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缓缓睁大了“眼睛”。
他的第一反应是想逃。
黑暗迅速翻涌起来, 往别的方向涌去。
然而他并没能跑多远，反倒黑暗随着他的动作蔓延开来，几乎要将月岛柊整个人包在里面了。
中原中也只能停下, 他稍稍后退了一点, 让月岛柊重新回到白色的世界里, 不至于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他想问为什么，但是说出口的话依旧是宛若雷鸣的咆哮，震的世界都仿佛抖了一下。
但月岛柊似乎从中辨认出了一些模糊的字眼, 有些疑惑的抬头：“中也？”
黑暗蠕动了一下，闷闷的滚出一个字。
“嗯。”
中原中也发现自己能正常说话了，只是说话的声音像是被放大几百倍又加了慢放, 显得他的声音沉闷又怪异，非常符合他现在的外形。
月岛柊伸手想要触碰那团黑暗，但是黑暗往后一缩, 月岛柊摸了个空, 动作一顿, 锲而不舍继续摸了上去, 如愿触碰到一团微凉的雾气：“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中原中也：“……”
他几乎有些自暴自弃了。
这团庞大的黑暗像是排了气的发酵面团一样坍缩下来, 从近圆形的一团, 变成了扁扁一滩, 月岛柊莫名看出来了一些垂头丧气的意味。
“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我可能不是人类。”中原中也说。
这是他死死掩藏, 不欲被他人知晓的秘密,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 似乎说与不说也没什么区别了。
最难说出口的，是承认他“可能并非人类”，说完之后就变的顺畅起来。他从自己自己八岁的时候开始讲起, 一开始声音低低的，带着些遮掩的意味，后来越发流畅，说道最后，他几乎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了，只是在故事的末尾，忽然变轻的声音泄露了他心中的一丝不安。
“……你明白了吗？”中原中也小声问，可声音听起来依旧像是嘶吼。
月岛柊盘腿坐在他身边，低垂着双眼，看不清神情。
中原中也动了动，头一次觉得沉默是如此令人不安。
他发现自己不是很想看月岛柊的反应，本能的想要离开，但是另一道声音在意识深处响起，告诉他，“既然已经说了，那么无论好坏，就直面这个结果吧”。
是啊。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迟早要面对的。
中原中也浅浅吸了一口气，坚定起来。
原本一滩水似的黑暗随着他的想法渐渐聚拢，又不断拉高拉长，变的无限大，像是夜幕一般覆盖了整片惨白的天穹，带来一种无形的威慑，但同时又变的十分的薄，一张纸似的，仿佛一戳就破。
中原中也居高临下看着月岛柊，打定主意，如果月岛柊表理解是最好的，虽然这世上很难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是苍白的安慰总会让人的心里熨帖一点，如果流露出一丝厌恶，那么两人的交情就到此为止了——虽然大概率以后也不会有交情。
地上，月岛柊终于抬起了头。
他伸出手，看上去像触碰眼前这片薄薄的黑暗，仿佛迷恋上了那种微凉的触感。
但是中原中也飞的太高啦，他变得如此庞大，而月岛柊是如此渺小，两个人并在一起，就仿佛虫豸与苍穹的区别。
月岛柊见实在碰不到，无奈之下只能收回手，盯着中原中也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中也，想听表白吗？”
中原中也：“……什么？”
“表白哦，”月岛柊笑了起来，展示般的张开双臂，“我有很多很多的爱哦。”
中原中也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几秒，他忽然意识到这里还有六十七个月岛柊，猜到了月岛柊到底要做什么，这片黑暗顿时涟漪般的泛起波澜，像是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动，然后就是脱口而出的拒绝。
“不……”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月岛柊一拍双手，单方面替他做了决定：“好吧，那我开始了。”
“我说不……”
“开始了哦！”
最先开口的是清纯男高版的月岛柊，他的表白生涩但是真挚：“那个……，我、我喜欢你！”
“闭嘴。”
然后是开朗小狗月岛柊，他的表白像是树梢跃动的阳光：“我喜欢你！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直到白发苍苍……然后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
“闭嘴！”
接着是理科博士月岛柊，他扶了下眼镜，镜片反射出锐利的光：“r=a(1-sinθ)。”
“闭……这是什么？”
“一个函数，又被称为‘笛卡尔的爱心坐标公式’，函数画出来是个心形。”理科博士用指尖凌空画了个爱心。
“闭嘴！”
但是尚未说完的表白显然不会因为这小小的拒绝而停下。
接下来，各式各样人设的月岛柊依次开口。
有冷漠总裁型月岛柊、浪漫画家型月岛柊、传统亚撒西型的月岛柊……
他们人设不一，表白也各具特色，有的简短到只是一个点头，有的则浪漫的可以单出一本诗集，有的简单直白，有的则委婉动听。
但是其中说的最多的，无疑是“我喜欢你”。
喜欢你。
我喜欢你。
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无论生老病死，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美丽还是丑陋，我永远永远喜欢你。
中原中也听得这片黑暗都要沸腾了，他不断说着“闭嘴”，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说到最后，几乎化为了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月岛柊终于受不了了，忍不住堵住耳朵，“轻点！”
中原中也声音低了下去：“抱歉……”
这时第二十三个月岛柊开口了，他的声音又迅速高了起来：“闭嘴！”
……
如此过了半晌，表白声依旧没停。
“我喜欢你”这几个字，像是绵延不绝的温柔浪潮，几乎要将中原中也淹没了。
语言的力量是如此的直白而又强大，即便知道这些话毫无逻辑，即便知道这些并非真的，但中原中也依旧有一种被像太阳一样热烈的爱意包围了的感觉，那些沼泽般的仿徨、不安、恐惧、胆怯……像是阳光下的污水般消逝了。关于“是不是人类”这个带点哲学的问题更是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开始觉得身体变得滚烫，躁意像是闪电直冲天灵盖。
他还在说着“闭嘴”，气急败坏的样子，薄薄的身体却忽然开始扭动，然后卷曲起来，轻飘飘的像是树叶从天穹落下，毯子似的盖在月岛柊身上，又逐渐缩成一个巨大的球。
“闭嘴”两个字也逐渐轻了下去，到后来干脆不说了，反正说了也没什么用。
中原中也忍着羞恼等月岛柊说完，像是在等一场漫长的酷刑结束，但又忍不住分神去听，以至于等第六十七个月岛柊说完，突然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微微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你的呢？”
月岛柊愣住了：“我的什么？”
“你的……”中原中也意识到自己多问了，咕哝了一下，“……表白。”然后很快补充一句：“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听。”
“我的啊……”月岛柊低着头想了想，站起来，走到那个黑球前。
这是一个颇为正式的举动，仿佛要说什么非常重要的话，中原中也立刻如临大敌。他没说话，但是月岛柊明显感觉那颗球紧绷起来，像是一个涨到极致的气球。
“在我看来，”月岛柊伸手指了指中原中也，又指了指自己，“地球、太阳系乃至于整个宇宙，都是宇宙大爆炸之后的产物，你、我、尘埃、虫豸、飞禽走兽、草木花鸟……本质上都没有区别。”
“我们都是宇宙大爆炸后的尘埃。”
等了半天等来个科普的中原中也：“……”
“这算什么？”
月岛柊：“这算科学？”
要反驳能从多个角度反驳，中原中也动了动，最终问：“这能证明什么？”
月岛柊：“这能证明我学习好？”
中原中也：“……”
月岛柊：“还是说你想要听我表白？也可以，我……”
中原中也：“闭嘴吧。”
月岛柊轻轻的笑了，他足尖碾着地面，就这么安静了片刻，忽然微微抬头，瞥了他一眼。
“所以……开心了吗？”
中原中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那团硕大的黑球猫似的挨挨蹭蹭到月岛柊身边，又过了一会儿，才低低发出了声音。
中原中也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很轻了，但是出口后依旧像是轰鸣，清晰的回荡在月岛柊耳畔——
“嗯。”
“很……开心。”
第24章
月岛柊嘴角的笑意加深了。
于是中原中也又见到了那种笑容, 明媚爽朗，让人联想到春日的暖阳、夏日的清风，他发现今天的月岛柊和平时的真的很不一样。
如果说平时的月岛柊像是大理石制的瓷砖, 光洁的平面上是单一的色泽和冷硬的光线, 现在的月岛柊就像红陶烧制的砖瓦, 砖红色的表面上，连微小的气泡都显得温暖自然，如果有青苔攀附其上, 就更显的生机盎然。
在中原中也的注视下，月岛柊笑完了，嘴角的笑容敛起, 重新变得淡漠，或许眼中还残留着一点笑意，但是因为镜片的遮挡看不真切。
中原中也忽然有些遗憾, 他又凑近了些, 黑色的雾气分出一缕, 藤蔓似的缠上月岛柊小腿。
“你做什么？”月岛柊有些莫名。
黑球动了一下, 没出声——他现在似乎嫌弃自己说话声太大, 不愿意说话了。
但或许是因为梦是潜意识的投影, 梦中的他总是更随心所欲一些。
那条黑色的藤蔓沿着月岛柊的小腿缓缓上移, 来到他腰部，忽然轻轻挠了一下。
月岛柊立刻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然后迅速闭上嘴, 恼怒的看着中原中也。
“啊！”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的中原中也嗖的一下收回那条藤蔓, 整团球显得非常的拘谨，有些磕巴的蹦出一句：“抱、抱歉。”
月岛柊绷直嘴角看着他，过了一会儿, 伸出一只手，摸上了那团黑球。
中原中也抖了一下，他发觉月岛柊似乎对他的这种形态格外感兴趣，从刚才开始就是这样，总是动不动想要摸一下。
真的很奇怪，有谁会对这种黑球似的造型感兴趣吗？
中原中也有些疑惑，但转念一想这也算是礼尚往来了，毕竟是他先挠他痒痒在先，于是乖乖的没有动。
月岛柊半只手探入了黑暗，还是微凉的，像是探入水一样的感觉。
他抬眸瞥了中原中也一样，见中原中也没有反对，就又往里探了一些，黑暗没到了小臂。
也就是这时，他的眼中忽然闪过一道隐晦的光。
中原中也认出来了，这种情绪叫好奇，他心中忽的警铃大作，在月岛柊整个人扑过来之前，立刻往后一闪。
月岛柊扑了个空，在即将倒下时，被黑暗化作的藤蔓拖住，安安稳稳放到地上。
中原中也又开始咆哮了：“你要干什么？”
月岛柊堵住耳朵，眨眨眼：“我想进去看看。”
说罢，好奇的视线钉子似的落到中原中也身上。
他从一开始就很好奇了，这是他的梦境里第一次来别的人，他很高兴，想将最好的一切都送给这位造访的“朋友”，同时他也很好奇，就好像树上的小松鼠头一次有了邻居，总是忍不住绕着这个邻居蹦来蹦去，想着多了解一点，再多了解一点，如果一直是朋友就好了。
现在的中原中也是一团庞大的黑暗。
月岛柊看着看着，就不禁开始想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如果是现实中，他肯定做不出这么冒失的举动，但现在是他的梦境，他就想，自己应该可以……任性一点吧？
中原中也声音高了八度：“有什么好看的？我现在是个黑洞！黑洞！很危险的！”
月岛柊：“你哪里像个黑洞？你现在只是黑而已。而且这里是我的梦境，你怎么可能会伤害到我？”
“……”确实，自从来到这里后，中原中也就发现他现在和沥青也没什么区别……但是也不行！他还没忘记刚才从自己身体里摸出了什么！
中原中也的身体一瞬间暴涨数倍，极有威慑力。
“不行！里面很恶心的，全是血啊，残肢啊，乱七八糟的建筑……”
他的声音隆隆作响，为了劝月岛柊打消这个念头，那些他曾经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被他拿出来当做说服月岛柊的砝码，但是思及月岛柊的成长环境，又把那些过于血腥的描述咽了下去，说的笼统又抽象，像是糊了马赛克，适合十八岁以下青少年观看的欧美血浆片。
