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0

    24.全军覆没【三章合一】

    整个屋子一片狼藉, 谢嗣音立于榻前,隔着八仙桌同仡濮臣四目相对。彼此目光在空气中碰撞,如同无声的交锋, 对峙含蓄而凛冽。

    少年脸上始终噙着笑意, 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好玩儿东西。

    谢嗣音一身白色中衣随风吹动,眸色沉静,身子柔弱而坚定, 如同不小心坠落世间的仙人, 下一秒就会乘风归去。

    时间在沉默中慢慢荡开, 将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

    掌柜的“哎呦”一声打破沉静, 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屋内, 直接跪在屋子中间:“小人不知道郡主娘娘大驾光临,招待不周之处,还请郡主娘娘海涵。”

    说着自顾自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眼风一扫,瞧着屋内场景连连道:“这这这如何还能再住人,六儿啊, 赶紧给郡主娘娘换一间房。”

    那个叫六儿的店小二门后冒出头来,一叠声的道:“隔壁还有一间上房,还请郡主娘娘移驾。”

    谢嗣音被这一叠的郡主娘娘给弄得黑线不止, 不过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称呼的时候,她低低应了一声, 提步上前:“辛苦, 带路吧。”

    店小二似乎没有接待过这样贵的贵客, 一脸兴奋的引着谢嗣音去了隔壁。

    房间宽敞明亮, 比之前那一间肉眼可见的精致了很多。掌柜的跟在旁边一边殷勤介绍,什么这个是他的传家宝, 那个是他在京城琳琅阁淘出来的玩意儿,都是他珍品中的珍品。

    谢嗣音心不在焉的点头,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父王派来的人?如果是的话,怎么能说出郡主娘娘这样的称呼?可如果不是,他前面又如何会特意说出“云丁包子、安桥烧饼”?

    她有心想再试探一下,可瞧着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少年,抿了抿唇,暂时打住了这个念头。

    不管是与不是,她在这里弄出的声响,应该很快就会引起父王注意。

    不过,她还是不太明白,这个少年究竟为何如此有恃无恐吗?除了昨日赶路之外,他竟然毫无顾忌地带她在酒楼、客栈这样人流量巨大的地方停留,并且——还敢让店家给她去取衣服,他是真的不知道害怕吗?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少年仍旧顶着那被打得通红的一张脸,目光随意地扫视着周围,似乎感受到谢嗣音的视线,偏头对了过去,勾了勾唇,就像春日里穿花拂柳而过的风流少年。

    谢嗣音心下暗呸了一声,她如果真的被他这副外表骗到,那就不是蠢了,是愚上加蠢!

    她抿了抿唇,在桌前凳子上坐下:“都出去吧,我休息会儿。”

    掌柜忙不迭的点头:“郡主娘娘且先休息,衣服我让六儿去买。只是不知郡主娘娘要吃些什么?”

    谢嗣音摆摆手,随意道:“不要你那什么包子和烧饼,其余的瞧着来。”

    掌柜眼中流光一划,嘴上笑意更浓,连连应道:“哎哎好嘞!”说完,直接带着那店小二退了出去,离开之前隐晦地瞧了眼仡濮臣,没有吭声。

    谢嗣音单手扶着额头,瞧都没瞧还杵在屋子中间的少年,冷声道:“出去,关门。”

    沉默了半响,脚步声响起,紧跟着是吱哟一声关门声。

    但谢嗣音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抬头看过去,只见门关上了,人却没出去。

    她抿抿唇,朝着少年冷声重复了一遍:“出去。”

    少年不仅没有出去,反而迈开步子朝她又走近一步。

    谢嗣音猛地站起身来,浑身戒备的瞧着他。

    这个人自从问出那句话之后,再没有说一个字。如今却一反常态的逼向她,他他他想干什么?

    谢嗣音连退两步,厉声道:“站住!”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郡主害怕什么?”

    谢嗣音微仰着头瞧他,声音冷得几乎能渗出雪渣子:“对于一个会趁人之危的人,你说我害怕什么?”

    少年怔了一下,张了张口似乎想解释什么,最终却被她眼中的嫌恶给刺到了。

    他立在原地,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谢嗣音,直把谢嗣音看得浑身发毛了。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暗哑:“对不起。”

    谢嗣音眨眨眼,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人在给自己道歉?

    少年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谢嗣音抿抿唇,觉得这个人也并非无可救药。更何况,昨天他也确实救了自己。倘若父王的人来了,就不杀他了吧?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她定然还要狠狠教训他一番!

    刚想到这里,少年又往前凑了一步,继续开口道:“昨晚点了郡主的睡穴,只是希望郡主能好好休息一下。是我自己没忍住,偷偷抱了郡主,亲了郡主,还让郡主发现了”

    谢嗣音刚刚歇下去的怒火重新蹦了上来,两颊都染上胭脂红:“闭嘴!”

    她就知道不能饶了他!

    少年声音渐渐染上一丝委屈:“郡主。”

    谢嗣音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胸口的情绪,冷然道:“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少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谢嗣音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冷厉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柔情:“滚出去!”

    少年瞧着她清瘦的背影,只觉得自己做得这一切都可笑至极,脸上的可怜和委屈之色渐渐消失,立在原地低低笑了起来:“所以,郡主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原谅我了?”

    谢嗣音听得脊背一凉,他这是恼羞成怒了?

    明明知道自己目前最应该做的就是先稳住他,再等待父王的人接应。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继续激怒他呢?是她觉得这个人根本不会伤害到她,还是自己真的耿介到难以接受一丁点儿的轻薄?

