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宁玉看得分明, 那位贾公公之前应该已经看到了她。对方那极淡又极平静的目光,莫名让她感到心惊。
这一定不是一个普通的太监!
他和姜姒是什么关系?
他为何和姜姒如此亲密?
她疑惑着,震惊着, 直到姜姒朝她走来。
姜姒无法解释, 只能说:“我和贾公公的关系有些复杂, 我不能说,还请见谅。”
“我明白。”
大家闺秀和一个太监相熟,无论怎么说都是极其复杂的关系。方宁玉知道这确实不能说, 故而没有追问。
慕容梵已经远去, 许是离得远了, 那身形竟然不再卑躬。
方宁玉越看越得不对劲, 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她拉着姜姒,语气郑重, “姜姒, 你和他的事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还有他对你或许不一般, 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 你心里要有数。”
姜姒点头。
心里想的却是慕容梵对自己确实不一般, 但看自己的眼神应该没什么不对吧。
“他是不是就是你不想嫁人的原因?”方宁玉问。
“……”
如果是慕恋一个太监,哪怕再是两情相悦也不可能有结果。
“…也是,也不是。”
她不能嫁人, 确实是因为慕容梵。是慕容梵告诉她,她的命格有异,但她本人也确实不太想嫁人。
方宁玉像是明白了什么,有些同情地看着她。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又变得不一样, 仿佛恍然大悟一般。
“他是沈郡王的人?”
“…他和沈郡王确实有来往。”
“难怪。那日我便觉得沈郡王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却原来他们认识。莫非他是受沈郡王之托照顾你?”
“……”
她和沈溯真的没有关系!
……
当天夜里, 左元音就因病退出了选秀。
但选秀继续,礼仪课也继续。
史嬷嬷还没来,秀女们三三两两地说着话,谈论的内容大多数都是左元音的事。姜姒不想掺和,也不想被人问起,故而和方宁玉站得较远。
方宁玉还是冷冷淡淡的模样,高傲的表情中有一些失望。
她看着姜姒,小声道:“你和我三哥看来是无缘了。”
姜姒哭笑不得,自己和方三公子从来就没有缘。
“方三公子那么好的人,一定会找到一个志趣相投的伴侣。”
“我还是觉得你最合适。”
“……”
众女正说着话,远远有眼生的太监走来。那太监执着佛尘,一看就是宫里某位主子跟前的红人。
“那公公看着像是太后跟前的勤公公?”有人惊呼。
所有人正诧异时,只见姜姽朝那位勤公公走了过去,也不知她和勤公公说了什么,然后跟着对方离开。
有人惊问,“怎么回事?”
方才离姜姽最近的人回过神来,喃喃着,“刚才姜四姑娘问勤公公找谁,勤公公说太后娘娘召见姜四姑娘,然后姜四姑娘说自己就是,接着就跟他走了。”
“太后要见姜四姑娘!”
这一声惊呼,如水珠滴进油锅里,瞬间溅起无数。
但凡是有心之人,便能想到在进宫之前能被太后召见,必然会一番造化。因而羡慕者有,嫉妒者有。
有人眼珠子转了转,看向姜姒,“勤公公说太后要见的是姜四姑娘,也不知是姜四还是姜姒,姜五姑娘,我怎么觉得太后娘娘要见的人是你呢?”
姜姒装作茫然又惶恐的模样,连连摆手,“你…你可别乱说。那勤公公都说了是姜四姑娘,也确认了我四姐姐的身份,定然就是来找我四姐姐的。太后口谕绝非儿戏,你不要害我!”
那人也知有些不妥,哼哼两声没了话。
众人神情各异,心思也各异。
姜姒低头之际,和方宁玉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时史嬷嬷来了,锐利的目光直接朝她们看来,眉头也皱得比以往更深了些,一个川字清晰可见。
尤其是看到姜姒没事人一般,还想继续摆烂时,她凌厉的眼神中夹杂着些许的怒其不争。
姜姒像是看不懂她的眼神,按计划行事,“嬷嬷,我这身子不争气,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我知道自己不妥当,我也不求嬷嬷能宽容我,你尽管给我一个下等,我绝无任何怨言。”
她眉心越发皱得厉害,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那边站着吧。”
姜姒得偿所愿,乖巧地去罚站。
众女在认真而刻苦地训练时,她在发呆。
这样的时节,地上还有蚂蚁往来。她盯着那些蚂蚁看,看着它们来来回回地忙碌着,仿佛不知疲倦般。
课程进行到一半,宫里又来了人。
这次来的还是那位勤公公,看上去一脸的不虞之色。
“谁是姜姒,姜家五姑娘?”
这话问得清楚,姜姒不得不站出来。
“太后娘娘召见。”勤公公看了她一眼,又道:“宋玉婉宋姑娘,方宁玉方姑娘,叶有梅叶姑娘也一起吧。”
这次太后召见了四位姑娘,倒是分担了其他人对姜姒的羡慕嫉妒恨。
进宫的路上姜姒和方宁玉都没说话,宋玉婉关心了太后几句,而叶有梅八卦至极,问勤公公为何她们不是和姜姽一起被召见?
这问话简直是戳了勤公公的肺管子,他身为太后跟前最得用的人,从来没有行差踏错过,没想到今日栽了跟头。
原本是极其简单的一件小事,不过是召见一个秀女,居然还能弄错。他在宫里摸爬打滚多年,哪里还看不出其中的猫腻。
那位姜四姑娘必定是故意的!
若不然怎么着也会多问一句,毕竟一家子姐妹,在听到姜姒二字时必定要确认一番,究竟是自己还是自己的堂妹。
“先前咱家弄错了,太后娘娘要见的姜五姑娘。姜五姑娘的名字同姜四姑娘相似,这才闹了一出误会。太后娘娘细问之后,听说几位姑娘皆是秀女中的翘楚,便想着一并召见。”
叶有梅眼睛亮得吓人,看着姜姒,小声道:“我就知道是这样,你那个堂姐真是有心了。”
姜姽有心,但宫里的都是人精。
不说是秦太后,就是勤公公都不是好糊弄的。哪怕她再是装无辜装糊涂,她的心眼在上位者眼里,那都是不够看的。
此时她正站在景仁宫的大殿中,忐忑不安。
上座是秦太后,雍容而尊贵,看似面目慈祥,却让人不敢直视。秦太后的右下首,是端庄不失华贵的庄皇后,庄皇后之下是明丽大方的秦贵妃。
秦贵妃同自己旁边的富贵美妇说着话,态度十分的亲昵。那富贵美妇体态丰腴,微扬的眼尾不时瞟着姜姽。
姜姽认识这美妇,正是慕容晟的母妃赵氏。
这几人中,她也只认识赵氏。
原因无它,只因这些年来无论是秦太后还是庄皇后都极少召见女眷。若非正经的宫宴,女眷们几乎没有进宫的机会。而那种宫宴,姜家除了谢氏余氏和姜嬗外,其他人都没有资格参加。
所以为了这样的机会,她才敢冒如此之大的风险。
当秦太后听到她说“臣女姜姽,在家中行四”时,自然是极其的意外。她的底气来源于自己确实是姜四姑娘,也不算是冒名顶替,真论起来至多算是个误会。
但是,这仅是她的想法。
天家的这婆媳几人,似乎将她遗忘了一般。哪怕她不断在心里替自己辩解,安慰着自己,也无法掩盖内心深处的惶恐。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的太监宣告姜姒几人到来。
“你就是姜姒吧?”秦太后眯着眼,看着她们。这不是问话,而是肯定句,因为除了姜姒以外,其他几人都曾进过宫,秦太后也都见过她们。
姜姒行礼,请安。
“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姜姒,在家中行五。”
秦太后摆了摆手,示意行礼的几人平身。“姜太傅好福气,这一对孙女瞧着一个比一个水灵。”
然后她看向赵氏,“琳琅,你看可是她?这回没弄错吧?”
琳琅是赵氏的闺名。
赵氏打量了一下姜姒,点头,“回母后的话,正是这位姜五姑娘,当日她在王府露了一手,着实让儿臣开了眼界。”
姜姒一听这话,便知秦太后召见自己所为哪般。
果然,秦太后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
“东西都按照你在王府时要的那些准备好了,姜五姑娘,你看看还缺什么?”勤公公领着她查看那些变魔术所需之物,态度不冷也不热。
她翻看了一下,准备得十分齐全。
“你们准备得很齐全,多谢。”
多谢二字,让勤公公愣了一下。
因为今日弄错了人的事,他知道太后娘娘虽没有当众训斥他,但他差事办得不好是事实,为此他的心气一直不太顺。
然而当他听到这句多谢,他忽然觉得好像心里也没那么懊恼了。
说起来,这位姜五姑娘也是无辜。
这般想着,他态度好了许多。
“咕咕”
笼子里的鸽子叫唤着,体型肥硕。
姜姒道:“公公,能不能换一只小点的?”
上次她在福王府表演时,特意叮嘱过要找体型小而温顺的小鸽子。而这一只的体型,明显偏大了许多。
勤公公闻言,立马派人给她换了一只。
“姜五姑娘不必太过紧张,太后娘娘性情随和,便是有些小失误也无伤大雅。若真是事事完美,反而失了乐趣。”
姜姒听到这话,心念一动。
她将绑住小鸽子翅膀的绳子松了松,道:“多谢公公提醒。”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陛下驾到”的声音。
来的不止是正嘉帝,随行还有几人。几人从她视线之中过去,她低垂的眼睛仅看得到他们的脚和衣摆。
最前面的是明黄色,其后是墨紫色,再然后又是一道明黄色,紧着是朱色,最后一个是藏青色。
“神秀也来了。”秦太后的声音明显透着几分惊喜。
“儿臣给母后请安。”
听到这个声音,姜姒紧绷的心弦顿时一松。
慕容梵居然也来了。
秦太后口中的神秀二字,应该就是他的字。
她不露痕迹地动了动眼尾,快速往那边瞟了一眼。一袭墨紫色的是慕容梵,着藏青色衣服的是沈溯。那一身明黄色且面色有些苍白的少年,应该是太子慕容承。而另一个朱衣的俊朗少年,想来就是二皇子慕容启。
正嘉帝示意众人平身,道:“母后这里好生热闹,恰好今日神秀和久安都进了宫,朕便带着他们一起来凑一凑热闹。”
“你们瞧瞧皇帝这性子,还跟早年一样。”秦太后笑起来,言语间彰显着和正嘉帝之间较好的母子关系。
正嘉帝坐在她旁边,慕容梵和沈溯太子二皇子等人也有自己的位置。
秦贵妃一脸的欢喜,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福王妃说得那般有趣,母后便动了心思,这才派人去召姜五姑娘入宫。哪成想闹了一出乌龙,姜家的两位姑娘一个名叫姜姒,一个在家中行四,原本是姜姒姑娘,结果来了姜四姑娘。母后又派人去请了一回,索性多召见几个人,一起热闹热闹。”
她这一番话说得随意,却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
上位者是是心思深沉,至少谁的面上也没有显出什么不对来。
正嘉帝示意姜姒上前,威严地看了两眼后,道:“这瞧着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姜姒的脸,确实有欺骗性,哪怕再是娇美,却是一团孩子气。莫说是正嘉帝觉得她是个孩子,秦太后等人亦是这般以为。
“许是还是个孩子,才会喜欢耍戏法儿。”秦贵妃说着,笑了笑。“看这小脸白的,莫不是被吓着了吧?”
“臣女没有被吓着,就是很紧张,手心都出了汗。”姜姒实话实说。
但这样的实话,在所有人听来都透着几分孩子气。
正嘉帝威严的表情缓和了些,道:“不用怕,你有什么好玩的戏法儿,尽管耍来看看,若是没有耍好,朕也不会怪罪你。”
姜姒要就是这句话。
表演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失误,那鸽子的翅膀没有绑紧,还没变出来时几次三番想从她的袖子里往外冲。
她板着通红的小脸,不时压着自己的袖子,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一本正经的样子。可偏偏她若是如此,越是显得孩子气十足,那种稚气和慌乱显而易见。
“原来是藏在袖子里。”秦太后对正嘉帝道,语气竟然有几分愉悦。
“瞧着年纪小,倒还是个能沉得住气的。”正嘉帝说。“不愧是姜太傅的孙女,有几分姜家人的风骨。”
这个评价,显然有几分抬举。
秦太后若有所思,等到表演结束后,道:“纵然知道这些戏法儿都是障眼法,但瞧着还是觉得有几分意思。”
她招了招手,示意姜姒上前。
仔细将姜姒一番打量后,她笑道:“这么一看,模样越发的水灵。听说你胆子不小,都敢在芳业王面前告福王世子的状,可有此事?”
大殿中瞬间一片诡异的安静,所有人都看着姜姒。
姜姒低着头,回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确实有此事。当时臣女一时脑热,行事有些不管不顾。但后来福王世子也登了臣女的家门告状,臣女与他之间已经扯平了。”
这般孩子气的回答,倒是不显得违和。
赵氏帮腔,“母后,这事儿臣也知道,想着就是孩子之间玩闹而你。你告我的状,我告你的状,告来告去的可不就是扯平了嘛。”
“哀家可是听说,你告的可不是一般的状。”秦太后看向慕容梵,“神秀,这事你最是清楚,你说说看,她状告了晟儿什么事?”
“回母后,当日姜五姑娘向儿臣状告的是晟儿对她无礼,此事晟儿自己也认。确实是晟儿有错在先,儿臣不敢包庇徇私。”
慕容梵的回答,让姜姒松了一口气。
她就知道,慕容梵一定会向着她。
这时又听到沈溯的声音,他说:“皇外祖母,这事儿孙儿也知道。孙儿问过晟小子,他说他就是和姜五姑娘闹着玩,后来他也去姜家告过状,他也觉得两清了。”
秦太后像是明白了,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哀家还以为晟小子开了窍,没想到空欢喜一场。”
姜姒听到这话,后背的冷汗直冒。
幸好慕容梵在。
“晟小子之前一直在姜家学堂上学,猛不丁不去了,哀家还想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莫非是与这事有关?”
姜姒闻言,后背又开始发凉。
秦太后的心思谁也不知道,哪怕她表现得再是慈祥,殿中的任何一个人也不敢真的把她当成寻常人家的老太太。
她是先帝的发妻,无子而地位稳固。当年几位皇子争得头破血流,她稳坐宫中不偏不倚,直到皇三子上位,她顺理成章成为太后之尊。
当上太后之后,英国公府才有所行动,将嫡女送至宫女。如今这宫里除了庄皇后所出的太子,就是秦贵妃生的二皇子,可见秦家姑侄对后宫的掌控能力。
这样的问话听起来寻常,但谁也不敢等闲待之。
姜姒知道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无论怎么答都不对,索性装傻,“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不知。”
“你不知?”秦太后的声音不辨喜怒,眉头却是微微蹙着。
上位都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姜姒不敢妄猜这位太后娘娘的用意。她下意识朝慕容梵看去,只看到慕容梵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她心下一定,道:“太后娘娘,臣女不敢揣测福王世子的心思。”
气氛冷凝之时,姜姽忽然上前,“太后娘娘,臣女的五妹妹不知事,言语有些无状,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她这一举动,顿时显了出来。
不仅是秦太后,便是庄皇后秦贵妃等人,也在看她。
“臣女有幸和福王世子同窗几载,最是清楚他的为人。他平日虽然爱玩闹些,但着实是个热情友爱之人,对臣女也颇为照顾。”
说完,她脸上浮起一抹红晕。
秦太后“哦”了一声,对赵氏道:“这姑娘模样水灵,哀家一见就觉得欢喜,没想到她和晟儿还很投缘,不由得让哀家想起当年,她与你倒是有几分相似。”
“母后又打趣儿臣。”赵氏羞赧不已。“儿臣当年愚笨得很,哪里及得上这位姜四姑娘机灵大方。”
“你可别妄自菲薄,哀家看人的眼光哪里有错,若不然当年也不会一眼就相中了你。”秦太后笑眯眯地看着她,“这一晃都快二十年了,晟儿都十八了。你这个当母妃怕是不懂孩子的心思,还得是哀家这个当祖母的疼他。”
当祖母的疼爱孙子,是怎么个疼法呢?
所有人都在等,等秦太后接下来的话。
秦太后指了指姜姽,“今日哀家就做个主,将你指给福王……”
“谢母后!”赵氏大声道:“还是母后疼儿臣,知道这些年儿臣照顾王爷渐渐力不从心,特意给儿臣指了一个妹妹。这姜四姑娘儿臣瞧着极好,王爷必定喜欢,晟儿应该也不会反对,多谢母后体恤!”
第 52 章
殿内极静, 她说的话似绕梁不去。
那么的令人错愕,又是那么的出人意料。
秦太后看着她,眼神无比凌厉。
正嘉帝也像是被惊到了, 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了保持帝王的威严, 除了以严肃示人外再无其它的表情。
诡异的安静,被沈溯打破。
“皇外祖母,您可真疼八舅啊。”
秦太后气极反笑, 语气有些不虞, “哀家是你八舅的母亲, 自然是疼他的。他这些年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 哀家实在是于心不忍。”
这番话,无异于诛赵氏的心。
当年赵氏被刚婚给福王, 人人都说赵氏身份低, 若非入了秦太后的眼, 无论如何也攀上堂堂亲王。
后来赵氏与福王夫妻恩爱, 行事得体颇有贤名, 哪怕是这些年来福王府没有侧妃妾室,也没有人说什么,甚至还有人大夸特夸, 夸秦太后有眼光,夸赵氏细心体贴。
而今,秦太后的一句于心不忍,等同于抹杀了之前的所有,包括她自己看人的眼光, 以及赵氏的名声。
但与此同时,还有人被卷入其中, 那个人就是姜姽。
赵氏所说的话,姜姽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却仿佛串联不到一起。她耳朵“嗡嗡”作响,身体也在阵阵发冷。
她不敢置信着,如梦一般。
然后她听到秦太后的话,“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跟着老八。姜家的姑娘,可能不委屈了,一个侧妃的名头也不算是辱没她。你身为正室,又年长许多,以后多照应一些。”
赵氏恭敬称是,恭恭敬敬地谢了恩。
“姜四姑娘,你怎么还不谢恩?”提醒姜姽的人是秦贵妃。
姜姽似从噩梦中醒来,跪伏在地,“太后娘娘,臣女…臣女……”
“太后娘娘抬举你,难道你想抗旨不成?”
秦贵妃的话,成功将姜姽想说的话堵了回去。
上位者的威严岂容挑衅,哪怕姜姽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她倒不在意身后的姜家,但她在乎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结果,不是她想要的。心里的恨都快要溢出来,她只能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生生掐出血来。
“臣女谢太后娘娘恩典。”
秦太后摆了摆手,面有倦色。
她说了一句“哀家乏了”,正嘉帝便十分孝顺的亲自送她回内殿歇息。
而其他则恭送着,然后告退。
出宫时,姜姒等人有太监引路,与慕容梵他们并不同行。
叶有梅憋了一路,出宫之后可算是能开口了,“没想到我们几人进宫,只有姜四姑娘得了恩典。姜四姑娘,真是恭喜啊。”
姜姽一直低着头,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木木的。
听到叶有梅的话,她猛地抬头,看的却不是叶有梅,而是姜姒。“五妹妹,我要入福王府了,以后我就是福王侧妃,你是不是也要恭喜我?”
“这恩典是四姐姐应得的,自然要恭喜。”
“我应得的?”姜姽重复着这几个字,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五妹妹说的对,这确实是我应得的。”
说这话时,她的指甲已掐进掌心的肉里,传来钻心的痛感。
她要嫁的是福王世子,不是福王!