啊，被拒绝了。
月岛柊站在黑球面前，过了几秒，这句话才后知后觉的闪入他的脑海。
“我知道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垂下眼睛，整个人显得乖巧又安静，“你讨厌的话，就不进去了。”
原本等着月岛柊反驳，正滔滔不绝描述自己体内有多么可怖的中原中也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脖子，“哦……嗯……”尚未出口的话也重新咽下去了。
但是他看着安静的月岛柊，并没有那种目的达成的喜悦，反倒像是自己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大片的黑暗水波似的开始浮动，中原中也莫名有些焦躁，一堆话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憋得他身体都膨胀起来。
他想说要不实在不行，想看就看吧，但是月岛柊已经转过视线，看向了不远处在黑暗后若隐若现的巨大沙漏。
“你见过这个东西吗？”月岛柊问。
“没见过，”中原中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过了几秒才补充道：“太黑了。”
月岛柊说出了自己关于沙漏的猜测。
中原中也这才把心思分了一些到沙漏上：“但是里面沙子流动的速度好像没有你说的那么快。”
月岛柊：“因为时间流速变慢了。”
中原中也：“……这是你的梦境，所以你操纵了时间？”
月岛柊摇头：“不是，因为我表白了。”
“……”中原中也卡壳一瞬，“这和表白有什么关系？
“大概因为爱能感化邪恶吧。”
这一听又是在胡说八道，中原中也心中诽腹，有些想把话题扯回去，但月岛柊已经走到了另一堆月岛柊中间，明明那么多人，看起来那么热闹，但月岛柊就像是站在旷野中似的。
因为月岛柊背过了身，中原中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说：“这个沙漏我拿它毫无办法，但不知为什么，似乎也没什么危害，可能等到我们苏醒，大概就可以了吧，然后再去找一下五条悟……”
“月岛柊。”
中原中也忽然叫住了他。
月岛柊转身，看见那团黑暗有些扭捏的扭动了一下，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有点疑惑的时候，忽然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开口：“你不是想进来看看吗？那就进来！”
“不用了，你不是不喜欢吗。”
“让你进来你就进来！”中原中也发觉自己声音好像又大了，安静下来，小声补了一句：“帮我看看我体内有没有那个大沙漏。”
“……”
月岛柊的神色这才有了变化，他有些犹豫的看了中原中也一眼，过了片刻，小声开口，带着点小心翼翼，像是伸出爪子试探的猫咪。
“真的？”
“真的。”
月岛柊眼睛亮了一下，但走的依旧犹豫。
中原中也恶声恶气的催促：“快点！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我不会等你的！”
月岛柊的步伐一顿。
他抬眸飞速瞥了中原中也一眼，像是在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过了几秒，似乎是察觉出这是一段玩笑话，月岛柊的嘴角浅浅上扬，啪嗒啪嗒小跑了过去。
跑到近前，又停下，再次看着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冷笑：“我先提醒你，到时候看到可怕的场景，不要哭鼻子。”
月岛柊笑起来，小声道：“我知道了。”
“……”等等，这根本没否认啊！不会真的要哭鼻子吧？
中原中也忽然有些忧愁，开始思索待会月岛柊真哭了要怎么办。
这时月岛柊走了进去。
他像是走入了一片浓重的雾气，触目所及均是一片黑暗，但奇迹般的并没有什么不安，或许是在中原中也体内，中原中也庞大的本体像是柔软的柔软的皮毛一般包裹着他，竟给了他一种充足的安全感。
但毕竟还是太黑了。
月岛柊抬头看着眼前的黑暗，张了张嘴，或许是刚才中原中也的松口给了他勇气，他搓了搓衣角，忽然出声：“中也，太黑了，给我点光吧。”
中原中也：“……”
“这里是黑洞内部，怎么可能会有光。”
“这哪里像黑洞？这怎么看都是夜空，对了，夜空！星星，中也你变点星星出来吧！”
月岛柊近乎任性的提出要求，理所当然遭到了中原中也的拒绝。
“不行，黑洞里哪来的星星。”
月岛柊有些瑟缩，但是他隐约察觉到了中原中也藏在话语背后的那一丝纵容，仿佛他不是真的拒绝，不是真的生气，只要自己继续央求下去，这小小的任性……好像真的会实现吧？
“中也，拜托你。”月岛柊软下声音。
中原中也；“不行。”
“中也，求你了。”
“不行。”
“中也……”
“啧。”
中原中也还是变了。
全无头绪，不知道什么搞。
就想着这是自己的梦境，任由思维发散了一下，结果在念头诞生的那一刻，黑暗中竟然真的亮起了一点星光。
星光越来越多，一点连着一点，一片连着一片，化为了一条璀璨的银河！
因为惊讶，中原中也思绪迟滞了片刻，但他很快想起了黑暗中到底有什么，慌忙下想让月岛柊闭上眼睛。
“喂！你……”
但是一低头，却什么都没有，没有鲜血，没有残肢，没有废墟。
只有月岛柊坐在星空下，朝他扬起笑容。
“你看，中也，我就说吧，这里哪是什么黑洞，明明就是……”
月岛柊伸出手，五指张开，像是要触碰星星。
“……被乌云笼罩的夜空。”
“乌云散了，星星就出来了。”
啪嗒。
在黑暗之外的白色空间。
原本因为月岛柊的表白而放缓流速的沙漏恢复了原有的速度，里面的沙子以一种恒定的速率流淌着。
这是诅咒遗留的怨念的垂死挣扎。
时间的流淌引动着人心底的恐惧。
在中原中也不知情的情况下，黑暗中忽然起了一阵风，那是黑洞应有的引力，牵动着月岛柊的衣角。
但是在他看到月岛柊眼底星星的那一刻，沙漏的流速再度放缓了，里面的沙子像是按下了静止键，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中原中也忽然觉得这一刻变得好长。
长到他能看清星星的每一次闪烁。
长到他能看清月岛柊睫毛的每一次轻颤。
而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眸中，里面有清透、璀璨的情绪，像是温暖的河流一样流淌。
啪嗒。
天空忽然落下了一颗星星。
星星落在月岛柊手心，映照出他微带惊讶、喜悦的眼睛。
“送给你。”
第25章
月岛柊怔住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来自于别人的礼物, 有些手足无措的想要将星星藏起来，但是想起这里是梦境，等苏醒后, 一切都会化作虚无, 就只能紧紧抓住那颗星星, 小声道了谢。
中原中也一声轻哼，细雨似的落在月岛柊耳畔。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两人循声看去，在星光的照耀下, 看见了不远处若隐若现的沙漏。
“啊！真的有！”
中原中也还没忘记自己让月岛柊进来的借口，心念一动，自己的意识和月岛柊一起, 移到了那个沙漏前方。
然后他们发现，这个沙漏并非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而是正在缓缓消散, 沙漏的上半部分已经化作了点点星屑似的光点, 在黑暗中逐渐消失, 仅余下半部分依旧立在地面上, 里面的沙子则从破损的沙漏中倾倒出来, 散落在地面上, 像是一堆金沙, 闪闪发光。
月岛柊轻轻捧起，看着沙子自指尖漏下, 奇妙的有一种内心被各种温暖的情绪填满的充盈感觉, 让他的身体不可思议的轻盈起来, 只是在这些温暖的情绪之外，有一缕怨恨与不甘像是锁链般缠绕着。
月岛柊有点纳闷，依稀记得咒灵以负面情绪为食, 但是从他感受到的这些情绪来看，不像是高危恐怖片片场，倒像是温暖童话风片场。
那缕不甘倒是有那么点咒灵的意思，但是月岛柊感觉这缕不甘不像是专门冲着他来、试图影响他的，而是一种来自于第三方的感情。
仿佛他做了什么不利于第三方的事，第三方无能为力，因此生出怨恨不甘之情——就好像菜市口被五花大绑，无力挣扎，只能对着行刑者无能狂怒、破口大骂的死囚。
月岛柊现在就觉得这缕情绪骂他骂的很难听。
可这里也没有第三方啊？
月岛柊左右看看，自动忽略了中原中也。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这缕怨恨也越发微弱了，简直就像影影绰绰的火苗，随时都可以在风中熄灭。
“奇怪……”月岛柊喃喃。
这时中原中也好像发现了什么，又带着他走近了些：“月岛，沙漏底座上有东西。”
月岛柊闻言立刻俯身凑近端详。
“是不是奇怪的符文？”中原中也问。
“不像。”
“但是上面有很多小人，像是符咒上会有的那种。”
“你这么一说，确实……等等，这好像是我画的！”
“诶？”
月岛柊直起身，确定了这就是之前在自己的梦境中出现的那一个沙漏。
这样看来，似乎沙漏就是连接两个梦境的锚点，所以只有一个，即便在两个不同的梦境，看到的也会是同一个沙漏。
现在沙漏在逐渐消失，这样看来，在沙漏完全消失的那一刻，他们应该就可以从这个怪梦中醒来了？
现实中的月岛柊和中原中也位置相隔好几个城市，人生轨迹也是一南一北，偶然交错都是命运的疏漏。
醒来后，应该……就不会再见了吧？
月岛柊微微垂下眼睛，整个人安静的像一片枯叶。
中原中也正在端详沙漏上的画，只是月岛柊的画技太过随心所欲，他什么都没看出来，只看到“人人人人”，万分疑惑的问：“你画这么多小人干嘛？练习符咒吗？”
“……”月岛柊抬头，小声反驳：“什么符咒，这是我，我画的是我记忆中印象深刻的事。”
“哦哦，”中原中也恍然，又问：“你没事画这么多画做什么？”
“……因为想画。”
“哈！你这不是没说吗？”
“想画不算理由吗？你主动去做什么事，难道不是因为自己想吗？”
“那可不一定……”
中原中也心想，他可不是主动想当荒霸吐的，而此后的一切命运轨迹，都源于他是荒神这个可能性。
但是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显然太过沉重了。
中原中也发现自己现在似乎不是很在意自己是否是人类这件事了，虽然还是想要知道，但如果之前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么现在就好像是坐在一片草原上，而这个答案，是他持之以恒的、注定要走的一条路。
他肯定是要找到这个答案的。
但如果找不到，或者答案不如意，似乎也不会就这么掉下去了。
那仅仅是个答案。
而已。
但这件事毕竟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
中原中也到现在为止还在时刻提防着月岛柊哭鼻子，他主动终结了这个话题，提起了月岛柊画在沙漏上的画。
“你画的什么？”
中原中也尝试辨认，但他只认出了一个小人有点像月岛柊，其他的仅仅是火柴人头大头小的区别。
“这是我尊敬的一个长辈，他爬树摘梧桐花送给我；这是我父母，他们小时候带我去游乐园玩，这是……”月岛柊挑了几件有意思的事讲。
随着月岛柊的叙述，中原中也终于能看懂沙漏上的画了。
“那这个呢？”
一缕黑雾指向那个破碎的爱心。
月岛柊一顿，回答：“……哦，这个啊，我失恋了。”
“十六岁时？”
“对……你怎么知道？”
黑雾往下，指向了爱心下的生日蛋糕，上面画了个“15”。
“对呀，我十六岁的时候，有爱情破碎掉了，”月岛柊叹了口气，坐下，把玩着手中的星星，半真半假道：“中也，我好难过啊，你要安慰我一下吗？”
“哦，呃，这个……”到达了知识的盲区，中原中也说了半天拟声词，最后黑雾变成一只手，拍了拍月岛柊的肩，轻咳几声，一副过来人的语气，“没事，下一个更好。”
月岛柊一愣，忍不住轻笑出声，感叹：“好老土啊！中也，你看的电视剧该更新了。”
穹顶的星星忽然暗了下去，然后以极其暴躁的频率闪烁起来：“那你说！怎么安慰！”
“你应该说……一路顺风。”
闪烁停止了，中原中也怀疑月岛柊又在驴自己：“哪有这么安慰失恋的？”
月岛柊只是笑，没有说话。
这时候中原中也注意到了沙漏上的最后一幅画，还是两个小人，一个戴帽子，一个不戴帽子，中间有一个裂开的红豆包，红豆包里的红豆刻画的还相当细节。
这下他认出来了，像是蒙对了试卷上的最后一道答题，有些兴奋的开口：“这个是我对不对？这个戴帽子。这幅画的是我们解完咒后，在花坛旁分别的场景，你分了我半个红豆包……你怎么这么喜欢吃红豆包？”
但他很快觉得不对，“我们分开是这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场景吗？”
月岛柊摇头：“你猜的不对。”
中原中也不服气：“那画的是什么？”
