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月岛柊已经尽全力的去变乖了。
即便当男人和女人争吵时, 月岛柊心中战战兢兢又忐忑不安，仿佛灵魂被拴在一根将断未断的丝线上，也曾随着刺耳的争吵声生出些许怨怼和不忿, 进而产生一种想要大喊大叫, 大哭大闹的冲动。
但是他最终将这些情绪压抑下来。
他在自己的心底主动开了个深不见底的大洞, 洞中冰冷的风呼啸而过，各种糟糕的情绪垃圾似的往里扔，可面上仍旧保持一种僵硬的、安静的、孱弱的微笑, 像是体表附上了一层脆弱的薄壳，将他包裹成了一个不会动弹的人偶。
在最初，男人和女人会顾忌他的感受, 当发现月岛柊在场时，会有些尴尬的压低声音，然后生硬的转移话题。
月岛柊乖巧的表示没事。
一此, 两次, 三次……
渐渐的, 当男人和女人发现月岛柊总是这样后, 就像已经习惯了电脑开机时的弹窗, 自动勾选默认选项一样, 他们不再刻意的在月岛柊面前隐瞒不合的事实, 两人间的矛盾像是坐了火箭，愈演愈烈。
一开始在争吵时会刻意避开。
后来不再粉饰岌岌可危的关系, 但是当月岛柊在家时, 心中再有火气, 也会收敛一二。
再后来，仅在月岛柊在身边时会安静一瞬，当月岛柊离开他们的视野, 愤怒的火焰会顺着引线继续燃烧，仿佛那一扇薄薄的木门是什么铜墙铁壁，只要关上就能隔绝他们所有怒骂。
月岛柊不明白。
茫然和惶恐像是气球般在心中膨胀。
他只能更加乖巧。
他认真学习。
一个人上学、放学、做作业。
他变得越发安静独立，几乎从不让人操心，但是他越是这样，男人和女人的争吵就越发激烈。
争吵越激烈，他就变得越发乖巧。
事情像是陷入了一个死胡同，以一种让月岛柊无比恐惧的速度，飞速朝着“毁灭”这个结果滑落。
到后来，月岛柊几乎只有一个诉求了。
——不要破裂。
——这种名为“家庭”的关系千万不要破裂。
——只要保持大致的完整就好，哪怕岌岌可危也没关系，哪怕摇摇欲坠也没关系。
但是当分歧积攒到一定程度，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个结果。
忽然，门外的争吵时停了。
敲门声轻轻响了两下。
然后是女人的声音。
“阿柊，我可以进来吗？”
月岛柊没说话。
女人犹豫了几秒，悄悄开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男人。
从月岛柊的角度，只能看见他们相同款式的拖鞋，一粉一蓝，买的时候据说是情侣款，但是在此刻像是某种讽刺的符号。
女人和男人这段时间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他们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感情还算好的时候，显得温柔又耐心。
“阿柊，”女人上前，声音隔着一层被子传过来，轻柔和缓，“我们明天去游乐园好不好，你小时候最喜欢去的。”
来了。
月岛柊感觉那把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在此刻落下。
他的心脏一瞬间沉沉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但是紧闭的嘴微微开启，依旧平静的回答：“好的。”
——即便这只是他小时候的爱好，这个年龄的月岛柊已经失去了兴趣。
画面一转。
月岛柊站在了游乐园门口。
气球、彩带、小丑，还有各种卡通样式的招牌，共同构成了眼前高饱和度的场景。
因为是双休日，游乐园里人山人海，大多数人三三俩两聚在一起，构成了一个个小团体，这些团体有朋友、有情侣、也有家人。
游乐园这种场所总是跟各种亲密关系分不开的，有些人仅仅只是将游乐园当做了一个和家人朋友社交聚会的地点，在游玩过程中所产生的多巴胺，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和朋友或者家人在一起”这个事实。
换言之，当与同来的人关系岌岌可危时，哪怕是产生欢笑的场所，也会显得死气沉沉。
月岛柊知道他的父母要离婚了，此时的出游只不过是关系彻底破裂前最后一丝用于遮掩的、虚假的温情，一种施舍给他的安慰。
女人给他买了一个冰淇淋，说这是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
月岛柊看着冰淇淋，突然觉得周围高饱和度的色彩喧闹又刺目，冰淇淋甜腻的气味让人泛起一阵阵恶心。
他忽然不想继续平静的接受了。
“我不喜欢这个，”月岛柊说，看着女人的眼中几乎带上了一丝恶意，强调般重复一遍，“很早就不喜欢了。”
女人有些尴尬：“不喜欢吗？那你……喜欢什么？”
月岛柊：“你不知道吗？”
男人附和：“是啊，你不知道吗？”
这一下附和似乎挑动了女人的神经，她几乎本能般反驳：“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
然后就是一句接着一句，没有丝毫营养又没有丝毫意义的争论。
就好像刚才他们只是为了反驳而反驳一样，现在也是为了争论而争论。
因为是在游乐园，他们的声音刻意压低，但似乎已经习惯的月岛柊的乖巧与安静，因此没有刻意避讳，那些言语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的落到月岛柊耳朵。
月岛柊一刹那觉得有点后悔。
如果他不说那句话，事情或许就不会发展成这样了。
他感觉鼻子发酸，很轻很轻的抽噎了一声。
无人注意。
他抬头看男人和女人，又是一声抽噎。
这次声音重了一点，但依旧无人注意。
月岛柊垂着眼安静的站了一会儿，忽然转身离开。
他开始思索，是不是自己就此离开，那两个人也不会发现。
所以他一开始走的很慢，一边走一边回头，然而看到的只有来来去去的人流，男人和女人的身影被人群隔绝在不远处。
又过了一会儿，他连男人和女人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只有游客熙熙攘攘。
笑容、彩带还有阳光，共同交织成一副洋溢着温暖氛围的场景。
但月岛柊觉得阳光过曝让场景发白，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觉得铺天盖地的白色自远处拥挤而来。
他像一粒渺小的、微不足道的灰尘，要被这白色淹没了，压得他喘不过气。
月岛柊忽然不想继续待在这儿了。
他转身，逆着人流离开游乐园。
但是他也不想就此回去。
没人要他。
没人在意他。
他开始想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死掉比较好。
于是他选择了另一条更加偏僻，更加狭窄的道路。
命运的齿轮于此刻忽然停滞了一刹，裂开了一道规则外的缝隙。
——他就这样像一只因为年老而独自离群等待死亡的野象，往一片深邃幽暗的未知之地而去了。
**
中原中也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可怜的月岛柊。
其实也没有那么小。
或许比现实中的月岛柊要更年轻一点、更矮一点，看起来只有十六岁左右的样子，但比中原中也还是要高一点点的。
但是他佝偻着身体、低着头，明明走在灿烂的阳光下，却给人一种湿漉漉、孤零零，十分渺小又十分可怜的样子。
——就好像下雨天团起来瑟瑟发抖的猫咪。
中原中也觉得应该把猫咪裹紧毛毯里，送到温暖的地方。
他开始思索要如何擦干一只猫咪，很快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这附近有一家便利店。
说是便利店其实更倾向于一个小小的、什么都卖的黑市——因为那里面还卖枪和子弹——红豆包是那里售卖的唯一一种甜食，而甜食往往会让人心情好。
不过这个想法仅在中原中也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意识到不能让月岛柊继续往前走了。
这里是镭钵街的边缘，月岛柊在这里就像待宰的羔羊。
他走上前，知道月岛柊看不见自己，但还是拦在了对方前面。
【不要继续往前了。】
“不要继续往前了。”
与此同时，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声音响起。
中原中也回头，看见另一个“中原中也”出现在不远处。
穿着有些旧的皮夹克，头发比现在要更短，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似乎从那时就显露出了和帽子的缘分，手上转着一顶不知从哪里来的破旧的礼帽——那应该是十四岁时的“自己”。
中原中也恍然，他看看月岛柊，又再次转头看向“中原中也”，结合此前种种迹象，忽然意识到了月岛柊极有可能曾经和自己见过这一事实。
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当羊之王的那段时间见过的人太多，很难记住只见过一眼的人。
哪怕现在场景重现，他其实也想不起当时的记忆。
眼前的场景之所以如此清晰，只不过是因为月岛柊对这个场景印象深刻罢了。
中原中也只看了另一个自己几眼就重新转过头。
【前面很危险。】
“前面很危险。”
【你往前容易出事。】
“你往前会出事。”
【虽然这是你的梦境，但还是不要出事比较好吧？】
“如果你执意往前就做好缺胳膊断腿、被人抢劫的准备。”
中原中也：……
他难以言喻的转头看了另一个“自己”一眼，很难想象当初的自己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但另一个“中原中也”同样一边抛着帽子一边走了过来。
中原中也回转头，在月岛柊面前蹲下。
另一个“中原中也”也在月岛柊面前蹲下。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看清月岛柊低垂着头时的表情。
两个几乎一模一样、仅于音调有些许差别的声音重叠着响起——
“喂，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
另一个“中原中也”盯着月岛柊歪了歪头，将帽子戴到头上，用空出的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被压的皱巴巴的红豆包。
然后暴力扯开，捏着其中一半往前递，几乎怼到月岛柊鼻尖。
根据他的经验，组织里的小崽子情绪低落的原因一般有两个。
要么是怕的，要么是饿的。
月岛柊的穿着打扮以及整体气质很明显是安安稳稳长大的人，那么就不会是怕的，只能是饿的。
至于为什么只给一半——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大度了，因为这是他的午饭。
不过这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这是他手头唯一的甜食。
而甜食往往能让人心情变好。
第42章
镭钵街的居民向来以生存为第一要义, 从来不在乎食物的外观。
那块红豆包被放在最内侧的口袋中，拿出来时皱巴巴的，与其说是面包, 倒不如说是一颗因为风干而脱水的橘子。
月岛柊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 缓缓伸手接过。
他看着“中原中也”, 或许因为这是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或许是因为那些情绪积压太久了，一旦爆发, 就如同山洪般倾泻出来。
他忽然生出一股想要向这个陌生人倾诉的冲动。
他想说自己的父母要离婚了。
他想说那些离婚前的争吵是多么的可怖且让人不安，像是盘旋在他头顶的永恒的风暴。
他想要抱怨、哭泣、甚至咒骂。
想叙说自己不断被否定的曾经，得而复失的现在。
他想说现在的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但是在说这些话之前, 月岛柊首先注意到了“中原中也”衣摆上的、尚未干涸的血渍。
那些涌到舌尖的话拐了个弯。
“……你怎么了？”
“中原中也”这才发现衣摆沾了血，伸手擦了擦，擦不干净, 不管它, 随意答道：“有人袭击我们, 想抢我们的食物还有各种资源, 被我揍了一顿。”
月岛柊：“……”
涌到舌尖的话化作秤砣, 沉甸甸往下坠。
他忽然发觉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与真正的苦难相比, 他所谓的不幸根本算不上不幸。
在那些连温饱都成问题, 连生存都渺茫的人面前，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种残忍的、不自知的炫耀。
月岛柊将那些话咽了下去。
当“中原中也”再度问起发生了什么时, 他低头咬了一口红豆包, 很甜的味道, 但同时也伴着一种劣质的香精味。
这种香精味让他泛起一种生理性的恶心。
他压抑着这种感觉，尽量慢的咀嚼着红豆包，显出一种对食物十足的尊重, 同时也借着咀嚼的动作，逃避要给“中原中也”的回答。
吃到最后一口的时候，他组织好了语言，同时也整理好了情绪。
他再次恢复了之前那种平静的样子，尽量轻松的回答：“没什么，只是我父母要离婚了而已。”
“中原中也”：“你一定很难过。”
月岛柊：“其实也还好，离婚在社会上虽然不普遍，但也不算稀奇，只是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结果发现不合适，及时分开对两个人都好。”
“中原中也”：“不过父母要离婚了……作为孩子多少还是会有点伤心的吧？”
