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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1章 逆子

    林正清还能干嘛, 打探情况来了。

    下午他从学校刚到家,就看到刘玉秀脸色极其难看。他还以为刘玉秀回娘家又挨了老丈人的骂,一问才知道, 是阳川路要拆迁。

    这还得了?全晋陵都在关注花园新村的建设, 这可是全市第一个居民小区,家家都通自来水, 有卫生间,还有一个带花色缕空的阳台,比现在这些一户要劈成好几户的吱吱哑哑旧房子不知道强多少倍。

    鱼骨巷虽然地段极好, 但那是刘腊根的房子,林正清住着名不正言不顺,还老是要被刘玉秀嘲讽。他早就想过, 凭着自己校长的身份以后肯定能分一套, 要是阳川路拆迁还能分一套, 他就直接可以拥有两套房了。

    这不比刘玉秀强?

    所以他急急忙忙就骑车赶过来, 万一胡巧月不知内情胡乱签了字, 那就麻烦大了。

    一眼看到林思危, 林正清也是意外。

    “你是不是没生活费了?”林正清问。表情似乎还很关心。

    胡巧月脸色不太好看, 这亲儿子看到林思危,第一反应就是生活费,似乎这孩子就是来讨债的。

    她冷哼一声:“孩子都上两个月学了, 现在问有没有生活费?”

    利益当前, 林正清不敢得罪胡巧月,赔笑着:“哪有哪有,本来也想去找思危来着, 正好碰上,这不巧了?”

    场面有点尴尬, 林思危有点暗爽。

    一直等到渣爹赔完笑,林思危这才悠悠地开口:“学校一个月有六块钱补助,我从家里带出来几块钱,给同学辅导功课赚了几块,应该能凑合到进厂实习。”

    她说得云淡风轻笑眯眯,其实那意思就是,你没给过我钱。

    林正清都爬到大校长的位置,九曲十八弯全是心眼子,这种潜台词岂有听不出之理。知道林思危在暗讽自己呢。

    当着胡巧月的面,他也不宜发作,还是笑得那么慈祥,并且立即抓住了林思危话中的重点。

    “思危很能干啊,给同学辅导功课都能赚钱啊?小心被人举报你投机倒把哦。”

    他故意说得像开玩笑一样。

    林思危笑得天真烂漫的:“不是要好的同学我才不给辅导,都是愿打愿挨的事。”

    “要好的同学还收钱。同学之前应该互相帮助嘛。”林正清故意打哈哈,想显示一些父女之间的亲密无间。

    没想到胡巧月在旁边开口:“付出劳动,就可以收取报酬。要好怎么了,再要好也不是白吃白拿白得的理由。帮助是福分,不帮是本分。谁又不欠谁的。”

    林思危听乐了,差点给奶奶鼓掌。

    林正清被呛一鼻子灰,只想赶紧进屋说正事,便道:“思危你快回学校吧,天都快黑了,我有事跟你奶奶说。”

    没想到胡巧月道:“没准备你的晚饭,有啥事就在这儿说吧,你不用上楼了。”

    也不怪胡巧月不给儿子面子,这个亲儿子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年到头来看望她的次数屈指可数。每年春节,学校慰问都比林正清这个亲儿子来得早。

    林正清有些不知所措。

    他知道母亲的性格并不好相与,自己又是与她脱离过关系的,后来也没认真修补,她真不给脸,自己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于是瞥了一眼林思危,道:“听说你们这里要拆,房管局有没有来过人?”

    胡巧月一愣:“你哪里来的消息,从来没有听说。”

    “玉秀那边亲戚有点门路,他们说的一般不会有错。”

    胡巧月心里已经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定是刘玉秀在背后下了功夫。

    她将拐杖在地面上轻轻点了两下,缓缓道:“堂堂一个校长,听风就是雨。我老太婆没门路,没听说这里要拆,你回去吧。”

    “妈……”林正清低声劝道,“看看你还生气了,真是……就是我听到个消息,来核实一下,没别的意思。”

    “那你要白跑一趟了。我这儿核实不了,你去房管局问吧。”

    林正清点点头:“是得托人去问房管局,这不托人啊,问不到准信。妈,你户口本在楼上吧?我去拿一下。”

    说着就要上楼。

    胡巧月皱眉:“你要户口本干什么?”

    “万一要拆迁,户口上人头越多越沾光,分的房子也大,我把户口迁你这儿来。”

    其实林正清想的是,把他和两个女儿的户口都迁这儿来。但他怕胡巧月不同意,就故意隐瞒没说,想等明天生米煮成熟饭,胡巧月也就拿他没办法了。

    胡巧月还没想到这层,但她已经意识到林正清是想占便宜。

    若是在以前,胡巧月也就随他去了,毕竟自己百年后,这小破屋子早晚也是林正清的。

    但现在不一样。现在户口上有两个人。她必须为林思危考虑。以她对林正清和刘玉秀的了解,一旦他们成为这房子的主人,林思危以后就半点傍身的东西都没。

    胡巧月将拐杖一伸,拦住林正清:“我记得咱俩已经脱离关系了。”

    林正清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妈,你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啊?”

    “我记性还可以,你还喊了两个同学当见证,一个叫……”

    名字还没说出口,林正清已经着急地打断她:“那时候是迫不得已,作不得数的,妈你怎么还放在心上了呢?”

    胡巧月笑道:“自家亲生儿子,小到吃奶拉屎,大到娶媳妇弃亲妈,当妈的自然是桩桩件件都记得。”

    “妈……”

    旁边的林思危看了半天热闹,心中已经气笑了。

    服气渣爹,已经不止一次把她气笑。

    “爸,你来得不巧了。户口本不在奶奶这儿。”林思危脆生生开口,“学校里办粮油,户口本我交上去了,过几天才能发下来。”

    “办粮油还要交户口本?”林正清给整不会了。虽然他也是教育系统,但的确不太明白职业学校那一套流程,一时不知林思危说的是真是假。

    但林思危表情极为真诚,而且,要是想作梗,就这几天功夫,又能翻得了什么天呢?

    似乎也没这必要。

    胡巧月还是那副表情:“过几天来吧,也不会马上就把我房子拆了,你这么着急干嘛。”

    林正清悻悻的,又朝楼上看了几眼,很是恋恋不舍。

    但今天肯定是不行了,不说户口本是不是真不在家,单林思危在跟前,不知怎的,就让他觉得诸事不顺。

    不如过几天等林思危不在的时候来。

    “那……户口本哪天能拿回来?”林正清追问。

    林思危想了想:“怎么也得下个礼拜天吧,平常我也没时间出来啊。”

    又得等一周,林正清深吸一口气,跟自己说:好饭不怕晚。

    然后道:“行,那我下周一来。妈,下周一啊,不是明天,是明天的下个周一。”

    然后骑上车就走了。

    要不是胡巧月早就对这个儿子不抱希望,真会被他气死。

    林思危都替奶奶生气,低声劝道:“奶奶,我送你上楼。我陪你一会儿再走。”

    第042章 藏宝

    虽然胡巧月喜怒不形于色, 但将心比心,亲儿子如此薄情寡义,任谁心里都不会好受。林思危没法一走了之。

    扶了胡巧月到楼上, 屋里已经是一片昏暗。

    林思危拉开灯, 这才发现胡巧月已是脸色如纸,双目微垂。

    “奶奶你怎么了?”

    “没事。”

    嘴上说着没事, 双唇却在颤抖,攀着林思危的手格外用力,几根手指掰出了锐角。

    椅子还在窗边。她们下楼时, 尚有一缕夕阳斜照,这短短十几分钟,余晖已经没了, 夜风灌进窗户, 吹得人一阵寒意。

    胡巧月坐回椅子上, 林思危拉上窗户, 将搭扣扣上, 所有的尘嚣之声都被关在了窗外。

    她倒了一杯水, 端过来:“有些烫, 等会儿再喝。”

    胡巧月却接过来,捧在手里摩挲着,渐渐让自己缓了过来。

    “幸好你是苏红梅带大的, 没有带歪了。”胡巧月轻叹一声, 缓缓地喝了一口水。

    林思危听着倒有些不忍心,知道奶奶这是自责。

    可人生百态,家庭教育和社会教育缺一不可, 很难说林正清到底是为何变成这样。

    林思危将语气放轻松:“奶奶知道我妈长什么样吗?”