    脑中乱成一团,还没等她想个明白。

    身后脚步声响起,紧跟着腰上一紧,少年从背后抱住了她:“郡主。”

    一股馥郁浓烈的花香包裹过来,谢嗣音的身体瞬间绷紧:“放肆!”

    少年轻笑出声,温热的吐息落在她的颈侧,语气温和缠绵:“郡主总是不容我放肆,可我对郡主放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谢嗣音几乎咬碎了牙,猛然转过身来,扬起手就要甩他脸上。

    这一回被少年牢牢攥住,叹声道:“郡主打我也消不了气,只会弄疼你的手。”

    说完之后,少年目光一错不错地瞅着谢嗣音,头却慢慢低了下去,吮吻她的掌心:“更何况,郡主这么美的手,不应该打人。”

    酥麻的痒意从她手心传遍全身,她强忍着心脏的跳动,冷着脸往回抽手:“松开。”

    少年攥得严实,薄唇从掌心一路吻到食指,声音慢条斯理:“反正郡主如何也不会原谅我了,我又何必要再听郡主的呢?”

    谢嗣音几乎要被他这副情态吓坏了,嘴唇翕动,声音发颤:“我原谅你。”

    少年终于松开她的手,眉目含情的看着谢嗣音:“郡主,你在哄我吗?”

    谢嗣音摇头,十分识时务道:“没有,是真的。”

    少年笑得开心,重新揽住她的腰肢:“便是哄我也没关系,只要郡主一直这么哄我就好。”

    谢嗣音身子几乎僵住了。

    少年理了理她鬓旁的乱发,将其挽在耳后,露出雪白如玉的耳垂:“郡主现在这么乖,是不是在等人?”

    谢嗣音瞳孔震颤,完全没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微表情。

    然后,她听到他近乎愉悦的声音:“巧了,我也在等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门外响起敲门声:“郡主娘娘,衣服和早膳都准备好了,您现在要用吗?”

    谢嗣音眼神一慌,就要张口阻止,少年却竖起食指落到她的唇前,轻轻发出一声“嘘”音。

    “郡主等了这么久的人,不想见了吗?”

    谢嗣音抿紧了唇瓣,脸色有些发白,勉强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少年轻笑了一声,提声道:“进来吧。”

    谢嗣音猛地推开仡濮臣,紧跟着目光转到门口,这次来的一共三人。

    客栈掌柜的走在最前头,身后还跟着两个店小二,一人手里捧着个托盘。

    三人瞧见屋内场景,俱是一愣,还是掌柜的先反应过来,笑呵呵道:“这位就是郡马爷吧?郡主娘娘和郡马爷尝尝我们莲城的早点怎么样?”

    少年丝毫不介意谢嗣音刚刚摆出来的推拒,漫步走上前去,朝着掌柜的笑道:“你走吧,我今天不杀你。”

    掌柜的脸色一变,讪讪笑道:“郡马爷真会说笑。”

    少年目光转向身后两个人,勾了勾唇:“我从来不开玩笑。”

    同一时间,谢嗣音嘶吼出声:“快走!”

    可已经晚了。

    就在说话间的功夫,少年手腕上的红尾蛇瞬间跃起,直奔左侧那人脖颈。

    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右侧那人眼下一狠,毫不犹豫地抄起托盘朝仡濮臣的面门一扔,袖中利刃紧随其后。一见屋内生变,门外埋伏着的人一齐冲了进来,无数刀剑纷纷刺向仡濮臣。

    谢嗣音下意识退了两步,就在这时,身后一只有力的胳膊紧紧揽住了她的腰肢。

    一股雪松和冷杉的清澈木香围了上来,声音温柔喟叹:“昭昭。”

    谢嗣音瞬间红了眼眶,偏过头去看他:“澄朝。”

    陆澄朝轻轻嗯了一声,滑向她脖颈的目光一凝,温柔的眼波里涌出寒冰似的冷意。

    谢嗣音敏感地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冷意,顺着他的视线想到自己身上的痕迹,咬了咬唇,使劲将其推开。

    他看到了。

    看到了她脖子上的红痕。

    那个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谢嗣音只觉得嗓子干涩得要命,哑着声音开口:“澄朝,回去之后,我会让母妃去英国公府退婚。”

    男人握着她腰间的手一紧,声音却似低落的月下清风一般荡进她心口:“昭昭不要我了吗?”

    谢嗣音从未见过陆澄朝如此委屈失落的模样,那一双琥珀色眸子黯然如尘,再不见往日的星辰璀璨。

    她连忙道:“不是,只是我”

    只要不是就好。

    男人释然一笑,解开身上的石青刻丝披风给她系上,轻声道:“只要昭昭还愿意要我就好。”

    说到这里,他清瘦白皙的手指一一抚过那些痕迹,动作温柔,声音和煦:“其余的,我都不介意。”

    谢嗣音微怔,仰头瞧着他。男人一贯从容温雅的脸上覆了一层奔波而来的风霜,眼底更是盛满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睡。

    她心头一软:“澄朝,其实我”

    话没有说完,陆澄朝眸色一沉,揽着她飞身退出屋内,落到后街之上。

    外头天色阴沉得厉害,乌云密布。无数官兵举着长刀弓箭,对准了这件小小的客栈。

    在他们落定的同时,仡濮臣跟着出来了。少年身上溅了不少鲜血,靛青色的前襟都染成深黑,瞧着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冷呵一声,漆黑的眸底郁色沉沉:“过来。”

    谢嗣音紧紧抓着陆澄朝的衣袖,错开眸子,看也不看前面的仡濮臣。

    陆澄朝愉悦的笑了一声,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昭昭莫怕,有我在。”

    “好啊,真是好得很!”少年指间把玩着那根水竹横笛,语气悠然,目光却令人忍不住遍体生寒。

    陆澄朝低头吻上她的额心,声音缱绻:“昭昭去后面休息一会儿,这里都交给我,好吗?”