他没有父母，甚至没有童年的记忆，但是通过对这个世界的观察、了解、学习，不难得出这个结论。
月岛柊沉默下来，再开口时声音很轻。
“……这世上，命运糟糕的人那么多。”
“饥荒、瘟疫、战乱……我只是父母分开了而已，但是衣食无忧，也不用为生计奔波，就算难过，也不算什么。”
两句相同的话再次交叠着响起。
【一样的。】
“一样的。”
“中原中也”仰头看着月岛柊：“饥荒、瘟疫、战乱，家庭破碎、友情破裂、被人背叛，经历的事情不同，但是因为这些事情所产生的情绪是一样的。”
“不是都说……”他卡壳一瞬，糊弄过去，“情绪是人体内的激素浮动的结果吗？你的激素会将你一生中遇到的所有事情按照悲惨程度排个顺序，然后根据顺序不同，来控制你的痛苦程度吗？”
“不会吧？”
“既然都已经难过到了要哭的程度，那么为朝不保夕的命运而哭，和为父母离婚而哭，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微微歪头，眼睛像是湖泊，倒印着月岛柊的影子。
声音平静而从容，甚至透着一点漫不经心，仿佛在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道理。
“你就是……”
“单纯的觉得很难过啊。”
月岛柊的眸光颤动了一下。
那些被他粗糙收拢起来的情绪，再次像是湖水决堤一般涌出，但不像之前那样声势浩大，而是以一种和缓的速度缓慢流淌，将整颗心浸泡的酸软涩然。
“你……”
再开口时，他发觉自己声音哑的可怕，只说了一个字喉咙里就像被棉花堵住，发不出声音，短暂的沉默后，变成看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抽噎。
他哑着嗓子开口：“你说的对，我确实很难过。”
月岛柊也蹲了下来，他没有哭，但是眼圈发红，开始断断续续的、低声向“中原中也”抱怨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这种行为像是把“中原中也”当树洞。
月岛柊也意识到这种行为不太礼貌，所以每断断续续的说一段，就夹杂着一声小声的“对不起。”
当他说到第六句“对不起”时，中原中也看了眼手中另一半红豆包，开始犹豫要不要把剩下的半块也送出去。
月岛柊看穿了他的心思，在他递过来之前，沉默了几秒，小心开口：“……其实我也不喜欢这个红豆包。”
“我觉得香精味有点重。”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娇气。”
他将红豆包收了回去，恨恨一口咬下。
月岛柊点点头，嗯了一声：“对的，我娇气。”顿了顿，看着“中原中也”，忽然道：“小先生，你真是个好人。”
他想对帮助自己的好心人表示感谢，但又想不出合适的称呼。
叫“先生”太过严肃，直接称呼“你”又太过轻佻，只能硬凑出“小先生”这个词。
半大的少年唯一不能阻挡的诱惑，就是被比自己的大的人当做带头大哥。
“中原中也”因为这个称呼嘴角不可抑止的往上挑，在听到月岛柊称呼他为“好人”时，又憋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真稀奇，居然有人管一个镭钵街的土著叫好人。
“你就不怕我其实是在骗你？待会就把你卖了。”
月岛柊没说话。
他没近视，和父母住一起时，当然也不会被允许带上一副不咋好看的黑框眼镜。
因此一双眼睛明明白白的袒露出来。
眼睛的轮廓大而圆，眼珠乌润黑亮，带着种纯粹的信赖，看过来时，莫名有种小鹿一样的感觉。
“中原中也”轻咳一声，侧过头，自己推翻了自己的话。
“好吧，刚才那句才是骗你的。”
月岛柊抿唇浅笑，点头。
此刻太阳已经向西斜了。
他起身看了眼天色，忽然说：“我要走了。”
“中原中也”对此并不意外，本来两人就是萍水相逢，而且他也要走了，组织里还有一堆事，他不可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只是在月岛柊转身踏上来时的路的时候，“中原中也”忽然开口，说了句“一路顺风”。
放在正常情境下，这是一句分别时的社交用语。
但是放在镭钵街，这是一句相当实用的祝福。
——毕竟这里的小路是真的不太平，而他也的确不希望月岛柊出事。
月岛柊的背影微微一顿。
离得太远，“中原中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伸出手，跟小猫探爪似的挥了挥，过了几秒，忽然加大了挥舞的幅度，仿佛用肢体语言写了“再见”两个字。
——这倒真的是个不切实际的愿望了。
茫茫人海，浩瀚世界。
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哪里是能说再见就再见的呢？
“中原中也”笑了下，转身离开，
而另一个中原中也则跟了上去。
他看见月岛柊回到了游乐园。
男人和女人的争吵已经告一段落，他们背对背坐在长椅上，看见月岛柊回来，也不过是直起身体，问他“去了哪里，是不是去洗手间了”。
仿佛在他们的眼中，向来乖巧的月岛柊即便失去了踪迹，也不可能是突然玩失踪，而是因为一些不得不离开的原因，最终还是会回来。
月岛柊回答说“是”。
这时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游乐园内有很多餐厅，男人和女人挑了一家看起来最受欢迎的。
三人沉默的坐在餐桌前，男人和女人对视一眼，终于揭开了此次游玩的最终目的。
“阿柊，”女人率先开口，声音尽量柔和，“我们可能要分开了。”
然后是男人：“但是我们依然爱你。”
“你要跟谁呢？”
男人和女人开始说各自的优势。
如果是以前，他们肯定吵起来了，但是随着最后一层窗户纸的捅破，他们似乎也一下子卸下了重担，变得理智又平和，只是像求职时展示自己一样，尽力劝说月岛柊选择自己。
月岛柊有点恍惚，还觉得有点讽刺。
因为他是在父母决定离婚争夺抚养权的这一刻，才确定了这两个人可能还爱着自己。
但是他忽然感到一阵疲惫。
就好像小心翼翼捧着的水晶球终于碎了。
因为受够了曾经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日子，就算碎了也没有任何捧起来的心思。
——他一个都不想跟。
这个想法在月岛柊心中生根发芽，转瞬长成参天大树，继续向外生长，顶破了他严丝合缝的、木偶的壳。
他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老院长对他说过的话。
【阿柊，你有时候可以不用那么乖。】
【试着去做一个坏孩子吧。】
他又想起了不久前，和“中原中也”的对话。
一种夹杂着叛逆和破坏性的冲动在他心中形成。
他像是一刹那褪去了所有伪装，变得疲惫、冷漠、厌烦又无情。
“我一个都不想跟，”月岛柊说，“我以后一个人住。”
男人和女人呆住了，像是没想到月岛柊会有第三个答案。
从来都满是分歧的两人难得达成了一致，他们开始劝说月岛柊选一个人。
未成年跟着父母生活的好处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
“但是你们是在问我的想法不是吗？”
“既然是问我的想法，我当然是要选择一种最舒服的生活方式。”
沉默。
长久的沉默。
不知是谁率先开口，吐出一句干涩的“抱歉”。
月岛柊什么也没说，只是不置可否的点头。
片刻后，他抬眸看了神色复杂的男人和女人一眼，垂眸起身。
“你们应该还有些手续要办吧？这个时间，相关单位的工作人员应该还没下班，你们想去的话可以抓紧时间去。”
“我先走了。”
他率先离开了餐厅，头一次走在了男人和女人之前。
色彩斑斓的游乐园和逐渐染上金红的天空被他远远抛在身后。
他踩着夕阳往前走。
像是要走到黑夜里去。
然后穿过黑夜。
从黎明里走出来。
中原中也跟上，然而只往前迈了一步，周围的梦境骤然崩塌。
他醒了。
睁开眼，熟悉的天花板映入眼帘，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发出急促尖锐的铃声。
拿过手机打开，一条信息跳了出来。
——首领临时决定召开紧急会议，要求港/黑内部中层以上的人必须到场。
第43章
走廊上响起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港/黑在被老首领折腾过一遍, 又被上位后的森鸥外清理过一遍后，元气大伤，不少职位都空了出来, 到现在还没找到合适的人, 只能由部分能力强的人身兼多职。
但即便如此, 现在港/黑内部，能拎出来算的上中层的人也有一二十人，被森鸥外急匆匆叫来, 一起在走廊上快步往会议室赶的样子犹如一片漆黑汹涌的浪潮。
中原中也行走其间，橘发像是火光一样跳动，钴蓝色的眼睛直视前方, 但细看之下其实没有固定的焦点——他正在想事情，一半想的是森鸥外突然召人开会的缘由，一半则留给了刚才那个雾里看花般的梦境。
中原中也知道他曾和月岛柊见过。
他曾想过, 没想起来, 也就作罢。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 梦境残留的记忆像是被晕开的墨点一样逐渐变得模糊, 他又希望能将这件事想起来了。
只不过他希望想起的不是月岛柊的梦境, 而是他自己曾经与月岛柊见面的那段回忆。
记忆是会受到主观加工的, 梦境则是加工后的记忆聚合而成的产物。
他看月岛柊的梦境, 就好像第三者在看一出戏剧。
而他希望想起的是自己当时的心情、自己当时的想法、十六岁的月岛柊在当时的自己眼中又是什么样子，更甚者——要知道人的大脑是会自动忽略不重要的事情的, 有些事要在很多年后才会反应过来——会不会在自己没注意的时候, 他其实和月岛柊见了不止一面？而是有第二面、第三面呢？
这种想法让中原中也的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个笑。
因为心里想着事, 他脚步慢了半拍，走进会议室时，中层及高层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随着参会人员到齐，整个会议室也渐渐安静下来。
中原中也收拢心神，找了个位置坐下，听森鸥外缓缓开口：“近期，在关东地区突然出现了很多黑/道组织……”
随着他的话，一旁的秘书适时调出一张PPT。
“这些组织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但仔细调查后，发现并非如此，这些组织有着完整的发展脉络，有些甚至是传承近百年的古老组织。”
“照理说这些组织，我们即便不关注，也应该记录在册，以防万一。”
“但是奇怪是，在此之前，港/黑的信息库中没有关于这些组织的任何消息，就好像这些组织客观存在于那里，但有什么东西阻止我们去注意到它们。”
“后来我派人去将这些组织调查了一遍，发现了一个特点。”
森鸥外略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半晌才开口，但是说出口的话也没有很客气。
“这些组织里的‘恋爱脑’出奇的多。”
“有逼婚的，囚禁别人的，还有搞纯爱的……这些人的爱情故事都相当的荡气回肠，不过这些是别人的家事，虽然奇怪了点，但也属于八卦的范畴，只有一点——调查后发现这些组织的重要成员将绝大多数时间都花在谈恋爱上，但是……”
森鸥外一字一句：“这些组织，居然好好延续了下去，没有倒。”
此话一出，会议室内顿时哗然。
一个恋爱脑的组织首领和港/黑前首领的破坏力度一样大。
有人惊讶出声：“为什么？”
森鸥外面无表情：“不知道。”
他也想这样。
不是指恋爱脑，而是指就算当甩手掌柜，组织也能安稳如山。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虽然觉得奇怪，但港/黑和这些组织没什么业务往来，将相关情况记录下来，填充了□□的情报库，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经过短暂的铺垫后，森鸥外终于讲到了此次会议的重点。
“在这些组织中，有一个名为笠野组的、不小的势力，半个月前我们和笠野组有了初步接触，达成了一些业务上的往来，当然也简单调查了一下，然后发现一件事……”
秘书调出另一张PPT。
随着这张PPT的出现，会议室内的私语声更大了，甚至有人惊讶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森鸥外的声音像是滚油中的一滴水，极具穿透力的、平静的响起。
“樱兰高校。”
“明面上看，只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学校，笠野组继承人笠野田律就在这个学校念书，但是经过调查发现，这个学校……人才辈出。”
“须王环，樱兰高校理事长须王让的私生子，其所在的须王家族是日本七大名门之一，在政坛举足轻重。”
“凤镜夜，凤氏家族的三男，其所在家族的凤集团几乎垄断了全日本和医疗、疗养有关从产业。”
“埴之冢光邦，埴之冢家族的天才，擅长各种武术，同时还有起床气，据传曾因为被美军特种部队的一位军人吵醒，盛怒下秒杀了整个特种部队，一度造成日美外交问题。”
森鸥外没有继续往下说，等着参会人员将PPT上的内容看完，等会议室内议论声渐熄，才重新开口问：“你们听说过这些人吗？”
有一个算一个，会议室内的人头摇的比拨浪鼓还整齐。
“我也没听说过，”森鸥外靠上椅背，单说一个凤镜夜，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凤集团。我当年还是医生时说不定会把这个集团放在择业的选项中。”
“还有那个埴之冢光邦……”
中美外交问题？