    胡巧月知道这是孩子在转移话题,便也从善如流:“倒是没见过。那时候你爸才不跟我联系呢, 满心只想跟我撇清关系。他结婚的事儿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我有他们的结婚照,在学校呢,回头我带来给您看。我妈长得可漂亮了。”

    “你也长得好看。一准是像你妈。”

    林思危笑了:“奶奶你这是瘌痢头孩子自家的好,我可没我妈好看。”

    “那也得我看了照片才知道这话真不真。反正我就觉得咱们思危是好看的。”

    气氛终于变得轻快起来,教林思危暗暗松了口气。

    讲真刚刚她真怕奶奶一口气提着缓不过来,把她憋出心病来。

    天已经彻底黑了,胡巧月不放心林思危再回学校,叫她就在这儿住下,第二天一早再回学校。

    林思危想了想,明天上午第一堂没安排课,便欣然答应。

    二人把中午剩下的饭菜热了吃了,胡巧月又叫林思危去柜子里拿被子。

    这家里没有第二张床,但第二条被子还是有的。

    “奶奶您这柜子真漂亮。”林思危一边开柜门一边道。

    胡巧月轻笑一声:“呵,你这是哄我呢,还是真识货啊?”

    林思危抱出被子往床上一扔,回身仔细端详衣柜:“别看它模样旧,却是好木头,这柜门上下雕了六幅画,应该是六个故事,但我看不懂是啥故事。”

    又指着木雕上的装饰:“这是不是镶的云母片?这个应该是珊瑚珠……”

    “你还真懂啊!”胡巧月惊讶,“谁教你的?”

    当然是林思危来自后世的知识,不过现在她不能说。

    “我小姨夫是木匠,放假去小姨家玩,听他说过一些老家具,能镶这些的都是以前的贵货。”

    胡巧月起身,缓缓走到衣柜边,抚摸着上边的云母片,眼中闪着光彩:“以前这些东西在我家可算不得什么,后来全被没收了。”

    “这顶柜怎么留下了?”林思危好奇。

    胡巧月轻轻摇头,又似笑,又似叹:“因为它本来就在这里。现在的阳川路260号到295号,以前全是我胡家的房子。他们就留了一个阁楼给我,阁楼上放着这顶柜,里头的东西都被搜走了,这衣柜看着破旧,没人要,倒得幸留下了。”

    原来胡家曾经这样富裕。但富裕在特殊的岁月里不被允许,林思危心内感叹奶奶的坚强,富贵过的人能在一落千丈时保持风骨,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幸亏他们不识货。”林思危轻声啐道,“奶奶您这物件要留好了,以后搬家也得带走。”

    “怎么,你喜欢?”

    值钱的东西谁又不喜欢呢。但林思危的喜欢并不是想占为己有,她是怕暴殄天物。

    “这衣柜是奶奶祖家留下的唯一纪念,所以要留好。”

    胡巧月眼光闪动,却没有说话,片刻后,她拉开了衣柜内格的小抽屉,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物件,用手绢包着。

    “这是咱家户口本,得换个地方。”

    林思危心领神会。想必是林正清上回来拿户口本时瞧见了,胡巧月怕他趁自己不备使什么手段,到时候就她一个人在家,都没法阻止,所以要换个他找不着的地方。

    “放哪儿呢?”林思危四处张望。

    这屋子也就十来个平方,一顶衣柜,一个五斗柜,一张床,一套桌椅,两张摞在一起的方凳,一目了然。

    “五斗柜找个抽屉?”林思危问。

    胡巧月却向衣柜靠南墙的一侧望去:“那上头有个暗格,我够不着。”

    “暗格?”林思危搬一张方凳,毫不犹豫地爬上去。

    一直望到柜顶,林思危终于发现了玄机。柜顶有一块不起眼的突起,顶住用力往外一扣,赫然拉出一个尺把长的抽屉。

    这抽屉与侧面木板严丝合缝,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也是林思危拉出了抽屉,才发现柜子内外的顶的确不在同一个高度,做了一个夹层。

    大户人家果然有心机,宝贝都藏在出其不意的地方。

    胡巧月已经找了个扁扁的铁盒,将户口本小心翼翼放进去,递给林思危。

    “就放那儿。谁也想不到。”胡巧月满意极了。

    “可是奶奶您要用就没法拿了。”

    “我不要用。谁来问我,就说被你弄丢了。”

    林思危噗地笑出声,不知不觉当了一回背锅侠。

    …

    这一晚上,祖孙俩睡得格外香。

    晚上关了灯,胡巧月还轻轻说:“多少年了,这屋里只睡我一人。我都不晓得自己是不是打呼。”

    第二天早上林思危宣布,奶奶不仅没有打呼,而且睡相十分优雅,相比之下,自己睡觉简直是在练武。

    胡巧月被她逗得咯咯直笑,连说哪有啊,思危睡觉最乖了,奶奶晚上睡得特别好,都没有起夜。

    上学前,林思危帮胡巧月把痰盂刷了。

    刷的时候心里也不是滋味。以前家里只有奶奶一个人,她其他时间可以不下楼,但这痰盂却是不能不倒,她一个人扶着墙上下,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这屋子,老人十分不适合居住。

    如果真能拆迁,对胡巧月来讲的确是件好事。前提她能住上新房。

    第043章 卖鸡

    坐公交车回到学校, 离上课还有将近一小时,林思危正要进校门,门卫喊她。

    “林思危同学, 有人找。”

    墙角一个高壮的中年男人扔下烟头, 大喊:“思危!”

    “姨夫!”

    林思危惊呆了。来者正是她小姨夫贾士兵。

    “你怎么来了?我小姨呢?”

    “家里有活走不开,芳芳和亚明两张嘴还等着吃饭呢。”

    贾士兵一边说着, 指着地上两个蛇皮袋:“我跟着蒋队长的车来的。家里收了新米,你小姨让我送点过来。你在林家住着,吃人家用人家, 虽说那是你亲爸吧,毕竟家里还有后妈。你小姨说,送点东西过来, 也显得他们不是白养了你, 也免得你被人说嘴受气。”

    林思危心中那个感动啊。

    说实话, 她穿越到这个世界, 虽然穿成了没妈的孩子, 但除了亲生父亲一家的冷漠之外, 也有很多人对她关爱牵挂。

    越是这样, 也越衬得鱼骨巷的那个家不值得给予一点点真心。

    “芳芳和亚明都长身体呢,你们应该自己留着粮食啊……”

    贾士兵打断她:“嗨,每天少吃一口就有了。再说了, 乡下能有什么啊, 还不就是这点东西能拿得出手?”

    说着,又转身从墙角拎过一个麻袋。

    这只麻袋比较厉害,还会动。被他一拎, 发出“咯咯哒”的叫唤。

    “姨夫,你不会还带了母□□!”

    “两只老母鸡, 这是给你后妈的。多送点礼,人家会对你好点。后妈不好相处的。”

    不,我根本不打算跟她相处!

    可要是贸然跟贾士兵说自己和林家不来往,又会让苏红霞担心。她在信里一直说自己很好,找到父亲了,还读上书了,苏红霞安慰得很。要是知道自己并不被林正清一家接纳,苏红霞会难过的。

    想了想,林思危道:“姨夫,大米我收下,母鸡你带回去。家里还指着它们生蛋呢,送到城里来就是被吃掉的命。”

    贾士兵乐呵呵地:“本来就是被你们吃的啊。家里也拿不出其他值钱东西了。”

    “有大米就可以了。我爸和我后妈不是那么计较的人,吃了这下蛋鸡,倒叫他们心里过意不去呢。这样吧,他们工作忙,这会儿也不在家。大米先放我学校,回头让我爸骑自行车来带回去。”

    见她坚决不收,贾士兵也没辙。他脑子倒灵:“带都带出来了,拿回去也麻烦,这附近哪儿热闹些,我去把它们卖了,也能换几个钱,给你小姨买点毛线。”

    给老婆买毛线这是正事,林思危倒不好再干涉他的决定,就是这下蛋鸡……

    “那芳芳和亚明还吃得上鸡蛋不?”林思危问。

    贾士兵手一挥:“回去再抓几个小鸡,养养不就能下蛋了么。”

    真是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农贸市场远呢,我陪你去吧。姨夫你等会儿,我去跟老师请个假。”

    她跟门卫说了一声,将两袋大米放在了门卫旁边的一间库房里,然后跑去跟班主任张翠老师请假。

    一听说是她老家来了亲戚,张翠立刻就批假了。

    谁不知道林思危是最爱学习的优秀学生啊,别说轻易不缺课,就是没课的时候还都在主动加课呢。林思危要请假,一定是有重要事情。

    这边林思危刚刚请好假走到校门口,就看见贾士兵正和邮递员说话。

    “我自己家养的,鲜活,一天一个蛋,有时候还下双黄蛋,要不是外甥女不肯收,我还舍不得卖咧。”

    邮递员蹲下来摸摸母鸡,的确肉紧体厚的,就连小眼睛都透着贼光。

    “便宜点撒,五块钱一只也太贵了。”

    贾士兵却轻轻抚了抚鸡脑袋:“不买别乱摸啊你,别耽误人家下蛋。五块钱一只都算贵,你们城里人真是不识货。一天一个蛋,五块钱还不是一两个月就赚回来了?”

