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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四人

    苏落雁道:“我不知道你在说谁。”

    同时她的身体不断后退, 直到后背抵上一棵枫树。她回头看了一眼。

    退无可退。

    谢眠玉的身影逐渐逼近了。

    “白拂英。她没死是不是?她还活着?她一定还活着!她在太荒?”

    他执着而反复地逼问苏落雁。苏落雁被他疯癫的样子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

    “师兄……”

    正在此时,一道声音将她从困境中解救出来。两人齐齐抬头, 连白拂英也挑了挑眉,朝着说话人那边看去。

    是双眼含泪的叶梦蓁。

    她扶着一棵枫树, 眼圈微红,身体犹如巨浪下的一叶扁舟,已经摇摇欲坠, 随时都会倾覆。

    叶梦蓁也在顺利通过第一道试炼的几百人中, 只是名次不太突出而已。

    只不过叶梦蓁也不是很在意试炼的名次。

    她的视线始终追随着谢眠玉,对方和苏落雁离开没一会儿, 叶梦蓁就发现了。

    当然, 她没想到苏落雁叫谢眠玉出来和白拂英有关。

    叶梦蓁还以为,她只是单纯想要表达对谢眠玉的爱慕呢。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让其他女人接近谢眠玉, 所以立刻就抽身跟了出来。

    却没想到……正好听到那个名字。

    那个名字。

    那个许久没有人提起的名字,就是她此生也无法摆脱掉的心魔。

    叶梦蓁攥紧拳,在这一瞬间, 她竟然想到了不久前在心象关中见到的。

    白拂英。

    满身是血的白拂英, 皮肤苍白的白拂英

    ,她凶狠地挡在她面前, 让她把谢眠玉还回去。

    在那一瞬间, 叶梦蓁失去了修士应当拥有的所有素质, 近乎本能地尖叫着, 疯狂地撕打着“白拂英”。

    直到她筋疲力尽, “白拂英”才露出一抹大发慈悲的、看好戏般的讽笑,缓缓消散在山雾之中。

    可心象关消失了, 叶梦蓁的心魔却没能消失。

    白拂英!

    又是白拂英!

    这个名字,就像是一道阴沉的鬼影,一抹灰蒙蒙的雾霾,一座沉重的山脉,永远笼罩在她的心头。

    为什么!为什么她都死了还不安生?

    不对,不对……她说不定没有死。

    叶梦蓁的指甲深深地嵌入血肉中,留下几个月牙形的指印。

    她垂着头,半晌,倏地抬起脸,因憎恨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居然就那样多了几分笑容。

    “师兄……你说,你说白师姐还活着吗?”

    眼泪从她眼中流下来,面前满是红色枫叶的世界被蒙上一层水雾。

    只有叶梦蓁本人才知道,那眼泪中蕴含了怎样的恐惧。

    谢眠玉还以为她是喜极而泣。

    他不了解叶梦蓁,也不了解白拂英。虽然他总说喜欢,但事实就是这样。

    自始至终,他爱的都是自己的幻想。

    所以他当然不懂叶梦蓁这一刻的恐惧与痛苦。

    白拂英倒是挺懂的。

    她站在远处的树荫下,拢着袖子,静静地看着叶梦蓁,任由飒爽秋风吹动她的衣摆。

    叶梦蓁哽咽着说道:“白师姐、白师姐她真的还活着吗?苏道友,你见到她了吗?她过得还好吗?”

    苏落雁“啊?”了一声。

    她看看谢眠玉,又看看叶梦蓁。

    这发展感觉不太对啊?

    她又回想了一遍之前打听到的消息。

    白拂英和叶梦蓁互相指认残害同门,谢眠玉为叶梦蓁做了证,紧接着玄云判决白拂英流放太荒……

    既然是这么个关系,叶梦蓁怎么也不该关心白拂英才对。

    难道这其中真有什么误会?

    不对。

    苏落雁摇摇头,很快将这个想法给否决了。

    事件的经过没什么复杂的,而且她向很多人都打听了。

    就算各个版本有出入,白拂英和叶梦蓁互相指认这件事也是事实。

    苏落雁怀疑地看着叶梦蓁。

    叶梦蓁感觉掌心传来一阵刺痛。她眼眸暗了暗。

    “白师姐她是不是还在恨我?”

    她抬头看向苏落雁,秀丽的脸上泪痕纵横。

    “求苏道友告诉我她的下落,我要亲自去向她赔罪。就算她要了我的命,我也不会多话。”

    这次,还没等苏落雁动作,谢眠玉就皱起眉。

    “蓁蓁,是她残害同门,又污蔑你在先,你不必对她有什么歉疚感。”

    叶梦蓁垂下眼。

    有时候,她真不知道谢眠玉是真傻还是装傻。

    当日,谢眠玉闻讯赶来时,她和白拂英已经打了起来。

    换言之,他根本不知道强闯禁地杀害弟子的人是谁。

    连叶梦蓁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这事做得不算妥帖,处处都是漏洞。

    可谢眠玉就是这么相信她的说辞,即使各种不利的证据都指向她,而非白拂英。

    直到现在,他还对这个漏洞百出的谎言深信不疑呢。

    叶梦蓁忽然觉得有点冷。

    明明还没入冬,秋日的太阳明媚灿烂,阳光带着干燥的暖意。

    可她就是觉得脊背发冷,冷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衣裳。

    谢眠玉的声音又从身侧传来:“况且,她现在身在太荒。就算知道了她的具体位置,你又怎么找她?”

    叶梦蓁想,正是因为知道白拂英在太荒,她才敢说这种话。

    她才不会向白拂英赔罪。

    更不会送上自己的命。

    她想着,眼泪又落下几滴:“就算这样,我也想知道白师姐的位置……至少,至少能往里送一些东西,让她过得好一点。”

    说话时,她含着热泪的双眼又看向苏落雁。谢眠玉也朝着苏落雁看了过去,目光中是不容拒绝的询问。

    苏落雁深吸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最开始,明明是她质问谢眠玉来着。

    不过……无论如何,还是要尽快脱身。

    “我不会说。”指尖触碰到剑柄,她的态度也强硬了起来,“也不知道。请你们让开,我要下山了。”

    谢眠玉拧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满。紧接着,几道灵力在他身前凝聚成线,朝着苏落雁的方向射去!

    苏落雁腰间剑已出鞘!剑刃卷上灵力丝线,却不料那丝线极为柔韧,瞬间就缠住了她的剑。

    与此同时,又有几缕丝线朝着她所在之处延展,快速地爬上了她的手臂。

    几乎瞬间,苏落雁就如同被黏在蛛网上的猎物,动弹不得。

    差距太大了。

    她只是筑基期,还没突破金丹。而谢眠玉却是金丹期的佼佼者,曾有杀死元婴妖兽的战绩。

    两者之间的差距,就如同蹒跚学步的幼儿和人高马大的成年人,无论是在力量上,还是在速度上,都横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苏落雁咬了咬牙。

    她意识到,自己孤身来这里,有些太托大了。

    但她原本想着,自己修为在筑基期里也是数一数二的,遇到金丹也未尝不可一战,就算打不过也能跑。

    没想到……谢眠玉已经强到如此地步了。

    幸运的是,谢眠玉似乎不想杀她。

    “她在哪里?”

    他一字一顿,眼瞳幽深。苏落雁咬紧嘴唇,正想着说点硬气的话,却忽然觉得身上一松。

    与此同时,原本被捆住的双手双脚也恢复了自由。

    谢眠玉的灵力丝线断了?!

    来不及思考,苏落雁捡起落在地上的剑,飞速后退几步,余光瞄到几缕断裂的丝线在风中飘扬。

    那切口……是被斩断的?

    什么时候?

    而震惊的不只是苏落雁,还有谢眠玉。

    他抬起手,指尖挂着几缕残破的丝线,丝线坠在半空中,正随轻风摇摆。

    他神色冷了下来,身边的叶梦蓁也惊讶地睁大眼,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不只是苏落雁。连离谢眠玉的叶梦蓁,也没注意到攻击是什么时候到来的。

    只有谢眠玉,才隐隐察觉到了那隐蔽攻击的到来。

    谢眠玉面色冷然。他放下手臂,那轻柔的丝线就飘落在枫林中。

    “滚出来。”

    他冷冷道。

    谢眠玉语气不善。一是因为这道隐蔽的攻击,二是因为自己没能察觉到这道攻击。

    光这两点原因,就足够让他不悦。

    久久无人应答。只有微风穿过山林,红叶被风吹起来,如同一朵燃烧的火焰,静静地从一棵树下,飘到另一棵树下。

    咔!!

    细小的声音。

    红叶被从正中斩断,化为两半,一左一右地飘落到落叶堆中。

    三人同时一顿,目光朝着那棵树下望去。

    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谁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她只是站在那里,黑衣与燃烧的枫树融为一体。

    无声无息……不。

    她有声息。

    只是她的声息融入自然之中,化为了枫林的一部分,让人无从察觉。

    白拂英今日没有戴斗笠。她用苍白阴郁的面容看向三人,像是在看三个不会呼吸的死物。

    “……是你。”

    叶梦蓁忌惮地看着她。她不会忘记这个人,就像她不会忘记白拂英。

    “她是白复。”

    并不是所有人都见过“白复”,但大多数修士都听过这个名字。

    谢眠玉皱眉。他觉得对面这个人有点眼熟,但细细想来,却想不起来自己曾什么时候见过她。

    唯有苏落雁。

    她如同见了鬼一般,震惊地看着白拂英,久久无法回神。

    她认出了她!!

    苏落雁见过重生后的白拂英,对她的身形和气质都很是熟悉。

    绝不会认错!

    她……她怎么……

    苏落雁只觉得心脏狂跳。她紧紧盯着白拂英的脸,却得到了白拂英一个冷淡的眼神。

    她不记得她了?

    不对不对。她……她不想暴露身份。

    苏落雁恍惚地收回目光,心中已经被各种疑问填满。

    她想到白拂英当时说的话,想到谢眠玉,又想到前段时间的传言。

    不是传言。

    有人从太荒逃出来了。

    这是真的。逃出来的是她。

    她攥了攥手掌,勉强平复了心情。

    而在她不远处,叶梦蓁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她看

    了眼露出明显不悦的谢眠玉,抢先一步开口道:“原来是白道友。”

    说出“白道友”三个字的一瞬间,除白拂英以外,在场三人都恍惚了一下。

    叶梦蓁定了定神,又看向苏落雁:“苏道友,真是对不住。我师兄心里一直把白师姐当成亲姐姐看待,现在好不容易知道她的消息,有些太激动了,不是故意要伤道友的。”

    苏落雁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白拂英身上,哪还听得见她说什么。

    叶梦蓁说完一大串,她就浑浑噩噩地“哦”了一声,勉强道:“没事。我不生气。”

    她本来是很生气的。

    但白拂英出现这件事给她带来的冲击太大了,她都忘了这点生气了。

    而谢眠玉,只有在叶梦蓁说到他把白拂英当做“亲姐姐”时,额上青筋跳了跳。

    亲姐姐……小师姐……

    而白拂英,听到这几个字,只是笑了笑。

    她的笑容很淡,若非很熟悉她的人,根本无法捕捉到这丝笑意。

    可叶梦蓁看到了。

    她的心又向下沉了沉,脸上却还得保持着轻柔和缓的笑。

    “白师姐也是犯了错,才被赶出宗门的,但她昔日对我们的好,我们也记得,这才想着给她送些东西。太荒太苦了,白师姐已经受到了惩罚,我们也只是想让她过得轻松点。”

    说话时,她紧紧盯着白拂英的表情,想从她的神情上寻觅到些许蛛丝马迹。

    可惜没有。

    除了那抹极其浅淡、近乎于无的笑意,她没能在白拂英的脸上找到任何情绪。

    她只是听着,好像在听不相干者的故事。

    ——这个故事,还是无聊透顶那种。

    叶梦蓁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她看着白拂英停顿了好一会儿,直到话语间的联系都要断开了,才道:“请道友别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这个要求很合理。

    或者说,从始至终,叶梦蓁的解释都很合理。

    两个心软的人,惦念着违背门规被惩罚的师姐,心急出手。但为了宗门名声,又求别人别把事情说出去。

    白拂英站在原地没有动。

    半晌,她说了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句话。

    “我不会说出去的。”

    很轻的声音,和她的外表不太相符。

    叶梦蓁又想到了那个浑身是血的心象关。

    心象关纠缠着她,声音也是这么轻。

    她又感觉有些冷了。

    谢眠玉则是冷冷地看了白拂英一眼,而后转过身,踏着一地火红离开。

    叶梦蓁顾不上冷,赶紧跟在他的身后。她知道,谢眠玉有些生气了。

    因为白拂英。

    因为她提到了白拂英,提到了白拂英昔日的好,所以谢眠玉生气了。

    多么可笑的事实。

    叶梦蓁又深深叹了口气。秋风吹过掌心被指甲戳出来的伤口,带来丝丝痛苦的痒意。

    随着两人的离开,枫林中再度恢复了寂静。

    苏落雁忍了很久很久。直到彻底看不到谢眠玉和叶梦蓁的身影,她才豁然抬起头,快步走到白拂英身边。

    “你、你……”

    明明心中有满腹疑问,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问什么了。

    能问什么?

    问她怎么离开太荒的?还是问她出来干什么?

    苏落雁憋了好久,才慢吞吞道:“我没想到你就是传说中的白复。你现在可真厉害。”

    比她、比叶梦蓁,甚至比谢眠玉都厉害。

    白拂英对她没什么敌意。

    暂时来看,恶毒女配的脑子是好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苏落雁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恶毒女配而已。

    她不像叶梦蓁、季轻虹和东方诗,恶毒贯穿了大半的剧情。

    苏落雁的存在,只不过是为了给谢眠玉的金身上再镀一层金,顺便给可怜的虐文女主添一添堵。

    这样的恶毒女配可太多。

    小到东方家的侍女,大到某个门派的掌门,无不对她散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恶意,无论她们之间是否存在瓜葛。

    恶毒女配就像蟑螂。

    当翻开书的第一页就能看到她,那么可以预见的是,在未来的九百九十九页里,也必定大有文蟑,随处可见她们的身影。

    白拂英靠在树上,语气淡淡:“没什么厉害的。”

    “怎么不厉害。”苏落雁立刻反驳道,“我听说了!你在修灵城对付了两只化神期妖兽!这还不叫厉害吗?!”

    白拂英眉头动了动。

    她轻笑一声:“多亏了你。”

    “我?”

    苏落雁疑惑:“我怎么了?”

    白拂英道:“你给我的丹药。”

    若没那颗丹药,她未必能撑过第二只焰隼的追击。

    苏落雁立刻就想起来了。她笑了笑:“原来是那个丹药!能帮上你的忙就好。”

    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你之前和我说的……”

    她略有几分犹豫。

    “谢眠玉……他陷害了你。”

    白拂英“嗯”了一声。

    苏落雁叹气:“我一开始还有点不信。”

    她现在手里仍然没有证据。但心中的天平,已经朝着白拂英的方向倾斜了。

    而且,刚刚谢眠玉两人的态度……也让她心中隐隐不满。

    想到自己之前还对谢眠玉有朦胧的好感,苏落雁就想抽自己两巴掌清醒清醒。

    “他们还不知道你出来了。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白拂英道:“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她语气凉凉的。苏落雁开始还以为她生气了,但看了一眼,也没发现她脸上有任何怒色。

    苏落雁顿了顿,才说出自己的想法:“要不你联系玄云仙宗?”

    第102章 抢

    “哦?”

    苏落雁道:“你原本担心玄云包庇谢眠玉, 但现在你已经和他一样,甚至比他还强了啊。”

    既然白拂英够强,那玄云肯定很乐意替她洗刷冤屈, 让她回归宗门的。

    苏落雁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已经是当前的最佳选择了。

    白拂英却缓缓摇了摇头, 散乱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而拂动。

    “我不会回去的。”

    即使她也知道,现在回玄云是最好的选择,至少那样, 她就不会站在整个中洲的对立面。

    但白拂英不会回去。

    她深恨玄云仙宗。

    恨玄云对谢眠玉的包庇, 恨玄云对她冤屈的视而不见,也恨玄云弟子对她的冷酷和无情。

    ——或许有一天她会重新回到玄云仙宗。但那时, 她手上一定会拿着一把屠刀。

    杀了他们。

    对于白拂英来说, 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好吧……不过我看你那些同门,确实也不太关心你的样子。”

    “不太关心”,其实已经是苏落雁美化过的说法。

    这两年间, 为了找出真相,她也明里暗里接近了很多玄云弟子。

    每次,只要她一提到“白拂英”, 对方就会露出厌恶的表情, 好像她是多么见不得人的存在似的。

    白拂英并不是罪大恶极之人,至少以前不是。

    苏落雁打听来打听去, 除了那件事, 竟然没发现白拂英做过任何恶事, 甚至有不少人都受过她的恩惠。

    可即便如此, 这些人提起她, 也会用上厌恶的口吻,好像受过她的帮助成了他们身上的最大污点。

    至于“白拂英有没有可能是冤枉的”, 这句话苏落雁提都不敢提。

    因为只要她一提,玄云弟子就会立刻跳起来,质问道:“你是在怀疑谢师兄喽!”