福王年纪大不说,还是个跛子,这不是她应得的。她死死盯着姜姒,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眼中恨意大盛。
“是你,是不是你?你故意的,你故意的!”
她想扑向姜姒,被叶有梅一把扯住。
“姜姽,你发什么疯啊!今天的事姜五姑娘还没怪你呢。太后娘娘要召见的人是她,是你想在太后娘娘面前露脸,故意将错就错冒名顶替,你还有脸在这里嚷嚷?你应该庆幸太后娘娘仁慈,没有怪罪于你。”
“你知道什么!”她指着姜姒,目光中全是恨,“是她,是她故意让我听到的,是她故意害我的!”
“你说姜五姑娘故意害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宋玉婉皱着眉问。
方宁玉冷笑一声,“我听着都觉得好笑,这贼喊捉贼也太理直气壮了吗?什么叫姜姒故意让你听到的,你听到什么了?你怎么不说是自己偷听?”
叶有梅虽然没怎么听明白,但也抓住了重点,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姜四姑娘偷听姜五姑娘说话啊,那你说说看,你偷听到什么了?怎么就是姜五姑娘害了你?”
姜姽不说话了,犹在恨意难消地瞪着姜姒。
姜姒装出一副认真回想的样子,迟疑道:“四姐姐这么说我,难道是偷听到我和方姑娘说的话?”
“姜五姑娘,你和方姑娘说什么了?”叶有梅实在是好奇的紧。
她的好奇心,姜姒自然要满足。
“方姑娘告诉我,说史嬷嬷跟她说,说太后娘娘问起过我,让她劝我多上点心,若是有造化的话,指不定能得太后娘娘召见。”
“原来是这样啊。”叶有梅很快想通了所有的关窍,鄙夷地看着姜姽。“姜四姑娘真是好心机,难怪会冒名顶替。这么说来,你不应该怪姜五姑娘,而应该感谢她。若不是你占了她的机会,又怎么得到这么大的恩典!”
恩典两个字,她咬得极重。
姜姽已然顾不得再装了,一想到要嫁的人不是慕容晟,而是慕容晟的父亲,她就忍不住想尖叫反对。
她磨着牙,眼神越发诡异。
“姜四姑娘,这是你的造化。”宋玉婉安慰她,“你想想看,福王可是亲王,又深得陛下看重。你是庶出,能嫁给亲王当侧妃已经是难得的高嫁,万不可闹出什么事来。万一传到太后娘娘的耳朵里,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番话她听进去了。
她脸色不停变化着,最后深吸一口气,道:“宋姑娘,你说的对。我就是太高兴了,一时难免有些激动。福王是亲王,我能嫁给他,确实是天大的福气。”
慕容晟不是抛弃了她吗?
那她偏要进福王府!
一想到今后她以长辈的身份面对慕容晟,一时之间她竟然有种说不出来的兴奋与期待,还有报复的快感。
她回望着森严巍峨的宫门,突然笑了。
然后她抬着下巴,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姜姒。
“五妹妹,我说过,你始终是不比不过我的。”
亲王侧妃的身份,不是谁都能压得住的。太后赐了一个姜家女的亲事,便不会再有第二个。何况辈分有差,同辈的姜家女也不可能再入太子和二皇子的后院。
所以在姜姽看来,姜姒的富贵路已断。
姜姒大概明白她的心态,不欲与她逞这些口舌之快。
“四姐姐求仁得仁,我自然是比不过。”
……
姜姽得了恩典,被赐了婚,按照规矩不用再留在祥秀苑。当天夜里,得到消息的姜家就使人将她接走。
而姜姒是在第二天拿了第三个下等之后,才依例退出选秀,自行归家。
临行之前,方宁玉和叶有梅一同送她。
叶有梅倒是乐观,笑嘻嘻地说等自己也退出选秀,定要去姜府找她玩。
方宁玉看上去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眉宇间却有一丝不舍。过多的话不用说,彼此一个眼神已能明白。
她明白姜姒对她的祝福,姜姒也能看出她眼中的惋惜。
至于惋惜什么,姜姒大胆一猜。猜她应该还在误会自己和沈溯,以为姜姽被指给了福王,那自己和沈溯就没了可能。
几人朝外走去,所遇到的秀女无一不是眼神微妙。
“姜五姑娘也是倒霉,原本是她的机缘,没想到被自己的堂姐抢了去。”
“我早就看出她们姐妹之间不和,没想到姜四姑娘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
姜姒在这样的议论声中,出了祥秀苑。
一出去,她就看见了熟悉的人。
“二哥!”
来接她的人是姜烜。
按说秀女们被迫退出,可没有所谓的提前通知,大多都是临时走人,那么姜烜是如何知道的?
姜烜很快说出答案,原来是沈溯透露的消息。
“沈大人还准了我一天的假,定然是我最近表现不错的缘故。”
“那是当然。”姜姒顺着他的话,“我二哥英武不凡,沈大人是慧眼识人。”
兄妹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姜烜看着自己的妹妹,不无感慨,“玉哥儿,你瘦了。”
姜姒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也觉得我瘦了,回去我得好好补一补。”
说完,兄妹俩又是对视一笑。
上了马车后,姜烜才说起姜姽的事。
指婚的消息传到姜家后,姜家上下无一人感到欢喜。再一打听,知道指婚的始末之后,便是上次在她绝食抗婚一事上维护她的姜良都发了好一通脾气,将柳姨娘训斥了一番。
柳姨娘吓坏了,跪在清风院的外面一直哭,哭得几度晕过去。
后来姜姽归来,摆足了威风,不仅把柳姨娘扶起来,还当众质问谢氏为何如此磋磨一个生养过的的妾室。
谢氏大怒,当即下令禁了她的足。
她不服,闹着要见姜太傅。姜太傅只派人送来一句话,那便后院的事谢氏当家,大房的事也是谢氏做主。
“大伯娘说了,她一日没有出门子,那就一日是姜家的姑娘,自己一个当嫡母的管教庶女,再是应当不过。”
兄妹俩说着话,顺顺利利回到姜家。
顾氏见到女儿平安归来,别提有多欢喜,红着眼眶紧紧拉着姜姒的说,不停地说着同样的话,“瘦了,瘦了。”
一别几日,恍若隔世。
姜姒任由她打量着,撒着娇说自己离开父母之后,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回来。
听到这样的话,她眼睛都快掉下来。
“玉哥儿,你以后哪都别去,就留在爹娘身边。”
姜姒乖巧是应着,母女俩那股子亲密劲儿,把姜烜看得都眼热。
他嘀咕着,“娘,您这样可不行。日后玉哥儿出门子,您不会跟着去吧。”
顾氏闻言,怔了一下。
“出什么门子,你妹妹以后就留在家中。”
姜烜听到这样的话很是诧异,却也只当是母亲舍不得妹妹,心疼妹妹而说的气话,并没有往心里去。
等到姜慎回来,一家人坐在一起说话。
当姜姒说到张姑娘之死时,姜慎和顾氏都是无比的紧张,再说到进宫一事,清清楚楚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夫妻俩的脸色都不好看。
顾氏啐了一口,“我早就看出那个四丫头是个心术不正的,也难怪大嫂那样的和气人都被气着了。”
“她如今被指给了福王,日后就是亲王侧妃,也不知对我们姜家而言是福还是祸。”姜慎皱着眉,叹了一口气。
是福还是祸,全都躲不过。
姜姒不由得想起秦太后的态度和用意,越想越觉得不解。
这样的疑惑,她不能告诉父母,父母也不能为她解惑。她唯一能询问的人就是慕容梵,而慕容梵也一定会给她答案。
天不知何时黑了下来,透着阴沉沉的寒冷。
她望向外面,却是有些期待。
今夜,慕容梵会来吗?
……
夜深人静时,她还在等。
屏气静听,不时有风吹动什么东西发出的声响。
忽然窗外响起三长一短的轻叩声,她欣喜无比地下了床,隔着窗小声地说了一句“我给您开门。”
她欢欢喜喜地把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果然是自己想见的人。
慕容梵身形一动,人已进了屋,随即门被他关上。
他视线低垂,落在姜姒的光脚上。
纤细的足,小巧不堪一掬,令人见之心痒意动,恨不得托于掌中慢慢把玩。
“怎么不穿鞋?”
姜姒下意识缩了缩脚,笑得讨好,“我着急见您嘛。”
“你想见到我?”
“对啊。”姜姒的注意力全在自己的脚上,压根没有看到慕容梵那一瞬间变得幽沉的眼神。“我有话想问您,您也应该有话要同我说。”
“姜姒。”
“啊?”她抬起头来,小脸仰着。
慕容梵看着她,说:“小心着凉,快些躺回去。”
她“哦”了一声,当真极其听话地立马上床。先是无比乖巧地躺进锦被中,很快又觉得这样不太妥当,拥着被子坐起来。
而慕容梵则极其自然地掖了一下她脚边的被子,然后坐到床边。
两人一个坐在被子里,一个挨着床沿坐,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此情此景很不真实。
为了缓解自己的不自在,她赶紧问正事。
“王爷,太后今日的举动,实在是令人不解,她明明能看出来福王妃的不愿,为何非要给福王妃添堵?”
“对于有些人而言,水至清则无鲁,浑水才好摸鱼,福王府这些年过于平静了。”
原来平静安稳在有些人看来,也是一种错。
当年秦太后将出身不显的赵氏赐婚给福王,是不是也存着让福王府不得安生的想法?谁料赵氏不仅拢住了福王的心,还将福王府的后宅打理得十分妥当,所以秦太后才会想着再给福王府塞人。
“若今日姜姽没出现,太后的目标是不是我?”
“不管她的打算如何,你都不用担心。”
这倒也是。
毕竟她是克夫命。
这个大杀器一出,不管秦太后多想利用她,她也能置身事外。
她忽然想到什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慕容梵。慕容梵包容着她的眼神,如汪洋将溪流纳入。
四目相对,如海水与溪水相汇,渐渐融入一体。
“你是不是想问,我既然能相命断天下,他们是否问过我太子与二皇子之中,将来谁能主世间沉浮?”
姜姒弯着眉眼,乖巧点头。
她就是想问这个!
“王爷,方便说吗?”
“对你,自然是方便的。”
很寻常的一句话,却听得她心头巨震。
她心头划过一抹怪异,莫名心跳有些快。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如流星在她心间闪现,很快又消失不见。
“他们之中,谁有帝王之气?”
慕容梵压了压眉眼,越发将她的模样尽收眼底。
少女满眼的信任,眸色清澈干净而通透,如含着一汪泉水。青丝如瀑散下,巴掌大的小脸更显得精致可怜。昏黄的烛火中,冰肌玉骨似蒙上一层暖光,更加的润泽如玉。
“当年我父皇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的答案是三皇兄。”
“那这次是你三皇兄问你吗?”
“不是。”
这次问他的人是太后。
当然,太后的问法很巧妙,意思却是一样。
他的回答则是:“父皇当年问儿臣时,儿臣尚是稚儿。灵台无尘,慧心未染凡俗之浊气,故而能偶尔窥探天机。而今儿臣年岁已长,灵台早已蒙尘,更是浸染俗气多年,再无机缘得开天眼。母后所问之事,儿臣无法看破。”
但真实的原因并非如此。
此一时彼一时,先帝是他生父,太后却不是他生母。
他说不是陛下,那姜姒便猜到问他的人是谁。
“太后相问,你必定为难。”
“这世间总有为难之事,既然为难,那就不用做选择。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我推说自己不知便是。”
姜姒怔了一下,她万万没想到像慕容梵这样的人也会耍赖。
不得不说,这一招其实最好使。
“王爷,您可真机灵。”
慕容梵有些哭笑不得,他长到这个年纪,世人皆道他天资无双灵心慧性,还从未有人用机灵二字夸过他。
“王爷,您笑起来真好看。”姜姒说完这句,立马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太妥当。“王爷,对不起,我一高兴,有些失态了。”
“无妨。”
无妨就好。
姜姒随即想到什么,思索一番后,道:“王爷,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您。您可知我们存在这个世间是什么吗?”
“天地方圆,万物之所。”
“也是,但我所知的则有些不同,我们身处的这个世间是一本书。”
“一本书?”
姜姒点了点头,将自己知道的有关男女主的事,以及原主的事原原本本地告之。末了,道:“如今他们没在一起,且姜姽还成了福王的侧妃,关系已经错乱。您说主角们的故意分崩离析,这个世间还会存在吗?”
这也是她担心的事。
她此番引姜姽入了套,原本就是想诱着姜姽见到秦太后。她以为姜姽会借着这个机会为自己求得富贵,最有可能的就是扯上慕容晟。
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福王。
这辈子她好不容易拥有梦寐以求的一切,她不想所有人都消失。
“如你所说,他们是书中的主角,那本书以他们为主。但这天地孕育万物,如聚沙成塔,滴水成海,他们不过是其中的一粒沙一滴水,散了也好,消失也罢,于这天地之间不过是微乎其微的变化,如何能主宰世间存亡?”
“是这个道理,可这本书就是为他们而存在的……”
“古往今来,书本所载之事何其多,纵然他们的故事能谱写成书,却也不过是世间书籍中的一本。哪怕是佛经,看似以佛祖为主,实则不然。其主是万物,是万法,是芸芸众生。姜姒,不用怕,就算他们彻底消失,这个世间也不会消亡。”
姜姒听着他的声音,只觉心安。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能安抚人心,让人不由得完全信赖。
“王爷,这辈子能认识您真好。”她喃喃着。
他终于没能忍住,大掌覆盖在她的青丝之上。
掌心之下是丝滑的发,一丝一缕都在撩拨着他的心弦,恨不得奏出一曲天地万物初开的盛放之音。
良久,道:“时辰不早了,睡吧。”
她乖巧地点头,顺从地躺进锦被中,慢慢地闭上眼睛。
一阵轻微的动静过后,她再次睁开眼睛,屋子里已经没了慕容梵的身影。她抚着自己的心口,身体往床里侧去,重新合上眼皮。
极寒的夜,冷月高悬,繁星相伴。
慕容梵就站在门外,迟迟没有离开。他抬头仰望时,那苍穹星空映在他的眼里,星宿组合不停地变幻着。
一片璀璨之中,金蛇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显然越发的粗长,正用一双贪婪而垂涎的目光俯视着他身后的屋子。
他慢慢垂眸,回望一眼,任由那心里的金蛇在不停撞击着门窗。
“姜姒,我约摸是变态了。”
第 53 章
……
姜姒回归学堂, 最开心的莫过于姜煜。
因着她这次又落了很多课程,姜煜恨不得逮着空闲就给她补课。堂兄妹二人一个教一个学,可谓是旁若无人。
或有人目光复杂, 或有人眼神隐晦, 他们皆是置之不理。
按世俗的规矩来看, 落选的秀女大多会闭门不出,直至选秀彻底结束。如她这般一归家就来上学的人,阖京上下应该再无一人。
她望向外面的梧桐树, 树上已无一片叶子, 唯有零星的一些球果挂着, 一时之间竟然让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五妹妹, 这篇文章你可明白了?”
“明白了。”她回过神来,重新专注在课业上。
这时易鹊摇了扇子进来, 直奔他们的位置。
他先是收起扇子双手环胸,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目光从姜煜身上移过去, 定在了姜姒的脸上。
姜姒不用抬头, 也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打量。
他正看得入神,猛不丁对上姜姒那双如水般清透的眼眸,心下惊艳的同时, 还有被人抓包的心虚之感。
“姜五,外面有人找。”
姜姒“嗯”了一声,继续向姜煜请教功课。
她这般模样,摆明不想出去。
易鹊受人所托,自然是不会作罢, 又说了一遍,“姜五, 你没听见吗?我说外面有人找你,你还不快出去看一看?”
“麻烦你去告诉那人,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这个人不用猜,姜姒也知道是谁。
“姜五,我觉得你还是去见见他吧。”易鹊小声劝着,脸色有些神秘和担心,“他就要离京了,临走之前想和你说几句话,你可不能这么绝情?”
慕容晟要离京了?
姜姒心下一琢磨,大概明白福王妃的苦心。
她细思一番,决定还是去见一面。
慕容晟没进学堂,人在学堂外面。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再时已是颓丧至极,眼睛里一片黯淡,更无从前的光彩。
看到她后,他扯了扯嘴角,看着像是自嘲,亦像是在苦笑。
“姜五,你说的对。是我太天真了,我怎么能以为事情过去了呢?”
“你找我,就是和我说这些?”
他摇了摇头,目光越发黯然。
那年他甫一进姜家学堂,一眼看到那个淡雅文静又貌美的姑娘时,他简直是惊为天人。他天真地以为那样的姑娘最是需要呵护,也应该得到怜惜。
他以为自己是那个人,可以呵护她怜惜她,给她想要的一切。为此他痴恋着承诺着,辗转反侧着。甚至为了让她更在意自己,而无比混蛋地去招惹另一个姑娘。
好半天,他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对不起,姜五,一切都是我的错。”
说完,他靠在围墙上,如同被抽空了所有的骄傲和精气神。
“我不应该招惹她,我当初为什么那么的自以为是?”他喃喃着,眼神渐渐空洞起来。“我把你扯了进来,害你被处处针对,我还害了我母妃,害得自己家不成家……”
不久之后,王府就会多一个人,一个令所有人都如鲠在喉的人。
父王不再属于母妃一人,母妃也不会和从前一样成天就围着他和父王转。而他呢,也不能再留在王府。
好好的一个家,眼看着就这要散了。
他已经向父王和母妃说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向最随和无争的父王都叹着气说他们王府再无清静,母妃则是看着他,沉重地说了两个字,“孽缘。”
这就是孽缘。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
“我要去军中历练,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犯的错,最终还是报应到自己的头上。我和我母妃说过了,让我母妃以后好好看着她,莫让她再害人……
……你说的对,她心里的毒蛇是被我放出来的,所以她现在咬上了我们,我没有半点怨言。我只恨我自己当初为何要那样…这是我的报应!”
寒风将他的声音吹散,那些呜咽,那些自责也一并消失在风中。
姜姒抬头望着天空,叹了一口气。
当日之因,才有今日之果。
“那你保重。”
“姜五!”
慕容晟在叫她,她没有回头。
身后传来一声清楚的呜咽,“……一切的一切,永远都不可能过去了。”
确实,再也不可能过去了。
姜姽这条毒蛇,注定会让福王府不得安宁。如同一根针一根刺,深深扎进福王妃和慕容晟母子的心里。
凡主家纳妾,出面的的都是正室。哪怕有秦太后的指婚,王府要娶侧妃这样的事,还得由正妃露面。
赵氏表面功夫不能落下,为表示对指婚的看重,亲自登了姜家的门。
她进到姜家之后,姜家所有的女眷恭敬相迎。
谢氏为首,余氏和顾氏其后。除姜姽这个当事人外,姜姪姜姒姜婵姐妹几个也在,一众人拥簇着她,她的表情看上去十分亲和,半点也看不出不得不给丈夫纳妾的苦闷和无奈。
当姜姽上前行礼时,她亲热地相扶。
“论年纪,我年长你许多,但以后我们就是姐妹了。”她笑着,对谢氏道:“多谢姜大夫人养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儿,竟然便宜了我家王爷。”
这话说得漂亮,姜姽羞涩低头。
她没有抬头,自然看不见赵氏眼底的冷意。
赵氏一个七品官员的女儿,能在一众秀女中脱颖而出,当然有几分手段。这些年她将王府打理得妥妥当当,更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
正是因为看得明白的,她才会在紧要关头权衡利弊。两害相较取其轻,相比亲生儿子的姻缘,丈夫的后院里添个把人的事更容易处理。
“瞧这水灵的模样,花骨朵似的招人稀罕,我看着都觉得心中欢喜。”
这话实在是假得很,莫说是欢喜,便是连一星半点的顺眼都谈不上。对于一个和自己儿子有过瓜葛,且费尽心机想嫁给自己儿子,最后又成为自己丈夫妾室的女子,赵氏再是心大,再是心胸宽广,也不可能喜欢得起来。
她在笑,心里却只有苦。
谢氏也在笑,“王妃娘娘,您这么说可真折煞我了。我时常自省自身,觉得自己还是有不少疏忽,没能把这孩子教好。以后她进了王府,还得有劳王妃替我好好教她,莫让她失了分寸。她若是不服管教,王妃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我姜家决无二话。”
姜姽闻言,眼底生恨。
母亲好毒的心肠!