    那母鸡也真是争气。被贾士兵摸了摸脑袋,开始咯咯咯地低声鸣叫,脸颊变得绯红,沿着墙角不安地走动起来。

    “看,它要下蛋咧。”贾士兵道。

    邮递员好奇地盯着鸡屁股,母鸡却不配合,将鸡屁股拱到了墙角。

    不远处的林思危给这一幕逗笑了。

    没看出来贾士兵还挺有点做生意的天分,人还没到农贸市场呢,就已经有人看上母鸡了。

    怪不得已经卖掉了两箱锤头。

    “林思危,你的信。”门卫大爷刚把邮递员送来的信分好,正好抬头就看到了林思危。

    一看地址,林思危就满心欢喜。是顾洽从驻地寄来的。

    “谢谢师傅。”她将信放进黄挎包,打算等会儿空了再看。

    那边母鸡已经进入状态。现场情况就变得十分喜感 ,两个糙汉子,盯着一只老母鸡——

    一个说:“它不会现场表演下蛋吧?”

    另一个说:“蛋到位了,想下就得下,还挑啥地方啊,总不能憋回去啊。”

    “有道理啊,这跟生孩子一样,控制不了的啊。”

    “你声音小点,我家母鸡金贵,生气了难产。”

    吓得邮递员立刻住了嘴。

    那母鸡也真是争气,不仅没有难产,还下得十分快。不一会儿功夫,就听到两大男人一声喝彩,随即母鸡又咯咯哒叫了起来。

    “五块钱,这鸡蛋也归我,行不?”

    贾士兵一脸心疼到要死的表情:“这鸡还没归你呢,怎么下的蛋都要归你?”

    邮递员也不管贾士兵答应不答应,已经捡了鸡蛋在手里,还热呼呼的:“我要早点给钱,这蛋不就在它肚子里,是它的一部分吗?我都不跟你还价了,你就当蛋还没下呗。”

    贾士兵心疼地摆手:“大哥你别说了,再说我心疼了。这真是我家最会下蛋的母鸡,别说这个蛋,就肚子里还不知道有多少蛋呢。要不是老家远,拎回去不合算,打死我也不卖的。”

    “谢谢大哥啊。”邮递员塞给他五块钱,拎着老母鸡喜滋滋骑上车走了。

    “姨夫你真可以啊。”林思危啧啧赞叹。

    贾士兵笑道:“主要是老母鸡配合得好,居然还现场下了个蛋。”

    一边说着,一边将五块钱折得方方正正,包进了手绢里。

    …

    农贸市场并不远,里头都是国营摊位,以前大家买菜都要去市场里排队,但最近一段时间政策松动了些,偶尔也会有周边的农户过来摆摊。

    当然农户们不敢大张旗鼓,怕被抓,一般都是弄一只篮子,放点鸡蛋鸭蛋,或者几棵地里的菜,往农贸市场的墙根一蹲。

    卖完就跑,没卖完看到管理人员也跑。反正打的是游击战。

    贾士兵已经卖掉一只,还剩一只也不怕砸手里了,底气足了好多,在墙根随便找了个地方,跟旁边一个卖鸡蛋的大妈点点头:“不好意思,搭个地方啊,我就一只鸡,卖完就走。”

    大妈皱皱眉头,嘴里嘟囔着往旁边挪了挪。

    但等贾士兵将他的老母鸡从麻袋里掏出来,大妈的眼里就放光了。

    “你家老母鸡养得好啊。”

    林思危脆生生道:“这是我姨夫,我在前头粮校读书,姨夫来看我,还非把家里最会下蛋的老母鸡带来,我也没地方养啊,让他带回去吧,又不方便,所以才想找个有缘人把它卖了。”

    得,一会会功夫,贾士兵家已经出现两只最会下蛋的老母鸡,排名还不分先后。

    林思危现在穿得体面,的确已经不像个农村姑娘,看着就是城里人的模样,说出这番话不由让大妈信了六七分。

    而贾士兵已经看出大妈对老母鸡产生了兴趣。

    这不奇怪。大妈能来卖鸡蛋,说明她家也养了老母鸡,她对下蛋鸡当然十分有经验,一眼就看出贾士兵这只是个“劳模鸡”。

    “你这鸡天天下蛋?”大妈问。

    “当然天天下,都不带礼拜天的。”贾士兵指指粮校的方向,“其实我带了两只,还有一只半路上就被别人看上了,谈价钱的功夫就下了个蛋,人家价格都不谈了,赶紧带了鸡就跑了,这白捡一个蛋啊。”

    大妈伸手摸了摸鸡屁股,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这只好像也要下蛋了。”

    林思危道:“所以早下手就多得一个鸡蛋呢。”

    “卖几个钱啊,这鸡?”

    “五块五。”贾士兵真是坐地起价,立即就涨了五毛。

    “五块钱,卖我吧。”

    “不行不行。”贾士兵猛摇头,“我是不方便带回去才卖的,五块钱我就带回去了,买个车票也就三毛钱。”

    “那你慢慢卖吧。”大妈也是人精,立刻就转头招呼一个路人,“要不要鸡蛋,自家母鸡生的,便宜的。”

    林思危给贾士兵递个眼色询问,贾士兵却一扬眉,那意思,其实五块也是可以的。

    林思危心领神会:“姨夫,你就便宜点卖给阿姨吧,我还赶着回去上课。”

    “不行,五块五,不能少。刚刚那只卖了六块呢。”

    大妈一听,台阶来了,悠悠道:“五块二,到顶了。卖就卖,不卖就算了。”

    “姨夫……”林思危推他。

    贾士兵一咬牙,一跺脚:“行呗,看在我外甥女的面子上……”

    林思危:我的面子真值钱,值三毛呢。

    第044章 点子

    前后不到一小时, 两只“劳模鸡”就顺利卖了个满意价,贾士兵喜滋滋的,声称要带林思危吃最贵的面。

    农贸市场门口就是一家国营小吃店, 最贵的大肠面, 四毛钱一碗。

    这两碗面就抵上小姨一只毛衣袖子了,不行不行。

    林思危赶紧说她不吃大肠, 贾士兵还略有遗憾,降标点了两碗雪菜肉丝面,一共五毛钱。

    十一月底的江南已经很是阴冷, 二人在寒风里蹲着手都冰了,肉丝面一上来,热腾腾、喷喷香, 把人心都焐热了。

    贾士兵将自己碗里的肉丝夹给林思危:“长身体呢, 多吃点肉。”

    林思危赶紧又给夹回去:“我学校有吃呢, 姨夫你干体力活, 你应该多吃点。”

    两人让来让去, 最后还是一人一半, 等于没让。

    贾士兵呼噜吃着面, 道:“两箱锤头的钱在家里,怕路上不安全,我没带来。”

    “不着急, 你先放着。回头我这边方便了你再给我。”

    “行呐。思危你放心啊, 这钱你小姨藏着呢,看得可紧,还怕我大手大脚给花没了。”

    林思危当然是放心的。

    苏红霞和贾士兵当年是怎么全心全意帮助她们母女俩, 她都记得。贾士兵走村串巷,干的万家活儿, 见的各色人儿,却是一点都不势利的,且有个最大的优点,怕老婆。

    当时林思危要是收拾包袱去投奔小姨一家,贾士兵也绝对不会有半句屁话,但林思危心里清楚,这么做,除了给他们增加负担之外,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

    来晋陵才会有机会。

    “姨夫你还挺厉害的,两箱锤头这么快就卖完了。”

    “东西好啊。”贾士兵又吸溜一口面,“你以前在家用过吧,咱们那些玩意儿,要么是铁匠铺子打的,要么得去供销社买。我自己干活儿,最知道东西的好坏,你这锤头就是好钢。我给我们村长和隔壁村长各送了两把,他们一用,就是好东西嘛,马上就给生产队里添上了,你说,有了这个,我上集市还不好吹?跟你说,吹上天了我。”

    林思危真的被贾士兵给逗笑了。

    又感叹,小姨虽然嫁得穷,但很快乐。自己妈妈虽然当年看着嫁了个城里人,其实这个城里人狗屁不如,搭上了她的一辈子。

    看着贾士兵脑子这么灵,林思危心里琢磨了一阵的那个念头又浮上来。

    “姨夫,你跟蒋队长处得怎么样?”她指的是酿酒总厂的车队长蒋新泉。

    贾士兵道:“关系不错。老蒋好处,每回我都让他带点儿地里的菜回家,他还夸你小姨种的萝卜水灵,教我晒萝卜干呢。”

    那的确,看着农村家家都晒萝卜干,为啥晋陵的萝卜干就远近文明?那可是有点子秘诀的,只有晋陵人知道。

    能聊到这份上,说明两个的确相处得不错,贾士兵很懂,很能维护关系,怪不得木匠活儿也排得满。

    林思危又问:“你这回跟他回来,他车上满不满?”

    贾士兵道:“不满,一半都空着。你问这干嘛?”