    谢嗣音被这一吻烫了一下,微怔之后,有些欲言又止,最后点点头只道了一句:“你小心。”

    陆澄朝似乎恍然未觉她没说出口的话语,只是含笑地看着她转身离开。

    仡濮臣半眯着眼,瞧着谢嗣音的背影,面色如常,却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心中是何等的疯狂暴虐。

    等人退到最后,陆澄朝才将目光慢慢凝向仡濮臣,声音似乎比往常更温和了些许:“苗疆人?”

    仡濮臣声音不轻不重,一字一顿:“杀你之人。”

    两人的目光“砰”地撞击在一起,带着凛然的杀气,刺入骨髓。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紧张得屏住呼吸,几乎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风起了,扬起的一片绿叶刚刚挡住四目相对的视线。

    就在这个时候,两人同时出手了。

    谢嗣音从未见陆澄朝出剑,她也不懂剑法。一眼瞧过去,只觉得气质温润如云间君子的男人,出手却是杀气凛然,极快、极猛、极狠,转换挪移间招招致人于死地。

    她紧了紧掌心,看向另一个人。

    少年的功夫,昨天在林子里她就已经见到了。如今,这两个人似乎打了一个旗鼓相当?

    并不是——谢嗣音瞧的只是外行。

    相对于陆澄朝的迅疾飘逸,仡濮臣的身手更加诡异莫测,招招都是要人性命的杀招。

    不过一呼一吸之间,二人已经交手了十几个来回。

    转瞬之间,各自浑身巨震,倒飞出去。

    陆澄朝稳稳落定,瞧着对面的少年,清隽的凤眸里都是暗沉的杀意。

    刚刚在谢嗣音面前表现的从容大度,在对上这个少年的那一刻瞬间化为乌有。从未有过的嫉妒以及刺心的愤怒,搅得他胸口起伏不定。

    便是看到了少年脸上鲜明的巴掌印,也没有丝毫好转。

    因为昭昭刚刚在犹豫那是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不忍与犹豫。

    不过短短一天的功夫,她就已经对他青眼相待了吗?

    陆澄朝眸色冰冷,重新刺了上去。

    不管昭昭对这个少年是什么心思,他都不会允许这个人再活下去。

    他守了十一年的凤凰,只能落到他英国公府的梧桐枝上。

    另一边,仡濮臣的心情也没有多好。

    就算早就料到了这一幕,可当看到谢嗣音真的毫不犹豫地离他而去时,心口还是如被削了一块儿似的疼得难以呼吸。

    明明是她先招惹的他,如今弃他如敝履的还是她。

    甚至——转身就又找了一个男人。

    呵,还是一个伪装良善温柔的伪君子。

    两个男人心下想的虽然不同,但眼神中透出来的光却很一致。

    那就是——杀了对方,不再留下一点儿后患。

    一道闪电劈过,白芒照亮大地,随即是一声震耳的惊雷,势大立沉。

    快下雨了。

    就在这时,一道赤红的光芒从仡濮臣腕间闪过,直冲向陆澄朝面门。

    男人面色一冷,手中长剑几乎在瞬间调转了方向,砍向蛇头。剑气凛冽,红尾蛇在半空中一卷,以一种几乎难以置信的速度和灵活性躲开这致命一击,然后飞速撤了回去。

    仡濮臣冷嗤一声,借着这一错之机,身形一闪,手中横笛刺向男人后心。

    “澄朝!”谢嗣音下意识快步上前,惊慌的声音几乎透过阴雾与人群,同时送到两个人耳中。

    陆澄朝在男人动作的一瞬间,反手格剑挡住了攻击,跟着一个旋身,以优雅而迅猛的姿态躲开了这致命一击。然后,退回到谢嗣音的身旁,右手持剑,左手握了握她冰凉的柔胰,温声道:“我没事。”

    谢嗣音一把将人拽到身后,通红着眼眶看向仡濮臣,声音冷厉到近乎无情:“昨日公子从那些黑衣人手下救出云安,云安感激不尽。但动手的也是你族中之人,恩怨相抵,今日云安会放公子平安离去。但倘若公子再纠缠下去,就别怪云安无情了。”

    仡濮臣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背后是一片漆黑的乌云,映得他的脸色更加阴沉晦暗。

    良久,他抬头看了过来,眸中光影明灭,重复道:“恩怨相抵?”

    谢嗣音挺直了脊背,双手指痕印入掌心:“是的,恩怨相抵,互不相欠。”

    他勾着唇角,笑得越来越大声,笑声清脆干净却透着一种格外的悲鸣。

    谢嗣音一时有些莫名的不忍再听,转过身面对陆澄朝:“澄朝,我们走吧。”

    陆澄朝没有动,低垂着头瞧她,一贯温柔的眸色带上几分莫测神色:“昭昭不想杀他了吗?”