当嫡母的有了这样的承诺,一个庶女还如何仰仗娘家?以后福王妃再也不用顾忌姜家,还不是想怎么整她就怎么整她。
“母亲,您可不能不管女儿啊。这还有些时日,女儿定要日夜聆听母亲的教诲,万不会辜负母亲的一片苦心,更不能让王妃埋怨母亲没把女儿教好。”
“你这孩子,如今大了,主意也大了,母亲已经教不了你了。”谢氏用帕子按着眼角,“王妃心善,又年长你许多,你日后得她教导,才是真正的有福气。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若是你不服管教,顶撞了王妃,千万别哭着回家告状!”
姜姽听到这样的话,更是大恨。母亲分明是在助长福王妃的威风,怂恿福王妃以后可以随意磋磨自己。
天下的嫡母啊,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母亲,您这是不管女儿了吗?”
赵氏是个聪明人,谢氏这一表态,她便明白姜家对姜姽的态度,当下笑道:“姜妹妹放心,你以后进了王府的门,那就是王府的人,我不会不管你的。”
“王妃仁慈,那我这女儿,以后就托付给您了。”
“谢大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姜妹妹的。”
两人眼神交流着,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侧妃虽是妾,但和一般的妾不同,不可能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地抬进王府。纵然不会如大婚一样大操大办,该有的章程也不能少。
长辈们要流程,小辈们自是要避嫌,包括姜姽自己。
姐妹几人出了正厅,除姜姽外的三人又出了清风院,姜婵被婆子先带走。姜姪和姜姒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
姜姪忧心忡忡,“选秀之后,四妹妹又变了许多,我都有些不敢认了。”
姜姒刚想说什么,忽然心有所感。
一回头,姜姽正目光阴阴地看着她们。
姜姪吓了一跳,“四妹妹!…风大,你就别送了,赶紧回去吧。”
因着赵氏上门,谢氏才临时解了姜姽的禁,按理说姜姽此时应该已经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继续着先前的禁足。
姜姽一步步朝她们走近,脸上渐渐浮现出诡异的得意。
“一家子姐妹,我再送送你们,毕竟过几日之后,我们便会不同,到时候你们万万当不起我如此这般对待。”
“四妹妹说的是,我们现在已经当不起,你赶紧回吧。”
“三姐姐你怕什么?”姜姽不仅没有止步,反而加快了脚步,已经到了她们面前。
姜姪心紧了紧,下意识挡在姜姒身前,“四妹妹,你还没有出门子,我们到底还是姐妹。若真有高低贵贱之分,那也是日后的事。如今你还是我的四妹妹,还是五妹妹的四姐姐,实在是没有必要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
“三姐姐这话错了。”姜姽话是对姜姪说的,看的却是姜姒。“我们这位五妹妹,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她应该从未把我当过姐姐。”
姜姒道:“我要如何做,才算是把你当成姐姐?是继续被你和慕容晟当成傻子戏弄,还是在侯府时任由你接近大姐夫,抑或者是被你差点推下水时不要反抗,甚至被你在汤里下药也要喝下去?”
姜姪听得是大惊失色,脸都白了。
“五妹妹,你…这些事你怎么不说?”
“三姐姐,我顾着姜家的脸面,大伯娘亦是如些。”
“难怪。”姜姪明白过来,“我就说大伯娘最是通情达理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原来四妹妹你做了这么多的错事。我看你的样子,必然是毫无悔过之心!”
“我没有错!”姜姽抬着下巴,睨着她们。“嫡母无德,我一个庶女只能为自己争取。时至今日,纵然结果不一样,但我还是成功了。你们一个是傻乎乎听嫡母话的可怜庶女,一个是庶子之女,注定不可能越过我去。我等着!等着你们一个个匍匐在我脚边的时候!”
姜姪的脸色更白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好半天,才心有余悸地对姜姒道:“五妹妹,她…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三姐姐,我说过,她从来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以前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那怎么办?”姜姪满眼的担忧之色,“我看得出来,她已经恨上你了。过几日之后她就是亲王侧妃,到时候她一定不会放过你。”
姜姒也想到了这点,但担心无用。
“家里有祖父还有大伯大伯娘,她就算是回娘家也不敢胡来。王府有福王妃,福王妃不会由着她作威作福的。”
“但愿如此吧。”
……
三日后,姜姽的花轿入了福王府。
出门子之前,她还闹过一通。
原因是她觉得谢氏给自己准备的嫁妆太少,不符合她王府侧妃的身份。但谢氏说姜家的规矩就是这样,嫁嫡女和嫁庶女的嫁妆都有定数。何况她并非是嫁,姜家还能按照嫁庶女的定数为她备嫁妆,已经是破了例。
她不服,闹到了姜太傅和姜良那里。
姜太傅避而不见,却让人送出一副字,写的是“好自为之。”而姜良身为她的父亲,到底是有些心软,用自己的私房给她添了一成。
听说她进王府的当天晚上,就生了病。
赵氏派人来姜家送过消息,说她因为乍然离家不适应,新婚之夜一直哭,连房都没有圆,生生将自己给哭病了。
对此,谢氏再三拜托赵氏照顾她,还送了一些补品去福王府。
这件事很快过去,没人再提起。又过了几天后,另一件事却在京中上下掀起高潮,连街头巷尾都在谈论。
选秀的结果终于出来了!
世人奔走相告,口沫横飞。
宋玉婉被赐婚给二皇子,这点并不让人意外,因为她本来就是大热门人选。但太子妃的人选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然不是方宁玉。
至于方宁玉的归宿,也颇为让人意外。
当方宁玉见到姜姒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姜姒,我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如此。”
姜姒一听,便知她是什么意思。
“方姑娘,我和沈郡王真的什么事也没有。”
方宁玉被赐婚的对象,正是沈溯。
姜姒初闻时,莫名觉得他们还挺般配。
方宁玉并不信她的话,以为她是在宽慰自己。“你不必这般,更不必瞒我,我什么都知道。但这是赐婚…我断不能拒婚,我…我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还能做什么能帮到你们。”
姜姒简直是哭笑不得,她拉着方宁玉的手,一起坐在锦榻上。
四脚黄花梨的炭盆中,炭火烧得极旺。一室的暖意融融,几只雪白的兔子不时蹦来蹦去,或是在角落里竖起耳朵,或是不时从她们的脚边跑过去。
“方姑娘,我认真的再说一遍,我对沈郡王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我相信沈郡王对我也绝对没有什么想法。”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事情有些复杂,我没有办法和你说清楚,但请你相信,我们之间就算是有什么联系,也绝对不可能是男女之情。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安安心心地备嫁,我觉得你们还挺般配的。”
她再三保证之后,方宁玉终于相信。
关于赐婚之事,便是姜家几兄弟也是只知结果,不知内情。
方宁玉是当事人,自然是知道许多不能外传的信息。
“……那位韩姑娘,平日里最是不声不响,事事都不出头,为人也极不显眼。谁也不会想到,她能被指给太子。”
方宁玉说的韩姑娘,姜姒当然有印象。
那是一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人,明明长相不俗,但好像从来不被人注意,礼仪课也没有冒过尖,当然也没有落过后,似乎每次都是中等。先前不觉得,如今再一细思,便能发现此人的不同寻常之处。
“或许她是最适合的人选。”
“也许吧。”
方宁玉说完太子妃,接下便是二皇子妃。
“……宋玉婉手上的佛珠不知为何断了,那些珠子滚得到处都是。太后娘娘和陛下都看见了,陛下还差点认错。当时芳业王殿下也在,太后便问他一众秀女中,可有他所说的‘净灵如玉’之人,他的回答是没有。
我就说是有些人多心了,还以为他中意的是名字里有玉的姑娘。太后又说他年纪不小了,不管如何还是先成亲为好。但陛下却说不急,将太后给挡了回去。姜姒,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在想像芳业王那样的人,也不知道会中意什么样的姑娘?”
这确实是姜姒脑子里刚才冒出来的问题。
慕容梵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她在想这个问题时,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晚慕容梵为她掖被子的情景,不知为何心跳得有点快。
扪心自问,她确实一直将对方视为长辈和老师。
可是那个梦……
一想到那个梦,她就无法直视自己的内心。
“芳业王那样的人,眼光岂会如常人。不止是净灵如玉,还要洵美且异。敢问世间有几人能干净通透如玉,还有着过人的美貌,且性情还与众不同?”方宁玉说着,突然“咦”了一声。
姜姒一脸莫名,“方姑娘,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发现…你好像就是这样的人。”
“不,不可能是我!”姜姒拼命摆手,也不知是急的,还是因为心虚,竟有几分臊热之感。
方宁玉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我想应该也不会是你。”
“对啊,当然不是会是我。”
姜姒暗暗吁出一口气,心却是跳得更加厉害。
第 54 章
……
姜府门前的巷子口, 姜烜刚进来,猛不丁一人一马从自己身边疾行而过。那马蹄打了一个急弯,马上的人缰绳一勒将其刹住。
天子脚下, 自然是少不了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他见怪不怪, 打眼看去时却有惊讶之色。但见那马背上的可不是什么锦衣华服的世家公子哥儿, 而是一位红衣少女。
少女束着发,身手十分矫健,在勒住缰绳之时, 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 你, 我认识你, 你是不是姜五姑娘的兄长?”
姜烜莫名,他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位姑娘。
叶有梅一跃下马, 牵着马绳, 道:“我叫叶有梅, 那日你随沈大人去祥秀苑办案, 我见你和姜五姑娘说过话, 听人说你是他兄长。”
他恍然大悟,见了礼。
“原来是叶姑娘。”
叶有梅等他上前,又道:“正好, 我说过等选秀之后来找姜五姑娘玩。你是她兄长,烦请你为我带个路。”
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实在是想象不出自己的妹妹会和这样的姑娘有往来。
许是他眼神中的疑惑太过明显,叶有梅一甩高束的马尾,笑得很是明丽动人, “我和姜五姑娘是朋友。”
朋友二字,道出两人关系的不同寻常。他纵然心中再有猜疑, 到底来者是客,他当然不可能将人拒之门外。
他们刚进姜府,迎面遇到顾氏。
顾氏先是一怔,尔后一喜,“烜儿,这位姑娘是……”
姜烜赶紧相互介绍。
叶有梅行了礼,得到允许后被人领着直接去往姜姒的屋子。
姜姒听到祝平的通报声,立马让人进来。同时紧绷而又繁乱的心一松,暗自庆幸叶有梅来得及时。
“方姑娘,你要来找姜五玩,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
方宁玉看上去还是高冷的模样,但眼神不一样,看上去明显柔和放松。闻言先是哼了一声,然后道:“我要做什么,为何要知会你?”
“好你个方宁玉,我就知道你不愿意和我玩。”叶有梅一屁股坐到姜姒的另一边,诉苦般告起状来。“姜五姑娘,你是不知道,自从你离开之后,方姑娘都对我爱搭不理的。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看她的臭脸!”
“姜姒,你可别听她的,她成日里没个正形,怨不得我不想理她。”
“我叫她姜五,你叫她姜姒,这又是姜五又是姜四的,怎么听着这么乱哪。”叶有梅拉着姜姒的手,“姜五,你可有小名?”
姜姒点头,“有的,我小名叫玉哥儿。”
这个小名一出,她便知叶有梅必有疑惑,所以也不等对方问起,接着就把自己这小名的来历说了一遍。
叶有梅表示,这小名确实不太一样。
“你叫玉哥儿,我记着方姑娘的母亲好像唤她玉姐儿,你们这一个玉哥儿一个玉姐儿的,又把我绕糊涂了。”
方宁玉白她一眼,“偏你事多。”
“玉哥儿,你看看她。”叶有梅忿忿着,转眼又换了一个表情,目光灼灼地看着姜姒,“我小名叫阿蛮,你以后可以叫我阿蛮。”
“阿蛮。”姜姒从善如流。
这时方宁玉道:“其实我还有一个小名,是我三哥给我取的。”
“你快说说,叫什么来着?”叶有梅迫不及待地相问。
姜姒看方宁玉的面色,似乎那个小名有些不太好说出口,便道:“无妨的,你叫玉姐儿,我叫玉哥儿,并不冲突。”
“我其实更喜欢我三哥给我取的小名,只是旁人未必觉得文雅。”方宁玉顿了一会儿,说:“我三哥见我极爱读书,玩笑着说我是衣鱼转世。”
“衣鱼?”叶有梅重复了两次,“所以你另一个小名叫衣鱼?”
衣鱼是一种虫子,以食书为生。
方宁玉默认着,脸色有些许的不自然。
叶有梅笑起来,“这小名好听,衣鱼,衣鱼,还挺顺耳。”
姜姒也觉得这小名不错,三人便说定了,以后私下相处时都可以小名称呼对方。一时之间,气氛无比的松快,几人的关系无形之中也亲近了不少。
这一亲近,有些话题也就没了忌讳。
叶有梅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选秀一完,这事就算是结束了。但是我娘说,太子和二皇子只选了正妃,挑了几个小妾,那大妾的人选还没定,日后必是还有一轮选,这几日正着急着给我相看人家呢。”
她口中大妾二字,指的是侧妃。
“反正我可不想当什么大妾。”她明丽的脸上蒙了一层愁色,“我本人自是没什么可取之处,但我爹是大将军。”
这个问题现实而残酷,几人齐齐沉默。
叶家有兵权,势必会成为太子和二皇子争取的对象。而所有的拉拢之中,以联姻最为有效和直接。
过了好一会儿,她提醒姜姒,“玉哥儿,你在贵人们面前可是露了脸的,就你这张脸…委实太打眼了些,难保没被人盯上,你也应该早做打算。”
“我暂时没有嫁人的打算。”姜姒说。
方宁玉听到这话,眼神有些微妙。
那位贾公公,她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因着留了心,她便使人去打听,打听的结果是因病而出了宫,去向不明。
“玉哥儿,你…你知道有些事是注定没有结果的。”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的,但姜姒却听懂了。
姜姒心知方宁玉误会了什么,有些哭笑不得。
“我…不是因为别人,我就是单纯的不想嫁人而已。”
“你们在说什么啊?”叶有梅是不够敏锐,却也能看出她们之间应该是有什么秘密,正打着自己听不懂的哑谜。
方宁玉道:“玉哥儿和你不一样,姜姽是福王的大妾,就冲这一点,她和太子二皇子的后院都无缘。”
她也用了大妾这两个字,顿时让叶有梅像找到了知己一般兴奋。
“这么说来,姜姽这个大妾当得还算是有点用处。”
说到姜姽,叶有梅还有话说。
“我听人说福王妃翻了老醋缸子,变着法儿为难她。她这一病不仅不能和福王圆房,还被福王妃给移到一处偏院。不过也有人说她嫌福王年纪大,故意装病不肯圆房。你们说,这两种说法哪个更可信?”
方宁玉和姜姒异口同声,“她故意的。”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
叶有梅一拍巴掌,“我也是这么想的。之前不是有人传,说她中意的福王世子,费尽心机想成为福王府的世子夫人。后来她被指婚后,那慕容晟立马收拾东西出了京,应该就是为了躲她。”
几人猜得不错,姜姽就是自己装的病。
她对福王侧妃的身份还算满意,但她到底还是一个妙龄的女子,福王不仅年纪大,还是个跛子,她一时之间很难接受。
所以为了避免和福王圆房,她一进王府就开始装病。
福王妃顺水推舟,名正言顺地让她搬到偏远的院子,美其名曰有助于她养身体。她吃了哑巴亏,险些咬碎了银牙。
正当她苦思冥想如何反击时,秦太后召见了她。
她被召见的第二日,回了姜家。
侧妃也是妾,妾室没有三朝回门一说,但她身份不一样。亲王府的侧妃不是一般的妾,所以她此次回姜家阵势不小,将亲王侧妃的排场摆了个十足十。
一应仪仗分外的齐全,轿辇华贵繁复,红罗绣花伞,青罗孔雀扇。银腰带侍卫开道,左右红吾杖各二,配嬷嬷一人,侍女两名。
她自己更是打扮隆重,浅红华服珠翠满头,从妆容到打扮无一彰显着自己的身份。到了姜家门外,她扶着那嬷嬷的手款款下了轿辇,微抬着下巴睥睨着。
姜府正门紧闭,只开着旁边的侧门。侧门外迎接她的是姜府的管事与一群下人,不见主子们的踪影。
“嬷嬷,你看这合规矩吗?”
那嬷嬷闻言,严肃认真地道:“亲王侧妃从二品,姜家上下理应出来恭迎。”
“嬷嬷原是太后娘娘身边得用的人,这些规矩懂的自然比旁人多些,那就由嬷嬷上前去替我传个话。”
“奴婢这就去。”那嬷嬷领了命,去向姜府的管事传话。
姜府的管事一听,立马进去禀报主子们。
姜家人聚齐于正厅之中,听到管事来报后全都不说话。姜良面有愧色,几乎不敢往谢氏那边看。
余氏和顾氏面面相觑,齐齐叹了一口气。
谢氏最先起身,“既然侧妃娘娘要按规矩行事,那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走吧,我们都出去迎一迎。”
一行人到了门外,准备恭迎姜姽入府。
姜姽却止步不前,又问那嬷嬷,“嬷嬷,我年纪小,有些规矩不太懂,他们来迎我,也不知这礼数上有没有差错?”
那嬷嬷看了一眼姜家众人,皱着眉道:“若有官身诰命,见侧妃可免礼。但若无诰命在身,见侧妃应行大礼。”
姜家三兄弟,姜良官阶从四品,姜卓从五品,五品以上官员的夫人能请封诰命,其下则无资格。所以姜家三妯娌中,唯有顾氏没有诰命在身。
顾氏上前一步,刚要行大礼,被姜姽一把托住。
“一家子骨肉,我又是小辈,岂能受三婶的大礼。三婶是我长辈,不行大礼情有可原,但……”姜姽的眼神看向姜姪和姜姒姜婵几人,“三姐姐也是长,若是不行大礼也说得过去,可是五妹妹…”
姜姒一听这话,便知姜姽这般做派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想看自己卑躬屈膝嘛。
上辈子生活不易,低三下四是常有的事,姜姒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大礼就是叩首之礼,伏于地而极尽卑微。
她从姜姪身后出来,双手一拱准备跪下。
不料传来一声威严的大喝,“小五,不许跪!”
很快,姜太傅沉着一张脸现身。
那双精明的眼睛在看到姜姽之后,越发锐利了几分。
姜姽最怵的人就是他,他是姜家之主,也是整个姜家最具威信之人。他不仅是太子和二皇子的老师,也曾教导过当今陛下。
他扫了一眼自己的儿孙们,视线落在姜家兄弟几人身上,“身为朝廷官员,你们几个不好好当差,难道是想偷懒吗?”
姜良连忙解释,说自己昨晚得了消息,这才告了半天的假在家,当然姜卓和姜慎也是如此,他们也告了半天的假。
“又不是什么重要日子,告什么假?”姜太傅一瞪眼,吓得兄弟几人一个接一个地告辞,立马各奔各岗位。
兄弟几人一走,姜姽的威风被灭了一半。
“祖父,父亲和两位叔父也是疼我……”
“他们疼你,你更应该知道好歹。”姜太傅一指那些仪仗。“自陛下登基以来,以俭治国,事事从简。福王妃出门尚且不用这些东西,你倒好,恨不得一样都不落。若是传出去,世人不仅会说福王宠妾灭妻,还有指责我姜家教养不当!”