    林思危看了看四周,这国营小吃店生意还挺好,但人多口杂的,也不方便,便道:“吃完了咱们去百货公司买毛线,路上我跟你说。”

    二人拉扒完,去公交车站等车。

    车站上就他们二人,林思危终于问:“蒋叔叔车上空了一半,说明还装了一半,他是去送货的,又从哪里装了货回来呢?”

    贾士兵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这些厂里的货车放出去,空也是一趟,满也是一趟。都是拿厂里那点死工资的,谁还不想吃点夜草呢。”

    这就对了。

    这年代虽然有国营的货运公司,但规模比较大、周边地区出货多的工厂都会有自己的货车队,司机就是工厂的职工。不管是去外地送货、或是取货,极大概率都有一趟是空车,顺道给别人带些货,就是这些长途司机的“夜草”,也是这年头长途司机吃香的重要原因。

    但这个“顺道”带货,既要看运气,也得有信息,毕竟这年头没有专业的物流配货公司,所以司机们各显神通,人脉广信息多的,夜草就多些,没啥渠道的那也只能放空车,拿点苦哈哈的死工资。

    林思危想的就是这个。

    如果能开办一个专门托运各种货物的公司,汇总各渠道的信息,这不就是后世物流快递业的雏形吗?

    贾士兵为人通达,很有点生意天赋,林思危觉得,不妨这个事就从沙平县开始做起。

    “姨夫,卖锤头赚钱是不是比干木匠容易?”

    “那是自然,木匠辛苦哦,一出去就是好多天,家里都顾不上的。也赚不回几个钱,只能糊个口。”

    “以后会有机器做家具,做的家具又漂亮又好,木匠会失业的。”

    贾士兵吓一跳:“不会吧,思危你别吓我。”

    再想了想,贾士兵又觉得林思危所言也有道理。他是在农村,现在木匠还有市场,听说在大城市已经有家具店了,要是以后县城也开了家具店,他还真不知道能不能赢过人家的大规模生产。

    贾士兵有点见识,脑子并不一根筋,立刻就感觉到了危机。

    “那怎么办?你马上就要参加工作了,也不是一直有锤头卖的。”

    “想没想过赚点别的钱?”林思危问。

    贾士兵倒也老实:“想过的。我还跟你小姨说,城里钱好赚,想问问蒋队长收不收个装卸工,我有的就是力气。”

    “干什么装卸工啊。我有个更好的想法,还不耽误你装柄子卖锤头。”

    “什么想法?”

    林思危就把自己那个办配运公司的想法跟贾士兵说了。当然现在还只是八十年代初,跟他说个人开公司,会把贾士兵吓到。林思危说,她在报纸上看到,去年底全国都有一百万个体户了,国家现在可以给个体户发营业执照,姨夫你可以试试当个体户。

    贾士兵的脑子当真灵,立刻就反应过来:“你是说,让我办一个配载点?”

    “对,就在你们沙平县,先从沙平县做起。这也不需要多少成本……”

    “屁的成本。”贾士兵欢乐起来,“我家屋子离县大街不远,就拿我家当仓库。回头我先想办法把蒋队长的车塞满,让他回回不落空,他自然会给我介绍别的司机。实在不行,我去供销社门口蹲,见一个司机就跟他介绍我的配载点。”

    “货哪来呢?”

    “我一家一家厂子去跑啊,专找没有运输队的小厂子,只要我配载点给的价比运输公司便宜,人家肯定从我这儿走。”

    真是一点就通的天生生意人啊。

    他就是需要一些点子。

    二人越说越开心,已经开始畅想不久的将来,还会来晋陵也开配载店,把晋陵的市场也拿下来。

    当然林思危也有一点小小的罪恶感,问这算不算挖企业墙角啊?贾士兵说,挖啥墙角咧,又没叫人家多跑路,这是企业本来就在一路洒米,他不过是把洒出来的米扫回家,物尽其用。

    林思危其实只是把话说在前头。因为类似的配载点以后会出现很多,而企业货车配载也会成为常见现象,等各企业慢慢走向市场,需要自负盈亏时,就会想起运输队这个香饽饽,就会出现货车承包体制。

    这是后话,也是林思危给贾士兵提一个醒。

    任何的决定,能往后看十年,就可谓成功,至于十年后的情形,则需要一边干一边摸索。

    不可落后,却也不可太超前。太超前了很多想法不能落地,也是白费的心思。

    一直到二人坐上公交车,贾士兵还在感叹林思危的睿智。

    “思危啊,以前在家里看着你不声不响的,到了城里变这么能干,看来我得让芳芳和亚明也来城里念书才行。就念你们粮校。”

    林思危笑了:“县中很好的,芳芳要争取考上县中,不要像我这样读技校。”

    “技校不好?我看你十分好啊。”

    林思危心想,我是上辈子已经受过了高等教育,这辈子就是落个脚,有个文凭而已。可是贾芳和贾亚明不一样,他们必须有更好的起点。

    于是她道:“技校是很好的,但要是能读高中考大学肯定更好,亚明的成绩还不显眼,芳芳成绩那么好,她应该做大学生。”

    贾士兵被她鼓舞得有点劲劲地,连声道:“回头你给芳芳写信,鼓励鼓励她,她还想考个中专可以早点脱离农村户口早点工作呢。”

    这也是时代特色。这年头的中专分数很高,考上了一样是国家干部身份,还能早点参加工作,也是很多一心想跳出农门的学子的优先选择。

    林思危道:“中专当然也是好的,但我们如果有能力,就应该多给自己一点选择的机会。回头我跟芳芳写信,我来跟她说。”

    她想起肖慧玉曾经拿林家欢跟贾芳比,贾芳的确是在农村读书,县中的教学质量的确比不上晋陵最好的高中,但她相信,这是寒门可以出贵子的年代。

    贾芳不会比林家欢差。

    第045章 故事

    到了百货公司, 贾士兵倒是一点都没有乡下人进城的怯懦,给苏红霞买了一斤细毛线,大红色的, 花了五块五, 又给贾芳买了一对大红蝴蝶结,花了五毛。

    然后在那儿算账。

    两只母鸡卖了十块二, 两碗面吃了五毛,一共花了六块五,加上回去的路费, 其实这一趟没存下什么钱。

    林思危道:“小姨和芳芳都有了,亚明没有礼物的吗?”

    贾士兵道:“女孩子爱漂亮,男孩子要什么紧, 回头我给他做个木头枪就能高兴半天。”

    他满不在乎的模样, 林思危却心里一动。

    “姨夫你等一下, 我去去就来。”

    林思危蹭蹭跑了, 转进了百货商店的人堆里, 一会儿又蹭蹭跑过来, 手里多了一把黑色的塑料玩具枪。

    “这个是我买给亚明的。”她把玩具枪塞给贾士兵。

    贾士兵吓一跳, 烫手一般:“这怎么行,你又没赚钱,怎么能让你买东西。哪儿买的, 快去退掉。”

    “退不掉的。你拿着吧。”

    林思危倒是说的实话。这年头的国营商店, 哪像后世那样把顾客当上帝,就是玻璃门上的“宾至如归”,也是装装样子的, 能不给顾客脸色看就谢天谢地了,还想退货……梦还没醒呢。

    “那多少钱, 我给你钱。”贾士兵往口袋掏钱。

    林思危笑道:“姨夫你别跟我客气,我虽然还没工作,技校每月也有补贴的。再说我们下个月就要进厂实习,实习就有工资了。”

    “真的?”贾士兵半信半疑。

    虽然林思危信里也说现在不缺钱,但苏红霞实在不大相信。苏红霞的想法是,就林正清当年抛下母女俩的那份狠心,实在不像个幡然悔悟的样子。

    林思危为啥突然没去高中,也没找工作,突然去了一个要住宿的技校,苏红霞就觉得有问题。

    这不是存心把孩子支开么。

    所以林思危说自己手头不紧,贾士兵也不敢全信。

    林思危道:“我就跟姨夫你说实话吧,我不光有学校的补贴,我还给同学补课挣钱,我奶奶每个月还给我生活费。”

    “补……补课还能挣钱?”贾士兵震惊了。

    又是没听过的赚钱方式。

    其实林思危也没补过几次课。自从给丁韶武卖了个讨巧的应试方法,丁韶武这家伙还真回去下了一番功夫,把两篇范文给背熟了。

    因为下个月就要进厂实习,三年级已经陆续开始毕业考试。英语这种可有可无但又必须要考的科目,结束得最早。

    丁韶武竟然及格了!