如果真有杀伤力这么强的人，他甚至怀疑异能战争能早点结束。
会议的最后，森鸥外做出总结。
“樱兰高校，其学生包括各种名门贵胄、富商巨贾，甚至还有偏远小国的王子公主。日本有名有姓的财阀才多少，这个学校里的学生加起来比他们还要多。”
“如果将樱兰学院看做一个组织，那么这个组织必定不可小觑，无论如何，我们都需要仔细调查一下。”
接下来，森鸥外简单做了些安排，最后的最后，他将目光投向了中原中也。
“中也，如果要深入调查的话，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毕竟樱兰学院是个正经读书的地方，而港/黑里年龄合适的、长得像好人的人实在不多。
**
傍晚的街道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中原中也离开了，但是月岛柊的梦还在继续。
他独自一人走在空旷的街道上。
两边是高低错落的公寓楼，夕阳从楼宇间的夹缝中溜进来，将他的影子照的长长一道，像是一直要蔓延到天边去。
这个点是晚高峰的时间。
外出工作的人下了班，但是还没有回到家。
因此这条街不仅空旷，而且寂静。
静的月岛柊几乎能听见自己轻的不能再轻的脚步声。
这种脚步声会叫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有什么人跟在自己身后。
但是当他停下脚步，脚步声也随之消失的时候，一个事实也像是退潮后的露出的砂砾一样浮现出来。
——哪有什么人跟着，只有他一个人。
——他是真的只有一个人了。
月岛柊无声叹了口气。
这种感觉像是摆脱了某种让自己不舒服的环境，然后回到了某个自己更加习惯、但也谈不上多喜欢的环境中。
所以他不算高兴，只是有点轻松，轻松之余，还有些失落。
月岛柊继续往前走。
影子跟着他往前动，又瘦又长一道，看起来也孤零零的。
他低头看自己的影子，像是在看另一个自己。
忽然中原中也的那句一路顺风浮现在脑海，月岛柊眨了下眼睛，心中一动，蓦的生出一种想要顺着这话的字面意思抬头，看看四周的想法。
月岛柊略略抬头，街道两侧的景象就映入他的眼帘。
这是一条居民区内部的小道，没有车辆，极其安全。
但是随着街道两侧的景象，一小块挂着夕阳的天空也挤入他的余光中。
月岛柊抓住了那片天空，继续抬头。
然后他看到了广袤的、蒸腾着绚烂晚霞的天穹。
一行大雁飞过，留下几道黑色的剪影，风自远处吹来，带来几缕清凉的、令人慰藉的气息。
月岛柊心中一松。
有时候，人心情的转变就是一个想法、一个念头的事。
他依旧觉得失落。
但是原先的失落像是放在一个窄窄的盒子中，严严实实的包裹着他，而现在，随着他看见这片灿烂的、广袤的夕阳，他的失落也像是被投入了这片夕阳中，被稀释了、被分散了。
更多其他的情绪填充进了他心脏的缝隙中。
随着心情一点点变好，月岛柊终于将思绪从刚才发生的事情中抽离，开始有心情关注其他事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声音不是脚步声，因为他现在是站定在街上。
那就是——
月岛柊有些狐疑的转头，视线锁定在身后一个黑黢黢的小巷中。
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只看了一眼就继续往前走。
但是走了几步，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了回去。
他走到小巷口。
小巷内黑黢黢的，没有路灯，借着夕阳的余光，月岛柊只能看见一个黑影团在一起，不断的颤抖着。
醉鬼？
月岛柊皱眉，出于安全考虑，没打算理，转身离开。
但是走出一段路后，忽然停下，闭了闭眼，还是走了回来，他站在巷子口没有继续往前，拿出手机晃了晃，提高了声音问：“你好，需要帮你报警吗？”
那团黑影动了动，忽然转过一张脸。
月岛柊看不清，但是总觉得那双看过来的眼睛像是简笔画，总之不像是人类的眼睛。
他后退一步，定了定神，又问了一遍。
那双眼睛依旧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用一种像是刻意压低的细嫩的童声说道：“不用，谢谢。”
月岛柊松了口气。
其实黑影看起来还是不太妙。
他欲言又止，既然黑影说没事，想了想还是不打算瞎管闲事，又看了黑影几眼，转身离开。
很快，月岛柊的背影变成了小小一点。
那团黑影从小巷中滑出来，暴露在夕阳下——那是一团有半人高的史莱姆。
莱姆是综漫世界的资深老员工，日常工作是在少女漫的片场和搭档一起走漫画剧情，以维持世界稳定。
但是就在十分钟前，他那还没见面的新搭档因为和曾经的搭档因戏生情，不打算继续在少女漫片场干下去，临时递交了辞呈。
独留莱姆一团在小巷里左等搭档不来，右等搭档不来，几分钟前才知道自己被搭档放了鸽子。
要走的剧情已经快开始了，但是演绎的人还没到位。
要知道，这个世界的剧情是会影响到上位世界的——不是不可以分裂出一个分身陪自己走剧情，但是这样太耗能量，很可能剧情还没走完，分身就溃散了。
一时间，莱姆万念俱灰。
所以刚才月岛柊看见他在颤抖不是出于醉酒这样普普通通的原因，而是他在痛哭流涕。
但是现在——
莱姆看了眼月岛柊快要消失的背影，抽了抽鼻子，眼泪止住了。
第二天早上，月岛柊在床上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忽然发现哪里不对。
这冰冰凉凉的东西是什么？
他猛地睁眼，一低头就看见被子高高隆起一块。
一把掀开被子，一坨史莱姆蹦跶出来，果冻似的身体，简笔画般的眼睛，看着月岛柊，用着脆生生的语气，故作深沉的、神棍般的开口：
“少年，你想要拯救世界吗？”
第44章
“……”
短暂的沉默后, 月岛柊将被子盖回去了，然后双手平放于胸前，直挺挺的倒下躺到床上, 重新闭上眼睛。
被无视的莱姆发出愤怒但是稚嫩的咆哮。
他一把掀开月岛柊身上的被子, 顿时, 凉风灌了进来。
掀被子是所有父母叫醒赖床、或者装睡的孩子最管用的方法。
月岛柊睁开眼睛抢过被子，看着眼前气哼哼瞪着他的果冻状物体，终于确信自己没在做梦。
“你是什么东西？”月岛柊问。
莱姆像宝可梦里火箭队出场一样扯了一段花里胡哨的词做自我介绍, 末了循循善诱补充一句：“……怎么样？演绎各种各样的爱情故事，是不是很心动？心动就赶紧答应，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我还有其他人……”
月岛柊：“我拒绝。”
莱姆呆住了，半晌开口：“为什么？”
你这个年纪的高中生不应该正是少年慕艾的时候，想要的东西除了新上市的游戏就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了吗？！
他这么想了, 也这么问了。
月岛柊点头表示绝大多数人的确就是这样, 然后身体力行的告诉他, 他这是刻板印象, 这世上还有例外。
“我对谈恋爱没兴趣, 你去找别人吧, ”月岛柊顿了顿, “你不是还有其他人选吗？”
莱姆：“……”
他哪来的其他人选？
就不应该学老板的样子整什么竞争上岗！
他轻咳一声，整团史莱姆一下子变得有点谄媚, 亲亲密密贴上去, 被月岛柊伸手抵住。
“这真的是很难得的机会哦！”
莱姆的声音拖的又慢又长。
“不会占用你的学习时间, 还能赚零花钱，而且我们属于不同物种，不会因戏生情……”
莱姆将剩下半句咽了下去。
这是对他有利的部分——那个放他鸽子的搭档就是因为和同种族的合作才因戏生情的！
“总之只是简简单单走剧情, 你可以体验各种各样的恋爱，也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喜欢你。”
听到“喜欢”两个字时，月岛柊抵住莱姆的那只手忽的一动，眼珠子轻轻颤了一下，竟露出了些向往的神色。
作为优秀老员工的察言观色的能力在此刻发挥到了极致。
莱姆捕捉到了月岛柊一瞬间的神色变化，知道有戏，立刻蹭了过去。
史莱姆半透明的身体绕过月岛柊的手，被月岛柊再次抵住，他继续绕，这次月岛柊没有阻拦了，莱姆也得以像闯过一道坚实的关卡一样，挪到了月岛柊身边。
但是月岛柊依旧没有答应。
莱姆沉默片刻，决心抛出杀手锏。
“你没有非常非常想要实现的愿望吗？走剧情可以累积积分，只要累积了足够的积分，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莱姆强调：“什么愿望都可以。”
月岛柊的瞳仁像是泛起涟漪的湖面般震颤起来。
“如果是……”
他急急出声，说到一半又闭上了嘴，抿唇沉默片刻，有些小心的问：“真的什么都可以？”
莱姆重重点头，但是鉴于他没有脖子，于是重重的弹了几下。
底下的被子被砸扁又膨起，鼓出细碎的棉絮和灰尘。
这些灰尘浮在阳光中，雾似的笼住月岛柊的眼睛。
月岛柊安静的坐着，没有说话，良久，才忽然转头。
“雾气”散了。
莱姆看见了月岛柊的眼睛，他看见月岛柊静静看着他，幅度很轻的、小心的、同时又带着点坚定的点头。
“好吧。”
没有那种漫画里契约成立的神奇特效。
月岛柊只是垂着头坐了一会儿，有些紧张的凑过来，“我要做什么？”
他现在简直就像是临上场的新兵，即将奔赴一场宏大的战役。
莱姆安慰他：“很简单的，只要按照漫画剧情，演出喜欢别人的神情，或者演出被人喜欢的神情就行了。”
月岛柊：“……”
——这对月岛柊来说的确是一场无比可怖的战役了。
他呐呐开口：“我不知道怎么演……”
莱姆善解人意：“没关系的，一般人也没有演戏的经验，我选你主要是因为你好看。”
很少被人夸奖，虽然夸的是长相，但月岛柊还是有点开心，紧跟着就是疑惑：“好看的人有很多，为什么找我？”
莱姆答：“因为你是天生的少女漫男主！”
月岛柊不明白，他还想再问，但是着急走剧情的莱姆掏出一叠剧本，塞到月岛柊怀里，像是前辈一样耐心教导：“我一开始也没有经验，但是我们平时总是会有喜欢别人，或者被别人喜欢的经验吧？回忆那时的心情，再带入一下就可以了。”
月岛柊：“……我大概没有什么喜欢的人。”
莱姆：“那被别人喜欢呢？”
月岛柊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回答：“应该也没有。”
莱姆：“哦……”
房间内陷入了一阵可怕的寂静。
莱姆大睁着眼看月岛柊。
月岛柊回避莱姆的视线。
就在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拒绝这个工作比较好的时候，莱姆忽然从床上跳下来，在地上重重一弹，清脆的声音响在月岛柊耳畔。
“那就去学吧！”
“正好我们要开始走剧情了。”
“你就这样去学怎么去喜欢别人。”
“还有怎么被别人喜欢！”
……
时间的流逝仅在一念之间。
从磕磕巴巴念台词，到流利走剧情，月岛柊花了半年时间。
从流利走剧情，到声情并茂的走剧情，月岛柊花了半年时间。
而等两年后，月岛柊十八岁，他已经是和莱姆这个优秀老员工不相上下的模范新员工了。
他说“喜欢”简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能换着法说出八百种花样。
而当你看着他的那双眼睛，那双黑曜石般漂亮的眼睛像是湖水一样轻颤，荡出或脆弱或执着，或热烈或婉转的涟漪时，几乎没人会怀疑他眼中流露出的爱意。
他现在绝对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少女漫男主了。
月岛柊开始相信莱姆可能的确有什么老员工的毒辣眼光BUFF加成，一眼就能认出人群中有天赋的人。
樱花树下，莱姆变成了橘发的傲娇毒舌学霸少女。
在开始走剧情前，他看着正在做准备的月岛柊，忽然问：“阿柊，你现在有学会怎么去喜欢别人吗？”
月岛柊动作一顿，想了想，回答：“学会了，学会了怎么演”
莱姆又问：“那被别人喜欢呢？”
月岛柊：“也学会了。”
莱姆：“你没学会。”
他的五官皱成一团，一会摸摸下巴，一会儿拍拍脑袋，像是想说什么话憋不出来，最后他双手环胸，轻轻吐出一口气，严肃脸：“当我向你表白时，我感觉你现在缺少一些……一些灵魂一样的东西——那是一种感觉。”
月岛柊：“……”
月岛柊停下动作：“我感觉你现在像是因为不想付工资，所以挑刺的可恶老板。”
莱姆打了个响指：“诶！对了，就是这种感觉！”
接下来的剧情发生在樱花雨下。
现在没风，樱花飞不起来。
莱姆双手托腮，坐在樱花树下的一块石头上，研究地上的蚂蚁，看着看着忽然转头，找了个能打发时间的话题。
“阿柊，你有被被人喜欢过吗？”
“我记得这个问题你两年前问过，我当时回答没有。”
“不对！”莱姆非常严谨的摇头，“你当时回答的是‘应该’，‘应该’就是‘有’。”
“我可以放宽一点条件。”
月岛柊半垂着眼睛，蝶翼似的睫毛在脸上打下扇形的阴影。
忽然那阴影轻轻一颤，月岛柊抬眸：“……不过那不叫‘喜欢’，那应该是一种……善意？”
一种好心人对落魄者的善意。
一种打着伞的人对街边淋雨的猫狗的善意。
这种善意很珍贵，也有点温暖，像是小小的火星。
但是“喜欢”是更为浓烈的东西，像澎湃的火焰。
月岛柊的脑海中闪过那头火一样的橘红头发，头发下的脸模模糊糊的，像是服装店里没有脸的人台模特，只有两颗钴蓝色的眼睛，蓝宝石似的嵌在上面。
月岛柊摇头：“那是一次意外，而且我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再见面也认不出来。”
月岛柊忽的顿了顿，轻声：“应该也不会再见了。”
后来，他不是没试过再去那个像是碗一样凹下去的地方。
他曾鬼使神差的往那个方向走过几次，但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那条奇特的街道，那个递给他红豆包的半大少年，简直就像梦一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月岛柊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无意间掉入了爱丽丝的兔子洞，亦或是那只是他脑海中的臆想。