“是……”月岛柊的指尖触上沙漏底座，顺着线条细细描摹，在两个小人旁边，因为画满了画不下的地方，划了个半圆：“这里是一个巨坑，我们站在巨坑的边缘，我……”
月岛柊忽然一愣，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散了。”
“什么？”
“情绪散了。”
就在刚刚，那缕如风中残火、一直苦苦支撑的情绪终于像是散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带着满腔的怨恨散了个干净。
也就是这时，沙漏的底座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消散，月岛柊指尖描摹的画面转瞬化作光点飞逝。
黑暗如海浪般涌动。
整个世界开始震颤，仿佛要就此崩塌！
中原中也立刻明白了，一瞬间狂喜自意识中迸发：“我们可以出去了！”
“月岛！我们可以出去了！”
但是月岛柊显得格外安静，他垂着眼看着手中的那颗星星——随着世界的崩塌，星星也开始消散了，化作银色的光点，蝴蝶似的从月岛柊指缝穿过。
月岛柊收拢五指，但什么也没抓住。
就这样……结束了？
他怔怔想着，当最后一点光点消散后，他放下手，在中原中也隐约意识到不对，有些关切的“看”过来的“视线”中，抬起头，露出一抹浅笑。
“太好了。”月岛柊说，站在原地，朝着眼前的黑暗轻轻挥了挥手，“那么……再见啦。”
黑暗逐渐褪去。
中原中也感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知道自己要醒来了。
但是他看着月岛柊，看着月岛柊背转身，看着月岛柊往前走。
白色从黑暗中透出来。
月岛柊的背影越变越小，渐渐的，他的身边出现了很多人，这些都是月岛柊，不一样的打扮，不一样的性格，却有着同一张脸。
他们绕着月岛柊吵吵闹闹，明明是这么热闹的场面，看起来却是这么的孤寂，仿佛世界只剩下了月岛柊一个。
中原中也的“视线”落到月岛柊垂在身侧的手上。
那只手紧紧攥住，明明手中空无一物，却依旧收拢五指，仿佛抓着什么不存在、但是极其珍贵的东西。
也就是那一刻，中原中也像是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什么。
他蓦的想起几天，月岛柊对自己梦境的评价，他评价自己的梦境“无聊透顶”，几个小时前，他像是某种灾厄闯入这个雪白的梦境时，月岛柊欣喜的像是看见了日思夜想的宝物，他说——【他的梦境里从没来过除他之外的人。】
十几分钟前，面对为什么要画画的疑问，月岛柊只说因为想画。
但真的是因为想吗？
连他都知道，人生在世，并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也不是做了什么事，就一定是因为自己想。
唉，他想起来了。
月岛柊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胡说八道。
——咔嚓。
——卡嚓卡嚓咔嚓！
那个完美的、无暇的、釉面光滑的像镜子一样的瓷瓶，蓦的裂开一道缝。
中原中也从那条缝隙中看过去，看见了隐藏在那张冷漠的、轻佻的、不着调的……种种假面之下，一丝坑坑洼洼，并不完美的内里。
他意识到一件事——
月岛柊这个人，明明很怕寂寞。
“喂！”
当月岛柊再次爬到那口棺材上，开始望天的时候，中原中也出声叫住了他。
月岛柊转头，眨眨眼，像是不解中原中也怎么还没走，但是他很快笑了起来，再度朝中原中也挥了挥手。
中原中也忽然觉得这个笑容有点碍眼。
他飞速说了一串号码。
月岛柊疑惑一愣。
中原中也说：“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月岛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才垂下眼喃喃重复了一遍，抬头笑道：“我记住了。”
记住个鬼！
这时中原中也的身体已经只剩拳头这么大了，意识更是昏昏沉沉的像是在水中浮沉。
但是一个想法闪电般的划过他的脑海。
他近乎直觉的意识到——月岛柊绝对不会主动联系他。
这个人看上去就像是极其被动的人，一旦升学就绝不会联系曾经的同学，哪怕换个前后桌都意味人际交往的重大变革，一切人际关系都和地域空间强相关，只要换个地方，啪，关系断的比谁都干脆。
现在看似答应的好好的，回去之后，这个联系方式绝对会放在他的手机里吃灰！
在身体消失的最后一刻，中原中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咆哮：“不对！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我回去联系你！”
“诶？”
月岛柊不笑了，眼睛微微睁大，怔怔看着中原中也。
“快呀！”
“算了，我回去查。”
“你侵犯隐私……”月岛柊嘴角动了动，鼻尖轻轻抽了抽，眼角微微下撇，像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最后露出了一个有点委屈的表情，咕哝了几下，还是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吐了出来。
中原中也心满意足：“我回去联系你！”
“一定！”
月岛柊哼出一个闷闷的鼻音，嘴角一瞥，要哭不哭的样子，“哦……”
中原中也忽然觉得月岛柊这个样子顺眼了。
第26章
深夜, 月色自窗帘的缝隙中渗入，偷偷溜进室内，在地板上打下一条银绦似的光带。
这条光带一路延伸, 勾勒出床上隆起的弧度。
中原中也在床上翻了个身, 苏醒了, 一双眼睛缓缓睁开，钴蓝色的眼睛倒印着昏暗的室内，同时也倒印出了站在床边、微微俯身、看上去要干些什么的夏油杰。
中原中也：“……”
夏油杰：“……”
夏油杰默默收回了准备扇出去的手, 重新背在身后，接下一记中原中也下意识的攻击后，上前几步, 立刻问道：“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来的应该还算及时，但中原中也醒的显然更加及时，从现状看, 咒灵的危机似乎已经过去了, 但他毕竟没有五条悟的六眼, 无法看出中原中也身上残留的诅咒轨迹, 保险起见, 只能往最坏的方向打算。
中原中也有些懵, 他还没完全清醒, 刚才的攻击也不过是见到自己床头站着个人后的本能反应，发现是夏油杰后, 做了半宿噩梦的疲惫就从脑海深处涌了上来, 他盯着夏油杰看了几秒, 才迟钝的、蔫蔫的点了点头。
“做噩梦了。”
“什么样的噩梦？”
来了，噩梦对本人的影响程度，决定了咒灵的实力强弱, 夏油杰双眸微眯，做好了使用咒灵操术的准备。
中原中也闪过梦境最后，月岛柊那张要哭不哭的脸，喃喃：“我好像把人弄哭了……”
“那个人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
“不算。”
“那他哭了，你是不是很难过？”
“也没有。”
中原中也垂着头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一扯嘴角，轻声道：“倒不如说……我好像还挺高兴。”
夏油杰：？
夏油杰大为震撼。
他轻轻抽了一口气，看向中原中也的眼神瞬间诡异起来。
他以为这种把人弄哭，不但不难过、不慌张，还高兴这种事，除了五条悟没人能干的出来。
哥们儿，你不对劲。
**
“咦？”
月岛柊的卧室内，五条悟一巴掌轮出去，却在即将碰到月岛柊脸颊的那一刻，忽然停了下来。
“残留的怨念消失了？”
他睁大眼睛盯着睡颜逐渐安稳下来的月岛柊看了片刻，那只停在月岛柊脸颊旁边的手依旧伸了过去，轻轻一拍，再拍，还拍——把人给弄醒了。
月岛柊还在梦中抽鼻子呢，迷迷糊糊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五条悟放大的脸，
月岛柊一瞬间哽住了，眼睛瞪得溜圆，短暂的震惊后，一张嘴，惊叫就像火山口亟待喷发的岩浆，即将自喉咙中汹涌而出——然后被五条悟一巴掌拍在肩上，打断了。
五条悟直接把月岛柊从床上拎了起来，靠在床头，六眼饶有兴趣的打量他，好奇的问：“做梦了？”
被五条悟这一系列迅速的动作弄得没反应过来，月岛柊懵懵点头：“对、对的。”
五条悟的视线落在月岛柊微带湿意的眼角上，“噩梦？”
“唔……算是。”
“被吓哭了？”
“我没有哭。”
“那就是很难过。”
“不难过，”月岛柊微微一顿，眨巴了一下眼睛，抿唇，“其实……有点高兴……”
五条悟：？
做了噩梦，哭了，不难过，且高兴？
难道这是咒灵消失的真相？
猫猫不解。
猫猫震惊。
猫猫的视线在月岛柊的脑袋上转了一下，逐渐变得奇异。
兄弟，你有问题。
同一时间不同地点，五条悟和夏油杰不约而同的对眼前人的印象发生了微妙的偏移。
中原中也的卧室内，夏油杰拿出手机，噼里啪啦打字，向五条悟分享这边的情况，顺便抒发自己心中的震惊。
同一时刻，五条悟掏出手机给夏油杰发了条信息，告知他咒灵已经解决之后，兴致勃勃的开始和他八卦月岛柊这边的情况。
两人互相交换信息后，不约而同的挑起了眉毛，一边打字一边频频转头，看向床上的月岛柊/中原中也，其神色之多变，之复杂，给人一种正在当面蛐蛐人的感觉。
但是月岛柊没在意。
他盯着五条悟的手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短促的“啊”了一声。
另一边，中原中也盯着夏油杰的手机，轻轻“嘶”了一下。
下一秒，月岛柊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翻出手机，仔细回忆梦里中原中也告诉他的联系方式，将联系方式存了进去。
中原中也同样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将月岛柊的联系方式存了进去。
月岛柊反复检查了四遍，确定联系方式和记忆中的一样后，将中原中也的备注改为“a中原中也”。
他的通讯录按照字母排序——虽然现在里面也没有很多联系人吧——但是这样可以确保不论怎样，中原中也联系方式的排序都在第一位。
中原中也将联系方式检查了五遍，并且考虑到自己的工作性质，深夜联系港/黑值班的相关人员，将月岛柊的联系方式加了一重异能上的保护，以免被港/黑的敌对人员知道，用作要挟威胁他。
做完这一切后两人齐齐松了口气。
只是月岛柊还有些犹豫。
梦境中的记忆都是模模糊糊的，而且在他苏醒后，像是阳光下的露珠，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消褪，只有梦中残余的、喜悦温暖的感觉依然缠绕在心头。
他担心自己把中原中也的联系方式记错了，现在发条消息过去是最快的验证方式。
但是……
月岛柊捧着手机，如临大敌。
他的指尖挪到屏幕上，放下。
再挪。
再放。
忽然抬头看了一眼五条悟，欲言又止，最后决定将今天的烦恼交给明天的自己，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扔，重新拉起被子躺下，看向五条悟，委婉道：“我要睡了，我明天还要上学。”
相较而言，中原中也则干脆的多。
他同样打算验证一下自己有没有将方式记错，但是打算发信息时，又顾虑三更半夜会不会吵醒月岛柊。
这时夏油杰已经将他半夜到访的目的简单讲了一下，思及夏油杰曾提到过五条悟去了月岛柊那边，中原中也双眸微微眯起。
“夏油，你能帮忙让五条帮我看一下月岛的联系方式吗？”
夏油杰不是很理解中原中也的操作，但还是帮忙问了。
月岛柊的房间内，五条悟盯着夏油杰发过来的消息，有些疑惑的歪头，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月岛柊躺下前、看过来的那欲言又止的一眼，转头：“你刚才是想让我向杰问中原中也的联系方式吗？”
月岛柊像个弹簧似的从床上直挺挺坐起来，双眼亮晶晶的：“可以吗！”
五条悟：“嘶……”
夏油杰：“嘶……”
窗外，层云遮住了月亮。
在这个漆黑深邃、平凡普通的夜里，两位深夜加班的咒术界劳工思绪像是不断延展的丝线，在某一刻以一种惊人的一致性连接在一起。
五条悟给夏油杰发信息：【杰，你记不记得……】
夏油杰给五条悟发信息：【我记得。】
夏油杰：【其实我们还打了个赌，我赌咒灵根本不可能形成，你输了，履行赌注帮我写一个月任务报告吧。】
五条悟：【猫猫问号.jpg】
五条悟：【杰，治治脑子？】
……
两人最终还是当了中转站，帮忙问了联系方式。
见咒灵已经没有形成的可能了，两人决定结束这次加班。
离开前，夏油杰看了中原中也一眼，“悟让我转告你，虽然咒灵不可能诞生了，但毕竟有过孕育的迹象，未成形的术式也曾作用在你们的身上过，将你们的梦境相连——所以可能会有点后遗症。”
中原中也：“什么后遗症？”
“会多梦，但仅仅只是梦而已。这种情况短则几星期，多则几个月，要去除也可以，定期去高专做那个……什么什么仪式，做个两三次就可以了。”