    而另一边,仡濮臣止住了笑意,同样冷诮着出声道:“郡主是怕我杀了你。”

    谢嗣音:

    她这简直是哑子上公堂——有口难辨。

    谢嗣音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重新往后退去:“随便你们吧。”

    可她刚走了一步,就被陆澄朝攥住了手腕,明明力道不重,她却似乎根本挣扎不开。

    她疑惑着抬头看去,就见陆澄朝清朗若水的眸底浸透了阴郁,嘴角偏还挂着温和柔软的笑意:“昭昭再瞧一会儿吧。”

    这样的陆澄朝谢嗣音觉得自己竟像是从来不曾认识过陆澄朝一样了。

    她抿了抿唇,知道这个男人怕是被刺激得狠了。

    他一生无暇,皎皎如山间明月,肃肃如松下仙人。怕是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奇耻大辱——未婚妻一身中衣,满颈红痕地从另一个男人房中出来。

    她心下怔忪,一时有些却步了。

    他前面虽然口中说不介意,但怕是天下男人没有几个能真的做到不介意女人贞洁的。

    若他真的介怀,她她会主动退婚。如此,也省下了日后可能会发生的愤懑与不甘。

    陆澄朝对她的情绪感知多么敏锐,在发现她目中疏离的一瞬间,就化开了眸底浓雾,叹息着改了口:“昭昭若是不愿,就算了。”

    谢嗣音喉间滚动,瞧着他眼底的黯然和一身的狼狈,一时有些说不出口。

    这两个人彼此心下不宁,仡濮臣却只觉得他们是在互诉衷情,冷笑一声:“两位真是情深似海。”

    轰隆又一声惊雷响起,紧跟着憋闷了许久的雨水终于落了下来。

    春雨如丝,此刻的雨水却又急又密,斜斜落在面颊上,多出了些许的萧瑟之意。

    陆澄朝接过旁边之人送来的紫竹伞,打在谢嗣音头顶,温声道:“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话里头的意思很明显,他愿意退步,放过那人。

    谢嗣音偏头瞧着陆澄朝,琥珀色眸子里清清楚楚只映照着她一个人,然后她就听到男人温柔至极的声音:“昭昭说什么,我就答应什么。”

    仡濮臣立在雨中,额前的黑发贴在脸上,显得脸颊上的巴掌印更加明显,也更加可怜。不过这位主明显没有自怨自艾的优点,瞧着这两个人你侬我侬半响,低低笑出声,声音诡异而阴沉。

    谢嗣音安安静静的垂下了眸子,盯着地面上溅起的雨花,低低说道:“澄朝,将你的剑给我。”

    陆澄朝疑惑的嗯了一声,将长剑递给她:“做什么?”

    谢嗣音接过之后,却一把推开他,紧跟着退后一步,提剑朝他的胸口刺了过去。

    “世子!”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别说周围的人,就连陆澄朝也是反应不及,只险险避开要害,却仍被刺了个贯穿。

    十二骨紫竹伞倏然落到地面,撞碎了一骨竹节。

    谢嗣音慢慢抬起头,一双如秋水荡漾的眸子死沉一片,阴翳呆滞。却在瞧见陆澄朝胸口鲜血汨汨涌出的瞬间,滚出泪水。

    陆澄朝一眼就瞧出她的不对劲,上前一步任由长剑刺得更深,伸手抚去她的泪珠,声音是不变的温柔:“昭昭,别怕,我不疼。”

    “射箭!”陆澄朝的随从听雨最先回过神来,咬紧了牙关,朝着缓步走来的仡濮臣冷声道。

    话音落下,“嗖嗖嗖!”地破空声响起。

    一连串的箭矢如同暴雨一般朝仡濮臣倾泻而去。

    男人冷呵一声,身影如鬼魅般在剑雨中穿行,留下一道道幻影。所有箭矢在他身边飞过,却始终没有触及他一丝一毫的衣角。

    直到他完好无损地站到了谢嗣音的身后,听雨才悚然一惊:“住手!”

    陆澄朝受了重伤,反应不及,退后一步撤出长剑,刚要去拉谢嗣音,就被那个少年抢了先。

    他一手环着谢嗣音的腰间,另一只手则握着她持剑的右手,姿势亲密极了。

    陆澄朝冷白的脸上都是杀意,死死盯着仡濮臣:“你敢给昭昭下蛊?”

    仡濮臣爱怜地转过女人下颌,当着陆澄朝的面吻了上去:“不听话,就总要调教一番。”

    陆澄朝一身的凛然杀气如有实质,夺过旁边侍从的长刀,直接劈了上去。

    这一刀速度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刀影,只能听到空中划过的呼啸声。

    仡濮臣嘴角挂着讥诮,目中没有一丝惊慌。

    就在刀刃即将落下的瞬间,他紧紧握着谢嗣音的手斜斜一挡,以一种巧妙而精准的方式挡住了陆澄朝的攻击。

    “铮!”的一声巨响,金属交击,火花四溅。

    两个男人没有什么反应,谢嗣音却被这强烈的冲击撞得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昭昭!”

    “娇娇!”

    “当!”长剑连同密雨,一齐摔在地上。

    两人眼中俱是一慌,仡濮臣并指如电,急急点了谢嗣音上身几处大穴。

    谢嗣音清醒过来,目光歉然的看向陆澄朝:“对不起,澄朝。我不是故意的。”

    陆澄朝上前一步,雪白玉润的脸上头一次失了从容:“昭昭,我没事儿。”

    谢嗣音咽下喉间滚出来的一口鲜血,目光冷然的看向仡濮臣:“你刚刚喊我什么?”