然而命运的神秘就在于其不可捉摸。
没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曾经笃定的以为一定会发生、或者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极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时间掉个个儿。
比如月岛柊一直以为自己在一颗普普通通的、没有怪力乱神的世界。
结果天际飞来一个大火球。
比如他一直以为不会再和那个少年相见。
结果在拼命躲避大火球的时候，视野中突兀的闯进一头仿佛要和火焰连在一起的橘发。
其实当时路过的还有其他人。
那是那头橘发像火焰，几乎要将月岛柊的眼底烫出一个洞。
他就只能盯着那头发瞧了。
他开始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他朝那个人跑去，伸出手，抓住。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抓些什么。
他甚至感觉自己在抓一个幻影，一个记忆中不知真假的幻影。
他在做他曾经想做但是不敢做的事——抓住那个少年，或者离开时回过头，说些什么，随便说点什么，说句谢谢，定个约定，就好像缩在壳里的软体动物，疯狂伸出触手抓住那根将断未断的丝线。
曾经的他理所当然的松手了，只想着离开、逃走，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但是现在——
指尖触碰到了柔软的布料。
——不是幻影。
月岛柊抓着那个人转身。
他再度看见了那头跃动的橘发，钴蓝色的、蓝宝石般的眼睛，以及发梢下，那一张有着些许陌生的脸。
不，还是有几分熟悉的。
月岛柊怔怔看着那人，本能般的脱口而出：“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滴——答。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时间忽然放缓了一瞬。
澎湃的火球裹挟着热意，几乎要灼伤他的发丝。
千钧一发之际，月岛柊几乎想不起其他东西，只有不久前，莱姆的建议和少女漫剧情里未说出口的台词突兀的挤进他的脑海。
他猛地抓住对方的肩膀。
不知是十六岁的月岛柊抓着记忆中的少年。
还是十八岁的月岛柊抓着无辜的路人。
亦或是他陷在少女漫男主的人设中，抓住了他的心上人。
滚烫的话像是裹着火焰自舌尖滚出。
他无比热烈的、直白的、期盼的说——
“我喜欢你。”
“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第45章
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打下圆形的光斑, 风一吹就颤巍巍的抖动。
现在正是体育课。
操场上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五条悟和夏油杰尽力装作普通人，用一种放水能放出一整片海的态度, 慢慢悠悠的和人打篮球, 然后进球进了一个又一个。
天内理子站在树下, 抱着个包小幅度来回走动，远远的见月岛柊拎着瓶水走过来，立刻迎了上去。
——想了一天一夜, 她终于想明白这个恋爱该怎么谈了。
月岛柊的怀中被塞了一堆翻到卷边的少女漫，天内理子眼睛亮闪闪的，声音中压抑着隐隐的兴奋。
“这个这个这个, 还有这个！”她飞速点了几本很明显被翻的次数最多的漫画，“我们就拿这几本漫画做参考，漫画里怎么谈, 我们就怎么谈！”
月岛柊：“……”
他随手翻了翻, 发现这几本漫画的套路都十分经典, 经典到他不用看, 就能把里面的台词说的七七八八。
好家伙, 专业对口了。
“好吧, 先从哪本开始。”
天内理子指向最上面的一本——一本以酸涩的虐恋出名的漫画。
月岛柊：“这个……”
天内理子：“不要虐, 不要酸，只要恋就好了。”
月岛柊：“……行。”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六。
商业街上人流如织, 樱花落了, 仅剩下繁茂的枝叶, 但是无尽夏刚刚打了花苞，深深浅浅的蓝宝石簇半攒在一起，于风中轻轻摇曳。
月岛柊和天内理子并排走着。
两人手中各拿着一个冰淇淋, 月岛柊换下了那封印颜值的黑框眼镜，头发稍稍打理了一下，一些拨到额后，一些碎发自然垂落，刚好能修饰他的眉眼，米色的薄风衣自然垂下，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天内理子也打扮了一下，将发辫编的精致又漂亮。
两人就这么一边走一边说说笑笑，任谁看见他们都会以为是出来游玩的情侣。
但是天内理子的身后跟着黑井美里。
黑井美里还是那身女仆装，虽然手中也拿着一个冰淇淋，可看上去依旧和整条商业街的气氛格格不入。
于是当又有行人与两人擦肩而过时，视线会先在月岛柊和天内理子身上停顿片刻，然后移到黑井美里身上，浮现些许的疑惑，最后又落回了天内理子，恍然。
——这是大小姐带着女仆和小白脸出来逛街了。
没一会儿，五条悟和夏油杰拎着各种零食从后面追了上来，缀在黑井美里身后，距离最前面的月岛柊和天内理子只有几米的距离。
路过的行人愣愣看着他们，视线扫过月岛柊扫过天内理子，落在了缀在最后的五条悟和夏油杰身上，脸上缓缓浮现了欣慰的神情，还夹杂着一丝追忆——和家人朋友一起出来玩吗？感情真好啊。
总之，在因为要保护星浆体的安全，所以五条悟、夏油杰和黑井美里很自然的加入后，原本应该极尽浪漫的约会，最终变成了五个人的团体聚会。
但是天内理子不介意，她只要走少女漫的剧情满足一下少女心就好。
月岛柊也不介意，他的任务就是扮演天内理子指定的人设。
五条悟和夏油杰更不介意了——能够光明正大摸鱼谁会介意？
总的来说，第一天的约会就在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中结束了。
接下来几天都是如此。
而且因为天内理子特别指明了不要虐，不要酸，不要故事中任何能阻碍男女主感情升温的东西——这相当于抛弃了绝大多数的剧情冲突。
不论什么题材的少女漫，不管是虐恋情深还是强取豪夺，在抛弃这些剧情冲突后，最终剩下的，就只有能够加深男女主感情的、非常同质化的内容。
精简一下，就是各种各样的约会和表白。
其中，有一半是在电影院约会，然后去西餐厅吃饭，有一半是在烟火大会上表白，剩下的是在烟火大会上约会，同时表白。
——该说烟火大会不愧是各大少女漫中的常驻选手吗？
但是现在显然不是烟火大会的时间。
所以这段时间，月岛柊其实是以各种各样的男主人设陪天内理子连续看了好几天的电影，去了好几趟游乐园，同时将附近的各种店尝试了一个遍。
电影院检票的工作人员从欣慰的看着他们，感慨“这就是青春啊”，到“什么毛病？？？”也不过就是两三天的功夫。
很快，时间到了最后一天。
月岛柊穿上西装，将头发梳到脑后，装扮成了精英白领的样子，和天内理子第五次来到电影院。
身后跟着敬业的黑井美里，和一脸颓样、像是遛累了的二哈一样的五条悟和夏油杰。
“真的，你是怎么做到的？五天啊，五天！”五条悟看向月岛柊的眼中带上了一丝难言的敬佩，此刻，他对学习的热爱忽然达到了巅峰，“我要受不了，我不要摸鱼了，我要回学校学习！”
月岛柊想说其实他也快受不了了，影院里的电影再看下去就要看第二遍了，就影院的扫地阿姨都快眼熟他了。
但是他还记得自己的人设，因此只是略一点头，然后冷淡的移开视线。
检票员对此已经见怪不怪的样子，面带微笑的检票、放行，与月岛柊擦肩时，还问了一句：“今天是白领啊，你们下次扮什么？”
不知为什么，明明已经来了五天的电影院，天内理子还是兴奋的像是第一天来一样：“下次……”
可刚脱口而出两个字，她就像被掐住了喉管，声音猛地止住了。
月岛柊看着检票员缓缓摇头：“今天应该是最后一天了。”
进了电影院，月岛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看的这部电影已经上映有些时间了，想看的人都看过了，再加上今天是工作日，因此影院里没有什么人，显得空荡荡的。
他们仅在影院里占了很窄的一块位置，与巨大的银幕相比，显得是如此渺小。
银幕上，各种画面闪过，画面带来的光打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照的时而黯淡时而鲜亮。
月岛柊没有说话，因为他现在的人设是外冷内热的精英，但是他发觉今天天内理子的话有点少。
当然，他们今天演的这部漫画里，女主人设本就是倔强清冷小白花。
但是天内理子很少按照女主的人设演，她既不倔强，也不清冷，更多时候像一只在枝头蹦跶的麻雀，这就显得这种安静有些不同寻常起来。
月岛柊转头看天内理子。
他看过去的时候，天内理子恰好也转头过来，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只是没有笑出声而已。
“这部电影不好看吗？”月岛柊维持人设，有点冷淡的问。
身后传来五条悟拉长了调的声音：“不好看——”
以及夏油杰的附和：“不好看，能不能回去？”
月岛柊很熟练的无视他们，专注的看着天内理子。
天内理子：“好看。”
月岛柊：“你喜欢哪部分？”
天内理子：“不知道。”
月岛柊：“……”
“好吧，其实妾身没有认真看，”天内理子耸肩，又笑了起来，微微抬起下巴，“妾身只是太高兴啦！明天，不对，后天，后天就是妾身和天元大人同化的日子，到那时，妾身就是天元大人，天元大人就是妾身！”
月岛柊不置可否。
他只是安静的看着天内理子，因为打扮过所以显得冷冰冰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一双眼睛像是宁静的夜空，银幕的光落入其间，将这双眼睛映的又深邃又明亮。
天内理子看着这双眼睛，某一刻竟然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这令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瞬，想要再提起时，月岛柊移开了视线。
天内理子松了口气，正想像以前一样随便说点什么，月岛柊的声音忽然低低响起。
“如果不想笑的话，可以不用笑。”
“……什么？”天内理子转头，看见月岛柊依旧看着银幕，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你刚才的笑容并不好看。”
“我……”
“有些事一个人支撑久了也会很累的，坚强的确是个赞美的词，但是有时候……”
“你难道觉得我是在勉强吗？！”天内理子打断了月岛柊的话，连“妾身”也不说了，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站了起来，脊背绷出一道骄傲的弧度，“你难道觉得我会不愿意和天元大人同化？哈！怎么可能！天元大人是……”
她的声音忽然止住了，眨巴了下眼睛，忽然瞪大双眼看向月岛柊：“……等等，刚才那几句是台词？”
她从背包里一把抽出漫画书，像是对试卷答案一样哗啦啦的翻。
月岛柊维持着自己冷漠精英的人设，冷漠的提醒：“第九十二页往下数第五行。”
然后冷漠的开口：“下一句是……”
“好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天内理子看上去很想捂住月岛柊的嘴。
然而此时，异变突生！
就像漫画主角总会遇到杂鱼反派一样，虽然天内理子去掉了所有少女漫中会有反派出场的剧情，但是星浆体的身份依旧让她受到了主角般的待遇。
电影院里出现了两个诅咒师。
在他们出现之前，像是恐怖片的前奏一样，影院的银幕骤然变暗，浓的化不开的黑暗笼罩下来。
当光线再度亮起后，月岛柊发现他们来到了一个仿佛破旧的神社一样的地方。
紧跟着，两道没什么特色的声音说出了很符合杂鱼反派人设的狠话。
“六眼？咒灵操使？”
“不过是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头！”
但是在他们开口之前，五条悟和夏油杰已经缓缓起身，两双眼睛泛着幽幽的光，嘴角越扯越大，露出了一个混杂着感恩、激动、如释重负的笑容。
太好了！
终于——
来活儿了！！！
第46章
在少女漫中有这么一类人。
他们一般会在故事快结尾时出现, 成为女主的追求者之一，和女主闹别扭的男主会因为这个人的存在吃醋，进而明白自己对女主的心意, 在故事的最后, 女主角会拒绝这个人, 和男主在一起，happy ending。
这个人的人设往往和男主不相上下——英俊帅气，温柔多金——正是因为情敌的人设如此优秀, 才能让后期男主挽回女主的剧情更具吸引力。
换到少年漫中，就是为了让情节更具张力，往往会将拦路的小反派描绘的相当厉害。
给他们放狠话的机会, 给他们有特点的外形，给他们听起来高深莫测的技能，并让他们将这些技能骄傲的说出来。
但毕竟还是杂鱼反派。
作为一个杂鱼反派, 最大的作用就是成为主角前进路上的基石, 侧面烘托主角的实力。
因此——
越花里花哨越不幸。
那两个诅咒师开始进行术式公开。
其中一个说：“我的术式, 是将人拖进画中。这幅画由我所画, 一旦进入画中, 这里的一切环境都将由我控制, 唯一的缺点是对手的实力越强, 在画中待着的时间就越短。”
月岛柊看向他的眼中带上了一丝微妙的同情。