中原中也想起积攒的那一堆工作，顿觉头痛，确认这个后遗症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且时间一长就会自动消失后，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五条悟离开后，月岛柊翻了个身，重新躺回床上。
室内一片昏暗，只有手机屏幕泛着冷蓝的光，照到月岛柊脸上。
月岛柊再度划拉了一下屏幕，熄屏，将手机放到床头，准备睡觉。
就在这时，叮咚一声响。
屏幕再度亮起，一条信息发了过来，是莱姆的。
【你确定是那个人了吗？】
在这条信息之前，是五条悟宣布咒灵不会诞生后，月岛柊发过去的报平安的短信。
月岛柊打字的手一顿，过了几秒，回道：【确定。】
【是他。】
【莱姆：哇！居然真的是！这种事发生的概率超级低，命运啊！这就是奇妙的命运啊！】
【莱姆：阿柊，你现在真的就好像在经历少女漫画中的剧情，你现在是自己的男主角了，哈哈哈哈！】
什么男主角……
月岛柊指尖微顿，没有回应，将手机放了回去。
他将自己又往被子里埋了埋，闭上眼睛。
黑暗自四面八方侵袭而来，思绪沉沉的往睡意中坠去，然而莱姆的话再度在脑海中闪过。
是啊……
命运。
无常的、奇妙的、交错的命运。
**
周日，去找咒术高层解咒的三天前，中原中也的公寓。
月岛柊从中原中也手中拿回了自己的手机。
中原中也看起来对三天后的会面有点不安，纠结半晌，问：“你觉得……要不要做什么准备？”
月岛柊正在给莱姆发消息，闻言指尖一顿，回答：“要的，你要做很多准备。”
“因为我觉得……整件事不会顺利。”
叮——
手机短信的提示音忽然响起。
月岛柊低头点开莱姆发来的信息。
手机屏幕的冷光在他的瞳孔中倒映出斑斓的色块。
“但是……”月岛柊抬头，认真的看向中原中也。
手机屏幕尚未熄灭，隐约显出两条信息。
【月岛柊：莱姆，你说屏障会用各种巧合将不同片场的人隔离开来，但是在屏障完好的时候，两个不同片场的人会有相遇的可能吗？】
【莱姆：有这个可能。】
【莱姆：在故事尚未开始之前，当故事已经结束之后，两条平行的命运线会有千分之一的概率短暂的交错一下，你们会是彼此故事中擦肩而过的路人。】
【月岛柊：如果能说几句话呢？】
【莱姆：万分之一。】
【月岛柊；如果因为这几句话改变了命运呢？】
【莱姆：千万分之一。】
“……我会帮你。”
似乎觉得分量不够，月岛柊还点了点头，看着中原中也补充一句。
“一定。”
——毕竟，你是我千万分之一的奇迹。
第27章
扣, 扣，扣。
街道上传来皮鞋敲击地砖的声音。
这并不像正常走路时，鞋跟和地砖接触所发出的规律的撞击声, 更像是有人在走路时, 故意加重了脚步, 用一种听起来很俏皮活泼的方式，一边走一边像是敲击琴键一样敲击地砖，发出时快时慢, 富有韵律的声响。
扣扣！
又是两下急促的连响，声音停了。
天内理子停下脚步，侧跨一步躲在身旁一家便利店的店招后面, 探出身体看向跟在后面的黑井美里。
“理子大人。”黑井美里停下脚步，气喘吁吁抬头，看起来相当无奈, “我们应该回去了, 虽然还有一个月才到您与天元大人同化的时间, 但是现在已经有不少敌对势力蠢蠢欲动, 还是尽量减少在外面活动的时间为好……”
“好哦。”天内理子乖巧答应, 然而下一刻就转身蹦蹦跳跳往前走, 鞋跟敲击地砖的声音再度响起了, 和天内理子的话语一起，顺着风飘到黑井美里耳畔, “但是等妾身买完鲷鱼烧再回去！”
黑井美里意料之中的叹了口气, 保持气喘吁吁的步调, 不远不近的跟在天内理子身后。
拥有不死术式的天元是维持咒术界稳定的重要存在。
但不死术式并不是像游戏buff那样，只要挂上了，就可以给人加上长生不老的设定, 天元必须定期与星浆体同化，才能不断延续自己的生命。
而天内理子，就是这一次即将与天元同化的星浆体。
在四岁父母因事故去世后，她就被咒术界保护起来，黑井美里则承担起了照顾她的任务，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算作她的监护人。
因为身担和天元同化的重责，天内理子除了正常上学外，平时自由受到限制，不能随便外出。
但是星浆体同时也是个不过十四岁的国中生，正是对世界充满好奇、爱玩爱闹的年纪。
天内理子理智上知道自己最好减少外出的次数，行动上却像刚刚离巢的雏鸟，见缝插针的就往外跑。
黑井美里对此很无奈。
定期和天内理子上演你追我逃、老鹰捉小鸡的戏码已经成了她的日常。
但是她其实也没有认真在追。
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咒术师，但也会一些基本的防身武术，怎么可能会追不上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
不过是因为这幅气喘吁吁的样子，也是和天内理子玩耍的一部分罢了。
黑井美里看着天内理子长大，无论怎样，她都是希望天内理子开心的。
天内理子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轻轻哼着歌，微风扬起她的裙摆，颈侧的麻花辫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划出俏皮的弧度。
她就像春日枝头蹦跶的鸟雀，触目皆新生，满眼皆翠绿，仿佛自己也将展翅腾飞，翱翔于天际，丝毫看不出即将先绝大多数同龄人一步，先行走向死亡。
不，不是死亡。
——是同化。
黑井美里停下脚步，看着天内理子的背影，忽然有些惆怅。
意识到黑井美里没有继续追了，天内理子停下，有些疑惑的转头。
此时正是早高峰，步行道上人来人往。
一个高大的男人从她身后走过来，天内理子的心思都在黑井美里身上，没注意，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
“喂！道歉呢？”
天内理子踉跄几下站稳，正想找人理论，一抬头，却发现人已经走远了，无奈只能作罢。
但是天内理子没发现，黑井美里却是眼尖看到了——就在刚刚，那个男人借着撞人的动作，偷走了天内理子的钱包！
那是个小偷！
“站住！”
黑井美里顿时气不喘了，腿不酸了，立刻追了上去。
天内理子在短暂的懵逼后也反映过来，摸遍身上所有口袋，发现钱包不翼而飞后，气的咬牙切齿：“可恶！”说罢一边喊着“抓小偷”，一边也追了过去。
但是小偷似乎对附近的地形很熟悉，再加上早高峰路上行人很多，虽然黑井美里和天内理子可以看见小偷的背影，不至于追丢，但因为有人群挡着，就是追不上。
就在小偷即将跑进拐角，消失在两人的视野中时，忽然毫无预兆的摔倒了。
一个短发女生缩回伸出去的脚，从小偷身上摸出钱包，递给了追过来的天内理子和黑井美里。
“多、多谢……”
天内理子相当高兴，接过钱包，一边扶着墙大喘气，一边气喘吁吁的和短发女生道谢。
短发女生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天内理子叫住了她，“等等！你叫什么名字？你帮了妾身，妾身……妾身请你吃鲷鱼烧。”
“鲷鱼烧倒不用了，我待会还有事，我刚刚也只是绊倒了那个小偷而已，”短发女生回转身，连连摆手，想起自己还没有回答天内理子的第一个问题，她微微一顿，回答：“我叫藤冈春绯。”
藤冈春绯。
十五岁。
目前就读于——
樱兰学院。
**
月岛柊站在玄关前。
今天是他解除诅咒后第一天上学，也是和莱姆交接的日子，交接是指——除了平时的课业之外，莱姆会把这段时间学校发生的一些琐事也一起告诉他，以免穿帮。
不过月岛柊觉得应该也很难穿帮，琐事无非是学校里的各种通知，不然像他这种在班级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人，难道还会有除了这种公共通知外的其他事情吗？
月岛柊所能想到的最能影响他的事情，也不过是在他离开学校解除诅咒的这段时间，他的值日排班表换了。
这意味着和他搭档值日的人换了一个。
他必须再次在一段尴尬的沉默后，和对方聊几句没营养的开场白，然后继续沉默着各自干完活，直到上课铃响起。
唉，麻烦。
想到这儿，月岛柊不禁摇了摇头。
但是他刚吃完饭拿起书包准备出门上学，一团果冻状的物体就从门缝里溜了进来，牢牢占据了整个玄关。
这团果冻是莱姆，这没问题。
莱姆过来找他，这也没问题，毕竟两人之后要对口供。
但是——
月岛柊走到玄关前，伸出手比了比莱姆和自己的身高差距，发觉了一丝不对劲。
莱姆正常状态下是有半人高的，但是现在他莫名其妙短了一截，高度只到月岛柊小腿，看起来像是——
月岛柊：“你这是跪下了吗？”
莱姆：“不，我其实是趴着，五体投地。”
月岛柊心中忽然腾起一丝不妙的预感：“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莱姆卡壳了一瞬，“那个……你的值日排班表换了。”
唉，果真。
月岛柊一瞬间忧愁的垂下眼睛，“换成谁了？”
“堀政行。”
月岛柊从记忆中扒拉出了堀政行的脸，又是摇了摇头，“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其实……其实……”
莱姆“其实”了半天，蹦出一句：“其实你的座位也换了。”
“换到哪里了？”
“往前挪了一排。”
“小事。”
“还有就是……下次的小考提前了。”
“诶！这个比较重要，看来这几天要熬夜复习了。”
“然后……”
莱姆说了一堆有的没的，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他给月岛柊惹了一个大麻烦。
人总是有这种心理的，史莱姆也不例外，当要坦白自己做的一些错事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顾左右而言他，将坦白的时间点无限拉长，这其实也是一段做心理准备的时间，而现在——他终于准备好了。
莱姆打算忏悔，并祈求获得月岛柊的原谅。
但是他忽视了一件事，心理准备时间过长的后果就是——
闹铃忽然响起。
月岛柊一惊，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发现已经到上学的时间了。
他从衣袋中掏出手机关掉闹铃，动作迅速的开始穿鞋，一边穿鞋一边问：“莱姆，还有别的事吗？”
“我……”
“诶！不行，我快迟到了！莱姆我先走了！”
第二个闹钟响了，月岛柊再顾不得什么，将鞋带随意的绑了绑，朝莱姆一挥手，就开门离开了公寓。
“等……”
莱姆看着缓缓闭合的公寓门欲哭无泪，变出一条软绵绵的触手想要抓住月岛柊，但是月岛柊已经骑车消失在了拐角处。
只余下清脆的车铃，叮铃，叮铃，重锤似的往莱姆身上撞。
完蛋了。
**
月岛柊踩着铃响的最后一刻进入了教室。
因为是在教室基本上安静下来、老师拿起教案的时候进来的，他立刻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不过好在已经上课了，很快众人就把视线移开，转而去看黑板上的板书。
——除了堀政行。
别人是看一眼月岛柊，然后开始看板书。
他是看一眼板书，然后看三眼四眼月岛柊。
月岛柊又想叹气了。
他不知道堀政行对自己哪里来的兴趣，不过好在因为换了座位，他和堀政行离得又远了一点，除了值日，两人应该也不会有别的交集。
月岛柊找到自己的新位置坐下，拉开椅子的时候尽量不弄出声音。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数学老师讲课的声音响起，阳光自窗户斜照进来，微风拂过，吹得白色半透明的窗帘蝴蝶似的翩跹。
很校园，很青春。
很适合在窗帘旁来一场少年羞涩心动的表白。
但事实是这里只有一帮正在为偏差值努力的高三学生。
月岛柊一手托腮，一手拿笔。
他的成绩向来很好，虽说目前的课外兼职有些离谱，但是在他对自己的未来规划中，从来没有“一直当少女漫男主”这一选项。
他给自己设立的最近的目标，是先考上东大，东大不行就京都国立大学，至于考上之后的人生轨迹则没有明确概念，硬要说的话，和绝大多数普通人想的一样，找个工作，找个对象，如此安稳的生活下去。
平凡。
平凡且无趣。
但是月岛柊很满意。
他向来没什么野心，只是——
啊，有的。
月岛柊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盯着中原中也的联系方式看了几秒，放回去，低头记板书，记了几行再次拿出手机。
这套动作已经是他上课以来进行的第五次了。
讲台上，数学老师讲课的声音平的像是机器人毫无语调起伏的念稿，听得的人昏昏欲睡，月岛柊笔记记得很认真，但是在笔尖停顿的间隙，思绪像是新生的藤蔓，在脑海悄悄生长，勾连上了昨天的梦境。
梦境中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模糊到他疑心中原中也那句“我一定会联系你”是不是记忆产生了偏差，但是躺在手机通讯录中的联系方式又证明了这并非错觉。
所以……
为什么还不联系呢？
这都已经第二天了呀。
哦，才第二天。
月岛柊将手机放了回去，觉得这种无尽的等待真是一场漫长的酷刑。
要不自己先联系？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膨胀了一秒。