    谢眠玉,一个能给玄云带来荣耀的人,一个被所有人追捧的人。

    想到这里,苏落雁对白拂英的选择多了几分理解。

    白拂英知道苏落雁在想什么。

    她对自己在玄云内的名声,也是一清二楚。

    “这件事你不要再查了。”

    白拂英垂下眼,凝视着地上的红叶。火红的叶子映亮了她的双眼。

    苏落雁回过神:“为什么?说不定我能帮你洗刷冤屈呢。”

    白拂英没有回答。

    她从储物袋里拿出斗笠,稳稳地扣在脑袋上。黑色

    的轻纱飘动,挡住了她的面容。

    “总之。”

    她转过身,顺着林间被踩出来的小径,平稳地朝着山阶方向走去,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你就当从没有见过我。”

    声音飘在山间,转眼间就被山风吹散。话音未落,白拂英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枫林之中,只剩苏落雁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众人抽完签时,就已经是下午,白拂英又在枫林里耽搁了一段时间。等她下了山,飞仙城里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

    今夜的飞仙城,热闹非凡。

    街道两边的酒肆已经人满为患,一些修士坐在酒肆中,大肆谈论着今日求剑山上的见闻。

    各家商铺已经挂上了灯笼,站在山上,就能看到这些灯笼的光连成一片,形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白拂英戴着斗笠,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她没什么目的,只是顺着人群走着,跟着人流出了城,走到了城外一条河边。

    河上已经飘满了灯。

    灯光照亮了河水,河水如同明镜一般,又映出明亮的灯光。

    但今天既非元宵节,也非中元节,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秋日。

    白拂英站在河边。

    她看到河边立了一块碑,碑上刻着几行磨损严重的字迹。

    借着河灯的光,她勉强读完了碑文。

    原来在上古时期,这附近一带并不是城池,而是一个名为求剑的国家。

    就如同同时期的其他国家一样,这个求剑国也不比飞仙城大上多少。不过比起其他小国,求剑国还是有一定知名度的。

    因为生活在这个国家的,是一些经验丰富的器修——当时称为锻造师。

    这些锻造师极其擅长锻造兵器,且从不离开求剑国,想要请他们锻造兵器,必须要亲自上门、花费重金才行。

    而求剑山,其实就是求剑国的锻造师们锻造兵器的地方。

    但就在某一天,求剑国好像被凭空抹去了一般,彻底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关于求剑国消亡的原因,各典籍记载不一。

    有的说是某位锻造师锻造了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受到了天罚;也有人说,他们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总之,在之后的千万年里,求剑国的锻造师再也没现世过。他们的技艺,也就这样失传了。

    但求剑山那边还保存着一部分锻造师们留下来的刀剑。只不过这些刀剑都是半成品,且大部分无法使用了。

    至于今日放河灯的传统,也和求剑国的消失有关。

    有传言称,求剑国的锻造师们冤魂不散,化作恶鬼藏身于这片土地中,需要定时以河灯祭祀,平息怨气。

    也不知传言是从哪里流传出来的。反正,这个习俗就这么维持了数千年,后来祭祀的意味淡了,祈福的意味重了。

    白拂英站在河边湿润的土地上,抬眼望着明亮的河。

    河灯的光芒照在她的衣角上,一时间,她竟有些恍惚。

    她恍然想起,自己曾送给谢眠玉一个亲手做的河灯。

    只是那个河灯被他随手丢在了室外。风吹日晒雨淋,还没到节日,就已经破破烂烂,看不出本来模样了。

    后来,这个破破烂烂的灯又被谢眠玉想了起来。

    他修修补补,只要多在那破烂的河灯纸上打几个补丁,那伤害的痕迹就摇身一变,成了深情的证明。

    白拂英想着想着,忽地笑了一下。

    她难得来了兴致,找到了一个卖河灯的小摊,买了小摊上最精致的河灯。

    一个莲花形状的河灯。

    花瓣是浅红色的,上面用笔精细地描绘了花瓣的脉络。

    她没有在河灯上写愿望。她的愿望,不需要靠神灵来实现。

    白拂英将河灯放在掌心,半蹲在河边,把它轻轻地放在河上。

    河灯遇到水,就轻轻地摇摆起来,随着水波晃动着。花蕊上的灯火摇曳,河灯越漂越远,灯火与其他河灯的光芒交汇在一起。

    白拂英缓缓站起身。

    身后传来叶梦蓁的声音:“白道友也来放河灯?”

    白拂英转过身。

    叶梦蓁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手里捧着个很大的河灯,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她身后没有出现谢眠玉的身影。

    叶梦蓁走到她面前,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河岸:“白道友在找谁?是在找我师兄吗?”

    白拂英轻笑一声。

    “你又是来找谁?找我?”

    说话时,她望着明亮如镜的湖面,点点星火在她脸上映出温暖的微光。

    “只是正好碰到了而已。”

    叶梦蓁抱着河灯。

    谢眠玉不在时,她的表情通常显得十分冷淡,全然没有平时的温柔。

    “你来找我做什么?”

    “只是想跟白道友道个歉而已。上次修灵城的事,是我们冒犯了道友。”叶梦蓁看着她,“不过我知道,道友应该是不会在意的。”

    白拂英冷淡道:“是吗?”

    叶梦蓁道:“我知道你是个宽容的人。”

    她半蹲下身,轻手轻脚地将河灯放下。她的河灯很大,一放到河面上,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呢,从小就争强好胜,从不愿意比别人差。”

    叶梦蓁站起来,仿佛梦呓般轻轻呢喃着。

    “衣服呢,我要最好看的;剑呢,我要最锋利的;就连当了师姐,我也要当弟子最喜欢的。还有……”

    她蓦然看向白拂英,目光灼灼,仿若利箭:“还有男人,我也只要最强的那个。”

    白拂英不语。

    叶梦蓁收回目光,语气再度恢复了柔和。

    “我不喜欢别人和我抢。”

    白拂英语气依旧平静:“没人和你抢。”

    她不要最好看的衣服,再好看的衣服,都只是累赘外物;她不要别人的喜欢,别人再喜欢,也只是镜花水月般的妄念。

    她也不要最锋利的剑。

    她自己就是最锋利的剑。

    那谢眠玉呢?

    白拂英知道,叶梦蓁所说的最强的男人,就是谢眠玉。

    谢眠玉。

    想到这里,白拂英几乎要笑起来。

    她更想杀了谢眠玉,抢走他光鲜的名头,让自己成为世间的最强者。

    叶梦蓁提到的那些,对她而言,也不过是可以随意抛弃的东西。

    白拂英站在河边。

    她看着河中央最大最漂亮的花灯,慢慢道:“没人和你抢。我不喜欢。”

    叶梦蓁侧过头,又去看她的表情:“是吗?”

    白拂英没说话。

    气氛凝滞了几息。好像有看不见的冰霜,冻结了整条河,也冻结了河边的二人。

    良久,叶梦蓁才道:“如果所有人都像道友这么想就好了。道友认识我师姐白拂英吗?”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白拂英的回答,她继续向下说。

    “想来,像道友这样前途光明的人,也不认识我们玄云的叛徒。对吧?”

    叶梦蓁看着白拂英:“但是道友,你长得和她有几分相似。”

    白拂英总算明白,叶梦蓁来找她是想说什么了。

    原来是想试探她。

    她怀疑了吗?

    说来也怪,对于她的身份,谢眠玉这个男主没有一点察觉,反倒是叶梦蓁这个恶毒女配,提前嗅到了某种风雨欲来的味道。

    白拂英淡淡道:“你觉得我是你师姐。”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叶梦蓁道:“但我知道你不是。”

    白拂英看向她。

    只见叶梦蓁的脸上,露出一种奇异又扭曲,似悲似喜,又似是恐惧的笑容。

    她带着那种扭曲的笑容,一字一顿,声似悲鸣:“如果是白拂英,她一定会和我抢的。”

    白拂英收回目光,悠然道:“那你大可放心。”

    叶梦蓁期盼地说道:“是啊。白拂英一定回不来了。”

    身后突然传来谢眠玉的声音。

    叶梦蓁脸上那扭曲的表情立马消失不见,她回过头,笑意盈盈地对着谢眠玉:“谢师兄!我在这里!”

    谢眠玉走上前。

    当看到叶梦蓁身边的白拂英时,他

    脚步一顿,又很快恢复正常,视线没有在她身上停留。

    叶梦蓁脸上笑意愈深。

    谢眠玉道:“你放过河灯了吗?”

    “没有。”叶梦蓁道,“师兄,我们可以一起放。”

    白拂英看向河中央。

    叶梦蓁那个大河灯已经不见了。也不知她写了什么愿望。

    看她背着谢眠玉放河灯的样子,写的估计是“希望白拂英早点死”这种话。

    叶梦蓁和谢眠玉的声音逐渐远去。白拂英在河畔站了一会儿,正欲离开,余光忽地瞄到水中有什么东西。

    那东西随着水波一闪一闪,水面映出铁器的冷光,看着好像是沉在河底淤泥中的一样。

    月光落下,那铁光闪烁,忽然就映到了她的眼中。

    白拂英站在原地思索片刻,双指并拢。

    随着她的动作,附近的河面翻涌起来,那铁光越来越亮,最后被河水裹挟着,飞出水面,“咣铛”一声,落在她面前的土地上。

    这附近比较偏僻,灯光昏暗,倒是没人注意到她这边的情况。

    白拂英抬起手,那东西就自动落在她的手上。

    沉甸甸的。

    白拂英垂下眼,目光从它身上扫过。

    这是一把特别的弯刀。

    刀身如弦月,弯出一个圆润冷厉的弧度,些许寒光映亮刀身盈盈水波,刀柄后悬挂着一根银色链条。

    刀的材质应该不错,但刀型有些古老了。

    如果白拂英没猜错的话,这刀的用法应该类似飞镰,是抛出去收割人头的。

    据白拂英所知,现在修真界几乎没人用这种武器。

    而且刀刃上的花纹也很是粗犷古朴,和现在流行的刀纹风格很是不同。

    这把刀并未开刃,刀锋迟钝,无法使用。

    刀?在河底?

    白拂英双眼微动。

    她打量着这把沉在河底的刀,用另一只手抚过雪亮的刀身。些微刺痛感从指尖传来,白拂英神色未变,将手指举到面前。

    只见她的指尖已经被割伤,留下了两道细小的伤口。

    几滴血珠悬在伤口处,随她抬手的动作落在她衣袖上。

    白拂英盯着殷红的血珠。半晌,她反转手指,将指尖的鲜血涂在刀锋之上。

    浅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清冷的刀光被血色覆盖。而就在血色覆满刀锋的刹那,白拂英似乎听到了一道声音。

    “封印……”

    不对。不是一道声音,而是许多道声音。

    有男人的声音,也有女人的声音。这些声音掺杂在一起,有的粗,有的细,难以分辨,却又同时呢喃着同一段词句。

    “封印……封印……”

    刀锋轻轻地震颤起来。

    “封印……”

    封印什么?

    白拂英毫不犹豫,用力划开掌心。掌心的鲜血毫不吝啬地涂满整个刀锋,有几滴鲜血顺着刀刃,滴落在泥土之中。

    刀锋的震颤变得更加剧烈,几乎要挣脱她的手掌,飞到九霄云外。

    那交杂的声音更清晰了,仿佛是贴着她的耳边响起,声音近似呐喊,又像是群蜂的嗡鸣。

    “封印……”

    忽地,弯刀停止了震动,那嘟囔着“封印”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只有明月的清辉洒落,血腥味顺着夜风蔓延。

    白拂英低下头。

    鲜血狼狈地在刀锋上流淌。原本明亮的刀光,已经变得灰暗,只能映出一道模糊难以分辨的月光。

    就好像在这一刻……这把刀,失去了自己的魂灵,变成了一个徒有其表的躯壳。

    白拂英的指尖按在刀上。只听“乒”的一声,明明她没怎么用力,刀锋却如同枯树枯死的枝条一般,被她按碎了一小块。

    它死了。

    白拂英脑海中忽地蹦出这三个字。

    一般来讲,人们是很少用“死”来形容一个本就没有生命的死物的。

    而那声“封印”,似乎就是它临死前,发出的最后一声呐喊。

    封印。

    封印什么?

    白拂英再次仔细地检查起这把刀,却没能在它身上检查出任何不同。

    它似乎只是一把老旧的、古朴的刀而已。

    不过……

    这把刀,应该是求剑国的古遗物没错。求剑国留下来的兵器其实不少,都堆在了求剑山的最上边,只是大部分不能使用而已。

    白拂英好像想到了什么。

    她将刀拎在手中,又走到那河边石碑前。

    人少了,石碑处更昏暗了。只有耿耿月光洒落,照亮了上面模糊的字迹。

    白拂英站在石碑前,将手按在石碑上。石碑冰凉,在月光下泛着寒冷的光。

    她借着月光,逐字逐句研读着上面的信息。

    求剑国……锻造师……不该存在的东西……天罚……

    几个词句在脑海中连成一片,白拂英放下手,一个猜测缓缓在心头升起。

    不该存在的东西……是什么东西?

    连谢眠玉这种东西都能存在,还有什么东西是不该存在的,以至于求剑国竟然受到了天罚?

    还是说,这种猜测本身就是错误的?

    白拂英用指尖,轻轻抚摸着那把死去的刀,心中思绪暗涌。

    也许,在这把刀中留存的“封印”,是求剑国的锻造师们,想要传达到后世的重要信息。

    第103章 她有

    白拂英回到客栈休息了一夜。

    翌日, 她早早上了求剑山。

    昨日显示名字的石碑还在。凑近看,就会发现这块石碑有好几人高,上面的名字在阳光下亮着, 闪动着熠熠的光辉。

    “白复”这个名字依旧停留在石碑的最上方。

    若有人朝这个名字里注入灵力,就会有另一个名字闪烁着响应。

    那是白拂英的对手。一个仅仅是站着, 就能得到大多数人同情目光的倒霉蛋。

    白拂英将手拢在袖子中,掠过高大的石碑继续向前。再走一段路,她面前的土地上, 就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这是一道深渊。

    寒意从深渊中攀爬上来, 甫一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就会凝结成一片白雾。

    而在白雾之中, 有着几座晃晃悠悠、用铁索连接着的吊桥。有几名修士走在铁索桥上, 转瞬间就被浓雾吞噬。

    白拂英走上吊桥。她动作很轻,落在桥上,甚至没有引起桥面的震荡。

    冷风从她身上吹过, 瞬间就穿透黑色的法衣,阴冷之气将人从头到脚吞噬。

    “锻造……”

    白拂英忽地停住了步伐。

    她听到那阵寒风,带来了一阵令人难以捉摸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是从深渊中传来的, 又像是来自不远处的土地。

    白拂英站在原地, 凝神细细听着这来自上古时期的哀鸣。

    时而有人从她身边走过,带的铁索桥一阵摇晃。风声从行人的衣袍间飞过, 鼓动起一阵呼呼的声响。

    “白道友?”有人叫白拂英, “马上要到你了!”

    白拂英手中的令牌已经亮起, 这就代表着她的战斗即将开始。

    她微微点头, 朝着吊桥的另一边走去。当双脚落到硬实的土地上时, 白拂英不禁回过头,俯视着身后一步处深不见底的深渊。

    而那声音莫名响起, 又莫名消失在风中,仿佛那只是她的错觉。

    求剑国。

    白拂英扫了眼储物袋中的弯刀。

    它被她装进一个盒子里,孤零零地躺在储物袋的角落。

    白拂英目光闪了闪。

    再向前走,擂台就出现在了面前。

    各宗联合大比是整个中洲的盛事,比赛地点自然不寒酸。白玉围栏围出一片广场。

    结界围起广场,在清澈的天幕之上,倒挂着一些泛着五彩流光的水镜。

    这些水镜是一种名为子母镜的法器。母镜只有一个,就悬挂在赛场之上,子镜倒是不限量,早早就被运到了中洲各地。

    水镜之下,正是供修士打斗的擂台。

    擂台有九个,每个擂台下方都围满了来围观的修士。台上灵光混杂着台下的呐喊,场面热闹非

    凡。

    不只是求剑山热闹。

    整个中洲,无论大势力还是小势力,都在关注着这次大比。

    毕竟,大比不仅事关个人的名次,同时也对宗门的声望、以及未来一段时间的发展有一定影响。

    而这次大比,最引人关注的,自然就是两个人。

    玄云仙宗的谢眠玉,以及散修联盟的白复。

    对于前者,修士们没什么可说的。

    谢眠玉从三年以前开始,就是修真界闻名的天才了。

    他风头极盛。

    若提起他的事,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那时候就有善卜术的修士预测,认为在今后的几百乃至几千年里,都不会出现比谢眠玉更强、更有才能的修士。

    此言一出,谢眠玉更是风头无两。

    可谁能想到,他还没风光几年,就有一个比他更有话题性的人物出世了呢。

    而对于第二人的出现,修士们多少有点摸不着头脑。

    她从未在中洲留下过任何痕迹,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甫一现世,就带来了强渡元婴雷劫的大新闻,没沉寂几日,又在北地之战中声名大噪,知名度直逼各宗掌门。

    北地之战后,她又沉寂下来闭关修习。再出现,就是这次宗门大比。

    “白复。”

    江家家主江议盯着水镜上的面孔,轻轻念着这个名字。

    “查到了吗?她究竟出身何地?”

    “禀家主……没有查到。”

    “没查到?!”

    江议眼中闪过冷光。他面无表情,语气中却带着十足的不善:“怎么,难不成她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

    他的手下已经汗如雨下了:“家、家主,她今年四月之前,的确没在任何地方留下痕迹。”

    最早一次查到她的行踪,就是她搭乘那艘坠落的飞舟。

    其实对于修士来说,的确容易出现这种状况。

    修士,有不少离群索居,在深山里隐修的。

    而且当前中洲对户籍管理一般都针对普通人,根本管不了来无影去无踪,还能随时易容的修士。

    江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罢了。”

    他的目光重新移回水镜上,眼神闪烁,指节不自觉地轻敲着桌面。

    “这白复,倒也确实是个天才。只可惜……”

    可惜什么,他没有明说。但谁都知道他这话的意思。

    手下垂头盯着地板,不敢说话。

    江议面露深思,半晌才放下手,接着询问道:“派人去接触了吗?”