    仡濮臣没有出声,眼中都是慌乱与不安:“郡主,我”

    谢嗣音闭了闭眼,不再看他:“放开我。”

    仡濮臣下意识松开了手,可不过眨眼间重新紧锢住了她的腰间:“不放!死也不放!”

    谢嗣音想着深吸一口气,却只觉得胸口闷痛得难受,又咳出一口鲜血。

    仡濮臣这回是真的怕了,哪还有什么阴翳疯批的模样,浑身狼狈、满目慌张,就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澄朝,带我走。”谢嗣音喘了半响,声音发颤的看向陆澄朝。

    仡濮臣眼底红得可怕,掐着腰后退了两步,恶狠狠道:“你做梦!便是死,你也只能同我一起。”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带着人直接飞身跃起,朝着城外掠去。

    空中雷雨大作,一阵高过一阵。

    仡濮臣猩红着眼睛,满脸淌湿,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直到一滴温热落到谢嗣音颈间,她才微怔了一下,叹声道:“放手吧,过去的一切我都既往不咎。”

    仡濮臣脚下不停,手中捞着谢嗣音的腰肢紧紧不放,冷笑一声,声音倔强道:“郡主可以做到既往不咎,我却做不到。”

    谢嗣音抿唇,沉默了良久,出声道:“我们之前真的认识吗?”

    仡濮臣不说话了,只是眼睛通红得更加厉害,配上鲜红的巴掌印,显得越发可怜了。

    就在两人刚刚跃出城门的同时,一行人从远及近匆匆骑马而来。为首之人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五官凌厉、目光犀利,肩宽背阔、身姿挺拔,如巍峨高山不可仰视。

    那人一瞧两人,瞳孔一缩,脚下一踩骏马,提掌就朝着仡濮臣头顶拍去。

    仡濮臣冷笑一声,这个时候任何人敢挡他的路,就是死!

    腕间的红尾蛇感受主人心意,直接朝着那人面门奔去。

    谢嗣音瞧见来人的瞬间,大叫一声:“爹!”

    仡濮臣一怔,飞身上前揪住红尾蛇的尾巴,重新卷在手里。

    他这边停了手,宣王却没有任何停手的意思,眼神冷酷地继续拍下那一掌。

    仡濮臣勉强避开要害,却仍被自己老丈人击中胸口,鲜血顿时从他口中涌了出来,淌到谢嗣音的肩头。

    谢嗣音身子一僵,似乎呆住了。

    宣王瞧着自家女儿一身狼狈的模样,几乎目眦尽裂,朝着仡濮臣冷声道:“放开她。”

    仡濮臣浑不在意的抹去唇角鲜血,勾了勾唇:“岳父大人,这可不行。”

    宣王直接怒了:“谁他妈的是你岳父大人!”

    说完之后,不再给仡濮臣说话的空当,抄手又追了过来。

    仡濮臣轻叹一声,小心地护着谢嗣音同宣王对上一掌。

    两股力量在瞬间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借着这一掌之力,他带着谢嗣音轻盈向后飘去,随后转身就跑,留下嚣张的一句话在空地之上久久回荡:“岳父大人,改日再带郡主回府!”

    宣王气得脸色铁青,怒声道:“都他妈的给老子去追!”

    “陆澄朝那小子是吃干饭的吗?来了这么久都没护下昭昭吗?”

    这话刚刚落下,吃干饭的小子就从城门口骑马疾驰了出来。

    听雨面色不好,有心想为自家主子辩驳两句。还没说话,就见自己那奔波了一夜,又被郡主刺了一剑的可怜主子朝宣王拱手致歉:“是澄朝没用,澄朝现在就去追人。”

    宣王只是发泄一时的情绪,早在瞧见陆澄朝这一身的狼狈之时,就消了气,缓声道:“澄朝,你昨晚就一夜没睡,且回去休息会儿吧。我现在去追。”

    陆澄朝白着脸摇头:“我总要亲自把昭昭救回来。”

    宣王点点头,瞧着他胸口的贯穿伤:“这是那个小子伤的?”

    听雨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这是郡主亲手刺的!”

    陆澄朝目光一冷,回头冷厉地睇向听雨:“闭嘴!”

    宣王一愣:“怎么回事?”

    陆澄朝温和笑道:“无碍,是我一时大意,让昭昭着了那人的道。”

    宣王嘴角绷直,没有理会陆澄朝,目光冷冷地射向听雨:“你来说。”

    听雨小心的看了眼陆澄朝,男人一贯端雅如玉的脸上显出几分无奈,垂下了眸子,不再说话。

    听雨这才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细细致致的和盘托出。

    宣王听完之后,一张脸几乎阴沉得低下水来,阴鸷道:“好啊!原来在这里。”

    陆澄朝目光一凝,这是什么意思?

