿热,她推了下贺敬珩:“我明天还要去工作室呢,你别……别留下印子……”

    贺敬珩动作一顿,不容分说将她的裙摆撩上去,找个了绝对不会暴露的位置,深深埋下脸。

    正欲起稿作画,却被妻子猛地抵住:“贺敬珩,你是喜欢小兔子,还是喜欢小猫咪?”

    被这样无足轻重的问题打断,男人略有不悦地眯起眼睛:“嗯?”

    阮绪宁小声提示:“小兔子是白色的,小猫咪是黑色的。”

    紧拧的眉头昭然着疑惑。

    成功用好奇压制住了本能,贺敬珩松开今夜的猎物,盘膝而坐,摆出一副打算猜谜的架势。

    没料到对方是这种反应,计划被打乱的阮绪宁有点沮丧,只好进一步提示:“你喜欢哪种,我穿给你看……”

    穿,给,你,看。

    敏锐如贺敬珩,立刻明白了妻子的意思。

    答案就在嘴边,他却故意不说,有意刨根问底:“什么时候买的?”

    阮绪宁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自然、很淡定:“就是回连城的那几天,室友发给我的链接……”

    毕业前的最后一次夜谈会,阮绪宁向三位室友坦白了自己回洛州结婚的事,分别在即,女孩的聊天话题也愈发open,经过室友们的轮番“补课”,阮绪宁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在某些事上……

    还挺无趣的。

    翻来覆去睡不着,火速下单了一些可以增进夫妻感情的小玩意儿,结果一直捂到现在,也没好意思拿出来用;若不是今天看到那些可爱又暴力的小动物,她恐怕都要忘了这回事……

    见贺敬珩唇角的弧度越扬越大,阮绪宁绷不住了,催促道:“快点选嘛,白色小兔子和黑色小猫咪,挑一个。”

    男人大多是贪心的:“不能都选吗?”

    阮绪宁犹犹豫豫地制定起游戏规则:“一次只能选一种。”

    两秒钟后,贺敬珩给出意料之中的答案:“小兔子。”

    阮绪宁长睫轻颤,反而不敢再看他了:“那我……我去衣帽间换上。”

    贺敬珩冲房间一隅抬了抬下巴,抬手放行。

    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小兔子”蹦跶到床上来,他心下生疑,起身走到衣帽间外,还算绅士地先问了一句:“还没好吗?”

    焦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再、再等一下……”

    觉察到一丝异样,贺敬珩又问:“没事吧?”

    阮绪宁郁闷解释道:“没事,就是那个衣服背后是、是绑带设计……被我不小心弄乱了,我自己可能穿不上……”

    挣扎片刻,还是决定请救兵:“贺敬珩,你能进来帮我一下吗?”

    正有此意。

    他心里的麦克斯卡洛特瓦特培根尼莫芭比等等等等一群小动物,早都已经开始乱撞。

    只是。

    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当看到主动换上“兔子装”的贺太太时,还是呼吸一滞。

    阮绪宁的身材并不丰腴,即便是这样的打扮,也无关性感妩媚。

    只是可爱。

    但是可爱。

    即便,胸口那片毛茸茸的布料暂时只能用手固定;即便,头顶上的两只兔耳朵也没有调整好位置,一只直挺挺地竖着,另一只则歪倒在一旁——看起来,是一只有点丧气的小兔子。

    那一瞬间,贺敬珩再次确定:自己所留恋的、依赖的、沦陷的,不是对她的欲/望,而是对她爱意。

    他故作镇定地走过去,嗓音比平日更加沙哑:“转过去。”

    阮绪宁“喔”了声,乖乖照做。

    站定后,又惴惴不安地问:“这个……你喜欢吗?”

    男人的声音先于大脑思考:“喜欢。”

    视线久久停留在小姑娘身后雪球一般的兔子尾巴上,贺敬珩狠命掐了下右手的虎口,这才看看回过神,帮她去系胸/罩背后的绑带。

    赤脚站在灰色的长绒地毯上,阮绪宁绷紧地神经逐渐放松,旧事重提:“贺敬珩,我忽然想到婚礼仪式那天晚上,你就是像这样帮我修礼服拉链的。”

    也是在这个位置。

    也是这样的姿势。

    贺敬珩却不这么认为:“完全不一样。”

    她不解:“是吗?”

    迎上阮绪宁疑惑的目光,贺敬珩停下手中的动作,意味深长地解释道:“那天晚上,我在帮你脱衣服,但是,我希望你能好好穿着它;现在,我在帮你穿衣服,但是……”

    轻轻将阮绪宁推到衣帽间的全身镜前,他用目光描画着她的可爱。

    看得出,小姑娘最自己今天的装扮也很满意:她下意识并拢双腿,怯怯摸了一下耷拉下来的兔耳朵,随即绽出羞涩的笑。

    贺敬珩眉峰一挑,一字一顿说出后半句:“……我希望你能脱掉它。”

    说罢,指尖勾动。

    刚刚系好的那根绑带,便轻飘飘落到了地上。

    祝他好运(2)

    国耀中学的校庆典礼定在九月份。

    贺敬珩提前一个月收到了邀请函。

    校方挺重视这次的校友返校情况, 校友会负责人甚至亲自登门锋源集团,邀请他以优秀校友代表身份上台发言。

    结果,毫不意外被婉拒了。

    阮绪宁问起这事儿, 贺敬珩淡然解释说,念书时自己就不喜欢出这种风头, 更何况,别人眼中现在他所拥有的、世俗上的成功, 根本不是争取来的,只因他是贺名奎的孙子、被贺家从烂泥潭里捞了出来……

    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但凡其中哪一环出错, 他便与“优秀”两个字无缘了。

    说到这里, 贺敬珩自嘲般笑了笑:“……甚至没资格进国耀中学念书。”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

    更没资格以贺家继承人的身份与她联姻。

    自始自终, 他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和命运做赌。

    幸好,运气不错。

    联想起那个男人曾经的经历, 阮绪宁可以理解他埋在骨血中的自卑与消沉,但不愿那些负面情绪被无限放大, 她情真意切:“就算你不是贺家继承人,也一定很优秀。”

    自觉这样的安慰话术有些苍白,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出淤泥而不染, 濯清涟而不妖。”

    贺敬珩做梦也想不到, 会有人用这句话来形容自己。

    他只觉得好笑, 随口接话:“《爱莲说》, 宋,周敦颐。”

    彼时, 阮绪宁正坐在床上用手机翻看《不落星》的评论区,听到这话, 冷不防看向贺敬珩,脱口而出:“你居然知道?”

    “朗读并并背诵全文。”

    “你居然背了?”

    愣怔着放下手机,小姑娘满眼都是惊讶。

    贺敬珩刚洗完澡,头发还没有吹干,一边用毛巾处理湿漉漉的发梢,一边坐到她的身旁:“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当年洛州大学商学院的分数线,也不算低啊。”

    阮绪宁打量着丈夫那张冷峻帅气的脸,末了,视线又探向浴袍领口处惹人遐想的肌肉线条,长睫一垂,小小声道歉:“对不起,脑子突然卡壳,忘了你高中时成绩还挺好的。”

    这也不能完全怪她。

    那脸,那身材,那股拽劲……

    有时候真的很难将“贺敬珩”与“优等生”划上等号。

    沉思片刻,阮绪宁又想到了全新的辩解方向:“何况,你还有艾荣和刘绍宴这样的大学室友。”

    卧室里的死寂被一声轻笑打破。

    贺敬珩丢掉手里的毛巾,眉眼舒展:“看不起我朋友就算了,别看不起我啊。”

    事实证明,当你想夸奖一个男人的时候,最好先贬低他的朋友——这一点,早就通过周岑有所体现。

    阮绪宁随着他笑,想了想,又笃定说不发言也好:“万一你心血来潮,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在台上cue我,或者,像在隆江中心那次一样做点什么奇怪的事,那我肯定要羞死了!”

    醍醐灌顶。

    贺敬珩故意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我改主意了……”

    阮绪宁如临大敌般抱住他。

    眼角带着一点点得逞的狡黠,贺敬珩反手将小姑娘搂的更紧:“那,语文课代表还记得前一句吗?”

    紧贴着某人的胸肌,阮同学正处于宕机状态:“什么?”

    贺敬珩没打算卖关子,直接公布答案:“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

    黑影罩下来,带着沾染了水气的温度。

    他问:“我也是‘独爱’吗?”

    声音也烫,像是要深深烙印在她心里。

    这般近的距离,两个人的体型差尤为明显,尽管没有刻意蜷缩身体,阮绪宁仍然看起来比平日更加娇小、脆弱。

    她垂下脸,不满地呢喃着:“……都说过很多次了。”

    明明想要逃离魔爪,一翻身,却带着那家伙一起滚落到被褥里。

    贺敬珩咬着她的唇瓣,仅仅只用一只手,便轻松将两只纤细的手腕举过头顶,身体力行诠释着“贪得无厌”四个字。

    直到阮绪宁快要喘不过气,才提要求:“再说一次。”

    *

    校庆典礼当天,阮绪宁起了个大早。

    她也不想的。

    无奈,第一个闹钟响铃外加贺敬珩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拦腰一抱,就让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时间还早,小夫妻不紧不慢吃完早餐,各自拾掇一番,这才驱车赶往位于城南的国耀中学。

    托贺礼文的福,贺敬珩没了座驾,也不方便一直坐柴飞的车,前段时间抽空又去提了辆黑色大G,外观和原来那辆几乎一模一样,只简单提升了一下配置。

    刘绍宴一行得知后,一直在群里表示不理解,说这事儿的本质是“旧的去了,新的也没来”。

    贺敬珩没和他们一般见识,只用三个字终结话题:“我长情。”

    天气不错。

    迎着朝阳,国耀中学校园内外皆是一副喜庆景象,空飘气球和充气拱门构筑成穿越回学生时代的梦幻之窗;创校初始至今的照片都被精心制作成宣传展架,布置在主干道两侧,用光和影,无声诉说岁月的变迁。

    两人刚停好长情版黑色大G,就看见了在校园里闲逛的谭晴……以及她的两位护花使者。

    贺敬珩一挑眉,远远冲刘绍宴和艾荣喊话:“你们两个又不是国耀校友,怎么好意思混进来的?”

    这种典礼,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校园开放日,校方有意向社会各界展示师资力量和校友风采,当然希望前来观礼的人多多益善,哪有拦着人不让进的意思?贺敬珩很清楚这一点,就是想给那两个情敌之间添一把火——因为自己曾淋过雨,所以想把别人手里的伞撕碎。

    没毛病。

    艾荣扬了扬手里的宣传册:“我侄子明年打算来国耀念书,我先过来看看。”

    有备而来。

    压力给到刘绍宴。

    他沉思数秒,偷偷瞄了眼谭晴:“我……我未来的孩子打算在国耀念书,我也先过来看看。”

    贺敬珩给刘家少爷递了个赞许的眼神。

    过来人的经验:打败情敌的第一要素,就是得有这股没脸没皮的劲头。

    见刘绍宴和艾荣依旧是一副随时随地都能干架的样子,阮绪宁忍不住挽起了谭晴的手,偷偷将其拉到一旁打探军情:“他们两个都追你这么久了,怎么样,你有选择意向了吗?”

    解决了自家问题,得空自然也得替闺蜜把把关。

    谭晴耸了耸肩,压低声音道:“说真的,两个人我都不讨厌,但如果选择一个当恋人就注定得失去一个朋友,那这种局面,唯有一种方法可破……”

    她一撩大.波浪,双眼放光:“我打算撮合一下他们。”

    没想到闺蜜会在搞钱和搞对象之间选择搞笑,阮绪宁眨了眨眼,决定坐等刘绍宴和艾荣的官宣。

    *

    高中毕业后,阮绪宁没有再回过国耀,她与谭晴手挽手走在校园里,细数目光所及之处的变化。

    还特意回到当初的教室看了一眼。

    阮绪宁叽叽喳喳,谭晴也叽叽喳喳,拥有“双重画外音”加持,以至于光是听到那些描述,贺敬珩就能想象出若干年前发生在这间教室内外的画面:

    “宁宁,你还记得不?有一年班里征集图书角,每个人要上交三本书,第二天你兴冲冲带了三本漫画,结果直接被老师没收了……”

    “我敢说,我们班门口这段走廊,那绝对是‘罚站最佳观景区’,只要站在这里稍微一侧身,就能俯瞰操场和篮球场,各类帅哥一网打尽,还能看见花坛后面偷偷牵手的小情侣!”

    “当年食堂的小酥肉还是挺好吃的,就是分量太少了,我有一次偷偷打包了一份带回教室,自习课给大家分着吃,被后门查岗的陈老师抓了个正着,学期结束她给我的评语是‘为人慷慨,善于分享’,笑死……”

    贺敬珩双手插兜跟在两人身后,忽略掉仍在夹枪带棒的艾荣与刘绍宴,神情疑惑地观察着熟悉的环境:“这不是我们以前的教室吗?”

    “你是四班,我也是四班,高年级的教室是不变动的。”阮绪宁解释说,“你毕业两年后,我就升到高三了呀。”

    贺敬珩点点头,示意自己想明白了。

    他放远目光,隔着通透的玻璃窗,静静看向教室里成排的桌椅和轻晃的窗帘,想象着不同时空里的两个人身处同一间教室时,会有什么样的对白,又会有什么样的交集……

    但他到底是个理性多过感性的家伙。

    想的越多,遗憾也就越多。

    贺敬珩不喜欢那种深埋在记忆里、无法弥补的遗憾,于是掐灭了想象的画面,如同当年掐灭对一个小姑娘的妄念。

    阮绪宁轻手轻脚地推了一下紧闭的教室大门:“我们能进去坐一会儿吗?拍几张照?”

    谭晴跟了过去:“应该是可以的吧——门上锁了,好烦呀。”

    迟疑间,另一侧的楼梯转角响起了男人的笑声:“两位美女,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找陈老师拿钥匙啊?”

    阮绪宁与谭晴双双循声望过去,一张不算太陌生的脸映入眼帘。

    谭晴率先想起一个名字:“秦泽雨?!”

    名叫秦泽雨的年轻男人冲她们点点头:“缘分啊,在这儿碰到了。”

    那家伙身形高挑瘦削,梳着油头,还穿了身笔挺的商务西服,看上去颇有几分精英人士的味道。

    本打算径直走过去招呼老同学,一抬眼,却被两人身后三道冰冷的目光生生给逼退了回来。

    谭晴眸子一动,主动站到秦泽雨身边:“我来介绍一下,这位秦泽雨同学,曾经是我们宁宁狂热的追求者……”

    话音刚落,贺敬珩看向男人目光中便多出几分戾气。

    秦泽雨摆摆手:“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嘴里这样说着,眼神却不离阮绪宁,他捏着手机上前,殷勤道:“阮绪宁,之前在班级群里加过你好友,但一直没通过……是不是没看见?正好,咱们今天当面再加一次,以后啊,有空多出来聚聚。”

    男人身上浓重的古龙水香味令阮绪宁眉头紧蹙。

    瞧出了小姑娘的为难,贺敬珩长腿一迈,往她身边走了一步。

    当了一路背景板,艾荣本就不大高兴,好不容易遇到个主动跳出来“送人头”的家伙,当然不准备放过这个搞事的机会。

    他抢在贺敬珩前面开了腔:“秦先生现在哪里高就?”

    见有人搭话,秦泽雨立刻摸出口袋里的名片夹,一张一张往外散:“国耀20届毕业生,秦泽雨,福泽的泽,风雨的雨,这是我的名片,幸会幸会。”

    艾荣瞄了眼名片上的头衔:“康盛建筑有限公司市场部总经理,哎呀,秦先生真是年少有为。”

    秦泽雨故作谦虚:“哪里哪里,都是自家的小本生意。”

    言下之意,自己是个富二代。

    贺敬珩对这种自抬身价的拙劣伎俩见怪不怪,轻嗤了一声。

    像是要为自家兄弟撑场面一般,刘家少爷冷不防开启嘲讽模式:“你家这公司我都没听说过,看样子,确实不大。”

    秦泽雨:“……”

    盯着贺敬珩打量几眼,他认出了那尊大佛,眼神都变了:“你是,好眼熟……你是贺家的……贺敬珩?贺敬珩学长?贺总?贺总,幸会幸会!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机会,改天一定登门拜访!”

    贺敬珩双手抱肩,稍微调整了一下站姿,没接他的茬。

    也没接他的名片。

    只薄唇一碰,冲着秦泽雨凉凉道:“不是要加我老婆好友吗?”

    秦泽雨一愣:“……老婆?”

    贺敬珩继续施压:“不是还要约她出去聚聚吗?”

    语气里的酸涩快要溢出来。

    阮绪宁内心大呼不妙,仿佛能听见一道空灵的系统提示音:您的老公现已将秦泽雨加入仇杀列表。

    谭晴这才慢条斯理地宣布:“忘了介绍,我们宁宁现在是贺太太。”

    秦泽雨是个拎得清的,目光只在阮绪宁脸上一落,便迅速收了回来,当即脸色煞白:“我、我刚才就是随口说说,加什么好友?我手机早就没电了,不加,下次再加……不不不,没、没下次了……我想起来还有点事,我先走了哈,去看看陈老师……”

    见那道身影匆匆消失在楼梯尽头,阮绪宁这才松了口气。

    贺敬珩垂下眼,冷声发问:“他欺负过你?”

    阮绪宁摇摇头,牵起丈夫的手:“没有,就是有点讨厌他。”

    谭晴收回眼刀,向醋海翻波的某人告状:“秦泽雨那家伙,就是班里特别招人厌的男生,仗着自己家里条件不错,没事就喜欢给女生打分——那个时候,秦泽雨到处说宁宁是男生评选出的‘最想把她欺负哭的女生’第一名,还说宁宁喜欢看那种谈恋爱的漫画,肯定不是什么正经姑娘……”

    她磨了磨牙:“我早就看他不爽了。”

    贺敬珩没说什么,只冲艾荣伸出手:“名片给我。”

    艾荣吹了个口哨,将那张薄薄的纸片递过去,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下连小本生意也要没有咯!”

    教学楼里上演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阮绪宁一行的心情。

    校庆典礼的引导广播响起后,他们并肩前往国耀中学多功能礼堂。

    见谭晴落单,刘绍宴三两步追上去:“你呢?”

    谭晴疑惑:“我?我什么?”

    “那姓秦的混球,说过你坏话没有?”

    “没有。”

    “那就好。”

    喜欢的姑娘没被欺负,自然是好事,但自己似乎也少了个替她出头的机会,刘绍宴的心情有点复杂,想了半天,才半开玩笑地问:“是不是哪个姑娘的男朋友伸张正义,把那家伙给揍了?”

    谭晴神秘一笑:“后来,有人投稿‘校园表白墙’,说秦泽雨是‘最想把他欺负哭的男生’第一名——对了,还是男生评选版。”

    刘绍宴反应过来,随即哈哈大笑:“还有这种事?”

    “看他那欠欠的样子,你就说,想不想把他弄……揍哭吧?”

    “还真有点想。”

    “所以,这排名也不是空穴来风啊。”谭晴两手一摊,“秦泽雨百口莫辩,再没好意思对女生评头论足了,顺便一提,这事儿是宁宁做的。”

    颠颠跟过来的刘绍宴脚下一顿,差点踩空:“啥?小、小嫂子这么狠?”

    谭晴满眼都是对闺蜜的偏爱和赞许:“别被外表骗了,我家宁宁才不是那种任人欺负的小白兔呢。”

    望了一眼前方一高一矮两抹身影,她面上笑意更浓:“大概,也只有遇到贺敬珩那种家伙,才会真的让她感到有点害怕吧?”

    *

    路过篮球场的时候,阮绪宁忽然停下了脚步。

    今日全校师生停课观礼,篮球场空无一人,色彩鲜艳的塑胶地面像是一块巨大的拼贴画,着实惹眼。

    贺敬珩明知故问:“想到什么了?”

    想起当年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矫健身姿,阮绪宁抿唇:“很多事。”

    伸出指尖数了数围网外的几棵树,她仰起脸,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挥洒下来,跃动的光斑落在她的发梢和肩头:“你书房里的那张合影——我们三个人,是不是就在这个位置拍的照片呀?”

    贺敬珩“嗯”了声,俯身替阮绪宁拨开几缕散在脸侧的碎发:“要不要再拍一张照片?”

    惆怅来得很突然:“可惜……”

    “怎么了?”

    “没什么。”

    阮绪宁欣然应允,一边招呼谭晴帮忙拍照,一边往后退,没想到,不小心撞到了站在树下看风景的路人……

    大概是在看风景。

    大概是路人。

    她急忙道歉:“不好意思。”

    那人转过脸,休闲卫衣、鸭舌帽和口罩的穿搭隐隐让阮绪宁心头一颤,对上那双温柔含情的浅瞳,那个名字几乎是脱口而出:“周岑……”

    将自己“全副武装”的男人做了个噤声手势:“嘘。”

    周围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朋友,哪里能瞒过去?

    艾荣和刘绍宴前后脚奔过来,欣喜之余,又开始轮番责备周岑,回洛州也不在群里吱一声。

    阮绪宁悄悄扯了贺敬珩的袖子:“连你都不知道周岑要回来吗?”

    贺敬珩望了望天,打算糊弄过去:“校庆典礼节目表上不是写了‘优秀校友献唱’,这还猜不出来?”

    阮绪宁:“……”

    眼见着自己变成了集火目标,周岑边笑边解释:“校庆献唱算是私人行程,不方便写进通告里,也担心如果公开宣传,粉丝跟过来应援可能会扰乱会场秩序,所以就没对外说了。”

    艾荣嗤他:“有粉丝就是不一样。”

    刘绍宴也添了把火:“都能扰乱会场秩序了。”

    被两人贴脸开大,周岑无奈摇头,目光又落到了贺敬珩与阮绪宁身上:“……是要在这里拍照吗?我帮你们拍?”

    弦外之音是:这一次,他就不参与了。

    贺敬珩与阮绪宁互望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一起拍吧。”

    偶有路人从附近走过,向一群俊男美女投来好奇的目光。

    谭晴一声轻呼,吸引了同伴们的注意:“要拍照就抓紧时间啊,可别让周大明星暴露了!”

    周岑还要推脱,却被贺敬珩一把抓过来。

    他只得站定,趁着四下没有闲人,迅速摘下口罩和鸭舌帽:“还是之前那个pose吗?”

    贺敬珩并不介意:“行。”

    两人门神似的左右站定,阮绪宁笑盈盈地站在他们中间。

    谭晴挥挥手:“来,看镜头,笑一下!”

    刘绍宴在旁起哄:“珩哥,笑就笑开点儿啊!”

    艾荣的嘴也没闲着:“周岑,你离小嫂子那么远干嘛,是怕被珩哥揍吗?我忽然发现,你们国耀中学的绿化挺好呀,放眼望去,全是绿……全是树!”

    摄影师瞪了他一眼。

    等艾荣消停下来,她才重新摆开姿势:“三,二,一,说茄子。”

    待机时间太长,阮绪宁笑到连苹果肌都有些发酸。

    所幸,她还是坚持到了最后。

    按下快门。

    封存了一段旧记忆。

    翻开了一段新篇章。

    所有可以言明的和难以言明的,都凝聚在小小的画面里。

    见阮绪宁跑去谭晴身边翻看照片,周岑收回目光,重新戴好帽子与口罩,走向贺敬珩:“助理发消息过来了,让我去后台化妆候场,一会儿会场见。”

    贺敬珩将刚剥出来的薄荷糖丢进嘴里:“这次什么时候走?”

    “明天晚上,要飞帝都录歌。”

    “这么赶?”

    “活多点儿,我心里也踏实。”

    有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秋天与校园的适配度,总是不像夏天那么高。

    贺敬珩不受控制地拧了下眉,随即,欲盖弥彰似的点头表示认同:“那今晚你住哪儿?”

    周岑双肩一耷拉,冲某个方向的天空一抬头:“咱们学校离雅都名苑很近,你上回不是说,让我跟你们回一趟阮家、帮你讨好丈母娘吗?”

    顿了顿,他笑起来:“求收留。”

    祝他好运(3)

    国耀校庆典礼现场。

    礼堂里人头攥动, 洋溢着欢快的气息。

    可惜早起后遗症太大,阮绪宁的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当主持人邀请第四位校领导上台发言时, 她终于撑不住了,头一歪, “咚”地靠在身边男人的肩膀上,睡着了。

    谭晴戳不醒好友, 无奈地冲贺敬珩笑了笑:“宁宁以前就这样,有一次熬夜看漫画困得厉害, 做课间操的时候直接站着就睡着了, 摔了一跤都没醒, 大家还以为她中暑了,急忙去叫了老师……”

    贺敬珩小心翼翼挪动了一下肩膀,好让阮绪宁睡得更舒服些, 压低声音道:“我知道。”

    谭晴一愣:“这你都知道?”

    耳边回荡着校领导的慷慨陈词,贺敬珩眯起眼睛, 思绪飘远:“那天,我们班的体委请假, 我正好顶替他领操,就站在你们班的侧后方——我看见了。”

    时隔多年, 那天的景象仍历历在目。

    尽管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分心、不要去看阮绪宁的背影, 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瞄向小姑娘所在的方向——这种光明正大瞥望对方背影的机会并不多得, 甚至开始期待一会儿做广播体操时的转体运动, 如果自己慢半拍,不知道会不会与她能有短暂的对视?