    这真是大新闻。丁厂长都脸上有光了。

    当然足球队那帮一二年级的小弟知道是他们“林教练”教的考试办法后,好几个四肢不太发达、头脑却更简单的小弟都找上了门。

    丁韶武很仗义,坚决不透露法宝,只让他们去找林思危。

    林思危也就是给他们点拨了一下,每人收了两块钱。之所以没像点拨丁韶武那样全心全意,其实也是因为这几个小弟英语也没像丁韶武这样垃圾啊。

    所以现在的林思虽然不能说多有钱,却也的确能撑到上班了。

    更何况,转眼就要到83年,政策只会越来越宽松,越来越向好。林思危只要熬过最困难的这段时间,后面不知道多少赚钱的机会在等着她呢。

    “城里挣钱的机会多,脑子活络的都不能靠死工资的。我给同学补课也是劳动所得……”

    “不会被人举报……抓起来吧?”贾士兵弱弱的。

    因为广播里前阵还说有个谁因为投机倒把抓起来了,林思危补课,肯定没有营业执照的。

    林思危笑道:“不会的。我轻易也不给别人补,都要很可靠的人。再说马上我就要进厂,也不会再补课了。”

    “那就好。”贾士兵终于放心了,摆了摆手里的玩具枪,“嘿,别说,这玩意儿做得跟真的似的,还挺像样。”

    想像儿子见到玩具枪时,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呢,贾士兵想着想着,自己咯咯就笑了。

    …

    由于在城里没有落脚的地儿,他也不想去见林正清,毕竟苏红霞不知道骂过林正清多少次负心汉,贾士兵觉得多看一眼都是对死去大姨子的背叛。所以贾士兵直接买了张长途汽车票,下午就回了沙平县。

    他倒是走了,林思危回到学校,看着仓库里两袋米发愁了。

    过了两天,她找了个没课的下午,跟丁韶武借了辆自行车。挂上一袋大米,勉强能骑,就是晃得厉害。挂上两袋那是直接趴窝。

    算了算了,还是放过丁韶武的自行车吧。

    她先送了一袋米去阳川路。奶奶家她已经配了钥匙,直接把一袋米拎上了楼。

    胡巧月倒没惊这一袋大米,而是惊孙女儿满身大汗,竟然能骑车把这袋米扛过来。

    这米怎么得有20斤?

    林思危得意。这年头体力活儿的确多,但也锻炼了她呀。

    就上辈子她也吃过很多苦,也有很多体力上的苦,林思危很懂得这些苦对人性的锻炼,她是不怕的。

    听说大米是她小姨夫从沙平县特意送来的,胡巧月倒是很感慨,说你小姨一家也厚道,又说林思危以后要是出息了,不能忘记这些帮助过自己的人。

    林思危趁机说:“奶奶,其实姨夫送了两袋米过来,我给您这儿送一袋,还有一袋,我打算送鱼骨巷去。”

    “不是吧,你还要送给你爸?”

    胡巧月觉得不可思议,孙女儿一看就不是什么大圣母啊。

    “不不,我想送给鱼骨巷的顾家。虽然我只在鱼骨巷住了三天,但顾家爷爷和奶奶对我很好,你看我这些衣裳,都是他们送的。”

    “顾家……”胡巧月喃喃地,手指抚了抚椅子抚手,像是在脑海中搜寻着什么。

    “你说的是不是顾明德一家?”

    “对的,奶奶您也认识?”

    胡巧月抿了抿嘴:“晋陵很小的。”

    林思危等着她的下文,可胡巧月却不说了。

    “是奶奶您的同事吗?”林思危追问。可问完她就觉得自己问错了,顾明德和章秀琴都是老干部,一直在机关工作,和胡巧月八杆子打不到干系。

    胡巧月摇摇头,略有出神,半晌才道:“他们夫妻都是好人,快把米给他们送过去吧。不过,别跟他们提起我。”

    林思危想问“为什么”,到底还是憋住了。

    纷乱的岁月里,长辈们都有自己埋藏在心里的故事。奶奶也一样。

    只是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林思危心中一动,想起奶奶似乎从来没有聊过爷爷。

    第046章 关系

    关于爷爷的信息, 在林思危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从小苏红梅从来不跟她说起晋陵的父亲,幼时的林思危并没有父亲的概念,渐渐懂事后, 与小伙伴吵嘴, 就会被人骂“你家没男人”、“你没爹”。小思危哭着回家问“我为什么没有爸爸”,苏红梅才告诉她, 她的父亲在晋陵,爸爸和妈妈已经分开了。

    说苏红梅不透露恨意,那是不可能的。

    说到底她也就是个没怎么上过学的农村姑娘, 无论是见识还是能力,都不可能让她活成个大杀四方的大女主。但她会尽量避免不让女儿的童年在仇恨中度过。

    所以她在言明林正清的存在后,也跟小思危说, 爸爸妈妈已经分开了, 往后再没关系, 你必须当他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

    因为害怕让母亲伤心, 懂事的小思危再不提起城里的父亲, 当然也更不会知道关于父亲家里的一切。

    但胡巧月也没提。

    胡巧月会平静地跟她说一些往事, 和岁月有关, 和她遭受的不公平有关,唯独没有提过林思危的爷爷。

    或许以后,等祖孙俩更加相依为命时, 她会将藏在心中的往事一一揭开吧。林思危如是想。

    …

    自行车骑回粮校, 又带上一袋米。林思危向鱼骨巷出发。

    粮校到鱼骨巷也挺远,她小腿儿蹬得飞快,只感觉那袋米在后座晃来晃去。但她现在不怕晃了, 车技达到了两辈子的巅峰状态,比之第一趟送阳川路, 已是娴熟许多。

    不过鱼骨巷不比阳川路。她往阳川路送再多东西,邻居只会投来羡慕的眼光,说胡巧月享福了,说胡奶奶家孙女真孝顺。

    鱼骨巷就不一样。她要顾虑到顾林两家的关系。

    虽说顾家奶奶出于天生的正义感,为她挺身而出,但顾家和林家到底是世交。

    老一辈指点江山,平辈之间的来往依然是密切的。

    从林正清偶尔的谈话中、从顾洽的来信中,林思危都能感觉到顾念申和林正清依然是有点革命情谊的。

    林思危没见过顾念申,但她作为一个闯过江湖还颇有心得的过来人,倒是很理解这种关系。

    林正清的不择手段,每回都体现在自己改变命运的关键时刻。他能很敏锐地感受到机遇的降临,也能很无情地作出选择。而这个选择的标准,只跟他自身利益有关,除此之外,都是可以放弃的。

    所以只有最亲近的人,才最容易受伤害。

    顾念申不同。在邻居关系之外,他们年龄相仿,或许经历也有共鸣,加上林正清有些才情、长相清俊,职业声誉也不错,这就很容易让人欣赏。

    既然两家还是保持友好的关系,那么林思危给顾家送米,要以不让顾家尴尬为前提。

    要是被巷子里那些大爷大妈们看到她,保证晚上就传到林家,自己倒是给顾家添麻烦了。

    林思危一路琢磨着,直接将自行车蹬到了街心公园。

    这个点,太阳正当头,顾明德这个人菜瘾大的,还真的在街心公园下棋。

    而且又输了。正耍赖呢。

    “你这棋不行,明天用我那副棋。保准杀你个片甲不留。”

    “不是棋不行,是棋不行,老顾你就承认吧。”

    周围一阵哄笑。

    顾明德还没反应过来:“对啊,就是棋不行。你这个棋不行,上面有点霉气,搞得人霉运当头。”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老顾啊,你们下得同一副棋,怎么就霉你,不霉老张啊?”

    “因为是老张带来的棋,他肯定做了手脚了呗。”

    对面的老张不服气了:“拉倒吧。你还老党员,就这思想觉悟亏你好意思说出口!”

    “别跟我扯觉悟,明天用我的棋,我还不信了……”

    “用就用,别说你的棋,你就是用秦始皇用过的棋,老子也不怕你。”

    众人正吵得不可开交,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顾爷爷——”

    顾明德一听,当即双眼一亮:“薇薇啊,快来,帮你顾爷爷剿匪!”

    得,他也跟着章秀琴喊林思危“薇薇”了。

    林思危挤进人群:“又输了?”

    “什么叫又输了,我恰好、偶尔,输了那么一场,被你撞见了。”

    老张指他:“又吹牛逼。”

    “快快,薇薇来一盘,杀杀他们的威风。”

    这些大爷们也认识林思危,这不就是上回顾明德找来的鱼骨巷一号高手嘛,因为年龄小,又是个女孩,他们印象特别深。

    大爷们笑话顾明德:“没出息,又找帮手。”

    又跟林思危打招呼:“小姑娘一段时间不见,长高这么许多啊。最近怎么不见来下棋啊?”

    林思危笑道:“我上学呢,要住校。我找顾爷爷有点事,以后来找你们切磋啊。”

    说着,强行将顾明德拉走了。

    “薇薇我跟你讲,那棋,霉的,是真霉。明天我带副棋子来,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好棋,不是我说,就上面刻的字都是名家手笔。”

    “我顾爷爷珍藏的棋 ,一定是好棋啊,还用说?”林思危也是个嘴甜的,“不过好棋不能轻易拿出来,起码也得上级别的比赛再用啊,放这树下风吹日晒的,容易弄坏了。”

    顾明德一想,倒也有道理,频频点头,还夸林思危想得周到。

    其实林思危就是怕他明天用了高级棋,还是输了怎么办?岂不是连个借口都没了?拿高级棋出气怎么办?