    宣王同这个少年认识?不对。若是认识的话,刚刚就应该认出来。

    突然,陆澄朝想到了谢嗣音曾经问过他的一个名字,琥珀般清浅如水的眸底一片寒凉。

    仡濮臣、苗疆、蛊毒

    他凝眸朝远方看去,雨势越来越大,这样的天气,所有的足迹都会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仡濮臣带着谢嗣音没走多远,就停下了脚步。

    因为前面数十个黑衣人将他们的去路完全封住,见两人一现身,一句话不说,直接拔刀就砍,竟是想趁二人受伤之时,一起杀死。

    仡濮臣眸色深沉得厉害,顶着一脸的巴掌印,一手揽着谢嗣音,一脚旋开众人,连连后退几步。

    “找死!”话音落下的瞬间,仡濮臣右手抄过腰间的蹀躞带,一团金色的东西落到他的掌心,紧跟着化为一只金色蚊虫,朝着重新冲杀过来的众人飞去。

    这金色小虫不过米粒大小,但速度极快。为首的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这金色小虫给啃了一口。

    不过是轻轻一口,那人却在眨眼之间就化为干尸。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以至于周围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想跑的时候,却已经晚了。片刻功夫,所有人无一例外,都倒在雨水中。

    仡濮臣低头看着怀里身子发颤的女人,勾了勾唇,吻上她的额心,正好是刚刚陆澄朝亲吻过的位置:“别怕。郡主你知道,我不会这样对你的。”

    谢嗣音惨白着脸,眸光黑亮,一声不吭。

    吻过之后,少年重新将那团金色收入蹀躞带中,揽着谢嗣音疾驰而去。

    半柱香后。

    一个满头银发、老眼昏花老婆婆正坐着小板凳在自家门口赏雨乘凉,瞧见两人从门前掠过,“哎呦”一声:“这么大的雨,要去哪里呀?”

    于是,仡濮臣转了脚步,带着谢嗣音进了屋。

    雨水敲在漆黑粼粼的瓦上,又顺着屋檐潺潺泻下,交织出一片铿铿琴音。

    谢嗣音泡在浴桶里,热气腾腾的白雾将简陋的瓦房都蒸腾出人间仙境的模样。

    仡濮臣蹲在门外,嘴里同老婆婆絮絮说着什么,耳朵却忍不住听里头的动静。流水潺潺,荡起一片涟漪。

    不过这一次,仡濮臣也只敢动动耳朵了,连脚趾头都不敢转。

    等听到里头出水的声音,他才滚了滚喉结,站起身,堪称彬彬有礼的敲了敲门:“夫人,好了吗?”

    刚刚老婆婆问他二人关系,仡濮臣抢着出口道是新婚夫妻,刚刚遭了劫匪抢掠,如今幸好捡回了两条性命。

    谢嗣音懒得理会他,不过口头上的便宜,他愿意占就去占。

    又过了一会儿,谢嗣音推开门,睨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侧身就要同老婆婆坐到一起。

    女人刚刚擦过的头发半干,一身粗布衣裳,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却美得如同巫山神女,似乎眨眼间就要随风而去。仡濮臣抓住她手腕,哑声道:“你受了伤,又淋了雨,别在外头吹着了。”

    农家贫困,老婆婆总也不过三间瓦房。一间厨房,一间卧房。还有一间储物间,刚刚让给了他们。

    “不必,你去洗吧。”

    这个人进去沐浴,她怎么可能再进屋去。

    仡濮臣悠悠叹了口气,手下动作却分毫不慢,直接出手点了她的穴位,半揽着女人,将其扶进屋去。

    谢嗣音身子不能动,双眸却亮得惊人,恶狠狠地瞪着他。

    仡濮臣轻笑一声,捏了捏她的脸颊,将她放在铺了两层薄被的炕上。

    谢嗣音眼里的怒火一下子就变为惊慌,近乎无措的看着他。

    仡濮臣没有解释,将她放下之后,就转身泡入了谢嗣音刚刚用过的浴桶。水温刚好,他本想简单冲洗一下,却不小心瞧见榻上女人的耳垂越来越浓的嫣红。

    这也不怪谢嗣音。当一个人身子不能动、眼睛也看不到的时候,其他感官就会变得异常敏锐。

    她清晰地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那是男人脱衣服的衣服。

    紧跟着,一连串的水声清晰响起。那是温水被人掬起之后,又哗啦啦落下的声音。

    最后,是男人戏谑的笑声,声音缠绵悱恻:“郡主,你在想什么?”

    25.放手

    谢嗣音什么也没想, 可他这样说了之后,她却忍不住思绪飘了起来。

    尤其在看不到这个人的模样,只能听到他声音的情况下, 几乎瞬间就将她拉到梦里的欢愉之中。

    情海欲孽天, 勾得人魂销骨散、铭心难忘。

    可片刻功夫,谢嗣音已然泛起绯红潮意的面色却渐渐白了起来。

    仡濮臣一直观察着她的变化,见此愣了一下, 起身匆匆换上衣服走了过来。

    “怎么了?”

    少年坐在她身侧, 缓缓伸出手抚上她腕间脉门, 眉头轻蹙, 神色专注。在路上, 他已经用内力给她顺过了经脉,按理来讲前面被震伤的心脉应当有所缓解。然而,手下女人的脉搏仍旧紊乱不定, 似乎心神不宁。

    他解开女人穴道,声音还带着沐浴之后的沙哑:“可是哪里不舒服?”

    谢嗣音转了转眼珠,一道如剐如锉的打量自下而上地落到仡濮臣脸上。

    少年被她看得喉结微动, 呼吸一窒:“郡主?”

    谢嗣音仰面躺着,明明像是一个被献祭的羔羊,却在转瞬之间反客为主, 冷漠睥睨:“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蛊?”

    少年没有说话。

    淅淅沥沥的雨声越来越大,就像庙里崩断的珠串子敲落一地。

    两个人相距不过三四十厘米的距离, 却如同隔着重重的阴云雨雾, 照不见彼此。

    谢嗣音目光紧紧逼视着他, 继续道:“我会做那些梦, 也都是因为蛊毒?”