    其实贺敬珩心里清楚, 即便两人对视,也毫无意义:当她看过来的时候, 说不定是在想,领操的怎么不是周岑?

    思绪被惊呼声打断。

    眼见着那个娇小的身影栽倒在地,贺敬珩只想第一时间冲过去将她抱起来、送去校医室……然而步子还没迈开,就听见阮绪宁班级里的男生接连起哄出声,笑话她站着居然也能睡着?

    贺敬珩松了口气,慢慢放下悬着的心,只是那种难以压制的担忧,一直让他记了许多年。

    ……

    报幕结束,一阵不同于先前的热烈掌声让贺敬珩回过神。

    他看见盛装的周岑手握话筒走上舞台,笑容谦逊地与台下的学弟学妹们互动,正打算叫醒阮绪宁,谭晴却先他一步,凑到闺蜜耳边:“醒醒,周岑献唱了!”

    阮家小姐的困劲已经过去。

    她揉了揉眼睛,嘴里嘀咕着:“什么?可以吃饭了?”

    谭晴抬高分贝:“周岑!是周岑上台唱歌了!”

    阮绪宁这才艰难地掀开眼皮,定了定神,迅速举起双手就位,跟着众人一起为好朋友欢呼喝彩。

    振奋人心的音乐声很快将礼堂气氛推向高/潮。

    就在第一首歌演唱结束、周岑为母校献上祝福之际,姗姗来迟的苏欣蕊自后排挤过来,手里还捧着一大束鲜花。

    谭晴不禁感慨:“校花的待遇就是不一样,来参加校庆典礼都能收到花。”

    这话落入艾荣和刘绍宴耳中,两人双双低头摆弄手机,争分夺秒预定鲜花快点。

    觉得这姑娘面熟,苏欣蕊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解释道,这是被校友会对接人强行塞的一束花,让她上台送给周岑。

    苏欣蕊实在不想出这个风头,纠结再三,最后跑来这里搬救兵:“还是阮小姐去送吧?”

    话音刚落,贺敬珩的视线便一寸寸抬高。

    周遭空气瞬间降低了几度。

    然而,苏秘书根本没在怕,甚至还把花束往阮绪宁眼皮子底下递了递。

    阮绪宁条件反射似的瞄了一眼贺敬珩。

    男人的表情并不自然,但也不好当着这么多朋友的面发作,只好轻咳两声故作大度:“……想去就去。”

    阮绪宁歪了下脑袋:“你不介意吗?”

    贺敬珩喉头一滚,几乎是挤出一句话:“我老婆给我最好的朋友送花,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熟悉的配方。

    熟悉的味道。

    然而。

    贺太太的道德感消失了,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那我真去咯?”

    说着,就要去接苏欣蕊手里的那束花。

    贺敬珩眼皮跳得厉害,急急出声阻止:“喂,你……”

    阮绪宁伸出去的双手半途转弯,将丈夫紧紧抱住,迎着那道焦虑又狐疑的目光嗤嗤发笑。

    周遭一片都在嗤嗤发笑。

    贺敬珩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他深深看了阮绪宁一眼,大有今晚算账的意味。

    发觉苗头不对,谭晴挺身而出打圆场:“周岑现在有好多女友粉,贺敬珩,你可别让宁宁再上一次热搜啊!要不,你去送呗?”

    她一挑眉:“你跟周岑是铁哥们——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苏欣蕊也正有此意,直接就把那束花丢给贺敬珩怀里:“也行,你们一家出一个代表就行。”

    一个真敢说,一个真敢做。

    被两个姑娘驾到空前高度,贺敬珩牵动了一下唇角,被迫起身上台,将那束花送给了周岑。

    或许,用“塞给”更为贴切。

    台下掌声雷动,两位当事人的表情都挺微妙。

    阮绪宁刚绽出笑容,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姑娘尖锐的惊呼声:“啊啊啊啊,我就知道我当年磕的CP是真的!这么多年了还管售后,简直活久见啊!”

    阮绪宁:“……”

    刘绍宴边鼓掌边揶揄:“珩哥这时候当众表演‘兄友弟恭’可就太虚伪了啊,想刀情敌的眼神根本藏不住!”

    刚结束起哄,艾荣跟着摇头:“表面笑嘻嘻,背后……算了,不说了,还是咱们俩这样公平竞争比较敞亮,有什么话都当面说。”

    刘绍宴点头表示认可:“就是,就是。”

    艾荣忽而又道:“对了,我刚刚约了谭晴明晚吃饭看电影,她同意了,你小子可别给我捣乱,临时喊她开会什么的……”

    刘绍宴看着他:“MMP。”

    *

    校庆典礼结束后,贺敬珩婉拒了校方领导安排的晚宴。

    阮绪宁这才知道,自家丈夫以两人的名义给国耀捐了一栋楼,打算用来当做学生活动室,还起名叫做“敬宁楼”。

    那些校方领导本以为是取“宁静致远”的谐音,结果看到了贺太太的名字才发现就是单纯的秀恩爱。

    道别众好友,他们径直回了雅都名苑。

    周大明星的保姆车已经等在外面了。

    得知周岑要来家里住,谷芳菲早早就等在了客厅里,听见门铃响,她立刻丢掉手里的美容仪,顶着一脸精华液跑去开门。

    阮绪宁吓了一大跳,急忙示意她进屋。

    谷女士边走边往楼道里张望:“对对对,先进屋!没有狗仔跟来吧?”

    周岑叫了声“谷阿姨”,打趣说自己还没火到那种程度。

    阮绪宁帮他拿了拖鞋——蓝色的那双。

    时隔多年,再次回到雅都名苑、回到曾经住过的单元楼,周岑感慨万千,目光在阮家逡巡:“好像一切都没变。”

    贺敬珩幽幽出声,很刻意地低头看了一眼:“有些东西还是变了的——比如,我现在穿黑色的拖鞋。”

    当年,他们可是“蓝绿分明”。

    周岑疑惑:“黑色的,怎么了?”

    贺敬珩故作松弛耸耸肩:“没怎么。”

    还是忍不住显摆:“女婿专属。”

    周岑:“……”

    难得集齐女儿的两位竹马,谷女士的嘴角就没掉下来过,看看这个觉得好,看看那个也觉得好。

    吃晚饭的时候,更是夸完周岑夸贺敬珩,夸完贺敬珩又夸周岑:

    “周岑上次拍的那套中国风海报真的是好看,特别有意境……我跟我的小姐妹们都说了,那本杂志,我们几个人手好几本!”

    “敬珩最近也一直在健身吧?哎呀,这背、这胳膊,看着就有安全感……”

    “当明星挺忙的吧?人家都说唱而优则演,周岑你长得这么帅,什么时候有机会拍电影啊?阿姨一定去捧场!”

    “我听说,锋源集团又有人事调动?真是辛苦敬珩了,年纪轻轻,肩上的担子就这么重……”

    “周岑真是不错啊!”

    “当然,敬珩也很好!”

    一句好听的掰成两半说,一直说到词穷,阮绪宁插不上话,只好拼命给“端水大师”倒饮料。

    用餐结束,周岑主动起身收拾碗筷。

    贺敬珩一把将好友按坐回座位上:“我来收拾就好。”

    周岑并不领情:“以前我来宁宁家里吃饭,也会帮忙收拾的。”

    贺敬珩睨他一眼:“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有我,哪还能再让你一个客人帮忙收拾碗筷?”

    弦外之音,自己已经不再是这个家里的“客人”了。

    这话落到阮绪宁耳中。

    她为“贺言贺语”惊讶:前段时间来家里吃饭,还拘谨到要自己为他夹菜,周岑一来,他倒是出奇有“男主人意识”了……

    呵,男人。

    周岑咂摸片刻,忍不住抿笑,将堆叠在一起的油腻碗碟全数交给贺敬珩:“那就麻烦你了,我带了些礼物给谷阿姨,正好去和她聊聊天……”

    站在沙发边调试电视机的谷芳菲听到这话,当即笑成一朵花:“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太破费了。”

    周岑转身去寻放在行李箱里的护肤品礼盒:“我和CB那边有商务合作,他们这次推出了高端线养肤系列,专柜暂时还买不到,我想着,正好带给您试试……不过今天看到谷阿姨皮肤状态这么好,感觉您好像也用不上修护类的产品。”

    这话夸进了谷女士的心坎里,她立刻来了精神:“是吧?我也觉得自己最近皮肤状态不错,就是偶尔早上起来啊,脸有点肿……”

    “我的化妆师倒是教过好几个消水肿的办法。”

    “真的?快,快和我说说!”

    谷芳菲眼睛都亮了,急忙示意周岑坐上沙发:“我还要八卦一下:你们公司那个殷樱,到底有没有整容?还有那个白娇蕊,听说她每次都带资进组?对了,还有荣穗,走搞笑路线的那个小美女……她是真见了长得帅的男明星就上手摸吗?还是故意打造的人设?”

    眼见丈母娘与周岑越聊越投机,贺敬珩有点不是滋味。

    家里人多,谷芳菲就没让家政阿姨留下,主动承担起家务活的阮绪宁捏着块抹布走过来:“怎么了?”

    “啧,防不胜防。”

    “哈?”

    “没什么。”贺敬珩将碗筷放进洗碗机,按下开关后,又瞥了眼客厅里相谈盛欢的两人,面无表情提醒妻子,“下次再来雅都名苑,记得带上我给妈挑的那套翡翠首饰。”

    阮绪宁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看着贺敬珩拧开水龙头、埋头狠命洗手。

    隐约还能听见“谁还不会了”之类的赌咒。

    *

    奔波一整日,三个人都有些乏。

    晚上没有安排别的活动,只在露台上聊了会儿天,便各自回屋休息了。

    周岑住的客房在二楼,紧挨着阮绪宁的卧室,与茂华公馆的房间布局有那么点儿相似——但凡闹出的动静大一点,隔壁房间的住客肯定能听得清。

    因此,阮绪宁早早就给丈夫下了通牒:不做。

    贺敬珩笑她太多虑:要是真会打扰到周岑,上回在茂华公馆就已经打扰过了,又何必到现在才考虑这个问题。

    阮绪宁的反射弧慢了半拍:“上次,我们……”

    贺敬珩似在回味:“你都不知道自己当时哭的有多大声。”

    阮绪宁:“……”

    脸红到要快要滴血,她还是坚定了自己的原则:不做。

    这里没法做安全措施。

    贺敬珩知道小姑娘的担忧,也没有再勉强。

    当阮绪宁泡完澡完走出浴室时,发现他正坐在床上翻看漫画书,其中有几本还是自己珍藏的“限制级”。

    她光着脚蹭蹭蹭小跑过去,还没来得及辩解,就被丈夫伸手捞进怀里,用双臂禁锢住。

    贺敬珩盘膝坐在床上,像是一片巨大的树叶,自身后将她紧紧包裹住。

    男人用指尖点了点其中几本漫画书:“我一直有个疑问:你把这些书明晃晃地放在书柜里,就不怕被你妈妈发现吗?”

    眼见着逃不掉,阮绪宁索性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妈她也跟着我一块儿看?她还追我画的漫画呢!最近,她把手机壁纸都换成了游星冉!”

    贺敬珩:“……”

    “这几本都是我成年之后才买的啦,我妈才没那么迂腐呢。”

    “那她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

    “算了,没什么。”

    贺敬珩并没有把话说完,但阮绪宁理解他的意思:“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就像你,你看过那么多电影,有战争片,警匪片,还有恐怖片,但你绝对不会因为影视作品的影响就变得凶残、暴力,你一直都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家伙,我也一样啊——我绝对不会因为看了几部漫画,就变得不自爱。”

    被夸奖了。

    也被说服了。

    不止一次觉得,这个小姑娘看问题远比自己更加通透。

    贺敬珩用下巴抵着阮绪宁的脑袋,嘴角噙着笑:“那,阅本无数却依然纯洁的小天使,咱们今晚深入聊聊?”

    阮绪宁莫名背后一寒冷:“聊什么?”

    贺敬珩收紧手臂:“长夜漫漫,你又不让我做别的,那就聊些值得夫妻之间共同探讨的话题呗。”

    他挑了本漫画,翻到其中一页:“喜欢这样的?”

    画面里的男女主角紧紧相拥,镜中景象着实让人面红耳赤,阮绪宁双颊发烫,生怕丈夫有心学习,矢口否认:“没、没有很喜欢。”

    贺敬珩没说什么,又挑出另一本翻了翻:“这样呢?”

    看到那些造型可爱的小玩具,阮绪宁慌张到连睫毛都在颤:“我都没有试过,不知道喜不喜欢……”

    男人的声音带着蛊惑:“想试试吗?”

    她没说话,心猿意马地戳着手指。

    贺敬珩会心一笑,暗自记下了妻子的需求,压低声音继续引导:“还有呢?还喜欢怎样的?”

    默了几秒钟,细若蚊哼的声音终于响起来:“就、就像,上次那样……你说喜欢小兔子的那次……”

    “角色扮演?”

    “不是啦,就是那次……后面……”

    阮绪宁仰起脸,举手勾住贺敬珩的脖颈,笑声念叨几句,生怕他不能理解,又翻身趴在床上,做了个简单的示意。

    阮绪宁想起那次在浴室,那套毛茸茸的“兔子装”刚穿上身就被剥了下来,贺敬珩那家伙急不可耐又来势汹汹,直接将人按在了洗脸池边……

    因为看不清身后状况,连求饶都无从开口,只能由他胡来,最后,兔子耳朵都被扯坏了一只,可怜巴巴的耷拉着。

    妻子的喜好令贺敬珩很意外:“理由?”

    就像是出于动物原始本能的行为——事后他还在担心,怕她承受不住,怕她嫌弃自己的粗鲁。

    阮绪宁不肯说,死命摇了摇头,就要趁机逃走。

    可惜没爬几步,就被拽着脚踝拖回去。

    顾不上被弄乱的被褥,贺敬珩翻身压过去,一双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这也算是夫妻之间的必修课,你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但是……”

    “乖,告诉我。”

    明明是哄人的语气,压迫感却半分不减。

    阮绪宁根本没法拒绝,只好别过脸,半晌,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深。”

    贺敬珩拧眉:“什么?”

    她又重复一遍:“……深。”

    羞耻感拉满。

    说罢,猛地拽过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脸。

    贺敬珩这回听明白了,并且单方面认定今晚的夫妻夜话收获颇多,细细咂摸妻子的喜好,复又淡声道:“还有些别的方式,也很深,比如……”

    扯开阮绪宁的“遮羞布”,他俯身凑到她耳边,说了些晦涩难懂的词汇。

    陷在床垫里的小姑娘身子一颤,茫然地瞪大眼睛。

    贺敬珩也不急于解释,只啄了下她的唇瓣:“以后,我们慢慢摸索。”

    祝他好运(4)

    次日一早, 贺敬珩是被封焰一通电话吵醒的。

    许是最近频繁与娱乐圈扯上关系的缘故,他对“封焰”和“紫焰传媒”之类的字眼已经有了些许抵触。

    出于礼貌,还是第一时间接通。

    封焰这次没卖关子, 直截了当表明来“要钱”的用意:“有狗仔拍到了疑似周岑的绯闻照,已经被我第一时间买断了, 不贵,也就小七位数……这笔钱, 麻烦贺总报销一下。”

    周岑?绯闻?

    贺敬珩眼角一缩,瞄向身边仍在熟睡的阮绪宁:两人昨晚什么都没做——身体上确实什么都没做, 但托那些漫画书的福, 精神上却大战了三百回合, 小姑娘累得厉害,睡觉前福灵心至地告诉他,自己好像知道了“神交”是怎么一回事。

    贺敬珩不知道。

    他只知道, 一会儿又得去洗冷水澡了。

    强行中断回忆,贺敬珩翻身坐起, 将手机贴近耳边,压低声音仔细询问:“周岑和谁传绯闻?”

    封焰片刻没有迟疑:“……和你。”

    贺敬珩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圈内大佬带着一股怨念冷哼道:“周岑回母校献唱, 你上台给他送花,结束以后让他住你那儿, 大半夜不睡觉, 两人站在露台上聊天……贺总, 您是不知道每天有多少长枪短炮对着我们紫焰传媒的当红艺人、一心想给周岑杜撰缠绵悱恻的故事吗?”

    贺敬珩回忆起昨天晚饭后的场景:“我老婆当时也在露台上, 三个人一块儿,能有什么误会?”

    “贺太太可没入镜。”

    “怎么可能?”

    “或许是因为个子太矮, 狗仔没有拍到?”

    贺敬珩:“……”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封焰的算盘珠子都快崩到自己脸上来了:“不该拍到的时候, 把我老婆拍进视屏,要我花钱买断;该拍到的时候,把她一个人漏了,要我花钱报销……封总,你们那个圈子,一直都这么黑吗?”

    封焰冷笑:“听起来,贺总是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贺敬珩轻嗤一声,像是默认。

    赚钱最重要。

    封焰没有发作,而是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这种新闻对周岑的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爆几个热搜横竖还能赚波流量……我之所以压着不放出来,完全是为了贺总着想,贺总确实可以不用在意网上的流言蜚语,但贺太太能不在意吗?”

    “那些营销号为了博眼球什么标题都敢写,随随便便就是,当红流量小生夜会猛男留宿过夜,新生代歌手背后金主疑似曝光……”

    “别怪我事先没提醒贺总,网友的嘴巴都跟淬过毒似的,不管真相如何,标题一旦爆出来,传着传着就变味了,我可不希望下一次再听到你们贺家的消息,是贺总婚变的传闻。”

    婚变。

    精准拿捏到某人死穴。

    两秒过后,向来无所畏惧的贺家继承人认栽:“账户发过来,我报销。”

    为自家公司狂省一笔的封老板还算有良心:“多谢贺总慷慨解囊,为我司艺人排忧解难,再附赠你一个消息吧:前两天有人在隆滨看到了你爸——喔,现在应该管叫他贺礼文先生了,贺礼文先生在隆滨盘了两家铺子,卖环保建材,虽然没敢打锋源的名号,可没少搬出贺老爷子来打通人脉。”

    “能打得通?”

    “很难。”

    “我想也是。”

    “毕竟,是丧家之犬啊。”

    尽管刻意不去打听贺礼文的消息,偶尔还是会从旁人口中得知他的近况,贺敬珩默了片刻:“说到底,老爷子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贺礼文流落街头,总得给他个还算体面的归处,我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封焰表示认同:“但我手底下的女艺人可没这么大度,她们雇人去给贺礼文的店门口泼了红油漆……”

    贺敬珩“啧”了声:“做的还不够漂亮。”

    对方停顿了几个数的时间:“主要是——泼粪那种事,她们是真的做不出来。”

    贺敬珩先是一愣,随即笑出声。

    身边的小姑娘似是被惊扰到,鼻翼翕动,皱了皱眉,他急忙敛声,哄孩子般轻拍着她的身体,应付了封焰几句,挂断电话。

    没想到,阮绪宁还是慢悠悠睁开了眼。

    见丈夫一大早就捧着手机,她本能地关切道:“怎么了?”

    秋日的阳光柔和轻盈,透过窗帘缝隙,落在成套的淡粉色被褥上,形成一道道斑驳的光影。

    贺敬珩沉浸在难得的宁静中,恍惚片刻,才摇头示意妻子无事发生。

    阮绪宁嘟囔了几句,重新闭上眼睛。

    男人抬手替她掖好被子,语气更柔:“乖,再睡一会儿。”

    *

    好不容易将身边人哄睡,贺敬珩早已睡意全无。

    洗漱完毕,他琢磨着下楼准备早餐,结果还没走到厨房,就在客厅里与同样早起的周岑撞了个正着。

    贺敬珩点头打招呼:“起这么早?”

    “你不也挺早的么。”

    “昨晚睡得怎么样?”

    “比起在茂华公馆过夜那次,要好多了。”

    听出了好友话语里的揶揄之意,贺敬珩错开目光:“那就好。”

    接下来轮到周岑的轮次:“今天不用亲自扔垃圾?”

    贺敬珩淡淡“嗯”了声:“也不是每晚都有垃圾。”

    周岑陷入沉思:“……你们已经在备孕了?这么快?”

    意识到对方误会了什么,贺敬珩急忙解释:“没有,那事儿得听宁宁的意思。”

    多说多错,越描越黑。

    贺敬珩尴尬地摸了下鼻尖,径直走到冰箱前,清点起冰箱里的食材。

    瞧出了好友的意图,周岑冲餐桌抬了下巴:“你别忙活了,我让助理去买了马师傅家的牛肉生煎包,刚送过来。”

    贺敬珩这才发现,桌上摆着眼熟的打包袋。

    危机感从未有过地冲上锋值。

    他关上冰箱门,目光转而落在餐厅一隅的咖啡机上:“那我来……”

    周岑打断他:“中式早餐,还是配豆浆比较好——我已经点了外卖,一会儿就送到,还有粥和小菜。”

    考虑得很周全。

    贺敬珩原地僵了一会儿,轻嗤出声:“请你来帮我讨好丈母娘,结果,你是一点表现的机会都不留给我啊,亏我一大早还花了七位数帮……”

    声音戛然而止。

    周岑生疑:“什么?”

    贺敬珩唇线紧抿,走到餐桌边坐下:“没什么。”

    有些事,到底还是想瞒着。

    周岑没有追问,只若有所思地望向贺敬珩:“我啊,难得才有一次表现机会,你这个‘穿女婿专属黑拖鞋’的家伙,来日方长。”

    那眼神里有释然,也有羡慕。

    贺敬珩笑了笑,算是回应——他们之间,确实不用再说旁的话了。

    抬眼间,阮绪宁打着呵欠自二楼慢慢走下来。

    许是在自己家的缘故,小姑娘打扮得很随意,用发圈绑了个丸子图,淡青色的裙摆在膝盖上方晃动着……

    牵动了两颗心。

    楼下餐桌边似曾相识的画面让阮绪宁不由一愣。

    在听见异口同声的“早安”后,她绽出一个笑容,小跑着奔向他们。

    *

    周岑这一趟回洛州,确实赶时间。

    婉拒了艾荣与刘绍宴安排的饭局,他在阮家吃过午饭,便动身赶往机场。

    保姆车等在地下车库。

    贺敬珩帮忙将行李搬上车,再一次确认:“真的不用我们送你去机场?”

    周岑摇摇头,望着眼底尚有乌青色、昨晚似乎并没有睡好的小姑娘:“那边有粉丝送机,别吓到宁宁。”

    阮绪宁却挠挠头:“其实,我还挺想见识一下……”

    周岑想了想:“那下次我回洛州提前说一声,你和贺敬珩来给我接机?”

    顿了顿,他又笑:“记得带束花。”

    阮绪宁点了点头,想起自己的逐梦之路,她小小声嘀咕一句:“我什么时候才能有那么多粉丝呀?”

    话音未落就知道自己说了挺幼稚的话,不好意思地往贺敬珩身后躲了躲。

    助理小光将事先准备好的渔夫帽和口罩递给周岑,笑着与她开玩笑:“……可以雇职业粉丝嘛,一百块一天。”

    说完又急忙补充:“但咱们岑哥的粉丝,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哈!”

    贺敬珩一手插兜,一手摸了摸阮绪宁的脑袋:“等你开签售会的时候,我给你雇一批职业粉丝去排队要签名,就是不知道,她们举着应援牌疯狂大喊‘慕容钢板太太真厉害’‘慕容钢板太太我爱你’的时候会不会笑场……”

    职业粉丝会不会笑场,贺敬珩不知道。

    但他和周岑都先笑场了。

    阮绪宁羞得满脸通红,气呼呼捶了自家丈夫好几下。

    眼见着时间差不多,周岑却没有上车,他迟疑了许久,走到贺敬珩身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我能和宁宁单独聊几句吗?”

    贺敬珩一耸肩:“行,那我回避。”

    这个反应倒是让周岑愣怔了:“不问问我想跟她聊什么吗?”

    “有什么好问的?你要是真想跟宁宁聊点儿不能见光的话题,会先和我这个当老公的打招呼吗?”贺敬珩轻轻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快去快回,“我的气量可没你想的那么小。”

    周岑狐疑地拖长尾音:“哦?是——吗?”

    被戳穿的某人十分不爽,登时露出了艰难隐藏的真面目,压低声音警告道:“给你十分……五分钟,我在一边掐表,超过时间,我立刻过去要人。”

    这才是男人的正常反应。

    周岑噙着笑,走向阮绪宁:“宁宁。”

    见贺敬珩有心将司机和助理招呼到一边,他收回目光,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四方形的丝绒小盒子,递到她的面前。

    看见那只眼熟的首饰盒,阮绪宁的表情当即就变了:“我说过了,不能……”

    周岑打断她:“先打开看看。”

    迟疑着上前一步,阮绪宁发现,里面装的并不是钻戒。

    而是一枚硬币。

    迎上小姑娘诧异的目光,周岑将东西取出来,放在掌心中展示给她看:“我找人用上次的戒指做了这枚硬币。”

    那枚金属硬币分为正反两面,正面是寓意吉祥的图案,反面则是花体数字,是他们认识的那一年;再次切割后的钻石镶嵌在硬币正中央,虽然只有小小一点,但足够通透、依然璀璨。

    周岑的表情和声音都是淡淡的,如同最初相识时的模样:“以后,如果你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可以问问它——当然,你也可以来问我。”

    默了两秒钟,他沉声允诺:“我永远都在你身后,知道吗?”