    “对了薇薇,你找我什么事啊?”顾明德终于想起来问。

    林思危将他拉到自行车边,拍拍后座的蛇皮袋:“我姨夫送来的米,我也用不上,送给你和奶奶尝尝。就给你送来。新米,喷喷香的。”

    自然是喷香的,顾明德都闻到新米特有的米香了。

    “这怎么行。薇薇你自己留着啊。我怎么能收你小孩子的东西啊。”

    林思危笑道:“我平常在学校食堂吃,也不开伙,这米给我不是浪费了吗?”

    顾明德却想到了另一件事,低声问道:“薇薇啊,我还真得问你个事。你去了学校,咋从来都没回来过,学校也不放假的吗?总有礼拜天吧?”

    林思危心中一叹,看来鱼骨巷的邻居都是耳清目明啊。

    第047章 前线

    这就是人心。

    林正清是怎样的人, 无须她在背后竭尽全力地控诉,眼明心亮的自然能看到。

    林思危笑道:“我爸这儿住不下,礼拜天我去奶奶家。”

    顾明德扫一眼她车上的米袋, 突然心里就明白了。就算不住这儿, 回来吃个饭的功夫总有吧。不是住不下,是容不下。

    所以孩子要把米送到这儿来, 而不是送到鱼骨巷,是既有看望他们的心,又要避免尴尬。

    这孩子为人很聪明啊。

    “天还早, 都没下班呢,去我家坐会儿,老太婆老念叨你。”

    果然顾明德推着车, 鱼骨巷的邻居都以为是顾明德买米碰到了林思危, 远远打个招呼, 甚至有对说林思危说:“你爸还没回来。”

    说完也就过去了, 并没有其他想法。

    一进院子, 章秀琴正在收被子, 见到林思危顿时眼睛瞪得老大:“薇薇!”

    被子都不要了, 往旁边竹椅上一扔,迎上来:“你怎么来了?前几天还跟老头子说,这孩子没良心, 都不回来看看我们。”

    只有坦荡之人才会这么说。林思危一点都不见怪, 甚至觉得亲热。

    “奶奶,人家学习很忙的。几个月要补三年的课呢。”

    顾明德也赶紧护短,拍拍自行车后座的米袋:“看看人家送什么来了, 还说人家没良心。”

    章秀琴这才看到一辆陌生的自行车。

    “薇薇送来的?你送米干啥啊,我家三个人, 都有商品粮,我俩吃不了多少,你顾伯伯又不常在家吃,米是尽够的。”

    林思危又把小姨夫长途跋涉送米到晋陵、而自己也没地方存放的事说了一遍。当然也说了,人家送了两袋,还有一袋送她亲奶奶那儿去了。

    章秀琴何许人也,一下就听出了潜台词。

    第一,你们是跟我奶奶一样亲的人;第二,我不会送给林正清他们家。

    明知道是厚此薄彼,但章秀琴一点不觉得薇薇有错。

    两个多月,林思危一次也没来过,她都看在眼里,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要不是儿子跟林家关系还不错,以她的火爆性子和正义感,又得上门去教育教育,维护一下鱼骨巷的巷风。

    她爽快道:“行,那你的心意,奶奶就收下了。就是往后不许了。”

    “嗯,我也跟姨夫说了,往后不要送了,我没地方放。”

    章秀琴转嗔为喜,拉着林思危进屋,还不忘吩咐顾明德:“把米扛进来,把被子也扛进来。”

    顾明德:我就是个苦力呗。

    二人坐到八仙桌旁,章秀琴给林思危倒了一杯水,然后开始嘘寒问暖。

    自从顾洽回部队后,也没个后辈给章秀琴发挥,她寂寞极了。

    林思危就把自己在粮校的情况报喜不报忧地跟她说了——当然以她的能力,本来也没什么忧。

    然后又扯了扯自己的呢外套袖子:“谢谢你们让小洽哥送来那么多东西,我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有了,穿都穿不过来。”

    她今天一进门,章秀琴就看出来呢子外套是顾澜的,只是她诚心诚意送,也并不会主动提,这是体面。林思危主动提就不一样,这是感恩。

    章秀琴笑道:“我还怕你嫌大呢,今天看你倒是长高长胖了。”

    “也长白了。”顾明德插嘴。

    难得这回插嘴没被章秀琴嫌弃,甚至还十分赞同:“我早就说薇薇底子好看的,就是没长开。现在可不就长开了。”

    林思危趁机嘴甜:“你们还叫小洽哥带了那么多好吃的给我,我补上营养了,当然就长开了。”

    “好吃的?”章秀琴一愣,望向顾明德,“你还喊小洽送的?”

    顾明德也摸不着头脑:“不都是你张罗的吗?”

    章秀琴立即反应过来,这肯定是孙子自作主张买的啊。

    不过这主张……作得好啊!

    “还是小洽想得周到!”她当即对顾洽的行为表示了肯定,“我本来就说薇薇在乡下没啥好吃的,所以长得不好,要好好补补,小洽听进去了,非常好,说明他知道照顾人了。”

    顾明德本来也在点头,嘴里还附和:“的确,的确周到。这小子不错。”

    一听章秀琴说孙子知道照顾人了,不知触到了他哪根神经,顿时就不满起来。

    “臭小子,也不照顾照顾我,我是他爷爷!”

    “啪”——被章秀琴拍了一下。

    章秀琴骂道:“老东西,我天天伺候你好吃好喝,你好意思惦记孙子的。小洽给你长脸,光宗耀祖,就是对你最好的照顾,别不知足。再废话连篇,晚饭都不给你吃!”

    我的妈呀,顾家奶奶逻辑强人!

    林思危简直想给她喝彩。

    此时的林思危,心里又激动又好笑。好笑的是顾家这老俩口天天都上演相爱相杀大戏;激动的是,原来那些琳琅满目堆了一桌子的美味,居然都是顾洽自己买的。

    怪不得他说还想吃的话就写信告诉他。

    林思危想说,每一样都好吃,都还想吃,但我怎么好意思写信告诉你啊。

    就贾士兵来那天,她收到的顾洽来信,她都没回呢。

    这顾洽,平常说话没个正经,写信却是正经得不得了,像是汇报工作,也汇报生活。

    每回都是“亲爱的林思危同学”开头,“此致,敬礼”结尾。

    那格式工整得,实在不太像不爱学习的捣蛋鬼。

    那边顾明德被章秀琴一顿咆哮,梗着脖子还在反驳:“反正我不管,我写信给小洽,让他也照顾照顾我,你还拦得住我写信了?”

    章秀琴道:“你敢!小洽马上要上前线,你敢去惊动他,我跟你没完。”

    等等!

    笑眯眯的林思危顿时惊醒,脱口而出:“小洽哥又要上前线?”

    是啊,顾洽是去年才从前线退下来的,怎么又要上前线?

    而且他信里也完全没有提及,描述的生活正常得就像流水一样。

    章秀琴道:“是啊,我收到他的信,我也很意外。说是秘密任务,也在南边吧。哎,我这心啊,这几天一直揪着呢。”

    别说您了,就林思危的心也已经揪了起来。

    上前线。听上去就让人坐立难安。

    第048章 安排

    顾家老两口留林思危吃晚饭, 林思危已是坐不住了,说天黑了回校不方便,陪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 起身就要告辞。

    见她走这么急, 老两口也只以为她是怕碰到林家的人,心中不由又感叹一番。

    然后顾明德又问林思危, 马上进厂实习,要进什么厂。

    这事儿林思危还真不知道。

    她听吴山海说过,实习事宜是学校直接和各市轻工局对接, 一般来说,后面分配到哪个厂,就会去哪个厂实习。

    像肖慧玉, 那是全世界都知道她要去晋陵市轻工局的。陈雅芬则是老家的粮库。徐逸和林思危一样, 都还是待分配状态。

    章秀琴曾经在工业局待过, 对这些流程比较了解, 便道:“你爸把你弄进粮校, 都能插班三年级, 肯定是有办法的。这事得他上心。薇薇我跟你说, 分一个好单位太重要了,怎么也得国营企业,还得效益好的那种, 工作是要跟一辈子的。”

    工作其实不是一辈子。社会发展这么快, 以后的变化大得很。但章秀琴这份关心却是真心实意。

    林思危笑道:“知道了奶奶,我爸工作忙,怕是顾不上我的事。分配工作这个, 我自己去跟,我和老师们关系都可好呢。”

    章秀琴却还是不放心, 对林思危道:“你回校就打听打听,知道是哪单位了,就给我打个电话,哪个单位好我还是知道的。要是学校给分个差单位,我立刻去给你找人。”

    又转头喊顾明德:“老头子,写个电话给薇薇。”

    林思危又是好一阵感谢,心中只觉得自己这点新米实在是送得轻了。

    好在以后的路还长,横竖这些帮助过自己的人,她都会放在心上,一一回报。

    …

    送走林思危,顾家老两口又吵吵上了。

    “明明是你把薇薇引家里来的,现在笑话我热情过度。”

    “我引她来家里是跟我下棋,谁想到你看人家跟亲孙女似的。”

    “怎么了?我是少给你吃还是少给穿,还是疼了薇薇就不跟你臭老头子过了?废话怎么这么多?”