月岛柊第六次拿出手机，严肃正经的样子像是捧着一卷尚未落笔的圣旨，他将指尖移向屏幕，打了两个字，删一个字，打三个字，删两个字，打一排字——
月岛柊直接把整排字都清空了。
不行。
他想，这个时间非常尴尬，他正在上课，而中原中也万一正在执行任务呢？或者还没起床？据说黑/手党的作息都很阴间。
或者起床了但是正在开会？
唉，开会时玩手机也不怎么好。
还是中吃饭时间再联系吧，港/黑总不至于不让人按时吃饭吧？
这个想法又缓缓瘪下去了。
而在另一边，横滨，中原中也看着对话框上方反反复复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的”的字样陷入了沉默。
虽然月岛柊一个字都没发，但是他现在似乎已经可以从这句话闪现的频率中，隐约描摹出月岛柊的心理路程了。
中原中也很干脆的发了条消息过去：【你真的把我的联系方式放手机里吃灰了？】
月岛柊第七次拿出手机的时候正好看到这条信息。
没想到中原中也真的会发消息过来，他轻轻抽了口气，手一抖险些把手机摔地上。
下一秒他想起了这是在课堂上，慌忙捂住嘴，手忙脚乱的将课本立起来，低下头借着课桌和书本的遮掩，开始给中原中也发信息。
月岛柊：【我没有。】
好，发出去了。
月岛柊浅浅笑了一下，但很快陷入了迷茫。
接下来该聊什么？
如果是朋友的话，应该会有很多共同语言吧？
因为共同语言而结识，又因为关系加深而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如此达成一个良性循环。
但是他和中原中也……有共同语言吗？
月岛柊捧着手机僵住了，忽然意识到他们的确是两个片场的人，从生活经历到命运轨迹到个人习惯，没有一点是相似的。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将会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但偏偏意外出现了，当他们的命运相交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经成了无可更改的、既定的事实。
很快，中原中也发来了第二条信息，然后是第三条、第四条。
月岛柊惊讶于中原中也怎么会找到如此多的话题，但仔细一看其实都是些生活中的小事。
月岛柊不擅长开启新的话题，但是他极其擅长倾听，就像之前给五条悟捧哏一样，他时不时的附和、感叹，很快顺着中原中也的话题开始说起自己的事，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月岛柊聊的认真，虽然也有留意黑板上的板书，时不时动手将老师提到的重点记下来，但更多的心神，则放在和中原中也的聊天上。
因此他没有发现，换位置带来的影响是极其显著的，往前挪一排，则意味着远离的教室最后最方便摸鱼的位置，离老师的视觉中心又近了一步。
当月岛柊和中原中也聊到第三个话题时，讲台上，数学老师终于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一声。
下一秒，一个粉笔头远远飞来，精准的落到月岛柊的课桌上。
月岛柊：“……”
糟糕。
他缓缓抬头，看到了数学老师反光的镜片。
“月岛同学，”数学老师用粉笔点了点黑板上的数学题，“这道题你上来做一下。”
月岛柊：“……好的。”
月岛柊再发消息过来是五分钟后。
【月岛柊：上课玩手机被数学老师抓住了。】
【月岛柊：松鼠惆怅.jpg】
【月岛柊：还被叫上去解题，因为解出来了，还被迫当了五分钟老师给其他同学讲解这道题目。】
【月岛柊：老师嫌我讲课的声音太轻，把他的上课时用的麦给了我。】
为什么要这么对一个社恐？
□□，会议室。
中原中也看着月岛柊发过来的消息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单手打字，发了句【好好学习】过去。
“老大，老大？”
中原中也抬头，看见自己的下属捧着文件夹看着自己，“我讲完了。”
中原中也环视周围，发现会议桌旁的绝大多数人像是该分享的情报已经分享完了，正等着自己拿主意。
他轻咳一声，正襟危坐。
“好，那我们接下来……”他停顿一秒，想起了会议的内容，“……就先探讨一下计划一的可行性。”
**
叮咚——
傍晚，云霞漫天，随着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起，老师和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教学楼。
三年C班，当班主任拿着公文包离开后，教室内就剩下了月岛柊一个人。
哦，还有一个堀政行。
他们刚好今天值日。
月岛柊将讲台上的粉笔头收拢起来，扔到垃圾桶，这时堀政行拿着拖把从教室外进来，他看着堀政行，打算来一场不尴不尬的寒暄。
但是堀政行相当自然的走了过来，一边拖地一边开口：“月岛，要不是今天数学老师叫你上去解题，我都快忘记你成绩其实很好了，为什么还要借我的数学笔记呢？”
“嘛，虽然我的数学成绩也不错就是了。”
“……我借过你笔记？”月岛柊一顿一顿的抬头，僵硬的好像生了锈的人偶，动作间依稀能听见骨骼嘎吱嘎吱的响声。
“对啊，你说你数学课听不太懂。”
月岛柊：“……”
我说莱姆给的那么多本笔记里，就最难的数学课笔记最清楚，原来是抄别人的！
月岛柊忽然想起了今早出门时莱姆欲言又止的表情，一瞬间了悟。
原来如此！
但是没关系。
月岛柊很快冷静下来。
他不能太为难一只史莱姆，对方帮他上学已经很好了，而数学确实是有难度，莱姆之所以找堀政行借笔记，也是因为想要尽力帮他。
月岛柊绷紧了嘴角，脑海疯狂头脑风暴，将这段糊弄了过去，“那几天我不太舒服，谢谢了……”
堀政行不赞同的皱起眉毛：“生病了就回家好好消息，不要来上学了啊。”
“因为……也不是很严重的病……”
月岛柊继续绞尽脑汁糊弄。
不过好在莱姆在扮演他的这段时间里，虽然出了一些意外，但还是有好好践行他的人设的。
堀政行知道“月岛柊”是内敛寡言的性格，见对方支支吾吾的也没有怀疑，问了几句就将这件事揭过了。
很快，教室里最后一点灰尘也打扫干净了。
堀政行是戏剧社社长，待会儿肯定要去社团，而他是回家社成员，两人终于可以分开了。
月岛柊松了口气，又检查了一遍，确认该打扫的都打扫干净后，背上书包，和堀政行一起离开了教室。
此刻走廊上空无一人，月岛柊站在教室门口，朝堀政行微微颔首，算是礼貌性的打了个招呼，然后转身离开。
“你干什么去？”
堀政行拽住了月岛柊的手。
月岛柊缓缓转头，看见堀政行伸手朝身后的走廊一指，脸上是爽朗的笑容：“之前不是说好今天去戏剧部试戏吗？”
月岛柊：“……？”
月岛柊缓缓的将手抽了出来，“……不好意思，我突然有点不舒服，先去下洗手间。”
他尽量冷静的转身，尽量冷静的往前走。
走了几步后，终于绷不住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拐入厕所隔间，砰的一声关上门后，掏出手机就开始噼里啪啦打字。
莱姆！
你到底干了什么！
到底干了什么啊！！！
【莱姆：阿柊，冷静，我知道你很气，但是你先别气，听我解释。】
在月岛柊把消息发出去之前，莱姆先弹了条消息过来，然后是一长串、一看就提前打好的信息。
整件事，要从月岛柊被诅咒绑定后，失踪那天说起。
“阿柊——！！！！”
因为实在拉不住被诅咒拉扯、像只风筝一样即将腾飞的月岛柊，莱姆啪的一声断成两节，在路人惊诧的目光下，只能悲愤看着月岛柊越飞越远，直至化作天边小小一点，彻底看不见。
为了不弄出更大的乱子，无奈，他只能先处理围观的路人，想办法把整件事糊弄成演戏，降低事情的影响，然后变成月岛柊的样子，代替月岛柊去上学。
莱姆以为应该是不会出问题的，毕竟月岛柊在学校没有特别交好的人，但是他刚以月岛柊的样貌走进教室，书包还没放下呢，堀政行就像是见到了萝卜的兔子，嗖的一下跑了过来。
“月岛同学，请和我交换联系方式吧！”？？？
莱姆长大了嘴巴，心中的震惊和茫然不比现在的月岛柊少。
不对啊。
阿柊不是坚持要过一种平凡到不起眼的、平静的校园生活吗？
怎么会有人向他要电话号码？
嘶……
难道……
莫非……
或许……！
短暂的震惊后，莱姆的思绪顿时飞了，在短短的三秒不到里，勾勒出了不下二十个少女漫画的开头，一瞬间整只史莱姆都都是粉红泡泡，震惊之心渐弱，八卦之心渐起。
但是他毕竟还记得月岛柊的人设，纵然内心翻江倒海，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低头把书包放进课桌，将要用的课本拿出来：“抱歉。”
堀政行有点失落：“你都不问我为什么要你的联系方式吗？”
莱姆内心：所以为什么！你说啊！！！
莱姆表面，冷漠脸：“抱歉。”
正巧这时上课铃响了，都是同学，虽然不熟，但堀政行多少也知道月岛柊的性格，见对方不打算给，也不强求，只说“下课后再来找他”，就跑回自己的位置准备上课了。
唉。
说实话，不用下课，我现在就想去找你。
莱姆幽幽的看向堀政行，然后视线上移，看向黑板。
但是不行，他现在是月岛柊，月岛柊的反应是——下课来找我？谁等你啊！
因此一下课，莱姆就从教室里溜了出去，但是没想到堀政行如此锲而不舍，竟然一直找他找到了天台。
天台。
一个神奇的地方。
在警匪片中，适合来一场双男主之间生与死的较量。
在恐怖片中，适合被鬼缠上的受害人突如起来的跳楼自杀。
在爱情片中，适合男女主的初遇，一起吃便当的感情升温，或者一场最后的告白。
莱姆看着头顶灿烂的阳光，觉得这个天气是真的很适合谈情说爱，但是他偏偏被追出一种身处警匪片片场的感觉，而他还是那个被追的“匪”。
“堀同学，你到底想干什么？”
堀政行露出歉意的笑容，缓缓走进。
莱姆额头淌下一滴冷汗。
喂喂，这个发展不太妙啊。
难道不是纯情同学暗恋多年表白的戏码，而是病娇男打算强取豪夺吗？！
在莱姆警惕的眼神中，堀政行在距离他一米左右的位置停下，双手合十，“抱歉啊，月岛同学，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冒犯，其实不一定要联系方式，就是……你能不能摘一下眼镜让我看看？”
以为堀政行会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的莱姆：……就这？
和要联系方式比起来，这种小要求简直不值一提。
“可以啊。”他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很随意的答应了。
堀政行的眼睛亮了起来，有些紧张的伸手，捏住了“月岛柊”眼镜两侧的眼镜腿，然后缓缓的、缓缓的摘了下来。
风，拂过“月岛柊”的额发，露出那双点漆似的、漂亮的眼睛，宽大的衬衫猎猎飞舞，勾勒出少年修长清瘦、但是蕴含生命力的身形，衬的他像一株在风中挺立的清秀白杨。
似乎觉得碎发有点扎眼睛，莱姆还将刘海往后捋了捋，露出光洁的额头，微微歪头：“眼镜摘了，然后呢？”
堀政行怔怔看他，忽然后退几步，然后上前，又绕着他转了三圈。
莱姆越发莫名了：“你到底要……”
“月岛同学！”堀政行忽然激动的抓住“月岛柊”的手，“你能……”
“来当我们戏剧社下部新戏的主演吗！”
“啊？”
“我之前就觉得合适，身高合适，体型也合适，啊！还有脸！昨天你低头捡那块宝石的时候眼镜往下滑了一点，我当时就觉得如果没有那副眼镜遮挡，你的外貌条件是最适合当我新戏的男主演的！”话说这么丑的眼镜里到底是哪里找的？
所以——
莱姆怔怔看着堀政行。
不是纯情暗恋，不是病娇跟踪，是……
知己啊！！！
“你觉得这张脸……哪里合适？”莱姆缓缓伸手，指着自己拟态形成的、月岛柊的脸，指尖甚至因为激动隐隐颤抖。
堀政行毫不犹豫的回答：“眼睛，相当有神，一旦没有眼镜挡着，天然就带着三分温柔和多情。”
“对对！”
“但是也不属于温柔男二的设定，整体的外在条件相当抓眼，有些人好看归好看但是没有特点，你的相貌属于俊秀但是有特点的那种，轻易就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没错！”
“身高也合适，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可以适应绝大多数的角色要求。”
“还有外形也很多变，撩起头冷酷霸总，放下头发清纯男高，”莱姆忍不住附和，“你要让阿柊……让我演冷酷霸总还是清纯男高？”
堀政行从身后取了剧本双手递过去——莱姆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背了个包。
堀政行：“是亡国王子。”
莱姆：“破碎感。”
堀政行：“没错。”
莱姆：“有品！”
……
“……所以就因为这个，你就答应了？！”
时间回到现在，看完莱姆发过来的来龙去脉，月岛柊忍不住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扑克脸都快绷不住了。