    “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江议冷哼一声。

    “听说她恰好是高纯度的水灵根?哼,这样的人偏生投到江妙法那个叛徒手下……不过嘛,这也没什么。尽快派人去问问她愿不愿意来江家。”

    江家虽是个由血缘维系的家族,但也并非没有外姓人。

    普通外姓人想要融入这个家族,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嫁娶之事。

    至于不愿意?江议是没想过的。

    除了世家子弟,几乎所有的修士都不在意血脉问题。有些人甚至抛弃了原本的姓名,只以道号自称。

    从前,江妙法手下的散修里也出过一些不错的修士。

    江议也不为难这些人。

    他只要派人去联络他们,稍微表露一些接纳他们进入江家的意愿——

    这些人就毫不犹豫地改换门庭了。

    毕竟,散修联盟不是宗门,只是一个保证修灵山脉运行的机构罢了。

    这么些年来,江家用这种办法,从散修联盟那里挖了不少人。

    有些人人品极差,为了更好融入江家,也会说些江妙法的不是。

    这些话都被江家故意传回江妙法耳中了。虽然往往得到的只有沉默,但他们乐此不疲。

    江议了解自己这个女儿。他知道怎样伤人最疼,最不留痕迹。

    所以,当发现散修联盟里出了个白拂英时,他理所应当地想要将她拉到自己这边。

    况且,和那些可有可无的人不一样,她的加入,的的确确能给江家提供助力。

    “派人去接触她。”江议摩挲着桌子,又重复了一遍,“告诉她,如果她愿意加入,江家愿意以培养核心子弟的标准培养她。”

    手下领命正欲退下,却又被江议叫住了。

    “等等。”

    他眉头动了动:“我亲自与她说。”

    手下心中暗惊,但还是退下了。

    房间中就只剩下江议一人。

    半晌,江议缓缓抬起头看向水镜。

    在光滑明亮的水镜之中,一场万众瞩目的比试即将开始。

    因为在吊桥上耽搁了一点时间,等白拂英到达自己的丙号擂台时,主持比试的修士已经开始叫她的名字了。

    她的对手站在擂台中央,略有些局促不安地扫过人群。

    而擂台下站满了来观战的修士,连上空也被挤满。人潮涌动,自上向下看去,只能看到攒动的人头。

    除了其他擂台正在比试的几人,几乎所有修士都过来观战,甚至有些人刚打过一次,就迫不及待凑了过来。

    丙号擂台下人满为患,更衬得其他擂台门可罗雀,萧条又可怜。

    白拂英跃上擂台,站在擂台的另一端,与对手相对而立。

    而在她出现的一瞬间,擂台下就爆发出一阵议论声。

    很多修士,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天才的真容。

    她和大多数人想象中的“白复”并不相同。

    在大多数人的想象中,这位名满天下的修士,应该如同其他年少成名的天才一样,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但白拂英不是这样的。

    她的存在感并没有那么高,或者说出乎意料的低。

    在不知道她的身份之前,即使与她擦肩而过,也少有人会注意到她。

    直到她的存在被点破,众人才会恍然注意到她。而在这之前,她仅仅沉默地站在那里,像是无星无月的漆黑夜空。

    连主持比试的修士也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再度确认:“白复?”

    白拂英点头。

    对面的女修紧张地看了她一眼。

    她浑身紧绷,紧紧抿着的嘴唇透露出几分不安。

    主持比试的修士又核对双方令牌,防止有人冒领身份。确认身份无误后,他才伸手。

    刹那间,代表比试开始的钟声响彻求剑山。

    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屏住了呼吸,双眸紧盯着擂台上的二人,不敢有丝毫分神。

    而擂台上,在钟声落下的瞬间,白拂英对面的女修就抢先出手!她拔出腰间武器,长刀光芒一闪,朝着她的方向刺来!

    女修知道,自己在白拂英面前不占优势。想要取胜,只能放手一搏。

    刀锋带起一阵微风,带起一阵破空声,朝着白拂英的胸膛刺来,刀光映亮她的双眼。

    这一击速度极快。面对身负盛名的白拂英,女修不敢有任何放松,出手就是全力。

    换作其他修士,即使同为金丹期,恐怕也是难以招架。就算能躲过去,多多少少也要受点伤才是。

    台下众人同为修士,自然知道这一招有多凶险,当即屏气凝神,想要看白拂英如何应对。

    是躲?还是挡?

    可出人意料的是,白拂英既没有躲,也没有挡。

    她欺身而上,转眼间剑已出鞘,朝着对面的对手砍去。那一击无声无息,化作一道虹光,径直斩向

    女修。

    这一剑要比女修的刀快得多!

    明明是对方先出手,可在她的刀尖刺入白拂英胸膛之前,白拂英的剑芒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即使是站在台下、打起十二分精神观察着她的修士们,也很难说出这一剑是怎么斩出来的。

    唯有隔着水镜,暗自观察着比试现场的各宗长老掌门,才把她这一招看得明白。

    其中,又以天明剑宗的长老最为惊讶。

    “之前倒是没听说。没想到这白复,在剑之一道上,居然有这么高的造诣。”

    看到白拂英这一招时,他率先关注的,不是这一招的速度或是威力,而是她剑中隐藏的道蕴。

    “剑中隐有潮汐之势……听说她跟着江盟主学了一段时间?看样子,她已经能把自身灵力属性与剑结合起来了。”

    又有长老叹道:“可惜,这等好苗子,居然不是出自我们剑宗。”

    “谁说不是呢。如果这白复是在咱们剑宗长大,说不定能在元婴期就磨练出剑意来。”

    “江妙法实力不错,但她一个用刀的,怎么教得了剑修呢?”

    “是啊是啊。”

    长老们七嘴八舌。

    唯有剑宗宗主李秀剑,看着水镜沉默不语。

    长老们早就习惯了她这模样。

    李秀剑天生迟钝,反应比别人慢半拍,据说四五岁才学会简单的词语。

    连她父母,都觉得自己生了个心智不全的傻子。

    但谁也没想到,天生慢人一步的李秀剑,在剑之一道上,比别人不止快了一步。

    长老问道:“宗主觉得,这白复怎么样?”

    李秀剑可不喜欢说那些体面话。

    对她来说,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即使惹人不高兴,她也要说实话。

    听到长老的问题,李秀剑摇了摇头,蹦出一个字:“不。”

    “不?”

    长老皱眉看向水镜:“难道这白复有什么不妥?看不出来啊?”

    但李秀剑总不可能看错。

    正当长老们沉思之际,李秀剑又缓缓道:“她有。”

    长老们更是摸不着头脑:“有什么?真有不妥?”

    可李秀剑却不再说话了。她的目光慢慢移到水镜上,而此时此刻,水镜的画面已经被剑光填满。

    不。

    她有——剑意。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场面的局势已经陷入了焦灼。

    或者说,对那个女修是这样的。

    白拂英又快又稳的一剑朝她袭来,转眼就到了她身前。女修额头瞬间流下冷汗。

    她刀尖向后一挑,试图拦住那道剑光。

    乒!!

    一刀一剑相撞,她顿觉一阵巨力朝自己的方向撞来,酥麻之感爬上手腕,虎口寸寸崩裂,手中的刀差点飞了出去。

    女修想要抵挡,却终究不敌,身体顺着这股力道朝着后方飞去。

    只听“砰”的一声,后腰撞上擂台边缘的围栏。女修心中大惊,连忙稳住脚步,以免自己被打下擂台。

    可下一瞬间,一把剑停在她脖颈前,剑尖离她的喉咙不足一寸。

    那么近。她甚至能感受到这把剑冰冷的温度。

    而白拂英就持剑站在她面前。只要她再动一动手指,那把剑就会即刻送入她喉中。

    女修冷汗如雨,神色颓然。

    她知道自己和白拂英有差距,也知道自己多半不会赢。

    但她从没想到,这种差距会这么大,简直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胜利的钟声又一次敲响。

    “白复——胜。”

    白拂英放下剑。

    她剑尖挪开,对面女修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毕竟,没人想被那么危险的剑指着命门。

    女修站稳身体,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她回想起刚刚的战斗,也觉得自己也竭尽所能。

    她输了,但不算太狼狈。换作在场任何一个修士站在这里,都会是同样的结果。

    况且并不是输了一次就彻底失去了进秘境的资格。

    她还有机会。

    想到这里,女修对白拂英笑了笑:“多谢道友手下留情。”

    说罢,纵身跳下擂台,身影融入到黑压压的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钟声余波消散在云雾中。白拂英顿了顿,也转身一跃而下,朝着人群中走去。

    众人的视线追随她,一直向前,穿过深渊上那浓郁的雾气,又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雾中。

    直到她离开,原本还算安静的擂台下,如涨潮般,涌起一阵议论声。

    这议论声一直持续着,直到另外两位修士上台才算罢休。

    白拂英没有离开求剑山。

    今天这场战斗,并未给她带来特别的触动。倒是那横亘在山顶上的深渊让她有些在意。

    沿着山路走到一处枫林中,白拂英席地而坐,开始思考关于求剑国以及弯刀的事。

    她并不觉得自己在桥上听到的声音是幻觉。

    修士本就极少出现幻觉。

    那声音,绝对是真实存在的。

    “锻造……”白拂英缓缓重复着这两个字,“封印?”

    不对。

    这只不过是破碎的词句,单看没什么意义。

    想要知道这些话的真正含义,必须要把所有单独的词句都组合在一起。

    但“封印”二字被寄存在河底弯刀中,“锻造”二字则是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

    其他信息,又被封存在哪里了?

    难道是在深渊里?

    白拂英皱了皱眉头,却总觉得不太对。

    正思索间,不远处突然传来生人的气息。白拂英似有所觉,微微抬起头,看向来者所在的方向。

    “什么事?”

    她语气冷淡地问道。

    来者呼吸一滞,似乎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思量几息后,他还是从一棵树后现身,走到了白拂英的面前。

    白拂英有些意外。

    “江家的人?”

    第104章 江家的示好

    来者身着黑衣, 袖子和衣摆处都有蓝色的水状纹路。微风一吹,黑蓝色的衣摆就顺势摇摆起来。

    只有江家的修士,才会穿这种样子的衣裳。

    江家的人, 找上她?

    白拂英可不觉得对方是出于善意才来找她的。

    有江妙法和江灵仙这层关系在,江家之前没对她出手, 都让白拂英觉得有些反常了。

    江家的修士看着她。

    他倒是比其他世家的修士有礼貌得多:“白道友感知果然敏锐。”

    白拂英没有理会他的恭维。

    她又问了一遍:“什么事?”

    被白拂英冷漠以待,修士脸上多了几分难堪。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很快收敛起脸上的几分不悦。

    “白道友, 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现在所在的地方虽然安静, 却偶尔有行人经过,并不算隐蔽。

    见白拂英神色淡淡, 修士咬咬牙, 接着道:“我们家主想与你谈谈。”

    江家家主?

    白拂英眼眸微闪。

    江家家主江议应该不在求剑山,和她“谈谈”,应该也是靠传讯符或者水镜一类的东西。

    但无论是面对面谈, 还是靠传讯符,都能表明一个态度——江议似乎并不想针对她。

    的确,这段时间, 江家的人堪称老实, 唯一一次给她使绊子,也就是昨日质疑她用了其他手段而已。

    白拂英本以为是这群人不想明着出手。

    没想到, 他们竟然还有别的打算。

    念及此, 白拂英点点头。江家修士见状松了一口气, 引着她朝枫林之中走去。

    踩过被红叶染红的小路, 两人来到一条小溪边。溪流潺潺, 遮掩了两人的说话声。

    修士从怀里掏出一张传讯符。

    白拂英一眼就能看出,这张传讯符品质极好, 不是凡品。

    往传讯符中注入灵力,一阵光芒亮起,几息后,对面传来一个厚重严肃的声音。

    “是白复小友吗?”

    小友?

    这称呼,似乎与他和白拂英的关系不太匹配。

    两人就算非敌,也不是友。

    白拂英道:“江家主想找我谈什么?”

    她这么开门见山,让习惯了绕圈子的江议都有些不习惯了。

    他噎了一下,才道:“我专门派人找白小友,确实是有事想和你谈谈。”

    顿了顿,没听到白拂英询问的声音,他才继续道:“白小友是散修吧?”

    白拂英“嗯”了一声。

    她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散修。

    江议道:“白小友刚刚的比试我看过了,当真是精彩,光看着,可想不到小友是散修……说起来,当散修也是耽误了小友的天赋。”

    图穷匕见。

    白拂英道:“耽误?”

    “就是耽误。”江议接着说道,“小友现在还在金丹期,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可等你到了元婴期,修炼所需资源要翻几十倍,到时候,散修联盟可无法支撑你修炼,可不就是耽误?”

    手持传讯符的修士闻言,抬眼看了白拂英一眼。

    江家是有一些外姓修士,但这些人基本上都是由家族子弟出去招揽的。

    由家主亲自出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也是头一份了。

    但想到刚刚的战斗,修士又明白了。能被家主亲自招揽,她自有这个价值。

    “况且,我看白小友是水灵根。全中洲最好的水灵根功法和资管,都在我们江家了。你去其他地方,可找不到这些。”

    白拂英道:“江家主想让我进入江家?”

    传讯符那头沉默了一瞬,才接着问道:“白小友意下如何?”

    “不如何。”

    白拂英神色平静。

    她并没有为江议的礼贤下士而激动,也不想接过这根又粗又重的橄榄枝。

    “江家主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声音轻柔,说出的话却是冷硬且笃定的。

    听到她的拒绝,持着传讯符的修士手腕一抖,符纸差点落到地上。

    她……拒绝了?

    就这么拒绝了?

    那可是江家……那可是身为万年世家的江家!

    修士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看向了传讯符。传讯符没有中断,还在亮着,可对面传来的,却是久久的沉默。

    这沉默不能让人轻松,反而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让人憋闷、窒息。

    良久,江议道:“是怕江妙法?哼,你放心,她不过是一只病猫,不足为惧。”

    白拂英没有说话。

    从她的沉默中,江议窥探到了几分端倪。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也就是说,白小友要拒绝江家了?”

    冰冷的声音几乎能在传讯符上凝结出霜花。江家修士低眉顺眼,不敢发出一点声息。

    他知道……江议生气了。

    他当然会生气。

    因为江议,本就是说一不二、不许任何人质疑的人。

    如果有人反抗他,即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他也会毫不留情地动手。

    白拂英甚至不是他的女儿。她只是一个外人。

    江议冷笑起来。

    “好……好。白小友真是又有志气,又讲义气。不过,白小友初入修真界,恐怕还不懂修真界的规矩。”

    什么是修真界的规矩?

    不是有志气,也不是讲义气,更不是仁义礼智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修真界的规矩是弱肉强食,是力量为尊,是成王败寇。

    修士们厮杀,争夺,努力把别人的肉抢到自己碗中。

    每年有多少修士死于非命?又有多少修士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不过有一层名为正义的纱,挡住了暗潮下的凶狠与残酷。

    “我承认你的确有天赋。但人一死,再强的天赋都只是空中楼阁。”

    白拂英微笑:“那空有底蕴,而无传人的江家,又是不是水月镜花呢?”

    既然已经得罪了江家,那她不介意得罪得更狠更彻底一点。

    而她的话,却是戳中了江议的痛点,让他狠狠变了脸色。

    没错。现在江家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没有传人。

    江家已经好几百年,没有出过优秀的子弟了。

    几位支撑着江家的高阶修士都已经老了,眼看着寿数将至。

    而往下数几辈,只有身为家主的江议还算年轻。

    当然,这个年轻是以修士的年龄来算的。

    再往下数,竟然没有一人可堪大用,别说元婴期了,连金丹期都没几个,性情更是和普通的二世祖没区别。

    唯二两个性格修为都不错的人,居然是被赶出江家的江妙法和江灵仙。

    ——赶她们出去的时候,江家也没想到自己会人才凋落到这个程度。

    等他们想后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这件事,族里对江议一直有怨怼的声音。

    而江议最恨别人质疑自己,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对江妙法二人的迫害更是变本加厉。

    此时听到白拂英居然拿这件事来嘲讽自己,他目光立即阴鸷下来。

    “好。”江议冷冷道,“那我就让你看看,我江家到底是不是水月镜花。”

    说罢,他伸手掐断了灵力。没了灵力供给,传讯符闪了闪,光芒渐渐黯淡下去。

    江家的修士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后背的衣衫,已经彻底被冷汗浸透了。

    居然……真的有人敢……

    不仅拒绝了江家的招揽,而且还敢嘲讽江家家主,一位化神期的修士……

    她知道她做了什么吗?!

    江家修士手中的符纸被他捏得皱皱巴巴的,几乎团成一团。

    他心跳如擂,不敢置信地看向白拂英。而白拂英,还是那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注意到他盯着自己,白拂英笑了一声。

    “怎么……”她轻轻道,“已经等不及动手了?”

    这爬满嘲弄的声音落入耳中,不啻于落下一道炸雷。

    修士立马回过神:“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就先告辞了。”

    说罢,如同一阵黑色的漩涡般失去了影踪,明明只是筑基期的修士,溜得居然比金丹期还要快上几分。

    再留下去,他可真怕这个疯子对他做些什么。

    没错……疯子。在江家修士的眼里,白拂英就是个疯子。

    若不是疯子,又怎么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这种人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对其他人的性命,又能有几分珍惜?

