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梦境

    韩申离开后,白成渊心里惦记着李家的事情,也没有心情再去床上睡回笼觉。


    他干脆跑到阳台抽了一支烟,然后去卫生间洗漱冲凉。


    完成一切后,他裹着浴巾去卧室换衣服,从衣柜的一堆军装里翻出了一套崭新的军装。


    作为军部的少校指挥官,白成渊一周七天有六天半都泡在行政大楼,军装被他穿得跟常服一样。


    他现在一个月有三天的月假,这三天假期他一般都是宅在家里度过的,除非有紧急事件或者推脱不开的事情,否则他向来是风雨不动安如山。


    当然,这种情况极为少见,一年不过就能遇到一两次。


    但是好巧不巧,今天就恰好碰上了白成渊推脱不开、不得不外出的情况——


    他要作为指导嘉宾参加白塔一年一度的毕业宣讲典礼,还要留下来坐镇毕业晚会。


    至于为什么他月假还要工作,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比他年轻的军官军衔不够高,比他军衔高的年纪大懒得来参加这种小儿科晚会。


    白塔,作为帝国专门用于培养向导的地方,其内部运转体系与外界猜想的完全不同。


    外界的普通人一直以为白塔是个类似于公主学院的美好地方,毕竟全国上下珍贵的未成年向导都在那里生活。


    但其实真要类比,大概就相当于一个普通人去参加全日制无休的军校,而且一去就是最少七年,中间还不能回家。


    这就直接导致了特种人的家庭观念较为淡薄。


    经常有毕业生回家探亲,却发现自家已经搬走而爸妈忘记通知他的情况。


    从分化为向导的那一刻起,特种人就会被白塔强制接收,并对其进行专业的指导和训练。


    在进入白塔学习期间,向导不得私自外出,一举一动都要在白塔的监视下进行。


    向导们面临着极大的课业压力,每年都要修满至少八门必修课,再加上选修与实战模拟,基本上没有私人时间。


    即便如此,每年也有许多向导因为无法修满学分而延期毕业。


    他们大多面临着被淘汰的风险,毕竟只有从白塔毕业的向导,才会被社会接纳,真正意义上拥有独立完整的人格。


    白塔一般是七年学制,特种人大多在12岁觉醒分化进入白塔,学业顺利的话,二十岁之前就能从白塔毕业。


    不过白成渊的情况有点特殊。他十四岁才正式觉醒为向导,后来又因为遇到了一些事情提前毕业。因此准确来讲,他只在白塔生活了短短两年——还是在新政发行之前。


    所以他对那个酷似监狱的地方没什么归属感。


    好在白塔也没指望白成渊在毕业典礼上倾情表演对母校的怀念。


    如果不是新政要求毕业典礼必须要有校级军官出席,白塔负责人才懒得每年都挨个私敲终端窗口,用热脸蛋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贴不贴得到还不一定。


    去年的观礼嘉宾是韩申,今年白成渊升到了少校,自然就轮到了他。


    这也是约定俗成的年轻军官与白塔之间的肮脏交易(划掉)。


    对此,白成渊心里有苦说不出。


    谁家好人上九休一,休息日还要被迫营业。


    他苦着脸将胸前的徽章摆正,挥别了勤勤恳恳工作的三秋,转身离开了别墅。


    设置好目的地后,悬浮车开始自动行驶。


    白成渊靠在驾驶位上思索李家的事情,他感觉眼皮越来越沉,居然逐渐睡着了。


    梦里,他变成了十四岁时的模样,正躲在一片树丛后。透过树叶的间隙,他一错不错地盯着铁丝网那边的空地。


    一辆又一辆装甲车从安检处通过,停在了距离他堪堪一百米的地方。


    车门推开,一双锃亮的黑色军靴从车上迈下来,是一名上尉军官。


    他来到后面将车厢门打开,冲里面喊了一声,随后,源源不绝的士兵从车厢内跃出。


    “真是好久不见。”


    白成渊看到白塔的负责人上前拥抱住了上尉军官。


    “这些都是刚毕业的哨兵。”上尉笑着指了指排列站好的士兵们,“一群新兵蛋子。”


    哨兵们大多都很年轻,他们肩挎着枪械,胸背挺拔,稚嫩的脸上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坚毅。


    “看起来这批士兵的战斗素养还都不错。”白塔的负责人客气说道。


    “不错个屁,估计上了战场就是炮灰,连个响都没有。”上尉面带不虞,口气很冲,似乎对此很不满意。


    负责人见状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怎么回事?不是前不久刚送上去一批吗……”


    上尉冷哼一声,打断了对方的话。


    “这些都是提前毕业的。上面挑了一些在塔内表现还不错的学生,直接把他们特批提前毕业了。”


    他越说越气,踹了一脚旁边的树干,“他奶奶的,老子的兵老子还不知道?就他们这样的,上去了能活多久?”