    藏匿的心意像是要从每一个字里溢出来,却又被精准地控制住火候,那一缕不会熄灭的火苗,静静地烧着。

    只是烧着。

    而有些东西,好似永远都不会再沸腾。

    硬币,或许可以称为“二选一”的具象化。

    明白了周岑的良苦用心,阮绪宁小声说了句“谢谢”。

    周岑将捧着心意的手又往前探了探:“这份礼物,可以收下了吧?”

    她点点头,小心翼翼接过那枚硬币,带着体温的金属片曝露在空气里,很快,重新变得冰凉。

    贺敬珩的声音毫无预兆在头顶响起:“收到了什么礼物?”

    分贝不大,却仿佛炸响的春雷。

    阮绪宁吓得不轻,机械地抚摸着自己的胸口。

    周岑嗔怪地睨了始作俑者一眼:“你还真是……多一分钟都不肯等啊!”

    贺敬珩将停留在“计时器”界面的手机揣进兜里,故作一本正经:“做人得言而有信。”

    周岑毫不犹豫地拆穿他:“言而有信?这四个字跟你贺敬珩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说……”

    可以当他不存在。

    贺敬珩猛地一通咳嗽。

    周岑会意,最终给他留了点面子:“算了,懒得说你。”

    阮绪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间没琢磨明白两人是因为什么事而呛声,只好向贺敬珩展示了一下刚刚收到的礼物:“周岑送给我的。”

    贺敬珩用目光研究着那枚硬币:“这东西有什么用?”

    像是缓解尴尬般,阮绪宁将硬币抛上天,又伸手想要接住:“很有用的呀——比如,问问贺敬珩是猪还是狗?正面是猪,反面是狗,我来看看是……哎,哎,我没接到……你们两个都看着点呀,别把硬币弄丢了!”

    迎着三道期待的目光,那枚硬币极为不配合地擦着阮绪宁的手掉落在地,咕噜噜滚落到车轮边。

    诡异地……

    立住了?

    阮绪宁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末了,才鼓这腮帮,俯身将硬币捡起来,像是因为没能整蛊到老公而深感遗憾。

    贺敬珩扬眉吐气:“说明我既不是猪,也不是狗——是个人。”

    周岑唇角一扬,没打算再嘴下留情:“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猪狗不如。”

    贺敬珩:“……”

    阮绪宁面上的阴霾一扫而光,笑得根本收不住:“很有可能。”

    贺敬珩转身弹了她的脑门,面露不满:“胳膊肘往外拐。”

    阮绪宁抱着脑袋呜咽两声:“不敢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目送周岑上车离开,空气中的离别愁绪也渐渐散尽。

    贺敬珩双手插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侧目询问身边的阮绪宁:“行了,现在可以和我说实话了罢?”

    “说什么?”

    “刚刚抛硬币,到底问了什么问题?”

    贺敬珩才不相信,心思一向细腻的小姑娘会抛硬币问“老公是猪还是狗”之类的问题——自己是猪是狗,本来就是她说了算,所以,那一定只是说给周岑听的玩笑话。

    果不其然,被戳中心思的阮绪宁面露尴尬:“不想告诉你。”

    说罢,转身就要往电梯间方向走。

    贺敬珩默不作声一挑眉,一个箭步冲过来,抬手将人捞起,搬运包裹似的夹在臂膀之间,催促道:“快说。”

    视角的改变令阮绪宁“哇哇”大叫,手脚并用在空中划拉:“别闹!快点放我下来,别把保安叫来了!”

    然而,在某人绝对的体型差压制下,她的抗争完全不奏效。

    双脚离地——并且一时半会挨不着地的阮绪宁气喘吁吁,狼狈认输:“我、我说就是,但你不要笑话我!我刚才是问了一下……我们以后要是有、有宝宝,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有什么?”

    “宝……宝宝。”

    像是碰触到了某个无形的开关,贺敬珩眼角一缩,难以控制地收紧手臂,正要反思是不是自己哪次忘了做措施,又发觉小姑娘说的是“以后”。

    以后要是有宝宝。

    是一种假设。

    他的心情像是坐了过山车,起起伏伏,还未平复便又听见阮绪宁的抱怨:“谁能想到硬币会立起来啊!”

    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镇定:“硬币立起来,是什么意思?”

    阮绪宁捂住了脸,沮丧道:“不男不女。”

    贺敬珩:“……”

    沉思片刻,他长叹一声:“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儿女双全?”

    阮绪宁动作一滞。

    脑袋里生锈的零部件吱呀吱呀地转动起来,还没来得及说点找补的话,就发现贺敬珩根本没有上楼的意思,而是将她“搬”向停车位。

    阮绪宁有点慌,尾音打着旋儿回荡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内:“我都告诉你了,你怎么还不放我下来?说好的言而有信呢!这不是坐电梯上楼的路!贺敬珩,你到底要去哪里呀?”

    男人不说话。

    直到大步流星走到大G旁,用左手一把拉开车门,将阮绪宁塞进副驾座,这才没脸没皮地解释道:“总觉得,那硬币的答案不一定准确。”

    阮绪宁蜷缩在座椅上,不明所以地嘟囔:“本、本来就是因为好玩才问的,谁会当真啊?”

    贺敬珩俯身帮她系好安全带:“所以……”

    他顿了顿。

    憋着笑,抬手去捏妻子红扑扑的脸:“还是赶紧回家生个宝宝,确认一下。”

    周岑视角番外

    启兴的天气要比洛州冷太多。

    刚到那里的一段时间, 周岑一直不大适应,除了商演和驻唱,他几乎不愿出青年旅社的大门。

    他能够清醒地感觉到, 身体的能量在一点一点流逝。

    就像银行卡里的余额。

    直到某天在邂逅酒吧演出时,邱哥给他点了一杯“极光街人气饮品”草莓牛奶, 那颗快要被蛀空的心脏才被一点别样的情绪所填满。

    喝下第一口甜腻腻的牛奶,周岑的脑子里便条件反射般蹦出一个念头:阮绪宁肯定会喜欢的。

    甜食会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 给人带来愉悦和满足。

    哪怕只是一种错觉,一种假象。

    凭借着这种错觉, 这种假象, 周岑独自在异地他乡撑过了一个又一个晚上。

    直到那天,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高一矮的熟悉身影。

    周岑以为自己看错了。

    看了许多眼后才确认,真的是贺敬珩与阮绪宁——如若不是脸上有面具遮挡,只怕他会第一时间转身逃走。

    那一晚的萨克斯表演曲目是《丑角》, 又名《胆小鬼》,无论哪种翻译, 都似乎很应景。

    他们为什么会来启兴?

    为什么会出现在极光街?

    是来找他的吗?

    自己明明已经隐藏得很好了,行踪为什么会暴露?

    还有……

    他们看起来, 为什么那样亲昵?

    阮绪宁在笑,她以前绝对不会对贺敬珩露出这样的笑容;贺敬珩则神情宠溺地看着对方, 他以前也绝对不会给任何人这样的眼神——他们简直就像是一对出来约会的热恋情侣。

    不, 是恩爱夫妻。

    而好朋友的暗示与明示还在耳边萦绕。

    那一刻, 周岑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尽管贺敬珩似乎从未向他允诺过任何事。

    阮绪宁猝不及防摘下了那只面具,让整件事的戏剧性更上一层楼。

    周岑不得不邀请两人坐下。

    当他以为事情会变得更加戏剧性时, 贺敬珩已经想好了理由,向小姑娘解释了他为什么没有在伦敦这件事。

    如果, 非要为这个糟糕的夜晚圈出一个闪光点……

    庆幸的是,阮绪宁尝到了那款草莓牛奶——她果然很喜欢。

    接下来的对话中,周岑得知,贺敬珩是陪阮绪宁来启兴出差的,他们住在附近的宾馆里。

    贺敬珩在承担一个丈夫的责任。

    阮绪宁在履行一个妻子的义务。

    而他周岑,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夜晚是属于失意者的。

    凌晨三点半,客人们陆陆续续离开了邂逅酒吧。

    邱哥点了烧烤犒劳大家,一群人三三两两地聚集在酒吧外的露天卡座上,辛香料混着酒味,肆意在空气中弥漫。

    周岑没什么胃口,坐在角落里喝闷酒。

    烤串的竹签被很随意丢在桌面上,一根又一根,他忽然想到,自己从来没跟贺敬珩一起吃过烧烤——那家伙也不知是有什么毛病,不肯碰穿成串的食物。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乐队的贝斯手便提着酒瓶、一脸醉态来找他搭话:“刚才来找你的那个朋友挺酷啊,是富二代吧?看他那块表,可值不少钱!”

    周岑闷闷地“嗯”了声:“认识十多年了,算是……发小。”

    打着“热爱”旗号聚集在一起的一群年轻人,性格各异,也鱼龙混杂,周岑并不喜欢这个成天嘴巴里跑火车的小哥,平时也有意保持距离,但架不住人家有意八卦有钱人的生活:“他女朋友也挺漂亮的——是女朋友吧?”

    周岑没吭声。

    抿了口酒,才沉沉出声:“是他老婆。”

    贝斯手大惊:“这么年轻就结婚了?好男人啊!”

    两人的交谈很快吸引来了其他人的加入:

    “那些富二代公子哥全都一个样,怎么可能身边就一个女人?能这么早结婚,肯定是那小姑娘厉害!不过,再厉害也不是我的菜,我还是喜欢那种前凸后翘的网红脸……”

    “我就喜欢那种甜美可爱的女孩子,含糖量高,笑起来特别甜,洋娃娃似的,而且那么小一只,也好睡。”

    “好睡不好睡,这怎么说?”

    “紧啊!”

    “是不是健身的哥们都喜欢找那种小姑娘?搞着爽?想想也是,一碰就哭,能不爽吗?”

    污言秽语灌入周岑的耳朵。

    他紧了紧拳头,指着其中笑最欢的贝斯手:“你嘴巴放干净点!”

    谁料,在酒精的作用下,那家伙像炮仗似的炸了起来:“草,我就说两句大实话怎么了?难道说错了吗?那种小姑娘搞起来就是爽啊!你小子要是搞过,保准也这么说!”

    周岑至今还记得,浑身血液翻涌上来的感觉,借着酒劲,他想都没想,直接上前推了贝斯手一把。

    说到底,他与那些家伙不是一路人。

    有了引燃的导火索,立刻就有人开始拱火:“周岑你这么激动干嘛,你是不是惦记着人家老婆?”

    “我刚刚就想问,你的好朋友大老远过来玩,你躲什么……”

    “我他妈早就看你小子不顺眼了!成天装清高给谁看呢?你搞清楚状况!我们是带着你混啊,愿意唱你写的歌,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不服气就滚啊,我们又不是没有主唱,你算个屁!”

    争吵声、咒骂声、打砸声纷纷响起,场面一度混乱。

    直到邱哥推门出来吼了两嗓子:“打什么!我明天还要不要做生意了?松手!都给我滚回去睡觉!”

    吼完,他又叫住周岑:“你,留在店里休息。”

    和那帮人打交道这么久,邱哥很清楚,但凡周岑今晚落了单,免不了被他们联手修理一顿。

    周岑用手背擦了下嘴角的血珠,冲邱哥点点头,算是道谢。

    *

    那一晚,周岑在邂逅酒吧的卡座沙发上将就了一晚。

    很多年前,他就知道那座名为“家”的高塔迟早会塌,他甚至有预感,日子只会越来越艰难。

    但是他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这么颓丧,这么狼狈。

    幸好那个时候,他用蹩脚的理由拒绝了阮绪宁,要不然,她现在一定会比自己更难过……

    他们会分手。

    他们说不定连朋友都没得做。

    幸好啊。

    想到那个小姑娘,冷掉的心稍稍有了一丝暖意。

    正如此时此刻。

    伴随着颠簸幅度的减轻,耳边响起了机组广播:“亲爱的旅客朋友,飞机目前正处于平稳飞行状态,在接下来的飞行时间里,我们机组人员将竭诚为您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调整好头等舱沙发的靠背角度,周岑看着窗外的云海出神,见他并没有休息,一位空乘人员迟疑着上前与他打招呼:“周先生……”

    他扭过头,迅速调整好微表情,挂上职业笑容。

    对方满眼都是欣喜:“我是你的粉丝,能不能帮我签个名?”

    得到了周岑的应允,她立刻递上三本软皮笔记本,有些不好意思:“我们机组的另外两位同事也很喜欢你……”

    彼时,过道对面的年轻女乘客也认出了他。

    压低声音的轻呼过后,当即解下手提包上的丝巾递过来:“周岑,周岑!飞机落地的时候,我们可以合影吗?我也很喜欢你!上次你出席隆江中心的活动,我和闺蜜还特意开车去看了!啊啊啊,你比电视上看起来还要帅!”

    周岑礼貌地冲她、冲她们点头,微笑。

    机械地签着自己的名字,一个又一个,明明应该是很充实的行程,却让他感到无比空虚。

    就像窗外的云。

    飘着。

    落不了地。

    运气是一种很玄乎的东西。

    不知借了哪里吹来的一股好风,他误打误撞在娱乐圈站稳了脚跟,网络上如潮的好评、粉丝们疯狂的示爱、银行卡里令人安心的余额,周岑拥有得越来越多。

    他笃信自己也越来越值得被喜欢。

    但是,那么多、那么多喜欢他的人里面……怎么突然就少了那个曾经一直注视着他的小姑娘呢?

    这个问题,一度将他折磨到近乎疯魔。

    最后,他说服自己去向阮绪宁求证:她没有不喜欢他,与贺敬珩在一起,只是妥协之举。

    她最喜欢的,永远都是他。

    *

    回洛州参加校友聚会之前,周岑确实只是这样想。

    然而他很快发现,阮绪宁的心思,早已扑在了贺敬珩身上。

    凭,什,么。

    他像是无能狂怒的恶毒皇后,只能一遍又一遍站在魔镜前叫嚣:告诉我,宁宁最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是贺敬珩。

    是贺敬珩。

    每一次质问,都能听见清晰且笃定的答案。

    而昔日好朋友所表现出的“恃宠而骄”,封死了自己所有体面的退路。

    他再度变得颓丧且狼狈。

    甚至用一种令人不齿的方式,想要窥探有关他们的一切:住进茂华公馆的那一晚,他偷偷听了隔壁房间的动静。

    其实并不清晰。

    只是他很清楚,夫妻会在晚上做点什么。

    是自讨没趣也是自我惩罚。

    抠弄墙纸的指尖不小心碰落了装饰画,闷响过后,他终于回神。

    冰凉坚硬的墙壁并没有阻断那阴暗、见不得光的念头:那么,至少在阮绪宁心里留下自己的位置,不能让贺敬珩独占她全部的爱。

    毒苹果在阴雨天疯长。

    毒苹果长成了钻戒的形状。

    周岑知道,那份看似用心的礼物,并非出于纯粹的爱意——它是毒药,只要将手指穿过戒圈,就会一点点侵蚀他的公主。

    即便如此,还是要做。

    周岑一边厌恶自己,一边变本加厉,最后,却只得到了阮绪宁一次比一次更加坚定的拒绝。

    以及,贺敬珩满含愤怒的一拳。

    她没有吃下毒苹果。

    她也没有将他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周岑后知后觉,这也许就是自己被阮绪宁深深吸引的原因:她有自己的行为准则,一旦认定一件事,比任何人都坚定。

    她已经认定了贺敬珩,就不会再看别的风景。

    而与贺敬珩之间的竞争,自很多年前他亲口说出那句“不喜欢太乖的”时,就已经输的一败涂地了。

    *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已经顺利抵达目的地,请检查您的随身物品是否遗漏,尤其是手机、钱包、证件等重要物品,感谢您在飞行过程中对我们工作的配合……”

    空乘广播结束后,周岑终是缓过神来。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重新戴上渔夫帽和口罩,低头解除了手机飞行模式。

    除了乔姐发来的工作对接外,还有贺敬珩发来的消息。

    周岑动了动指尖,先点开了后者。

    贺敬珩:[图片]

    贺敬珩:昨天在国耀篮球场拍的照片。

    目光抬高寸许,他仔细端详着那张照片:画面里的三个人还有曾经的影子,却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关系。

    背景还是熟悉的景色。

    阮绪宁站在两人中间笑得很甜。

    选择保存后,他开始编辑那张照片,想要将贺敬珩裁剪掉,只留下阮绪宁和自己。

    可惜尝试了好几次,剩下的两个人都显得突兀且怪异。

    定睛再看,才发现小姑娘并没有站在正中间。

    她的身体分明更贴向贺敬珩——并非是有意避嫌什么,而是出于一个人想要亲近另一个人的本能。

    自己纵然有一句话没说错:怎么可能当贺敬珩不存在……

    就连合照,他的存在感都这样强。

    释怀地扬下唇角,周岑再一次将被裁剪过后的照片放大后,点击了“还原”。

    三个人。

    至少表面上还能像最初一样。

    飞机滑行后停稳,在空乘人员的提醒下,乘客逐一离开座位。

    周岑也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来。

    从这个角度望向窗外,能看见缓缓落下的金红色太阳,光线不再刺眼,但依然热烈,昭然着一个白天的结束。

    但对他而言,却是新的开始。

    祝他好运(5)

    青果工作室所在的文创园是个潮人集聚地。

    万圣节的时候, 整个园区的商铺和工作室联合举办了一次庆祝活动。

    在阮绪宁的威逼利诱下,贺敬珩下班后马不停蹄赶了过来,然后, 就被拖进充当临时化妆间的休息室、从头到脚“爆改”了一番。

    摸了摸头顶上的毛绒兽耳,又摸了摸垂在身后毛绒尾巴, 被迫“不当人”的贺敬珩略微有点后悔来参加这场节日狂欢了。

    做旧的皮夹克用荧光笔画上了幽灵涂鸦,里面没有任何衬衫或者T恤打底, 腹肌袒露在外,胸肌上只堪堪缠着几圈纱布绷带……

    实在是有伤风化。

    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甫一掀眼, 就看见阮绪宁端着一碗精心调配的、色泽诡异的红色“血浆”, 一脸坏笑向他逼近。

    贺敬珩皱了皱眉,差点将贴在鼻梁上做装饰的创口贴弄掉:“非得涂这个?”

    阮绪宁已经开始往他胸口的纱布上染血浆:“这叫战损妆——相信我,这个造型真的很适合你。”

    气氛都烘托到了这里……

    贺敬珩不好再说什么, 只能坐在那儿任由小姑娘摆弄。

    没多久,换上僵尸新娘妆广广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催促还在给工作室挂南瓜灯的屋屋快去化妆。

    路过休息室时,她好奇地探身往里瞅。

    两人相视一眼。

    贺敬珩当即被对方那夸张的3D撕裂妆吓了一跳, 广广却先他一步大叫出声:“啊啊啊啊!贺总好适合这么玩!”

    玩?!

    她又冲阮绪宁轻呼:“板板,要不要给你老公戴项/圈或者止咬器?工作室道具间都有!我去给你拿!”

    等等, 一个漫画工作室, 为什么会有那些东西?!

    接着又举起手机:“我能拍照吗?我能拍照吧!我要让小绵老师那个男主搞一套这样的造型!然后再让女主把他——哼哼哼!”

    这种话不要当着宁宁的面说, 她真的会听进去……

    听进去也好。

    贺敬珩陷入了沉思。

    见广广离开, 转而又去问阮绪宁:“你今晚要扮演什么?”

    阮绪宁倏地凑过来,抬手抚平他鼻梁上卷边的创口贴:“南瓜小魔女。”

    满身的桂花味。

    贺敬珩很喜欢她今天用的这款香水, 像是留住了一整个金色的秋天。

    而他,想留住她。

    于是微微仰起脸, 引着她继续说话:“为什么非得强调是小魔女?”

    “因为大魔女是梦梦呀。”

    “怎么区分的?”

    “呃,造型上有差异……一会儿等我换了衣服,你就知道啦。”

    “那南瓜小魔女身边为什么非得带着一只狗?”

    “什么呀,明明是狼。”

    “这只狗,为什么又非得是我来扮演呢?”

    “都说了,你今晚扮演的角色是狼人……”

    难得撞见丈夫这般“糊涂又话多”的时候,阮绪宁不满地鼓起腮帮,忽而又用手背去试他额头的温度,确认贺敬珩没有发烧后,才尴尬用手指捻拨着他额前用发胶定了型的刘海。

    距离似乎又近了一些。

    贺敬珩抬手轻轻一揽,手掌落在她的腰上,温度透过衣服布料传递过来,阮绪宁先是一愣,随即犯难地蹙了下眉头:“你身上的血浆还没干呢,别把我的衣服弄脏了……”

    被嫌弃了。

    贺敬珩正要说点什么,敲门声打断了渐入佳境的气氛。

    身穿中世纪复古长袍、手握权杖的“吸血鬼”杨远鸣走进来:“板板,你什么时候去换衣服?老陆说,所有人七点钟在文创园门口的南瓜园集合拍照,我们几个得抓紧时间了,你和……”

    与不速之客四目相对,贺敬珩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无声宣示主权似的,将阮绪宁搂得更紧。

    通知顺利送达,杨远鸣也没打算留在这里当电灯泡,推了下眼镜便退出去:“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警觉地盯着那家伙走远,贺敬珩才收回目光:算了,自己演也好,总比别的男人给自家老婆当狗强。

    他冲阮绪宁一挑眉:“要不,把项/圈给我套上?”

    *

    夜幕降临,文创园里的所有南瓜灯都被点亮,橘色的暖光从雕刻好的怪异面孔中透出来,仿佛是在旁观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有了一群年轻人的宣传和助力,这里已然变成了网红打卡点。

    有些店家们为了招揽生意,甚至在主干道两旁搭建了摊位,免费给进来拍照的顾客提供糖果和饼干。

    附近小区的孩子们被零食吸引来,他们脸上抹着油彩、装扮成喜欢的角色,小小的身影在灯光下来回穿梭,争先恐后地喊着“不给糖,就捣蛋”,热闹活泼的氛围倒是令那些蜘蛛网、骷髅头装饰都变得不再可怖。

    彼时的阮绪宁已经成功变身为“南瓜小魔女”。

    橙色泡泡袖短裙蓬松可爱,搭配帮着黑色缎带蝴蝶结的双马尾辫,像是一颗刚从农场里采摘回来的熟透南瓜。

    她双颊泛红走向愣怔着的贺敬珩,用手里的魔法棒在他眼前晃动几下:“……也没有很奇怪吧?”

    回过神来的男人勾了勾唇:“很可爱。”

    阮绪宁羞赧抿笑,又指了下不远处正在摆POSE拍照的梦梦:“那个就是南瓜大魔女,看出差别来了吧?”

    烈焰红唇。

    高跟鞋。

    高开叉魔法袍。

    她表情复杂地挠头:“广广说,梦梦看上去就像是满级大号,而我这样的,好像刚刚才出新手村,一进高级地图就被史莱姆打死了。”

    贺敬珩脑补着“小钢板大战史莱姆”战斗失败的画面,忍俊不禁——这个小姑娘似乎总有让人快乐的魔力。

    他想了想,认真道:“我觉得,还是你看起来比较厉害。”

    阮绪宁眼睛亮亮的,顺势挥舞魔法棒:“真的吗?”

    “真的,毕竟你牵着我呢。”说罢,贺敬珩郑重其事将牵引绳的另一端交到妻子手中,“我不会让史莱姆欺负你的。”

    阮绪宁知道,这是一句哄人的话,但依然被触动了的心弦:“听上去还是你比较厉害,我是沾了你的光。”

    还想说点什么,顷刻间,却被隔壁摊位上的争执吸引了注意力:那是卖手磨咖啡和手工冰淇淋的铺子,借着节日氛围,店家在收获人气时,不小心招引来了几只苍蝇。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堵在点餐队伍的最前方,伸手冲其中一名女店员要钱。

    那股凶神恶煞的劲头,堪比来讨债的地痞流氓,比文创园区内任何一件万圣节装饰品都要吓人。

    听了其他店主的议论,阮绪宁才得知,是那个女店员的前男友故意趁着人多的时候跑来纠缠,想要当众给她难堪:掀翻了十几杯饮料不说,还打算明目张胆抢走前女友的手机。

    不等园区保安赶来维持秩序,贺敬珩便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他一句话都没有多说,抬手揪住闹事那人的衣领,用力往后一扯,脚下再使了个绊子,对方便重重摔倒在地。

    变身的“狼人先生”面无表情用鞋尖踢了踢那家伙的肩膀:“……没看见人家小朋友都是在要糖吃么,还是第一次碰见你这种‘不给钱,就捣蛋’的坏孩子,不想被揍就自己爬起来滚蛋,别让我看见你。”

    见到闹事的家伙被一招制服,原本还在观望的人群立刻爆发出掌声和欢呼,间或还能听见“狼人哥哥好帅”“果然比狠人多一点”“谁家的狼人走丢了,没人认领那我抱走了”之类的揶揄。

    眼见着引发众怒,男人想爬起来逃走,却被青果工作室的一群“僵尸”和“吸血鬼”围住。

    顾不上阮绪宁的脸色,各位小画家开始疯狂取材:

    “贺总!别动!用脚踩一下那家伙的背!对对对!就是这样!”