“祖父,您再是不喜欢孙女,也不能这么说孙女啊。孙女也是想着头一次回娘家,想给娘家人长点脸面……”
“我姜家的脸面,不是嫁出去的姑娘给的。”
“祖父!”
“你回娘家,若是为了亲人团聚,那我们自是欢迎。若你是为了耍你亲王侧妃的威风,那还请侧妃娘娘恕我们姜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这话从姜太傅口中说出来,不可谓不重。
姜姽白了脸,心中那叫一个恨。
当姜太傅慈声细语地对姜姒说“小五,你跟祖父来。”时,她再没有办法抑制自己内心的委屈和愤怒。
“祖父,在您心里是不是只有五妹妹一人?您处处维护她,事事向着她,便是曾祖母留下的那些东西,您也越过我们姐妹几人,而给了她!孙女不服,孙女相信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必然也不服!”
“我服,我服!”姜姪抢着说:“祖父,孙女没有半句怨言。您这么做,定然有您的道理,孙女绝无怨怼之心。”
谢氏也说:“父亲,这事嬗姐儿也知道,她觉得父亲您把那些东西给五丫头再是合适不过。”
“你们撒谎!”姜姽指着姜姪,“我不信你心服口服,你不就是觉得五妹妹帮过你,你不好意思与她争而已。那些东西每一件都价值千金,皆是常人难见之物,大姐姐为嫡长,我们皆是长,凭什么全给了她!”
她又指着姜姒,“我不知道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我母亲向你。我也不知道你耍了什么手段,讨了祖父的欢心。但你自己问自己,那些东西是你应得的吗?”
这次秦太后召见她,还问起了倾城,言语间似是有些惋惜。说倾国和倾城,原本都应该是皇家之物,理应在皇家人手中才是。
如今她是亲王侧妃,若东西在她手上,才算得上是名正言顺。
“四姐姐不必以自己之心,去揣度别人。我不是四姐姐,四姐姐做的那些事我都做不来。我不会为了一己之私推自己的姐妹下水,更不会往自己姐妹的汤里下毒,更不可能为了讨好男人而不顾自己姐妹的名节,也不可能为了给自己的姐夫当填房,而盼着自己的姐姐早死!”
众人闻言,无一不是倒吸凉气。
谢氏急忙问:“五丫头,她…她还想推你下水?”
“母亲,你别听她胡说!”姜姽喊起来,“落水的人是我,我才是被推下水的那一个!”
“四姐姐,人在做,天在看,你不想和方三公子相看,故意引我到水边,想算计我和方三公子。我反抗之时,你失足落了水。我念着你我是姐妹,哪怕是明知你有害我之心,依然努力顾全你的名节。”
“五丫头,这些事你怎么不早告诉大伯娘?”谢氏又气又心疼,原本很早的时候,这个庶女的心思就歪了。
顾氏更是心如刀割,有些事她也是今天才知道。
“玉哥儿,你应该告诉娘的。娘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想害你的人好过!”
余氏则紧紧搂着姜婵,小声地交待着什么。姜婵一脸的似懂非懂,有些惧怕地看着姜姽。
一家人就在府门外对峙着,气氛比天气更冰冷。
这时姜太傅厉喝一声,“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去!”
他下了命令,所有人全退到了府里。
很快侧门关上,将姜姽和她的仪仗隔绝在外。
人群之后,柳姨娘失魂落魄。
姜姒见之,心下叹息。
那个女主啊,行事只想着自己,也不想想自己是图了痛快,也离开了姜家,但生养自己的姨娘还是姜家的妾室,仰仗着姜家的鼻息而活。
“小五,跟我来。”
听到姜太傅的声音,姜姒连忙跟上。
到了书房,姜太傅在一堆书里翻了又翻,终于翻出一本书来。
“小五啊,你虽然事事通透,但还是心太软了。”
“祖父……”
“世事如棋,你若不能掌控手里的每一颗棋子,终有一日会满盘皆输。”
这话姜姒懂,但深意不明白。
她不过一个普通的姑娘,只求亲人平安,哪里来的输赢,更不需要如操盘手一样操纵着棋盘,算计着人心。
姜太傅见她一脸懵懂,将那本书扔过来。
“今日天黑之前,把这本书背下来。”
“……”
书是棋谱,是名家之作。
她才翻了两页,那些拗口晦涩的用词让人望而却步。
姜太傅离开后,书房里仅剩她一人。她认命地坐在桌前,将棋谱翻开,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但事与愿违,哪怕她全神贯注,哪怕她用尽心力,该背的没背下来,反而头昏脑胀。
左右无人,她也不顾什么形象,直接趴在桌上。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如踏浮云一般进来。那双没什么波澜的眼睛在看到她之后,如春水渐渐化开。
慕容梵解下自己的大氅,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他半垂的眼中,全是少女的容颜。面若桃李欺雪赛霜,睫如扇,唇如花,一无所知地绽放着,全然不知别人的觊觎。
心里的金蛇再次腾空而已,张着腥红的嘴,伸着长长的信子。那信子无比贪婪地延伸着,想去舔舐垂涎已久的美味。
这么强烈的欲念,如冲出牢笼一般,再也收不回来。
他转动着手中的佛珠,默念着经文。那双幽沉无边的眼睛里,涌现着奇异的瑰色,那瑰色不停变化着,最后又归于平寂。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止动作,慢慢地俯低着自己的身体。
第 55 章
……
梦中。
姜姒正卧在林间的青苔之上, 四周一片寂静,草木葳蕤繁茂。叶隙间透出来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一片暖意融融。
她惺忪地睁开眼睛, 入目所及的一切都让她欢喜。在这里她是悠闲的, 她是安静的, 也是自在的。如精灵徜徉在天地之间,说不出来的惬意放松。
忽然一道金光闪过,一条巨大的金蛇腾空而起,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她吓得缩成一团, 眼睛也下意识闭上。
不知过了多久, 她好像闻到熟悉的气息, 竟是那冷冽的冷香。不由得大着胆子动了动眼皮,只见那金蛇已近在咫尺。
更可怕的是, 金蛇张着嘴, 吐着腥红的信子。那信子看似欢快无比, 极度兴奋地舔着她的脸。
“啊!”
她从梦中惊醒, 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扯过来一看, 竟然是一件男子的大氅,且这大氅的制式颇为眼熟。
再往一旁看去,慕容梵就坐在不远处。一如往常的飘逸而从容, 仿佛世间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让他的情绪波动半分,与生俱来的矜贵与得天独厚的俊美,让他给人的感觉越发的不似凡人。
“做噩梦了?”他的声音极低,唇色瑰丽。
姜姒老实点头,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感觉梦里被那金蛇用信子舔过的地方,仿佛在现实中被人舔过一般。下意识伸手一摸, 竟然还有一点濡湿。
“确实是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我梦见有一条蛇,一条金光闪闪的蛇,它好像要吃我。”
慕容梵闻言,眼底隐有幽光。
“那蛇必定是喜爱你。”
姜姒愕然。
这位王爷在说什么?
她梦里的蛇,一条想吃她的蛇,怎么可能会喜爱她?更何况这人又不曾入过她的梦,又怎知那蛇没有恶意,甚至是喜爱她?
果然,天家佛子的心不能以常人度之。
她垂眸之时,看到了桌上的棋谱,记起了睡着之前的事。
完了。
棋谱没有背完,她居然睡着了。
“王爷,我不和您多说了。我祖父让我背棋谱,还说我今日必须把这棋谱背完。”
“姜公为何让你背棋谱?”
说到这个,姜姒也是一头的雾水。
“我祖父觉得我太过心软,说是人生如棋,若不能熟练掌控每一颗棋子,终将会满盘皆输。”
熟悉的冷香靠近,她不由得想到梦里似乎也闻到过类似的气息,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来的微妙之感。
面前的棋谱被合上,慕容梵的声音带着毋庸置疑,“不用背了,这事我同姜公说。”
“……”
姜姒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为什么。
好半天,她终于反应过来。
这书是祖父让她背的,若真是有人替她求情,那个人也应该是她的父母,而不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
“王爷,这…这不太妥当吧?”
慕容梵看着她,那包容万千的眼神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人生如棋,有人执子,便有人观棋。”
“…您的意思是我不用做下棋之人,我看棋就能成?”她说着,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上回我与您对弈,您仅胜我一子,您不觉得我在下棋一技上极有天赋吗?”
慕容梵没有回答她,看她的目光越发的包容。
须臾,她恍然大悟。
并非是她有天赋,而是有人水平太高,无限向下地兼容了她。
“您怎么不明说啊?害我还以为自己天赋过人,为此很是得意,还在祖父面前显摆过。祖父不会是被我误导了,所以才心心念念让我学棋吧?”
如果真是这样,她岂不是自己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你与姜公可对弈过?”
她点点头。
慕容梵的目光更加的一望无际,眼底隐有淡淡的笑意,“姜公见多识广,岂会轻易被人误导。”
所以这么说来,祖父也知道她菜。
那为什么祖父还想让她学棋?
“姜公思虑甚远,有时候或许思虑太过。”慕容梵将那棋谱拿开,“我会同他说。”
“那就麻烦王爷了。”
两人离得极近,姜姒仰着小脸,清澈的眼睛里全是信任。那样的依赖而不自知,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慕容梵俯着眉眼,眼底深处有着常人难以察觉的贪婪。
“我要离京一段时日,年后才归。”
姜姒“哦”了一声。
这时门口处传来姜太傅故意发出来的轻咳声,“王爷来了,怎地也没提前知会一声,老臣怠慢了。”
“临时起意,是我唐突了。”
姜太傅老而精明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打了一个来回,在看到桌上的棋谱已经合上时,用眼神询问自己的孙女。
姜姒刚要回答,慕容梵便开口了。
“世事无常,棋局亦是如此,与其深谋远虑,不如静观其变。”
“王爷所言极是,是老臣着相了。”
长辈们都已经协商好了,姜姒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待在这里碍事,遂适时地告退。
没走两步,猛然想起什么,连忙将自己身上的大氅扯下来,不太自然地还给慕容梵。因为无从解释,也不知从何解释,干脆直接不解释。
她低着头出去,自然是没看到自家祖父眼底的精光。
……
园子的假山旁,有两人在说话。
一人是姜姪,另一人是吴旭。
也不知吴旭说了什么,姜姪不仅脸是红的,眼眶也是红的。直到吴旭人已走远,她还痴痴地站在原地。
姜姒远远看到他们,等吴旭走了才慢慢靠近。
“三姐姐,你怎么了?”
姜姪用帕子按着眼角,“五妹妹,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是小吴大人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没有!”她连忙否认,“他没有说不好听的话,他最是一个懂礼之人,又岂会欺负我一个女子。”
姜姒已经有所猜测,但面上不显。
“那这就奇了,他没说不好听的话,也没有欺负人,那三姐姐你怎么哭了?”
姜姪摇摇头,神情变得有些奇怪,说是哭,看着又像是在笑。眼里全是泪,但却无一丝悲伤的情绪。
见她如此,姜姒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三姐姐,你是不是有顾虑?”
“五妹妹,你看出来了?”她擦着眼泪,说起自己的烦恼和纠结。
原来自她和离归家后不久,吴旭便递了话到姜家,意思是愿意娶她为妻。她初时是欢喜的,欢喜之后便是犹豫。
她和离过,而吴旭则是头婚,所以她无比的纠结。
“不瞒五妹妹,我其实很早之前就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
当年姜吴两家议亲,吴旭也时常出入姜府。有一回他给姜太傅送了一口鱼缸,谁知下人们不小心将鱼缸给摔碎了,他不仅没有训责下人,反而重又买了一模一样的补上。这事恰好被姜姪撞见,那时就觉得他为人宽厚,是一个不错的人。
后来姜婳一心想高嫁,没有选择他,而是嫁进了龚家。姜姪便生了一些心思,且被姜嬗看出来。姜嬗也觉得他是个好归宿,为此还劝过姜姪。无奈姜姪虽然有心,但顾虑也多,主要就是因为他和姜婳议过亲。
这与姐姐议亲,最后娶了妹妹的事,倒也不是没有过,可说出去终归不怎么好听,所以那时的姜姪比现在更犹豫。
“…五妹妹,他那样好的人,如今前程又不错,我一个和离过的人,如何能配得上他?”
“三姐姐,他想娶的人是你,说明在他的心里,不管你有没有和离过,你都是他的属意之人。再说和离过怎么了?这又没妨碍别人什么?你们彼此愿意,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姜姪闻言,泪眼亮起来。
“五妹妹,你真的觉得这没什么吗?”
“当然。”
姜姪心里是愿意的,她之所以犹豫无非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一旦有人告诉她,这道坎根本就不算什么,她便也就迈了过去。
一时之间,她又哭起来,哭着哭着,她又笑了。
她拉着姜姒的手,哭哭笑笑,“这一次是我自己的选择,无论是好是坏我都认了。”
一嫁由亲,二嫁由己。
吴旭的速度极快,在得到她的同意之后很快派人来下聘。虽说她是二嫁之身,但因为吴旭的重视,婚礼办得很是风光热闹。
相比上次姜姽出门子,这一次才是名正言顺的嫁女儿。
不管是二房,还是大房三房,皆是一脸的喜气。谢氏和顾氏帮着余氏,将喜宴办得那叫一个热热闹闹。
娘家的妹妹出嫁,姜嬗自是要出席。她和林杲一起,一个牵着如姐儿,一个抱着安哥儿。一家四口到了姜家后,如姐儿直往姜姒怀里钻。
姨甥俩翻着红绳玩,别提有多亲近。
谢氏看着气色大好的女儿,再抱着养得不错的安哥儿,怎么看怎么高兴。高兴之余,不忘姜姒的恩情。
“五丫头,瞧着还是一团孩子气。”她对顾氏道:“三弟妹,这五丫头的亲事可得好好寻摸。她身子娇弱,不宜做劳累的宗妇,也不能嫁庶子,须得是那受宠的嫡次子嫡幼子。嫁过去后不用操持内宅,只管吃吃喝喝开开心心便是。”
若不是因为那克夫命,她说的这种亲事最合顾氏的心意。
可惜……
顾氏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好姻缘哪里去找,我最是不放心玉哥儿,若是找不到合适的,我宁愿一直养着她。”
“三婶,这样的姻缘也不是没有,只要是用心去找,总能寻摸得到。”姜嬗说着,和自己的亲娘对视一眼。
谢氏心领神会,当即表示自己一定会尽全力去找。
顾氏不好说出实话,除了感谢的话也说不出什么来。她以为这样的好姻缘难寻,怎么着也得有些时日,却不想姜嬗和谢氏母女俩一起用力,很快就找着了一家。
且她们旁敲侧击探过口风,那家人也愿意结这门亲。
谢氏生怕错过,立马找顾氏商议。
她到三房时,顾氏正和姜姒说着话。
姜姒刚想回避,被她留下。
“五丫头莫走,这事还得你自己愿意。”
她如今是真心为姜姒好,不仅劳心劳力帮姜姒相看人家,还力求事事圆满,最紧要的就是要姜姒自己同意。
“……留恩侯与其夫人向来恩爱,后院连个庶子庶女都没有。那小子五丫头也见过,长相不俗。他上头有三位嫡兄,个个出色,且都生了儿子。这五丫头嫁过去,不用操持家务,更不用担负开枝散叶的责任。我都打听过了,易家的三位公子房里都没有妾室姨娘,至多一两个通房。”
老实说,这样的好人家,顾氏听着都觉得很心动。
她看着姜姒,目露惋惜。
“大嫂,这门亲事听着真是不错,但…这样的大事,我还得和三爷商议一番……”
谢氏笑道:“行啊,你和老三好好商量。五丫头,你与易家小子在学堂能见,你再好好相看相看。若是不满意,大伯娘再给你找。”
如此的真心实意,如此的热情,委实让顾氏和姜姒母女感到过意不去。
正如谢氏所说,易鹊是留恩侯府的嫡幼子,确实十分受宠。易家不需要他顶门立户,也不靠他开枝散叶,他备受长辈们的疼爱,这辈子健健康康欢欢喜喜就行。
这样的人选,无疑是既图到了富贵,又图到了轻松。
送走谢氏后,顾氏一连叹了好几口气。
“你大伯娘一片好心……”
“娘,这事成不了。你且等着,易家那边必定会反水。”
姜姒以为易鹊和慕容晟是好友,因着慕容晟这层关系,易鹊大概率是不会同意的。但万万没想到易鹊在下学后叫住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姜五,世子爷临出京之前交待我,让我多照应你。”
所以这个照应,是包括娶她吗?
“你家中的长辈应该同你说过,我们两家有意结亲。我知道你和世子爷的所有事,我也知道他为什么不能娶你。你……”
“你既然知道,便知你我也是不可能的。”
“你怎知我们不可能?”易鹊见她要走,急忙拦住她。当与她对视之时,少年郎不知为何红了脸。“世子爷说他命格轻,压不住你。我父母打小就让人给我算过了,我的八字重得很,足有六两八钱,我定能压得住你。”
她闻言,有些哭笑不得。
她的命格压不住,并非是八字的轻与重,而是她的来历。一个异世之魂,还有原主的枉死,这些可不是一般人能压得住的。
“易公子,那些算法未必准确…兹事体大,你可不能如此掉以轻心。”
“你放心,我昨日特意又找人算过了,还是六两八钱。那算命的说了,我八字这么重,世间少有我压不住的人。姜五,我一受朋友之托,觉得有责任照顾你。二来,我觉你这人也挺不错的。”
说着,易鹊的脸更红,竟有些不太敢看姜姒。
年少而慕艾,他从前没往这方面想,一旦有了心思,便如星火燎原。这几日来他辗转反侧,竟是无比的期待。
姜姒只觉荒唐,她是什么东西吗?何况她和慕容晟是什么关系,她的终身哪里用得着那个所谓的男主操心?
简直是可笑至极!
“易公子若是知道我和世子之间的所有事,当知我对他早已断了念想。我视他如陌路之人,又岂会听从一个陌路之人的安排?”
“姜五,他是为你好!他怕你……”
“我不需要!”姜姒冷了脸。
娇花一样貌美的少女,哪怕是冷着一张脸,依然美得令人心荡神驰。因着稚气与幼嫩,而分的灵动。
易鹊一时看痴了眼,喃喃着,“姜五,我不会说话,你别生气。我…我也不是完全因为世子,我自己也想娶你……”
见他如此,姜姒心里的恼怒散了一些。
“易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姜五,你是不是讨厌我?”易鹊开始反省自己之前做过的事,越想越是心虚。早知有今日,他一定不会那样。
“我们有同窗之谊,我对你谈不上喜恶,仅止而已。”
好一个仅止而已,易鹊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身为侯府的嫡幼子,自小得家中长辈疼爱,无论想要什么几乎不用费任何心神,因而平日里看上去对什么事都不太在意的样子。
生平第一次在意一个人,原本还想着两家长辈已经通过气,这门亲事大差不离,应该是跑不掉。
“姜五,这婚姻之事,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
“我父母疼我,必不会不顾我的意愿。”姜姒福了福身,道:“易公子,谢谢抬爱,但我们应该无缘。”
说完,她转身就走。
易鹊少年意气,一时热血上头,不管不顾拉住了她的胳膊。
“姜五,我……我……”
“你小子你什么你!”