另一个人说：“我的术式没什么用，只能让时间变慢, 而且作用范围只有一立方米。”
月岛柊的眼中除了同情还多了一丝怜悯。
最后两人异口同声：“但是画卷只有一尺见方, 我们的术式结合在一起, 就相当于成为了这里真正的造物主，只要待在这幅画中，不关你是六眼还是咒灵操使, 都别想活着出去！”
月岛柊看他们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两个死人。
他不忍直视的撇过头，出于对白毛的信任，拉着天内理子躲到了五条悟身后。
五条悟和夏油杰摩拳擦掌、满面笑容的上前。
身后神社破败，头顶落木萧萧，昏暗的天色将他们的轮廓勾勒的影影绰绰，脸上打下浓重的阴影，一时间竟分不清谁更像反派。
战斗一触即发！
——又在顷刻间结束。
月岛柊没看清，因为五条悟扔的那一发[苍]光芒太过耀眼，亮的他眯起了眼睛。
天内理子也没看清，因为夏油杰召唤出的咒灵铺天盖地，黑压压一片，将本就稀薄的光线遮挡的几近于无。
总之他们闭上眼又睁开的功夫，事情结束了。
月岛柊只听到了两声惨叫，再回过神，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电影院。
最妙的是经过这么一打岔，电影已经放到了尾声，男女主拥抱在一起，柔情的BGM响起，画面变暗，紧跟着，片尾的演职人员字幕滚动放出。
五条悟长出一口气，看着电影屏幕感叹：“结束了。”
夏油杰也如释重负：“是啊，结束了。”
一行人往出口走，走到快靠近门的位置时，因为电影的结束，影院内的灯光骤然亮起。
月岛柊还记着自己的人设，和天内理子走在最后，身后跟着黑井美里。
他眯了眯眼，忽然发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黑井小姐，你裙摆上的涂鸦是哪里来的？”
“涂鸦？啊，真的！这是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那只有一个房子一棵树、潦草的像是三岁小孩画的涂鸦里忽然探出了一只手，一把抓住天内理子就往涂鸦里扯！
天内理子立刻发出一声惊叫。
月岛柊眼疾手快抓住天内理子的手腕，但是敌不过藏在涂鸦中的诅咒师的力道，被带着半截身体也被拽进了画里。
五条悟和夏油杰猛地转头。
但是他们为了能快点离开电影院走的太前面了，虽然反应足够迅速，可蓄谋已久的诅咒师动作也不慢。
他们自知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不管成与不成，大概都活不了，但盘星教交给他们的任务是杀死星浆体，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同归于尽吧！
五条悟手中出现了[苍]的光芒。
夏油杰身后咒灵若隐若现。
离的最近的黑井美里已经并指为刀向那只抓住天内理子的手劈去。
诅咒师似乎知道来不及了，没有继续把天内理子往里拽，而是伸出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脖颈——竟是直接想把天内理子的颈骨生生捏碎！
天内理子大睁的眼中有泪珠滚落，她“嗬嗬”说不出话，但是眼中的求生意志忽然浓烈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简直化作了无数只往前伸的手，挣扎的向外探。
月岛柊看的一怔，忽然开口：“如果不想笑的话，可以不用笑。”
“你刚才的笑容并不好看。”
“有些事一个人支撑久了也会很累的，坚强的确是个赞美的词，但是有时候……”
“死到临头了还谈情说爱？你以为演偶像剧呢？”涂鸦内，诅咒师憋不住阴阳怪气的出声。
但是他们很快发现了不对，那个术式为减缓时间的诅咒师意识到，似乎随着月岛柊的开口，他们的动作稍稍减慢，就连说话时的最后几个音，也像是加了0.75倍数一样，变成了几个黏黏糊糊的音节。
——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短暂的延迟是要命的！
“不对！！！！”
话音未落，黑井美里的手刀就劈在了那只扣着天内理子脖子的手上，将那只本就因为被五条悟揍了一顿、而些微扭曲的手劈的更加破烂了一点。
紧跟着，夏油杰的咒灵像是风暴席卷而来，将半截身子陷在画里的月岛柊和天内理子一把扯了出来，连带着画里的两个诅咒师也一把抓住，扔在地上。
五条悟紧随其后，指尖光芒闪烁，像是跃动着一颗行星或者一个黑洞，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向地上还挣扎着站起的两个诅咒师袭去。
两个诅咒师互相搀扶的站起来，踉跄一下，忽然仰头栽到。
五条悟：嘎？？？？
他一个急刹，睁大眼睛看着地上精疲力尽、口吐白沫的两个诅咒师，颇有一种卯足了劲儿没处使的憋屈感，就连指尖的光芒也像是风中的烛火，摇曳了一下，熄了。
“你们在干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惊疑不定的声音。
因为电影结束了，所以过来打扫的保洁阿姨看着眼前的景象，拿不准要不要报警。
“报……”
地上，其中一个诅咒师颤巍巍探出一只手，想不到自己竟然有求助于普通警察的一天。
那个已经眼熟月岛柊的检票老大爷拿着保温杯笑呵呵路过，见状见怪不怪，甚至亲切的问了一句：“今天是外出游玩英雄救美的剧情吗？”
众人面面相觑。
夏油杰：“呃……”
黑井美里：“这个……”
五条悟死死瞪着地上的诅咒师二人组，看起来很想把刚才那一招砸实了。
一片寂静中，月岛柊转头，看着天内理子，说出了后半段台词。
“但是有时候……”
“你也可以不用勉强自己。”
检票老大爷呱唧呱唧鼓起了掌。
在零零落落的掌声中，天内理子怔怔看着月岛柊，眼睫忽的颤了颤，扯起一个微笑，又放下，轻声开口，近乎自言自语了：“但是不行啊。”
月岛柊：“说错了。”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漫画，翻到第九十二页，指尖落到第五行字，然后又往下滑了一行，“你应该含泪微笑，然后点头。”
月岛柊很严格：“你只有‘含泪’。”
天内理子一惊，一抹眼角，才发现的确有湿意，她低头看向地上躺着的那两个人，将一切都怪到了诅咒师身上，面无表情道：“被他们吓的。”
检票老大爷闻言乐呵呵安慰：“没事的没事的，这次演错了，下次演对了就好啦！”
第二天，天内理子很突兀的办了离校手续，据她说，是因为同化日期临近，她想要在同化之前，回母校和自己的朋友道个别，一同离开的，还有五条悟、夏油杰、黑井美里三人。
离开那天刚巧是个阴天，天空飘着绵绵雨丝。月岛柊执着一把伞，站在校门口给他们送行。
五条悟和夏油杰一人一边靠在车门上，黑井美里站在他们身旁，天内理子朝月岛柊挥了挥手，转身走了没几步，忽然又跑回来，将包里的所有漫画都塞到了月岛柊怀里。
放在最上面的，是昨天演的那本女主是倔强清冷小白花的漫画，书页的卷边最严重，看得出来翻了很多次。
天内理子不舍的拿起，又放下，像是为了防止自己把漫画抢回来，后退几步看着月岛柊：“送给你啦。”
月岛柊低头看看：“可是我拿这些又没什么用。”
天内理子：“那妾身就更没用啦。”
她倒着往后走，一边走一边朝月岛柊挥了挥手，“再见……不对，”顿了顿，笑着改口：“很高兴认识你。”
车辆在细雨中驶远了。
月岛柊执伞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直到那辆车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往回走。
路上他遇到了野崎梅太郎。
两人不是同一个年级的，因此平时其实也见不了几面，只是出于收集素材的想法，野崎梅太郎一有空，就往月岛柊身边凑，神出鬼没的像是游戏里只要满足条件就会突然出现的NPC。
月岛柊有时候会被突然出现的野歧吓到，但是处于性格原因，很少主动搭话，只有野歧先开口了，才会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讲。
但是今天，月岛柊忽然主动叫住了野歧。
“野歧同学，你现在有空吗？”
“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第47章
月岛柊趴在床上, 翻过一页漫画。
天内理子送他的那些漫画已经看了二分之一，剩下的一半整整齐齐码放在书桌上，月岛柊翻过最后一页, 合上漫画, 放到右手边, 然后又从书桌上拿过一本，翻开。
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混着台灯柔和的光线, 形成了一种静谧安宁的氛围。
月岛柊感受着指尖纸张特有的光滑中带着一丝粗糙的触感，难得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那是还在孤儿院的时候，他几乎没有诸如外出游玩、聚餐这种两人以上才会有趣的活动需要参加, 窝在角落里看书则成了他打发时间的最主要的方式。
先是一些童话故事，后来就是各种漫画。
只不过孤儿院的书都是捐赠的，所以漫画都是一些很有年代感的故事, 从人物设定到故事走向, 都相当的“标准”。
少年漫就是少年漫, 讲热血和友情。
少女漫就是少女漫, 讲浪漫和爱情。
在那段少有人教导、独自一人跌跌撞撞往前走的时光, 这些漫画像是他贫瘠生命中开出的花, 单调的黑白线条, 却能勾勒出彩虹般绚烂多彩的故事。
从现在往前看，在那段岁月, 这些漫画或许在一定程度上充当了老师的作用。
孤儿院的孩子没被人爱过, 所以不懂得什么是爱。
但是这些漫画像是一种标准答案, 作者用文字和线条歌颂真善美，再不懂爱的孩子，以第三者的视角去看这些故事, 也能知道真正的友情和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样。
现在回想，当初之所以答应莱姆做少女漫男主，未必没有这些漫画的因素。
从小看漫画长大的孩子，有几个没幻想过成为漫画中的主角呢？
月岛柊将视线投回手中的漫画上。
他看书的速度很快，此刻这本漫画的故事已经快接近尾声了，男主和女主再度相遇，只要解开最后一个误会，就能重新在一起，迎来happy ending。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讲故事的方式推陈出新，但是故事的框架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少年漫：不管男主的人设是小太阳还是黑深残，总是和朋友奔赴在拯救世界的路上，最终以打败boss、拯救世界为结尾。
少女漫：不管是穿越到古巴比伦的异国情缘，还是一见钟情的校园初恋，男女主总会——相遇，钟情，遇到挫折，因为相爱克服挫折，最后在一起。
虽然题材迥异，但是在最深处，有一部分内核是一样的——
月岛柊看向书桌上高高摞起的漫画书。
少年漫用热血挑战命运。
少女漫则在爱情的驱动下，跨越种种诸如阶级、地位、既定的命运等藩篱。
他们都在——
抗争。
第二天傍晚，月岛柊背着书包离开了教学楼。
时值盛夏，哪怕是太阳快落山的傍晚，残留的暑气也蒸的人头疼脑热。
月岛柊踩着围墙边缘的树荫往前走，路过一丛疏于修剪因而长得奇形怪状的灌木时，头顶忽然传来沙沙的声响，一包软绵绵的东西穿过树枝间的缝隙，砸到他的头上。
月岛柊将东西从头上拿下来，捏了捏，发现软绵绵的，像是小吃一样的东西，反过来，包装上，“冲绳”的字样大的几乎要冲破眼球，很明显是冲绳的旅游特产。
紧跟着，天内理子在夏油杰和五条悟的帮助下翻墙过来，头上带着大的夸张的草帽，上身穿着碎花衬衫，一副刚从海边归来的样子的。
月岛柊眼中的疑惑多的几乎要溢出来，像是在问：同化取消了？
天内理子像是能看透他想法似的摇头：“不是哦，妾身先回学校和朋友道了个别，然后突然很想去冲绳玩，玩的时候买了很多土特产，分完之后还有，就来找你啦！”
说完之后，天内理子没有走，但也没有说话。
微风拂起她的发丝，她把发丝别到耳后，抬头看云，看了没几秒，又低头研究地上的蚂蚁，研究着研究着发现蚁巢旁边有朵含苞待放的野花，就伸手戳了一戳。
月岛柊憋不住了：“你来这里到底干什么？”
天内理子抬头，颇为任性的一指他怀中的特产：“给你带了东西，你就干捧着，不尝尝？”
“……”月岛柊叹气，他拆开包装，将食物送进口的一刹那，甜的灵魂猛地打了个颤，由此知道这东西到底是谁选的，“我不对他人的爱好多加评判，但是五条悟的品味显然和大众相去甚远。”
天内理子；“所以好不好吃。”
月岛柊相当诚实：“难吃至极。”
天内理子：“哈！我就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
天内理子说完后就继续抬头看天，仿佛天上的云朵在这短短几分钟内有了极大的变化。
但其实是没有的，就连晚霞的范围都只增加了一毫米左右。
半晌，天内理子猛然吐出一口气，“好吧，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她说这话时很认真，也不自称“妾身”了，静静看着月岛柊，眼底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但是月岛柊显然更认真：“如果我没记错，你昨天才和我道过别。”
月岛柊：“而且说的像个遗言。”
天内理子：“昨天是昨天的告别，今天是今天的告别。”
月岛柊又叹了口气：“好吧，再见。”
天内理子不说话了。
从正常的社交礼仪来讲，当别人说“再见”时，就应该也回个“再见”才对，这是一种短暂的分别，同时也暗含着对于未来重逢的期望。
但是这个词在天内理子这儿显然不适用。