    “那个谁,快帮忙递根树枝或者钢管之类的‘武器’给贺总——贺总举手,高一点,再高一点!保持住这个‘似揍非揍’的姿势!很好!我再拍几张啊,换个角度再拍几张!”

    “贺总,把你身上那件皮夹克脱了行吗?胸肌啊,腹肌啊都漏出来,让我们看看肌肉动态!板板会原谅你的!”

    贺敬珩:“……”

    见两名保安带走了闹事的男人,贺敬珩与青果工作室那群小画家打过招呼,便去找了个清净的角落休息。

    方才的喧嚣混乱如同乌云般被夜风吹散,散落的杂物也很快被收拾干净,周围摊位渐渐恢复秩序,准备迎接新顾客的到来。

    阮绪宁踮起脚,视线穿过绰绰人影,最终确定了贺敬珩的位置。

    满眼皆是心疼。

    她提着裙摆、踩着小高跟一路跑过来,用纸巾替他擦拭额上细密的汗珠:“你又做了一件超酷的事。”

    贺敬珩握住她那纤细的手腕:“我说过了啊,南瓜小魔女很厉害的。”

    怎么还没绕过这个话题?

    阮绪宁当即夸回去:“我是夸你厉害。”

    贺敬珩笑了笑:“这么厉害的我,都还被你牵着——到底谁比较厉害?”

    像是要堵住那家伙的嘴,她剥开一颗藏在手心里的糖果,塞进他嘴里:“为了表扬你今晚见义勇为的行为,我请你吃糖——这颗糖是薄荷味的,不是很甜,你应该会喜欢。”

    糖果入口,清凉感瞬间在味蕾上炸开。

    随之而来的,是丝丝缕缕的甜味。

    知道妻子记挂着自己的喜好,贺敬珩不动声色地弯起唇线,故意咂了砸嘴:“你骗我,这糖明明很甜。”

    阮绪宁面露讶异:“不会吧?”

    坐在花坛边的他,难得视线能与身高不到一米六的小姑娘齐平,见四下无人再会来打扰,贺敬珩终是被一股无形力量催动着,猝不及防将阮绪宁抱入怀中:“只是奖励糖果的话,远远不够。”

    尽管夜幕降临、位置隐秘,来来往往的路人中一定有人会看向这里。

    毫无遮挡的亲昵,莫名让阮绪宁浑身紧绷,她尝试着动了动肩膀,却没能挣脱贺敬珩的束缚。

    温度逐渐升高,她小小声嘀咕:“……不是还夸你了吗?”

    “夸我什么?”

    “夸你厉害。”

    贺敬珩摇头。

    阮绪宁没能理解他的用意、也想等待他的后文,一时间愣怔着站在原地,忘记了逃走:“什么?”

    谁料,贺敬珩并没有回答。

    而是抬手按住她的后脑勺,用舌尖抵住那颗薄荷糖,趁其不备,在她的唇瓣上停留数秒……

    紧接着,则是一个绵长的吻。

    硬糖在不断搅动,让这个薄荷味的深吻浓烈又清新,每一秒,都挑动着阮绪宁的紧绷的神经。

    无处闪躲。

    她像是被海浪反反复复地吞没,快要窒息之际,才与贺敬珩的目光再度交汇。

    阮绪宁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唇舌间残留下的薄荷味,却意外放大了对感官的刺激。

    还没让自己彻底平复下来,她又听见男人意味深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更想在其他地方听你夸我厉害,比如……”

    很刻意地停顿。

    他与她贴得更近,薄唇一碰,挤出两个暧昧不清的字。

    *

    他们决定,去过只有两个人的狂欢夜。

    告别了工作室的同事,阮绪宁坐上了贺敬珩的副驾座:一只南瓜灯成为了今晚的战利品,还有很多包裹着彩色玻璃纸的糖果。

    贺敬珩虽然不爱吃甜食,但不可否认——看见它们,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随手打开车载音响,欢快的音乐声流转而出。

    是一首英文老歌。

    『I like how it feels

    So just turn it up let me go

    I'm alive yes and no never stop

    Give me more more more』

    阮绪宁发现,自宜镇回来以后,贺敬珩的音乐库里多了一些节奏轻快的歌曲。

    都说一个人听的歌,可以反映出他的内心世界——如果这个结论成立,那么,自己也可以放心了。

    贺敬珩正在一点一点走出来。

    虽然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至少,他是在努力往外走的。

    而她恰好又有许多时间、又有恰当的身份,可以陪着他,慢慢走。

    眼下播放的这首歌,阮绪宁没有听过,便探身看了眼电子屏上的歌名,叫做《I Like How It Feels》。

    我喜欢那种感觉。

    她扬了扬唇。

    看来,他们都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车辆川流不息,窗外的车灯与霓虹灯如同繁星般闪烁,间或还能看见不少万圣节相关的主题装饰和妆造夸张的狂欢人群……现实与虚幻的边界线,在这一晚,变得模糊。

    阮绪宁吃着糖果,刷着手机,忽而发出小小声轻呼:“咦?广广把我们的万圣节COS大合照发到官博上去了。”

    贺敬珩掌着方向盘,目不斜视:“我们是指……”

    “反正有你。”

    “官博又是指……”

    “青果工作室的官方微博。”

    “你们那个工作室,还有官方微博?”

    “是啊,不过,大多人更喜欢关注画手和编剧老师的微博,青果工作室的官博只有两千多个粉丝。”

    贺敬珩淡淡一句:“那也不少了。”

    阮绪宁盯着手机屏幕,指尖不断向下划拉:“所以,大合照底下的留言还是蛮多的……好多人夸你身材好,哈。”

    许是不太喜欢这种“团建”合影活动,照片里的贺敬珩有意低着头,再加上特意打理过的发型,看不太清楚五官,但仅凭身材轮廓和周身气场,就足够硬控网友很多秒。

    趁着等红灯的间隙,贺敬珩拿过阮绪宁的手机扫了一眼。

    果不其然,照片底下的评论五花八门,仿佛网上已经没有他们在乎的人了。

    @网友A:那位狼人哥哥的画风好像和其他小哥哥都不太一样啊,这个身材是真实存在的吗?

    @网友B:大。鉴定完毕。

    @网友C:评论里好多“盯裆猫”哦。

    @网友D:有胸肌、有腹肌也没必要这样晒吧?这只狼人也太不守男德了!你们青果工作室的地址在哪里,我这就连夜打车过去教育他!

    评论中,还混着@魔法少女谢广坤的转发留言:给大家介绍一下,从左到右分别是我们工作室的小绵劳斯、梦梦劳斯、广广本广、家属兼奢华下午茶供应商、板板劳斯……

    跳转到她的转发底下,又是一波新的虎狼之词:

    @网友A:家属?我还没和我老公相认呢,他怎么就变成别人家属了?

    @网友B:求问是那位劳斯的家属啊?

    @网友C:你们工作室还招人吗?包分配家属吗?

    看着贺敬珩越皱越紧的眉头,阮绪宁安慰道:“你放心,我已经在群里和大家打过招呼了,他们不会在网上乱说话的。”

    她可不想一点开手机就看见#锋源集团新任CEO是个狼人#或者#贺家继承人竟有特殊癖好#之类的奇怪热搜。

    这段时间贺敬珩的曝光率太高,别说阮斌和谷芳菲,就是贺老爷子,多少也有所耳闻。

    是该低调点了。

    眼前的信号灯切换成绿色,黑色大G缓缓启动,随着车流融入夜色。

    当事人似乎并不在意:“他们能乱说什么?我是板板劳……劳斯,板板劳斯的家属?”

    贺敬珩不习惯说如此时兴的网络用语,尝试了两次,才顺利说出口,复又独自重复两遍,继而露出会心的笑。

    文创园的活动尚未结束,两人便借故离开,特意为万圣节准备的衣服和饰品都还没有换下来,借着路灯昏暗的光线,贺敬珩头顶上那对尖尖的狼耳清晰可见,还有皮夹克上手绘的荧光小幽灵,也在夜色中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

    阮绪宁觉得有趣,情不自禁与之对视。

    贺敬珩飞快瞄了眼身边人,被那副讷讷的可爱模样闹得心痒痒,玩心又起:“还是说——大?”

    切歌间隙,车厢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

    没等阮绪宁所有反应,贺敬珩便慢条斯理扯了下皮夹克衣领,补上一句:“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怎么能叫乱说呢?”

    什么显而易见……

    回过神来的阮绪宁忍不住斥责:“贺敬珩!”

    关于自家老公偶尔不要脸这件事,贺太太深有体会,但是没想过,他还能这么不要脸。

    热衷于逗老婆的男人哼笑两声,黑眸又动:可爱的小兔子生起气来,完全没有威慑力啊……

    只会更加可爱。

    他一脚油门踩下去,乐此不疲地继续加码:“哦,你不信啊?那我们赶紧回家验证一下,到底是不是乱说……”

    *

    阮绪宁问心有愧。

    这段时间确实冷落了某人。

    新作《不落星》在暑期档表现不俗,只是,超高人气带来的必然是更多的推荐位和更大的存稿压力。

    在杨远鸣的督促下,阮大主笔连轴转忙着画稿,贺大总裁也没闲着,自贺礼文被锋源集团董事会除名后,他留在公司里的拥趸没少闹过幺蛾子,贺敬珩不得不大刀阔斧进行人事调动,割除毒瘤,更换新鲜血液……前段时间,他几乎住在公司里,只能挤时间回家陪伴妻子。

    好不容易摆平一切,他们都急需一个狂欢的夜晚犒劳自己。

    贺敬珩给张妈一行放了三天假。

    难得家里没有闲杂人等,放纵的乐章可以从进门起开始奏响,阮绪宁还没来得及换下南瓜裤和蓬蓬裙,就被贺敬珩单手抱进了卧室——事实上,他更希望她一直这样打扮。

    南瓜裤是可爱的具象化。

    具象化一旦落于现实,就能轻而易举被撕破、被打碎。

    蓬松的裙摆下,终于什么也没有。

    本以为贺敬珩会直接欺身而上,阮绪宁紧闭双眼,等待熟悉的重量和温度。

    只是,那家伙迟迟没有动作。

    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她惴惴不安睁开一只眼,偷瞄着坐在身边的男人,声音也跟着放轻、放柔:“你怎么……还、还继续吗?”

    做旧的皮夹克被丢在床尾。

    染“血”绷带的衬托下,贺敬珩的肩背更显宽阔,微微凹陷的锁骨也如同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阮绪宁咽了口水。

    贺敬珩停了须臾,视线勾画着映入眼眸中的倩影:“在想事情。”

    阮绪宁来了兴致:“什么事?我帮你一起想!”

    天底下还有事能打断这个男人的冲动?

    她想知道。

    她必须知道。

    贺敬珩意有所指:“深一点。”

    阮绪宁:“……”

    有种自己挖坑自己跳、跳完还要自己埋上土的喜感。

    贴满主卧墙面的丝质壁纸上有淡淡的金色暗纹,在床头夜灯的照射下,流转着华贵的光泽。

    就在阮绪宁浑身发烫、不知如何接话之际,贺敬珩做了个深呼吸,用一种很安详的姿势躺好。

    她这才发现,男人凸起的喉结依旧被黑色皮质项/圈遮挡住,身后依旧挂着那条毛茸茸的尾巴。

    瞧出了小姑娘的疑惑,贺敬珩解释:“忘了拿下来。”

    是真的因为忘记了,还是因为别有用心……

    那便不得而知了。

    不等阮绪宁细究,他便从口袋里摸出绕成团的牵引绳,一端系在项/圈正面的锁扣上,另一端,如先前那般交至阮绪宁手中:“试试?”

    沙哑的男声里带着怂恿和蛊惑。

    阮绪宁鬼使神差地照做:只要扯动那根绳子,贺敬珩便不得不仰起脸,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那是从未见过的画面,有一种丧失主导权的颓败感。

    只是。

    受折腾的是贺敬珩,她的呼吸却变得急促起来,硬撑了几秒钟,不得已默默移开目光。

    觉察到妻子分神,贺敬珩微眯起眼:“怎么,不喜欢这样?”

    阮绪宁摇摇头:“不讨厌。”

    得到认可,贺敬珩扶住她的手,将人引上来。

    如果心情可以借助道具来表达,那么,此刻他头顶上的狼耳应该在疯狂抖动,腰后的狼尾也转成了螺旋桨。

    难得位于高处的阮绪宁垂下长睫,几欲落泪。

    但即便勉强也要努力承受……

    这是阮氏小钢板的原则。

    贺敬珩抬高视线,注视着早已承受不住的妻子,眼角眉梢多了一丝笑意:“满意了吗?”

    阮绪宁没说话。

    只咬了下唇,眼尾蒙上了一声薄薄水雾,故意收紧了手里的牵引绳。

    这个答案令贺敬珩很满意。

    因为脖颈上的束缚,他重重咳嗽,但笑声却迫不及待从嗓子眼里飘出来:“现在,宁宁可以开始夸我了。”

    祝他好运(6)

    广广发现, 阮大主笔最近有些反常:每天一大早就到工作室,午休时间也不跟她们一起出去吃饭,忙完手头工作, 就拎着只帆布小包钻进休息室,也不知在偷偷摸摸忙些什么。

    这天中午, 广广跟着屋屋一行出门后,突然杀了个回马枪, 终于弄清楚了阮大主笔的秘密……

    她在织毛衣。

    彼时的工作室里空无一人,只见阮绪宁独自坐在工位上, 螺青色的毛线缠着纤细的手指、一点点被扯动, 两根毛衣针来回穿梭, 虽然技巧不够熟练,但每一针都倾注着她的专注与用心。

    站在那儿“观摩”片刻,广广忍不住调侃:“给你家贺总织的?”

    阮绪宁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

    为了给贺敬珩一个惊喜, 她一直在暗中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不知不觉, 连“偷感”都变重了。

    听她说完,广广当即露出“过来人”的神色:“我妈以前教我织毛衣, 也是从织裤腰带开始练习的。”

    阮绪宁看了她一眼:“这是围巾……”

    盯着那条细细长长的织物分辨数秒,广广干笑两声, 替自己找补:“这颜色不好搭配衣服, 还真不容易想到是围巾。”

    某种程度上来说, 螺青也是绿色。

    贺敬珩不喜欢绿色。

    阮绪宁讷讷眨眼:“你这么一说, 好像还真是……”

    但她很快振作起来,从藏在脚边的帆布包里翻找出一团红色毛线:“没关系, 这条本来也是练习嘛,我换个颜色, 再织一条。”

    “红色就更不合适了。”

    “啊?”

    广广摸了摸下巴,认真分析:“戴着像Q/Q企鹅。”

    阮绪宁:“……”

    *

    错过了贺敬珩的生日,错过了七夕,错过了圣诞节,贺太太总算赶在跨年夜之前将那条充满爱意的围巾准备妥帖。

    为了迎接新年,隆江中心在十二月末最后一晚安排了烟花秀,谭晴早早便约了阮绪宁一起看烟花跨年,后来这消息传到了刘绍宴那里,男人们蠢蠢欲动,相约跨年的队伍也愈发壮大。

    当天下班后,阮绪宁打车去了趟锋源集团总部,打算先跟贺敬珩汇合,再去艾荣家吃饭——艾家少爷那套带露台的大平层就在隆江中心附近,是看烟花的绝佳观景地。

    只是她来得不凑巧,肩负重任的贺总还在办公室听下属汇报工作。

    苏欣蕊也在做会议记录。

    好在,锋源上下都知道阮家小姐是BOSS捧在手心里的人,各个都待她很热情。

    阮绪宁坐在苏欣蕊的工位上,一边小口抿咖啡,一边与总裁办两个眼熟的女员工闲聊。

    隔三差五能从苏秘书嘴里“挖出”一些陈年旧料,她们眼下都知道总裁夫妇和大明星周岑是很好的朋友,不方便当着家属的面议论顶头上司,话题自然而然落到周岑身上:“阮小姐,周岑最近又出新歌了,你听了吗?”

    阮绪宁舔了舔唇上的奶沫,点点头:“是那首《凉夏》吗,很好听。”

    宛如找到了同担,其中一个扎低马尾的姑娘兴奋不已:“是啊,是啊,我发现周岑好适合这种小清新风格的歌!那首歌的MV也好好看,让我想到了高中时暗恋的学长……”

    说罢,硬生生切掉了正在播放的办公室背景音乐,换上了那首近期高居新歌热榜的《凉夏》。

    混合了早读声、广播体操音乐声与下课铃声的前奏过后,撩人心弦的男声幽幽在耳畔响起:

    『夏天的风轻轻扬

    阳光洒在课桌上

    黑板上的字迹歪歪倒倒

    翻开书页

    就能闻见她的发香

    这是那个故事的开场

    ……

    夏天的风有点凉

    那个故事

    只有开场』

    整首歌虽说曲调轻快,却带着淡淡的遗憾和忧伤,旁人或许听不明白,曲中人却知晓歌词背后的意义。

    陷入沉思的阮绪宁还没回过神来,又被身边另一个姑娘双手合十虔诚许愿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贺总和周岑不是好朋友吗?那周岑什么时候才能来锋源集团看望贺总啊?锋源明年的年会能不能请周岑当嘉宾?拜托了,阮小姐,你能不能跟贺总说一说,我们是真的很想见周岑!”

    生怕她下一句就要冒出“信女愿一生吃素”之类的毒誓,阮绪宁挠挠头,迟疑着应下:“那、那我去问问他……”

    其实她没想明白问谁:问周岑?还是问贺敬珩?

    但这种事,想来也得两个人都同意才行吧。

    话音未落,两个追星族已然开始欢呼庆贺:

    “我何德何能啊,居然也有带薪追星的一天!”

    “啊啊啊,明年年会要是真能把周岑请来,让我加班一个月做PPT我也愿意!慢着,我嘴瓢了,加班一个月还是太可怕了,一周吧……让我加班一周做PPT我也愿意!”

    这边的动静,很快吸引来新的许愿者,听着办公室里一浪高过一浪的祈祷声,阮绪宁顿生“任重而道远”的使命感。

    雀跃的尾音还没有消散,总裁办公室大门便从内打开,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自阮绪宁面前走过,恭恭敬敬对她这个贺太太点头示意。

    最后一个走出来的是贺敬珩。

    西装革履的正装模样,与今天这个“要与好友小聚的日子”略显违和。

    还好有她的围巾点缀。

    想到这里,阮绪宁得意抿笑,背起揣着围巾的包包,欢天喜地跑向贺敬珩。

    见到小姑娘那张明媚的脸,贺敬珩原本微皱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扭头与苏欣蕊交代了几句,便牵着阮绪宁一起走进办公室。

    还不忘关上门,落锁。

    结束了一项重要工作,苏欣蕊眉眼间多了丝轻松惬意。

    她踩着高跟鞋回到工位上、放下手中文件夹,拍了拍隔壁放歌的同事:“贺总刚刚说了,换一首欢快点的歌。”

    那姑娘愣怔:“这还不够欢快?”

    苏欣蕊两手一摊。

    另一个同事插嘴:“但这是周岑的歌……”

    苏秘书若有所思地接了话:“可能,就因为是周岑的歌吧?”

    面对两张写满期待的脸,她红唇一扬,摆手示意:“以后啊,少在办公室放周岑的歌——特别是阮小姐过来的时候。”

    总裁办里最不缺的,就是热爱挖掘上司八卦的家伙,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打听搜罗网络新闻,锋源上下早已流传有好几个版本的“三人关系”。

    那两个姑娘相视一笑,决定大着胆子“整顿”一次职场。

    两秒钟后,偌大的办公区域响起了一首《绿光》。

    *

    熟门熟路地在贺敬珩办公室里溜达了一圈。

    阮绪宁将没喝完的咖啡放在办公桌上,继续先前没说完的话题:“……她们还让我问,明年锋源年会能不能请周岑来现场?”

    随手收拾好散落在桌面上的文件,贺敬珩眼皮一跳,不满地“啧”了声:“我现在不仅要靠周岑来讨好丈母娘,还得靠他来鼓舞公司员工士气了?”

    最后还是被气笑了:“我是欠了他的吗?”

    阮绪宁跟着笑。

    想了想,她又道:“对了,今晚周岑会上楠丰台的跨年晚会。”

    贺敬珩微微颔首:“回头记得让艾荣把电视打开。”

    说话间,谭晴打来电话,说是已经跟着刘绍宴的车出发去艾荣家了:“你们早点出发啊,市区已经开始堵车了,隆江中心那附近估计更堵……”

    阮绪宁望向贺敬珩,提议早点动身。

    后者也有此意,正要起身收拾,忽地又想到什么:“差点忘了……”

    他冲身后的生态缸挑了下眉:“还得喂斑斑。”

    阮绪宁来了兴致,视线落在玻璃后的那条黑王蛇身上——尽管之前还碰触过、把玩过那个小家伙,但时隔多日再见,她还是有些恐惧,挽住贺敬珩的胳膊,才敢慢慢凑近。

    生态缸旁放着两本软皮笔记本:一本是黑王蛇《饲养手册》,另一本则是《喂养日记》,贺敬珩在里面详细记录了斑斑的喂食时间和生活习性。

    那些资料和记录,都是留给偶尔帮忙照顾斑斑的总裁办员工看的。

    贺敬珩这家伙看起来冷酷又狠厉……

    其实,意外地温柔又细心。

    自办公室一隅的小冰柜里取出一包“饲料”,他的动作迟疑了一瞬,扭头凝视着阮绪宁,不确定地问:“……要回避一下吗?”

    “什么?”

    “去椅子上坐着等,或者,去那边的休息室歇会儿——很快就好。”

    “为什么你喂斑斑,要我回避?”

    “你知道宠物蛇吃什么吗?”

    “难道是,那种鹌鹑冻干?”

    “它们吃老鼠。”

    “老、老鼠啊……”

    见阮绪宁面露难色、倒吸冷气,贺敬珩一边观察她的表情,一边解释:“准确来说,是冻鼠——斑斑吃的是那种还没长毛的乳鼠,有点吓人,所以,你确定要看斑斑的进食过程吗?”

    阮绪宁不太确定。

    见贺敬珩将温水解冻好的乳鼠放在纸巾上吸干水分,她做好心理建设,一步一步挪过去瞅了一眼,随即,下意识紧紧挽住了男人的胳膊。

    越挽越紧。

    贺敬珩睨着她:“你怎么比斑斑还缠人?”

    阮绪宁:“……”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她挺起胸膛,故意摆出不害怕的模样:“只是死、死掉的小老、老鼠而已,也没那么可怕啦!要是不吃这个的话,斑斑就会饿肚子,今天是跨年夜,我们去艾荣家吃大餐,理应也给斑斑加餐才对!”

    “说的有道理。”贺敬珩将夹着乳鼠的镊子递过去,“那你来喂?”

    “我、我我我……还是算了。”

    阮氏小钢板彻底蔫了,往他身后直躲。

    贺敬珩无声地勾了勾唇:“站远点看。”

    事实证明,进食是一种本能。

    原本还懒洋洋蜷缩在生态缸里休息的黑王蛇,一觉察到食物的存在,立刻如幽灵般游动过来,每一片鳞片似乎都在用力,令细长的、蠕动的黑色蛇身充满了最原始的力量感。

    当镊子靠近,斑斑像是闪电般出击,稳准狠地咬住了冻鼠,一点点吞入腹中。

    视觉上的冲击再不似先前那样强烈,阮绪宁探出半截身子,往生态缸前凑,琢磨着要不要给《不落星》男女主角加一段一起养宠物的剧情——养蛇就算了,她实在不想画用小老鼠喂蛇的场面。

    而且。

    她盯着艰难吞食冻鼠的黑王蛇,微微蹙眉:“斑斑好像很吃力。”

    贺敬珩倒是不以为意:“蛇的下颌骨可以向两侧大幅度分开,有足够的空间吞下它的猎物。”

    阮绪宁表示,这个说法自己曾在《动物世界》里听说过:“我只是觉得,那么小一条蛇,却要吞这么大一只老鼠——过程肯定很难受。”

    “你吃东西会难受吗?”

    “有时候也会啊!比如,食物卡在嗓子里,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就很想咳嗽,再难受一点,甚至还很想哭!”

    用酒精棉擦拭完镊子,贺敬珩也给自己的双手做了清洁,意味深长的目光飘向阮绪宁:“哦,原来这么难受的吗?”

    顿了顿,他又笑:“……那下次不让你吞了。”

    周遭的空气像是突然鼓噪起来。

    阮绪宁愣怔:“啊?”