随着这一声,他被人大力扯开。
一看来人是沈溯,他刚冒出头的怒火就灭了,“沈郡王,我…我不是故意唐突姜五的,我就是一时情急……”
“晟小子不在京中,你是不是打量着没有能治你的人了?这才几日不见,居然敢当街对姑娘无礼,当真是胆肥了!”沈溯一边说着,一边提溜着他走人。
他觉得这个姿势很难看,也很狼狈,尤其还是当着姜姒的面,让他有种丢脸的感觉。
“沈郡王,你放开我,我自己走……”
沈溯充耳不闻,拖着他扬长而去。
不远处,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马车。
很普通的样式,但却比寻常的马车大了许多。那赶车的车夫目不斜视地坐着,模样普通到无论看几眼也让人记不住。
姜姒只看了一眼,并没有放在心上。因着一边走路一边想着事,一时没顾得上看脚下的路,身体刚一歪时,人已被牢牢地托住。与此同时,她闻到了熟悉的冷香。
一抬头,对上的是一双幽静而浩瀚如星空的眼睛。
是慕容梵!
她心中似有烟火炸开,瞬间欢喜起来。
“王爷,这还没过年呢,您怎么回来了?”
“有些急事,先回来处理一下。”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被人托住的同时,手也被握住。
男人的掌心应该很热,因为她有被灼烫的感觉。那热力从他掌心不断溢出,渗进她所的有毛细孔中,最后汇流至心间。
她的心开始不受控制的狂跳,如同受到启发一般兴奋不已。某个荒谬的念头窜起,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王爷,我近日有些迷茫,您能不能为了指点一二?”
慕容梵还握着她的手,气息更近。
“你说。”
她喉咙发着干,声音也带着些许的颤抖。“我大伯娘最近想为我谋一门好亲事,她的好意我无法拒绝,又不能接受。我想着…是不是应该按照您提过的建议,胡诌一门亲事出来,然后借人生子后再假装和离,或是谎称守寡……”
“你想如何,那便如何。”
她想如何,便如何吗?
也就是说,这只是她的事而已。
“那我知道了。”
“民间有一组织,名叫集贤会,可代办一切事务。你想找什么样的人陪你做戏,他们那里都有。市井鱼龙混杂,你若需要,我会派人暗中帮你。”
“多谢王爷。”
姜姒小声道着谢,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失望。
她还以为……
原来真是她想多了。
第 56 章
……
这会儿, 巷子前后都没有人。
往前是姜府的后门,往后是姜家学堂的正门。学堂已经放学,夫子和学子们都已各归各家, 姜府的后门紧闭着, 好半天无人进出。
风刮一阵停一阵, 不时卷起地上的枯枝残叶。
她低着头,暗骂自己。
姜姒啊姜姒,你可真够贪心的。还说什么这辈子有父母亲人足矣, 没想到竟然对一个有恩自己, 还处处帮自己的人起了不应该有的心思。
真是太不要脸了!
她骂醒了自己, 摆正了自己的心态, 也抽回了自己的手。
“王爷,那个集贤堂真的什么都能代办吗?”
“但凡世人有求, 只要银子给足, 便无所不能。”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组织, 听起来确实不错。”她眉眼一弯, 模样稚气而俏皮, “是不是我想找什么样的人假扮与我成亲,他们都能找到?”
慕容梵看着她,眼底隐约也有淡淡的笑意。
她要什么, 自己都愿意依着。管他世俗规矩,管他礼数教条,有他在,必能事事都护着她,保她无后顾之忧。
“高矮胖瘦, 应有尽有,你提要求, 他们自会办到。”
“那行。”
慕容梵这般待她,她居然还想那些有的没的,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她为自己的所思所梦感到汗颜,更为自己方才的试探感到羞愧。
这时她听到慕容梵问她,“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
“……”
她的脑海中立马浮现梦中的场景,一时有些心虚。
“我…我暂时还没有想好。”她望了望不远处的马车,赶紧转换话题,问:“王爷,您刚才不是说有急事要办吗?您去忙吧,不用管我,到时候您让您的人联系我们便成。”
慕容梵道:“事情已经办妥,我等会就走。”
这么快就办好了?
看他这样子,莫非是不会停留?
“您还要出京?”
“嗯。”
天家的秘密太多,姜姒可不会不识趣的问他回京办的急事是什么,更不会问他出京到底要办什么事。
她娇憨地笑着,祝他一路顺风,万事顺利。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如昙花一现。
当天夜里,姜家三房正屋的灯火通明,一宿未灭。
翌日一大早,顾氏就到了清风院。
谢氏一看她的脸色,当下眉头一皱,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话还未出口,眼眶已经红了。
见她这般模样,谢氏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
“三弟妹,你这是怎么了?”
“大嫂,我…我实在是说不出口啊。”
“三弟妹,你真是急死我了,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谢氏给她倒了一杯茶,安慰她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用太多顾虑。
她叹了一口气,语气迟疑而纠结,“昨晚三爷回来,我与他提起你说的那门亲事,他好半天不说话,我还以为他是不满意,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谢氏也急了,事关姜姒的亲事,她比谁都上心。眼见着顾氏欲言又止,把她急得直催。“三弟妹,你可急死我了,没想到什么啊,你倒是快说啊。”
顾氏摆足了姿态,这才装作痛心疾首的模样,咬着牙恨恨地道:“没想到三爷居然早把玉哥儿的终身给许出去了!”
谢氏大惊,忙问许的是哪户人家。
这话像是戳了顾氏的心窝子,她当下哭出了声。等她一时哽咽一时气愤地将事情说完,谢氏都傻眼了。
好半天,屋子里除了顾氏的哭声,再无其它。
谢氏自己给自己倒茶,一连喝了两杯,这才把心里的惊愕给压了下去。与此同时,又是心疼姜姒,又是气姜慎。
“老三怎么如此糊涂啊!”
“谁说不是呢?”顾氏按着眼角,也跟着气愤不已,“可怜我的玉哥儿,自小我是当眼珠子一样养大的。三爷倒好,竟然一点也不心疼,随口就给许出去了。若是正儿八经的人家,我也不说什么…”
说到这,她小心地瞄着谢氏的脸色。
谢氏沉着脸,面色是无比的难看。
半晌,她一拍桌子,“老三也太糊涂了,这万万不行。那些个游侠居无定所的,一个个都没有正经营生,又十分喜好斗殴滋事,日子穷困潦倒不说,还过得朝不保夕,这样的人,五丫头不能嫁!”
原来顾氏姜慎和姜姒商量了一夜,商量出来的方案落在姜慎身上。说是姜慎几前年在济州府任上时,有一间下到乡间体察民情,不想途中遇劫。
那劫道之人一听他是官身,不仅不害怕,反而还想将他杀人灭口。幸亏一游侠经过,救下他的性命。他感念对方的救命之恩,一时报恩心切许下了儿女亲事。
“大嫂,他也知道自己做错了,这些年很是后悔,无奈那游侠居无定所,他遍寻无果,许出去的信物也要不回来。他不告诉我,是想着那游侠一直不找门来,要么是忘了,要么是遇到了不测……谁想想前几日竟然有了音讯,对方说自己受了伤,想借着亲事冲一冲喜,口口声声要玉哥儿嫁过去……”
谢氏越听越觉得离谱,来回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他们姜家是什么门第,再是低嫁那也是叫得上名的人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嫁给一个混日子的无名小卒。
她最后想出一个法子,那就是以钱财弥补。
当然,这个法子注定不能成。
很快姜家上下皆知此事,姜太傅将全家人召齐。
姜慎顶着自己父亲锐利如刀的目光,还有谢氏恼怒的眼神,硬着头皮说那游侠不同意,执意要娶姜姒。如若姜家不同意,对方便闹到京城来。
谢氏气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老三哪老三,你当年莫不是遇到了仙人跳!”
“大嫂,当时情况危急,若不是那位莫壮士出手相救,我早已命丧黄泉。我自己许出去的承诺,无论如何也不能做背信弃义之人。”
“你许出去的是五丫头的终身!”谢氏指着他,第一次对他发火。“我们姜家是什么门第,那个姓莫怎么敢…敢让我们姜家的姑娘给他冲喜!”
他心虚着,只能一直低着头。
这个计划哪哪都透着不妥当,真的能行吗?
顾氏心里也没底,内心极其的忐忑不安。
“老爷,若不然我们再求求那位莫壮士?”
“那些江湖人士行事乖张随意,恐怕不吃这一套。”姜慎叹着气,“这事都怪我,是我一时糊涂。”
至始至终,姜太傅都没有说话。
等到众人沉默时,他忽然问一直低着头的姜姒,“小五,这门亲事你若不愿,祖父便是拼着姜家的名声不顾,也要替你把亲事给退了。”
姜姒闻言,心下动容。
这辈子有这些亲人就够了!
可惜她有克夫命,否则她愿意规规矩矩做一个古代姑娘,按部就班地嫁人生子,不负亲人的疼爱。
“祖父,我听爹娘的。”
“你莫管他们,祖父只问你,你是如何想的?”
姜姒低着头,越发愧疚。
她的真实想法是,这辈子和上辈子不同。时代的不同,注定了观念的天差地别,所以她不可能仅凭着身子弱这个理由,而一辈子不嫁人。
当然,她完全可以告诉全家人自己是克夫命,但是人心最是难测,也最是多变,哪怕家人不会忌讳她,也会同情她。日日背负着别人的嫌弃或是同情,这不是她想要的。
一个有克夫命的女子,和一个和离过的女子,她觉得后者更容易被人接受。而因为和离过而不再嫁,也更加的顺理成章。
这是她真正的想法,却不会说出来。
她的回答是,“祖父,救命之恩,既然我爹已经许诺报答,焉有反悔之理,更不能因我一人,而坏了我们姜家百年的声名。”
姜慎硬着头皮,附和道:“父亲,这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但我们姜家向来行事清正,万不能传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坏了一直以来的清名。”
顾氏掩着面,装难过装哭。
所有人都没了话,一时之间皆是无言。
姜太傅眉头紧锁,这门亲事他当然不满意。
若想让那人退亲,其实有很多种法子,不管入流与不入流,最终都会让对方吃下闷亏,日后也不会波及姜家的名声。
但那个忘年之交临出京之前曾经与他说过,说小五心性通透干净,日后若想做什么便依着去做,莫要有任何的强迫。
如果是其它的事便也罢了,可是这嫁人……
王爷自来灵慧异于常人,或许是他想错了。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临走之时深深地看了姜姒一眼。
姜姒看得分明,这一眼是疑惑。她心一紧,还当是自家祖父看出了什么端倪。不过当门外传来“你们看着办”这句话时,她长长松了一口气。
一家之主都已默许,亲事很快操办起来。
出门的日子定在年后,但哪怕如此,这门亲事还是太过仓促,且也不合规矩。仓促是显而易见的,不合规矩是成亲这样的大事,新郎倌都没有露面,而是让新娘子带着嫁妆出京去三元城完成婚礼。
如此不同寻常的亲事,在京中传得是纷纷扬扬。
姜嬗得到消息后,也没带孩子,独自一人心急如焚地回了娘家。细问之下,那叫一个越听越吃惊。
“那个莫什么,他不来接亲吗?”
“大姐姐,他叫莫须有。”
莫须有这个名字,当然是姜姒胡诌的。
姜嬗听到她平常的语气,以及一脸的娇弱,心疼得不行。“这都是什么事啊,我还想着帮你相看一个好人家,让你嫁过去之后过得顺心顺意。没想到冒出个莫须有来,他竟然连面都不露!”
“他说他受了伤,不宜奔波。”姜姒小声解释着,看上去十分乖巧。
这也是她找的理由和借口,一个受了伤的人,若是着急用成亲来冲喜才显得自然,且也能名正言顺地不出现。
她越是这样,谢氏和姜嬗就越替她难过。
顾氏知道内情,装出来的难过还不如她们。
谢氏叹了一口气,“罢了,亲事已定,也只能嫁过去。等他养好了伤,再使人接他们回京里住。有我们姜家照应着,万事都不用怕。”
这话实在是说到了姜姒的心坎里,只是她回京的计划中,并不会包括一个莫须有的人。
姜嬗也觉得这样最好,当下给姜姒支招,让她务必成亲之后说动那个莫须有,两人日后在京里生活,他们也能照顾得到。
谢氏又说:“这低嫁也不怕,我早就打算好了,我剩下来的那些嫁妆都给五丫头……”
“大嫂,这万万使不得!”顾氏连忙拒绝。
他们三房嫁女儿,哪里能要大房的东西,何况那些东西还是大嫂的嫁妆。
谢氏看了一眼姜姒,道:“三弟妹,你别急着不要。我是诚心诚意的给,嬗姐儿也在,这事她也是赞同的。”
“对啊,三婶娘,你可是不知道,若不是五妹妹,我月子里必定熬不过来。不光是我娘会添嫁妆,我也有所准备。我就不信我们陪着如山一样的嫁妆,那姓莫的还能不把五妹妹供着?”
眼看着顾氏又要拒绝,姜嬗直接放狠话,“三婶娘,我和我娘给的东西,你们不要就是看不起我们,就是不把我们当一家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氏还能说什么。
虽说婚事准备仓促,但嫁妆实在是丰厚,比姜姽嫁人时不知多出多少。姜姒想了想,决定将一大部分留在姜家,说是自己日后再回来取,带走的只是一小部分。
饶是如此,还是引来了一些酸话。
说酸话的不是别人,而是姜婳。姜婳明里暗里的说谢氏心偏到了天上,又说姜嬗有了新妹妹忘了旧妹妹。
姜嬗可不惯着她,直接告诉她自己就是偏心。
她讪讪然,寻找同盟,“四妹妹,你听听大姐说的话,我听着都觉得心冷。”
大喜之事,哪怕是姜家人再不喜欢姜姽,也不可能把人拦在外面。
姜姽这次学乖了,没有摆自己王府侧妃的排场,但打扮得十分贵气耀眼,将姜家所有的姑娘都比了下去。她不是来贺喜的,而是来看笑话的。天知道当她听说姜姒要嫁一个江湖游侠时,笑得都快疯癫了。
她听到姜婳的话,下意识掐着掌心。
她的心早就冷了!
“四姐姐,这人比人,比不过,你也别比了。何况五妹妹也是可怜,自小被三叔三婶捧在掌心中养大,人人都以为她能找个不错的人家,谁能想到她最后竟得了这样一门亲事。”
“这亲事怎么了?”姜嬗皱着眉,凌厉的目光过去,“五妹妹的亲事再是不高,她嫁过去也是正头娘子。”
一句话,怼得姜姽说不出话来。
姜姽暗恨,抬了抬下巴。
她身边的嬷嬷心领神会,立马不虞地看向姜嬗,“世子夫人,我家侧妃娘娘可是从二品,若是奴婢记得不错的话,世子夫人您的诰命是从五品吧。”
大殷朝除皇族之外,女眷的诰命皆随夫,林杲在内阁当差,领从五品官职,故而姜嬗的诰命也是从五品。
一个从二品,一个从五品,自然是姜姽的品阶高。
姜嬗闻言,冷笑一声,“四妹妹,这里是姜家,你回姜家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姜家女。你若想摆王府侧妃的架子,那就别回姜家!”
“大姐姐,你何至于如何厌我!我不过是替五妹妹惋惜而已,三叔三婶何其疼爱她,祖父也对她另眼相看。如今她所嫁非良人,祖父该是多么的失望。”
姜姽说这话时,看的是姜姒,明明嘴上说着惋惜的话,那眼神里全都是幸灾乐祸。
姜姒自是知道她的心思,道:“四姐姐,你真的为我惋惜吗?我怎么觉得你在笑,你别笑了,你再笑下去,眼角的皱纹都出来了。”
“……”
姜姪扯了扯姜姒的衣服,“五妹妹,你赶紧换上吉服吧。”
姜姒微微一笑,站起身来。
因着亲事仓促,嫁衣也是紧赶慢赶出来的。但有谢氏和姜嬗操心,嫁衣的布料和款式都算得上乘。
姜姽也跟着站起来,故意展现着自己今日所着的衣裙。
她是从二品的亲王府侧妃,衣着自然是无比的华美,金丝绣花,堆锦叠纱,极尽奢丽张扬。因着容貌本就上等,越发显得光彩照人。
姐妹几人,顶数她最为耀眼。
许是为了和姜姒较着劲,她今日所穿的乃是银朱色,不仅与正红接近,其色还十分的鲜亮,俨然一副艳压群芳的架势。
单论长相,她与姜姒不分伯仲。一个淡雅些,一个娇美些,若是姜姒的嫁衣不够出彩,怕是很难压得住她。
她已经看到了那身嫁衣,一眼看出那嫁衣无论如何也不能与自己的装扮相提并论。为此她无比期待着,期待着这样的日子里自己能夺走属于姜姒的光彩。
姜姒岂能看不出她的心思,不动声色地准备去换上嫁衣。
这时余氏进来,身后跟着祝平和胡婆子。祝平和胡婆子的手上都捧着东西,几人都是一脸的兴奋。
“五丫头,莫家姑爷派的接亲人已经到了,莫姑爷还给你准备了嫁衣。”
屋内所有人都朝祝平和胡婆子的手上看去,好半天没人说话。
一片诡异的安静中,响起姜嬗无比惊喜的声音,“这嫁衣…竟然是浮光流火!”
第 57 章
浮光流火四字一出, 余氏的面上都是与有荣焉。
“嬗姐儿好见识。”她赞叹着,“我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等不入世的料子, 实在是开了眼界。”
所谓浮光流火, 原是前朝皇族最为推崇的衣料。产于一隐世山中之族, 传说那隐族人有不传之技,不仅能以天光染布,还能引凤凰之火淬色。
当然这些都是传说, 但也能说明这种面料的精美与难得。这浮光是指此衣料之光泽璀璨, 如天光润染。而流火则指其艳丽流金, 似凤凰涅磐之金火。
祝平捧着嫁衣, 在众人跟前晃了一圈。
而胡婆子紧随其后,也捧着一顶凤冠。这凤冠极尽珠光宝气, 缀满宝石珍珠, 但并没有逾制。
“莫姑爷, 真是有心了。”余氏之前也对这门亲事不赞同, 这会儿却是变了想法。暗想着那莫家姑爷能如此用心, 可见也并非全然无可取之处。
姜嬗睨了姜姽一眼,故意问道:“四妹妹,你看五妹夫送给五妹妹的这凤冠嫁衣如何?”