“怎么可能？阿柊，我当时虽然觉得他是我今生难遇的知己，但是我根本没有答应！我相当坚定的拒绝了！”电话另一头传来莱姆坚定、委屈且微带一丝讨好的声音。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你怎么答应了？”月岛柊的神情缓和下来。
“后来……”莱姆声音轻下去，心虚的干笑几声，“后来我不是数学课听不懂嘛，就借堀政行的笔记抄，借的次数多了，就……”
月岛柊明白了。
简单来说就是欠了对方人情。
客观上讲，堀政行并不一定是要以此交换些什么，他借笔记很可能只是单纯的出于善良以及和月岛柊的同学情。
但是善良归善良，月岛柊看得出来堀政行让他当男主演的想法相当坚定，很可能一次不成，就想办法邀请第二次、第三次。
莱姆一开始还能坚定拒绝，但是当借笔记的次数多了，他就不好意思再继续拒绝下去了，很有可能会松口。
“堀政行说了，”电话另一头，传来莱姆弱弱的声音，“你不当男主演也没关系，他就想让你去试一下戏，你愿意的话，可以当男主演的替补。”
所以后来堀政行也后退了一步吗？
难怪……
“我知道了。”月岛柊叹了口气，推门出去。
莱姆弱弱问道：“你没有生气吧？”
“我没有，嗯……怎么说……”月岛柊揉了揉头发，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仔细想想，如果换成我，被堀同学再三恳求的话，应该也会答应吧？毕竟我不是那种会很坚定的拒绝别人的人。”
“哇！不行！阿柊，你这样会吃亏的！不想要的事情，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去做，相反，想要的事情就一定努力、努力再努力的去争取。”
月岛柊没好气的笑出了声，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你在说什么，答应的不是你吗？”
“不过……看脸就能定下的男主演，应该也不是台词很多的角色吧？”
“这倒是，你演的其实是个花瓶。”
**
月岛柊和堀政行一起，来到了戏剧社。
路上，堀政行向他简单介绍了一下这部戏的背景以及具体内容。
实际上，这部新戏是临时加排的。
以往这个时候，戏剧社只会有一部戏排练，男主角当之无愧的会是身高175cm、反串后高挑英俊、不反串也是浪漫学院众多女生中近乎校园王子一般存在的戏剧社王牌——鹿岛游。
由鹿岛游主演的戏也的确在加紧排练，不出意外的话，将在不久后参加一个非常重要的比赛，比赛结束后，会在半个月后的校园祭上进行展演。
但是今年比赛的时间临时做了调整，刚巧和校园祭的时间撞在了一起，再加上今年是建校一百周年，校园祭格外隆重，校方也希望戏剧社能另排一部内容符合校园祭喜庆氛围的新戏。
但是由鹿岛游主演的那部，很不巧是个大悲剧。
堀政行只能将戏剧社的人分成两部分。
一部分人和鹿岛游一起排练悲剧参赛，另一部分人则紧锣密鼓的开始排练会在校园祭上展演的新戏。
因为排练时间只有半个月，新戏的剧本实际上是拿戏剧社以往演过的一个剧本改的，操刀修改的，正是堀政行交好的一位学弟——身高一米九，曾经的篮球队成员，现在隐藏身份为知名少女漫画家“梦野咲子”的野崎梅太郎。
而作为少女漫画家，野崎梅太郎理所当然的把剧本修改成了童话风的爱情轻喜剧。
讲述了一个亡国王子踏上了复国的旅途，他无兵无马，有的仅有一个陪伴在身边的女骑士。
为了获得复国的力量，王子向巫师寻求了帮助，巫师告诉王子，他无法凭空变出兵马，唯一能做的，只有将不同时间线上、做出不同选择的王子短暂的召唤过来。
这时的王子已经在多年的逃亡、和屡屡失败的复国路上消磨了心气，变的沉默又消沉，他觉得巫师的这个方法毫无用处，但是在女骑士的劝说下，还是答应了。
巫师召唤了儿时没有逃课、最后成了学者的王子，召唤了十二岁时选择画画、成了画家的王子，召唤了因为意外提前失去父母、磨炼了心性、反而没有亡国的王子……一共七位王子。
在整部戏中，有近一半的内容都是八位王子因为性格不同，而自然产生的笑点，剩下的一半内容，则是失意的王子在和其他七位王子的相处过程中，回想起了过去意气风发的自己，也在其他七位王子的命运轨迹中，发现了每位王子都有女骑士的陪伴。
逃课时，女骑士为他打掩护，画画时，女骑士当他的模特，后来父母去世，也是女骑士一直陪着他，哪怕到现在也依旧在陪他——王子由此意识到了自己和女骑士对彼此的暗恋。
故事的最后，巫师给了失意的王子一次选择命运线的机会，王子没有选择成为那七位王子中的一位，因为命运的变动，在那七位王子的时间线中，女骑士只存在于他们的少年时期，之后渐行渐远。
王子依旧选择当亡国王子，但是不同的是，他这次重新燃起了斗志，和自己的女骑士一起，继续为复国而奋斗。
——很标准的少女漫，爱情为主，事业为辅，间或夹杂一些笑点，最后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虽然没有复国……但是反响好的话，复国可以作为第二部的内容。
野崎梅太郎连第二部的钩子都留好了。
唯一的问题是——
八个王子=八个帅哥。
堀政行找遍整个戏剧社也只凑出来七个。
最重要的那一个，也就是失意的王子人选，始终找不到——直到月岛柊出现。
“这个角色更多的时候充当的是一个过往记忆的见证者，因为失意，所以话也不多，表情也不多，你只要保持一种破碎感就好，”堀政行将月岛柊按在化妆镜前，招呼戏剧社的成员来给他试妆，“就是在结尾选择命运线、以及和女骑士表白的时候，表现的深情一点，其他时候就是一个背景板。”
因为月岛柊底子好，很快，妆画完了。
其实画到后半部分，月岛柊觉得周遭有些安静，他有点紧张，睁开眼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
“怎么？很奇怪吗？”月岛柊摸了摸脸。
堀政行合上长大的嘴，朝他比了个大拇指，“不，天选之人。”
话音落下，戏剧社的其他成员也围了上来，他们绝大多数都是高一高二的学生，之前没见过月岛柊，见自家社长终于找到了第八个帅哥，也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其中有部分调侃堀政行之前拜佛没有白拜，但更多的是对月岛柊的夸赞。
月岛柊又想找自己的眼镜了，但是无奈眼镜在化妆时被摘下不知道放到了哪里，只能作罢。
他有些不适应这种万众瞩目的样子，但面上没有显露出分毫，后来听到的夸赞多了，就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睛。
忽然咔嚓一声。
月岛柊抬头，看见堀政行收回了手机。
见月岛柊看过来，堀政行一愣，笑着解释：“啊，抱歉抱歉，我找到了男主演，刚才想拍照和鹿岛炫耀一下，让她也有点危机感来着。”
听堀政行的语气，可以看得出两人关系很好。
月岛柊像是被这句话提醒了什么事，轻轻啊了一声，翻出手机。
——他想到要跟中原中也分享什么话题了！
月岛柊点开自拍模式，面无表情的比了个“耶”，将自己亡国王子的造型拍照发给了中原中也。
第28章
中原中也没有回复, 大概过了好几个小时，才发来一句：【还可以，就是表情有点蠢。】
不过那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月岛柊早已沉入梦乡, 直到第二天早上起床, 才发现中原中也的回复，猜测是不是黑手党的任务安排太过阴间，以至于他没空看信息。
这时月岛柊正在洗漱, 他将手机放到洗手台上，擦去嘴角牙膏的泡沫，面无表情的对着镜子比了个“耶”。
这蠢吗？
月岛柊有些纳闷。
明明不蠢啊。
接下来的日子不咸不淡的过去。
月岛柊在戏剧社的生活渐入正轨, 期间有几次小的危机，均是少女漫的角色相遇时咒灵乱入，或者在感情进展的关键节点被异能战斗波及到, 但是在月岛柊和莱姆齐心协力的糊弄下, 总算没有出大的乱子。
因为任务事关月岛柊那个无论如何都想实现的愿望, 他干的十分卖力, 而就结果而言, 如果满分是十分的话, 月岛柊觉得多少能打个九分, 无论如何都不会低于八分。
但是莱姆却始终一幅眉头紧锁的样子，绷的整只史莱姆的表皮都紧致了几分。
“不对劲, 我有一种背上有蟑螂在爬的不安感。”
月岛柊沉默一瞬：“……会不会是你住的地方太久没打扫了, 真的有蟑螂在爬？”
莱姆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恶狠狠瞪他：“怎么可能！你看我晶莹剔透的身体，像是住处脏乱的样子吗？要脏也是你的公寓脏！”
“不要血口喷人。”
今天天气极好，艳阳高照, 万里无云，春日的凉爽仿佛随着时间流逝一去不复返，暑意逐渐蒸腾，暖烘烘的阳光将皮肤晒出一层细微的汗意。
月岛柊和莱姆在解决危机后，就在便利店的屋檐下躲太阳。
月岛柊的身旁有个扭蛋机，他一边说一边喝空了手中的冰可乐，扬手将空罐子扔进垃圾桶，掏出买可乐剩下的找零，投进了扭蛋机中。
一阵扭蛋的摩擦声响后，一枚扭蛋从扭蛋机中掉出来——是隐藏款。
月岛柊眼睛微微一亮，对着扭蛋拍了张照，发给中原中也，捧着手机等了几分钟，没有任何回应。
正常。
黑/手党的作息一向不做人。
月岛柊将手机放回口袋。
经过这段时间的联系，他对中原中也的繁忙程度有了清楚的认知，两人的作息几乎是错开来的，发出去的消息往往要第二天才能回复。
与新朋友发消息时，那种雀跃的欣喜在漫长的等待中逐渐消耗，某一刻，月岛柊开始疑惑自己这种行为是不是给中原中也带来了一点麻烦。
从这个念头诞生起，他似乎开始有意识的不去刻意和中原中也分享消息，上次发信息是……三天前？
而当碎裂的世界屏障修复，月岛柊不确定规则会不会连他们手机中彼此的联系方式一起屏蔽，但大概率是无法在现实中见面的。
当失去了共同语言，连带着现实见面的机会也一并失去的话，这段因为不相干的命运交错而意外诞生的友情，也会随之迎来终结吧？
就像他曾经那些因为升学而渐行渐远的同学们一样。
地域的间隔已经足够残酷，更何况是近乎两个世界般的区别。
他们是本不应该有所交集的陌生人。
中原中也不知道这一点，但是他早有准备，想到那个必将会到来的结局，月岛柊并不难过，只是有点遗憾。
……好吧，还是有点难过的。
“莱姆，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月岛柊一声叹息，幽幽开口，“我忽然觉得异地恋容易分手是相当有道理的。”
没懂月岛柊在说什么，但是誓死捍卫CP“HE”权力的莱姆轻轻吸了一口气，一副月岛柊倒反天罡的样子。
“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少女漫是造梦的艺术，只要是CP，别说是异地恋了，哪怕分隔两个世界，都必须修成正果！困难，就是用来克服的；命运的枷锁，就是用来打破的；cp，是必须HE的！”
“……”这就是少女漫片场的优秀员工吗？
看着莫名燃起来的莱姆，月岛柊心生感慨，他捏着手中的扭蛋，将偏到不知什么地方去的话题拉回了正轨，“说回正题，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直觉！”莱姆忽然膨胀起来，圆圆的身体拉扯成薄薄一片，遮挡住了大半阳光，月岛柊一下子陷入阴影中，“我感觉有黑暗在阴影中滋生！”
“上头有发出预警吗？”
“没有，一切风平浪静。”莱姆又恢复了正常的大小。
月岛柊纵然心中疑惑，但是因为没有预警，想要预防也不知从何做起，只能这件事搁置下来，暂时抛到脑后。
**
另一边。
傍晚，彩霞漫天，天内理子回到公寓，安静的走到正在打扫卫生的黑井美里身边，放下背包，避开了黑井美里扫出来的灰尘，跪坐下来，脊背挺直。
“……”黑井美里忽然有种自家闹腾的宠物骤然安静下来的不安感。
她停下打扫的动作，谨慎开口：“理子大人，您今天……和藤冈小姐玩的还开心？”
“很开心，虽然和春绯的结识是意外，但是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完蛋了，理子大人都不自称妾身了。
黑井美里不觉得中二病有在这个年纪突然治好的可能，俗话说“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她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抓着拖把的那只手收的更紧了，“理子大人……”
“美里，”天内理子坐着往前挪了一小段距离，慢吞吞开口：“今天春绯和我说，她在樱兰学院上学，据说那是一个吸纳了各种传统贵族、商界新贵的子嗣、甚至还有别国王子的贵族学院。”
“如果有这种学院，为什么我们会从没听说过？”
“这种学院一般是一个缩小的名利场，可能高层还是希望您有更为正常的校园生活……”
“不过这不重要，”天内理子抬头，眼睛亮晶晶的，“春绯说樱兰学院有个男公关部，她因为不慎欠了钱在那里女扮男装工作，据说很受女生欢迎。”
“美里。”
啊，来了，黑井美里感觉丧钟在自己耳边敲响了。
“我想去樱兰学院上学！”
**
黑，很黑。
中原中也感觉自己再次来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这种在黑暗中有意识的感觉和上次因为诅咒陷入噩梦时的感觉很像。