    微微张大双唇的模样,就像是引喉高歌的海妖塞壬。

    如同那些迷失在歌声中的水手和海员一般,贺敬珩情不自禁抬手碰触妻子,顺势将指尖探入她的嘴里,捏了捏柔软的舌尖。

    祝他好运(7)

    离开贺敬珩办公室的时候, 阮绪宁满脸绯色,近乎是一路低着头走出了锋源集团总部大楼。

    紧接着,又被他塞进副驾座。

    俯身帮她系安全带的时候, 贺敬珩终于忍不住关心长时间保持沉默的一团“怨念体”:“想说什么?”

    刚刚挨了一通戏弄,阮绪宁不悦地将头扭到一边:“不想和你说话了。”

    她收紧手臂, 捂住怀里的包包:“而且,也不想给你礼物了。”

    听到“礼物”两个字, 男人的双眸亮了亮:“什么礼物?”

    阮绪宁故意不接话。

    跨年缘故,锋源各部门提前一小时下班, 不断有员工自地面停车场附近路过, 向那辆久久没有驶离车位的总裁座驾投来好奇的目光。

    隔着车窗玻璃, 贺敬珩与一些熟面孔点点头算是招呼,继而扭头望向身边仍在闹别扭的小姑娘:“再不回答就亲你了——这儿来来往往的人还挺多,应该都能看得到。”

    语气直白到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面对这样简单粗暴的问话方式, 阮绪宁头皮一麻,警告般唤着他的名字:“贺敬珩, 你不要得寸进尺!”

    被点名的家伙也只是想尽快达成目的:“……礼物。”

    他伸出手。

    还非常嚣张地在她眼皮底下晃了晃。

    威逼之下,阮绪宁虽有不甘心, 也只好将精心包装的纺物递过去:“喏。”

    淡蓝色的包装袋上印着许多简笔画兔子头,像是漂浮在天空中的云朵, 看起来就让人心情舒畅。

    想来, 是精心挑选的。

    贺敬珩压着眼角的喜色, 没急着打开礼物, 而是用一只手一捏、一掂,很快有了结论:“围巾?”

    阮绪宁略略有些惊讶:自己可是一直都在做保密工作, 他是怎么猜到的?

    转念又想。

    亲口讨要来的礼物,怎么会猜不到?

    见贺敬珩开始拆礼物, 她故作淡定地一扬下巴:“显然是——围巾。”

    最后两个字加了重音。

    因为对方看到那条深枣色的围巾时,表情从欣喜转变成困惑,继而又从困惑转变成释然。

    阮绪宁紧张起来:“是不是有点烂?”

    贺敬珩并没有扫兴:“挺好的——至少,不是绿色。”

    说着,摸了摸围巾下摆那一排大大小小、歪歪扭扭的白色兔子头花纹,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等不及阮绪宁为自己辩解几句,他又接着道:“帮我戴上。”

    听到这话,阮绪宁不由一愣。

    体温倏地升高,甚至有种两人待在卧室里耳鬓厮磨的错觉……

    半晌才觉察到,贺敬珩给她开了坐垫加热。

    而另一位当事人也后知后觉地摸起下巴:“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耳熟?啧,一般是什么时候说的来着……哦,想起来了,是……”

    生怕从那家伙嘴里听到更加让人面红耳赤的话,阮绪宁急忙抓起围巾,展开搭在他的脖颈上,并不怎么熟练地系了个结。

    围巾一端,还死死攥在她的手里,许是力道没掌握好,稍有动作,被束住脖颈的男人便从喉咙里发出闷闷声响。

    贺敬珩带着火的视线自围巾一路烧上去,最后,落在阮绪宁的脸上:“唔,原来围巾织细一点,还有这种用途……上次的项圈玩上瘾了,是吧?”

    躲不过。

    根本躲不过。

    百口莫辩的阮绪宁迅速松开手,装模作样说起别的事:“真奇怪,第三次织的时候明明已经放宽了很多针呀,为什么看起来还是这么细,像裤……”

    自我否定的声音戛然而止。

    阮绪宁试探着问:“你觉得怎么样?”

    贺敬珩眉眼一垂:“我觉得,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去吃烧烤了。”

    阮绪宁微微睁大眼睛。

    对付博格特的魔咒已然奏效。

    那些细长的、尖锐的竹签,再也不会是他的梦魇,咂摸出“约饭”的暗喻,她的面上浮现出明媚的笑容:“好啊。”

    可惜。

    笑容只持续了三秒钟。

    贺家继承人果然不会轻易掉进这种程度的陷阱里:“别扯开话题,宁宁,你是不是真的喜欢那种?要是真的喜欢,我不介意改天再重温一遍……当然,你想绑别的地方也行,我奉陪到底。”

    话音一落,阮绪宁双颊的薄红便一路蔓延至耳朵尖。

    舌头打结之际,程知凡的一通电话“解救”了她,说是已经到了艾荣家,正在商量晚上点哪家的外卖。

    经不住好友的轮番轰炸,贺敬珩敷衍了几句,终于缓缓驶出了停车位。

    这种日子,市区几条主干道无一不堵。

    窗外一座座“钢铁城堡”缓慢移动着,鸣笛声和引擎轰鸣声交织在一起,每一分钟都显得格外漫长。

    车厢里暖烘烘的,莫名惹人烦躁。

    阮绪宁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来平复心情,扭头偷瞄着身边的贺姓司机——他一向是个极其注重效率的家伙,但今天的堵车,似乎并没有影响他的心情,上扬的唇角就没有掉下来过。

    定了定神,她又发现,贺敬珩在上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就脱掉了外套……

    却仍系着那条围巾。

    *

    将近花了一个小时,两人才突破重围来到艾荣家门口。

    两手空空上门做客,阮绪宁多少有些不安,她扯了下贺敬珩的衣袖,小声询问是否要去楼下买点礼物:“至少,买瓶红酒……”

    直到艾荣来给他们开门,说起大家商量过后决定晚上就吃炸鸡和披萨,再来一桶冰镇啤酒……她才意识到,今晚是好朋友之间的聚会,不需要那些过于隆重的表面形式。

    因为某人坚持不着痕迹的表演,很快,刘绍宴就看见了那条兔子围巾:“珩哥这围巾不错啊。”

    贺敬珩顺理成章地接了话:“宁宁亲手织的。”

    刘家少爷冲他挤了挤眼:“怪不得——像是焊死在脖子上了,进屋都不肯摘。”

    贺敬珩一挑眉,故作“谦虚”地开始转移话题:“有什么好羡慕的,你当年不是也收到过很多条围巾……”

    提到这事儿,刘绍宴脸色一白,拼命给贺敬珩递眼色,间或再瞄几眼正拉着阮绪宁亲亲热热聊天的谭晴:“珩哥,珩哥你是我亲哥!不,你是我亲爹!跪求你今晚别说我大学时的那些糗事,行不?”

    加了辈分的贺敬珩轻嗤一声:“……去问问你另外两位爹答不答应吧。”

    身在情敌的地盘上,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意识到这一点后,刘绍宴满脸写着“大意了”,蔫蔫退下。

    距离零点的烟花秀还有一段时间。

    取到外卖的艾荣打开电视,调到楠丰台,招呼着其他人坐下来打牌。

    阮绪宁不擅长这类游戏,只打算坐在一旁观战,贺敬珩却示意她一起来:“上次露营错过了,这回总要试试了吧?来去不大,没关系的。”

    她开始动心:“那输了算你的?”

    那点儿小钱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贺敬珩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行,算我的。”

    漂亮话是放出来了,却在几轮牌局后开始后悔:因为承担着两个人的惩罚——特别是其中还有一个牌技奇差的小白,没一会儿,贺家继承人的额头、双颊、鼻子甚至还有耳朵都贴满了长条纸片。

    迎上周围一圈促狭的目光,他幽幽叹气:“……也没说是罚这个啊。”

    更让贺敬珩不爽的是,自己每每受罚,在场的就数阮绪宁最兴奋,还要给刘绍宴他们出谋划策……

    输牌的人明明是她!

    再一次接受惩罚时,贺敬珩皱着眉按住那只蠢蠢欲动的小手:“贺太太,你到底是哪边的?”

    阮绪宁不回答,只是笑。

    甜甜地笑。

    趁贺敬珩不备,抬手“啪”地一声,将一张长纸条拍在了他的左脸上,有种大仇得报的舒爽感。

    贺敬珩:“……”

    碰了碰微微发烫的左脸,他正琢磨着回家后要如何“欺负”回来,坐在对面的艾荣忽而指着电视轻呼一声:“你们快看!周岑出场了!他今晚这造型挺帅,还是独唱……他小子可以啊,没给咱们哥几个丢脸!”

    阮绪宁循声望过去。

    舞台上的干冰散尽,周岑一袭白衣、落落拓拓出现在升降台上,幽蓝色的灯光星星点点落在他周围,如同碎了一地的星光。

    许是为了应景,他翻唱了一首抒情歌曲。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见刘绍宴用手机拍照的声音。

    周岑的歌声清澈有力,牵引着每一位现场观众的心,一曲结束,掌声雷动,屏幕外的一行人也跟着欢呼起来。

    刘绍宴将抓拍的几张截图丢进群聊“接着奏乐接着(5)”,冷不防还@了全体成员:请欣赏岑哥的盛世美颜!

    刘绍宴:电你[图片]

    刘绍宴:正面电你[图片]

    刘绍宴:侧面继续电你[图片]

    刘绍宴:十万伏特[图片]

    刘绍宴:百万伏特[图片]

    艾荣和程知凡很捧场地发了几个表情包。

    等了十来分钟,主人公才冒了个泡:抱歉,助理刚把手机拿给我……

    见群里还有几张他们围坐在一起吃炸鸡、玩桌游的照片,周岑又接着问:今晚你们几个一起跨年?

    艾荣:是啊,就缺你一个,炸鸡都不香了。

    周岑:下次一定。

    程知凡:别立这种flag[叹气]

    贺敬珩:心意到了就行,人就别回来了。

    周岑几乎是秒回:就这么怕我回洛州[微笑]

    火药味儿说来就来。

    程知凡给艾荣和刘绍宴各使了个眼色,三个人保持中立,默默观战。

    贺敬珩趁机抹掉了脸上那些碍事的纸条,眼皮一垂,云淡风轻敲下解释:这种节日能接到电视台的活,说明还是正当红,我这是祝你星途璀璨,如日中天。

    周岑迟疑了几秒钟才回复:借你吉言。

    周岑:不过,难得听你吐出这么好听的话……

    周岑:该不会是宁宁在旁边教你这样说的吧?

    贺敬珩的目光在这几行字上来回移动,末了,冷哼一声。

    阮绪宁倚在他身边看完了几个人的聊天记录,抿笑凑向手机,按下语音键:“如果有机会,请我们一起去现场看你演出啊!这样,你不用回洛州,大家也能一起跨年!”

    倒是个好主意。

    周岑也回了一段语音:“好,一言为定。”

    那声音温柔内敛,一如既往。

    仿佛从未改变。

    *

    零点钟声响起前,窗外已经响起了烟花声。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隆江中心广场已经变成了乌压压的海洋,所有人都兴奋地仰起脸,享受这短暂的绚烂与美丽。

    他们三三两两走到露台上,齐齐仰望夜幕中绽放的绚丽烟花。

    零点的钟声不知不觉敲响,程知凡忙着和差旅途中的女友打视屏电话,艾荣和刘绍宴则在为今晚算谁和谭晴约会而吵嚷不休,阮绪宁与贺敬珩则依偎在露台一角说悄悄话,两人周围像是布下了结界,全然不闻外界纷扰。

    伴随着“咻咻”声响,数朵造型各异的烟花在墨色天穹中绘出缤纷画卷,光芒映照在他们眼中,最后,幻化成彼此的身影。

    阮绪宁轻声呼唤:“贺敬珩。”

    双手撑住顶楼围栏的男人微微垂目,夜风撩动他额前凌乱的刘海,无端多出几分诱/惑。

    阮绪宁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地开口道:“我一点都不后悔嫁给你。”

    巨大的金红色烟花在两人头顶炸裂。

    贺敬珩循声望去:“……但我后悔了。”

    还没露出讶异的表情,她便又听到丈夫饱含悔意的声音:“应该早一点的。”

    “哪一件事,应该早一点?”

    “很多事。”

    那些在国耀念书的记忆疯狂在脑海中涌动,阮绪宁却笑起来:“现在也不迟嘛。”

    像是收到了某种鼓舞,贺敬珩握紧她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抿笑道:“是啊,现在只好辛苦我自己——把你抓得更紧一点了。”

    夜幕之下,他们十指相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驻,光与影镌刻下永恒的誓言。

    新的一年。

    以后的许多年。

    无畏风雨。

    永不分离。

    烟花见证,长夜见证,迟到的爱情也能固若金汤,熄灭的火苗亦会熊熊重燃。

    也曾有好运(1)

    黑色商务车停在国耀中学校门口。

    合着校园广播里的轻音乐, 行道树叶沙沙作响,在清晨阳光的映照下,不远处的教学楼显得格外方正、肃穆。

    贺礼文叼着烟, 拍了拍挺直脊背站在自己面前的十三岁少年:“这国耀的校服往身上一穿,果然就不一样了。”

    见贺敬珩没什么反应, 他自讨没趣地笑了一下,摆摆手:“有什么需要的就和郑海说……去吧, 我就送你到这儿了。”

    目送贺礼文上车离开,贺敬珩眼里的戾气才退下去些许, 他抬手搓着那家伙方才拍过的地方, 面露厌恶。

    刚来到洛州, 人生地不熟,连“贺敬珩”这个新身份都得慢慢适应,自然得处处收敛——但对于贺礼文, 他的忍耐力也就只有这么多。

    身边的贺宅管家郑海将一切看在眼里,上前一步打圆场:“贺总一直很忙, 难免顾不上家里的事,少爷有什么需要的, 尽管和我说。”

    贺敬珩点点头,拎起书包走了几步, 又扭头叫住对方:“……能帮我置办点健身器械吗?”

    揣着侥幸心和戒备心, 他在贺家老宅住下, 彼时的眼界与心境, 只能滋生出一种最简单也最直接的自我保护方式:把身体练结实,挨揍的时候能扛得住, 如果被欺负、被刁难,也有底气反击。

    郑海疑惑:“健身器械?具体是要哪几种?”

    贺敬珩一愣:“就是, 健身房里那些……”

    事实上,他根本叫不出几样健身器材的名字,也担心叫错了,惹人笑话。

    略显局促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贺敬珩转身要走:“不方便就算了。”

    郑海好脾气地笑了笑:“自然是方便的,贺宅负一层就有健身房,只是老爷不大用罢了,少爷放学以后可以过去看看,是否还要添些新的器械;我再去联系几位健身教练,如果有需要,就让他们定期上门指导。”

    贺敬珩道了句谢,快步走进学校。

    有了“贺家少爷”的身份,一切似乎都变得轻而易举……

    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是福是祸,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缓过神,走进教室。

    早读时间还没到,原本还在嬉笑吵闹的同学们,在看见他的时候,齐齐安静了几秒钟。

    紧随其后的,是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他真是锋源集团的太子爷?帅是帅,不过,那张脸看起来好凶哦……”

    “是啊,听说是贺家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

    “私生子吗?”

    “不清楚,我只知道他没有妈妈,而且他爸爸还和好几个女明星传绯闻呢。”

    “啊,好可怜。”

    “拜托,他脚上那双球鞋可是全球限量款,手表看起来也好贵——那种要啥有啥的大少爷,哪儿轮的到我们说‘好可怜’啊?”

    “嘘,小声点,别让人家听见了。”

    那些声音如同清风过耳,贺敬珩连一个眼神也没多给。

    作为从小镇而来的转校生,他的出现,起初并没有在学校里引起太大轰动:只有班里几个男生过来称兄道弟、招呼他去打篮球,以及几个女生课间堵人索要联系方式……没过几天,不知谁将“他是贺名奎的孙子”这件事抖了出去,他们再看贺敬珩的眼神,就都变了味。

    那个年纪的初中生,并非人人在意家庭背景,但能挤进国耀中学的,多少都对此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有些人,是不能招惹的。

    贺名奎的孙子,显然在列。

    当然,也有企图通过“交朋友”来拓展交际圈的家伙。

    刚在座位上坐下,贺敬珩就被班里一个“二代”模样的男生缠住。

    那人的嘴挺甜,只是举手投足老神在在,根本不像一个初中生:“贺少,加个微信呗?周末我们哥几个出去玩,你一起来呗……”

    他凉凉发问:“要去哪里?”

    男生一听有戏,立刻摸出手机:“贺少想去哪里玩,我都能安排。”

    那人看着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贺敬珩错开目光,并不想接受这样目的性极强的讨好:“我哪里都不想去——你们别一窝蜂挤在这里,碍眼。”

    误以为自己压错了宝——这位失而复得的贺家少爷并不是“玩咖”,那人顺势话锋一转:“留联系方式也不光是为了出去玩,贺少你初来乍到,学习方面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私下问我……”

    贺敬珩正酝酿着拒绝的话,耳边忽地响起一声轻笑:“顾彬,没记错的话,你上次月考的班级排名是年级倒数吧?”

    贺敬珩睨了一眼,发现是坐在侧前方的男生。

    明明用了很温和的语气,但那句话却像是最锋利的小刀,刺得顾彬无地自容:自己就只能考那几分,哪有资格辅导转学生的功课?

    顾彬咬了咬牙,无能狂怒:“周岑!我跟贺少说话,碍着你什么事了?”

    名叫周岑的男生这才转身望过来,清秀脸上仿佛写了“人畜无害”四个字:“你也知道人家是‘贺少’啊?”

    顾彬愣了愣,很快回过味儿来——周岑这是在提醒他别得罪人。

    尴尬地挠挠头,他收起手机,嘀咕着“作业还没写完”,便领着几个“小弟”飞快逃离了是非之地。

    周岑刚要别过脸,就听见了贺敬珩的抱怨:“……能别这么叫吗,很奇怪。”

    贺少。

    在贺宅里被那些人叫“少爷”也就罢了,为什么在学校这种地方,也要被同龄人这样称呼?

    周岑很好说话地点了点头:“行啊,但我们班男生不是‘少’就是‘狗’,如果你不介意大家喊你‘贺狗’,那我一会儿就去跟他们说。”

    话音还没落定,站在讲台上的卫生委员就扬起嗓子喊了一句:“周少,你是今天的值日生啊!一会儿别忘了擦黑板!”

    被点名的“周少”远远应了声。

    贺敬珩:“……”

    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默了几秒钟,他才挤出一句“算了”。

    贺少就贺少吧。

    总好过被喊“贺狗”。

    周岑笑了笑,顺势做起自我介绍:“我叫周岑。”

    “贺敬珩。”

    “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贺敬珩。”

    贺敬珩等着下文,没想到,周岑并没有继续攀谈的意思,而是转身借着课本扉页作掩护,悄悄刷起手机。

    借着身高优势,贺敬珩瞄到了这家伙是在看乐谱。

    思考片刻,他长臂一挥,轻戳了下对方的背。

    周岑疑惑地再次回头。

    贺敬珩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加个微信吧,以后要是有不明白的事情,我就私下问你。”

    *

    这个年纪的男生,总是轻而易举被周遭环境所影响。

    贺敬珩必须承认,在贺名奎的庇佑下,他得到了充足的阳光和雨露,那些都是肆意生长的资本。

    但他没有放任自己。

    毕竟,身边就有贺礼文这样的参照物——那种埋在骨血里的憎恶,如同牵引风筝的线,让他无法随意飘远。

    用最快的速度适应了国耀中学的生活节奏后,“贺敬珩”这个名字,似乎变得无处不在。

    光荣榜,或是通报栏。

    好在,有周岑帮忙周旋师生关系和人际关系,性格愈发凉薄、不羁的贺家少爷才能将很多事都维持在微妙的平衡线上。

    然而。

    再靠谱的好朋友偶尔也有“犯迷糊”的时候。

    这天午休,两人结伴前往食堂。

    打好饭后,贺敬珩一如既往走向角落里的位置,周岑却端着餐盘,示意他在最热闹的用餐区坐下。

    贺敬珩没说什么——能坐下来吃一顿学校食堂的饭,对几年前的他而言,就已经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了。

    但是,很快他便发现了不对劲。

    周岑心不在焉地解决着餐盘里食物,就连平时从不沾的蒜末都没注意到、直接松进了嘴里,还频频抬眼看向一点钟方向。

    平均三分钟一次。

    贺敬珩眯起眼睛,循着好友的目光微微偏过脸:有一桌女生就坐在不远处,叽叽喳喳地评价着食堂里的饭菜,面朝他们的一共有三人,自己的注意力则完全被中间那个笑容甜美、表情丰富的女孩所吸引……

    齐刘海,双马尾,眼睛很大。

    腮帮鼓鼓的。

    应该是刚吃下一颗藕圆。

    样貌算不上美艳,却能在某个瞬间,让其他人统统成为陪衬。

    许是被他人的情绪所感染,看见那个陌生的小姑娘笑得正欢,贺敬珩也忍不住扬起唇角。

    谁料就在下一秒,她居然毫无预兆地望了过来。

    贺敬珩能够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接着,鬼使神差想起了南坛巷里唯一一家精品店……

    那家店的玻璃橱窗里放着一只身穿公主裙的手工布娃娃,店主或许根本没有卖掉它的打算,所以,娃娃的标价令人咋舌,彼时的赵默承担着给串串店买菜、处理厨余垃圾的活计,每天都得在那条路上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地走,一遍又一遍地打量那只看上去无忧无虑的布娃娃。

    他知道那是女孩子喜欢的玩具。

    但不妨碍自己向往那样的“精致”和“昂贵”。

    眼前不知姓名的小姑娘和那只布娃娃很像,勾出了他藏匿在心间的无限向往。

    只可惜,视线短暂接触数秒,女孩笑容一僵,目光飞快挪开寸许,硬生生落到了对面的周岑身上,笑声也刻意抬高分贝,像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周岑也很大方地回应以微笑。

    被巨大的失落所吞没,贺敬珩清醒过来:那个女孩与周岑是旧识,并且,两人的关系很不一般。

    他强迫自己重新坐好,佯装不在意地询问好友:“女朋友?”

    周岑一怔,随即快速否认:“当然不是。”

    贺敬珩波澜不惊地继续审问:“喜欢她?”

    他绝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但今天、但此时此刻,就是很想弄清楚周岑与那个女孩的关系——至于这究竟是出于对好朋友感情生活的关心,还是别的什么,那便不得而知了。

    这一次,周岑没有否认,而是含糊其辞地介绍道:“……就是住在楼上的邻居,挺有意思的一个小妹妹。”

    贺敬珩一挑眉,拖长尾音“哦”了声。

    嗔怪着剜他一眼,周岑继续道:“没想到,宁宁今年也进了国耀念书,刚搬去雅都名苑的时候,明明她才一点点大——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贺敬珩条件反射般重复了一遍:“宁宁?”

    “她叫阮绪宁。”

    “哪两个字?”

    “情绪的绪,安宁的宁。”

    拨弄了一下餐盘里的梅干菜烧肉,贺敬珩“哦”了声,故意顺着周岑先前的话继续往下说:“青梅竹马在一起念书不好吗?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你们以后在学校也能经常见面了?”

    “我又不会经常去找她的。”

    “也许,人家会经常来找你呢?”

    “贺敬珩,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随便聊聊,吃饭吧。”

    莫名其妙被调侃一通,周岑没再接话,只低头猛喝海带汤。

    回味着方才烙印在脑海中的甜美笑容,贺敬珩勾了勾唇角,由衷感慨道:“你们两个,还挺般配的。”

    也曾有好运(2)

    再一次见到周岑口中那位“邻家小妹妹”, 是在一个并不特别的清晨。

    朗朗读书声自身后传来,读的还是“关关雎鸠”之类的古文,独自站在全校通告栏前的贺敬珩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稍微挪动了一下早已微麻的右腿。

    他在罚站。

    姑且说是罚站吧。

    其实也没有犯重大错误,不过是早上骑车路过学校后门时, 发现一只小猫的脑袋卡在了铁丝网缝隙里,小爪子扒拉不开, 急得喵喵直叫,怪叫人心疼的, 他下车转了一圈没找到趁手的工具, 索性徒手掰开铁丝网、放走了小猫……

    没想到, 这事儿传到班主任耳朵里就变了味。

    面对“蓄意破坏学校公共设施”的罪名,贺家少爷懒得解释太多,用一句“看着碍眼”含糊应对, 结果就被发配操场跑圈,再去通告栏边反思到早读结束。

    这种程度的惩罚对贺敬珩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特别是看见不远处挥动扫帚、认真打扫包干区卫生的阮绪宁……

    他甚至觉得,在这里罚站是一种褒奖。

    说来也巧, 这周的户外包干区正好轮到阮绪宁的班级,而她又被分到了学校通告栏这一片。

    许是为了方便干活, 小姑娘将垂在身侧的双马尾扎成了两个团子, 刘海也用一枚兔子头形状的发卡固定在一侧;每每动作, 校服裙摆便在膝盖处荡啊荡, 毫不吝啬地释放着自己的可爱。

    两人虽然没有在学校里正式打过照面,但早已在周岑的描述中熟识。

    打扫到贺敬珩身边的水泥地时, 阮绪宁怯怯抬起脸、偷看了他一眼——那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走神之际,手里的动作就变得没轻没重。

    被扫把的篾条戳了好几下裤腿, 贺敬珩一掀眼皮,轻咳一声。

    阮绪宁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个激灵,不自觉地捏紧了手里的扫帚,小小声请求道:“同学,你能不能往旁边站一点?”