    “谁说废话了。谁说废话了。我就是嘀咕一句,也没说不该对人家孩子好啊,你怨气这么重,冲我撒什么气。”

    “我就是怨气重,好好的三个孩子,一个都不在身边,我整天对着你一张老脸,我就想孩子。好不容易来个可怜孩子,又讨喜,我热情点怎么了,你倒是弄个孩子回来给我热情啊。好好的三个孩子,都弄那么远,就是不让我这个老太婆安心。”

    本来是老两口日常斗嘴,说着说着,章秀琴竟然悲从中来,呜呜地哭了。

    这下顾明德抓瞎,赶紧开始哄。

    “这怎么还哭了?我是逗你开心啊。我对薇薇也热情的啊。不哭不哭了,这么大年纪,丢人不。”

    章秀琴拉过顾明德的手,直接把眼泪鼻涕擦他袖子上。

    顾明德敢怒不敢言,还把另一个袖子也递了过去。

    “丢什么人!我就是个孤寡老人,一个孩子都不在身边,我就哭!”

    “那可不作兴。小洽马上要上前线,奶奶哭鼻子不吉利啊。”

    这下给顾明德找到了密码。章秀琴当即愣住。

    随后觉得十分有道理。赶紧擦擦眼泪:“顾明德你这个老东西,不早点提醒我!”

    顾明德:横竖是我错了呗。

    为了缓和气氛,顾明德笑道:“你看小洽对薇薇是不是还挺好的,私底下还买那么多吃的送给薇薇。”

    章秀琴也是说变脸就变脸,已经全然忘记了伤心,开始琢磨这个可能性。

    “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很可疑。我让他去送衣服,提都没提其他事儿,你说小洽咋就能想那么周到,还给薇薇补营养……”

    顾明德开始反攻:“刚刚我还想探探薇薇的口风,问问她对小洽的印象如何,你一直呱呱呱说个没完,我都没插上嘴。”

    “这还用问?”章秀琴自信爆棚,“我们小洽除了不爱学习,其他的哪样不行?”

    “薇薇好像学习还挺好,几个月就补上了三年的课。在乡下初中毕业,来这儿就能直接读三年级,会不会嫌小洽笨啊?”

    “放屁!”章秀琴怒了,“小洽就是没小淮聪明罢了,哪里笨了?全晋陵也能排前一百!”

    毫无科学依据,但是振振有词。

    说完,章秀琴更自信了:“要是薇薇嫌小洽学习不好,那还有小淮呢。小淮也没对象。就这么定了,过年小淮会回来,先让他们熟悉熟悉。”

    顾明德看着章秀琴,觉得老婆子被孙子上前线的事给刺激了,忘记了世上只有一个林思危,你到底想成全哪个孙子?

    …

    林思危完全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被顾家老两口给“安排”了。

    她一路蹬回学校,将自行车还给丁韶武之后,就赶紧回宿舍给顾洽写信。

    一边写,一边心里就后悔。总觉得这封信写晚了,寄到驻地,顾洽说不定就已经去执行任务。

    为什么前几天就没有回信呢?

    心里但凡有了这种牵挂,笔下就难□□露。林思危自己都没察觉,她下笔如飞中,问顾洽出发没,问顾洽什么时候回来,问顾洽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说顾洽你要是收到这封信请立刻给我回个信。

    前线,她以前离得很远,现在离得很近。

    …

    信件寄出一个星期,没有回音。

    信件寄出两个星期,还是没有回音。

    回信没等到,林思危等来了实习分配。实习单位还是丁韶武告诉她的。

    “林思危,知道自己去哪儿实习吗?”

    “不知道啊,等老师通知呢。”

    丁韶武神神秘秘:“我知道。”

    林思危觉得他笨得好笑:“你当然知道。你从进粮校,应该就已经安排好工作了吧。”

    这回居然是丁韶武嫌她笨:“笨死了,我去供销社粮油站,早就安排好了啊。我说的是你。”

    “我?你是说,知道我要去哪儿?”

    丁韶武一脸“你快来问”的欠揍表情,就是不主动说。

    林思危真是要被他幼稚死:“行了,请丁公子快点揭晓谜底吧,我到底去哪儿啊?”

    “酿酒总厂。”

    林思危惊呆了,丁韶武他爹的那个酿酒总厂?

    第049章 心思

    晋陵市酿酒总厂建厂于解放前, 当年以生产啤酒为主,后来打仗时期啤酒花进口困难,厂子就开始增产白酒。虽然晋陵本身并不是酿酒之乡, 也没有历史上出名的白酒品牌, 但在物流不通的当年,倒也扎扎实实打下了本地市场。

    解放后该厂收归国有, 产量逐渐增加,白酒啤酒两手抓,慢慢就打响了名气, 企业也上到了相当规模。

    酿酒总厂不见得是轻工局规模最大的企业,但在食品条线是绝对的老大哥。

    林思危这么一个插班生,居然能分到酿酒总厂, 实属有点意外。

    她可不相信会是什么林正清的力量。

    林正清把她安排到粮校都已经觉得自己是绝世好爸, 才不会特意给她安排这么好的单位。

    谢宝生的可能性都比他大。

    但丁韶武的可能性比谢宝生还大。

    林思危问道:“我自己还不知道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

    丁韶武好看的眼睛光彩熠熠:“你猜?”

    这还用猜?林思危真想来一个白眼, 致敬一下这位笨蛋。

    “你有内线呗, 酒公子。”

    “什么九公子, 我是丁公子。”丁韶武是半点幽默细胞都无。

    但他得瑟细胞挺多:“我就跟劳资科谭阿姨说了一声, 说我们学校有个女生,成绩特好,英语巨好, 人狂聪明。谭阿姨立刻就跟学校要人了。”

    林思危:我谢谢你啊(真心的)。

    “把我夸成旷世奇才了啊, 也亏得那个谭阿姨信你。”

    “谭阿姨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什么人她还不知道?我看人最准了。”

    正要再吹嘘两句,球场那边有人喊丁韶武。

    “来了——”丁韶武应了一声, 又对林思危道,“进了厂去找你玩啊。”

    看着丁韶武风一般潇洒的背影, 林思危不由感叹,他一定在家备受宠爱、平生从未有过挫折与苦难,才会活得这样无忧无虑。

    着实羡慕啊。

    …

    又过了两日,果然班主任张翠就找林思危谈话,说酿酒总厂来学校招工,点名要林思危。

    张老师说,这可是个好单位,多少人都要开后门进去的,名额竞争很激烈,林思危真是好福气。

    其实她心里想,一定是林思危那个校长爸爸安排的吧。不然人家厂里怎么会点名要人啊。

    就连谢宝生都这么觉得。

    在校园里看到林思危,谢宝生还特意停下脚步:“思危,你爸帮你安排得不错啊。”

    林思危真想说,我爸这王八羔子但凡有份心……

    算了算了,现在不是声讨渣爹的时候,我要去跟顾家爷爷奶奶汇报动向。

    立刻追上谢宝生:“谢叔叔,我能借您办公室电话用一下吗?”

    两分钟后,林思危已经到了校长室,要了鱼骨巷口的公用电话,又几分钟后,听到了章秀琴的声音。

    “奶奶,我是薇薇。实习单位安排好了,是酿酒总厂。”

    章秀琴的喜悦,隔着电话线都能听出来:“挺不错的,效益好,过年过节还会发酒,好好干啊。”

    “嗯嗯一定的。我会认真工作的。你和顾爷爷身体好吗?”

    “好,都好,吵架都能骂死他。哎对了薇薇啊,你上班了还能住学校吗?”

    “不能。”

    “那你住哪儿啊,回鱼骨巷?”

    说实话,林思危也不知道。她打了个哈哈,说回头会有安排,给唬弄过去。

    挂了电话,林思危谢过谢宝生,一路走下楼,心里却一直在琢磨这事儿。

    她唯一能落脚的地方就是阳川路奶奶家。

    但听说林正清去了两趟,都没拿到户口本,已经有点发急了。她要是住到阳川路去,一来的确没地方睡,二来一定会跟林正清起冲突。

    她并不怕林正清,但她得有个后手。

    看来得去一趟阳川路,跟奶奶商量一下这事儿。林思危说走就走,立即请假出门。

    才走到公交车站,就望见吴山海也在等车。

    “吴老师下班回家?”林思危热情地打招呼。

    吴山海点点头:“你去哪儿?”