这嫁衣凤冠一出, 姜姽自知落了下风。
她不太甘愿地承认,“这嫁衣凤冠自是极好的,只是五妹夫混迹于市井之中,也没听说有什么家产,哪里来的银子置办这样的东西。”
莫说是普通人, 便是如今的慕容氏皇族,也拿不出几匹浮光流火。
前朝后期, 皇族越发的荒唐无度,为了逼迫隐族多产出浮光流火,无所不用其极地剥削压榨,以至很多隐族人劳累至死。
民间起义频发时,不少隐族之人趁乱避世,隐姓埋名不再制作浮光流火。后来慕容氏得了江山,本着以俭治国的作风,将浮光流火从进贡之物中剔除。
这些年除了早年的私藏,几乎难觅这种传奇色彩之物的踪影。皇家都难拿出几匹来,民间更是难见。一个江湖市井之徒居然拿出这样的好东西来,旁人质疑一二也是正常。
面对她的质疑,姜嬗自有话堵她。
“四妹妹这话有失偏颇,你又不知五妹夫底细,你怎知他无恒产?何况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未必没有结交一些能人。他既然拿得出这样的好东西,便足见他对五妹妹的看重。”
姜嬗说罢,笑着催促姜姒去换上新嫁衣。
姜姒从善如流,在祝平祝安和胡婆子几人的侍候下,换上了嫁衣,且戴上了凤冠。
嫁衣十分合身,仿佛是量身为她定制一般。
“这嫁衣尺寸刚好,五妹夫真是有心了。”姜嬗小声感慨着,暗道那个莫妹夫倒是个有心人,必然是暗中打探过五妹妹的身量,若不然准备的嫁衣也不会如此合适。
姜姒则是心有疑惑,主要也是因为这嫁衣实在是太过合身。
琉璃镜中,映出她此时的模样。玉色天成,娇美动人,其颜之幼,其眸之透,仿佛从未经历过世间的风雨。光泽夺目流金淬火的嫁衣,与宝珠交错璀璨生辉的凤冠,将她衬得越发的冰肌玉骨眉目如画,且贵气逼人。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时有些恍惚。
两辈子加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嫁人。然而她所嫁非人,而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
“五妹妹,你这般模样,真真是叫人移不开眼。”
姜嬗站在她身后,由衷赞叹着。
她扶着姜嬗的手站起来,面向所有人。
刹那之间,仿佛浮光掠影,流火从天而降,衣艳人美宛如一幅令人见之便觉惊心动魄的极致画卷。
姜姪喃喃着:“五妹妹本就长得好看,如此一装扮,简直是天女下凡。”
姜婳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到底还顾着脸面,也附和了几句。然而面子顾了,心里的酸水也不能不倒一倒。
“如此看来,那位五妹夫还算是有点门路。只是到底出身太低了些,纵然是有些家产也配不上五妹妹。”
“二妹此言差矣。”姜嬗可听不得这样的话,如今在她心里,姜姒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堂妹,而是比她亲妹妹还亲的妹妹。
旁人说姜姒一个不好,她心里就是老大的不快。不管对方是不是也同为她的妹妹,她俨然已经区别对待。
“这般瞧着,五妹夫应该是个有本事的。他有真本事,再有我们姜家的举荐,日后未必没有一番作为。”
听到这样的维护,姜姒很是过意不去。
只是时至今日,再没有回头路可走,唯有顺着自己原本的计划进行下去,必要之时,或者是时机合适之时,做些顺水推舟之事。
她小声和姜嬗咬耳朵,“大姐姐,我应该很快会回来的。那个莫须有若不愿意来京城,我就同他和离!”
姜嬗闻言,含笑点头。
“是这个理。”
转过头,姜嬗问姜姽,“四妹妹,你看五妹妹这般打扮,如何?”
还能是如何,自然是极好的。
但是这样的话不可能从姜姽的口中说出来,在看到姜姒打扮好的那一瞬间,她满心都充斥着强烈的情绪。嫉妒、愤恨、还有浓浓的不甘。
无疑,她被姜姒完全比了下去。
不管是浮光流火的嫁衣,还是那缀满珠玉的凤冠,不仅没有削弱姜姒的容貌,反而是相得益彰。
“五妹妹这一头一身确实是不错,可惜了,这凤冠再好也比不过祖父给的那顶倾城。也不知我们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到五妹妹有戴上那顶凤冠的一天?”
“那四姐姐可要记得活长一些。”
姜姒的话,含冰带雪,立马将气氛降至冰点。
她摸了一把凤冠上的珠翠,娇美一笑,“这凤冠我很喜欢,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谁的凤冠上有这么多的宝石。”
这倒是实话。
哪怕没有逾制,这顶凤冠的用料和做工都是极其的难得,放眼雍京城也找不出几顶同样价值的出来。
这时谢氏和顾氏一同进来,两人在看到她时,齐齐愣在原地。
姜嬗抿着嘴笑,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
好半天,谢氏回过神来,一脸惊喜地上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一边看一边忍不住赞叹出声。
“五丫头这般打扮,还真是仙女下凡哪。”
姜姪笑起来,“大伯娘,我刚才也是这么说的。”
顾氏也到了跟前,拉着自己女儿的手,一时恍惚一时感慨。恍惚是因为她惊艳于女儿的模样,感慨也是因为这身打扮。
她心下酸涩起来,忍不住红了眼眶。
可怜她的玉哥儿,成个亲都是假的。
若是真的……
那该多好啊。
所有人都不意外她的表现,毕竟母女连心,自小娇宠着长大的女儿要嫁人,没有哪个当母亲的不会难过。
谢氏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三弟妹,我们女子都有这一天,这是大喜事,你可不兴难过。以后莫家姑爷身体养好了,便让她和五丫头搬回京中,到时候也能时常见到。”
她拭着眼泪,只能点头。
姜姒握着她的手,千言万语不能明说,“娘,您别这样,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这句话,也只有她们母女二人能懂。
等到母女俩说私房话时,姜姒悄声问她,“娘,这次我们花了多少银子?”
“三百两。”
姜姒垂着眸,视线之中都是浮光流火之美。
光是这一身,就远远不止三百两。哪怕是做戏,那个聚贤会也做得太真了些。何况这样的好东西明显没有被重复使用过,若不然自有风声走露。
再说以这身嫁衣的合身程度,日后恐怕也很难再被重新利用。为了一桩买卖下如此的血本,且还是一桩亏本的买卖,为什么?
顾氏比起她来,还有另一个疑惑。
“我们并未让他们送嫁衣,他们为何会有这一出?这嫁衣如此华贵,他们倒是舍得,万一他们以后再用,岂不是很容易被人识破?”
这话又提醒了她,未有所求,怎会多此一举?
这嫁衣……
到底是谁的手笔?
……
吉时一到,她出了门。
这一身的浮光流火,自然引来无数惊艳议论声。
宾客们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原先就在谈论这门亲事,尤其是对姜家那位不露面的姑爷谈论得最多。眼下看到姜姒这一身,越发对姜家那位游侠姑爷感兴趣。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竟然还能弄来这样的好东西,可见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若无真本事,怎能救下姜侍读,还得了这样一桩好姻缘。那些所谓的江湖人士,再是有些本事,也终究难登大雅之堂,可惜了姜家的五姑娘……”
方宁玉和叶有梅也在宾客之中,不时对视一眼。
在此之前,她们自然见过姜姒,也看得出来姜姒对这门亲事并无抗拒之意。方宁玉以为自己悉知姜姒的秘密,对此很是惋惜。而叶有梅因为自身习武的原因,竟然觉得这门亲事不错。
“这些人知道什么,那位莫公子这般有本事,一能护住玉哥儿,二还能让玉哥儿过得自在随性。这样的亲事,不比嫁给什么世家公子天天窝在后宅里,与一群人斗来斗去强?”
方宁玉叹了一口气,“如今也只能这么想。”
姜家的门外,也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一是大家闺秀这么低嫁的,可谓是闻所未闻。二是所有人都好奇,姜家真的会把姑娘嫁过去吗?
人群之外,有两位少年。一人着锦衣华服,一人是军中士兵的装扮。锦衣华服的是易鹊,士兵装扮的是慕容晟。
慕容晟是入了军营,但并非远赴边关,而是被送去了京郊的驻军大营。他一脸的风尘仆仆,显然是刚赶回京中。
少年郎握着双拳,眼巴巴地望着姜家的门。那目光之复杂,无法用言语描述。他是纠结的,也是无奈的,更是难受的。
“她就这样的嫁人了…”他自言自语着,语气沉重。“若真是这样,还不如……”
他忽地看向易鹊,目光越发复杂。
易鹊无比心虚,不敢与他对视,“世子,你可别怪我,当初议亲是我父母的意思,我可没同意……”
“如果她嫁给你,或许更好些。”
“…我对她并无心思,若不是你出京之前交待我,让我暗中照顾她一二,我必是不会留意她的。世子,她现在都嫁人了,你也该放下了。
其实该放下的不止是慕容晟,还有易鹊自己。
他小心翼翼观察慕容晟的脸色,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之后,松了一口气。他曾经存过什么样的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
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不合时宜地摇着扇子,装模作样地扇着。哪怕是开了春,天气也还冷着,但他的心火好大。
一是因为慕容晟,二是因为姜姒。
“世子,你说姜家人怎么想的?这样的亲事也敢结?还有姜五,她是怎么想的…那游侠难道命很硬不成?”
“硬什么硬,再硬还能硬得我吗?”慕容晟脸色阴晴不定,死死盯着姜家的门口。“那个人,最好是早死早投胎!”
“世子爷,你小点声,若是被人听了去,还当你咒人家。”
“我就咒他!”慕容晟咬牙切齿,“他凭什么?一个不着四六的无名小卒,竟然捡了这么大的便宜,便是死了也值!”
易鹊想捂住他的嘴,“世子爷,我求求你了,你少说两句。”
“我为什么要少说两句,我偏要说,他赶紧死,早点死……嗯嗯……”
他的嘴被人捂住,易鹊看去,吓了一大跳。
“郡王!”
沈溯面沉如水,对慕容晟道:“我看要死的人是你!”
慕容晟自知理亏,不说话了,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然颓丧。
“溯表哥,我就是实在心里不痛快,说几句混账话罢了。我……心里难受得紧,你说…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们无缘,而他们有缘。”
“郡王,你的意思是那个游侠和姜五姑娘八字相合?”
这时一阵喧闹声,然后便看到那些迎亲之人拥簇着新娘子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新娘子身上,哪怕是隔着盖头的面纱也能窥得一二那绝佳的容色。但沈溯的注意力却在那些迎亲之人的身上。
他们一个个看似普通,寻常人见了,也只道他们精神气不错,从而忽略了他们身上难以察觉的气息。
那是暗卫的气息!
等到姜姒上了花轿,他看着慕容晟和易鹊,意味深长地道:“那人确实和姜五姑娘八字相合,普天之下,怕是再难找出第二个。”
……
迎亲的人接到了新娘子,启程出京。
送亲的是姜烜,哪怕是在这大喜的日子,他也是一脸愁容。
他骑在马上,皱着眉头跟在姜姒的花轿边。等花桥出了京城,一行人停下来休息时,他把姜姒叫到一边说话。
“玉哥儿,你若是不愿意,二哥这就带你回去。”姜烜压着声音,有着显而易见的难过,他的眼神明明白白的表明,他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
“二哥,我愿意。”
“玉哥儿,那…那样的人,和我们根本就不是一样的人。你真的能和他过到一起吗?他的做派,他的行事,你能受得了吗?”
所有的事,一家人都瞒着姜烜。
所以如今三房之中,只有姜烜不知道内情。有些事情,或许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为即便是知道了,也不过徒增更多的烦恼而已。
姜姒低着头,道:“二哥,你且换个想法想一想?他做派行事与那些世家公子不一样,与他一起过日子,我不必装什么端庄贤惠。你再想想我们以前的日子,那时候多自在啊,若是我嫁人之后还能那样,又有什么受不了的?”
姜烜闻言,开始沉默。
他们未回京之前,确实过得很自在。兄妹二人不拘是偷出去听戏看杂耍,还是随心所欲地想出门就出门,皆是回京之后不曾有过的经历。
良久,他喃喃,“但愿如此吧。”
歇过之后,花轿换成了马车。马车看上去普通,但比寻常的马车大了不少。一看到这马车的样式,姜姒莫名想到了那日慕容梵回京时乘坐的马车。
她举目望去,心跳得有些快。
上了马车之后,祝平惊呼出声,“姑娘,这马车看着不起眼,里面倒是布置精细。”
马车壁上刻满图纹,精美而厚重。不拘是坐垫靠枕,还是地垫盖帘,无一不是舒服而华丽。暗格之中一应途中用物尽有,每翻出一格都能听到祝安的惊喜声。
“姑娘,姑爷真是用心了。”祝安一边说,一边将暗格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祝平也道:“姑爷如此用心,日后必定待姑娘极好。”
姜姒暗自叹息,哪有什么姑爷。
只是这马车……
又是谁的安排呢?
她心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那个人的名字不停地在她心间翻滚。
一行人的目的地是三元城,从雍京城到三元城需十日左右。迎亲的人顾念姜姒的娇弱,脚程并不快。
是以当第三日他们在路边休整时,被后面从京城出来的一群人追上。那群人打马而过,却又调转头来。
其中一人年纪不小,看上去约摸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身的锦衣华服,在马上恣意地打量着正在喝茶的姜姒。
姜姒已取下凤冠,换下了嫁衣,着了一套桃色有衣裙。开了春的天气,仿佛春光都汇聚在她身上,令人一见之下再也移不开眼睛。
那人满眼的惊艳之色,说出来的话却是极尽轻佻,“你便是姜家那位下嫁市井的五姑娘吧?果真如他们说的那般花容月貌。”
男子肆意评价一个女子的长相,不可谓不轻浮。
姜烜当下大怒,一指那人,“我认得你,你是庆国公府的四爷吧。按年纪你也算是长辈,怎地如此无礼!”
那人身后的人大笑出声,“无礼?你可知京中有多少姑娘盼着四爷对她们无礼?四爷最是怜香惜玉之人,不过是可怜你妹妹而已。”
“没错。我最是看不得姑娘家受苦。”宋四爷的眼睛恨不得粘在姜姒身上,这等貌美的姑娘,比之他家那位有着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大侄女也不遑多让。
他语气放柔,带着引诱,“听说你要嫁的是一个游侠,日后颠沛流离的哪能有好日子过。不如你跟了我,我们国公府与你们姜家也算是门当户对,我定会好好疼你。”
这真是越说越不要脸了。
姜烜大怒,拨出了腰间的剑,指着他。
“有种你就和小爷过几招!”
宋四爷还没说什么,他身后那个与他年纪差不多的男子来了劲,“四爷,一个毛头小子而已,我们还怕了他不成!”
然后他上前来,不知和宋四爷说了什么,只听得宋四爷眼神都变了。
“你是姜家六郎吧,你到底还是年纪轻,没怎么出过门,不知你们这一路张扬,难免被有心之人盯上。以你妹妹之容貌,还有这些真金白银的嫁妆,怕是已经招了人的眼。不如这样吧,我们正好顺路,便好心送你们一程,你看如何?”
“用不着!”
姜烜断然拒绝。
正在这时,马上的那些人一齐跳下来,看架势是想围住他们。
“宋四爷,你想做什么?”
“我说了,你还是太年轻。”宋四爷看着那辆马车,色心大动。
姜烜心下大急,额头青筋暴起。
那些迎亲的人不知何时全部站起,呈一字排开。
宋四爷身后的人小声嘀咕,“这些人瞧着都有些身手,四爷…怎么办?”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些人应该与那游侠交好,都是一些不入流的无名小卒,不足为惧。”他一挥手,示意自己的人动手。
马车内,姜姒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忽然她听到一声惨叫,然后是一声接一声,期间还听到宋四爷惊问“你是什么人?”她大着胆子将车帘子掀开一角,只见外面倒了一大片,全是宋四爷的人。
“滚!”
一人背对着她,有着她熟悉的身高与身形。
“多谢壮士,敢问壮士名讳?”姜烜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向那人道谢。
“在下莫须有。”
“你就是…莫须有!”
姜姒的心在狂跳着,血液在血管里奔流。
这时那人缓缓转身,目光精准无误地看向了她。
第 58 章
只一眼, 她就怔住了。
因为这个人,竟然和慕容梵有三四分的相似!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都停止了跳动。
慕容梵, 是你吗?
但是, 她很快发现了不对。
她认识的那个人有着苍穹一般包罗万象的目光, 平和又包容。而这个人的眼神像混沌初开,有着太多的暗涌和不确定。
一种说不出来失望从心里漫延,铺天盖地让人想哭。与此同时, 她的内心深处涌起无法忽视的羞愧感。
这个人的形象, 不正是她自己要求的吗?
犹记得准备进行这个计划时, 她便提出了自己对假扮之人的要求, 不管是她描述出来的身高身形,还是长相容貌, 都是循着自己梦中说过的话, 即比照着慕容梵, 低些档次就成。
如此看来那个聚贤会倒是有些本事, 竟然能照着她的需求, 找了这么一个人来。若非眼神不对,她几乎又要认为这人是慕容梵假扮而成。
放下车帘,她下了马车。
姜烜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无比惊喜而崇拜地看着那个叫莫须有的男子。“莫…莫兄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以他的年纪,显然比莫须有小,但他又是姜姒的兄长,所以这称呼上便有些为难。叫妹夫吧, 太早,叫兄台吧, 不合适,思来想去,兄弟二字倒还能过得去。
莫须有道:“我不放心,跟过来看一看。”
“那你的伤?”姜烜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他伤在哪里,可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药味,表明他此前应该伤得不轻。
“性命无忧。”他说。
“那就好。”
这时姜姒已经过来,与他见了礼。
风从他的方向而来,吹来浓郁的药香,除了药香之外,再无其它。
他不是!
姜姒确定的同时,觉得自己极其的可笑。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在下来迟,姜五姑娘受惊了。”
“幸亏公子及时赶到,我并没有受到惊吓。”
两人客气地寒暄着,疏离而陌生。
姜烜为了缓和气氛,也确实是心中好奇,当下问莫须有,“莫兄弟,方才我都没看清你是如何出的手,敢问你师从何人?”
莫须有道:“我学得杂,师从无从可考。”
“那你能不能教我几招?”
“乐意之至。”
姜烜兴奋起来,他本就是好武之人,好武之人最是慕强,越是遇见高手,越是欢喜和崇拜。若能有机会切磋讨教一二,自然是求之不得。
一行人准备再次启程,姜姒回到马车中。
她听到一声哨声,从掀开的车帘一角看去,只见一匹银白色的马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无比温顺地到了莫须有的身边。
那马通身无一杂色,毛色光滑如绸,身姿矫健尽显骏逸之态。哪怕她不懂识马辨马,也知这马必然是一匹好马。
而姜烜的惊呼声,也印证了这一点。
“好马!莫兄弟,你这匹马…难道是汗血马中最为稀有的银天马?”
银天马三字一出,姜姒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这一看越发看出那马的不同,马身线条优雅不说,一双马眼晶亮而有神,隐约还带着几分高傲之色。
而姜烜已是激动无比,他刚想伸手去摸那马,那马竟然昂着头走开,并像赶人似的甩了甩尾巴。
他也不恼,反而越发肯定。
“莫兄弟,你这马当真不错。”
“你若不嫌弃,金马倒是不难寻,我可以送你一匹。”
“你说真的吗?”姜烜因为极度的惊喜,脸都红了。“我不嫌弃,我不嫌弃!”
开什么玩笑!
金马就是汗马赤马,他怎么可能会嫌弃。
这个莫兄弟,果然有些本事。他突然觉得这门亲事竟然比想象中好太多,之前有诸多的不满意,此时却越想越满意。
他们骑马在前,有说有笑。
当然话多的是姜烜,笑的人也还是他。他对莫须有十分的感兴趣,从武学到江湖之事,但凡他有问,莫须有皆有回应。
一路行至太历城,准备打尖住店。
趁着莫须有去询问掌柜时,姜烜悄悄和姜姒咬耳朵。
“玉哥儿,我觉得这个莫兄弟不是一般人。他身手了得,那嫁衣还有那马,足可证明他颇有几分能力。你看到那些迎亲的人没有?先前那宋四爷也耍横时,他们明显是要动手。我仔细观察过了,他们不仅全是练家子,且身手应该都不差。”
这些姜姒也看出了。
但她知道内情,心想着聚贤会那样的组织,必是极尽网罗有能力的人,所以派出来的人都会武也不足为奇。
“他自然是有些本事的,若不然当年也不会救下爹。”
“这倒是。”姜烜挠了挠头,声音小了几分,“玉哥儿,我觉得莫兄弟挺不错的,我方才与他谈了一路,我发现他不仅谈吐不俗,还见识多广。我敢说,他的身手绝对不在我们沈大人之下,至于他的能力,也绝非一般人可比。我觉得这门亲事…或许也不错。”
姜姒很诧异,这才多大会儿的工夫,她二哥的态度就来了这么大的转变?