    白拂英还不知道,自己在这江家修士的眼中,已经是索命夜叉一般的人物了。

    见那修士离开,她轻笑一声,抱胸靠在溪边树上,侧耳细听空灵的潺潺流水声,感受着山间浓郁的水汽。

    江家的示好,的确是意料之外的事。

    但这个意料之外,并没有打乱白拂英的安排。

    因为江妙法吗?

    也有这个原因。

    但不只是这个原因。

    白拂英缓慢地呼吸着山间的空气,身上灵力随着呼吸而浮动。

    直到黄昏将至,她才缓缓睁开眼,踩着斜阳金红色的余晖,朝着山上走去。

    今日的比试全部结束,胜负已经揭晓。等下要抽取的,是明日的对手。

    照例将灵力输入令牌,令牌上浮现出几个字迹。白拂英看着上面熟悉的名字,稍微有些意外。

    ……东方诗?

    她倒是没想到,自己能在几百人中,抽取到这个熟人。

    白拂英眯了眯眼,便感觉一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之中,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她捏着令牌转过身,朝着不远处的人群中望去。东方诗正站在人群中,红色的衣裳被夕阳多镀了一层血色。

    东方诗对着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她似乎不觉得抽到白拂英是件倒霉的事。是有对付她的手段了?

    白拂英将令牌收回袖子,没有理会她。

    第二次抽签很快结束。

    广场上有人欣喜,有人担忧,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但随着天色渐暗,大部分修士都下了山,只有少部分人选择留在山上露宿。

    对修士来说,露宿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白拂英也没有回去。

    她站在枫林中,静静凝望着天上一轮明月,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咦?”苏落雁忽然从一边的草丛里钻出来,“你没回去啊?”

    白拂英道:“你也没回去。”

    “我心烦得很,出来散散心。”苏落雁叹气,“而且啊,城里吵死了,吵得人头疼。还有那个谁,那个谁……”

    她含糊地把人名略过去了:“搞不好又来逼问我。烦死人了,我才不想回去。”

    从昨天开始,苏落

    雁就一直心神不宁的,频频出神,晚上也休息不好,她就没回去。

    想到山路边的枫林,她就干脆过来逛逛,没想到正好遇上了白拂英。

    “你也睡不着?”苏落雁道,“我听说你抽中了东方家的人。”

    前几天街道上的那场冲突,即使是后来才到的苏落雁也有所耳闻。

    “和这个没关系。”

    白拂英想了想,还是道:“你知道求剑山上那道深渊的来历吗?”

    她前世虽然也来过求剑山,但当时心事重重,实力又不足,根本没时间打听这些。

    所以,她对于求剑山的历史并不清楚。

    不过苏落雁毕竟出自大宗,有可能知道。

    “你说那个?”苏落雁思考了一下,“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我听我师兄说,那个深渊几千年前就在那里了。”

    顿了顿,又问:“你对那个有兴趣?”

    白拂英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回答道:“有。”

    “但是我感觉那深渊有点危险。”苏落雁看了看她的表情,“不过你要是想去看看,我可以和你一起。”

    “不必跟着我。”

    白拂英沿着山路向上。明亮的月光将山路照得通明,远远望去,就如同一条银色的河流。

    “我还是和你去看看吧。”苏落雁道,“而且,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们也能有个照应。”

    白拂英没说话。她就当白拂英默认了,自动跟在她身后。

    两人速度不慢。没过多久,就上了山,来到了那幽深的深渊之前。

    那裂缝很宽很深,月光只能找到青黑色的山壁。飒飒寒风从裂缝最底端涌上来,从高处看去,这裂痕就像是大地裂开的一个可怖笑脸。

    也正是因为这裂缝附近的阴冷,选择留下山上的修士也不乐意靠近这里。

    月光静悄悄的,蝉鸣时断时续,唯有两道身影伫立在深渊边上。

    苏落雁探头朝里面望了眼,正欲说些什么,却见白拂英向前一步,毫不犹豫地跃了下去。

    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只能重新咽进肚子里。苏落雁迟疑一瞬,也跟着跳入深渊之中。

    甫一进入深渊,寒意就将整个人包裹,潮湿的水汽随着空气进入鼻腔。

    白拂英稳稳地落在地上,鞋底踩上滑溜溜的青苔。

    她捏出一个照明诀,朝着四周看去。

    “什么也没有啊。”

    苏落雁踢了踢地上的青苔,在湿润泥土上留下一个飞扬的鞋印。

    她没说错,这里的确什么也没有。

    深渊下是光秃秃的一片。没有可怕的尸体,也没有什么遗迹,有的只是腐烂的落叶,以及覆盖了山壁的青苔。

    靴子踩在湿漉漉地落叶上,发出枯败的声音。

    白拂英顺着裂痕向前走去,很快就到了尽头。

    “真的什么都没有。”

    苏落雁凑近去看石壁上的青苔:“我以为会有什么宝贝呢。不过也是,这里又不隐蔽,要是有宝贝,早就被其他人拿走了,哪轮得到我们啊。”

    说着,她侧头看向白拂英,却见她眉头微凝,正看着长满青苔的石壁,似乎在思索什么。

    半晌,她忽然道:“你觉得这个裂缝,是人为弄出来的吗?”

    对于一些修为比较高的修士来说,弄出这么巨大的裂缝也不是很难。

    苏落雁想了一下:“我觉得……应该不是吧。”

    她指着两边的石壁,接着道:“你看,这裂口是不整齐的,如果是被修士弄出来的,裂口应该整齐一些才对。我觉得,这应该就是自然裂出来的。”

    苏落雁说得很有道理。

    况且,这裂缝呈半弧形,这形状也不像人为,反而更像山体自然开裂。

    白拂英却没有立刻回答苏落雁的问题。

    她站在裂缝底部,抬头望着天空。

    漆黑的夜空与黑暗的石壁连接在一起,分不清两者之间的界限。抬眼望去,只能见到一轮小如芝麻的月亮。

    “锻造……”

    白拂英又听到了那个幽幽的声音。

    这次她听见了。这道声音,似乎就来自侧边的石壁中。

    也就是广场的地底。

    不过这次,似乎不单单是她一个人听见了。

    苏落雁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立刻抽出腰间的剑,警戒道:“是谁?是谁说话?”

    “没有人。”

    白拂英轻轻回答道。她从苏落雁身边走过,一只手抬起,掌心轻柔地覆盖在凹凸不平石壁之上。

    “这里……”

    苏落雁皱眉:“什么?是在这里面?”

    她半信半疑地走过去,也学着白拂英的样子,将手放在石壁上。

    手掌刚一碰到石壁,那潮湿又阴冷的寒意就顺着手传导到她的全身,把苏落雁冰得一个激灵。

    也就是在这时,两人耳边再度响起了几道仿若来自冥界的声音。

    “锻造……”

    “封印……”

    “祭器……”

    几道幽魂似的声音纠缠在一起,仿佛在哀怨地诉说着什么。

    捕捉到其中一个关键词,白拂英心头微动。

    第105章 谢眠玉的光辉

    苏落雁摸着石壁:“它在说话。”

    可那声音隐隐约约、断断续续, 总让人听不真切。

    “说封印什么的,是有东西被封印在这里面了?”

    苏落雁抬头仰望着山壁,语带疑惑:“上边就是大比的场地, 我们怎么把它弄出来?”

    想把说话的东西给挖出来,恐怕要把这整个山都劈碎才能做到了。

    但是……这不太合适吧。

    毁了比试场地, 要是被人抓到,说不定会被惩罚,乃至取消进入秘境的资格。

    而且, 藏这石壁里说话的, 还不一定是什么东西呢。

    白拂英也不会蠢到现在动手。

    就算动手,也要等大比结束, 修士们撤离, 求剑山重新封锁的时候再动手。

    “回去吧。”

    “嗯?”苏落雁意外地看着她,“就这样算了?”

    她还想着,以白拂英的性格, 一定会追查到底呢。

    “没有必要。”

    白拂英放下手,身影隐藏在黑暗中,朝着裂缝上方跃去。

    裂缝上方的月亮越来越大, 月光毫无保留地洒落在她身上。

    白拂英跳上裂缝站稳脚步, 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刮过,又带来几句似真似幻的呢喃。

    苏落雁也跟着跃上来, 低头看着裂缝里面, 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声音……”

    白拂英道:“我走了。”

    说罢, 她转过身, 又走入那一片枫林之中。苏落雁想了想, 还是没有跟上去。

    白拂英穿过被月光照亮的石阶,走到一个枫树下。树下是柔软的草地, 干燥落叶盖住了野草的绿色。

    她席地而坐,暗自猜测着关于裂缝下声音的事。

    正如她之前探查到的那样,声音是从石壁内部发出的,而非石壁本身发出的声音。

    如果这种声音的寄体就是刀剑之类的兵器,那么这山壁之中,恐怕埋藏了不止一把武器。

    想到这里,白拂英又把弯刀从储物袋里拿了出来。仅过了一段时间,弯刀变得更加灰暗,刀身就如阴雨天的天色一样黯淡。

    是求剑国的人留下来的?也许这些刀剑中,就隐藏着求剑国失落的秘密。

    那这声音,为什么只有她和苏落雁才能听到呢?

    白拂英垂眸思索。

    也许,这和她们都用剑有关。

    因为用剑,对剑了解,更容易和兵器产生共鸣,所以才容易听到兵器的声音。

    这个解释还算合理,但还有一点解释不清——求剑山开放前暂且不说,就说求剑山秘境被发掘的这几千年里,来到这里的剑修不知凡几。

    他们中必定有比两人厉害的,怎么都没听见呢?

    想来想去,白拂英还是觉得,这种异变,说不定和北地太荒几处结界的松动差不多,都和谢眠玉有关。

    她刚刚,可不就听到石壁里传来了“祭器”这个词吗?

    白拂英对祭器的了解不多,且大半都是从萧莹那边听来的。

    不过按照萧莹的说法,祭器都是天生法宝,不是人为锻造出来的。

    所以可以肯定,被求剑国锻造出来,害他们遭受了“天罚”的东西,应该不是祭器。

    倒很有可能是镇压祭器的东西。

    白拂英心思微动。

    山风吹过枫林。在月光的照射下,红叶被镀上了一层银白的霜。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虫鸣,白拂英正思索着求剑国和祭器之间的联系,忽然感觉储物袋里有什么东西震动起来。

    她调动神识,往储物袋里扫了一眼,就见袋子中两张传讯符几乎同时亮起光芒。

    其中一张是谢眠玉的。

    自从白拂英拿到这张传讯符,它就时常亮起来,即使她一次也没回应过。

    白拂英对谢眠玉的突然发疯已经习惯了。从传讯符的激活时间上,她甚至能窥探到谢眠玉的修炼安排。

    忽略了谢眠玉的传讯符,白拂英拿出江妙法的符隶。

    以两人的关系,江妙法找她并不奇怪。白拂英没有犹豫,直接往传讯符中注入了灵力。

    对面传来的,却是江灵仙的声音。

    “白复!我们看到了你的比试哦!哈哈,你现在动手越来越利落了。怎么样,你明天抽到的对手是谁?”

    白拂英没有隐瞒:“是东方家的东方诗。”

    “是东方眉那个小女儿?”

    江灵仙撇了撇嘴:“我知道她。和她爹一个死样子,真是歹竹出歹笋。”

    说起来,江灵仙当年差点就嫁进东方家了。她对这个家族一点好感也没有。

    而且东方诗性格也确实跋扈,只是背靠东方家,没人为难她而已。

    “我听林山青说,你在街道上和东方诗起了冲突,你让她闹了好大一个没脸?哼,东方家的人可算踢到铁板了吧。”

    江灵仙可不觉得是白拂英先闹事。

    白拂英她是知道的,很少主动挑起争端。

    不过她也知道,如果有人挑事,不管这人是何身份、是何修为,白拂英都一定要报复回去。

    她计杀化神期妖兽,也就是恨它把她当老鼠一样耍弄而已。

    江妙法这时开口道:“江家的人有没有对你出手?”

    “还没有。”

    白拂英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昨日他们想招揽我。”

    话一出口,传讯符两边同时静了下来。

    传讯符另一边,江灵仙气得直咬牙。

    又来这招!纯纯恶心人的阳谋!

    他们不仅害她们二人受伤,还要招揽走她们看好的人,让她们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偏偏就算她们知道了,也没有立场阻止——人往高处走,她们哪儿来的立场干涉散修的个人选择?

    现在又来!又来!

    江灵仙气得双眼发红,恨不得立刻钻到江家,把江家的人全给咬死。

    她身边的江妙法却摇摇头,对传讯符那边的白拂英道:“你没答应。”

    她知道,白拂英不会答应。

    “没有。”

    气氛又陷入了沉默。

    江妙法两人盯着发亮的符纸,心中多少有些五味杂陈。

    从感情上来说,白拂英没有像之前那些人一样,接受江家的招揽,这让她们很是高兴。

    但从理智上来说,这称不上是十分明智的选择。

    过了好一会儿,江妙法才收敛了复杂的情绪:“联系你的是谁?怎么说的?”

    “江议。”

    “江议?!”

    江妙法和江灵仙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可置信。

    江议?江议亲自出来招揽人?

    顿了几息,江妙法才继续问道:他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特别的。简单说了几句,我就拒绝了。”

    “你拒绝之后,他有没有说什么?”

    白拂英平静地说道:“他很生气。让我看看江家的能耐。”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就像叙述今天吃了什么一样平淡无奇。

    但江妙法从这平淡叙述的背后,窥探到了来自江家的愤怒。

    她叹了一声。

    “你不该如此。”

    如果说之前,江家针对白拂英,只是因为江妙法两人的关系,那么这次的不欢而散之后,白拂英就是彻底地得罪了江家。

    白拂英道:“没什么不该。”

    反正江家现在拿她没办法,想要出手,也只能在秘境中。

    但秘境里都是金丹期和筑基期,他们要真敢出手,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江妙法摇头:“罢了,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是徒增烦恼,你之后小心点就,行了。”

    江家虽然势大,但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白拂英暂时确实不用担心。

    白拂英“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江妙法又让她对上东方家时也小心一点。嘱咐几句后,她又提起魔神山的事。

    “我派人去查了中洲所有的稀有铁矿,但并没有找到锻造令牌所用的金属。”

    说到这里,江妙法皱了皱眉。

    “很有可能是未记录的私矿,或是做了遮掩,伪装成了普通矿脉。”

    修士们既超脱于世,又与普通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一般来讲,购买、开采矿脉,都要去民间官府造册备案。

    当然,这也就是个面子工程。实际上,民间官府对修士们,根本没有任何监督的办法。

    遮天蔽日,或是偷梁换柱,这种事一点也不少见。

    没有?

    白拂英凝眉:“有没有可能不在中洲。”

    不在中洲,那在哪里?险地吗?

    江妙法仔细思索了一下这个可能性,斟酌着回答道:“倒有可能在太荒或者囚灵之海。”

    太荒不可能。

    除非那矿脉处于太荒山脉的另一侧,不然白拂英一定会发现。

    那囚灵之海?

    囚灵之海上有无数岛屿。而且随着海洋变动,还经常会冒出新岛屿来。

    岛屿孤悬海外没人管,的确是很好的藏身之处。至于岛上有没有矿脉,那也是说不准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条线索算是断了。

    说到这里,白拂英又想到了萧莹带来的消息。

    如果梅兰竹真是魔神山的细作,那这枚关键的棋,很有可能在之后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甚至让局势整个逆转也说不定。

    前世……

    白拂英忽地皱起眉。

    前世,梅兰竹的身份似乎一直没有暴露。至少她是不记得有这么件事。

    是反水了?还是怎么回事?

    她目光闪动,但很快就收敛起心中那点疑惑,将萧莹对梅兰竹身份的怀疑全都说了。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江妙法听后却没有惊讶,好像提前预料到了。

    “我早就猜到,三宗四族的领头人中或许有他们的棋子。”

    从目前得到的信息看,魔神山能轻易屠戮一个家族,拥有私矿,和险地也有联系,甚至能将上古时期的相关记载抹去。

    没错——江妙法怀疑,魔神山的相关信息,乃至几万年前的历史记载,都是被人为抹去的。

    这样的势力就隐藏在中洲地下几万年,不断蚕食着中洲各势力。

    对于他们来说,扶持一个自己人当掌门人,似乎不是不可能的事。

    而三宗四族中,四族靠血脉维系,可能性较小;天明剑宗的李秀剑心智不全,也暂时排除嫌疑。

    所以嫌疑最大的,就是玄云的贺松子以及灵衍的梅兰竹了。

    “这件事先不要声张,我会想办法暗中调查。”江妙法道,“你去秘境后好好修炼,不要总想着魔神山的事。”

    江妙法就是这样的人。

    她很冷静,总能把一切安排妥帖,即使是在她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之时。

    但白拂英知道,梅兰竹的事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她靠在粗糙的树干上,抬眼看着月光。

    手中的传讯符闪烁着,传来一阵阵咳嗽声,那是江妙法的声音。

    随着时间流逝,她的身体情况愈发不容乐观。

    江灵仙道:“好了,姐姐,夜里风大,你还是快点回去休息。你把传讯符给我,我再和

    白复说几句话。”

    江妙法沉默一瞬,点头应了。

    沉重的脚步声缓缓离开,白拂英听到那边有风刮过,树叶沙沙舞动。

    “她怎么样?”

    “不好。”

    江灵仙苦笑:“从你离开之后,伤势恶化的就更快了。太快了,我都被吓到了。”

    白拂英心知,恐怕不是恶化快了,而是江妙法不愿让她有负罪感,硬生生把伤痛压下来了。

    她一走,这些堆积的伤痛就如同火山喷发,迅速击垮了江妙法的身体。

    两人无言。半晌,白拂英才道:“碧湖雪莲长在哪里?”