    “阳川路,我奶奶家。”

    吴山海笑道:“我住清凉路,一路的啊。”

    “清凉路?”林思危也乐了,“原来吴老师住清凉路啊,好近啊。”

    她转户口去的清阳派出所,正是从辖区内最著名的两条路——清凉路和阳川路各取一字来的。

    “吴老师,你家也要拆迁吗?”林思危问。

    因为传说中的花园新村,就要安置市区不少拆迁户,清凉路就是其中之一。

    吴山海道:“房子已经量过了,年前会抽签,我家的面积应该能分到一个两居室吧。”

    他平时内向沉默,唯独在说这些时,脸上透出神采,眼中有光芒,焕发出一种即将开始新生活的蓬勃。

    “那就预祝吴老师顺利抽到中意的新房。”林思危乐呵呵的。

    祝福话儿总是暖心,吴山海推了推眼镜:“也要祝你分到了好单位啊。”

    看来老师们的消息也很快。

    林思危道:“只是实习呢,能不能留下还不知道。”

    吴山海却很有信心:“你要留不下,就没人能留下了。全得走人。”

    “哈哈,谢谢吴老师夸奖。”

    吴山海却道:“可惜咱们实践中心没有名额,否则我肯定去向学校要人,让你留校。”

    林思危心中一动,这是自己的小心思,吴山海是看出来了吗?

    “留校当老师吗?”林思危问。

    吴山海道:“当老师委屈你了,应该在校办工厂当个管理。可惜啊,实践中心太小了,能不能转成校办厂也是个未知数。酿酒总厂可是国营企业,不好比的,不能耽误你的前途。”

    林思危笑了笑:“不管怎样,吴老师能这么想,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心中却想,离明年正式分配工作还有大半年呢,谁又知道会是怎样的形势。

    现在实践中心的产品通过贾士兵的手,在乡下的集市上卖出了名声,已经有一些私人农具店低调地向他收购。林思危跟贾士兵说,渠道才是最重要的,一定要稳住,准备明年的规模生产。

    而实践中心最先进的技术,也根本不是做些锤头啊罗母啊,真正值钱的是那个发酵池。

    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这里会是酿酒总厂的市场竞争对手。

    第050章 路窄

    林思危突然出现, 胡巧月又惊又喜,拐杖敲得笃笃直响。

    “来得正好。家里剩了点青菜肉丝,我烧咸泡饭给你吃啊。再炒个油汪汪的鸡蛋, 好吃的来。”

    说罢, 抿了抿发髻上的散发,就去厨房忙乎了。不一会儿就端出香喷喷的一顿。

    搪瓷盆满满一盆咸泡饭, 绿油油的菜叶子,粉粉的肉沫,再加上一碗金黄的炒鸡蛋。胡巧月是个讲究人, 炒鸡蛋上还洒了几粒香葱,顿时活泼生动起来。

    “今天没课啊?”胡巧月问。

    “还有两门课,后天考完就没了。要进厂实习了。”

    以前林思危提过要实习, 胡巧月也知道实习单位的重要性, 便问:“去哪个厂?”

    “酿酒总厂。”

    胡巧月笑道:“这很好啊, 酿酒总厂不错的。你脚程快, 咱家过去二十来分钟也就到了。”

    然后又道:“住奶奶这儿吧。把桌子搬厨房去, 五斗橱顺到大衣柜这边, 我量过了, 正好挤得下,那边靠墙就可以再放张床了。”

    “奶奶……”林思危心中一热。

    她的确是来商量住处的,但却没想到奶奶早就替她想过了。

    “你跟我作伴, 我也热闹。”胡巧月道, “就这么决定了,回头我去买个床。就是地方小,只能放个一米二的小床。”

    一米二还不好啊, 宿舍的床才一米不到,还是上铺。

    原本林思危还想着, 要是酿酒总厂那边能有宿舍,她就想办法申请个临时宿舍,但看胡巧月这么积极,她突然意识到,其实奶奶也需要她。

    “那我跟奶奶一起去买床。有旧家具店吗?买个二手的就好了。”

    “那怎么行。我孙女才不睡别人的旧床。”

    “奶奶……”

    “别跟我争,奶奶虽然家底远不如以前,一张床还是买得起的。”

    这是曾经的富家小姐的坚持。

    “好,就听奶奶的!”林思危挟一块鸡蛋,放到胡巧月碗里,看着鸡蛋上的油星子在咸泡饭的汤面上化开,晶莹生辉。

    …

    林思危终究还是替奶奶省钱了,她不舍得去家具店,托吴山海在粮校附近找了个木匠,打了一张小床。然后礼拜天让木匠送货。

    一路上林思危坐在三轮车上扶着小床板,热热闹闹地跟木匠聊天,还说自己姨夫也是个木匠,所以她看得出来,方圆五公里就没有哪个木匠手艺比你好的。

    被这么个漂亮小姑娘一夸,木匠脸上倍儿有光,蹬三轮都更带劲了,一阵风似地蹬到了阳川路。

    见家里就这一老一少,木匠恻隐之心大起,还帮忙把家具搬到位,然后安装好了床。

    胡巧月把压箱底的床单被面都拿出来了,给林思危缝了一床绿色百鸟朝凤的新被子。一铺上床品,这张小床还真的蓬荜生辉起来。

    送走木匠,林思危直接扑到床上,光滑的绸缎被面抚着她的脸庞,是富贵的味道啊。

    “我终于有家啦!”

    林思危开心地捶着,把胡巧月逗得咯咯笑。

    “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家,傻丫头,瞧把你乐的。”

    “我有家,还有奶奶,我是个幸福的小孩!”林思危也咯咯笑,想起了丁韶武。

    此刻她觉得自己和丁韶武一样无忧无虑。

    胡巧月也是打心眼里高兴:“你可别高兴得太早,跟我老太婆住,规矩大得很,你以后可是要照顾老人了,不是幸福小孩,是辛苦小孩。”

    “我跟奶奶这还能叫‘照顾’啊,明明是奶奶照顾我。每回来都是奶奶做饭,我就是蹭吃蹭喝。”

    两人正说笑着,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

    胡巧月脸色顿时一冷。她听出来了,这是她那个有头有脸的讨债鬼儿子又来了。

    果然,楼下响起了林正清的喊声:“妈,我来了。”

    这是要她扔钥匙。

    林思危迅速从床上弹起,将床铺整理好:“我下去开门。”

    胡巧月冷笑:“前两回来都避开你,今天这是明知道你也在,来逮你了。”

    “没事,奶奶你要注意身体,别跟他们气。有我呢。”

    林思危咚咚咚跑下楼,一打开门,怔住。

    门外齐刷刷站着四个人,林正清一家四口全来了。

    林思危迅速绽开笑颜:“爸,刘阿姨,你们来啦。”

    刘玉秀手里拎着两个网兜,一副要来走亲戚的模样,脸色却很不自然。

    尽管林正清已经跟她说过,今天林思危很可能会在,但她一眼看到这个让自家鸡犬不宁的小杂种,还是打心眼里冒火。

    “让开。”她瞪林思危一眼。

    林正清也不怕尴尬,假装看不见刘玉秀的臭脸,笑道:“思危也在啊,过来看奶奶?”

    “嗯。你们吃过饭没?”林思危问。

    她是故意做出主人的派头,要气气刘玉秀。所以根本没有让开,而是走在前头,还特意放慢脚步。

    偏偏那楼梯又窄,只能将将容下两个人并排,林思危走在中间,一下子就把路挡住了没人能越过她去。

    林正清道:“没呢,这还没到饭点。”

    林思危也只当不知道他心里那些弯弯绕:“那我问问奶奶,要不要去买菜。”

    言下之意,家里没你们的菜。

    现在时间上午十点半,这个点来,不就是冲着吃饭来的吗?就看胡巧月家碗橱里那几只碗,就知道是从来没人来作客的配置,况且胡巧月也跟林思危说过,刘玉秀当了她十几年儿媳妇,上门的次数不超过五次。

    今天真是太阳西边出来了,不仅上门,还带着水果。

    林正清打着哈哈,刘玉秀咬着牙关,林家欢和林家乐好奇地跟在最后。

    她们俩个是被父母叫过来的。林家欢不太乐意,因为她想在家复习功课,林家乐却积极得不得了,她听说林思危会在,就想来羞辱羞辱这个狐狸精。

    见林思危一副主人派头,林家乐心里就已经很不高兴,打定主意要在奶奶面前给这个野种姐姐一点颜色看看。

    毕竟在林家乐心里,自己才是林家嫡亲的孙女。

    林思危算什么,除了姓林,她就是这个家的入侵者。哪怕是她很少见面的奶奶,也应该这么认为才对。

    众人一一上楼,胡巧月坐在窗前,冷脸看着来人,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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