    声音很好听。

    温温软软的,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莫名就想逗弄她一下,贺敬珩仰起脸,冷声回绝:“不能。”

    阮绪宁愣了愣,长而浓密的睫毛瞬间就垂下来,在白净的小脸上投下阴影,继续商议:“现在是早读时间,你为什么还站在这儿呢?”

    贺敬珩随口搪塞:“看风景。”

    她张了张嘴,继续表达诉求:“但是,我得扫地的呀,打扫不干净的话,是要扣班级分的……”

    到底是初一新生,把“班级评比”看得这样重。

    贺敬珩轻嗤一声。

    只是,泛红的眼圈配上委屈的眼神,小姑娘瞬间展露出的神色,竟要比早上救下的小猫还要让人心疼三分。

    这个“坏人”,他是一秒钟都装不下去了。

    但也不可能开口示弱。

    贺敬珩“啧”了声,冲身后通告栏一抬下巴:最新贴出来的那则通报批评上,赫然写着“初三(4)班贺敬珩同学蓄意破坏公物”的字样,示意自己是在挨罚而不是故意杵在这里看风景。

    通读了一遍通报批评告示,阮绪宁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随后,意识到自己是被高年级的学长给戏弄了。

    她盯着贺敬珩看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十分惋惜地摇摇头:“怪不得大家都说你……我本来还不相信,现在终于信了。”

    大而清亮的眼眸中,是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丝狡黠。

    只可惜贺敬珩知晓这个套路:点评的话故意只说一半,让当事人多疑、焦虑,抓耳挠腮、甚至当晚失眠。

    这个小丫头……

    好像并非看起来那样乖巧可人啊。

    贺敬珩见招拆招:“他们说,你就信?”

    阮绪宁一愣——似乎是在讶异,他怎么没钻进圈套?

    贺敬珩扬起唇角,来了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双手插兜悠悠然:“怪不得周岑总说你……”

    阮绪宁眼角一缩,急于知道答案:“周岑他说我什么呀?”

    仿佛看见了小兔子“噗叽”一声主动跳进陷阱,贺敬珩没忍住笑,黑眸一点点睨向她。

    半晌过后,才一字一顿地说:“不,告,诉,你。”

    阮绪宁:“……”

    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她不满地鼓了下腮帮,再看看对手的身高和体格,眼神里的小火苗瞬间就熄灭了。

    打不过。

    根本打不过。

    她没什么气势地瞪了他一眼,悻悻跑开。

    贺敬珩目送那道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楼梯上,默了几秒钟,将脚边的一片废纸捡起来、捏在手心里,打算回教室的时候顺路扔进垃圾桶——户外包干区要是以为没扫干净而扣分的话,估计阮绪宁的心里也不好受吧?

    周岑说的没错。

    这个小姑娘,确实挺有意思的。

    *

    自从贺名奎为孙子在雅都名苑置办了一套房产后,贺敬珩与阮绪宁碰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上下学途中,又或者是周末出门遛弯,都有可能撞见那个让人看一眼就很难忘怀的身影。

    稍稍熟络之后,他们还一起吃过几顿饭。

    当然,都是沾了周岑的光。

    或许是第一印象不太好的缘故,贺敬珩总觉得小姑娘见到自己的时候,经常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目光也不敢多在他身上停留——至少,不会像长时间看周岑那样看他。

    想到这里,又冷不防自嘲:这有什么好比较的?

    然而,过多的心里暗示往往会起反作用:他将自己和周岑作比较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多了。

    这一日放学后,又是三人同行的晚餐。

    周鹏和岑莲参加了一个封闭式培训,半个月都不在洛州,两个男生约好了每天一起解决晚饭问题,周岑听说阮绪宁的父母今天也都不在家,临时决定,再为觅食组合添加一位新成员。

    见周岑还在座位上收拾东西,贺敬珩先去了一趟卫生间,掬水洗脸的间隙,还不忘捯饬一下头发。

    至少在外形上,要胜过周岑一些吧?

    随后,他接到了好友打来的电话。

    蓝牙耳机里很快传出对方沮丧的声音:“我被老班留下来了,说是要更换今年迎新晚会的演出曲目,估计还要折腾一会儿。”

    “那晚上吃饭……”

    “你先过去吧,星光里,位置都订好了。”

    “阮绪宁呢?”

    “低年级要比我们少两节课,宁宁应该已经到了吧?”

    听到这话,贺敬珩愣怔了几秒钟:也就是说,会有他和阮绪宁独处的时间。

    浅浅“嗯”了声。

    贺敬珩赶到星光里餐厅的时候,阮绪宁已经等在座位上了。

    只见餐厅星空顶穹下,少女穿着一身国耀的校服裙,制服包上挂着只看起来呆呆的兔子布偶,一边看书,一边咬着饮料的吸管。

    很乖。

    听闻动静,阮绪宁缓缓抬眼。

    看清楚来者的五官后,她手忙脚乱将书页合上,双颊也染上了诡异的红晕,很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你来啦。”

    贺敬珩趁机看了一眼:那是一本漫画书,花里胡哨的封面上,还有一对亲昵拥吻的年轻男女。

    应该是谈恋爱的漫画。

    他唇线一抿,点了点头,在她对面坐下。

    阮绪宁匆匆将书塞进包里,迫不及待往贺敬珩的身后张望,发现并没有那抹熟悉的身影后,果断询问出声:“周岑呢?”

    “班主任找他谈话,一会儿就到。”

    “他犯错了吗?”

    “没有,迎新晚会的事。”

    阮绪宁闷闷地“喔”了一声。

    尽管极力掩饰,还是肉眼可见的失落。

    两人相顾无言。

    见小姑娘心不在焉地盯着窗外,贺敬珩决定主动破冰:“周岑说,这家餐厅是你定的?”

    阮绪宁点点头:“以前和同学来过一次,这家的去骨牛小排很好吃,周岑说他家的香煎鳕鱼也很好吃。”

    “你喜欢吃鳕鱼?”

    “嗯,还有那种香香软软的法式甜品,我都挺喜欢的。”说着,她端起手里有着漂亮渐变色的饮料,“这个热巧克力牛乳,也是周岑推荐的。”

    来去几轮毫无营养的对话,两人都意识到了一件事:不提另一个人的名字,好像就无法推进话题。

    他们像是独自在浩瀚宇宙中漂浮流浪的个体,只有借助名为“周岑”的枢纽,才能取得沟通。

    庆幸之中,又夹杂着些许抵触。

    贺敬珩不动声色磨了下后槽牙,暗忖着,这样下去不行:如果让想这个小姑娘多看他几眼,必须绕过那个如同魔咒般的名字。

    他话锋一转:“不过,这样一杯饮料,热量应该不低。”

    阮绪宁眉头一皱,立刻停下了吮吸的动作。

    观察着小姑娘的表情,贺敬珩意识到这个话题并不利于拉进两人的关系,于是又换:“你们的月考成绩出来了吧,考的怎么样?”

    阮绪宁的表情更痛苦了。

    贺敬珩苦恼地捏了下鼻尖:“你刚才看的漫画……”

    像是害怕对方会说出“惊天动地”的话,她“哇哇”惊呼两声,急忙截断:“贺敬珩!”

    贺敬珩拧眉:“怎么了?”

    强烈的情绪波动,令小姑娘胸口起伏不定:“你、你快问问周岑出校门没有?什么时候能到?”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

    被巨大的挫败感压得狼狈不堪,贺敬珩起身逃离:“我去趟卫生间。”

    路过开放式甜品台,他看见服务员正在向客人分发免费的小点心,其中有兔子造型的糯米糍。

    见有人驻足,服务员立刻热情招呼:“先生……”

    看一眼贺敬珩的脸,她当即觉得“先生”这个称呼把人给叫老了,飞速改口唤了声“帅哥”:“这是青苹果大福。”

    “糕点?”

    “是啊,外面是糯米皮,里面有青苹果味的馅,女孩子都喜欢吃的。”女服务生很热情地推荐,“要不要拿一个给女朋友尝尝?”

    贺敬珩下意识望了一眼阮绪宁所在的方向,矢口否认:“她不是……”

    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反正这里也没人知道。

    误会就误会吧。

    分不清是虚荣还是越界,他想了想,冲服务生直点头:“麻烦给我一个。”

    兔子形状的糕点,她应该会喜欢吧?

    用餐盘盛着那只小小的、雪白的“胖兔子”,贺敬珩按照原路折返,正酝酿着如何开口、不着痕迹地将糕点送出去,阮绪宁却异常兴奋地站起身来……

    她的眼睛亮亮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贺敬珩提着的一口气长舒出来:果然是喜欢的。

    接下来独处时间,可能就不会那么尴尬了。

    喉头一滚,他听见自己急迫的声音:“这个是……”

    阮绪宁挥手的动作犹如给了他当头一棒。

    她的视线落向餐厅门口,远远呼唤着别人的名字:“周岑!这里,这里!”

    贺敬珩扭头望过去,这才发现,是周岑姗姗来迟——他们又一次向他证明,在浩瀚宇宙中,有些星球取得共鸣,是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力的。

    贺敬珩能感觉得到,身体最深处翻涌出一点酸涩,传达到四肢百骸。

    而那种酸、那种涩,全都师出无名。

    就像是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揉捏,柠檬般滴下汁水。

    听见阮绪宁的呼唤,周岑小跑了几步,路过贺敬珩身边时,他带着微笑搭话:“你这是拿了什么点心?”

    贺敬珩用另一只手遮挡住餐盘里的糕点,企图搪塞过去:“还不是因为等你,太饿了,随手拿的。”

    周岑双手合十,连说了几句抱歉。

    贺敬珩薄唇一抿,趁他不注意,将那枚兔子大福塞进嘴里,毫不迟疑地狠狠咀嚼——并不好吃。

    尚未成熟的苹果,怎么可能好吃?

    视线再一次看向冲周岑绽放笑容的小姑娘,贺敬珩释然地双肩一耷。

    就像尚未熟络的人……

    怎么可能多看自己一眼。

    也曾有好运(3)

    梦都酒楼顶层包厢走廊。

    昨天听到消息, 说贺名奎替自己应下了和阮家的婚事,正在外地参加高峰论坛的贺敬珩一刻没有耽搁,连夜飞回了洛州。

    明面上是不能扫了贺老爷子的兴, 暗地里是为哪般,只有他本人知道。

    按照贺老爷子的要求, 特意定了私密性很好的饭店,前方引路的郑海言简意赅介绍着包厢里的情况:“阮先生一家已经到了。”

    贺敬珩边走边整理领口和袖扣, 淡淡“嗯”了声。

    并不想表现出急迫,但却无法控制身体的本能反应, 深吸了一口气, 他再一次向郑海确认:“老爷子真的答应了?”

    难以琢磨贺家未来的继承人对商业联姻是何种态度, 郑海只能实事求是地说明情况:“是啊,如果少爷和阮小姐都没有异议,这门亲事就算定下了——老爷的意思是, 尽早领证、办婚礼。”

    这不奇怪。

    有像贺礼文那样管不住下半身、欠了一屁股风流债的废物儿子,老爷子当然希望唯一的孙子能尽快解决人生大事, 先成家、后立业。

    贺敬珩眉眼一垂,喃喃重复了一遍:“阮小姐……”

    唇角有一点复杂的笑意。

    误以为是对联姻对象感到陌生, 郑海急忙提醒:“就是之前住在雅都名苑的那位阮绪宁小姐,少爷还有印象吗?”

    搬回老宅堪堪几年, 还不至于忘记以前的事。

    贺敬珩却故意拧了下眉:“哦, 记不太清楚了。”

    郑海替他打圆场:“确实, 蛮久没回去住过了——如果少爷有需要, 我稍后就将阮小姐的资料发给您过目。”

    贺敬珩摆摆手:“那倒不用。”

    所谓联姻对象的资料,不过是家庭成员和名下资产, 他对那些冰冷的数字压根不感兴趣;至于小姑娘的星座、血型、兴趣爱好,喜欢的食物和喜欢的东西, 都在写给他的同学录上,至今也还没有忘记。

    只是不知道,这么些年没见,她是不是有了变化……

    答案很快揭晓。

    贺敬珩推门进包厢的那一瞬,阮绪宁扶着椅背望过来:那双大而清亮的鹿眼,与记忆中如出一辙。

    她好像胖了一点。

    也只是胖了一点点。

    看样子,连城大学食堂的伙食还不错。

    曾经的双马尾也变成了单马尾,盘在脑后,绑了一枚很大的黑色绸缎蝴蝶结,正面能看见些许“蝴蝶翅膀”,又像是小精灵的耳朵;黑白拼色连衣裙比她曾经的穿衣风格看起来端庄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今天中午“见家长”特意换上的一身行头……

    略微入神,周遭说话声仿佛再也听不见。

    只是,贺敬珩也看得很清楚,小姑娘的视线在与自己接触后,又飞快错开,习惯性地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像是在找另一个人……

    然而。

    这种场合,她记挂着的那个人是不可能出现的。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阮绪宁不动声色咬了下唇,才将视线重新落回到今晚唯一的男主角身上。

    贺敬珩冷不防勾了下唇。

    果然,她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毫无区别。

    *

    有了谷芳菲的张罗,贺敬珩顺理成章在阮绪宁身边坐下。

    贺老爷子风光了大半辈子,对衣食住行一向讲究,这顿饭更不可能含糊。

    贺礼文只有在这种时刻才有点儿表现自己的机会,忙不迭点了一桌子菜,又将菜单递给贺敬珩,示意他问问阮绪宁的意思。

    对那些宛如艺术品般的菜肴图片并不感兴趣,贺敬珩将菜单递到身边小姑娘的眼皮底下:“看看想吃什么?”

    出于礼貌,阮绪宁往他那边探了探身子:“我都可以,你来点吧。”

    贺敬珩闻见了小姑娘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应该是橙子或者西柚之类的果香调,很清爽。

    让他不由自主想起了国耀中学夏天里的林荫道。

    贺敬珩抬手唤来服务员,加了一客香煎鳕鱼和一道炙烤和牛粒,不经意间看见阮绪宁微微抿唇的动作,他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挑对了。

    谷芳菲的笑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宁宁和敬珩看起来还是挺般配的,以前敬珩来我家吃饭的时候,我就特别喜欢他……”

    许是嫌妻子这话的目的性太强,阮斌轻咳两声:“先吃饭吧。”

    贺敬珩也正有此意。

    长辈们在饭桌上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而他与阮绪宁却像是被隔绝在一个特殊的结界中,通过呼吸,交换着彼此的尴尬。

    贺名奎的视线时不时瞥向这边,似是在观察两个小辈的相处状态。

    有了充足的“理由”,贺敬珩率先说服自己主动向阮绪宁搭话:“你尝尝那个灌汤熏鱼,味道还挺不错的。”

    彼时的阮家小姐正在走神。

    缓了片刻才点点头:“喔……喔。”

    圆桌缓缓转动,像是在独自完成一场优雅的舞蹈,菜品终于到达两人眼前,阮绪宁冲着烫金餐盘伸出筷子,只是尝试两次,都能没能顺利夹到。

    小短手。

    给久别重逢的小姑娘留了颜面,贺敬珩只在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抬手帮她夹了最好的熏鱼部位,放进她面前的小碗里。

    阮绪宁很轻地说了句“谢谢”。

    冻结多时的冰块,仿佛就这样开始融化。

    她终于仔仔细细打量起他,继而感慨:“你好像……比以前高了不少。”

    视线又落在他肌肉紧实的手臂上,欲言又止。

    贺敬珩没有否认,揶揄道:“你倒是没什么变化。”

    听到这话,阮绪宁有点泄气:“我也想长高一点。”

    贺敬珩笑了笑:“我不是说身高,不过……算了。”

    两人相视一眼,又前后陷入了沉默。

    但他还是有些沉不住气了:“……还有谁?”

    将一小块熏鱼送进嘴里,阮绪宁疑惑:“什么?”

    他默了两秒钟,又给她夹了一块:“你爸妈应该还给你找了别的联姻对象吧?还有哪些人?”

    阮绪宁很努力地回忆了一番,如实回答:“张侨,你听说过吗?他爸爸是绿宴集团的董事长,还有,长程重工那边的夏傲和一个姓仝的,叫什么名字我忘了,你们或许认识……”

    “仝祖轩吗?”

    “好像是叫这个。”

    “他上个月才因为强迫一个小网红进去待了几天,圈子里都传遍了,这事儿你爸妈不知道吗?”

    阮绪宁讶异地瞪大眼睛。

    贺敬珩十分困扰地捏了捏鼻梁:“看样子,他们应该是不知道的。”

    阮家确实离他们所在的“圈子”还有些距离。

    在贺敬珩的印象中,阮斌和谷芳菲都很心疼阮绪宁,就算公司遇到再大的困难也绝不可能把宝贝女儿往火坑里推——所以,像贺家这样的门第、像他这种知根知底的年轻人,的确是嫁女儿的最好选择。

    他们也没有料到贺名奎会对这桩婚事点头,因此,把这个“翻身”的机会看得格外重要。

    阮绪宁肉眼可见的沮丧下去:“我上周末还和仝祖轩一家子吃过饭呢,要不是你……”

    她瞄了眼贺敬珩,飞快改口道:“……要不是你爷爷支持这门婚事,我可能真的就要嫁给他了。”

    贺敬珩眯起眼睛,呼吸莫名变得有些不太顺畅。

    坐在对面的贺礼文轻咳两声:“行啦,有什么悄悄话一会儿再说,敬珩,之前也没跟你好好商量说,现在要是让你娶阮绪宁的话,你的意思是……”

    四座安静。

    贺敬珩酝酿了一会儿,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没什么意见,反正,终归是要结婚的,老爷子做主就好。”

    阮斌和谷芳菲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这个回答,让贺名奎也很满意。

    他点点头,略显浑浊的眼睛看向神情复杂的阮绪宁:“那宁宁呢?怎么说?”

    阮绪宁动了动唇:“我……”

    没有直接说出答案。

    她的第一反应是去看阮斌和谷芳菲,见父母两人眼神已经表露了一切,她微微拧起眉头,轻声道:“我也没意见。”

    顿了顿,又接着道:“我和贺敬珩认识也蛮久了,他……他挺好的。”

    像是给在场的长辈们喂一颗定心丸。

    也像是喂给她自己。

    只是回话间,她没有注意,贺敬珩并没有在吃东西。

    他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下面,因为过于紧张,左手虎口处被右手指甲剜出了一道深深的印子。

    直到听见她的答案,才默默然放松了紧绷的后背。

    *

    饭桌像是被无形的切刀分成了两半。

    半边欢天喜地。

    半边阴晴不定。

    得知联姻的男女双方相互“瞧对了眼”,欢天喜地的那一边,立刻开始往前推进流程,间或,甚至能从他们口中听见“彩礼”“婚礼风格”“酒席场地”之类的陌生字眼。

    阮绪宁胃口似乎不太好,每样菜只吃了一点点,便将筷子搁在一边。

    贺敬珩看在眼中,压低声音问:“……想走吗?”

    阮绪宁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于是,他分毫不带犹豫地起身冲贺名奎打招呼道别:“老爷子,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送阮绪宁回去了。”

    贺礼文摆出长辈的架势,不满嗔怪:“没听见在聊你们的婚事吗?急什么?”

    贺名奎拧了下眉,正想说点什么,谷芳菲女士却助攻道:“我们家宁宁也有段时间没见过敬珩了,让两个孩子单独待会儿吧?时间还早,出去看个电影,逛逛街也好嘛。”

    贺名奎这才点头答应。

    两人在数道饱含期待的目光中全身而退。

    等电梯去一楼前厅的时候,阮绪宁忍不住婉拒未婚夫的好意:“贺敬珩,你忙你的吧,不用特意送我。”

    贺敬珩双手插兜,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顺路到雅都名苑而已。”

    阮绪宁想了想:“我还约了别人,不急着回家。”

    他这才转动了一下眼珠,凝视她:“男朋友?”

    语调有点怪异。

    说出口之后,连贺敬珩自己都觉察到了,他强压下慌乱,摸了一下鼻尖。

    谁料,阮绪宁比他还慌乱,像是担心刚应下的婚事会告吹一般:“不不不,我没有男朋友,我是约了谭晴去做指甲——谭晴,你还记得吧?国耀中学的同学,说话很有意思的那个女孩子。”

    听到小姑娘强调自己“没有男朋友”时,贺敬珩莫名欣喜,但很快,他又想明白这样的欣喜其实很难评……

    没有男朋友的原因,多半是因为周岑吧?

    身体里的血液开始翻涌,借着这股冲动,他“啧”了声:“对了,周岑过段时间要出国了,你知道吗?”

    虽说两人今天都在极力避免提及那个名字,但贺敬珩能感觉得到,小姑娘很想知道周岑的近况。

    阮绪宁愣怔了好几秒钟才缓过神:“是吗?以前好像是听周岑说过有留学深造的计划,不过,我很久没和他联系了,不太清楚……”

    很久没联系。

    陌生的满足感像是躲在阴暗潮湿处不断滋生的苔藓,贺敬珩不得不别过脸,好让微微翘起的嘴角不至于惹恼小姑娘:“这样啊,那回头有机会,喊周岑一起出来吃个饭吧。”

    阮绪宁没有应声。

    某人唇线的弧度却在不经意间更大了。

    电子提示音过后,电梯门大开,两人并肩走到酒楼门口,阮绪宁示意他不用继续送:“我刚刚下楼之前就叫了车,已经在马路那边等我了。”

    贺敬珩冷嗤: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送。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只叼在嘴里:“我去门口抽根烟,一会儿上楼问问结婚是什么流程……对了,你和谭晴要是去逛街,抽空去看看戒指或者其他珠宝首饰,有看中的发给我。”

    复又接着道:“还是之前的号码。”

    他不确定阮绪宁是否将自己删掉了。

    刚毕业那两年,逢年过节偶尔还能收到对方的群发祝福,花里胡哨的文字表情包或者emoji小图标,可自打目睹了她表白失败后,小姑娘便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朋友圈里。

    阮绪宁表情懵懵的:“我也不太懂。”

    陪着她又往外走了几步,贺敬珩点着烟:“都是第一次结婚,你不懂,难道我就懂吗?”

    “那你让郑海叔看着买点吧。”

    “太随意了吧?”

    “我跟你结婚也不是为了这些,贺敬珩,我爸爸公司那边……”

    说到这里,阮绪宁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根本不想将婚姻视作一桩生意,也是鼓足了所有勇气,才对他说出这些满含目的性的话——既然已经成了交易的筹码,那自然希望能够彻底解决掉眼下的困境。

    贺敬珩深深吸了一口烟。

    指尖一点猩红明灭不定,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多余的情绪:“放心吧,以后我……以后,贺家罩着你。”

    既然她不期待除了周岑以外的任何感情,那么他能给的,便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但愿多年以后,她回忆起这一路走来的种种决定。

    不会后悔答应了这样一门婚事。

    不会后悔。

    曾和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好运常在(1)

    精心搭建的舞台上, 不断变幻的灯光如同流星般破开黑暗,台下粉丝们挥动着青蓝色荧光棒,交织成翻涌的海浪。

    身边突然站起身的粉丝让阮绪宁不得不缩着肩膀, 随后,她听见狂热的声音灌入自己耳朵:周岑, 我爱你!全世界最好的周岑!啊啊啊,他往这边看过来了!我死了, 我死了!”

    阮绪宁又往旁边挪了一点。

    没想到,贺敬珩一抬手, 顺势将妻子拥进怀里。

    两人在周岑演唱会的现场。

    这三年, 周岑在娱乐圈发展的不错, 粉丝也渐渐多了起来,与公司商议后,他决定将自己的第一场演唱会放在家乡洛州举行, 确定演出时间后,阮绪宁一行毫不意外地收到了周岑寄来的赠票, 虽说都是内场VIP席位,但只有她和贺敬珩被安排在了第一排。

    刘绍宴起初还不太高兴, 委委屈屈地抱怨说被区别对待了。

    直到发现,谭晴的座位紧挨着自己。

    刘绍宴高兴起来。

    直到又发现, 谭晴的另一侧坐着艾荣。

    刘绍宴又不高兴了。

    即便今天到了现场, 他还是在群聊“接着奏乐接着(5)”里喋喋不休:历史经验告诉我们, 千万不要带喜欢的女孩子看男明星的演唱会……现在我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又多了一个情敌……

    他录了一段谭晴疯狂给周岑打call的视频。

    画面黑乎乎的, 点开后,只能听见谭晴的尖叫声:“啊啊啊啊, 周岑太帅啦!我爱你!周岑!啊啊啊啊,看看这边!”

    隔着一人位的艾荣偷偷回复: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她喜欢听周岑的歌呢?

    刘绍宴:我也不知道啊!

    艾荣:难道是被现场气氛带入坑了?