    她记得,江妙法身上的火毒,需要这种灵植才能解。

    江灵仙倏然抬起头:“你……但是……”

    但是什么?

    好像没有但是。

    无论从个人感情角度出发,还是为了能继续得到江妙法的指导和帮助,去找碧湖雪莲都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选择。

    江灵仙两人担心的,无非就是江家出手阻挠,但白拂英现在已经把江家得罪透了。

    况且,求剑山秘境内外时间流速有差,外面虽然只有七天,里面却是有七年。

    七年时间,对修士来说不算长,但也不短。花费一点时间找雪莲,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

    白拂英道:“我去找。”

    江灵仙叹道:“我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种话本就不必说。”

    江灵仙又叹了一声,紧接着,语气恢复了最开始的轻快。

    “秘境地形变动太快,我说不出来具体位置。不过碧湖雪莲喜欢阴冷潮湿的环境,应该会在水源充足的地方。”

    比如湖泊、江河、海洋等地方。

    白拂英点头。

    她本来就要找水汽充足的地方修炼。如果碧湖雪莲生长在这些地方,倒是省事了。

    “我会把它带回来。”

    说完这句话,长夜彻底过去了。

    天边泛出一抹鱼肚白,月亮的颜色变浅,却还是悬在天际,仿若凝固在苍穹之上的一道月牙形伤疤。

    白拂英掐断通讯灵符。

    她站起身,拂掉黏在身上的草屑,朝着山上走去。

    天一点点地亮了起来,晨曦以极快的速度吞噬着黑暗。太阳升起了。山间的草木上铺了一层秋天的霜。

    安静的山路上又挤满了人。连道路两边花草叶子上的霜,都被这股热闹给融化掉了。

    白拂英的第二场比试被安排在下半晌,现在远不到她出场的时候。

    但白拂英还是来了。

    她踩着嘈杂的人声,走到靠近边缘的一个擂台下。

    擂台下围满了人,人数之多,不亚于她昨日比试时。但若听到台上比试者的名字,就定能理解这种推崇与火爆了。

    在上面比试的是谢眠玉。

    谢眠玉对面的人,是一个体格强壮、拎着锤子的男性修士。

    两人还没开始打,可气氛已经被炒得火热。热闹的氛围冲散了秋日的凉意,也掩盖了白拂英的身形。

    “是谢师兄!”

    “谢师兄最强!”

    “不用想了,谢眠玉肯定会赢。”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了无数附和。

    是的。谢眠玉当然会赢。

    过去,未来。他以碾压的实力取得了不止一场胜利,这是无法否认和质疑的事实。

    钟声响起,没有给对手动手的机会,谢眠玉率先出手!

    冰属性的灵力凝结成冰锥,飞快地朝着对手刺过去,冷气在擂台上蔓延,几乎能将人浑身的血液冻住。

    白拂英身边的水汽也在一瞬间被冰封凝固,在虚空中凝结出几个透明的霜花。

    她手指微动,霜花溃散变形,水汽再度缓缓流动起来。

    而不过短短几秒间,台上的战斗就已经来到了尾声。

    谢眠玉的对手根本无力抵挡他的攻击,被狠狠甩在擂台一侧。冰锥朝着他的方向射去,刺穿了他的肩膀,将他钉在地上。

    自始至终,谢眠玉都只出了一招而已。

    对手恐惧地叫喊一声,连忙认输,被人带下了擂台。

    “什么?”

    “这么快就结束了!”

    “不愧是天之骄子……”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谢眠玉独自站在擂台上,周身似乎散发出一种玄而又玄的光芒。

    呐喊声和喝彩声从身边传来,白拂英站在人群中,抬头看着台上的谢眠玉。在这一瞬间,她竟产生了某种错乱感。

    从前,她也曾站在这里,静静仰望着谢眠玉的胜利。

    但白拂英很快就回过神,微微抬起眼。

    而谢眠玉也看到了她。

    两人于不经意间对视,冷漠的眼神相对,无声地对峙着。

    半晌,白拂英率先移开目光,如同一条青黑色的鱼,灵活地钻入人群中,失去了踪影。

    第106章 白拂英的冷芒

    随着谢眠玉的第二战胜利, 关于“谢眠玉和白复”哪个更强的话题,引起了不少人的讨论。

    谢眠玉第二轮比试获胜,白拂英的比试则安排在下午。

    比试刚进行到这里, 前十名还没有定论,就有人开始猜测谢眠玉和白拂英两人, 谁才会成为天榜第一。

    有精明者设下了赌局,趁此机会赚得盆满钵满;而修士们纷纷押注,乐此不疲。

    不仅是飞仙城, 整个中洲都卷起了一阵“赌输赢”的风潮。只要是修士聚集的地方, 必定能听到二者之一的名字。

    “你知道那个赌局吗?”

    “谢眠玉和白复那个?肯定知道啊。”

    “你觉得谁会赢?我拿我那把旧剑押了谢眠玉。”

    “我看了一下,押谢眠玉的人好像更多。但也正常, 毕竟谢眠玉是玄云的, 手段肯定比散修要多。”

    “是啊,而且谢眠玉的修为比白复高了不少啊。”

    对中洲的绝大多数修士来说,修为就是衡量实力的唯一标准。

    在两者经历同样传奇的情况下, 押修为更高的那个,往往是更稳妥的选择。

    除了想借这次机会赚一笔钱的,也不乏有人真的喜欢谢眠玉, 对白拂英恶意满满。

    而且, 这样的人还很多。

    “谢道友金丹初期的时候就凭借一己之力斩杀元婴妖兽,中间只是潜心闭关修炼, 才被白复抢了风头。”

    “就是。那个白复说得神乎其神的, 实际上斩杀化神期妖兽, 不是有别人配合吗?谁知道她真出了几分力。”

    “换作谢眠玉, 也不是做不到啊。”

    “散修那边没见过实力强的修士,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还行的,可不要使劲儿吹捧嘛。”

    这套说法一出, 顿时有不少人赞同。

    原本支持谢眠玉的和白拂英的差不多,但没过多久,认为“谢眠玉会赢”的人就占了大多数。

    其中,富得流油的东方诗在飞仙城一掷千金押谢眠玉,又引起一阵风波。

    东方诗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映出的自己的相貌,目光再扫过梳妆台上各式华丽金簪,心中越来越烦躁。

    她伸手一挥,那些价值不菲的饰品就哗啦啦掉了一地。几串珍珠项链被他扯断,啪啦啪啦地落在地上,如同下了一场珍珠雨。

    几名侍女战战兢兢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东方诗的怒气迁移到自己身上。

    东方沁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东方家出手阔绰,没有选择和别人挤客栈,而是豪掷千金,买下了位置最佳的宅邸。

    东方沁和东方诗都住在宅邸中。

    略扫了眼地上的东西,东方沁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不过作为东方家的长老、东方诗的姑姑,她向来是不稀罕这些俗物的。

    “姑姑!”见到东方沁过来,东方诗站起身,期盼道,“我要的……那个,那个有带来吗?”

    东方沁双手拢在袖子里,严厉的目光扫过几名侍女。侍女会意,立刻退了个干净。

    一片狼藉的房间中,顿时只剩下东方沁姑侄二人。

    见人都下去了,东方沁的表情柔和了几分,只是语气仍带着几分训诫之意。

    “小诗,说要事之时,必定要屏退左右……”

    东方诗

    不以为意:“那又怎么,她们敢传出去,我就把她们剁碎了喂狗。”

    见东方沁还是严肃,她赶紧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快告诉我,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东方沁叹了一口气,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玉匣子递给她,只是面上仍有忧虑。

    东方诗接过匣子,迫不及待地打开。

    刹那间,浓郁的火属性灵力扑面而来,即使是火灵根的两人,也感受到了那种滚烫的灼烧感。

    那玉匣中藏着的不是别的,正是一簇熊熊燃烧着的火苗。

    和寻常火焰不同,这火焰顶端呈现出极亮的橘红色,底部却是深沉的黑色。匣子里没有其他助燃物,火焰只是兀自燃烧着,映亮了东方诗的双眼。

    “这就是传承之地的火焰吗?”

    东方沁只是摇头:“小诗,这东西太危险了,本是给你保命用的。你真要用吗?”

    东方诗盖上玉匣的盖:“我现在就性命攸关了啊!姑姑,那个白复这么羞辱我,我不杀了她,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看了眼东方沁的脸色,又道:“而且,而且啊……那白复说不定也要杀我。如果我不先下手为强,那她杀了我怎么办?”

    闻言,东方沁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东方诗的头。

    “这火焰来自传承之地,是我们家族世代传承的魔火。虽然只有这一点,控制起来不难,但是……”

    东方沁瞥了眼地上的散落的金簪发钗,坐到一边的椅子上。

    “你下午就要比试了。仓促之间,我怕你控制不好。要是失控了,它会连你也一起伤到的。”

    “才不会!你不是说我比我哥聪明多了嘛,怎么会控制不了这个火焰呢。而且啊,我只用一下,等烧死那个白复就立刻收起来。”

    东方沁被她缠得实在不行,只好教她火焰的控制办法。

    实际上,她担心,却也没那么担心。

    其一,就是这簇魔火太小了。这么小的魔火一般不会失控。

    其二,就是东方沁也会在一边观战,如果魔火有失控的情况,她出手解决就是了。

    他人出手顶多会取消东方沁参赛资格,但保住性命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

    “那个白复。”东方沁顿了顿,“教训她一下就行了,不要闹出人命来。我听说江妙法还挺在乎这个弟子的。”

    “知道了知道了。”

    东方诗练习了几轮,虽然还不能将魔火纳入体内收归己用,但控制还是没问题的。

    “我本来,也就是想教训一下那个白复,要是她肯认输,我也不会为难她啊。”

    东方沁把玩着小小的火焰,眼中闪过一道冷光。

    正午过后,太阳依旧高挂,驱散了秋风的凉意。擂台被日光晒成一片金色,修士们挤在广场中,好奇地看着擂台上的两人。

    白复,东方诗。

    已经有人开始怀疑,比试抽取的对手有没有暗箱操作了。

    不然,这两人怎么会这么巧就碰上呢?

    众人的目光从白复身上移到东方诗身上,又从东方诗身上移回到白复身上。

    东方诗穿着件金红二色的裙子,头上的金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而在她的对面,白拂英沉默而朴素,像是另一个极端。

    因为两人身份都比较特殊,这次不只是参加大比的修士们来旁观,连带队长老们也来围观了。

    “林长老。”音调很高的女声从后面传过来。

    林山青不动声色地回过头,只见东方沁从另一边走了过来。

    “东方长老。”

    他客气地唤了一声。

    从白拂英抽到东方诗的时候,他就感觉不太妙了。

    倒不是东方诗的实力有多强,而是东方家的手段实在多,让人不得不防。

    现在看东方沁气定神闲,非但不担心东方诗,反而还颇有余裕地和自己打招呼,林山青就知道他们肯定有了对策。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

    他暗暗担心。

    毕竟,宗门联合大比的赛场上,是允许杀人的,只不过大部分修士都不会这么做而已。

    余光看了眼擂台上的东方诗,见对方信心满满,来势汹汹的样子,很难不怀疑她是打算下死手。

    但林山青也没什么好的办法。他总不能阻止别人比试吧?

    只能想着,如果见势不妙,就赶紧把白复带下来。

    正想着,东方沁走到他身边,负手看着擂台上:“林长老脸色怎么不好?是担心白复受伤吗?”

    林山青皮笑肉不笑:“也是怕白复伤了贵侄女。”

    “那倒不用担心。”东方沁冷笑一声,“林长老还是多担心下自己那边的人吧。”

    林山青神色也冷了下来。

    东方沁没给他还嘴的机会:“看吧,林长老。比试要开始了。”

    比试的确要开始了。

    即使是台下的人,也能感受到那焦灼的氛围。裁决修士站在两方中间,一再确认身份,并宣读规则。

    这是必不可少的流程。

    代表比赛开始的钟则是伫立在不远处。

    众人频频看向那沉重的钟,因过于紧张,还没等裁决修士读完规则,他们耳边已响起了金色的钟声。

    “比试期间……生死自负……”

    宣读规则的声音落入白拂英耳中。白拂英看着地面上的裂痕,那是上一组修士战斗时留下的。

    “可有异议?”

    读完规则,裁决修士沉声问道。

    “无异议。”

    “我有异议。”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在场修士都惊了一下,众多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东方诗身上。

    那句“我有异议”,正是东方诗说出来的。

    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变故。

    林山青拧起眉,看向东方沁。但东方沁眉头也皱得很紧,像是对此事毫不知情。

    自作主张?

    林山青看向东方诗。所有人都看向东方诗。

    裁决修士问道:“东方诗,你有什么异议?”

    东方诗冷笑道:“我要申请禁援战。”

    闻言,众人眼中都染上几分惊讶。

    宗门联合大比上,已经有近百年没出现过禁援战了。

    所谓禁援战,就是禁止他人出手援助的战斗,又被称为死战。

    参与禁援战的修士周围会布下禁制,无论两人在里面打得多惨、是生是死,都不允许其他人出手救人。

    宗门联合大比虽然不禁止杀人,但若参赛者真有生命危险,也会有长老出手相助。

    禁援战则是禁止了这种可能。

    而且,能参与禁援战的,一般都是生死之敌,绝不可能对对方手下留情那种。

    所以一旦开启禁援战,结果通常都是一死一伤。

    东方沁急道:“小诗!不要开启禁援战!”

    她是看着东方诗长大的,对于这个侄女心里想什么一清二楚。

    东方诗是不想让那个白复活着。

    毕竟,如果不开启禁援战,遇到危急时刻,林山青一定会出手相助的。

    那样的话,白复不就死不了了吗?

    可是……一旦开启禁援战,东方家的人也无法出手了啊!

    东方沁皱紧眉头:“不能开启禁援战!”

    东方诗咬紧嘴唇,移开了视线,不去看自己的姑姑。

    裁决弟子警告道:“请不要干扰参赛修士的自主选择。”

    东方沁咬咬牙,看向白拂英。

    禁援战需要参赛双方都同意,如果白拂英拒绝的话,那两人就只能进行普通比试了。

    不只是东方沁。在场所有人,都在等着白拂英的答案。

    东方诗见白拂英没有回应,出言嘲讽道:“怎么,你怕了?怕死在我手上?”

    想到自己手里头的魔火,她的心头火热,仿佛一颗心脏,也被那魔鬼般的火焰点燃了。

    虽然只熟悉了不到半天,但东方诗觉得,自己早已对魔火如臂使指般熟悉。

    而它的力量,也让她沉醉不已。

    魔火……这就是魔火的力量。

    比她自己的火焰更强。

    有魔火在手,她不信自己杀

    不了这个人白复!!

    东方诗攥紧拳,等待着白拂英的答案。

    在她看来,“东方诗杀了白复”这个事的变数,就只在对方是否答应禁援战这点上。

    在众多目光下,白拂英缓缓开口:“可以。”

    凉凉的声音如同秋风一般,卷入所有人耳中。

    一股兴奋感涌上众人心头,即使站在擂台之上的不是他们,他们也不免为这场死斗感到激动。

    这又是为什么呢?

    暴力与强权的碰撞,总是让人那么兴奋。也许修士们不会承认,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期盼着这一场凶暴的比斗。

    而这场禁援战,无论结果如何,都势必会影响整个中洲。

    改变。改变,就在现在。

    裁决修士也忍不住继续确认道:“白复,你的意思是,要同意禁援战?”

    “同意。”

    满场哗然。

    裁决修士深吸一口气。

    宗门联合大比上,已经很久没出现过禁援战了。

    他定了定神,才开始宣读禁援战的规则。

    为了避免出现疏漏,这规则也写得尽可能详细,光是宣读,就花了好一段时间。

    他的声音混入风中,成了凝滞氛围的背景板。无人在意规则,所有人都看着擂台两边的两人。

    神色淡然的白拂英。

    信心十足的东方诗。

    终于,规则宣读完毕。一道半透明的结界在擂台边缘升起,逐渐合拢成一个半圆。

    半圆将擂台彻底扣住。

    除非有一人明确认输或是死亡,不然两人将无法出来,别人也无法进去。

    看着那半透明结界升起,站在人群中的东方沁忽地心头一沉,原本的信心,似乎都在这一瞬间被禁制隔绝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在灵魂上空盘旋。

    东方沁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担忧什么,但她隐隐有感觉,这场比试,或许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顺利。

    可木已成舟,她能做些什么呢?强行上去打破结界,把东方诗带走?

    东方沁摇摇头,将不合时宜的担忧和恐慌甩出脑海。

    她只是……关心则乱了。

    有魔火在身上,东方诗不可能出事。

    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她继续看向被禁制笼罩的小小战场。

    铛——!!

    是战钟的声音。

    白拂英脚尖点地,身影掠过擂台。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她的剑已经来到了东方诗的面前。

    东方诗心头一惊!她知道白拂英很快,却没想到她的速度能快到如此程度!

    她身体飞速后退,同时双指并拢捏成法诀,一只火龙就从她身后飞出,向着白拂英的身体撞去!

    熊熊燃烧的火焰扭曲了空气,高温让白拂英想起了从前遇到过的两只化身期焰隼。

    但比起化神期焰隼,东方诗的火焰还不到家。

    别说化神期,就算比起那只撞飞舟的元婴期焰隼的火焰,她的火焰强度也远远不如。

    白拂英剑锋与火焰接触,火焰燃烧着空气中的水汽,发出噼噼啪啪爆竹般的声响。

    然而这声音只维持了一瞬,下一刻,白拂英的剑锋就毫无阻拦地穿破火焰,继续朝着东方诗砍去。

    火星四溅!