她想找个更合适的词，包含永不相见的意思同时还听上去不会像遗言的，绞尽脑汁的想，想不出来，感叹国中生的知识面确实是有点匮乏了。
月岛柊看着她，用高中生的知识面一针见血的指出：“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像是在干什么吗？”
天内理子：“干什么？”
月岛柊：“你像是考试前夕不想学习，所以想法设法开小差找事情干，就是为了拖延复习时间的学生。”
天内理子眼角狠狠一抽，第一反应是月岛柊这比喻还挺好，但是在短暂的怔愣后，肩膀猛地塌下来，失魂般走到长椅旁坐下，脊背佝偻着蜷起。
她现在像是什么都不装了，一切不情愿全写在脸上，但依旧什么都没说。
忽然眼前投下一片阴影，天内理子抬头，看见月岛柊走了过来。
月岛柊：“距离你的考试还有多长时间？”
天内理子：“减去赶路的时间最多还有两个小时。”
月岛柊在天内理子身旁坐下，从书包里拿出本漫画——正是天内理子最喜欢的那本——递过去，“我昨天晚上仔细研读过了，你看还有两个小时，要继续走剧情吗？之前在电影院里，剧情不是还没有走完？”
天内理子接过，随手一翻，叹为观止。
——那上面密密麻麻写了批注，不像是漫画，倒像是精读后的剧本。
天内理子想说不用，人的心理会在死亡到来前有着微妙的变化，距离死亡还有好多天时，恨不得疯狂一把，满足自己所有想做但是不敢做的事情；距离死亡仅剩几个小时的时候，这种澎湃的心情又忽然沉寂下来，什么都不想干，只是惶恐又忐忑的静坐着，等待终结到来的那一刻。
但是月岛柊已经开始念台词了。
天内理子有那么一刻怀疑他是专业的，声音不急不缓，停顿恰到好处，情绪相当饱满，在开口的瞬间，就将人拖入那个情景中。
或许命运如此，在这个有着杂乱灌木丛的角落，周围的景象恰好契合漫画中的一个场景。
这是整本漫画接近尾声的时候，倔强的女主卸下的全部心房，大哭着向男主吐露心中的不安和委屈，而男主则承接了女主的坏情绪，并帮女主解决了所有麻烦。
——俗套的、王子拯救公主式的故事。
却是天内理子百看不厌的一本，熟到能记下所有的台词。
“没有话跟我说吗？我以为你来找我，是有话想和我说。”
漫画里的女主回答“没有”，天内理子只是沉默，但是对话依旧能接下去。
“如果你不说的话，那就我来说吧。”
“……”
“绘礼小姐，我遇到了一个麻烦，一个大麻烦。”
“……”
“我家的电器全都坏啦，绘礼小姐不是四处打工，所以什么机器都能修吗？你能帮帮我吗？”
“……”
月岛柊自顾自往下说：“你帮了我的忙，礼尚往来，我也帮你一个忙吧。”
因为月岛柊逆着光的缘故，天内理子其实看不清他的脸，这使得月岛柊更像漫画中的男主角了，给了人充分的想象空间。
天内理子怔怔看着，某一刻竟真的感觉自己和漫画中的女主重合在一起，鬼使神差的开口：“我……”
但说了一个字又闭上。
短暂的沉默后，扯了扯嘴角，念出了女主的台词。
“我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撒谎。”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连我想什么都知道？”
“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但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是这样想的。”
“我……”
月岛柊嘴角动了动，模糊了最前面的两个字：“……小姐，只要你说，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这句话像是被微风载着送过来，比春日的阳光还要温柔。
天内理子觉得自己心中像是有什么崩塌了。
她努力扯了下嘴角，想灿烂的笑，可最后只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那种因为死期将至，所以疯狂的想要去做什么的感觉又来了。
但是这次她不是想去做诸如旅游这种仅能短暂转移注意力的事，她想要从心底倒出些什么东西，将一切都铺展开来。
“替我去死也可以吗？”
天内理子选择了最激进的一种问法。
但她也知道不可能，所以只是玩笑般的开口，说到最后，那种开朗的笑容再度回到了他的脸上。
月岛柊：“可以。”
天内理子不笑了。
她忽然发现月岛柊话里竟然掺了三分认真。
她怀疑是对方演技太过精湛，以至于她分辨不出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
短暂的沉默后，天内理子再度开口：“我是真的会死。”
月岛柊叹息：“我知道。”
他想起了昨天傍晚，野歧梅太郎对他说的话。
“野歧，我想问你一件事，”月岛柊顿了顿，以“我有一个朋友开头”，又在野崎梅太郎平静的注视下败下阵来，选择单刀直入：“你是画少女漫的……对少年漫有了解吗？”
月岛柊这话问的前言不搭后语，但是野崎梅太郎理解了他的意思，回答：“了解不多，但是两种漫画有些套路是共通的。”
月岛柊将五条悟的身份、星浆体的设定打了码，大致跟野崎梅太郎讲了一遍，问：“……你觉得，这个麻花辫女孩成为白毛觉醒路上的炮灰导火索的概率有多大？”
野歧皱眉：“听你的描述，你觉得白毛是少年漫男主？”
月岛柊：“不是吗？”
野歧用漫画家的身份给月岛柊上了一课：“人对不同的颜色会有不同的印象，蓝色的食物让人联想到变质，暖色调的食物让人食欲大增，所以KFC这种快餐店的装修多用红黄二色。漫画同理，少年漫男主给人的第一印象多为‘热血笨蛋’，所以在形象设计上用暖色调比较多。”顿了顿，又问：“你见过有哪个白毛是少年漫男主的吗？”
月岛柊一瞬间想起一个人，但他不知道那算不算少年漫，而且在想起的瞬间，耳旁隐约响起了“洗海带哟”的声音——他忽然觉得野歧说的很有道理。
月岛柊松了口气，五条悟不是男主，就意味着天内理子的生还几率大大增加。
野歧：“但是……”
月岛柊心又提了起来。
野歧：“但是你之前说白毛的性格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月岛柊：“……对。”
野歧：“众所周知白毛一般不会是普通角色。”
月岛柊：“……对。”
野歧：“他之前有说过要收徒或者长大后想当老师吗？”
月岛柊：“没问，但我觉得他应该不想当老师。”
野歧：“那他长大后必定会是老师。”
月岛柊：“……”
野歧：“但对于一个老师来说，这种性格显然不太合适，所以在他成为老师之前，应该还有段剧情促进他的成长，也就是让他从‘幼稚’转向‘成熟’。”
月岛柊：“所以天内……那个麻花辫姑娘还是要死？”
野歧相当诚恳的评价：“听学长你告诉我的设定，麻花辫如果放到少女漫中很适合当女主角，但是放在少年漫中……从长相到设定到性格，都很适合成为促进角色展现人物弧光的存在。”
——就是促进角色成长的炮灰。
月岛柊的声音虚弱下来：“其实那个白毛身边还有两个很要好的朋友……”
野歧：“如果麻花辫的死，不能让白毛完全成长的话，这两个朋友多半也会出点事，也许死两个、也许死一个。”
月岛柊：“如果让你画……”
野歧正色：“我会画三角恋。”
月岛柊：“……”
时间回到现在，从长相到设定到性格都很适合成为炮灰白月光的天内理子睁大眼睛瞪着他，一副他脑子坏掉的样子：“你疯了？”
月岛柊歪头，“少女漫男主在故事的最后不都会这样说吗？‘我愿意为你去死’‘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天内理子：“你又不是少女漫男主。”
月岛柊笑：“我是啊。”
天内理子轻嗤，“我也不是少女漫女主。”
月岛柊：“你可以是。”
月岛柊笑的很温柔，他轻声道：“你看，我们已经快演到结尾了，一般在故事的结尾，会将主题浅浅升华一下。”
他坐直了，认真道：“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
天内理子笑出了声：“好俗。”
月岛柊：“你性别是女就是女主角。”
天内理子开始哽咽：“女主角有什么用？”
月岛柊：“在少年漫中女主角戏份不重，但是在少女漫中，女主角会有男主为她挡枪，替她去死，还有男二男三男四男五过来帮你。”
围墙上，一道声音幽幽响起：“我为什么是男二？”
另一道声音响起：“悟，你就这么自觉的领了男二的位置？”
“我不会死的，子弹穿不透我的无下限。”
“好吧，那我当男三。”
男二和男三，一黑一白两个脑袋从围墙上探出头。
五条悟看着月岛柊啧啧有声。
“男主角，不愧是男主角，三言两语就能把人说哭。”
天内理子的想法他和夏油杰早就隐隐约约发现，路上等了半天，天内理子愣是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他们都要以为在同化前夕天内理子才能说出心里话。
五条悟又盯着月岛柊看了会儿，忽然开口：“不过小理子是星浆体，活下来后，你要和她一起东躲西藏吗？”
月岛柊：？
月岛柊：“你在说什么？”
五条悟：“啊？？？”
天内理子：“什么叫一起东躲西藏啊，我又不喜欢他。”
五条悟脑门上问号更多了，“不……不是，你不是专门跑过来谈恋爱？”
天内理子：“谈恋爱就一定要喜欢人吗？”
五条悟：“不喜欢人你跑过来谈个球的恋爱！”
他看向月岛柊，打算挤出几句安慰，但是月岛柊显得非常平静。
五条悟沉默一瞬：“不是，你都不难过的吗？”
月岛柊浅笑：“我为什么要难过？我又不喜欢她。”
五条悟：“……”
月岛柊笑出声：“谈恋爱不一定要有喜欢的人的。”
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莱姆对他说的话。
那应该是他答应成为少女漫男主的第二天。
为了证明“少女漫男主”这个听起来不怎么正经的职业的重要性，莱姆专门花了一个小时长篇大论，力图论证少女漫男主看似恋爱脑，但绝对不是恋爱脑。
整段话从《罗密欧与朱丽叶》讲起，一路讲到了当代以爱情为主线的少女漫，其内容庞杂且想一出是一出，字里行间透露着一种对月岛柊这唯一一个符合男主要求的人撂挑子不干的恐慌——毕竟当时的月岛柊性格真的很内敛，一副随时要撤的样子。
但其中有段话，月岛柊到现在还记得——
“爱情，是古往今来众多文学作品中最重要的母题。阿柊，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爱情是一种浩瀚的存在，在有些时候，它甚至能冲破种种枷锁，打破种种阻隔，展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磅礴力量。”
“所以在古代的封建社会，文学作品总是喜欢歌颂打破封建隔阂的爱情，因为人人身背枷锁，但是你的心是自由的，你的爱情是自由的。”
“当你能自由的去爱的时候。”
“你就抓住了自由本身。”
月岛柊轻声嘟囔，也不知是在和天内理子说话，还是在单纯的自言自语，“咒术上层给你提供物质基础，帮你选定学校，但如果知道这件事，一定很后悔让你随便看那些闲书……”
天内理子听见了，也听懂了。
她嘿嘿一笑，小声道：“闲书万岁。”
月岛柊也笑：“少女漫万岁。”
爱情万岁。
——自由万岁。
第48章
莱姆：“阿柊。”
回到公寓, 一开门，月岛柊就看见了莱姆严肃的脸。
半人高的史莱姆此刻站在餐桌上，有桌子的加持, 高度刚好和月岛柊的视野平齐, 原本像是果冻一般软软塌下的身躯此刻如同球一样聚集起来——简单点讲, 就是整坨史莱姆变得紧实了一点。
月岛柊知道这是莱姆要说要紧事的前兆，不由的也严肃起来。
“又有新的预警？”
“预警倒是次要的，虽然有一些小危机在酝酿, 但还在我的掌控范围内。”
自五条悟和夏油杰突然出现在浪漫学园后，莱姆意识到除了少年漫的重要角色，一些看起来普普通通、实则是少年漫中配角的存在也要注意, 避免他们和少女漫搭上线，再度发生像五条悟那种猝不及防的惨剧。
所以港/黑一对樱兰学院有动作莱姆就知道了。
当时月岛柊还在浪漫学院这边看着夏油杰和五条悟，他就紧急跑到樱兰, 阻止港/黑对樱兰的探查——其中心酸不予言表——总之在干活的时候, 莱姆头一次对“狂霸酷炫黑/道男主”这个少女漫人设产生了质疑, 并且开始对少女漫男主的同质化感到绝望。
黑/道男主是什么时尚单品吗？
好吧是的。
但是有必要弄这么多吗？！
屏障一破就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
还有港/黑！
有必要这么有上进心？！
简直像只结网的蜘蛛一样拼命向外扩张, 见到同行就尝试接触, 见到首领不咋地的同行就尝试吞并！
少女漫里那堆天天谈恋爱、首领压根不咋管事的黑/道组织就像温室里的花草、黑/道界的纸老虎, 当周围都是纸老虎的时候, 彼此间互不干涉、平稳发展，而遇到像港/黑这种野心实力都不缺的黑/道正规军, 顿时像是经受狂风洗礼的小树, 被港/黑这么一搅和, 居然真的有几个组织逼近了解散的边缘。
——不过在莱姆分裂分裂分裂，给自己整了十几个分身多线并进一通忙活之后，最终也只是在解散的边缘徘徊而已。
只有莱姆一坨受到了身体和心灵的双重重创。
莱姆：求求了, 让这破屏障赶紧修好吧！
同一时刻，港/黑某间平平无奇的办公室内，在莱姆不知情的情况下，港/黑成员用一个最不妙的猜想向莱姆这位未知的对手隔空表示了最高的敬意。
“老大，”来人将报告放到中原中也桌上，神情沉重，“所有的试探、调查，以及对其他组织的兼并，都被挡回来了，阻止我们的起码有二三十号人，应该是一个未知的组织。”
中原中也不去问这个组织的底细，毕竟港/黑现在的对手仇人多如牛毛，一时半刻也的确查不出来，只说：“加大人手，继续推进调查的同时，把这个组织的底细摸清楚。”
下属：“好的。”
在一问一答的间隙，形成了一个空档。
下属正在抽另一份文件，忽然动作一顿。