    少年俨然化作尘封的泥人,一声不吭。

    谢嗣音闭了闭眼, 半撑起身体,似乎想要起来。少年沉默着就要去扶她,却被她躲闪开,然后狠狠又扬了他一巴掌:“说话!”

    这一次因着谢嗣音受了伤,力气还没恢复,落在脸上,倒是没什么痛意。不过指尖却不小心刮过他的脸颊,划过一道血痕。

    少年的动作顿住了,慢慢收回手,低垂下头,仍旧不说话。

    半湿的头发,安静的眉眼,还有鲜红的巴掌印和抓伤的血痕。

    看起来狼狈至极!

    谢嗣音却没有任何怜悯,揪着少年的衣襟往前一拽,手指无力,气息却利得很,温热的吐息喷在他脸上如同深冬寒霜一样料峭:“仡濮臣,你敢做不敢认吗?”

    二人挨得极近,气息几乎纠缠在了一起。

    仡濮臣甚至从嗅到女人身上传过来的幽香,喉结滚了又滚,最终还是没有吭声。

    他不说话,谢嗣音却不会容他继续沉默下去,半是冷笑,半是讥诮道:“娇娇?”

    “谁是你的娇娇?”

    “我是大雍的云安郡主,是当今陛下亲赐‘气蕴风云,身负日月,昭昭若三辰之丽于天’的云安郡主。”

    “日、月、星三辰旂旗,昭其明也。”

    轰隆!又一声惊雷响彻云霄,照得谢嗣音的眸子亮得惊人。

    她狠狠推开少年,语气锐利不屑道:“岂是你口中的什么娇娇之流?”

    或许是她眼中的冷意太过浓烈,仡濮臣怔怔瞧着她,过了良久,干粉色的薄唇张了张,却还是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谢嗣音冷呵了一声,靠坐在墙边,以一副谈判式的姿态冲他道:“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听到这话,他转了转眸子瞧她,声音干涩:“我想怎样就怎样吗?”

    谢嗣音简直被他这话给气笑了:“你想得美!”

    仡濮臣目光幽幽的瞧她:“那郡主想怎样?”

    谢嗣音干脆道:“放我走。”

    仡濮臣抿紧了唇瓣,眸底暗色沉沉:“换一个!”

    谢嗣音冷呵一声:“那你要带我去哪里?西南苗疆之地?”

    没有给仡濮臣说话的时间,她冷笑一声,继续道:“我生于贵胄之家,天享荣华。赏的是洛阳花,饮的是东京酒。出入车马仪仗比拟天子圣人,家里更是温香暖玉玲珑锦绣满金樽。”

    “可如今呢?”

    她冷眼一一梭巡过四周,“淋了雨,湿了衣,却只能在这穷乡僻壤里用一个不知道沾了多少泥垢的浴桶洗漱。”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

    谢嗣音眸光狠戾如刀,说得字字戳心,毫不留情。

    “说来说去,你不过是为了满足你的一己私欲!”

    仡濮臣被她这一连串的字句说得脸色惨白,再没有一点儿血色。

    谢嗣音声音缓和下来,带着悲悯似的目光看他:“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仡濮臣通红着眼,嘴唇翕动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谢嗣音不愧是谈判的行家,瞧见他这副可怜的神色之后,抬手摸上他那半边通红的脸颊,动作温柔,语气也温柔下来:“放了我。其余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得到。”

    仡濮臣几乎被她拿捏在手里,喉间哽咽,艰涩道:“我只想要你。”

    谢嗣音悠悠一叹,声音仍然温柔,说出口的话却狠得直戳人心窝子:“你要不起。”

    “宫廷之上的牡丹,如何能同山野之间杂草共处一室?”

    “这样继续下去,除了同归于尽之外,再没有别的可能了。”

    仡濮臣紧紧攥住她抚摸自己脸颊的手腕,双眼猩红,几乎能泣出血来。

    谢嗣音没有抽开手,而是顺着他,语气低柔缠绵:“放了我吧。”

    “啊!”

    仡濮臣猛地将她的双手压到身后的墙面上,俯身压了下去,狠狠撕咬她的唇瓣,如同已经被逼到了极致的凶兽,除了啃噬吞咬之外,再没有别的能发泄他心中痛楚。

    谢嗣音双腿拼命踢他,却被他的身体死死按住,再动弹不得。

    窗外阴雨绵绵,从灰瓦之上落到阶下,远远近近、轻轻重重,如同玉楼春里最缠绵的琴音。

    房间阴翳不清,隐约只能瞧见两个紧紧拥紧的身影,在如渊如峙的青山之后,渐渐传出女人低低的呻丨咛。

    凶狠的热吻和浊息几乎将这一方天地都烧灼起来。

    天地为熔炉,众生皆煎熬。

    谢嗣音如同一条几乎要被烤炙毙命的游鱼,除了束手待毙、等待死亡之外,再没有别的希望和能力。

    就在这个时候,一滴咸咸的水珠顺着两人相贴的面颊,落到她口中。

    她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起来,压抑着喘息抬头看他。

    少年搅吻她的动作一停,似乎是被她瞧得难堪了,翻过她的身子,将人背对着他。

    “啊哈!仡濮臣,你”