    几丝星火落到白拂英手臂上,还没等燃起,就被她身上浓郁的灵力压灭。

    东方诗面色一变,灵力如不要钱般涌出,几条火龙呈包抄之势,从四面八方袭向白拂英,拦住了她所有去路。

    呼!

    几条火龙在白拂英身后汇合,将她包围在一片火海之中。

    即使有结界阻隔,台下修士们似乎也都感受到了那灼热的热息。

    众人屏住呼吸,目光在火焰与白拂英的身影间流连。

    她要如何破局?

    是躲开?还是不改攻势,以攻为守?

    白拂英轻笑一声。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她不止会用剑。

    强大的灵力从体内迸射而出,水汽顿时布满了整个擂台。

    与当初江灵仙与焰隼战斗时,水火碰撞形成水雾不同,白拂英的灵力甫一出现,就取得了压倒般的胜利!

    只见蓝色的灵力在空中卷动,火焰刚接触到她的灵力就熄灭,连一点抵抗能力都没有。

    灵力熄灭火焰,又回到白拂英的身后,随着她的动作,如海浪般向前冲去。

    海浪之上,白拂英双手持剑。

    泠泠的剑光已经映到了东方诗的脸上。

    第107章 魔火燃天

    东方诗瞳孔紧缩, 提起一口气飞速向后退去,可她躲不开!

    白拂英的剑光,如影随形。

    正当众人都以为东方诗必定血溅当场之时, 她却忽然翘起嘴角,冷冷地笑了一声。

    一阵急促的风声呼啸着涌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簇黄豆大小的黑橘火焰。

    那火焰在东方诗指尖摇曳着,小小的一个, 看上去颇为可笑。

    可当这簇小火苗出现的时候, 在一旁观战的东方沁却呼出一口气。

    魔火……还有魔火。

    只要有这簇魔火,东方诗就不会输!

    见那火焰一出场, 东方沁的表情就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林山青心头一沉。

    东方家的传承火焰,对中洲的修士来说,不是什么秘密。他们也从没掩盖过这种火焰的强大和特殊。

    只是, 这种火焰也不是每个族人都有资格拿到的。

    一般来讲,只有通过某种考验,才能从东方家的传承之地搞到一些火焰。

    按照他掌握的情报来看, 东方诗很明显还没进入传承之地, 那她是怎么得到那种火焰的?

    林山青看了眼东方沁。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林山青深吸一口气。他是真没想到,东方沁这么溺爱自己这个侄女, 居然把自己掌握的魔火分出了一簇给她。

    就连他这个外人, 都知道魔火有失控的风险, 她居然……

    可惜, 事到如今, 林山青也只能站在外面,凝神仔细看着这场战斗了。

    感受到魔火带来的热气, 东方诗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她飞快一挥手,那火焰就如同气泡一样飞速胀大,借助风势朝着白拂英的方向飞去。

    呼!!

    是火焰的声音。

    摇曳的黑色火焰,仿佛地狱映在人间的倒影。

    顶端橘色的火光不断拉长,吞噬着周围的灵力,瞬间就形成一条火蛇,将白拂英卷在其中。

    台下的人纷纷惊呼,屏气凝神看着这场战斗,手掌都不自觉地捏紧,仿佛已感受到了那令人窒息的热气。

    而白拂英站在火焰的圈套中,更能感受到这火焰的不凡。

    比起东方诗之前用出的火焰,这火蛇又何止强了一倍。

    看来,这就是东方诗的倚仗了。

    魔火熊熊,升起一道由火焰组成的屏障。这道火焰屏障挡在白拂英前后,扭曲了她的面容。

    “哼,白复,我看你还能怎么办!”

    东方诗轻轻笑了笑,表现得好像很轻松写意一般。

    但实际上,她一点也不轻松。

    指尖与魔火相接之处,传来烧灼的痛感。对于火灵根的修士来说,这是很不正常的。

    修士不可能被自己掌握的力量所伤。东方诗指尖疼痛,只有一个原因——她掌控不了魔火。

    她不是魔火真正的主人。

    但那又怎么样?!

    东方诗神色微冷。

    等杀了白复,她把这火焰收起来不就好了吗!而且她早晚也要进入传承之地,到时候,她肯定也能有自己的魔火。

    反正,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这个讨人厌的白复给杀了。

    想到这里,东方诗不再迟疑,更多的灵力顺着指尖流入魔火之中。

    在大量灵力的催动下,魔火犹如天边的雷雨云一样膨胀,张牙舞爪着向白拂英袭来。

    而等待着它的,却是涌动的海浪!

    闪着淡蓝色微光的水流呈现漩涡状,将白拂英包裹,隔绝了那黑橘色的火焰。而魔火也不甘示弱,与水流纠缠在一起,形成一阵灵力波动。

    水火相接,竟奇妙地保持了一种

    平衡。

    什么?!

    东方诗没想到魔火居然被挡下了。

    说到底,她对白拂英的实力没有很深刻的认知。

    她知道她很强。

    但传闻多少有点夸张了吧,肯定是有夸大的。

    散修联盟的人夸张而已!

    这种传闻不都是夸大的吗?

    东方诗对白拂英的认知,也只有那一剑而已。在最初的忌惮过后,东方诗从流言中得到了安慰,逐渐抹去了对那一剑的印象。

    可是……她怎么连魔火都能挡住?!

    不。不只是挡住。

    她的魔火还在燃烧着,但明显不敌白拂英的水浪。火星渐渐湮灭,水面被染成金红色……不行!

    不行!不行!

    东方诗略有些晃神,而下一刻,白拂英已经穿过水幕,提剑朝着她的方向刺来。

    黑衣衣角拂过水流,带起一阵风,将火焰吹得摇曳。眨眼之间,那道身影就来到了眼前。

    东方诗忍不住惊叫一声,回身便躲!白拂英的剑轻轻落下,削去她一片衣角,那金红色衣角落入魔火之中,转瞬间就被吞噬。

    该死!

    东方诗暗骂一声。

    然而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宣泄不满的情绪。

    白拂英持续追击!

    东方诗仓促躲闪,一个翻滚落到地上。而白拂英的剑紧随其后,东方诗甚至能感受到锋利剑刃带来的寒意。

    她心中一冷,几乎下意识地操控魔火。魔火“呼”地一声飞到东方诗面前,缠住那散发着寒光的剑刃。

    火星落在东方诗脸上,带来阵阵痛感,尖锐的金簪散落一地,她狼狈至极。可比起疼痛,更让东方诗不悦的,是外面人群的欢呼。

    “嘶,我没看错的话,那是东方家的天魔之火吧?”

    “东方诗这个年纪就能掌握魔火了?我记得现任东方家主,也是元婴期才掌握的魔火呢。”

    “那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白复压着打?”

    人群中传来赞同声。

    “就是说啊。而且还主动选择了禁援战,也太大意了。”

    “不过我觉得白复也不会杀她的吧,又没有死仇。而且她虽然天才,但也总得顾忌一下东方家不是?”

    “放过东方诗吧……”

    放过……放过……

    水滴落在东方诗脸上,浸透了她的发丝。魔火根本无法再抵挡白拂英的水流,被冲得溃不成军。

    放过东方诗……放过……

    东方诗抬起眼。她双眼充血,如同一只发怒的野兽。

    嘴里传来丝丝血腥味,耳朵仿佛被人罩上了一个罩子,那声音忽近忽远,让人听不清楚,偶尔传来几句只言片语。

    但就是这一个个破碎的词句,狠狠地刺激了东方诗本就脆弱敏感的神经。

    “不好!”

    东方沁意识到了自己侄女的不对劲。

    她看着东方诗长大。东方诗不得东方眉重视,是东方沁一直教导她,说是半个母亲也不为过。

    一看东方诗,她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了。

    顾不得维护东方家的体面,东方沁上前一步:“小诗!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轰然烈火就吞噬了整个结界。东方沁蓦然回头,那冲天的火光燃起,映亮了在场所有人的脸。

    放过……放过……

    几个字回荡在脑海中,压在东方诗的心上。东方诗额角青筋暴起,面容狰狞如恶鬼,神情骇人。

    她尖叫道:“谁要你放过!!”

    浑身的灵力如同上了个弹簧,“噗”地一声弹开。黑橘色的火焰可疑地迟疑一息,而后呼啦一声燃起,瞬间吞噬了整个结界。

    “什么?!”

    “这是干什么?”

    “白复死了?白复死了吗?”

    东方沁几乎要昏倒了。

    这么庞大的灵力,根本不是东方诗能控制的……是魔火,魔火失控了……

    它吞噬东方诗身上的所有灵力,燃烧她的本源,才释放出了这么强大的力量。

    东方沁什么也顾不得了。她猛然冲过人群,飞身来到禁援结界面前,伸手猛攻结界。

    裁决修士喝止道:“沁元真君!请不要插手禁援战!”

    即使濒死,也不允许第三人插手。这就是残酷的禁援战!

    当东方诗和白拂英接受了禁援战的那一刻,就代表她们也接受了死亡的风险。

    几名修士上前想拉东方沁,却被东方沁一掌推开。她神色冷冷,手上积蓄灵力,狠狠拍上结界。

    可结界毫无撼动之意,仍然坚实地阻挡着东方沁的进入。

    林山青见状叹了一声,在一旁悄悄用灵力腐蚀着结界。

    现在遇险的可不只是东方诗,还有他们散修联盟的白复呢。

    谁也不敢阻拦东方沁。况且,她身后还站着东方家。

    如果上前阻拦,结果东方诗没被及时救出来,那东方家迁怒他们怎么办?

    众修士神色各异,不敢上前。至于林山青的小动作,也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忽视了。

    而结界内,东方诗尖叫着,巨量的灵力朝着白拂英涌来!

    火焰一沾染灵力,就剧烈地燃烧起来。时而有水汽爆开,崩溅在半透明的结界上。

    结界之中,已是一片火海。

    白拂英尚有余力。水流般的灵力围绕在她身侧,形成汹涌波浪。

    水波的凉意暂且掩盖了火焰的热度,将黑色火焰挡在她的身体之外。

    白拂英单手捏诀,同时抬起眼观察着面前的东方诗。

    她看起来快疯了。

    倒不是白拂英有意贬低她。现在东方诗的状态就是很不对劲。

    黑橘色的火焰围绕在她身边,几乎将她整个人吞噬。

    东方诗身上并非没有伤。恰恰相反,在没伤到白拂英面前,她自己就已经伤痕累累了。

    过量的灵力从她手中涌出,源源不断地聚在魔火上。每当灵力多注入一点,火焰就更亮几分,东方诗的脸色也就惨白几分。

    原来如此……是透支了本源吗?

    “去死!!”

    正思索间,面容扭曲的东方诗已经欺身而上,火焰随之带起一阵热风。

    白拂英后撤几步,水浪化作巨鱼形状,朝着她胸口处袭去。东方诗毫不畏惧,抬手就击散了巨鱼。

    强了很多。

    换作之前的东方诗,绝对接不下来这一招。

    而东方诗,显然也迷醉在这短暂又疯狂的力量之中了。

    她肆意操纵着火焰,火蛇纵横,光芒覆盖了整个擂台,又被白拂英一一挡下。

    但东方诗并不能很好地把握这种强大。

    纵然在灵力充足的情况下,她的火焰强了不止一倍,但东方诗的战斗水平没有提升,仍是漏洞百出。

    眼看着这场战斗迟迟没有结果,东方诗的动作更加狂躁了几分,称得上是“乱打”。

    水火交融,战斗之声震耳欲聋,擂台的地面已尽数碎裂,被火焰烤得焦黑。

    而在与擂台一步之隔的结界外,东方沁用力地拍打着结界,试图将结界彻底击碎。

    无论是在现场围观的人,还是通过水镜观看比试的修士,都紧紧盯着擂台上的两道身影。

    两道身影交错、又分开,光从表面上看,很难猜到谁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连议论声都停滞了。

    众人仅仅是看着,不肯错过一个细节。

    而正在此时,异变突生!

    最先感觉到怪异的,自然就是离东方诗最近的白拂英。

    她正持剑与东方诗打斗,忽地听到了一阵嘶吼。那声音既不是她发出的,也不是东方诗发出的。

    然而,在这声音响起的下一刻,东方诗脸上就流露出混杂着恐惧和痛苦的复杂表情。

    她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正急速流失。

    不只是灵力,本源、生命力,也缓缓被什么东西抽走了。在这痛苦之下,东方诗忍不住想要惊叫。

    她也确实叫了。

    那恐怖的声音让人听着毛骨悚然,下一瞬,恐惧已经爬了她满脸。

    一缕火焰顺着她的衣角,缠上东方诗的躯干。她的身体、她的脸庞,很快就被火光吞噬。

    转眼间,她就成了一个火人,在火光中惊讶地、扭曲地叫着。

    稍微离得远点,就看不清她的模样,只看得清她黑乎乎的身体。

    反噬。

    她被反噬了。

    东方沁哀鸣一声,敲着结界的动作茫然地停了下来。

    满场皆惊。

    没人想到,这场战斗会是这么个结果。

    他们想过东方诗会输给白拂英,甚至被白拂英杀死。但没人能想到,她会被自己的火焰吞噬。

    可是,战斗没有停止,结界也没有破碎。

    东方诗还剩一

    口气。

    她宁愿忍受烈火焚身的痛楚,也还留着这一口气。

    因为只有她留着这口气,结界才不会破碎。白拂英仍身在魔火之中,与来自地狱的烈火纠缠。

    这用心不可谓不恶毒。

    但恶毒到一定程度,倒也不得不让别人肃然起敬了。

    只是,白拂英现在的反应,和大部分人猜想的都不同。

    她没有慌张,只是站在原地,微微皱眉。

    魔火咆哮着,黑色的火光卷在她的面前。

    吸收了东方诗的全部力量,它越来越强,也越来越凶暴,乱舞着爬上白拂英的衣角。

    天色渐渐暗了。

    这场意料之外的战斗,竟持续了那么久。

    群山将最后一缕日光吞噬,墨蓝的天空中挂了几颗星子。夜空下,山下的飞仙城中,依次亮起明明暗暗的灯火。

    其他擂台的比试早已经得出结果,只剩白拂英这边还在僵持,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擂台成了个巨大的球,火焰和水流在球中涌动。

    白拂英握紧剑,双目一凝。

    她几乎听到了魔火的声音。

    那声音似真似幻,如恶鬼在耳边低语,却又转瞬间消弭于无形。

    不。没有什么声音。

    白拂英拎着剑,剑尖缓慢地上抬,直指那燃烧的火焰。

    火焰摇曳。

    在短暂的寂静过后,她身后的水流凝结又重组,形成一个黑色的死寂漩涡。

    那漩涡转着转着,剑气从漩涡中飞出来,几息后首尾相接,形成一个水龙卷。

    水流,漩涡,在这场风暴之中,魔火似乎显得尤为势单力薄。

    它被风吹得轻轻颤抖起来。

    漩涡卷着它,火焰飞起来,落入水流之中。

    白拂英的灵力包裹着它,在这个充满水的水球中,即使它没有生命,也应该感受到一阵窒息。

    魔火忽地消失不见了。

    不是消散,也不是熄灭。是消失不见了。

    就好像盐融化在水中一样,消失不见了。

    白拂英拧起眉头。

    火焰消失,漩涡逐渐收缩,灵力重新被收回在她的身上。

    而那魔火,是真的消失不见了。

    两股灵力消失,失去了光芒的阻挡,众人能毫无阻拦地窥探到场内的情景。

    擂台四分五裂。

    白拂英站在最大的那块擂台碎片上,眉目微垂,正在思索着什么。

    而在角落中,倒着几乎看不出模样的东方诗。

    擂台下的修士们仰头看着两人。有人看白拂英的脸色,有人看向东方沁。

    谁都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即使是渡劫期、乃至大乘期的医修,都救不回东方诗的小命。

    那么,东方沁会怎么做呢?

    众人心思各异,表情微妙而复杂。连站在台上的白拂英,也没表现出任何胜利的喜悦。

    “我……我输了?!”

    东方诗在废墟中挣扎。她几乎说不出话,也动不了,只能望着没有月亮的夜空。

    “我怎么会输……我怎么会输?”她无声地呢喃着,看向结界,“不对……我没输。结界还在……还在……”

    结界还在,就说明她还没输啊!

    但仿佛为了反驳她的话,下一刻,结界发出“啵”的一声,如同泡沫般从顶端裂开,露出澄澈的夜空。

    她……输了。

    东方沁悲泣着越过破碎的结界,朝她扑了过去。

    她握住她滚烫的手,将一个又一个丹药瓶掏出来。

    东方沁颤抖着倒出丹药,塞进东方诗的嘴里。作为元婴期,她已经很久没有颤抖过了。

    但死亡,永远不是人力能阻止的东西。

    第108章 剑与银霜

    “姑姑……”

    东方诗反握住东方沁的手, 哭泣道:“我输了。怎么会……我不甘心。我好疼……我好疼。”

    她似乎已经听不见东方沁的话了,只能胡乱抓着她的衣服,断断续续、混混沌沌地说着。

    “我输了。我让你丢脸了。”

    这就是她的最后一句话。

    奇怪的是, 并没有什么怨怼之语。

    东方沁抱住她的尸体,喉咙中挤出一声类似鸟类坠落时发出的尖锐哀鸣。

    在场众人听到她的哀叫声, 都心有戚戚。但那一阵凄凉过后,不少人都用余光去瞄白拂英。

    东方家不会放过她的。

    因为这是东方家家主东方眉,仅存于世的血脉。

    就算东方家放过她, 东方沁会放过她吗?