中原中也心中警惕，却看见在黑暗的尽头无端裂开一道缝隙，缝隙后隐隐透出白色的光。
中原中也朝着那道缝隙走去。
这一动，他才发现自己是有腿的，不像上次那种仿佛意识在黑暗中漂浮的感觉，这次他更像是拥有身体，只是因为陷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走进那条缝隙后，眼前就是全然的白。
当因为视野骤亮而带来的过曝的感觉消褪后，中原中也看见洁白到近乎死寂的世界中有一个墓碑，一口棺材。
墓碑上空无一物，如果不是在墓碑的边缘雕刻了一些花纹，以显示这的确是个经过加工的墓碑，中原中也几乎要以为这就是一块削的很平的石头。
那么问题来了。
墓碑上没写姓名，这是会谁的墓？
他又为什么会看见这种东西？
中原中也绕到墓碑后的那个棺材旁，仔细观察片刻，发现棺材其实没有盖紧，但是硬要推的话，却无论如何都推不动，哪怕他用上重力异能也是如此，简直就像……等等。
中原中也反应过来了。
他想起了不久前，夏油杰离开时对他说的话。
——诅咒会有后遗症，而后遗症则是让人多梦。
所以这里是梦境，但不是他的，而是……月岛柊的。
这块墓碑、这口棺材就是月岛柊梦境中的东西，在因为诅咒梦境相连的时候，他曾看到过，因为算得上是月岛柊梦境中唯二的东西，他印象非常深刻。
所以他这是又和月岛柊的梦境连起来了吗？
很快中原中也发现不是这样。
在他来到这个梦境中的三分钟后，月岛柊出现了，他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捧着手机茫然又疲惫的靠在墓碑上。
中原中也看不得他这样，想要上前拍拍月岛柊的肩膀，做个小小的恶作剧，或者和他说说话。
但是他能接触到月岛柊，月岛柊也能感知到他的接触，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到他。
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后，月岛柊有些茫然的转头，视线虚无的穿过中原中也的身体，却聚焦不到他的脸上，看了几秒后，再次低下头。
中原中也明白了。
这的确是诅咒的后遗症。
他会有这个后遗症，月岛柊当然也会有。
但是他是不会做梦的，就只能投映到月岛柊的梦境中——想来当时诅咒造就的关于梦境的联系还没完全断，所以才能做到这一点。
但也仅限于此了。
他现在充其量只是一个倒印在月岛柊梦境中的影子，除了旁观外什么都做不了。
月岛柊看不见他，他也只能碰碰月岛柊……哦，现在连碰也碰不了了。
看着自己的手掌忽然化作半透明从月岛柊的肩膀穿过，中原中也郁闷的发现自己的这种状态其实并不稳定，简直就像一盏时明时灭的灯笼。
见碰不到月岛柊，中原中也只能去折腾那口棺材，他缓缓伸手，触摸到一片冰凉后，发现自己又可以触碰到实物了。
然后他开始撬那口棺材——不能怪他过分，实在是因为这个世界除了棺材空无一物，而密闭的棺材又像是装着未知的盒子，无端引人好奇。
他撬了一下，两下，三下……忽然感觉身下一空，因为骤然失去着力点，摔倒在地。
再抬头，世界染上了色彩，他看见了蓝天、白云，紧跟着，风声、花香也逐渐开始感知到，然后是一声委屈的、细弱的呜咽。
中原中也身体一僵，才发现自己身下似乎压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他慌忙起身，看见了一个小小的、不过四五岁的孩子。
孩子有些瘦，似乎还有些营养不良，棕黄的头发软软的搭在额角，只有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水润润的、茫然的看着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觉得有些眼熟。
下一刻，一个想法闪电般划过脑海。
——这是应该是月岛柊，梦境复现了他儿时的经历。
小小月岛柊又抽噎了一声，大概是真的被压的很疼，抽噎过后，忍不住委屈的哭了起来。
但就连哭泣他也是安静的。
泪珠一粒一粒的往下掉，只有实在憋不住了才发出细微的呜咽，像只伶仃的、被雨淋湿的奶猫。
中原中也彻底僵住了，脑中划过两个字——完蛋。
他手忙脚乱想要安慰，但就在这时，急促的闹铃忽然响起，眼前的景象为之一变，再睁眼后，看到的是自己卧室熟悉的屋顶——到上班时间了，他醒了。
中原中也看着屋顶放空了一会儿，沉默的捂住脸。
又过了一小时，当太阳从窗缝中溜进来，将半间屋子照亮时，月岛柊才在闹铃声中睁开眼睛。
他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起身，他以为自己的梦境无聊就算了，往往没想到还会有做噩梦的一天。
他拿起手机，几乎忍不住分享欲的，想要把这个消息分享给中原中也——当然主要是抱怨，他昨天到底梦见了什么啊！
然而信息还没打完，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中原中也率先发过来一条：【对不起。】
月岛柊：【你发错了？】
中原中也：【没有。】
中原中也：【只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还有，】中原中也停顿了一会儿，信息栏上方挤牙膏似的反复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忽然含含糊糊的蹦出来一条——
【我其实……下载放到相册里了。】
第29章
什么下载？
什么放到相册里？
月岛柊不解。
但是当他发消息继续追问时, 中原中也又不吱声了，只是所有信息都显示已读，仿佛他冒头那么一下只是为了找存在感。
月岛柊歪头盯着手机又看了几秒, 最终放弃了揣摩中原中也的心思, 觉得社交真是一件复杂又莫测的事情, 相较之下，似乎还是学习更为轻松。
洗漱完毕后，月岛柊准时来到了学校, 今天不上课，是学校惯例的、针对高三学生进行摸底考试的时间，考试一共持续三天, 考试后的第二天出成绩，第三天讲解试题，忙忙碌碌一周过去后, 校园祭就临近了, 各班会在周五放学的前一个小时开一个短暂的班会, 商量要在校园祭上出的摊位。
这次的考试月岛柊成绩照旧名列前茅, 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从老师手中接过用作例题讲解的试卷, 在众人的注目礼下平静的走下讲台。
一开始是平静的, 但是路过堀政行身边的时候，他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和堀政行交好的几个人、以及同样是戏剧社的几个同学也学着堀政行的样子竖起大拇指。
他们的动作并不隐晦, 有几个格外外向的人甚至小声欢呼, 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收获了班主任自讲台上精准扔过来的铅笔头。
月岛柊脚步一顿，眼神漂移了一下, 表情仍旧是板着的，但耳根漫上绯色，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讲完题目后，就该商量校园祭上的班级摊位了。
班主任将决定权完全交给了他们，班长拿着一叠计划书走上讲台，而他则退到教室最后，仅做最后的拍板。
月岛柊托腮听着，校园祭每年都举行，虽然各种创意层出不穷，但时间证明了最稳定、最有人气的摊位还是那几个。
因此许多班级在决定摊位主题的时候，也往往跳不出这个框架，仅在框架之中做些许的创新。
就好比前年，A班是女仆咖啡厅，B班是鬼屋，他们C班是卖烧烤。
去年，A班是废弃医院主题的鬼屋，B班是卖小吃，他们C班是开反串咖啡厅，即男生穿女仆装，女生穿执事装，别说生意还不错。
而今年，据说A班开饭馆，B班咖啡厅，就三个选项倒来倒去，他们C班怎么也是——
“开鬼屋，我们今年决定开鬼屋。”
讲台上，班长将计划书放到讲台上，说出了今年的主题。
话音未落，班级内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有不少人开始摩拳擦掌。
“终于！我早就想开鬼屋了，去年A班的废弃医院主题广受好评，我们这次弄一个超过他们的！”
“做僵尸的吧？”
“太老土了，咒怨主题的怎么样？”
“这不是更老土？”
……
“有不同意的吗？”讲台上，班长问道，不过看底下人兴致勃勃的样子，感觉也没什么人反对，有此一问不过是例行公事。
她等了几秒，底下已经有人开始催促快点进入下一个环节，即鬼屋主题的选择。
“既然都同意了，那么我们……”
忽然角落里传来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我不同意。”
班长翻计划书的动作一顿，抬头，疑心自己是不是因为教室里闹哄哄的听错了，但她还是环视了一圈，伸手下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待哄闹声渐熄后，重新问了一遍：“谁不同意？”
教室里彻底安静了。
不解为什么有人会拒绝鬼屋这么好的提议，有不少人左看看又看看，尝试找出那个拒绝的人。
一片沉默中，月岛柊缓缓举起了手。
“我不同意。”
“月……月岛同学？”班长有些惊讶。
在她的印象中，月岛柊一直是一个安静到近乎毫无存在感的人，又因为他个人成绩很好，在有些人眼中是那种不苟言笑、不染俗世、高岭之花一般的存在。
但在更多人眼中，会觉得月岛柊孤僻又不好相处，有些人反驳月岛柊只是看着冷淡，其实很好说话，但是没谁真正长久接触过他，很快，随着时间流逝，这些声音渐渐被淹没在了其他大大小小的事情中。
现在月岛柊突然出声，相较于被搅了性质的不悦，其实其他人更多的是好奇。
“为什么？是月岛同学不喜欢鬼屋吗？”班长问。
“……”不，无所谓喜不喜欢，如果放在平时，不论他们要弄什么他都举双手双脚赞同。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两个片场融合，他是真的很担心鬼屋引来咒灵啊！
学校已经是他平静生活的最后一片净土了，绝对、绝对不能被乱七八糟的东西玷污！
——但是这些肯定是不能跟其他人讲的。
月岛柊沉默了一会儿，放下手，在其他人的注视中，一撑桌子站了起来，平静的外表下，是开始疯狂头脑风暴的内心。
“因为我觉得，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高中的校园祭了，又是建校一百周年，想要尽可能的给自己留下一个难忘的回忆，”月岛柊斟酌着开口，开始上价值，“你们也是这么想吧？”
“鬼屋这个主意虽然经典，但确实太多人弄过了。再创新，也是在前人的框架下蹒跚学步。”
教室内开始窃窃私语，不少人有些意动，露出犹豫的神色。
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不开鬼屋的话，我们要开什么？”
我怎么知道要开什么。
月岛柊扶了一下眼镜，以自己看过的少女漫为土壤，思绪转了一圈又一圈，忽然灵光一闪。
啊，有些时候，前人的做法确实有值得参考的地方。
“我们……开男公关部吧。”
月岛柊沉声道：“樱兰……不对，浪漫学院男公关部。”
对不起了，搞笑少女漫界的前辈！
**
“这就是樱兰高校男公关部！”
天内理子站在樱兰学院的门外，看着奢华精致的校门发出感叹。
黑井美里站在落后她半步的位置，微微颔首：“是的，理子大人。”
——最终还是让理子大人过来了。
黑井美里在心里流下了无奈的宽面条泪。
天内理子原本就读于廉直女学院，选择这个学校其实高层也存了点监视的意味。
毕竟天内理子是重要的星浆体，出于对星浆体的尊重，他们不会将天内理子当做物品囚禁起来，让她不至于连学也上不了。
但同样是出于对星浆体的重视，他们不会让星浆体太过脱离掌控，因此，必须将星浆体放在一个安全的、可以随时监视的地方。
就好像《楚门的世界》，在天内理子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上层的监视下，或许就连对世界的看法、思维的形成，都少不了高层潜移默化的塑造。
但是他们能决定天内理子成为什么样的人，却决定不了什么样的人会接触到天内理子。
毕竟世上总是充满意外的。
屏障的消失，让平行的命运线产生了短暂的相交，原本精确设定好的齿轮开始产生微妙的偏移。
或许这缕微妙的偏移会在之后发展成滔天巨浪。
但起码在现在，表现出的是一个被关在笼子里而不自知的中二病小女孩，开始短暂的向往金笼外的蓝天。
“美里，我想去樱兰学院上学！”
当天内理子第三次提起这个话题时，黑井美里叹了口气，直起正在擦桌子的身体，不得不承认，这次天内理子是认真的。
不知道天内理子这种跳脱的想法从何而来，但黑井美里依旧将其上报给了相关的高层。
理所当然的，被驳回了。
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
第四次的时候，高层终于松口了。
或许是因为同化日子临近的缘故，他们不愿意再节外生枝，如果暂时的让步能让星浆体消停下来的话，他们愿意满足这个有点出格、但也微不足道的要求。