    “哎呀,看看你,情绪总摆在脸上。”


    见对方激动起来,负责人赶紧劝道:“你也是老兵了,军令如山你不知道?”


    上尉不太服气,偏头啐了一口,这才转移了话题,问道:“安抚剂都准备好了吧?上面催得紧,让我取完物资就直接送他们去前线。”


    “真是操蛋,老子惹了一身腥,他们倒好,各个都有好名声。”


    负责人闻言有些犹豫,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准备好了,一共四千支,现在就能装车。”


    “四千支?不是说好的六千支吗?”上尉大声嚷嚷起来。


    “嘘,嘘!别乱喊!”


    负责人赶紧捂住对方的嘴,一脸无奈地抓着头发,


    “知足吧,这还是我偷偷给你留的。之前第三军向我要补给,我都没同意。这已经是最大限度了。”


    见对方面露难色,上尉知道要不出更多的物资了,只好悻悻作罢。


    两人似乎又小声说了什么,不过距离太远,白成渊听不清楚。


    哨兵们被上尉分成两人一组,负责从仓库内搬运成箱的安抚剂。


    白成渊观看了一会哨兵搬东西,感到有些无聊,打算悄悄原路返回。


    他弯腰从树丛中穿过,一不小心踢到了一粒小石子。


    这石子好巧不巧,滚到一旁的铁丝网上,发出一声不大的声响。


    白成渊祈祷着哨兵们没有注意到这微不足道的声音,可惜事与愿违。


    “谁在那?!”


    上尉猛地抬头,目光如同鹰隼般犀利。


    糟了!


    白成渊心里暗道不妙。


    他是背着大人偷偷跑出来的,如果被发现偷跑到铁丝网这边,肯定会被抓回去处罚。


    上尉和负责人大步朝这边走来,白成渊有些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报告!是我刚刚不小心踢到石头,撞上了铁丝网!”


    一个哨兵的声音突然响起。


    嗯?


    白成渊有些不可置信。


    听着对面的脚步声,他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整天毛手毛脚的,净给老子惹麻烦!”


    上尉没有怀疑,他踢了那名哨兵一脚,便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同负责人聊天。


    哨兵们继续闷头搬运物资。


    见对方没有其他动作,白成渊停顿几分钟,不敢再有任何耽搁,爬起来头也没回地跑开了。


    可能是太过紧张的原因,他的手脚止不住地颤抖,居然被地上凸起的土块绊倒……


    ……


    “滴滴滴——”


    闹钟响起,白成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缓了几秒钟,随后打开了车门。


    悬浮车早已安稳地停在了白塔停车场里。


    白塔的工作人员识趣地没有唤醒这位年轻军官,反正还没轮到他彩排,倒不如先在车里吹会暖风。


    白塔的毕业典礼选在了阳光寂寥的冬日,正如白塔创始人的座右铭一样:


    我将如同凛冬,永远坚定沉着、从容不迫,理智亦将伴随着我直到永恒死亡的降临。


    白成渊不太喜欢这位创始人的座右铭,但是架不住白塔每年期末考试都要考默写。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从车上走下去。


    一时间,狂烈的北风裹挟着冷气吹散了他身上的暖意。


    白成渊不禁缩了缩脖子,快步经过一片建筑废墟,径直走向了白塔主楼。


    时间太过久远,许多事情早都模糊不清。可当他真正踏入这里时,才发觉,过去从未消逝。


    尽管很多摆设都发生了变化,但依旧能看出大体的模样。


    白成渊对这里实在太过熟悉了,那片废弃的建筑,曾作为观察区供所有大概率会觉醒为向导的预备役使用。


    而他作为曾经的向导预备役,在这里生活了十二年。又因为分化成了向导,被转移到白塔内部集中看守了两年。


    白塔那永远泛着寒光的一砖一瓦,就这样构建出了白成渊六分之一的人生。


    恨吗?怨吗?