    死的可是她视若亲女的东方诗。而且东方诗死时她就在现场, 却被那薄如蝉翼的结界挡在生死之外。

    固然,东方诗的死亡不怪白拂英。

    最先挑事的是东方诗, 提出禁援战的是东方诗, 放出魔火的是东方诗,催动本源喂养魔火的,还是东方诗。

    甚至最后杀了东方诗的, 也不是白拂英,而是失控的魔火。

    这是一个标准的作茧自缚流程。在外人们看来,白拂英完全就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但问题是, 东方家会这么想吗?

    当然不会。

    众人视线扫过白拂英, 目光中隐有同情。

    白拂英垂眼,盯着四分五裂的地面。

    她没有恐慌, 也没有去看不远处上演的死别戏码, 只是微微垂着头, 眼中闪过一抹思索。

    白拂英感觉到储物袋里有什么东西在响动。它有些发烫, 像是一团火焰一般, 还隐隐有被排斥出储物袋的征兆。

    难道是谢眠玉的传讯符?不对。不是。

    白拂英扫了眼抱着东方诗尸身失声痛哭的东方沁,神识探进储物袋中。

    当看清那发出异响的东西是什么的刹那, 她瞳孔微缩。

    ——那是一块玉牌。

    沉甸甸的,拴着红绳的玉牌。

    是她从林耀身上抢来的、只有东方家血脉才能激活的玉牌。

    在此前的两年中,它一直安稳地待在她的储物袋里,没有一点异动。

    而此时,它却绽放出很淡很浅的光芒,在储物袋里疯狂地跳动着,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怎么回事……难道是感应到东方诗或者东方沁了?

    可是之前她在街道上也遇到过东方诗,似乎没出现这种情况。

    不对……

    白拂英眉头微拧。但还未等她想明白,那玉牌竟跳动着,即将挣脱储物袋的束缚。

    不好。

    要是被它跳出储物袋,突然出现在半空,那周围观察她的修士一定会注意到。

    白拂英眼神动了动,在它离开储物袋之前,当先一步,借着袖子的遮掩,把玉牌取了出来。

    玉牌落入她掌心。

    宽大的袖子自然垂落,加上她动作比较隐蔽,没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玉牌甫一入手,白拂英就感觉到了它的热量。明明光芒不是很亮,可它的温度却是意料之外的高,足以将人灼伤。

    她垂下眼,将玉牌塞进袖子里。玉牌滚烫,隔着袖子传来温暖的温度。

    “白复。”

    这时候,忽然有人轻声叫她的名字。白拂英侧过脸,只见林山青站在人群中,偷偷示意她过去。

    意思很明显——趁着东方沁沉浸在伤痛中还没反应过来,赶紧溜啊!

    然而下一刻,另一道充满恨意与愤怒的声音,就将林山青的细语声全然覆盖。

    “白复!!”

    紧接着,火焰如流星般,劈头盖脸地朝着白拂英砸了过来。

    属于元婴期的威压尽数展现,压得在场众人喘不过气来。

    白拂英后退一步,长剑斩在火焰上,缥缈的火焰四散,但又很快

    重新凝结成一片。

    从这点就能看出,东方沁对火焰的控制力比东方诗强上很多。

    白拂英抬起头,正对上东方沁仇恨的眼神。她的眼中,同时藏着水光和火光。

    与此同时,身后几名东方家的修士也围了上来,挡住白拂英的去路。

    林山青皱起眉。

    他也顾不上别的,快步走到白拂英面前:“沁元真君这是要干什么?”

    东方沁冷冷道:“林山青,不想死的话别拦我。”

    林山青眉头皱得更紧。他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其他东方家的修士,见这些人修为最高也就是金丹期,心中微松。

    他就是元婴期,能挡住东方沁,让白复先跑。

    以白复的实力,应该不会被这些金丹期的修士缠住吧?

    林山青心里思量着,脸上却没表现出意图,只是沉声道:“沁元真君也讲讲道理,你应该知道这件事是谁挑起的……况且,生死之事本就无常,你不要迁怒于别人。”

    东方沁怒道:“你说得好听!”

    林山青也一改老好人的作风,冷冷道:“好不好听都是事实!事实就是,是你们作茧自缚!”

    闻言东方沁面色惨白,身体摇晃,似乎马上就要昏厥过去了。

    她知道,林山青说得没错。

    真正错的……是她。

    如果不是她给了东方诗难以控制的魔火,事情绝对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可是……可是!

    看着东方沁晃神,林山青偷偷对白拂英使了个眼色,又转头看向东方家众人。

    “大比本就生死自负,况且禁援战也是东方诗提出来的。东方家难道要打破大比规则,擅自对参赛修士出手吗?”

    白拂英想着,怪不得江妙法为求稳妥,会把林山青派过来。

    他处理事情的风格的确老道。话一出口,就直指问题本质。

    “东方家这样做,置大比规则于何地?又让天下修士怎么看待世家?”

    东方家的人也有些为难。

    毕竟在场修为和地位最高的东方沁都没说话。他们既不敢擅自攻击,也不敢让白拂英离开。

    只能这么僵持着,不说话。

    场面陷入凝滞,修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说话。

    但他们也不想走。这可是千载难逢的看好戏的机会,而且上演这出好戏的,还是原本就矛盾重重的散修和世家。

    众人闭口不言。

    夜风轻吹树叶,寂寥的星星散发出幽光。

    而在这死寂的时刻,一道洪钟一般的声音突然响起。那声音激起空气的震鸣,让众人一阵心悸,胸腔也跟着震动起来。

    “天下人?我东方家,何时需要顾忌天下人的看法?”

    是……什么人?

    白拂英看向天空。

    夜色中,一道穿着红色衣裳的身影突兀地出现,缓慢地落在破碎的擂台正中。

    那是一名男修。

    他并没有很老,那张脸显得年轻英俊。

    但随着他一起到来的、化神期的威压,却揭露他年龄并非看起来的那样年轻。

    林山青悚然一惊。

    而东方家的修士们早已弯下腰,连东方沁也从绝望中回过神,对他恭敬行礼。

    “则元真君……”

    这就是东方家三位化神期之一的东方则。

    此人的具体年龄,已经少有人记得。只知道,他是中洲现存年龄最大的化神期。

    像江妙法、季轻虹等人,虽然也是化神期,但修为和他仍有很大差距。

    在他面前,她们只是小辈。

    林山青暗道一声“完了”。

    东方则实力强,又护短。他来这里,就算是江妙法立即闪现也打不过,更别说他了。

    这下可……惨了。

    他绝望地闭上眼。

    东方则站在台上,负手而立。他的目光扫过东方诗的尸体,冷嗤一声,一掌拍向东方沁。

    “废物,居然能让人死在眼皮子底下。你知道这是你哥哥仅剩的唯一血脉?”

    东方沁闷哼一声,硬受了这一掌。她嘴角溢出鲜血,但她不敢抹去。

    这一掌只是小惩大诫而已。

    见她受了一掌,没有不满和躲闪,东方则这才满意几分。

    东方家的人也通过水镜看到了这场比试,自然也是愤怒不已。

    从前他们都嘲笑江家衰落。谁成想,不出一年时间,继承人就死了个干净。

    这怎能不让人愤怒?

    东方则冰冷地想着,视线又挪到白拂英身上。

    “就是你,杀了我家的小辈。”

    话音未落,沉重的威压如陨石一般坠下,狠狠地砸在白拂英身上。

    白拂英只觉身上背了一座高山,手上青筋暴起,身形摇晃了一下。

    但也只是摇晃了一下。

    她顶着那高山,缓缓地抬起头,看着东方则。东方则“哦?”了一声,有些意外地挑起眉。

    “很倔嘛。”

    又是一层威压。

    两层威压堆叠,凶狠地压在白拂英的肩上。即使是附近的旁观者,都感受到了那骇人的气息。

    有些修为稍弱些的,已经被压得跪在了地上,尽管他们能感受到的,不过是威压的余波。

    那么,承受了全部威压的白拂英,又该是何种感受?!

    众人去看白拂英——她没有表情。

    这个结果,既让人高兴,又让人失望。

    林山青咬咬牙:“则元真君,我们……”

    东方则冷酷地看着他。

    光这一眼,就堵住了他所有未出口的话。

    林山青哀叹,心想这次是无力回天了。而他……也把能做的都做了。

    他略有些愧疚地看向白拂英。

    白拂英抿着唇,没有说话。

    东方则见她还是冷硬地站在原地,心中的惊讶就变成惊奇了。

    “你这小辈,倒是有点意思。”

    山又多了一座。

    “白复……你叫白复是吧?”

    又多了一座。

    “我听说过你。”

    又是一座。

    这是白拂英第一次清晰地体验到化神期的威压。

    和焰隼战斗时,第一只焰隼处于重伤状态,根本展露不出化神期的威风。

    第二只焰隼则是在耍弄她,也没有这样干脆地用气息压迫。

    而季轻虹针对她的那道攻击,则是被江妙法拦下了。虽然危险,但白拂英没能感受到太多压制。

    而这次……

    峰峦叠嶂,封锁了群山间的薄雾。恍然间,白拂英又听到了魔火那缥缈的声音。

    魔火?

    等等……

    她耳中一阵嗡鸣,鲜血从耳中流出来。

    打断那阵嗡鸣声的,是东方则响亮的声音。

    “你想活吗?”

    白拂英在一瞬间冲破了重重威压,倏然抬起头。东方沁则是高声阻止道:“真君!”

    东方则面无表情地扫过她的脸:“闭嘴。”

    说话时,那股威压渐渐散去了。众人恢复了行动的能力,只是骨节酸痛难忍。

    修士们暗自活动着,目光却紧紧盯着台上。

    东方则要放过白拂英?

    不是。

    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恶意。

    他不会放过白拂英。白拂英只会死得更惨。

    果然,下一秒,他就轻轻开口了:“接我三掌不死,就饶你一命如何?”

    他语气中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东方沁则是松了一口气。

    三掌。

    听着好像很简单。可那是化神期的三掌。

    修为越高,每一阶之间的差距就越大。

    筑基期也许能通过技巧杀死金丹期,但化神期对于化神以下

    ,完全能做到碾压。

    所以,白拂英计杀化神妖兽的事情一出,才会在中洲闹得那么大。

    不过,白拂英杀死化神期妖兽,靠的不完全是自己的力量,这是肯定的。

    如果只有她自己,她几乎不可能挡住全盛化神期的三掌。

    别说三掌。就算能挡下一掌,都算是传奇人物了。

    显然,东方则提出这个建议,并不是想放白拂英一条生路。

    可是,她有拒绝的余地吗?

    白拂英道:“好。”

    这声淡淡的“好”,随着水镜飘到了中洲各地,甫一落地,就在世界各地掀起了轩然大波。

    “呵呵,倒是让东方家的老东西抢先一步。”

    这是江家家主江议。

    “我现在过去。别拦我,灵仙。”

    “……我和你一起过去。”

    这是急切的江妙法和江灵仙。

    “可惜,可惜。可惜一个学剑的好苗子,也要夭折在这里了。”

    “不。”

    这是惋惜的天明长老和宗主李秀剑。

    “看来,我提前恭喜你们玄云的谢眠玉成为大比第一了。”

    “梅宗主哪里的话。就算正常比试,谢眠玉也未必会输给那白复。”

    这是正在对弈的贺松子和梅兰竹。

    但不同于外界。在大比现场,没有热烈的讨论,没有惋惜的悲叹,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林山青“嘶”了一声。

    他想劝白拂英三思而后行,但是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当面前只有一条路且不能后退的时候,“三思”似乎是最没必要的事了。

    最后,他也只能仓促地道了声“小心”。

    白拂英点点头。

    一轮明月,从薄薄的云中悄然探出了头。

    银霰温柔地挂在白拂英的身上。那不是霜花,是含着淡淡杀意的耿耿月光。

    而在这紧张的时刻,白拂英的思绪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往前往后许多年的人生,似乎都裹在这糖霜一般的月光中,缓缓地流逝了。

    她只出神了一瞬。

    东方则出手了!

    众人都看得出,他留了力气,应该是没想立刻让白拂英死亡。

    他的掌心蓄着浅红色的灵力,那颜色很淡,就像天际的晚霞。

    只有靠近他的人才知道,这一掌有多强!!

    东方则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他身体猛然向前,灵力涌动,凝成一个掌印般的浅色印记,朝着白拂英的胸膛狠狠拍去!

    转瞬间,这一掌就来到了白拂英的面前。在看见它之前,白拂英先听到了夜风的声音。

    呼。仿若在夜色中行走的幽魂。

    白拂英极快地抽出了剑!

    长剑锋芒毕露,剑光与那绯红色的杀意交织,狠狠地碰撞在了一起!剑意与剑气凝聚在一处,发出嘶哑的鸣叫,夜风不堪重负般吹起来!

    冷风吹动围观众人的衣角,形成一场小型的风暴。众修士纷纷躲避,朝着身后退去,心中不断惊叹。

    这白复……居然……

    有些人已经后悔前几天给谢眠玉下注了。

    可转念一想,白拂英定然活不过今晚了。

    那赢的肯定是谢眠玉了,押宝倒也没押错。

    这么一想,倒也释然了。

    但即使白拂英的强大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她的抵挡也仅仅持续了一瞬间而已。

    下一瞬,蓝色的灵光从中爆开,被另一个灵力吞噬。紧接着席卷了这片天地的,就是绯红色的灵光。

    灼热!灼热的气息,染红了求剑山。

    而这股气息,正冲着白拂英的方向袭去!

    砰!!

    轰然一声巨响!

    白拂英的身影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一座山上,一阵地动山摇。

    山石被她撞塌,灰尘弥漫在空气中,那绯红色的灵光还未消散,仍旧盘旋在天边,阻挡了众人的视线。

    怎么了?

    怎么样了?

    死了没有?

    众人对视着,踮着脚看向远处。有人想要查看情况,却碍于东方则,不敢过去。

    不止不敢过去,他们连话都不敢说,生怕多说一句,就被东方则给记恨上了。

    修士们只能通过眼神来交流。

    你觉得怎么样?

    应该是死了。

    我也觉得。

    受了这一击,怎么可能活?

    要是我,早死了。

    众人想着,今天的好戏应该到头了。

    ——但没有。

    灰尘落下,月光照亮了平坦的广场,在每个人脸上均匀地洒落冷光。

    东方则收回手,正欲离开,却忽地回过头,看向远方。

    一道身影,正站在那冷酷的银光中。

    第109章 三掌

    白拂英后背重重地撞在身上。

    疼痛感从背部传来, 几块山石滚落在她身上,让她的身体状况雪上加霜。

    身上的灵力被一口气抽走,被那道绯红色攻击击溃, 四散在空气之中。鲜血从伤口处涌出来。

    白拂英忽然感到一阵恍惚,杂乱的思绪不合时宜地涌上心头。

    这不是很好的现象。

    白拂英敛下心神, 将自己的思绪隐藏起来。

    她缓缓站起身,围绕在附近的烟尘随着她的动作左右飘忽。

    喉咙处传来刺痛感,浣灵道体以令人惊异的速度修复着身体受到的损伤。

    还能承受。

    白拂英心中想着, 握紧了手中的剑。痛感似乎在这一刻化为虚无了。

    东方则看着她的身影, 意味不明地眯起双眼。

    他这一招的确没有用全力。

    毕竟,化神期全力出手, 只为了对付一个金丹期的小辈, 多少显得有些难看了。

    但东方则知道,自己刚刚那一击,也不是随便哪个金丹期就能挡下来的。

    况且看白拂英的模样, 虽然受了伤,但还有余力去挡接下来的两击。

    果然……

    东方则忽然想到,传闻中白拂英曾经参与过北地之战, 还参与杀了两只化神期妖兽。

    这样看来, 她的确有几分能耐。只可惜,她不是东方家的人, 有再多的能耐都没有意义。

    而且她今日, 就要葬身于此了。

    东方则抬起头看着白拂英。

    白拂英的本就苍白的脸色, 也因受伤变成了霜花一般的惨白。

    东方则笑了一声。他抬起一只手, 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是第二击。”

    绯红色的火焰在他面前成型, 凝聚成一只威武狮子的模样。

    就如同江家子弟多数是水灵根一样,东方家的修士, 大部分都是火灵根。

    这一击,他用出了至少一半的力。

    一半的力。对于化神期来说,这已经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吼!!

    狮子狂吼一声,鬃毛上火焰滚滚,朝着白拂英撕咬过来。

    它体型极为庞大,就像是一座即将倾倒的小山。所过之处,无论是草木还是擂台,都被卷入火海,燃烧殆尽。

    连夜色也被驱逐,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在场众人的脸上,都映射出如出一辙的恐惧和担忧。

    这就是化神期的实力吗?

    这一击直冲着白拂英冲过来,没有波及其他人。但尽管如此,众人也觉得自己要融化在那炙热的火焰之中了。

    而面对逼近面前的危机,白拂英再度表现出了超脱生死之间的冷静。

    看着远方的火焰狮子,她再度举起了剑!

    剑锋映照出火焰的光辉,白拂英心神集中于一处,剑意随心而动,凝聚于一线,而后陡然挥出!

    如同下了一场急雨!