她下意识朝那边看去,只见那个莫须有不知掌柜在说什么。他正好背对着这边,那背影越发的像慕容梵。
许是察觉到有人看自己,他突然回头。
这一回头,难免和姜姒的眼神撞上。
那张与慕容梵有着几分相似的长相,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对方的目光又让她很快清醒过来。
“玉哥儿,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不错?”姜烜凑近了些,如同小时候发现了什么好东西,极欲和自己妹妹分享时的模样。“你看他的长相气度,半点也不输京中的那些世家公子。”
姜姒点点头。
凭心而论,这个莫须有确实不错。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单从外表而言,也是上等之姿。一身青衫亦不掩其气质,若是换上锦衣华服必定更添风华。
但他不是莫须有,而是一个不知姓名和来历的陌生人,更是一个注定与自己萍水相逢,短暂交集之后再不相见的人。
这时他应该是办好了住店事宜,朝他们走来。
先是说了住宿的安排,然后又说起了另一件事,“方才那掌柜说了,今日是太历城一年一次的祭芒神,晚上会有戏龙灯与焰火。”
“呀,我们这次竟然赶上了?”姜烜来了兴致,开始滔滔不绝。
他说起一家人回京之时,也经过了这来历城,当时就听说此处的一些风俗,其中就有这祭芒神。
“玉哥儿,你记不记得你那时说了什么?”
姜姒有原主的记忆,她当然知道原主说了什么。
“我说,若有机会,真想亲眼看一看。”
“这不就有机会了。”
姜姒望向外面,天色已渐暗,远处似有热闹声不断传来。如今她代替了原主,原主的愿意她自然要去实现。
一入夜,城中灯火通明。
百姓们争相涌上街头,跟着长长的龙灯后面。锣鼓声震天,人们的欢笑声也渲染着气氛,到处都是热闹的景象。
河边人头攒动,不少人都在放河灯。姜烜买了三盏,自己留了一盏,一盏给了姜姒,一盏给了莫须有。
“玉哥儿,你写了什么?”他问姜姒。
姜姒看着夜色,心念坚定。
“我希望我们一家人健康平安。”
这是唯一的心愿。
姜烜咧嘴一笑,“我还以为……”
他隐晦地朝那边看去,只见莫须有已经将手里的河灯下了水。“莫兄弟,你什么也没写吗?”
“心事不告天,唯有自己知。我所求,在心。”
水色灯光,如幻影霓虹。
姜姒忽然觉得,这样的莫须有,不仅和慕容梵长相有些相似,神态似乎也有些相似。灯火水色在他脸上汇聚,一时竟有种说不出来的超凡脱俗。
“玉哥儿,你有没有觉得莫兄弟像一个人?”姜烜喃喃着,目光一直盯着莫须有看。“之前我就觉得有点像,如今这么看着,是越发的像了。”
“你也觉得他像芳业王?”
“你也这么觉得?”姜烜眼神渐亮,“我先前都不敢说,他长得确实是有几分像芳业王殿下,身形也有些像。”
“他不是。”
姜烜伸指一弹自己妹妹的脑门,笑道:“傻玉哥儿,他当然不可能是。他只是长得有点像王爷而已,他若是王爷,那可真是邪了门了。”
是啊。
如果他是慕容梵,确实是有些邪门。
姜姒娇憨一笑,摸了摸自己被弹过的地方,嗔道:“二哥,我再弹我脑袋,我可就要变笨了。”
“怎会?我家玉哥儿是越来越聪慧了。”
兄妹二人相视一眼,齐齐笑起来。
突然半空中炸开焰火,映在水中。
百姓们涌动起来,欢呼着,追逐着,拥挤着。
姜姒和姜烜被挤开,她被迫往后退着,又被人撞了一下,身体摇晃不稳之时,一双强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她仰头望去,入目所及是那张与慕容梵有几分相似的脸。
焰火再次在空中绽放,灿烂了这春暖之夜。无数火树银花般的绚丽,晃花了她的眼,她仿佛觉得眼前这个人就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
光芒消失时,她回过神来。
他不是!
慕容梵那样的人,绝对不会用一个男子世俗的眼神看自己,有着不加掩饰的锋芒惊艳,以及不容忽视的侵略感。
她轻轻推开对方,“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请你记住,在我这里你就是莫须有,一个拿了银子替我办事之人。事情一成,你我再无瓜葛,所以希望你莫要有其它的想法。”
不是她自作多情,而是她对自己容貌有着清楚的认知。但凡是食色性的男子,必然会被自己的脸给迷住。如果这个莫须有真有什么想法,她还真是趁早说清楚,免得到时候买卖不成还添了一桩烦恼。
而对方的回答,也印证了她的担心并非多余。
“相逢即是缘,有缘才相逢,姜五姑娘又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你是你,我是我,如果我没钱,我们哪里来的缘。我出了银子,图的是省事。我相信你也不止一次干这样的买卖,应该懂得道上的规矩。”
焰火再起,重新映照着他们的脸。
姜姒不仅看见了对方眼中的火光,也看到了对方瞳仁中自己的影子。她仿佛置于火光之中,俨然要被烈火吞没。
这个莫须有,不会要见色起意吧?
她心紧了紧,赶紧去找姜烜。
而这时,姜烜也挤过人群,到了跟前。
“玉哥儿,莫兄弟,人太多了……”
“二哥,我有些乏了,我们回去吧。”
听到自己妹姝的要求,姜烜哪里会不同意。
一路无话,姜姒回到客栈之后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翌日一早,她听到姜烜欢喜的呼声。
下去一看才知道,原来有些人的速度极快,一夜的工夫就履行了自己的承诺,给姜烜送了一匹汗血赤马。
姜烜转着那汗血赤马,激动到语无伦次。
“莫兄弟,这……这马也太好了。”
牵马来的人是一位十分面善的中年男子,莫须有介绍此人姓徐,以老徐称之即可。老徐身形胖而爱笑,一看就是和气之人。
莫须有说:“我先回三元城准备,便不同你们一道,老徐与你们一起。”
姜烜连说不用,还说有自己足够。
他想的是这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不怎么打紧,莫须有要回三元城准备成亲事宜,身边多个帮手更合适。
莫须有没有急着否认他,而是说:“老徐以前在江湖行走多年,经验丰富,若是再遇上次那等宵小之人,他也能应付。”
这个宵小,指的是宋四爷等人。
姜烜立马严肃起来,他暗自埋怨自己到底年轻,行走在外确实思虑不周全。虽然不知道这位老徐有什么本事,但既然莫兄弟这么说了,此人必定也是有能耐的。
当下,自然是再不推辞。
莫须有向他们辞行,最后看向姜姒,“姜五姑娘,我们三元城见。”
……
老徐果然是老江湖,有他护送,一路不管是吃还是住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到了第七天,一行人正在行进之时,他突然示意所有人停下。然后他趴在地上,贴着地面听了一会儿。
姜烜的心提了起来,“老徐,可是有什么不对?”
老徐笑道:“姜六公子,不必担心,这出门在外总能遇到几个不长眼的。你不如也去马车上坐一坐,等会我们收拾好了你再出来。”
姜烜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果断摇头,“我堂堂男儿岂能遇事就躲,不管来的是什么人,我必让他们有来无回!”
“姜六公子好胆识!”老徐还在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从他的表情来看,像是压根不把来的那些人放在眼里。
受他的感染,姜烜也放松了一些。
他看了一眼后面的马车,然后朝马车走来,隔着车帘子对姜姒道:“姑娘,又有一些不长眼的人,你且在里面坐好,等会无论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姜姒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自然也听到了他和姜烜的对话。
既然又遇到了麻烦,她帮不上忙,也不能添乱,遂认真道:“你放心,我就坐在这里不动。”
“好咧。”老徐的语气,听着还挺轻松。
祝安有些忐忑,“姑娘,不会有事吧?”
“姑爷是个有本事的,他说老徐能行,老徐必定也不是一般人。你且放心吧,定然不会有事的。”
她们不知内情,更不知姜姒是假结婚。昨晚上两人还偷偷议论莫须有,话里话外都是意外,意外这个姑爷比想象的好太多。
对此,姜姒只能装糊涂。
这时她们听到老徐的声音,老徐轻描淡写地说了两个字,“来了!”
然后所有的迎亲之人齐齐起身,站成一排。
他们之前看上去除了力气大些,精气神好些,似乎与一般人也没什么不同。但这一站出来,那种气势让姜烜心惊。哪怕姜烜没什么阅人的经验,也能看出这些人的不寻常。
四周突然静下来,而两边林子里却有惊鸟乱飞。
刹那之间,无数人影冒出,直直朝他们而来。
姜烜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厮杀,刀光剑影之中,他感觉到有人在保护自己,也深深被这些人的身手所震撼。
还有那老徐,明明是一个看上去最是无害的面善之人,杀起人来却如砍瓜一样利落干脆,且身手极其的灵活。
不过是一刻钟的工夫,一切归于平静。
他的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握着剑的手也在抖。当战场被打扫干净之后,他才像是回过魂来,呆呆地走到马车边。
“玉哥儿,没事了。”
姜姒听到这话,提着心终于放下。
她掀开帘子下了马车,一眼就看到老徐在路边烧纸。地上还插着十八支香,而那些纸也不是普通的纸,上面写满了字。
“老徐,这是佛经吗?”
“姑娘好眼力,这是往生咒。这十八个人背负着杀孽,或是生性如此,或是图财,或是被迫。而我杀了他们,同样犯了杀孽。”
“所以你这是在给他们超度。”
“也是在度我自己。”老徐将最后一张纸烧完,回过头时又是那人畜无害的模样。
姜姒突然觉得他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一直如此吗?”
“也不是。”老徐感慨道:“未跟着公子之前,我做着最见不得光的营生。纵然我杀的都是该死之人,亦不能掩盖我双手染血罪孽深重的事实。我被迫行事,又良心难安,每杀一人,我便割自己一刀。”
姜姒越听,心跳得越乱。
因为这个故事她听过!
第 59 章
林风穿过, 混着树木青?与泥土的气息。万物复苏的季节,仿佛人心深处也有什么东西在开始蠢蠢欲动,大有破土萌芽之势。
这种感觉对她而言, 无比的陌生。
上辈子, 她为了生活拼尽了全力, 压抑着内心深处的向往。那样的努力和压抑,让她谨小慎微而又自卑。
这一世,她不需要努力, 亲人的爱护将她包围, 她心满意足。所以两辈子加起来, 她似乎都在被动接受, 也都忽略了自己想要什么。
她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答案似乎就在那里,她却不敢去触碰。
因为她害怕!
这时她又听到老徐说:“后来我遇到了公子, 是公子点化了我, 指了我一条明路。姜五姑娘, 恕我多嘴, 恕我年纪越大话越多。这看人不能光用眼睛, 你得用心去看。你若是用心去看我家公子,必能发现他的好。”
她不由自主地摸着自己的脸,那里原本有一道极细小的疤痕。曾经她以为这一世拥有的太多而心生惶恐, 以为出了破便能保住如今的所有。
但她隐蔽的心思被慕容梵看破,她可以什么都不用做,也能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切,还与她说过一个故事,故事的内容与老徐说的一般无二。
所以慕容梵认识老徐!
老徐称莫须有为公子, 应该已经视莫须有为主,那么莫须有到底是谁?
“你家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问老徐。
老徐的目光中尽是尊敬, 道:“我家公子世无第二。”
这个回答,倒是个万金油。
毕竟人生在世,谁不是独立的个体,谁又不是独一无二。
老徐双手合十,不知念了什么,然后示意所有人准备开始动身。他笑眯眯地建议姜烜,若是累了可以和姜姒同乘马车。
姜烜年少,他累倒是不累,但身体有些发软却是真的。他想了想,也没有逞能,毕竟自己确实是需要平复一下,再者他还有话想同自己的妹妹说。
兄妹二人上了马车,马车内的宽敞足够容纳好几人,便是多了一个人也不觉得拥挤。许是好奇,许是为了掩饰什么,他不停地翻找着那些暗格。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马车倒是精巧,看起来应是顶级的能工巧匠所制。莫兄弟果真是有些能耐,什么好东西都有。”
这话姜姒不接,等到他的情绪似乎恢复得差不多,才问,“二哥,你好些了吗?”
他点头,又摇头,眼睛却是亮得出奇。“这两日,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前我还当自己有多能耐,凭着自己的本事进了京武卫,想着自己的身手怎么着也算是中上。没想到这一趟出京,我才知道自己有见识浅薄。
莫兄弟那样的人,我自是不敢去比。但玉哥儿,你刚刚没有看到,那些人…没有一个在我之下。还有那个老徐,我真是开了眼了,他们每一个人,若是放在京武卫,那都是个顶个的能人。”
“二哥,你不要妄自菲薄,假以时日我相信你必会超越现在的自己。”
他“嗯”了一声,“等见到莫兄弟,我必向他多讨教。他那样的身手,便是教我个一招半式的,我也能受益匪浅。”
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眼睛更是亮得吓人。
“玉哥儿,他那样的好本事,只要他愿意,必能在京中闯出一番天地。旁的不说,我们京武卫进人,一半是世家举荐,一半是能者居之。沈大人是爱才惜才之人,以他的身手必能得到重用。”
“……有些人自由惯了,怕是不喜欢受到约束。”
“为了你,说不定他会愿意。”他越想越觉得可行,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又睨了一眼祝平祝安,小声道:”我看得出来,他对你…应是很满意。”
“……”
一瞬间,姜姒的心情,说不出来的复杂。
连二哥都看出来那个莫须有见色起意,那么……
他更不可能是慕容梵!
但是……
老徐的事,还有一些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来的微妙感觉,又让她有些摇摆。
他真的不是慕容梵吗?
哪怕他不是,那他会不会和慕容梵有什么联系?
“二哥,如果有个人心甘情愿地帮你,又不想让你知道,那是为什么?”
姜烜挠了挠头,“还能是为什么,肯定是真心实意地为你着想,不想你背负太多,更不图你的报答。”
姜姒慢慢垂眸,心情越发复杂。
一直以来,慕容梵不正是如此吗?
无私的为她好,从不图她的回报。
她活了两辈子,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她曾不止一次地想自己是何其的幸运。而今,她到底在纠结什么?
难道希望莫须有就是慕容梵吗?
姜姒啊姜姒,你是不是贪心了?
……
两日半后。
一行人进到三元城地界。
三元城四通八达,属于四方进京必经之地。城中铺子林立,往来商贾车队如云,各种口音混杂。
大隐隐于市,这样的地方,其实最适合意欲隐藏自己身份的人居住。所以在这座城池之中,可以接受更多的不同。无论是江湖人士,还是避世之人,或许都能在这座城池中安定下来。
姜姒换上了嫁衣,戴好了凤冠。
镜子里映出她的样子,端地是玉肌凝霜雪,娇颜似瑶月。饶是见惯她美貌的祝平祝安二人,亦是惊艳了许久。
进了这城中,自然是要弃了马车,改为花轿。
市井的喧闹声不绝于耳,混着锣鼓的声音。假成亲而已,她原本应该无比的平静。然而此时此刻,她居然有一丝紧张。花轿极有规律的小幅度摇摆着,一晃一晃如同她此时的心情。
花轿停下时,她的心都提了起来。
她听到有人说“新郎倌踢轿门了”,整个人都紧绷着。
男人的花靴踢着轿帘,帘子被掀开的同时,她又看到了那张与慕容梵有几分相似的脸。她恍惚了一下,下意识掐着掌心提醒自己。
这个人应该不会是慕容梵!
一应婚礼流程都有,礼成之后送入新房。
隔着盖头的纱,她将这宅子与布局看了一个大概。不得不说,这宅子不错,尽管外表上看着倒是寻常,内里的布置却精致雅观,新房更是如此。
雕窗刻柱自是不必说,一室的暖色并非来自烛火,而是因为珠台之上的夜明珠,一眼望去如万千光华入了眼。
此等豪富,让人望而却步。
“姑娘,姑爷看来确实有不少的恒产。”祝平低着声,语气却是欢喜。
祝安更外露些,已然喜形于色,“京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还当姑娘嫁过来会受苦受穷,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咱们姑爷不仅有本事,且还不缺银子。”
姜姒暗暗心惊,从浮光流火到银天马,再到这鸡子般大的夜明珠,哪一样都不可能是寻常人能拿出来的。
如果说之前她还以为是聚贤会的手笔,如今她已全盘否认,因为没有人会为了一个三百两的买卖下如此的血本。
这时,有一美妇人进来。
乍一眼看去,主仆几人都已惊艳。
美妇人看上去年纪不小,衣着也极为素净,发饰也极为简单,眉眼平和肤白貌美,那辨不出年纪的容色,以及淡然的气质,令人为之倾倒。
她自报家门,说自己是隔壁的邻居,姓柳。今日是应莫须有的邀请,前来帮忙的。她的手里端着饭菜,问姜姒饿不饿。
姜姒确实有点饿,但并没有什么胃口。许是因为路途劳累的缘故,也或者与她此时的心情有关。
柳氏摆好饭菜,劝她多少吃一些。
“莫夫人,你别嫌我话多,我一看到你,就想到了我自己。当年我也是你这般年纪离开父母,跟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那时我也像你这样忐忑不安,彷徨无助。”
这样的话,立马拉进了彼此的距离。
她问:“柳夫人,你可能不知道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柳氏微微一笑,越发气质卓越,又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不管是被人推着走,还是自己的选择,人在紧要关头时,或多或少都会犹豫。犹豫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改变心意?但无论如何,得活着,得吃饱饭。”
一番话,说到了她心里。
她默默地坐下,听劝地端起了碗。
柳夫人说得没错,不管她心里的纠结的是什么,都要吃饭。
饭菜看上去清淡,但入口却是微微的酸辣味。哪怕她之前没什么食欲,此时却突然多了几分胃口。
“柳夫人,谢谢您。”
若不是用了心,又怎么会准备这么合心意的饭菜。
柳氏看着她,目光温柔而喜欢。
“你满十五了吗?”
“我十七了。”
“瞧着面嫩,还像个没长开的孩子。”柳氏的目光越发的爱怜。
等她吃完饭后,柳氏收拾了碗筷,交待了祝平祝安几句,无非是厨房在哪里,如何烧水之类的话。
人一走,祝平不无感慨地道:“姑娘,这位柳夫人真和善,但我瞧着她怎么也不像个寻常的妇人。”
姜姒深以为然,不管是言谈还是举止,柳夫人都不像个民妇。
这三元城啊,果真是藏龙卧虎。
她示意两人过来帮她卸凤冠换嫁衣,祝安很是不解,“姑娘,您不等姑爷吗?”
一般的婚礼流程,还有最后两项,一是揭盖头,二是喝合卺酒。
但他们是假成亲哪!
“他应是不拘小节之人,想来也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这凤冠压得我头疼,你们快些帮我取下来。”
一听她头疼,祝平祝安自是不再犹豫。
取下凤冠,换下嫁衣后,她拿着一本书看。
这般状态,半点也不像是新婚之夜的新娘子。祝平和祝安对视一眼,你来我往地打着眉眼官司。
“姑娘是不是不喜欢姑爷?”祝安小声嘀咕。
祝平摇头,“不知,但看上去应该是不太满意。”
“为什么啊?”祝安不解,“姑爷长得好,人也有本事,还有钱,对姑娘也很上心……”
她们声音很小,可是房间里很静,姜姒想装作没听到都难。
“他长得再好又如何,有些银子又如何,到底不过是个平头百姓,我为什么会满意?”
这话是违心之言。
若是她满意,日后如何顺理成章地和离。所以从这一刻开始,她就得为以后做打算,首先就是给身边的人洗脑。
“姑娘,您得往好的地方想。”祝安劝她,“奴婢觉着,姑爷对您还是很用心的。”
“送嫁衣就是用心了?”