总而言之，他们同意了，天内理子得以来到心心念念的樱兰学院，但不是换学校——毕竟天内理子是个初中生，而樱兰学院属于高中部——她是以“参观心仪高中的贵族子女”的身份，来樱兰短暂的住三天。
——然后就在公关部连续泡了三天。
回去的时候是个寻常的傍晚。
金红的晚霞在天际层层叠叠的晕染开，将樱兰镀了金的校门照的低调又贵气。
高耸的教学楼只剩下暗沉的轮廓，但其中灯火通明，明亮的窗户映出了来来去去的、穿着礼服裙或者西装三件套的身影，显得教学楼像个巨大城堡——这是只有梦幻水晶球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天内理子看着教学楼的眼神有点依依不舍。
藤冈春绯和男公关部的人前来送她，见状安慰了几句。
藤冈春绯上前轻轻抱了她一下，笑道：“如果喜欢这里的话，以后还可以来啊。”
“哦……以后……”天内理子扯出一个笑容，像是有人提着木偶线将她的嘴角往上扯，但是很快她又加深了笑容，更用力的回抱住了藤冈春绯：“好哦！等……等以后妾身过来，你们一定要好好招待妾身哦！”
“一定。”
离开的时候，天内理子用力朝藤冈春绯挥手，挥了大概两分钟，才转身踏上了回家的路。
这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虽说时间临近夏日，白天变长，但是真要天黑，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
车上，天内理子侧头，看着车窗外嵌在夜幕上的星星。
……以后。
唉，以后。
黑井美里发觉天内理子不太对劲。
距离他们从樱兰回来已经过了三个小时，她花了三小时将一些琐事处理了一遍，但是天内理子发了三小时的呆，从进门开始，就蜷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并没有打开的电视屏幕，忽然，长长的、长长的一声叹息。
“理子大人？”
“美里，”天内理子幽幽抬头，“妾身好遗憾。”
“妾身活了快十五年，居然还没有过初恋。”
黑井美里：不，理子大人，除了某些运气极好的人，十五岁还没初恋其实是一件相当正常的事，事实上，这世上还有一种人，叫“母胎solo”。
“明明妾身也算是一个美少女。”
黑井美里：有没有恋爱其实和是不是美少女没有必然联系。
“妾身没有初恋就算了，难道也没有人暗恋妾身吗！”
黑井美里：被你知道了还能叫暗恋？
“唉——”天内理子又是一声长叹，捂住脸，“美里，妾身——”
“好想谈恋爱啊！”
“所有的美少女，果然都应该在这个青涩的年纪，有一场刻骨铭心的初恋吧？”
啪嗒。
黑井美里手中的拖把掉到地上。
她看着捂脸在沙发上翻滚的天内理子，感觉丧钟在一次于耳边响起。
——十八个丧钟一起响的那种。
果然。
她无力低叹，一双眼睛深沉的看过去。
理子大人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吗？
——几乎所有人都会有的，由生理激素决定，由各种少女漫、言情小说、爱情电影酝酿的“少年慕艾”时期！
第30章
天内理子决定在死之前……不对, 同化前，谈一场为期半个月的、刻骨铭心的、属于美少女的恋爱。
这不是说她不愿意同化了。
她很愿意，天元大人是咒术界的重要支柱, 能够作为星浆体为天元大人服务是她的荣幸。
但还是那句话。
死都要……不对, 很快她就要变成天元大人, 那么在“天内理子”还存在的时候，为什么不能随心所欲一点，实现自己最想要实现的愿望呢？
“美里啊……”
“小美里啊……”
天内理子一叠声的叫。
黑井美里扶额, 最终还是妥协了，将这个问题扔给了高层。
打电话时，电话对面的高层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很难想象他们听到这个消息时的表情，但鉴于在他们心中，星浆体约等于天元, 那么听到这个消息, 大概就等于“天元想谈恋爱了”。
嘶——
可怕。
但无论如何, 他们还是答应了。
“那就找些人陪她玩玩吧, ”高层缓缓开口, 声音透着股深深的疲惫, 仿佛看见圈养的宠物开始闹腾, 所以为了让她安静下来什么都可以答应。
但是很快，他们开始为“陪天内理子玩的对象”争吵起来。
一些高层间没用的尊严在此刻像是吸水的海绵般膨胀起来。
他们都觉得对方的小辈是垃圾, 只有自己家的年轻人才算是才俊。
最终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让星浆体自己选！”得到了其他人的一致赞同。
天内理子。
最近的梦想是谈一场为期半个月的、刻骨铭心的恋爱。
但是当进度条开始滑动, 前三天却是在不间断的“和咒术师约会”中度过的。
从兴致勃勃到心如死灰不过一顿饭的功夫。
见第一个咒术师的时候, 天内理子还能有一点要和异性约会的小羞涩，见第二个的时候，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开始平静, 第三个表情逐渐木然，第四个感受到了只有成年人才会有的催婚的压力，第五个心如死灰，第六个对“咒术师都是疯子”这句话有了清醒的认识，第七个……
陷入仿佛旁观者一般的、由衷的疑惑。
“美里。”
傍晚，结束了一天的约会，天内理子回到住处，靠在窗边，看着黑井美里深沉开口：“我觉得咒术界要完。”
黑井美里：……
黑井美里：“理子大人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天内理子比比划划的解释：“我不是那种咒术界会‘嗖——’的一下突然完蛋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从长远来看，从时间的维度看，他们会自然消亡，就像一个族群会逐渐走向灭绝一样……”
“所以。”
大概是觉得找补不下去了，天内理子一顿，干脆利落，“那些咒术师是怎么找的到对象的呢？”
黑井美里：“因为……”
黑井美里：“家族联烟？”
天内理子：“有没有自由恋爱的？”
黑井美里：“……”
“唉，”天内理子小大人般的叹了口气，“妾身不是想在背后说人坏话，但是……”
“那些咒术师太有个性一点了吧？”
天内理子小嘴叭叭，一副攒了很多吐槽不吐不快的样子。
“身上叮铃哐啷的，脸上纹身的，我们咒术师是有一些‘不打扮的奇形怪状就在咒术界混不下去’的指标吗，对付咒灵的时候还好，因为咒灵也没有审美观，但是正常出去约会的时候还这样……很怪啊，真的很怪啊。”
“还有今天那场约会，我们遇到了咒灵，之前还不觉得，但是现在想想，打斗时说出自己的招式——你们可能管这个叫‘术式公开’——但不管怎样，真的有点……中二。”
“比我还中二。”
黑井美里：……
她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因为她觉得天内理子的中二病快被那些咒术师治好了。
“那您想要什么样的对象？”黑井美里问。
天内理子缓缓眨了下眼，托腮：“就那种……有柔光滤镜的。”
黑井美里：理子大人你这个要求有点抽象哦……
当她还是认真想了一下，提议：“要么……去找樱兰男公关部的人？”
天内理子真诚的苦恼：“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可以同时和他们谈恋爱吗？”？
如此有野心？
黑井美里睁大眼睛，但是天内理子很快摇了摇头，“不行，不能耽误这么多人正常学习。”
“那要不……再看看咒术师？”反正他们学习也不是那么重要。
“我这里还有两个人选，最后两个了。”黑井美里左手探入口袋，捏住了五条悟的照片。
天内理子转头：“他性格好吗？”
黑井美里把五条悟的照片塞回去了，右手探入口袋，捏住了夏油杰的照片：“性格还可以。”
“看看。”
黑井美里把夏油杰的照片拿出来。
天内理子沉默的看了一会儿，眉心纠结又嫌弃的拧起来。
“怪刘海。”
“小眼睛。”
“不要！”
“果然，”天内理子站起身，沉沉叹气，“咒术界已经没有正常人了。”
一些少女对于爱情的美好幻想开始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夭折，但她毕竟还是不甘心。
三天后的傍晚，天内理子和朋友逛街回来，在路口分别，又往前走了几步，黑井美里等在一盏路灯下，等着接她回去。
也就是这时，天内理子注意到马路对面人头攒动，像是在举行什么活动，很热闹。
“那里在干什么？”
“理子大人，我听路人说是在举行校园祭。”
校园祭啊……
没兴趣。
天内理子准备离开，但是眼睛余光一瞟，看见了“男公关部”的字样。
离开的脚步停下了，天内理子走近，发现是校园祭上的摊位，硕大一张海报贴在校门口最显眼的位置，上面“浪漫学院男公关部”这几个字几乎占了海报一半的版面。
什么玩意儿？
这都能有仿品？
天内理子一秒想到了“樱兰高校男公关部”，但毕竟占了“男公关部”这几个字，她心中还是生出了一丝好奇，当即招呼黑井美里一起进去。
**
“啊——！天要亡我！！！”
校园祭，礼堂后台。
堀政行发出尖锐的爆鸣。
他无助的撑在桌子上，整个人褪色成了黑白。
后台其他戏剧社的人也乱哄哄的，半数人忧心忡忡的皱紧眉毛，半数来来回回、像是陀螺一般的急哄哄的走，着急的像是要上火。
因为就在数个小时前，戏剧社历史上百年难遇、堪称发生概率不足0.1%的事件降临在了堀政行身上，给他的心灵造成了巨大伤害。
今天演王子的那八个演员，中午的时候一起聚餐，结果不慎食物中毒，齐齐进了医院！
若是以往堀政行还能拿戏剧社的其他人顶一顶，再不济他自己也可以上，虽说身高不够吧，但是在演技方面他还是有信心的。
可是今天鹿岛游带着戏剧社的大部分成员出去比赛了，戏剧社现有的成员十不存一啊！十不存一！！
他连个能凑合的班底都凑不出来。
可是戏剧的海报已经张贴出去了……
“演漫才吧。”不知是谁提了一句。
堀政行惊愕抬头：“我不会啊！”
“但是我们现在能用的人，刨去根本不会演戏的美术组的，剩下的人只够演漫才了，”对方给了堀政行一个肯定的眼神，“您天赋异禀，您加油。”
堀政行：……
我没有天赋，我现在弱小可怜又无助。
但演漫才还是不可能的，现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尽量找人顶上空缺，缩减七个王子的戏份，而大多数的戏份，则挪到“失意王子”这个角色身上。
鉴于月岛柊虽然来戏剧社参加了半个月的排练，但是依然发挥了社恐的本性，聚餐的那帮人其实想要叫他一起去，但是没好意思叫，现在竟成了仅存的、没有阵亡的几个人之一。
堀政行走到月岛柊身边，满脸的抱歉：“抱歉啊，现在真的要让你上场了，但是因为人数不够，你的戏份会变得很重，台词实在背不下来的话，你这个角色我顶上吧，你选一个台词少一点的角色？”
月岛柊揉搓着剧本的一角，抬头：“你贴出去的海报上……好像画了八个王子吧？”
“但是八个‘王子’全阵亡了……”
“不过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啊，虽然感觉有点对不起大家半个月的努力，但是……”堀政行叹了口气，但很快安慰性的笑了起来，“总之，有难度的角色都交给我吧，月岛同学你选一个觉得自己可以胜任的角色。”
说罢他拍拍手吸引众人的目光，开始动员起戏剧社的其他人。
耀眼的白炽灯打在他头顶，像是落了一个光圈。
月岛柊看着堀政行的背影，某一刻竟然与中原中也相合。
要说背景经历，这两人完全南辕北辙。
但要说相似点……也是有的。
他们都是有着明确热爱的事物、有着坚定的目标，并愿意为之而努力的人，对月岛柊而言，是像太阳一样耀眼而又不敢靠近的存在。
月岛柊再度搓了搓剧本，那页剧本快被他搓烂了。
然后他张开那只手，盯着看了一会儿，收紧，又张开。
他记得那里曾经似乎落了什么东西，亮闪闪的，泛着冷光，但是给人的感觉很温暖——那或许是个梦，只是太久了，记忆在此刻显得无情又残酷，橡皮擦似的模糊了梦中的一切，以至于他都快忘记了。
但是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抹很鲜艳的橘红色，像夕阳。
然后是更鲜艳的、更短的橘红色，像火焰。
好吧好吧。
月岛柊想，中原中也能大大方方的给出那颗星星，为什么自己不敢把自己有的东西给出去呢？
“好，那么接下来我们……”
“堀同学。”当堀政行的动员接近尾声的时候，月岛柊打断了他。
戏剧社的人闻言转头，看见月岛柊坐在垒起来的道具木箱上，坐姿极为端正，膝盖并的紧紧的，显得他像是一尊极其冷硬的塑像。
见众人看过来，他的指尖微不可见的蜷了一下，忽然伸手指了指堀政行，“海报既然已经贴出去了，临时大范围改戏也不好，这样吧，堀同学，你演我的角色。”
然后他微微一顿，“至于其他的七个王子，就都由我来演吧。”
“其实这部剧的所有台词……我都背下来了。”
“如果不信的话……”月岛柊露出了腼腆的、不好意思的，像是想要证明什么，而显得谦虚又认真的笑，“我可以全部背给你们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