他直觉中原中也还没有说完，自家上司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他不会拿乔似的等着人来问，如果是以往，早在问答之后的空挡，他就自然而然的接着说下去了。不像现在，双腿交叠坐在桌前，垂着眼睛似乎在想些什么。
下属感觉自己的上司好像心情不太好。
中原中也的心情的确算不上高昂，但也不算低落，硬要形容的话，其实是有点不适应，好像已经用习惯的、自己也挺喜欢的杯子突然被人抽走，那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杯子，在人的一生中，算不上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但就是有种微妙的不舍以及失落。
——随着诅咒副作用的逐渐减退，在差不多一周前，他就发现自己不能进入月岛柊的梦境了。
那时他刚决定要想起和月岛柊的第一次见面。
可不管他是不是人类，大脑在此刻显出了生物特有的机制——像是电脑定期清理垃圾一样，将不重要的记忆自然删除。
他想了半天只想起了零星的记忆碎片。
中原中也并不气馁，打算去月岛柊的梦境里寻找，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线索。
可月岛柊的梦境忽然成了墨菲定律的具象化，在他冒出这个想法的当夜，就毫无预兆的关闭了。
中原中也的梦境再度变得一片漆黑。
他的意识浮沉在黑暗中，觉得周遭本该习以为常的环境忽然寂静的可怕。
他开始想念月岛柊的梦境了。
有趣、斑斓，或许不够光怪陆离，但是对他这种连梦都不会做的人来说，足够新奇。
最重要的是，当他行走于月岛柊的梦境中，随着梦境的深入，就好像穿过一层层厚重的外壳，去触碰月岛柊内里柔软的灵魂——与月岛柊那像是钢板一样的表情控制技巧相比，他的梦境显然是太过坦诚和无害了。
中原中也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是在拆一个被丝带层层包裹的礼物，他还没拆完，礼物就被收回去了。
他有些失落。
那个礼物像是传说中伊甸园里的苹果，吊在他头上，让他时不时的就去看一眼。
他想要那个礼物。
确切的说，他想要包装盒里的东西。
他想要……他想要什么？
中原中也的视线落到桌面上因为不断有信息进来，而不断亮起暗下的屏幕上。
鉴于月岛柊那在社交上“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更竭”的性格，他的手机号因为许久不发信息已经被中原中也的那一堆同事压在了信息界面的最底下，拿着手机划拉好几秒才能看见。
好吧。
不去考虑礼物里藏着的东西，中原中也发现自己现在只是想要见他。
“老大？”下属叫了一声。
中原中也：“嗯。”
其实沉默仅在很短的一瞬间，中原中也将下属递过来的第二份文件大致翻看了一下，接上了之前的话题。
“如果调查三天内还是没有进展的话，我就亲自去处理这件事，你帮我制定一下计划。”
——少女漫的角色在恋爱间隙工作，少年漫的角色则在工作之后恋爱。
而且如果对方不幸有工作狂属性的话，会像拼命考试只为拿到满分大奖的学生一样，发挥出惊人的行动力和超高的效率，力图将工作耗费的时间压到最低。
在后来的后来，莱姆将之称为“情感驱动的二象性”，并在年终总结报告上，以一篇《爱情动力在少年漫和少女漫中的不同表现形式》艳惊四座，成了诸多后辈的学习对象。
不过这是后话了，现在的莱姆对“经验来自于挫折”这句话还没有深刻理解，他依旧站在月岛柊家的餐桌上，略过与港/黑奋斗的辛酸史，提起了另一件他觉得在当下比较重要的事，也是他今天来找月岛柊的原因。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不止少年漫对少女漫有影响，少女漫似乎也在不知不觉的影响少年漫。”
只是相比于前者的短平快，后者要显得更加的润物细无声，往往在很久之后才能发现，处理起来也更加容易。
“就在大约一小时前，我发现有部少年漫的剧情发生了细微的偏移。”
月岛柊：“……”
一个小时前……
等等，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天内理子和男二五条悟、男三夏油杰离开的背影浮现在脑海，月岛柊发现这件事可能……也许……大概……真是他干的！
毕竟按照野歧的上帝视角，天内理子必死无疑。
月岛柊想问剧情偏移会有什么后果，但是莱姆紧接着说：“不过这点偏移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剧情线会自我修正。”
月岛柊：“……什么意思？”
莱姆：“就是偏移幅度不大的剧情，会自动拐回来。就像原本剧情设定你会在出门后去某家餐馆，在那里触发某段剧情，但是因为少女漫剧情线的交融，发生了一些事，你不想去餐馆了，可路上依旧会发生一些额外的事，引导你去触发那段剧情。”
月岛柊：“如果偏移幅度过大呢？”
莱姆：“这个属于恶性事件了，上头会派剧情修复组来处理，如果处理不好，上位世界的漫画剧情也会乱掉，接下来发生什么无法预料。”
月岛柊沉默了很久。
他刚才一边和莱姆说话一边换拖鞋，换完拖鞋却不动了，扶着鞋柜低着头，再开口时，声音有些艰涩：“也就是说……会死的人，注定会死了？”
莱姆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因为月岛柊到现在都没抬起头，这是他想要掩饰自己表情时的常用动作。
“这次的剧情偏移是你干的？”
“……”
好的，懂了。
月岛柊头稍稍抬了5°，去看莱姆，却发现莱姆的表情调色盘似的变化，却并没有多少愤怒的感觉，反倒长长吐出一口气，一脸的毫不意外。
“具体发生了什么？”
月岛柊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莱姆听罢说道：“其实剧情已经修正过一次了，你不觉得天内理子突然要回学校和朋友告别、还去了冲绳有些突兀吗？估计那是原本的剧情线，因为到了剧情节点，所以天内理子必须要干这件事，而你的话又的确对她造成了影响，所以事情细节有了细微变动，她离开冲绳后，又回来找了你——但不管怎么样，漫画中的剧情，必定以各种形式在这个世界上演了。”
“所以她一定会死？”月岛柊的声音有些低。
莱姆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他们刚见面的时候。
夕阳西下。
少年站在巷子口，举着手机，犹豫的问需不需要报警。
——那毕竟是个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会快步走开，但是最后又退回来尝试帮助一个“醉汉”的孩子。
但是他没有回答，像是等着月岛柊说话。
寂静蔓延开来，仿佛这个夜晚变得格外静，连窗外的蝉都没了声息。
莱姆看见月岛柊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松开，握紧，松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从肢体语言可以看出，他心中正在天人交战。
过了一会儿，月岛柊还是没声儿，但是开始浅浅吸气，浅浅呼气，然后继续吸，继续呼……
莱姆其实觉得有些时候孩子还是要外向一点，起码不要率先背上负罪感，然后这负罪感像是胶水一样黏住他的嘴，堵得他一句话都不能说，只有情绪像热油一样在心中翻滚。
但柔软的善良和低位的退让是月岛柊性格的一体两面。
莱姆败下阵来。
——在和月岛柊的拉锯战中，他获得了0.01秒的好成绩。
莱姆：“你想救她？”
月岛柊像是被掐住脖子的河豚，一口气骤然堵在喉咙里，想起野歧的“死亡预言”，片刻后，严谨，但是小声的纠正：“他们。”
莱姆：“……你身上果然有少女漫男主的精髓。”
“其实我有个想法，”说第一个字后，再说接下来的话就不困难了，最重要的是，月岛柊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个设定，“那什么……我们走剧情的话，不是……只要演分镜就可以了吗？”
第49章
莱姆：“演分镜的前提是我们知道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可少年漫片场的剧情并不会对我们开放。”
月岛柊打通了野崎梅太郎的手机。
一个小时后，他盖上笔帽，摊开的笔记本上写着“由少女漫作者从故事的基本结构所预测的少年漫后续走向之一二三四五”, 当然也可以叫别称——“少年漫套路大全”。
莱姆被月岛柊的一通操作惊的叹为观止, 半晌合不上嘴。
“这样应该可以了, ”月岛柊喃喃，记了满满十页，确信没有遗漏后, 他又苦思了近半个小时，终于想出了一套不露破绽的将些信息传达给五条悟的话术。
月岛柊拨出了五条悟的电话。
然而连打三通无人接听。
月岛柊拿着手机，和莱姆对视一样, 心中徒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会吧……
走偏的剧情线，这就开始自动修正了？！
**
宾馆中，五条悟挂断了夜蛾正道的电话。
就在刚刚, 他和夏油杰正商量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救下天内理子、同时糊弄上层的事时, 夜蛾正道像是突然觉醒了读心术一样, 大半夜连打三个电话, 话里话外都警告他们不要节外生枝。
当然, 话说的很隐晦, 但是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是高层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想法, 所以施压夜蛾正道让他对他们进行口头上的警告。
对于这些警告，五条悟和夏油杰九成九都当做耳旁风, 剩下的零点一成, 还是出于对夜蛾正道的一丝丝尊敬, 让他们耐着性子听完了长达五分钟的长篇大论，礼貌的、且尽量不敷衍的对夜蛾正道说了“是是是”“好好好”，然后无比果决的按下了代表通话结束的红色小图标。
挂完电话后, 就若无其事的接上了之前断掉的话题，继续商量救下星浆体的细节。
五条悟和夏油杰在面对上层时，已经练就了刀枪不入的金刚不坏之身，但是天内理子显然还差点火候。
她因为高层那极其熟练的PUA话术有了些许迟疑，短暂的沉默后，竟然犹豫的说出了“加茂先生说的对，与天元大人同化、保护咒术界是我的责任，我不能因为私欲就……要不还是……”
也就是这时，宾馆大门被人哐哐哐拍响了。
夏油杰起身开门，月岛柊一边大喊着“人类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人类的伟大是自由的伟大，天内同学你要想想清楚！”，一边就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这时五条悟拿着一块松饼，正准备当做不知第几顿宵夜往嘴里送，被月岛柊这平地一声雷惊的手腕一颤，半块松饼裂开，掉落在地。
五条悟睁大眼睛看着月岛柊，第一反应竟然是——
“……不是人类的伟大是勇气的伟大吗？”
月岛柊显然是一路跑上来的，说完就开始大喘气，但是认错态度良好：“抱歉，记串了。”
他只是想让话变得振奋人心一点，所以从少年漫里扒拉了一句台词。
五条悟：“哦。”
然后是第二反应——
五条悟：“你也有读心术？”
这时月岛柊终于喘匀了气，拿出了自己一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没有读心术，只是我回去后想了一下，觉得你们的高层不会善罢甘休，而天内同学又不是那么坚定……”
月岛柊忽的闭上了嘴，觉得自己的表达能力这辈子可能没救了，看着反常安静下来的天内理子，抿了抿嘴角，补充：“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是一个善良的、年轻的好人，而那些尸位素餐的既得利益者总是擅长利用别人的善意，不过最重要的是——”
月岛柊看向五条悟：“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没接。”
五条悟眨眨眼，这才想起来因为嫌弃高层烦，在挂断夜蛾正道打过来的第三通电话后，他就直接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他拿出手机想把音量调回去，一打开发现其他高层打了不下十通的未接来电，就又默默将手指从音量键上挪开了。
五条悟抬头：“你说的对，老橘子确实麻烦的要死，不过同化每五百年一次，明天就是同化的时间，只要能拖到同化时间过去，星浆体就自然没有用了。”
夏油杰：“而那帮作为天元狂热粉的盘星教徒，也会因为小理子没有和天元同化，而放弃对她的追杀。”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言下之意就是——不过是再撑一天，作为最强/咒灵操使，洒洒水啦！
月岛柊沉默，不是很想再次体验规则对剧情的自动修正。
他心中斟酌片刻，委婉道：“以你们的实力撑过一天肯定没有问题，但毕竟同化时间还没到，时间还没到就意味着很多变数。先向上层示弱，像之前决定的那样，护送天内同学去同化怎么样？”
五条悟眉毛拧起，正欲开口，月岛柊又说：“我们卡着点去，在同化的前一刻再带着天内同学离开，这样他们根本反应不过来，而且——”
月岛柊一顿，说出了整段话的重点：“先给予希望，再彻底给予绝望，那些上层的表情应该会很精彩？”
五条悟的眉毛一瞬间展平了。
夏油杰则笑的眯起了眼睛。
总之，“护送星浆体，调戏高层的计划”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敲定下来。