    无数道银色的光辉倾巢而出,又凝结在一起,化作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朝着那烈火狮子的方向冲过去。

    砰!两者相撞,巨大的冲击波掀起,几乎将整座山头夷为平地。

    一阵飓风吹起来,山林间红黄绿三色的落叶都被卷上天空,无数隐藏在腐叶下的蛾子飞了起来,直冲战场中央的光辉飞去。

    白拂英感受到了吃力。

    实际上

    ,用“吃力”来形容她的状态,实在是有些轻描淡写了。

    全身的灵力被抽出,白拂英又想起了曾经对战那两只焰隼的经历。

    可相比东方则带来的压迫,那段被焰隼追得满地打滚的经历,似乎又算不上什么了。

    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到剑中,那剑的光芒愈盛,几乎散发出月亮一般的光芒。

    东方则“哦?”了一声。他眼神一动,更多的灵力已经顺着他的掌心,传入那烈焰狮子身上。

    烈焰狮子精神抖擞,火焰蚕食着月下银霜。这第二击,已经转化为两人灵力的比拼。

    东方则注入的灵力又再度缩短了这个比拼的过程。

    只见烈焰狮子咆哮着,击碎了银色的剑光,随即化为一团火焰,轰然撞在白拂英胸口,又被白拂英的剑挡了下来。

    烈焰烧灼,扭曲着想要将白拂英吞噬。而大量水流从白拂英身上涌上来,想要将她与火焰隔离开来。

    水火不容,两种属性本就相克。只是在力量差距过大的情况下,白拂英的水流只能勉强挡住火焰。

    绯红色的、如浅淡晚霞一般的火焰就这样燃烧着。白拂英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疼痛,可就是这抹疼痛,反而让念头通达。

    火焰……水流……

    她忍不住想起这几个月间,江妙法对她的教导。

    疼痛很快就打断了她的思绪。一阵轻巧的碎裂声在耳边蔓延,白拂英瞳孔微动。

    她的剑上多了一道裂痕。

    实际上,这道裂痕,早在她对抗焰隼时就有了。

    此时,裂痕不断蔓延,凝聚的灵力从裂痕中逸散,蓝色的灵力碎片飘散在风中……

    乒!!

    她的剑碎了。

    那只满身烈火的狮子,仿若来自冥界的猛兽。它趁着剑碎的空档,化为一团火焰,狠狠地朝着她的身前扑去。

    烈火呼呼燃烧着,淹没了她的身影。

    东方则负手而立,冰冷地看着这一切。他的手收了回来,没有再供给灵力,但那火焰也丝毫没有熄灭的征兆。

    它一直燃烧着,想要将白拂英烧成灰烬。

    林山青见状心中不忍。

    他本来也没觉得白拂英能从东方则手底下活下来,但这样持续的灼烧,到底还是有些让人……恐惧。

    就是恐惧。

    能来到求剑山的修士,早已经不惧怕水火。

    然而这来自化神期修士的天火,却勾起了他们心中隐藏的、人类对火焰最原始的恐惧。

    众人用畏惧的目光看着东方则,也有人看看东方则,再看看白拂英,眼中满是深思。

    大部分人对于东方则这一行为都是不满的。

    若是元婴期,他们尚且能说几句,但是化神期……

    林山青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更委婉温和一些:“则元真君,这第二击是不是有些久了?”

    以东方则的实力,只要他不想让火焰熄灭,那这火别说一天了,一百年都熄灭不了。

    虽然事先没有说明每一击持续多久,但东方则这样,也多少有钻空子之嫌。

    东方则笑了笑:“是吗?”

    话音刚落,火焰渐渐消散,露出白拂英被包裹的身影。

    然而还不等众人看清她的模样,东方则忽地神色一厉,高声道:“这是第三击!”

    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甚至没有给出任何信号,第三击就猝然来到了白拂英的面前。

    而这第三道攻击,既不是火焰,也不是狮子,而是蕴含了化神期十成力量的一掌!

    东方则的身体化作一道流光,那掌中积蓄的力量翻滚,在他周围带起一阵风声。

    近了!

    没想到他会亲自出手,更没想到他会出全力。众人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东方则的身影从修士们的瞳孔中飞过,落在白拂英身前。

    白拂英感受到了来自地狱的风。

    灼热而冰冷,一阵热息几乎将她的身体融化……白拂英猛地伸出一只手!

    对比东方则的一击,她的这一击就显得十分苍白无力,仿佛飞蛾最后垂死的挣扎。

    东方则双眼微眯。

    “什么?”

    作为火焰的掌控者,他自然知道刚才的火把白拂英烧到了什么程度。在他看来,白拂英虽然暂且苟活下来,却也应该无力反击才对!

    怎么……

    而刚思索这么一瞬间,白拂英掌中已经泛起灵力的涟漪,轻柔又凶狠地与他的掌心相撞。

    飞蛾扑火。

    不知为何,众人的脑海中同时涌现出这个成语。

    在其他人看来,白拂英的动作与寻死无异。

    要是她现在阻挡,说不定还有那么一丝极低的可能性活下来。可是,她偏偏选择了直面东方则。

    白拂英抬起眼。

    在月光下,她的双眼就像是两颗清澈的玻璃珠,反射着十分明亮的光晕。

    东方则心头微跳。下一瞬间,一股海浪般强大的力量,就从相接的两掌之中穿了过来,形成一股极其强大的推力。

    那股力量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着,轻柔而冰冷,上下涌动,禁锢了他掌心的火焰。

    那是……水流的力量?

    东方则一个晃神,浑身的灵力仿佛都停滞了一刹那。

    在这股暗潮之中,他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对上了白拂英那双冷然的双眼。

    但下一刻,一股怒火自心底油然而生。东方则神色一冷,加大了灵力的输出,瞬间冲破了那层黏稠水流的禁锢。

    强大的斥力冲击得白拂英倒飞出去,然而这次,她只后退了一段路,身体就被柔软的水流接住,缓缓落在地上。

    暗潮涌动。

    白拂英背靠在水流之中,流淌的冰冷灵力让她安心了些许。

    她站稳身体,刚刚与东方则相撞的手掌无力地垂下,指尖微微颤抖,钻心的痛感如同蚂蚁,爬过了整个身躯。

    鲜血顺着无力的手臂落到地上。白拂英已满是鲜血,如同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般,静静地伫立在原地。

    她知道,若她没有浣灵道体,这只手就必废无疑了。

    而如果不是她这段时间接受了江妙法的教导,灵力控制水平拔高了一大截,恐怕也难逃一死。

    这就是化神期。

    即使她拼尽全力,也只能阻止他一瞬间。

    但她终究活了下来。

    白拂英以断剑做拐,身影摇晃着,如同一个醉酒的人。她抬起头,抬眼看着东方则。

    她活下来了。

    她活下来了!!

    月光落在水镜上,明亮的镜面折射出一道银色的辉光。千百双眼睛透过水镜、透过月光,安静地看着她。

    而下一瞬,一道火焰再次飞向她。

    那是所有人都熟悉的火焰。黑色的火焰摇动着,转眼就形成了一道火墙,将白拂英包围在其中。

    是魔火!

    但这魔火之墙的威力,可不是东方诗的魔火能够比拟的。

    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魔火!

    众修士的目光齐齐看向东方则——魔火是他放出来的,也只有他,有能力放出这么强的火焰。

    东方则站在火光中,脸上带着轻蔑而冷酷的笑意。

    林山青厉声道:“真君这个干什么?!白复已经接下了三击,你应该遵守承诺了!”

    东方则冷笑:“我当然要放过她了。”

    他背着手,双瞳被染上黑橘色的火光。

    “我现在也没杀她吧?”

    的确,魔火只是将白拂英围了起来,形成一道火幕,将她与其他人隔绝。

    东方则仅仅是放出了魔火,然后将白拂英围起来,让魔火自由燃烧。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白拂英已经伤得很重了。

    光是前两道攻击,就让白拂英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伤,而最后一道攻击,更是将她整个人都彻底摧垮。

    她恐怕无力再抵御这魔火了。

    东方则嘴角扬起冷笑,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丝丝缕缕的麻木感顺着指尖蔓延,让他半条手臂都有些僵

    硬。

    刚刚那一掌,不只是白拂英受了伤,连他,也受了伤。

    虽然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伤,但说出去,足以让中洲震动。

    而且……现在她只是金丹期。

    在化神期修士看来,杀死一名金丹期,不比碾死一只蚂蚁困难多少。

    可现在,他却受伤了,被这样一个弱小的金丹期所伤。

    东方则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无论如何,白复不能留。

    绝对不能留。

    这个女人,在金丹期就有这样的实力,若是她突破到元婴、化神,乃至更高,到时候绝对会成为东方家的心腹大患。

    既然已经结了梁子,倒不如把事做绝!

    至于别人的看法,东方则是不在意的。

    他活了千年,自然知道,时间能带走太多东西。

    魔火跳动着,灼灼火焰朝着白拂英的方向围去。白拂英扫过形成包围圈的火光,袖子里的某一个东西逐渐变得滚烫。

    ……什么?

    她用指尖触碰着那块玉牌,冰冷的指尖与灼热的玉牌相碰,令她忍不住顿了一顿。

    而被触碰过后,那玉牌变得越来越烫、越来越烫,几乎比包围着白拂英的魔火还要碰上许多。

    终于。正当魔火即将把白拂英吞噬殆尽时,她的袖子里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紧接着,一道强光冲天而起。

    第110章 东方家的孩子

    一阵风吹起来, 吹得白拂英的袖子飞舞起来。

    那块玉牌忽地从她袖子里飞出来,以决绝的姿态朝着前方飞去。

    在白拂英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就迸射出一阵耀眼似火的红芒。白拂英站在一旁, 被这光芒彻底笼罩在其中。

    灼热的魔火呼啸着,猛然袭向白拂英, 却被这玉牌无情地挡住,红光几乎将月亮都染成鲜血的红色。

    白拂英被大风吹得后退一步,惊讶地看向那玉牌, 微微蹙起眉头。

    ……这是?

    只见那玉牌周围形成了一个乳白色的、泛着淡淡光晕的灵气罩, 魔火就被那层薄薄的罩子挡在外面。

    任凭风如何大、火势多么凶猛,它都无法再向前一步, 只能在屏障外张牙舞爪, 不甘地跃动着。

    挡住了?

    这番突如其来的变故,没有一点征兆,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什么?!”

    在看到那玉牌出现的一瞬间, 东方沁捂住嘴。她浑身颤动起来,几乎要失态地惊叫出声。

    以元婴期修士的眼力,自然看得出那个玉牌是什么。

    那东西不是别的, 正是东方家的身份玉牌!

    可是, 东方家的身份玉牌怎么会在白复身上?又怎么会被她激活?!

    难道她是……

    东方沁只觉自己心乱如麻。她忍不住后退一步,下意识地侧过头, 看了眼东方则。

    东方则的表情, 不比她冷静到哪里去。

    他站在原地, 同样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块玉牌。

    玉牌漂浮在半空中, 正在抵挡着魔火的进攻。

    而白拂英就站在玉牌后方, 被玉牌稳稳地护在身后,衣袂随风飘扬。

    东方则面色微沉。

    他没有接着动手, 而是神色莫名地盯着白拂英的脸,脑海中则是回忆起十数年前的往事。

    关于东方家家主东方眉,以及一名名为林雁的女邪修之间的往事。

    这事说起来并不光彩,东方家也绝对不允许一名邪修当家主夫人,因此消息被压了下去。

    但东方则很清楚,那个女子被押入太荒的时候,已经怀了身孕。

    东方眉给这个未出世的孩子留了一个身份玉牌。

    而且今年年初开始,这块玉牌确实频频有异动,只是东方家派人找了几次,都无法确定玉牌的具体方位。

    难道……难道……

    仿佛有一条线,将所有散落的信息都连接起来。

    年初时有人逃离太荒、与此同时玉牌开始异动。

    而那段时间,白复这个神秘女修首次出现在中洲,之前的身份和行踪却是成谜。

    如果她就是当年,东方眉和邪修林雁那个流落太荒的孩子呢?!

    东方则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可越想越觉得这个推测正确。太巧了……世界上很少有这么巧的事……

    而且,她也确实激活了只有东方家血脉才能使用的身份玉牌。

    不管她到底是谁,肯定是东方家的子嗣。

    想到这里,东方则的表情变得古怪了起来。

    他刚刚,可是险些杀死了白拂英。

    没想到就一转眼的工夫,她就从东方家的敌人,变成了东方家流落在外的子嗣。

    不过,虽然有点尴尬,但东方则心中还是喜大于忧的。

    如果有白拂英这样天赋强大的敌人,他一定会愁得寝食难安;但若白拂英是自己人,那就是件顶顶好的喜事了。

    况且,东方眉的继承人都死光了。有这样一个名满天下的天才填补,正好解东方家燃眉之急。

    这可是能以金丹之躯,接下化神期三掌的天才啊!

    心中千思万绪,时间却只过了一息。东方则目光闪烁,他轻飘飘挥了挥袖子,魔火就立刻熄灭,只剩微亮的玉牌悬在半空。

    其余人都被这毫无征兆的变故吓了一跳。林山青则是眼神微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白复她……

    白拂英伸出手。那块玉牌轻轻落在她的掌心,恢复了原本莹白的状态。

    那莹莹的光辉,照亮了她染血的手掌。

    “白拂英……白拂英……”

    它在呼唤她。

    白拂英闭了闭眼。

    她能感觉到,就在刚刚的那一刻,她的灵力与这块玉牌,多出了一种莫名的联系。

    她激活了这块玉牌。

    别说东方则没想到,就连白拂英自己也没预料到这个结果。

    是怎么回事?

    白拂英定了定神。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出身,这个问题绝不可能搞错。

    她并不是东方家的子嗣,也没有东方家的血脉。真正能激活这块玉牌的,应该是被她杀死的林耀才对。

    而且之前她也尝试过,的确无法使用玉牌。

    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等等!

    不经意间,白拂英想起了那簇消失的魔火。

    这个念头一起,一道微弱的、带着蛊惑的声音就从她脑海中响起。

    “白拂英……”

    是它。

    那幽幽的声音,就如同幽蓝色的鬼火,缓慢而阴森地盘旋在她的心间。

    白拂英立刻明白了。

    原来这簇魔火没有凭空消失,反而因为浣灵道体的特殊性质,神不知鬼不觉地融进了她的灵力之中,成了她灵力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这块玉牌不是被她激活的,而是被她灵力中,属于魔火的那一部分激活的。

    “你想做什么。”她在脑海中问道。

    魔火发出一阵狡猾的笑声,没有说话。

    白拂英眼神微动,心中却没有过于担心。

    魔火融进她灵力中,受她操纵,甚至已经失去了火焰的形态。这样的情况下,它很难再伤害她。

    况且,伤害白拂英这个“宿主”,对现在的它来说,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而且……这件事虽然来得突然,却也暂时解决了她燃眉之急。

    白拂英抬眼看向东方则。

    正好,他也在打量着白拂英。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周围寂静得几乎可怕。

    半晌,东方则才先开口道:“你是东方家的孩子。”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怎么回事?

    怎么刚刚还不死不休的敌人,一转眼就变成一个家族的人了?

    而且,白复是东方家的人?!

    这个消息不可谓不劲爆。众人交换着眼神,心中已经挤满了猜测。

    林山青事先已经猜到了几分。不过,当听到东方则亲口这么说,他还是觉得震惊。

    震惊过后,他心头又多了几分喜悦。

    这个身份就是一道免死金牌。林山青知道,东方则不会再想杀她了。

    只可惜,白复终究还是无法留在散修联盟。

    他悄然叹息一声。

    而比起林山青的欣喜,东方沁的心情就复杂了许多。她死死抓着衣角,手背上已经迸出几道青筋。

    她……真的是……

    光想到这个可能,东方沁的心就被无力填满。

    东方则却丝毫不在意她的情绪。他一双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盯着白拂英,似乎在等待着她的答案。

    白拂英心念微动:“我不知道。”

    东方则笑了几声。相比之前阴阳怪气的冷笑,他这笑容中多了几分友善。

    “这个。”他指着白拂英手中的令牌,“是我们东方

    家的信物,只有东方家的血脉才能激活。”

    白拂英扫了一眼玉牌,感受着她与玉牌间那丝联系。

    微弱,但的确有。

    只要她想,随时还能催动玉牌,不过玉牌抵挡致命攻击的那一次机会被她用掉了。

    感受着温热的玉牌,白拂英顿了顿,说出的话没变:“……我不知道。”

    “你不需要知道。”东方则微笑,“你只需要知道,你有东方家血脉就行。”

    听到他的话,还未等白拂英回答,跟在东方则身后的东方沁先忍不住了。

    “真君!”她上前一步,仇视地看着白拂英,“她是害死小诗的凶手!您怎么能……”

    她绝对不能接受!

    害死她最疼爱侄女的元凶没死,反倒即将认祖归宗,成了东方家的一员……

    她不能接受!绝对不能!

    听到东方沁的话,东方则的神色立刻冷淡下来。他盯着对方,眼中闪烁着冷酷的光。

    “你在质疑我的决定?”

    东方沁头皮发麻,脚步却一步不让:“只是想请您三思而后行!这个白复,她害死了小诗,怎么可能是东方家的人呢?这其中一定有古怪!”

    但这话,连她自己都觉得牵强。

    虽然这么说,但她也不认为白拂英是冒充的。玉牌的承认,就是她身份的铁证,不容置疑。

    东方则冷哼一声:“一个废物而已。”他用眼角扫过东方沁,目光中的意味很明显。

    你要是再替东方诗打抱不平,就下去陪她吧!

    东方沁被他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心中忍不住升起一阵悲凉之感。

    死人永远没有活人有价值。

    而死去的东方诗,更是没有活着的白拂英有价值。

    没了价值的人,注定会被放弃。

    之前东方则对白拂英出手,也不是为了给东方诗报仇。

    他只是恼恨白拂英杀了东方家的人、让东方家沦为笑柄。

    四大家族——说是家族,其实不过是被血缘纽带连接在一起的利益共同体而已。

    东方沁感觉浑身上下的力量都被人抽走了。

    她几乎要立刻瘫软在地上,只有一双充斥着仇恨的双眼,紧紧盯在白拂英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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