    刘绍宴:估计是的。

    艾荣:哎, 劲敌+1

    刘绍宴:早知如此,今晚死也不让她过来。

    知道周岑结束表演后一定会看手机、看群聊消息,贺敬珩揣着显摆的心思,松开怀里的小姑娘,抿笑敲字:还是我家宁宁乖,一直安安静静坐着听歌。

    消息刚点击发送,阮绪宁就在现场工作人员的示意下站起身来:“接下来需要前排观众一起互动!左,右,左,荧光棒挥起来!倒数三个数,大家一起喊‘周岑好帅’‘周岑周岑我爱你’,清楚了吗?”

    沉浸在现场氛围中的远不止谭晴一个人。

    阮绪宁也不受控制地自发应援:“周岑好帅!”

    贺敬珩眼皮一跳。

    像是被无形的手抽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

    眼见着已然融入粉丝大军的小姑娘还要继续:“周岑我爱……哎哎哎?”

    他眼角一缩,“蹭”地站直身子。

    说时迟那时快,大掌压住妻子的脑袋,不容分说地打断她的话,将人重新按坐下回位置上:“不许爱!”

    *

    时间飞快流逝。

    不知不觉,演唱会临近尾声,伴随着逐渐暗下来的舞台灯光,快节奏的音乐也变得舒缓、绵长,升降台徐徐升起,褪去一身华服的周岑坐在高脚凳上、迎着头顶光束,出现在众人眼前。

    灰色卫衣,牛仔裤,抱着木吉他,眉眼微垂,似有说不完的情话。

    全然是白月光的具象化。

    舞台下的粉丝当即尖叫出声。

    阮绪宁听见周遭不得不抬高音量的议论声:“这是周岑的私服吗?老天奶,那件灰色卫衣也太‘男大’了吧?好犯规啊!”

    “哪个牌子的?”

    “看不清楚,我看看网上有没有品牌方认领……还真有!我去,怎么是三年前的老款?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买到诶!”

    “哥哥这不是免费给人家带货吗?这泼天的富贵!那个牌子的老板估计今晚做梦都要笑醒了吧?感觉工厂的缝纫机都要踩冒火了吧!”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该不会是‘真嫂子’送的吧?”

    “别瞎说,我们家周岑从出道开始一点绯闻都没有!他现在一心铺在事业上,哪有心思谈恋爱?”

    灰色卫衣……

    第一眼就认出周岑身上那件“好友装”,阮绪宁微微一怔,继而看向贺敬珩。

    贺敬珩的神色有些复杂,但还是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阮绪宁却“噗”地笑了,探身到他耳边:“真嫂子。”

    贺敬珩:“……”

    舞台上的周岑调整好耳麦,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接下来的这首歌,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粉丝们都已经齐声喊出了歌名《口是心非》。

    周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天在这里演唱这首歌呢,我是想送给一个……一个很重要的人,她今天也来到了现场……”

    男人的视线,猝不及防扫过观众席前排。

    轻飘飘落在阮绪宁身上,又轻飘飘离开。

    全场忽然间静默下来。

    阮绪宁呼吸一滞,无端紧张起来,余光瞥见邻座的两个女孩子已然激动地彼此握紧了手。

    而下一秒,她自己的手也被身边人握紧。

    贺敬珩目不斜视注视着舞台上的动静,收紧的五指,昭然着此刻的不悦:都过去那么久了,周岑还是没有放下阮绪宁么?他该不会用自己的事业和前途做赌,在舞台上说出令人为难的话吧?

    这的确是意料之外的环节。

    阮绪宁发现,站在舞台边的经纪人乔姐忽然就开始焦躁地打电话——可能是在想补救措施和公关策略吧?

    周岑的自我剖析仍在继续。

    甚至卖关子似的,故意拖长了尾音:

    “她就是……”

    “就是……”

    “支持我一路走来的粉丝——我爱你们!谢谢!你们每一个人对我而言,都很重要!”

    得到了偶像的肯定,全场再度沸腾。

    虚惊一场。

    意识到自己和阮绪宁都被他“戏弄”了,贺敬珩不爽地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心情像是乘坐过山车般起起落落,忍不住嘴上嘀咕。

    演唱会现场实在太过嘈杂,阮绪宁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出个所以然,只琢磨着大概是在咒骂周岑无故吓人。

    光是这样还不够。

    顾不上聆听那首“很有意义”的歌,贺敬珩点开和周岑的聊天界面,发过去一排饱含怨念的“拳头”。

    寓意是,等着挨揍。

    *

    视听盛宴一直持续到深夜。

    热情不减的粉丝们高呼着“安可”,用期待与热爱,再度将周岑唤回舞台,一直到夜深,才意犹未尽地告别偶像。

    被争先恐后挤向出口方向的人潮阻断,两拨人马取消了一起去吃宵夜的计划,决定各走各的。

    生怕身材娇小的阮绪宁被挤着、撞着,贺敬珩将她护在怀里一路往前走,好不容易才顺利呼吸到会场外的新鲜空气。

    周围停车场早已爆满,贺敬珩不得不将车停进附近商圈。

    看完演出的兴奋劲还没过,阮绪宁一边说笑,一边蹦跳着前进,醋劲消退的贺敬珩则走在她的身边,面上带着不易觉察的笑容,耐心听她絮絮叨叨。

    直到一通不合时宜的电话打破了小夫妻间的美好氛围。

    挂断电话,贺敬珩解释道:“是周岑的那个经纪人,说是难得来一趟洛州,想代表紫焰传媒请我们吃顿饭……”

    阮绪宁眨了眨眼:“好奇怪啊,他们为什么偏偏要请你吃饭?”

    不等当事人编出合适的理由,她又接着道:“贺敬珩,你该不会是给紫焰传媒投资了吧?网上很多营销号都在说,周岑是因为背后有资本才能一出道就拿到那么好的资源——那个背后的资本,是不是你呀?”

    纸是包不住火的。

    贺敬珩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这件事总有一天会被公之于众,但没有想到,并不关注娱乐圈的小姑娘,早已有所怀疑。

    他不想骗她。

    只能尽可能模糊概念:“你要相信,周岑确实是个天赋型选手,他很爱音乐,也很努力,我做的一切,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盯着脚下被路灯灯光拖长的影子,阮绪宁思考片刻:“你这算是承认了?”

    贺敬珩强行扯开话题:“网上还说了什么?”

    阮绪宁犹豫了一瞬:“还说周岑爸妈涉嫌金融诈骗、锒铛入狱的事……你是因为这个,所以才出钱帮他的吧?”

    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了。

    贺敬珩换上唏嘘的口吻:“周家的事我没有插手——抱歉,我不能插手,只能想到用换一种方式帮助他。”

    阮绪宁又问:“那周岑知道吗?”

    他摇摇头。

    复又释然地笑:“这几年也没怎么再投钱了,我说过,周岑真的很有实力,他值得被那么多人喜欢……”

    被好朋友之间深厚的情谊所打动,阮绪宁鼻头发酸,忽而又想起了自己曾经为贺敬珩写过的那张同学录:

    『祝你天天开心,和周岑永远都是好朋友』

    她望向贺敬珩,郑重发誓:“我会帮你守住这个秘密的。”

    贺敬珩没说什么,抬手摸摸她的脑袋。

    阮绪宁嘿嘿笑了两声:“果然是真嫂子。”

    贺敬珩:“……”

    抬手想要弹她脑门,见到那么可爱的一张笑脸,最终还是没舍得。

    阮绪宁趁机牵住他的后,走进路边的便利店,说是为了给周岑捧场嗓子都快叫哑了,要买点儿水润润喉。

    听到这话,贺敬珩又酸起来:“希望今天晚上,我也能让你把嗓子叫哑。”

    阮绪宁瞬间涨红了脸。

    嗔怪着剜了恬不知耻的丈夫一眼,转身去冷柜前挑选饮料。

    等待之际,贺敬珩看见群聊里弹出一连串新消息,便点开查看。

    刘绍宴往群里发了不少现场会现场的照片。

    许是已经忙完了演唱会的收尾工作,周岑也开始在群聊里活跃:就没有一个人来后台给我送花吗?

    艾荣:不是,我们的花篮都已经送过去了,你还想要花?周大明星,做人不能既要又要!

    刘绍宴:好好歇着吧,明天还有一场呢。

    贺敬珩想了想,也冒了个泡:结束后再聚,我来安排。

    周岑:行啊。

    甫一抬眼,就看见阮绪宁将果味气泡水放到柜台上,又示意店员再帮她做两支巧克力脆皮甜筒。

    贺敬珩将手机揣进兜里,快步走过去:“生理期就不要吃雪糕了,还想像上次那样肚子痛吗?”

    顿了顿,他忽然反应过来:“你生理期是不是推迟了?”

    生怕被剥夺吃雪糕的权利,直到从店员手里接过做好的甜筒,阮绪宁才慢吞吞回答丈夫的话:“好像是的……没事啊,偶尔推迟几天也很正常。”

    贺敬珩拧紧眉头:“推迟了几天?”

    咬开那层巧克力脆皮,阮绪宁抿了一小口冰淇淋尖尖,尚未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十来天吧。”

    下一秒,贺敬珩给她表演了一个十分凶残的“甜筒消失术”。

    顺便,拐进了隔壁的24小时药房。

    好运常在(2)

    发现验孕棒上显示出两道杠的时候, 阮绪宁整个人都愣住了,站在卫生间里,迟迟没好意思出来。

    直到等在门口的贺敬珩敲了敲玻璃门:“还好吗?”

    她推开玻璃门, 将验孕棒递到丈夫眼皮底下,示意他自己看。

    贺敬珩当然明白“两道杠”意味着什么, 只是,在发现阮绪宁神情慌张后,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要不要再测一次?还是直接去医院,让医生给你看看?”

    阮绪宁嘟囔了一句:“已经测两次了, 都是这个结果, 应该错不了——你要当爸爸了, 贺敬珩。”

    这一回,笑意是彻底藏不住了。

    贺敬珩扬了扬唇。

    他伸出手想要抱一抱阮绪宁,却又怕力道不知轻重伤到对方, 只好尽可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在卧室里毫无目的性地转悠了几圈, 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薄荷糖,一颗颗放进嘴里。

    嚼碎, 吞咽。

    摄入大量薄荷也并没有让他平复心情,反而笑起来:“我……当爸爸?”

    彼时他的语气带着点儿疑惑, 似是在自我怀疑, 是否能胜任这个“新身份”。

    见到贺敬珩高兴成这样, 阮绪宁渐渐放下最初的不知所措, 转而握住他的手,笃定地宽慰道:“你肯定是个好爸爸。”

    贺敬珩一挑眉, 比她更笃定:“那还用说?”

    这样的自信,出于对贺礼文的恨。

    更出于对阮绪宁的爱。

    握紧妻子的手, 他的眼神在某个瞬间变得柔软:“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阮绪宁红着脸小声嘀咕:“你那种频率,也不奇怪……”

    眼下,锋源集团一切走上正轨,漫画《不落星》也正在如火如荼地连载中,夫妻两人确实还没有将备孕计划提上日程,只是前段时间,阮绪宁被一家老字号软糖店种草,请年假邀请贺敬珩一起去了趟土耳其,被爱琴海水冲昏了脑袋,好几次情难自禁……

    没想到,便这样中招了。

    直接将“频率很高”当成了一种称赞,贺敬珩轻笑两声:“也好,老爷子早就想抱重孙子了。”

    “万一是孙女呢?”

    “抱孙子只是一个说法而已,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老爷子都会喜欢的——就像喜欢你一样喜欢他。”

    顿了顿,他又强调:“但是,我只喜欢你。”

    阮绪宁用手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很难想象这里即将孕育出生命:“那不行,你也要分一点喜欢给这个小家伙——不,一点不够,要许多点。”

    贺敬珩被这话逗笑了,忙不迭点头允诺:“好吧,如果这个小家伙乖乖的、不让妈妈太遭罪的话,爸爸就分‘许多点’喜欢给他。”

    阮绪宁这才满意。

    妈妈,爸爸。

    真是陌生又温暖的词汇。

    喜悦与悸动过后,贺敬珩也有担忧:糊涂妈妈孕早期跑去看演唱会,还在现场激动得又叫又唱,会不会伤到宝宝?

    还是不放心。

    第二天一早,他说服阮绪宁去了趟医院。

    焦急的等待过后,两人盯着B超单上白纸黑字“宫内双胎”四个字,久久都没能说话。

    *

    阮绪宁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规矩,说是怀孕前三个月不能让外人知道。

    她很小心地保守秘密,连谷芳菲都没有说。

    只是,留在茂华公馆这边照顾小夫妻的几个人很快就觉察出不对劲——男主人那股子小心谨慎的劲头实在可疑:一天叮嘱老婆八百遍只能喝低因咖啡,但凡阮绪宁在家休息,三餐两点要安排口味清淡的营养餐,就连上下班也都要尽可能亲自接送,很难让人不往那方面想。

    某次回贺家老宅吃饭,听闻风声的贺名奎旁敲侧击一问,贺敬珩当即便将喜讯和盘托出。

    贺老爷子自然高兴,大手一挥,当场就要给孙媳妇送房产和商铺,更直言有“大礼”要赠给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贺敬珩与阮绪宁相视一眼,不紧不慢地说出更大的惊喜:“老爷子,那您可得准备双份‘大礼’了。”

    虽说是怀了双胎,阮绪宁孕初期的反应并不明显,再加上贺敬珩的悉心照顾,产检结果一直不错。

    胎相稳定后,两人主动向好友们摊牌。

    谭晴是第一个知道的,挂断电话后就载了一后备箱婴儿用品杀来茂华公馆,比阮绪宁还要心急。

    得知闺蜜怀的是双胎后,她眼睛都亮了,嘴里的话也愈发没了个把门:

    “贺敬珩牛逼啊贺敬珩真牛逼!”

    “哈哈哈,我居然也有无痛当妈——当干妈的一天!今夜做梦也会笑!”

    “真的不能分我一个吗?”

    说到最后,谭晴是被一脸不悦的准爸爸“请”出茂华公馆的,也不知是担心她真打算抢孩子,还是担心她打扰妻子休息。

    *

    阮绪宁怀孕第五个月的时候,《不落星》单行本漫画顺利出版上市,主创团队受到出版社和平台方联合邀请,准备在月底举办的U漫展上进行签售。

    能取得如此好的成绩,整个青果工作室都因此打了一针兴奋剂,只是,杨远鸣一行却又因阮大主笔的身体状态而犯难。

    广广直接挑明自己的担忧:“……漫展当天要在签售区坐好几个小时,都没法走动,板板,你能不能坚持住啊?”

    梦寐以求的机会就摆在面前,阮绪宁当然不愿意放弃。

    她挥动小胳膊,态度坚定:“我可以!”

    只是,这个工作安排让贺敬珩颇为不满:这两年,他陪阮绪宁逛过漫展,饱受排队、拥挤之苦。

    尽管他极力反对,却架不住妻子反复保证:“我们是受邀嘉宾,不用排队,有专属休息室……签售时间就只有上午三个小时,下午三小时……你放心,人多的摊位绝对不凑热闹,更不会跑去找帅气男coser集邮……”

    贺敬珩拗不过,最后只得点头应允。

    附加条件是:签售当天,自己得亲自过去为她保驾护航。

    于是,杨远鸣在统计前往漫展的《不落星》主创团队成员时,不得不多加了一位家属。

    阮绪宁肚子里的两个小家伙生长顺利,已经略微显怀,在准备签售会行头时,她犯了难,百般纠结后才选定了一套汉服襦裙,完美遮住孕肚不说,可爱的玉兔造型和她适配度也很高。

    果不其然,凭借慕容钢板太太的超高人气,《不落星》的售卖情况远远超过了杨远鸣的预期。

    当然,她身边那位面容英俊、腿长到无处安放的家属也很吸睛。

    定时提醒老婆喝水;

    抽空投喂老婆保温桶里的营养粥和鲜果切;

    就连老婆起身去厕所,也要全程充当“保镖”为她开路……

    广广啧啧称奇,忍不住与梦梦她们念叨:“我一直以为贺总是霸道总裁,第一次发现他的‘人夫感’居然这么强!这年头,极品好男人已经不多见了,板板她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了银河系,运气这么好,白捡一个?”

    临近午休时间,阮绪宁在贺敬珩的催促下,进了青果工作室的休息室。

    杨远鸣一行也都很识趣,吃过主办方提供的午餐,便借着逛漫展的由头,给小夫妻创造了独处的空间。

    便当还算丰盛,贺敬珩这才安下心来,随手拖过来一张方凳,示意阮绪宁脱掉平底鞋、将双腿搭上去,随即,动作熟练地开始替她放松肌肉——经过几个月的练习,他已经很清楚对方能接受的捏腿力道了。

    见丈夫总是这样认真,阮绪宁忍不住轻笑,顺势晃了晃脚丫:“还没到腿肿的时候呢。”

    贺敬珩拧了下眉,似是在嗔怪她掉以轻心:“……等真的到了孕晚期抽筋、腿肿、行动不便的时候,有你哭的。”

    阮绪宁眨眨眼:“你才不会让我哭呢。”

    轻轻松松被拿捏住。

    贺敬珩被堵得无话可说,只好低下头,继续替她揉腿。

    准妈妈趁机摸了摸他的头发:“贺敬珩,你不要太紧张了。”

    贺敬珩一愣,随即放缓了手里的动作:他没法否认,自己的表现好像要比阮绪宁紧张得多。

    也好。

    她那么糊涂,那么爱逞强,自己如果不多紧张一些,万一……

    呸。

    没有万一。

    贺敬珩挠了挠阮绪宁的脚底,像是要用这种方式来阻断胡思乱想,而在阮绪宁看起来,这种不轻不重的挠痒,更像是一种示好。

    她挪动脚趾,自他的腿根处开始,一路探过去。

    隔着袜子和西裤。

    踩了踩。

    贺敬珩眼角一缩,当即抓住妻子的脚踝:“别乱撩。”

    阮绪宁移开目光,狡辩道:“这算哪门子撩……”

    贺敬珩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怎么不算?不知道我憋了多久吗,你现在只要多看我一会儿,我都能……算了。”

    并非什么光彩的事。

    还是别说了。

    阮绪宁唇角翘起,眼睛也弯成勾人的弧度:“那今天晚上……”

    根本没给她说完的机会,贺敬珩抬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破天荒拒绝了这份时隔已久的主动:“安分点。”

    阮绪宁揉着额头:“已经过了危险期,如果你想,其实也是可以的。”

    贺敬珩大义凛然地回绝:“不可以。”

    阮绪宁又嘟了下唇:“这个也不要吗?”

    真想给她第二个“爆栗”。

    只是手刚举起来,又默默放下。

    贺敬珩压下怒意,语重心长道:“你乖一点,不用体谅我——我忍得住,但你不能出任何差池,明白了吗?”

    惊愕于丈夫的想法,阮绪宁刚想说点感动的话,耳边又响起戏谑的语调:“欠的我都记下了,以后‘连本带利’一起还。”

    连,本,带,利?

    阮绪宁:“……”

    再也不要体谅老公了!

    那一股火还没发出来,贺敬珩的目光落在休息室里成箱的《不落星》单行本漫画书上,话锋又转:“再往后几个月,可能你的身体会越来越不舒服,连载的漫画要怎么办?”

    心间的柔软被无形的手按压着。

    阮绪宁忽然间意识到,贺敬珩一直很挂心她的事业——尽管在很多人看来,甚至在她的父母看来,画漫画只是自己用来打发时间的爱好罢了,没时间了,或者热情消散后,就可以“退圈”了。

    面对贺敬珩郑重其事地询问,阮绪宁放下双腿,也正色起来:“杨远鸣帮我计算过更新排期,到临产之前,第三卷正好能够结束,等我出月子再开始存稿第四卷就好了;而且老陆也向我承诺过,《不落星》永远都是我的作品,只要我还愿意画下去,他就不会随便更换主笔。”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温柔起来:“我遇到了一群很棒的同事。”

    贺敬珩点点头:“运气不错。”

    咂摸出男人散发出的一点点醋意,阮绪宁覆住他的手,又笑起来:“还嫁了一个很棒、很棒、很棒的老公。”

    连续说了三遍。

    每一遍,都蕴含着无数重特别的意义。

    贺敬珩无声地勾唇,回握住她。

    凝视着交叠在一起的大小两只手,阮绪宁兀自点了点头,再一次给予肯定:“我的运气,真的很好。”

    好运常在(3)

    这一年入冬时节, 贺家又迎来了两位新成员。

    哥哥贺允泽,妹妹贺允涵。

    这两个名字都是贺老爷子事先起好的,阮绪宁乍一听很喜欢, 而后,越咂摸越不是滋味:“……听起来都挺水的。”

    贺敬珩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那就起个不那么水的小名。”

    彼时的他坐在床边, 下颚隐隐能看见冒出来的蟹青色胡渣,眼底布满血丝, 身体仍在因兴奋与后怕而微微轻颤着——这几天来,贺敬珩几乎没怎么合眼, 只能靠咖啡和薄荷糖提神。

    他得保持头脑清醒, 以便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尽管如此, 这些辛苦在阮绪宁面前也根本不值得一提。

    最重要的人平安无事,便再无所求。

    宽敞的Vip产房内处处都是营造出的温馨与舒适,空气中却依然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知道阮绪宁不喜欢,贺敬珩特意准备好了一篮鲜花摆在床头柜上, 还有几盒早早准备好的无火香薰。

    阮绪宁恢复的不错,还有心情与他开玩笑:“小名就叫‘红红’和‘火火’, 你觉得怎么样?”

    贺敬珩默了两秒钟:“随便你。”

    好在,当妈的很快自己意识到了不妥——这也太随意了。

    纠结半天, 阮绪宁决定管两个小家伙叫“大麦”和“小麦”。

    瞥见那张充满困惑的脸, 阮绪宁解释道:“寓意就是, 我的漫画书以后都能‘大卖’和‘小卖’, 这两个名字听起来多红火呀。”

    贺敬珩信服地点点头。

    论起名,慕容钢板劳斯确实是有点天赋在身上。

    因为双生儿没有足月, 体重较轻,“大麦”和“小麦”刚出生就得送去新生儿科室观察一周。

    阮绪宁为此感到担忧, 贺敬珩却安慰说要相信他们。

    说来奇怪。

    简单的一句话,却足以让她安心:毕竟,那种旺盛的、挣扎着也要不断向上的生命力,是可以遗传的吧?

    贺敬珩原本想留在产房陪妻子,结果,体己话还没说两句,就被医生叫去给两个孩子办转院手续。

    谷芳菲这才抢到床头的椅子,一边向女儿描述两个小家伙有多可爱,一边偷瞄女婿离开的方向:“差点就哭了……”

    躺在床上的阮绪宁没有听清,却本能地想劝母亲别担心:“我没哭呀,没、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

    谷芳菲摇摇头:“我是说贺敬珩,你别看他现在一副稳重、冷静、家里主心骨的样子,刚才也不知道躲在走廊角落里拜哪路神仙呢,眼睛都是红的……嘘,可别说是我说的……”

    阮绪宁扬了扬唇。

    她才不会问呢。

    问了,那个嘴硬的家伙肯定也不会承认。

    *

    因为有老程总那一层关系,程知凡得知消息后,立刻在群里报喜。

    程知凡:恭喜珩哥升级当爸爸!还是龙凤胎!

    刘绍宴和艾荣也紧随其后。

    周岑可能是在赶通告,过了一会儿才现身,送上“恭喜”后,又私下与贺敬珩闲聊了两句,问起阮绪宁的身体状况。

    得知一切顺利后,才转为调侃的语气:你以后得加油赚奶粉钱了。

    贺敬珩:那是自然。

    面对好友们的祝贺与调侃,春风得意的新手爸爸自然多说了几句,聊着聊着,忽而又有感慨:其实,龙凤胎这事儿还得感谢周岑……

    短暂的静默过后。

    程知凡:这事儿是可以随便感谢的吗?!

    刘绍宴:这事儿是可以随便感谢的吗?!

    艾荣:这事儿是可以随便感谢的吗?!

    周岑:这事儿和我没关系,贺敬珩你不要乱说[吓]

    刘绍宴:这话要是被截图传出去,咱们周大明星就得占用公共资源了!

    贺敬珩:……

    意识到这事儿确实不可以随便感谢,他急忙纠正,说起三年前抛硬币的结果:我们当时也只是随便一问,没想到,硬币居然立起来了,我当时就和宁宁说,可能是龙凤胎。

    刘绍宴:卧槽,这么神奇?

    刘绍宴:猩猩伸手.jpg

    刘绍宴:下次去你一家,一定把硬币拿出来给我测一测。

    程知凡:你们两个能测什么?

    刘绍宴:当然是测谁能最后抱得美人归啊!三年了,珩哥都当爸爸了,周岑也收获了万千女粉丝的爱,而我们这个苦逼对照组还在分单双号限聊……

    艾荣:是该测一下,给我信心或者让我死心。

    刘绍宴:那说好了,正面是你,反面是我。

    周岑:要是硬币立起来怎么办?

    贺敬珩:你们两个在一起?