由于同化日期临近，盘星教派出的杀手和咒术师行事越发激烈，为了防止月岛柊被波及，夏油杰打算送月岛柊回去。
他走到了门口，正打算开门，一转头，却发现月岛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保险起见，我觉得的你们的计划可以更完善一点，”月岛柊慢吞吞开口，“比如在即将到达同化位置时，神不知鬼不觉的用假的天内同学替换掉真的天内同学，这样哪怕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天内同学也不会出事。”
夏油杰觉得月岛柊是在绞尽脑汁帮他们想办法，心中有点感激。
但是在夏油杰眼里，月岛柊是个没什么战力的普通人，他顺着月岛柊的思路去想，很自然的将月岛柊排除在所有计划之外。
片刻后，夏油杰摇头：“这样是最保险的，但是我们很难在一天中，找到一个愿意帮助我们的、值得信任的且术式是制作假人的咒术师。”
月岛柊：“不一定要咒术师，也可以是异能者。”
夏油杰再度摇头，无奈的笑：“可我们没有认识的异能者。”
月岛柊：“不，你有。”
“其实我就是。”
在夏油杰骤然懵逼、仿佛看见五条悟成为尊师重道的三好学生的眼神中，月岛柊压抑着紧张到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尽量冷静的说出了上述这番话。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团拳头大的、果冻一样的东西。
那团果冻像是有些许的活性，很自然的流淌到地上，橡皮泥似的不断拉伸变形，最终变成了——
半个天内理子。
月岛柊：……
不对，重来。
他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走上前手动调整，将半个天内理子拉伸成了整个天内理子，但果冻的体积和质量是没有变的，这么一弄，捏成的天内理子就显得轻飘飘的，像气球。
月岛柊：“咳，你们看。”
天内理子、五条悟、夏油杰：……
认真的？！
这团果冻明明是你像掏手机一样从口袋里掏出来的啊！！！
第50章
让我们将时间拨回十五分钟之前。
彼时月岛柊刚匆匆忙忙离开公寓, 在关门的刹那，莱姆从门缝里挤了出来。
“阿柊，你现在去找五条悟, 阻止了这一次剧情修正, 然后呢？为了确保天内理子死亡的剧情能被规避, 你要一直跟着他们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只演绎分镜是一个很好的钻空子的方法，因为漫画里的剧情是由一个个分镜串联起来的，而漫画里的角色, 落到这个世界，却全是有血有肉的人。
他们的一天同样是二十四小时整，会吃饭会睡觉会打游戏会上课开小差, 会因为换季时穿什么衣服而苦恼，会扶老奶奶过马路。
这些都是琐碎的、无意义的日常，自然不会被画到漫画里, 但又每时每刻在这个世界发生着。
构成漫画的分镜是提取了这其中最关键的几个镜头, 拼接成了矛盾冲突最激烈的故事。
但世上有种叫剪刀手的迷の生物。
他们可以通过分镜与分镜的拼接, 硬生生将一个让人捧腹大笑的幽默喜剧, 剪成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 或者通过镜头的嫁接, 实现跨次元的拉郎。
男主一递过去一个深情的眼神, 男主二羞涩微笑。
但真实情况可能是——
男主一深情的看着红烧肉，男主二找回了走失的宠物, 高兴的笑。
把红烧肉君和宠物君去掉, 再将两位男主的表情一拼接, 一对新的CP就冉冉升起了。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月岛柊只要确认剧情线上该有的镜头都有就可以，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天内理子的死亡镜头。
如果野歧猜测的没错, 作为促进角色成长的“炮灰”，天内理子在死亡的那一刻，属于她的角色任务就完成了，此后不会再有关于她的分镜，而是将分镜聚焦到五条悟和夏油杰的反应上。
这就给月岛柊留下了操作空间。
按照原来的剧情线，五条悟和夏油杰拯救天内理子——获得分镜一；拯救失败，天内理子死亡——获得分镜二；五夏愤怒震惊难过——分镜三。
而月岛柊可以进行一些细微的操作，将真实情况变为：
五夏拯救天内理子——获得分镜一；拯救途中忽觉腹中饥饿于是决定去吃顿大餐又因为一些杂七杂八的原因总之他们从餐馆出来后身上携带了很多番茄酱；路上被杀手袭击，天内理子平底摔，身上番茄酱破裂，染红衣服——获得天内理子于血泊中死亡的分镜二；五夏震惊（没见过突然平地摔的）、难过（飞溅的番茄酱弄脏了五条悟价值七十万的当季新款卫衣以及夏油杰精心打理的刘海）、愤怒（从餐馆出来时就不应该带这么多番茄酱！）——获得反应镜头分镜三。
之后杀手从“这四个人搞笑的？”复杂心情中抽离出来，捡起自己的本职工作，陷入了和五条悟、夏油杰的打斗。
故事发展到这里，按照少年漫的基本套路，接下来的分镜应该全部聚焦于三人的打斗了——毕竟少年漫中，精彩的打斗也是吸引粉丝的一大亮点——而天内理子完成了死亡的杀青分镜后，其实爬了起来，在分镜之外默默的擦身上的番茄酱。
由此，就实现了漫画中天内理子的“死亡”，现实中的全员存活。
当然以上是月岛柊胡诌的。
毕竟作为一个少女漫男主，除了颜值可以一战外，他的武力值在普通人里都算是偏低的，完全属于一个高中生的正常水平，体测成绩常年在班级中游徘徊，夏油杰和五条悟疯了才会允许他参与到拯救天内理子的计划里，因此也无法去做那些改变剧情的微操。
所以月岛柊最初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五条悟身上，他打算将野歧的“少年漫套路大全”传授给五条悟，再辅以一些言语上的引导，总之无论如何都要让事情往“天内理子假死”的方向发展——倒不是真的相信五条悟，主要是相信白毛的迷の加成。
但很快，那三通打不通的电话让月岛柊意识到自己过于天真了。
剧情线这种东西啊，就像薛定谔的猫。
在没观测到猫时，那只黑箱中的猫永远处于“死”或“不死”的叠加态。
而剧情线在没被观测时，永远处于“波动”或者“静止”的未知态——谁知道剧情线会不会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又以一种诡异的方式重新修正啊！
所以跟着，必须跟着！
必须要把剧情线放在眼皮底下！像考场的监考老师监督学生一样，将一切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就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问题——
武力值太低不让跟怎么办？
如果偷偷跟……不，绝对会被五条悟和夏油杰给发现的！
实不相瞒，月岛柊觉得甚至不用五夏出手，黑井美里就能发现他。
短暂的沉默后，莱姆提出了目前最靠谱的建议。
“要不你去问一下中原中也？”
月岛柊拿出手机，在已经充实了不少的联系人名单里找到了中原中也的名字，痛苦的发现两人的上一次聊天是在十天前。
一般来说，在升学进入新班级后，会举办一些破冰活动让彼此快速熟悉起来，为什么叫破冰呢……是因为陌生人之间的屏障就像厚厚的冰层，只有砸破了才会迸发友谊的小火苗。
而对一个社恐而言，当他的联系对象是一个自认为属于两个世界、迟早会渐行渐远的人时，三天没联系面前就出现了水沟，一周没联系水沟上升成为水墙，十天没联系……已经可以破冰了。
月岛柊觉得自己的手指冻住了。
不仅手指冻住了，连舌头也冻住了。
一秒，两秒，三秒……月岛柊选择将手机放回去，然后转身叫出租车。
莱姆叹气：“阿柊，逃避只能延长纠结的时间。”
月岛柊闷声：“我知道。”
他认命般的将手机再次拿出来，非常自然的忽视了打电话这个选项，盯着短信界面纠结半晌，挪动冻得咔嚓咔嚓的手指，发了条信息过去——
【月岛柊：在吗？】
何其苍白！
何其无力！
月岛柊在发出去的那一瞬间就万分后悔，因为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骚扰客户的无良顾客。
但好在这条信息始终显示未读。
月岛柊开始犹豫要不要发条信息过去补救，但总觉得不论发什么，都显得整段信息莫名其妙的，他又开始回忆像堀政行或者五条悟这种外向的人会怎么打破隔阂，然后肩膀抖了一下，发现自己学不来。
忽然车辆鸣笛声响起。
——那辆被月岛柊招手叫过来的出租车已然开了过来，前来接这位深夜难得的客人。
但因为左右车道的原因，这辆车仅是开过，要绕一个大圈，才能开到另一个车道上。
因此当这辆车停在月岛柊身边时，时间已经过去三分钟，而那条信息依旧显示未读。
根据月岛柊对中原中也的了解，如果发过去的信息不是秒回，那基本要过好几个小时才能回了。
“他很忙。”谈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月岛柊盯着那条未读信息看了几秒，将手机收了回去。
他低头看向莱姆，嘴角犹豫的抿起，莫名有些可怜巴巴的意味：“要不……你帮我去吧？”
史莱姆不是人，潜行应该不太容易被发现，咒术界的结界对他多半也没什么效果。
再加上那极其出色的拟态能力——如果莱姆去了，那么也就不用考虑什么“天内理子假死”了。只要让“假天内理子死就可以”了！整件事成功率上升，难度值降低！
莱姆无奈叹气，几乎要答应了。
但问题来了。
中原中也在忙什么？
答：他在忙着倾港/黑之力，撕碎莱姆辛苦构建的防线，力图尽快给自己争取到一个假期。
因此在莱姆开口的刹那，某本以黑/道为背景设定的少女漫率先发出警告——该少女漫男主在表白的关键时刻，遭到了港/黑的的攻击，郎情妾意眼见着要变成亡命鸳鸯。
莱姆：……
啊啊啊啊啊啊啊！
能不能放过他！能不能放过他啊！
他只是一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史莱姆啊！！！！！
在内心无比悲怆的嘶吼中，莱姆的身体分裂开来，朝四周遁去——救火去也。
只剩下足球大小的一团，忽然一张口，吐出一团更小的、只有拳头大小的类似果冻一样的东西。
莱姆·剩余版：“我只有这个了。”
月岛柊：“这是……”
莱姆·剩余版：“实不相瞒，除了变形能力外，史莱姆没有其他的攻击手段，我这一族，放到西幻世界，就是最低等级的、都不配让勇者拔剑的杂鱼魔物，放到黄油里，也只能当阶段性的道具，连句台词都混不上。”
月岛柊：“……你最后一句其实可以不用说，我们这里是小清新的片场。”
莱姆·剩余版：“咳，抱歉，积怨太久了……言归正传，哪怕是实力如此低的魔物，我们也是有终极保命技能的！——就是这个！”
那团果冻蹦跶到了月岛柊的手里。
莱姆·剩余版：“魔物也要符合科学规律！这是我们体内最精华的部分，虽然身体可以分裂开来，但是一旦超过限制距离，离得远的那部分就会失活，只有这团东西可以无视距离限制，在离体的二十四小时内保持活性，我们遇到无法对付的强敌时，就会把这团东西吐出来，让这团东西变成自己的样子，吸引强敌的注意，这叫——”
月岛柊：“壁虎断尾？”
莱姆·剩余版：“金蝉脱壳！”
两道声音几乎重叠着响起。
莱姆·剩余版沉默一瞬，忽视了月岛柊的形容，继续说：“虽然有活性，但毕竟不是本体，只能做出跑动、跟随这种非常简单的动作，更细节的地方就要人工操控了。”
月岛柊：“半自动的提线木偶？”
这次莱姆·剩余版认可了月岛柊的精妙比喻，满意的点点头，飞速讲解了一遍操控的要点，然后化作一道流星离开——飞驰去拯救被港/黑袭击的少女漫小情侣去了。
而月岛柊拿到了这团果冻，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让五条悟和夏油杰相信自己其实是一个大隐隐于市的异能者，好以此为砝码加入他们的小分队。
当然智商大于四十的人都不会完全相信。
但是月岛柊在少女漫中锻炼出的演技在少年漫中有了超常发挥，说的情真意切、字字肺腑，该有的情绪全都有。
夏油杰和五条悟虽然不太信，但是竟然也没有太过怀疑。
再加上月岛柊的数学不错，数学不错意味着逻辑强，他条分缕析，列出了一二三四五点理由，终于说服了这两人让他带着果冻球加入的确是目前最稳妥、也是最能给上层暴击的选择——比同化前一刻星浆体撂挑子更能让人心梗的，只有他们阻止了撂挑子的星浆体，却发现星浆体是团果冻变的。
“但我们还是不能让你跟着我们一起行动，”夏油杰说，“同化临近，袭击的诅咒师愈加频繁，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最好隐在暗处，等快到同化地点时，再用呃……”夏油杰依旧不觉得这是异能，“……再用这团果冻把小理子替换掉。”
月岛柊求之不得，毕竟这是你们的剧情，他混进去一起行动，剧情线还不乱了套？
当一个观察剧情的救火队员，正是他一开始的计划。
“那就这么说定了……”
但不知是夏油杰忽然觉醒了乌鸦嘴，还是对面埋伏的诅咒师看他们其乐融融而自己却在楼顶吹冷风心里不平衡，先于话音落下的、是一道自远处激射而来的寒芒！
月岛柊后脑有冷风吹来，尚未反应过来，一把匕首就擦着他的脖颈飞过，在表皮留下一道浅淡的血痕。
——而之所以没有割断他的喉咙，是因为离得最近的夏油杰瞬间抄起了桌上的水杯，扔过来打偏了匕首的轨迹。
当然匕首不是普通的匕首，是咒具。
因此在匕首落地的刹那，忽然化作漆黑的浓雾，转瞬蔓延开来！
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这片黑暗剥夺了他们的视觉和听觉。
只有刀光！
数十道冷冽的刀光划破黑暗，带着凌厉的罡风，交织成一张巨网，铺天盖地朝他们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