“这可不是普通的嫁衣……”
祝安正说着,莫须有来了。
祝平连忙扯着祝安的袖子,两人在得到姜姒的暗示之后退了出去。
如此一来,新房内,只剩下姜姒和莫须有两人。
喜服将莫须有衬得越发的长身玉立,纵然不是出尘绝艳的天人之色,但也是显而易见的美男子。
某个角度,姜姒以为自己看到了慕容梵。但一接触到他的目光,这种念头就如同冰与火相遇,瞬间消融得无影无踪。
他的眼神极暗,如黑夜吞噬了星空,危险而看不透。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慕容梵?
“莫公子,这凤冠嫁衣还请你代为还回去。”
“不急,先放着吧。”
姜姒想了想,道:“也好,东西我就留在这房间里,你随时可取。”
她避开对方的视线,垂下眼皮,“莫公子,今夜我会交待我的丫头,让她们无事不要进来。再过些时辰,你便可自行离去。明日一早,还请你提前出现,莫要露出马脚。等我二哥离开三元城,我们的买卖就结束了。”
这个自行离去,当然不可能是正大光明,而是偷偷摸摸。当然明日的提前出现,也是同样如此。按照约定,送亲的人离开之后才算是完成,所以姜烜走的时候,就是这桩生意完成之时。
莫须有似乎笑了一下,声音极轻。
这人笑什么!
姜姒莫名一恼,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倒让她怔了神。
此时的莫须有,眼里不见先前的危险暗芒,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笑意,看她的目光有着她熟悉的包容平和。
这是……
慕容梵的眼神!
“莫公子,你……”她咬住了唇,语气一变,“莫公子,你我并不相熟,请你自重。”
若是眼前之人真是慕容梵,那么他不仅变了眼神气质,还改变了自己的行事做派,并且用药味完全掩盖了自己的冷香,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什么?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想被她认出来!
他之所以亲自扮演这么一个人,无非是想替她省去一些无谓的麻烦。如此的用心良苦,如此的为她着想,她居然还不知羞耻地贪得无厌,实在是太不应该。
一阵沉默过后,她出去交待了祝平祝安几句。
“再过半个时辰,你就走吧。”她对他说。
他应下,寻了一个位置坐着。
夜幕已经笼罩大地,房间里也渐渐静下来。两人各坐房间的一边,中间隔着桌几等物,以及那早已冷却了酒。
姜姒的位置靠近柜子,她低着头,看似在看书,实则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琉璃沙漏缓缓流泄着,时辰一到她就小声催促。
“莫公子,时辰到了,你也应该走了。”
她半掀着眼皮,不用正眼瞧人。这般姿态有拒人之感,也有不屑之感,但真正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在怯。
不远处的那个人起了身,却没向窗边走去,而是朝她走来。
“莫公子,窗户在那边。”
这时,她又听到了对方低低的笑声。
“姜五姑娘,你在怕什么?”
“谁说我怕了?”姜姒抬起头来,佯装凶狠地瞪他。
既然他不愿被自己认出来,那自己就装作没有认出他的样子。
“你不怕吗?”他一步步走近,优雅而危险。
这样的他,与从前相比太过截然不同。
姜姒有些怕,却又不像是真怕。“我告诉过你,莫要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我花了银子请你演戏,请你认清自己的身份。”
“我确实认不清自己身份。”他话虽这么说,脚步却未停。“我很想知道,我应该是什么身份。”
这是什么意思?
姜姒咽了咽口水,眼睁睁看着他走近。
当他长臂一伸时,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情景并没有发生,她听到身后的柜子传来动静。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这柜子是一处暗门。
“莫公子好巧的心思。”她喃喃着。
心里想的却是,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本应该如此吧。
莫须有看着她,“姜五姑娘,我们明日见。”
人消失在柜子后,然后柜子重新移回正位。
她盯着柜子看了许久,感受着自己如鼓一样的心跳声。
这一夜注定难以入眠,太多太多的信息与纷乱充斥在她心里,她抽丝剥茧地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切,越想越觉得自己糊涂又可笑。
迷迷糊糊中,她又做起了梦。
梦中她独自坐着,隔着盖头的纱,她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她的身上是浮光流火,但她的头上却不是配套的凤冠,而是那顶倾城。
她听到有人在恭喜自己,夸自己好福气。
然后她被人扶着出了门子,穿过红色的迷雾,转眼就到了王府。王府上下一片红,红红的纱带从石头山上垂下,鲜艳地飘扬着。
有人从石头山缓步而下,亦是一身的红。
红雾将他们包围,她的视线时而清楚时而模糊。当她的盖头被掀开时,她清楚看到了慕容梵的脸。
慕容梵看着她,用危险灼人的目光侵略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心惊着,狂跳着,有什么东西在呼之欲出。
当她睁开眼睛时,一下子就看到桌旁背对着自己而坐的男人。
那么的飘逸从容,有着她最为熟悉的姿态。
“王爷!”
第 60 章
这两个字一出口, 她立马意识到不对。
等背对着她的人转过身来,她已用被子包着自己坐起,小脸冷若冰霜, 下巴微微地扬起, 皱着好看的眉不满地睨着对方。
“姜五姑娘口中的王爷, 是谁?”
“我的事,与莫公子无关。”
“怎能无关?”男人看着她,虽未过来, 却已然具有明显的侵略感, “若我猜得不错的话, 我应该是长得很像你口的那个王爷。只是不知你对那王爷是何心思, 居然找一个与他相似之人假成亲?”
她的心一颤,然后开始剧烈的狂跳。
这人是什么意思?
试探, 还是质问?
所以自己已经认出他的事实, 万万不能被他看出来, 否则他会如何看自己?必然会觉得她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更是一个得寸进尺的无耻之人。
“我的事, 你不必知道!”
男人终于站起身来,那样的修长如竹,随意之中不自觉流露出原本的飘逸之感。绝尘的容貌虽减少了好几分, 但依然俊逸。
他一步步走近,到了床边。
姜姒的心跳得更加厉害,她感觉自己的心尖都因为心虚而微微地蜷缩着,细碎而小声地哭泣着。
慕容梵,求求您了。
您别这样!
不就是换了一副面孔, 披了另一个身份的皮,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的事, 您这次为何会如此放飞自我?
难道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她惊疑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是瞪得比以往都大,仿佛只要自己的眼神不躲闪,便能证明自己的不心虚。
“莫公子,请自重。”
“姜五姑娘,在世人眼中,我们如今是夫妻。你既然要做戏,还要瞒过身边的人,难道真的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吗?”
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慕容梵,超出了她的认知,实在是太过陌生,太过邪气了。
“你若是敢对我无礼,我……”
“我若想对你无礼,你如何能反抗得了?”
“……”
她满眼的不可置信,小脸满是震惊,却并没有害怕。
因为这个人是慕容梵啊。
男人已坐到床边,暗沉的瞳仁似黑夜中的苍穹,慢慢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地一寸寸收紧,令人无处可逃。
“我会和他们解释,毕竟你受伤了。”
好半天,姜姒听到男人的轻笑声。
“倒是一个极好的理由。”
他缓缓起身,双手抱胸,姿态恣意而随性,如同一个真正的江湖游侠。
足有半刻钟,他才转身朝外走去。
他出去后没多久,祝平和祝安就进来了。
两人齐齐上前,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姑娘。但见姜姒小脸酡红,正捂着脸倒在锦被之上打着滚。
“姑娘,您…您这是怎么了?”
“我……我没事。”姜姒把头埋在被子里,闷着声音道。
她总不能说,方才自己居然有些期待吧。
这可真是太不要脸了!
哪怕祝平祝安再不通人事,有些事情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
“姑娘,您和姑爷……”
姜姒拍了拍自己通红的脸,深吸一口气,“他受伤了。”
受伤这个理由,合理是解释了没有圆房的原因。
祝平和祝安都没有怀疑,也没有再说什么。
梳洗更衣好,老徐亲自送了早饭过来。
早饭看上去清淡,但并不是真正的清淡,粥是鸡汤人参粥,佐粥有什锦丝和玉兰片等,皆是清爽脆嫩又开胃。
“姑娘,您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不管是天上飞的还是水里游的,公子都有法子为您寻到。”
他还称姜姒为姑娘,显然是知道姜姒和自家公子是假成亲。而姜姒,也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有些眼熟了,因为他们之前见过面。当然,他那时并不是这样一张脸。
但祝平和祝安不知道,你看我,我看你,打着眉眼官司。又见自家姑娘不以为意,不得不将质问给憋了回去。
人一走,主仆之间说话自是随意了些。
“姑娘,那老徐怎么不叫您夫人?”祝平问。
“他便是叫了,我也要纠正他。”姜姒露出一副嫌弃的样子。“你们听听他那口气,什么叫天上飞的,地上游的,但凡是我想吃的,他家公子都能为我寻来。一个江湖草莽而已,不过是有几分本事,便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奴婢觉着,他应该是想讨好您。再说了,若您想吃什么姑爷都能替你寻来,岂不是说明姑爷看重您?”祝安小声说着。
“我要他看重!”姜姒装出气恼的样子,小脸板着。“我可是太傅府上的姑娘,下嫁给他一个无所事事的无名小卒,他看重我那是应当的。”
如此一来,祝平和祝安以为她是无比的嫌弃莫须有,自然是不敢再说什么。
突然外面传来什么动静,祝平出去一会后又回来,白着一张脸。“姑娘,官差来了,说是咱们家姑爷犯了事,他们要把人带走!”
姜姒一听,大急。
院门紧闭着,一群官差模样的人在外面叫嚷着。
因着这样的动静,惊动了不少附近的人。百姓们不明就里,围了几圈指指点点。
“这家人怎么了?犯了什么事?”
“我早就看出这家的公子不一般,我的老天爷啊,他不会是江洋大盗吧!”
而官差之首的话,竟然和这样的猜想一样。
“从去岁以来,城外常有商队被劫,祸首一直逃窜在外,近几日这人终于露出行踪,没想到居然敢对国公府的人下手,还敢大摇大摆在城中置产成亲,当真是无法无天!”
有人惊呼,有人怒骂。
国公府三个字,对京外的百姓而言那可是一辈子听都听不到几回的顶级世家。人们议论纷纷着,说什么的都有。
莫宅的大门,始终紧闭着。
官差们却是不敢硬闯,显然是顾忌着什么。
人群之外,有两个人一直阴恻恻地盯着,他们一个袖子里的胳膊吊着,不知道是断了还是脱了臼。另一个拄着拐拖着一条腿,不知道是葳了还是断了。
这二人正是宋四爷,和他的跟班。
“老八,这样真的行得通吗?”
“四爷放心,我都打点好了。这等立大功的好机会,岳都尉怕是早就盼着了。”
此人姓常,在家排八,是宋家姻亲,也就是庆国公夫人娘家的人。
“那个姓莫的,我怎么觉着有些邪门?”宋四爷阴着一张脸,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
他的这条胳膊是彻底废了!
六天前,那个姓莫的找到了他们。二话不说,直接生生折断了他一支胳膊。常八想上前帮忙,被踹断了一条腿。
哪怕是此时想来,亦是惊愕无比。
那样的身手,他们从未见过!
他们找大夫看过,说是内里的骨头都碎了,大罗神仙也续不起来。也就是说,至此以后他们都成了废人。
世家之中,兄弟众多,他们好不容易得到重用,如今身体一废,日后必定不再有用,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不管他有多邪门,不管他是不是长得有点像那位王爷,他必须死!”常八恨恨着,他身体才一动,断腿就钻心的痛。
“可是他结交的那些人,将我们派出去的那些人杀得个干干净净……”
“怕什么!”常八爷咬牙忍着痛,“一个无名的江湖游侠而已,再是结交了一些人,又如何敌过得官衙!三元城的地牢,我定让他有去无回!”
那些官差们还在叫嚷着开门,就是没有人直接往里闯,急得他破口大骂。
“官差抓个人都不敢进门,简直是一群没用的废物!”
他哪里知道那些官差肚子里的官司,他们可不是什么废物,而是人精。
这三元城之首当然是城守孙大人,但孙大人任期将满,所有人都知道接任孙大人位置的是现如今的都尉岳大人。
抓捕人的命令是岳大人下的,可此前孙大人明明交待过他们,说这位莫宅的主人与自己是旧识。
一个是还在任的老上司,一个是即将上任的新上司,他们左右为难着,自然是一个也不想得罪,所以才有这番磨蹭拖延。
他们如此做派,便是普通百姓都看出了不对。
“那莫家公子我见过,瞧着是个读书人的模样。”
“他娶的那位夫人,你们可看见了?我听说好像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小姐……”
“衙门是不是弄错了?”
官差们你看我,我看你,他们也希望是弄错了。
为首那个人眼珠子转了转,示意后面的人上前,“你们去,把门给我砸开!”
没想到后面的人不仅没动,反而齐齐往后退。
有人小声说:“头儿,还是再等等吧。”
甚至还有人装肚子疼,忍不了的那种,不由分说捂着肚子就跑,直把围观的百姓看得一头的雾水。
当然,宋四爷和常八二人的面色更加难看。
“老八,事情好像不对,我们走。”
他们刚一动,便有人从左右前后将他们围住。围住他们的人看上去都是寻常的百姓打扮,但细看却不一般。
“你们……”
常八的声音被另一道声音打断,有人高呼:“孙大人到!”
孙大人一到,所有人让路。
他年纪五旬,相貌身高皆是中等,唯一双眼睛精明无比。他环顾众人一眼后,凌厉地看向那些官差。
“谁让你们乱抓人的?”
一句乱抓人,引得百姓们越发议论纷纷。
为道的官差低着头,道:“是岳大人下的令。”
孙大人冷哼一声,大手一挥,即有人将宋四爷和常八带上来。
宋四爷面色铁青,瞪着他,“你可知我是谁?”
“自是知道的。”孙大人抚着自己的短须,目光越的凌厉,“你是庆国公府的四爷,这位若是本官猜得不错,应是常八爷。”
常八道:“你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焉敢对我们无礼!”
“大殷律法有云,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二人所行之事,本官已经悉知。勾结路匪,打劫往来商队,证据确凿!”
两人闻言,齐齐色变。
百姓们的议论声更是不断,指着他们有的骂,有的吐口水。
而孙大人接下来的话,越发让所有人义愤填膺。
“你们打劫莫家的新夫人送嫁队伍不成,反咬一口诬蔑莫公子是贼首,如此颠倒黑白贼喊捉贼,本官绝不姑息!”
“孙其成!”宋四爷大怒,“你血口喷人!我堂堂一品国公府的四爷,我岂会干这等与匪勾结之事。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和我们庆国公府作对,难道你不怕死吗?”
这便是威胁了。
大殷三大国公府,皆是开国勋爵。如今宋玉婉已是二皇子妃,不仅背靠着天家,还有英国公府,这等背景之下,若有人想对上庆国公府,在所有人看来都是自不量力。
“本官依律依法办事,便是到了陛下跟前,本官也不惧!任何后果责任,本官一人承担!”
宋四爷和常八叫嚣着,一时骂人一时呼痛,被一拥而上的官差们押解带走。孙大人走在官差之后,他恭恭敬敬地朝紧闭的大门拱了拱手,然后再离开。
紧闭的大门后面,姜烜几次想冲出去。
他少年热血,实在是气不过,尤其是听到宋四爷的声音之后,他更是明白今日这一出是因何而来。
“莫兄弟,前几日我们还遭到了围杀,肯定也是他们干的!”
他对莫须有的称呼,并没有改口,因为妹夫这两个字,他对着一个崇拜而敬畏的人,实在是叫不出口。
“今日他们竟然还敢诬蔑你,简直是欺人太甚!好在孙大人是个好官,明察秋毫识破了他们的计谋,否则……他们还与贼匪勾结,当真是骇人听闻,庆国公府的其他人知情吗?”
问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
因为哪怕他再天真,也应该能想象得到,一个堂堂国公府的四爷不可能无缘无故干这种见不得光的事。
京中是风云汇聚之地,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多事都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不管是朝堂之上的党争,还是天家之中的相斗,都如同锦绸掩盖的狰狞,外人难以窥见而已。
“莫兄弟,你无官职在身,若是宋家和常家想对付你……你该怎么办?”
“万法无边,终于因果,你不用担心我,更不必担心你妹妹,我会护着她。”
姜烜闻言,脸臊得厉害。
他刚才相问,听起来是担心莫须有,其实他内心深处当然更担心自己的妹妹。而今他的心思不仅被看透,且得到了很好的安抚,欣慰之余,自然有几分羞愧。
“莫兄弟,你身手如此厉害,可有想过为自己谋一个正当的前程?”
“你指的是?”
“我是京武卫当差,我们京武卫的人,很多都是无根无基之人,倒是没有过多的讲究和限制。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当你的举荐人。我们沈大人为人公正,又是惜才之人……”
“二哥!”
姜姒已经听了有一会儿,如今是实在不能再听下去。她打断了姜烜之后,将姜烜叫到一边,说是自己有话要说。
姜烜不明就里,同她往旁边而去。
“玉哥儿,怎么了?”
“你同他说那些干什么,他一个江湖草莽,你让他进京武卫,你就不怕他能你捅一大堆的篓子吗?”
姜烜听出了不对,“玉哥儿,你对莫兄弟是不是有些误解?你是没看到他的身手,还有他的言谈举止,他怎么可能会给我捅篓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才认识他几日,你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不,不是,他已经和你成亲了,他现在是我的妹夫,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我都应该帮他……”
“谁说他现在是你妹夫,以后就一定还是你妹夫?”姜姒装作懊恼嫌弃的样子,孩子气般地跺着脚。
她的心虚得厉害,有多色厉内荏只有她自己知道。
为了以后的顺理成章,她不得不提前给所有人留下一个她讨厌莫须有的印象,否则到时候她根本收不了场。
姜烜有些日子没见她这般模样,还以为她这几个月来懂事了许多,没想到还和从前一般爱耍脾气,当下哭笑不得。
“玉哥儿,我们要讲理。他已是你夫君,那就是我的妹夫。”
“我不管!”姜姒别过脸去,似是很生气。“我好歹也是姜家的姑娘,若不是父亲的承诺,我如何会嫁给他那样的人。他再是有能力,再是有些身手,也改不了他是个莽夫的事实。你让我同一个莽夫过一辈子,你还是我亲哥吗?”
姜烜:“……”
“我告诉你,你别和他走太近,免得到时候我和他闹矛盾,你不知道该帮谁!”
“玉哥儿,你就这么不喜欢莫兄弟吗?”
“那是当然!”姜姒几乎是咬着牙说的,她说这话时心都在抖。不知是心虚,还是心悸,反正心有点乱。
扪心自问,她怎么可能讨厌慕容梵!
慕容梵对她而言,不是亲人却是可以完全信赖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姜烜都被老徐给叫走了,她还待在原地。抬头望去,是比京城之中更为碧蓝辽阔的天空,视线里不时有鸟儿飞过。
这天地之远实在是令人向往,若是不再有改变,她和慕容梵就这么在一起,又会如何呢?
“姜五姑娘就这么讨厌莫某吗?”
听到这个声音,她的心又开始颤抖。
慕容梵,您能不能别这样?
她僵硬地回头,努力装出高傲睥睨看不起人的模样,扬着小脸抬着下巴,眼神中不掩轻蔑之色。
“旁人不知,莫公子又何必明知故问。你我之间不过是一桩买卖,既然是生意,又哪里来的真情。你可别忘了,莫须有这个名字,是我赋予你的。”
“莫某自然知道,我为姜五姑娘而生,也为姜五姑娘而存在。若无姜五姑娘,何来如今的我。”
她闻言,心尖都蜷缩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