    艾荣:……

    刘绍宴:……

    *

    刘绍宴和艾荣都是行动派,等贺老爷子大张旗鼓为贺允泽和贺允涵两兄妹摆完了百日宴,他们便叫上程知凡,挑了个周末,浩浩荡荡来到茂华公馆。

    按下门铃后,是贺敬珩亲自来开的门。

    见堂堂贺家继承人背着个粉红色的“抱娃神器”,刘绍宴忍不住大笑出声,半晌憋出一句嘲讽:“你也有今天……”

    生怕那笑声吵醒了怀里的小包子,贺敬珩抬手拍了拍,掀眼剜他:“昨天给育儿嫂放了假,要今晚才过来——正好,你们三个给我打下手。”

    听到“打下手”三个字,刘家少爷乐不起来了,嘀咕着还是周岑有先见之明,等到过年才能回洛州探望“粮食兄妹”。

    贺敬珩轻嗤:“少不了要使唤他的。”

    艾荣虽说爱玩,却打心底里喜欢小孩,闲聊之际凑近打量起粉嘟嘟的宝宝:“这是大麦还是小麦?”

    亲爸果然分得很清楚:“小麦。”

    艾荣又问:“那大麦呢?”

    程知凡轻笑:“肯定在小嫂子那儿啊,你们夫妻一人一个,挺好的。”

    贺敬珩摆出一副“说什么胡话我能让老婆遭这罪吗”的表情,一转身,向众人展示身后另一个蓝色的“抱娃神器”,说自己既然休假在家,自然得多做点事。

    贺允泽醒着。

    只见小包子瞪着乌溜溜的眼睛,不耐烦地看着面前三张还不算熟悉的面孔,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嗷呜”声。

    那副拽样……

    用谷女士的话来说就是,和他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刘绍宴被这“前后夹击”的架势吓到了:“珩哥,我怎么觉得你现在的家庭地位好低啊。”

    贺敬珩一挑眉:“连老婆都没有——哦,是连女朋友都没有的家伙,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刘绍宴:“……”

    贺敬珩侧身给他们让道进屋,艾荣伸手逗弄着贺允泽:“珩哥,你也太粗心了吧,儿子袜子都穿反了。”

    “你懂什么,小婴儿都要这样反穿袜子的。”

    “还有这说法?我没孩子你可不要骗我!”

    “袜子里面有线头,要是缠上宝宝脚趾就麻烦了。”

    听新晋奶爸这么已解释,其他人接连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刘绍宴更是抬起胳膊肘戳了下年初刚结婚的程知凡:“听见了吗?以后,多跟珩哥学着点!”

    程知凡捏着鼻梁直叹气:“……仿佛看见了未来的自己。”

    他们进屋的时候,阮绪宁正坐在沙发里看电视。

    玻璃茶几上摆着切好的水果和几包薯片,还有一大杯鲜榨果汁,见到老熟人,她搓了搓手上的薯片碎屑,起身欢迎:“你们来啦?谭晴在路上呢,说是绕路去买炸鸡和奶茶,你们还有什么想吃的,自己和她说……”

    话音未落,艾荣和刘绍宴双双捧着手机开始敲字,唯恐落后。

    谁料,贺敬珩怀里的小脑袋忽然动了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哇哇大哭起来,打破了屋子里的平静。

    连锁反应似的,妹妹一哭,身后哥哥也跟着干嚎。

    贺敬珩颇为无奈地皱起眉头,将大麦放进电动摇篮里,随即熟练地低头哄着小麦,唤了声阮绪宁:“该喂奶了。”

    刘绍宴率先反应过来:“那个,我们要不要回避一下?”

    贺敬珩摇头:“不用,我们家喂奶粉。”

    说来说去,还是心疼老婆。

    得到指令的阮绪宁从消毒柜里拿来了两只刚烘干的奶瓶,递给贺敬珩后,便看他抱着女儿,摆弄起奶粉罐和恒温水壶。

    身姿依旧挺拔。

    肌肉依旧漂亮。

    下颚线依旧利落。

    结婚这些年,他好像一点都没有变。

    单手冲奶粉……

    也挺酷的。

    想到这里,阮绪宁倏地笑出声。

    贺敬珩不明所以地抬了抬眼:“怎么了?”

    阮绪宁故作不在意地摇摇头:“没事,就是……忽然很想笑。”

    她那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贺敬珩,他轻嗤一声,又飞快低头哄了两下小麦,刻意压低声音道:“现在想笑就笑吧,晚上别哭就行。”

    粮食兄妹还小,一直由育儿嫂带睡。

    贺敬珩很满意这样的安排。

    听见他那副略带“威胁”的语气,阮绪宁就知道,今晚免不了又得一通折腾。

    某种程度上来说,贺敬珩确实是个言出必行的男人——当初说要连本带利,果然就是连本带利。

    她顶着发烫的双颊,小小声嗔怪:“别当着小麦的面说这些。”

    “她又听不懂。”

    “那也不行。”

    两人的悄悄话被艾荣的轻呼声打断:“这是啥?”

    贺敬珩顺着他伸出去的手指望过去:“摇奶器。”

    说着,将放好热水与奶粉的奶瓶放进去,按下开关,摇奶器便带动奶瓶吱呀吱呀旋转起来。

    发觉三个好友对此都很感兴趣,贺敬珩心情不错,转而又说起了别的:“这个摇奶器还挺实用的,宁宁说,摇咖啡也不错……一勺奶粉配三十毫升热水,这季节,冲奶粉的水差不多五十度左右……这么一瓶奶吗?当然喝得完,两个小东西都挺能吃的,体重已经追上来了,没什么问题……”

    或许是没见过这么实用的小家电,或许是惊讶于曾经一度被外界形容为冷血、不近人情的贺家继承人还有如此温柔顾家的一面,艾荣一行瞪大眼睛,一个“哇哦”接着一个“哇哦”。

    吱呀吱呀。

    吱呀吱呀。

    摇奶器发出有节奏的、重复的声响,但贺敬珩却并不觉得枯燥——眼前的一切都属于自己,那样真实,那样完满。

    是触手可及的幸福。

    嘴里说着鸡毛蒜皮的小事,眼眶却愈发酸胀。

    吱呀吱呀。

    吱呀吱呀。

    那个有关于“家”的拼图,终于在这个瞬间,拼凑完整。

    好运常在(4)

    茂华公馆后院栽种着几株枫树, 又一年枫叶染红时,粮食兄妹顺利升上了国耀附属幼儿园大班。

    贺允涵很开心,开学第一天就穿上了最喜欢的“朱迪警官”套装裙, 还让阮绪宁往她的双马尾辫上各绑了一个兔子头发圈。

    贺允泽却兴致缺缺,慢吞吞地吃着枫糖面包。

    贺敬珩觉察出端倪, 直截了当问儿子为什么不想去幼儿园?

    贺允泽起初还一脸别扭不肯说,最后, 在一家人的追问下,才一脸不服气地说自己是班里最棒的小朋友, 学习厉害, 运动也厉害, 应该去上小学才对:“我已经长大了,幼儿园里教的东西,我早就懂了。”

    如今的贺允泽已经再没有曾经小包子的软糯模样, 个子比同龄小朋友都高,双眼皮也变得不明显, 偶尔还会下意识地皱眉头……

    谷芳菲总是说,这孩子老神在在的、像个小大人。

    和妹妹看起来完全不一样。

    只是, 当贺允泽开始以“小大人”自居时,当爸爸的却纠结了——经历过毫无快乐可言的童年, 他还是认为小孩就该有小孩的样子, 爱玩爱闹才是天性。

    贺允泽很快给出了另一个缘由:“我要是成为小学生的话, 就可以更好的保护小麦了。”

    贺敬珩冷不防蹙眉:“幼儿园里有人欺负小麦吗?”

    像是要从侧面证明自己在那群孩子中的影响力, 贺允泽飞快摇头:“他们才不敢欺负小麦呢。”

    顿了顿,他又不爽地抬起下巴:“但是有好多男生喜欢小麦, 六一儿童节表演节目的时候,他们约好一起去捏小麦头上戴的兔子耳朵, 我们班那个宋梓源,还想偷偷牵小麦的手——还好被我发现了。”

    阮绪宁忍不住笑起来,揉了揉儿子的脑袋:“看不出来哇,小小年纪,居然是个妹控。”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已经不大喜欢被大人摸脑袋了,贺允泽歪了歪脑袋,躲开了妈妈的手。

    贺敬珩默了片刻,扭头与阮绪宁道:“下次幼儿园开家长会,我过去一趟。”

    阮绪宁“咦”了一声。

    她知道,贺敬珩其实并不喜欢去幼儿园:之前几次亲子运动会,他们家实在是太出风头了,不管是拔河还是扛娃赛跑,贺爸爸穿着无袖背心往那儿一站,不经意间展示出的肌肉线条,就让其他爸爸们望而却步。

    然后。

    每次幼儿园举行亲子活动,老师总会提一嘴:贺爸爸一定要来啊!

    贺爸爸头疼。

    阮绪宁正纳闷丈夫今天怎么转性了,耳边倏地又响起咬牙切齿的声音:“我倒要看看,那个姓宋的小子长什么样,敢牵我女儿的手……”

    得到了爸爸的支持,贺允泽也挥起了小拳头:“就是,就是!”

    贺允涵并不知道自己成了话题中心,只乖乖坐在一边,给哥哥的面包涂果酱。

    阮绪宁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好嘛。

    家里不仅有个妹控,还有个女儿奴。

    *

    另一方面,贺允涵小朋友的确值得被大家喜欢。

    她不仅完美继承了阮绪宁可爱的外表、乖巧的性格,还继承了妈妈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绘画天赋。

    每天完成了幼儿园老师布置的手工作业,贺允涵就会抱着图画本跑来书房,找阮绪宁一起画画。

    不过,爸爸反复强调过,“画画”是妈妈的工作,不可以打扰她。

    所以,小姑娘从来只是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做自己的事,等阮绪宁放下手绘笔、关掉软件后,才会上前撒一撒娇。

    这天晚上,贺敬珩回来的早,吃过饭就一直待在书房陪妻子和女儿。

    贺允涵新画完了一幅画,第一时间向爸爸妈妈展示了一番。

    看着眼前那张主题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绘画兴趣班作业,贺敬珩忍不住微微拧紧眉头。

    这大概是天赋……吧?

    用三角形甜筒脆皮和正方形饼干搭建而成的房子前,并排站着四个大大小小的卡通火柴人。

    手牵着手牵着手。

    贺允涵很耐心地向他们介绍自己笔下的家庭成员:“个子最高的是爸爸,长头发的是妈妈,戴帽子的是哥哥,长兔耳朵的是我……”

    阮绪宁忍不住夸赞了一番。

    贺敬珩瞄了满脸欣喜的妻子一眼:“你就没发现,这画有什么问题吗?”

    阮绪宁思考三秒钟:“唔,为什么我没有兔耳朵?”

    贺敬珩:“……”

    阮绪宁望向女儿:“妈妈也想要兔耳朵。”

    贺允涵抓起桌上的画笔:“那好吧,我给妈妈也画一对兔耳朵……”

    贺敬珩语气略显焦急:“还有呢?”

    贺允涵冲他眨了眨大眼睛:“爸爸也想要兔耳朵吗?”

    贺敬珩沉下声音:“兔耳朵不是重点。”

    “你不想要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也可以给你画一对兔耳朵。”

    “我说了……”

    “这样,你和妈妈就一样都是兔兔了!”

    贺敬珩捏着鼻梁,彻底认输:“画吧。”

    贺允涵欢天喜地用画笔给代表爸爸的火柴人添了兔子耳朵,邀功似的又递给他看。

    轻手轻脚将女儿的“大作”放好,贺敬珩沉思片刻,尽可能组织出能让妻子和女儿听明白的语言:“你为什么要在爸爸的胸前画两个,额,圆圈圈呢?”

    扬起那张粉雕玉琢般的小脸,贺允涵非常认真地说:“那是爸爸的胸。”

    依偎在贺敬珩身边的阮绪宁终于意识到这幅画最大的问题,接着问:“为什么不给妈妈画圆圈圈呢?”

    贺允涵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因为妈妈的胸没有爸爸的胸大,老师说了,要抓住爸爸和妈妈最明显的特征。”

    抬手摸了摸贺敬珩紧实的胸肌,阮绪宁沉默了:以为女儿是抽象派,没想到是写实派。

    弄明白了女儿的真实想法,贺敬珩忍俊不禁,只能用“童言无忌”来安慰陷入自我怀疑的妻子。

    复又和女儿商议:“我们把这张画留下来吧?”

    贺允涵鼓了下腮帮,似乎并不乐意:“为什么呀?我明明画的很好……我还给太阳公公画了墨镜呢!”

    “就是因为画的很好,所以,我和妈妈才想把它保存下来。”贺敬珩将女儿拉到身边轻声哄着,“乖小麦,我们再画一张交给老师,好不好?”

    阮绪宁也连声附和。

    贺允涵想了想,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好吧,那下一张,我还要加上外公、外婆和太爷爷。”

    夫妻两人接连松了口气,相视一眼:有必要在女儿动笔之前,重新对她进行一次性别教育了。

    *

    自从家里多了两个小朋友,茂华公馆三楼就腾出了一间游戏房。

    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贺允泽似乎对滑梯、积木和小汽车都失去了兴趣,时不时钻进隔壁的健身房,对着健身器材就是一通捣鼓,偶尔还会鼓励贺允涵一起“锻炼身体”。

    贺敬珩不在家,阮绪宁生怕两个孩子玩起来不注意分寸,伤到了自己,便跟着他们一起进了健身房。

    彼时她刚刚画完《不落星》的完结篇,正在构思新的故事。

    她坐在健身房一隅的水吧高脚椅上,放下手中的笔,将写在软皮笔记本上的故事梗概拍照发进青果工作室群聊。

    随时随地都处在工作状态的杨远鸣很快给到回复:梗挺不错,但你确定要尝试都市恋爱题材吗?

    广广插了句话:我是觉得《不落星》成绩这么好,我们可以趁热打铁,再创作一篇校园背景的恋爱故事。

    杨远鸣则另有考量:都市背景也没什么问题,可以穿插校园回忆,不过,这么大的时间跨度,很考验男主角的人设,板板得多用点心。

    至于人设的话,多用点心,特别是男主角。

    阮绪宁低头刷手机的一会儿功夫,贺允泽已经翻找出一副蓝色的儿童拳套,颠颠地跑过来,要她帮自己戴上。

    那是贺敬珩找朋友专门为兄妹两人定制的拳套,圆润可爱,看上去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但是小家伙们都当了真。

    阮绪宁一边帮贺允泽戴拳套,一边给广广发语音:“男主角的人设我也做过一版设定,这次想尝试一下那种酷酷的,拽拽的,说话特别欠抽的类型。”

    贺允泽在旁边琢磨了片刻,忽然开口问:“妈妈,你是在说爸爸吗?你要把爸爸画成漫画男主角吗?”

    阮绪宁一愣,慌忙否认:“才、才不是呢。”

    低沉男声自健身房门口传来:“都这么久了,还不在你的漫画里给我安排个男主角啊?”

    正在玩瑜伽球的贺允涵立刻甜甜呼唤:“爸爸!”

    甫一抬眼,就看见贺敬珩立在门口。

    闲散的姿态和淡淡的眼神,都很熟悉,让阮绪宁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偷偷溜进健身房玩沙袋被抓包时的情景。

    她抿唇轻笑,回答丈夫的质疑:“你这样的,不受市场欢迎。”

    贺敬珩讨价还价:“那给我安排一个正面角色,总可以吧?”

    阮绪宁故意逗他:“我想想啊,唔,可以让这次的男主角养一条看起来凶巴巴的哈士奇……”

    贺敬珩故作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走过来坐在她旁边。

    阮绪宁合上笔记本:“听柴飞说锋源那边最近挺忙的,我还以为你今晚回不来了呢。”

    贺敬珩示意她安心:“接了几个新项目,确实有点麻烦,不过有程知凡帮忙,已经比前一阵子轻松许多了……对了,周岑下午给我打电话,说下个月要来洛州录综艺。”

    “他要住我们家吗?”

    “不了,周岑说节目组已经安排了住的地方,有空就出来和我们聚一聚。”目光望向不远处拨弄沙袋玩闹的兄妹,贺敬珩眼中的柔情满到快要溢出来,“他想来看看大麦和小麦。”

    阮绪宁点点头,面上情不自禁浮现出笑意。

    或许真的是有那么点儿玄学成分,记得贺允泽和贺允涵“开荤宴”的时候,周岑终于得空来了趟茂华公馆,在刘绍宴的怂恿下,贺敬珩颇为“大度”地用家里的蓝牙音箱环播放周岑的歌……当事歌手整个人都不太好,掩面苦笑,坐立不安,没想到,躺在摇床里的兄妹两人却十分开心,听到前奏就开始蹬腿。

    踢踏踢踏。

    比赛似的。

    这段视频至今保存在阮绪宁的手机相册里。

    这几年周岑在紫焰传媒发展得不错,为了方便工作,索性定居在了楠丰,曾经的好朋友难得才能聚在一起。

    以前总问他什么时候“回洛州”。

    如今,却习惯了问他什么时候“来洛州”。

    思绪被贺允涵的呼唤声打断。

    只见小姑娘挥动着粉红色的拳击手套,招呼阮绪宁一起过去玩耍:“妈妈帮我一起推沙袋,哥哥太厉害了,我快要输掉啦!”

    发现女儿没戴好的拳套快要掉下来了,阮绪宁急忙起身走过去,一拢裙摆,蹲身帮她重新整理,谁料,对面的贺允泽还在释放无处发泄的精力,猛力一推,沙袋摇摇晃晃,径直冲母女两人荡过去……

    阮绪宁和贺允涵齐齐倒地。

    知道闯了大祸,贺允泽神色慌张地想要扶起妈妈和妹妹,没想到,仍在规律摆动的沙袋又沿原路荡了回来,“砰”地拍在他的脸上。

    贺允泽也光荣败北。

    眼睁睁看着妻子和一双儿女被沙袋“打”倒在地,贺敬珩眼角一缩,一时间不知是该先救老婆,还是先救女儿,或者先救……

    算了,臭小子可以不救。

    沙袋还在摆动。

    像是一个骄傲的、不满的、一心挑衅示威的对手。

    贺敬珩伸手将它压制住,却压制不住自己眼底的笑意。

    目光从三位“在哪里被撞到就在哪里躺好”的家人脸上掠过,他忍不住扬唇,大笑出声。

    阮绪宁愣了愣。

    面上的阴云一扫而光,也跟着他笑。

    爸爸妈妈都笑了,粮食兄妹互望一眼,犯错后的悔意荡然无存,也“嘿嘿”“哈哈”地笑起来,耍宝似的软垫上打滚。

    骨碌碌滚到阮绪宁身边。

    滚进她的怀里。

    被两个小家伙一左一右缠住,阮绪宁紧了紧双臂,好不容易才得空,挪动了一下脑袋。

    贺敬珩还在笑,只是,眼尾似乎是有一点湿润。

    在头顶灯带的映射下,透着光。

    她错愕无比,示意粮食兄妹先行离开:“你们下楼去看看,张妈今晚准备了什么宵夜……”

    听到有好吃的,贺允泽和贺允涵一跃而起,前后脚跑出健身房。

    隔断玻璃上那些憨态可掬的兔子贴纸都还在,只是有了些年头,稍显褪色,贺敬珩提议说,等年前大扫除,再换上一批新的贴纸。

    到时候,让大麦和小麦一起来帮忙。

    目送孩子们离开,又从那些兔子贴纸上收回目光,阮绪宁迟疑着扯了下丈夫的裤脚:“你怎么了?”

    她仍坐在地上,贺敬珩不得不低头:“没事。”

    确实没事。

    莫名的泪意,或许只能用“年纪越大越感性”来解释。

    背过身,他趁机用手背揉了两下眼睛,声音闷闷的:“今年,带大麦和小麦一起回宜镇吧。”

    “好啊。”

    “听说这几年宜镇变化挺大的,郊区还开了一家游乐场。”

    “是吗,那我们岂不是沾了两个小家伙的光?”

    “只有你而已,我对那些可不感兴趣。”

    “是——吗?之前陪我去迪士尼,你玩的也挺开心呀!”

    阮绪宁双手抱膝,仰着脸与丈夫掰扯。

    不知道是从哪一年开始的,“宜镇”两个字,已经不再是痛苦、压抑、无能为力的代名词,而是拥有了更多别的含义。

    很好的含义。

    被荡漾在心底的甜腻惹得心神不宁,贺敬珩索性将阮绪宁捞起来,单手抱到史密斯机上坐好:“地上凉。”

    他的手,始终掐着她的腰。

    他看她的眼神,也不像只有关心。

    恒温恒湿的房间,能凉到哪里去?

    想起了一些没羞没燥的夜晚,阮绪宁垂下盛满赧意的眸,故意晾着他:“这地方也没有很暖和……”

    没有贺允泽和贺允涵之前,他们曾在这里试过很多次,阮绪宁慢慢发现,贺敬珩的想象力也很丰富:每一样健身器械,总能令他挖掘出新的用途,明明来三楼锻炼身体的人是他,汗涔涔的却总是她。

    还想再说点什么,嘴巴却被封住。

    贺敬珩俯身吻过去。

    有了气息的交换,这一回,是彻底不冷了——不仅不冷,反而热得难耐。

    在贺敬珩霸道的攻势下,阮绪宁被迫后仰,迫切想要扶住什么,谁料,最后只能攥紧对方青筋分明的双臂。

    这样的碰触令贺敬珩很受用,不自觉加深了那个吻。

    阮绪宁被亲得迷迷糊糊,连呼吸都几近要遗忘,走廊里忽然传来了窸窣声响,间或还能听见踢踏的脚步声。

    屏息凝神分辨了片刻,笃定是两个小家伙折返回到了三楼。

    生怕“少儿不宜”的画面被兄妹两人撞见,她狠命想要推开贺敬珩,没想到对方却不允,反而单手将她抱起,径直走向健身房一隅的淋浴室。

    随后关上门,落锁。

    健身房专用的淋浴间面积不大,阮绪宁只好坐在洗脸池台面上。

    暖黄色的灯光如同轻纱般柔和洒落,玻璃樽里装着淡粉色的扩香石,已经按照她的喜好,添了木质香调的精油。

    听说是有减轻焦虑、缓解压力的功效。

    但她此刻闻着、嗅着,却愈发紧张。

    贺敬珩担心妻子身形不稳从上面掉下来,便紧挨着台面站定,两人自然而然又贴到了一块儿。

    连手也虚虚地揽住了她的腰。

    阮绪宁企图挣扎,下一秒就听见了贺允涵的声音:“妈妈,妈妈,宵夜是椰汁西米露,你要不要……咦?”

    她的声音明显一顿:“爸爸和妈妈呢?”

    回答她的是贺允泽:“可能是回卧室去了吧?爸爸好像很喜欢和妈妈一起待在卧室里,有一次,妈妈不想去,我亲眼看到爸爸把妈妈从书房抱进卧室的!”

    “那他们偷偷躲在卧室里做什么呀?吃零食吗?”

    “我猜,可能是在锻炼身体吧?那次妈妈好像有点不舒服,喘得比我练拳时还要厉害!”

    “原来爸爸这么严格啊……”

    “嗯,爸爸训练我的时候就一直很严格的!”

    听到这里,阮绪宁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只烧开了的热水壶,险些就要尖叫出声,再别开脸,瞄一眼镜子里的人……

    果然,整张脸都红了。

    更可气的是,身边的始作俑者还在笑。

    阮绪宁怒不可遏地瞪了他一眼,刻意压低声音,指责道:“……都怪你平时不注意。”

    贺敬珩伸手抵住她的唇,用口型再一次比划出“童言无忌”四个字。

    阮绪宁对这样的“安慰”无动于衷,挥动拳头狠命捶在他的胸口,捶了两下,又因为手疼而默默收了回来。

    贺敬珩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歪了歪头,眉峰微挑。

    阮绪宁暗暗翻译了一下他的肢体语言,差不多就是——是你先招惹我的,我可不打算善罢甘休。

    她眸光一动,很怂地扯开话题:“外面好像没动静了。”

    贺敬珩听了一会儿:“是啊,两个小家伙都走了。”

    阮绪宁趁热打铁:“那我们也走吧?我有点饿,正好下楼去吃点儿宵夜!”

    说着,便自顾自从大理石台面上跃下……

    猝不及防,落入了贺敬珩怀里。

    带着一点愉悦的轻嗤过后,他收紧手臂:“你觉得自己走得掉吗?”

    阮绪宁浑身一绷紧。

    然而,贺敬珩并没有进攻性的动作,只是上前一步,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如同卸下了所有防备与武装。

    若隐若现的木质香,被时间轻捻成一条无形的红线,将两人紧紧缠绕。

    贺敬珩的呼吸如同流淌的月光,侵入她的每一寸皮肤。

    阮绪宁听见一声意味深长的低语:“宁宁,你走不掉了。”

    这不是陷阱。

    这是温暖的巢。

    再冷血的野兽也会有所贪恋。

    既然心甘情愿走进来,就别再妄想会被放走。

    决心和爱意都已心照不宣。

    阮绪宁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允诺:“我知道,我不会走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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