    白成渊说不清楚。


    从他记事起,白家就已经迁入到观察区内。


    每天走在路上,周围尽是望不到尽头的矮楼和七八米高的通电铁丝网。


    住在观察区的孩子们敏锐地察觉到大人们对这里的敌意,但这些事情离他们太过遥远,一片空白的人生经历还不足以支撑他们理解眼前的一切。


    七八岁的孩子们也许不能理解为什么大人不让他们管这些一直居住的房子称为“家”,但孩童寻求乐趣的天性很快就驱使着他们结识了同样居住在附近的小伙伴。


    大人们很快就没了精力去管束他们,白成渊常常趁着大人说话的空隙偷跑出去呼朋引伴,和一些年龄相仿的孩子在矮楼中穿梭打闹。


    等到白成渊玩累了,就会回到小屋中。


    母亲会沉着脸将他拖到角落,粗鲁地拉开他的袖子。如果手臂上出现了新的针眼,她就会情绪失控地回到卧室里哭泣。


    那时候白成渊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他隐约知道,是自己手上的针孔惹母亲不开心了。


    于是他开始想办法躲避白大褂,尽管他们的口袋里装着他无比喜爱的糖果。


    很快白大褂们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们强制将躲在树丛里的白成渊拉出来,从他身上抽了一管血,并且警告他如果下次还这么不配合,就将他关禁闭。


    白成渊被抽了血,一直不敢回家。等在外面游荡了一整天,他才在夜晚降临前回到了小屋。


    小屋门没锁,白成渊轻轻一拉就开了。


    他等待着母亲严厉的责问,但是出乎意料的,什么都没发生。


    眼前是混乱而又温馨的场景:桌面摆着碗筷,中央并排放着三道盛好的菜,椅子歪倒,汤匙被扔在地面,地砖上溅满了金黄色的汤汁。


    白成渊很久没见过这样丰盛的晚餐了。


    他走近餐桌,发现菜已经凉透了,地砖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以及一截……断裂的指甲。


    血迹很快就被抹成一道长长的痕迹,一直延伸向卧室。


    “……妈妈?”


    白成渊心有胆怯地推开了虚掩着的卧室门。


    他看到一向矜贵的母亲散乱着头发,披着一条毛毯坐在床边,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仿若一座雕塑。


    “您怎么——”


    话未说完,白成渊被巨大的冲力压倒在地。


    母亲双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眼睛充血。


    毛毯从她的身上划落,露出了里面破烂的衣衫。


    窒息的感觉几欲将白成渊吞灭。


    他挣扎着发出呜咽声,手指无力地在地面蜷缩起来。


    “……你去哪了?”


    “你去哪了!”


    母亲声嘶力竭地问他。


    “你为什么总是要偷偷跑掉?你又跑去玩了是不是?”


    “你怎么什么都不懂?你怎么还这么没心没肺地活着!”


    然后,她看到了白成渊手腕的针眼。


    “去死吧!去死吧——”


    “你们都该死!”


    “都该下地狱!”


    白成渊的意识渐渐模糊,他感觉到有冰冷的液体滴落在他的眼角,从脸上缓缓滑落。


    那不是他的眼泪。


    ……


    “少校,少校,您没事吧——”


    天空忽然一暗,紧接着一张布满雀斑的年轻面庞出现在白成渊眼前。


    “外面下雪了,您怎么不进来?”


    年轻的工作人员撑着一把黑伞,热情地招呼白成渊进入白塔。


    白成渊一踏入白塔门内,顿时被扑面而来的暖气热得呼吸一滞。


    鸦羽般的眼睫上落着莹白的雪花,很快便在温暖的环境下融化成雪水。


    晶莹的水珠点缀在白成渊的睫毛上,看起来就像刚哭过一样。


    白成渊伸出手用力搓了搓冻僵的脸颊,感觉血液迅速上涌,连带着脸上也出现了暖意。


    “我在外面透透气。白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暖和了?”


    白成渊话一出口,就后悔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他进入白塔的时间正是向导最不受待见的那几年,塔内仅维持日常基本所需,从来不会奢侈地开通暖气。


    到了冬天白成渊的手常常会生冻疮,又疼又痒,整只手都是火辣辣的。


    现在向导们得到了解放,白塔内的生活自然今非昔比。


    “早就听说少校您和韩中校有默契,”


    工作人员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狂热的欢喜,


    “真不愧是当初的白塔双杰,连问的问题都一模一样。”


    白成渊哑然失笑,当初为了给他找治冻疮的药,韩申快把整个白塔翻了个底朝天。


    冬天刚到两人就盼着天气变暖,甚至在白成渊刚入职军部的那个冬天,韩申还神经质地送给他一副上好的旱獭皮手套,同时不忘叮嘱他要时刻戴着。


    “去年也是你接待的?你是韩申的……粉丝?”


    “不完全是!”工作人员神秘一笑,不待白成渊再次提问,他赶紧说道:


    “少校,彩排马上就轮到您了,老师派我过来通知您一声,咱们得走快点儿。”


    白成渊应了一声,一边跟随对方的脚步,一边打量起这位所谓的工作人员。


    “你是白塔的学生?”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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