    话没说完,少年抬掌将拇指压向她的舌根,动作迅捷霸道,显然不想再听她说话了。

    再没有冷漠的话语,也没有清冷的双眼。

    只有娇婉而细弱的低泣,如荡开的一江春水缓缓拨动情丨欲的涟漪。

    女人乌青的长发干了又湿,丝丝缕缕的贴在雪颈之上。

    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起来,细细密密、点点滴滴敲叩出一室的低吟。

    雨声不断,谢嗣音从来没觉得绵绵细雨是如此的折磨人,一径带着凉风热浪裹挟而来。

    “撕拉!”一声,就在这个时候,女人身上的衣裙被扯开。

    谢嗣音吞吐着他的拇指,浑身挣扎地更厉害了。

    裂帛声一起,仡濮臣更加疯狂起来,灼烫的吻息烙在女人背上,惊起那轮明月浑身的颤抖。

    就在两个人的气息乱成一团,几乎无法收场的时候。

    少年的动作突然一僵,心口一疼,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整个人直接倒在谢嗣音身上。

    谢嗣音连连喘息,就像被溺了许久的行人,大口吸气。

    缓了一会儿,她才将少年狠狠推开。

    仡濮臣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刚刚吐出的鲜血还残存在唇角,就像一个精致破碎的少年稚子。

    可哪一个稚子会像他这样,如此对待她?

    想到这里,抬手又打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力气不小,少年脸上的鲜红又加深了不少,瞧起来更加可怜了。

    谢嗣音冷哼一声,撇开脸去扯他刚撕裂的衣服,已经彻底不能穿了。

    越想越气,抬腿又踹了他的肩头一脚。

    少年闷哼一声,唇角又汩汩流出鲜血,看起来虚弱极了。

    谢嗣音心下一惊,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之前被自己父王打的那一掌,受了重伤?

    可过去都这么久了,怎么会突然发作?

    她拧着眉头,一时有些想不透。可想着想着,她就觉得自己好笑,自己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这个人一掳几百里,被他下蛊,又差点儿被他侵犯。最应该可怜的难道不是她吗?

    想到蛊虫,她的目光重新变得冰凉起来。依靠蛊虫就可以控制一个人做违背她本心之事,着实可怕。现在,还只是刺伤了澄朝;往后,若是涉及到父母性命、大雍朝政呢?

    谢嗣音心下一突,然后目光渐渐落到一旁的枕头上。

    农家枕头不比皇家玉枕,外层由棉布剪裁而成,里面则充了五谷杂絮,绵软而且不透气。

    她看过话本子——

    这种枕头,是可以捂死人的。

    少年仍旧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没有了刚刚的疯狂和狠戾,也没有委屈落泪的可怜模样。

    是从来没有过的安静。

    她的手动了动,就在碰触到枕头的一瞬间,少年腕间的红尾蛇突然醒了过来,睁着一双阴冷清灰的三角眼,朝她嘶嘶作响。

    谢嗣音被它看得心头发毛,下意识朝它喝道:“起开!”

    不知道是不是这条红尾蛇真的通人性,竟然在谢嗣音的一声厉喝之下,真的松开了仡濮臣的手腕,然后慢慢从炕上滑了下去,顺着门缝出了屋子。

    谢嗣音心下一松,重重咽了口唾咽。

    刚刚那一声不小,可仡濮臣似乎仍没有半点儿反应。

    于是,谢嗣音的手指又动了动,慢慢抓起放在一旁的枕头,跟着声音悱恻轻唤:“仡濮臣”

    26.怀疑

    少年没有任何的反应, 仍旧安静的沉睡着。

    谢嗣音抿了抿唇,抓着枕头的手又紧了紧,然后慢慢将其扯了过来, 抱在怀里。

    “仡濮臣”她又唤了一声。

    少年仍然静静躺着, 似乎完全听不到她的呼唤。

    谢嗣音吞了吞口水,呼吸忍不住放慢下来。下一秒,她猛地抓起枕头, 直接用力闷在少年头上。

    棉枕长不过四十、宽不过三十公分, 但捂住一个人的脑袋却是绰绰有余了。

    谢嗣音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浑身上下抖个不停, 眼中更是泪珠涟涟, 但她的双手却没有丝毫撤退,狠狠地按在枕头最上方。

    透过那层棉枕,谢嗣音恍惚看到了那个少年的模样。

    漂亮、干净、唇角还总是带着些顽劣的笑意。

    谢嗣音哭得狠, 声音也哑得厉害:“对不起仡濮臣,你原谅我。”

    “不对,都是你逼我的”

    “我也不想这样, 都是你逼我的。”

    窗外雨声徐徐,间间歇歇地扣打青瓦,如同千里孤坟上的悲鸣和挽歌。

    雨声落得凄凄切切, 谢嗣音的哭声更多了一重惨惨戚戚。

    过了大约五六息的时间,谢嗣音突然将枕头一扔, 看着少年被捂得绯红的脸颊, 放声哭了出来。

    “怎么不继续按下去了?”冷不丁地, 一道温和清澈的声音突然响起。

    谢嗣音哭声一停, 整个人吓得几乎要弹跳起来。

    仡濮臣慢慢睁开眼,眼底是沉得望不到底的深渊, 他望着她又缓缓问了一遍,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杀气和怒气,似乎只是简单的问询:“为什么不按下去了?”

    谢嗣音抿着唇,不敢再出声,可眼里的泪珠就同六月的黄梅雨一样,霏霏不绝。

    仡濮臣坐起身,朝她伸出手去,似是想要抓她。

    谢嗣音心下一突,下意识就要往后退。可身后就是炕沿,再退的话,人就直接摔下去了。

    仡濮臣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回一拉,重新扯了回来。

    谢嗣音低垂着头,使劲拍打他的手臂。

    一滴滴泪珠接连砸到他的手背,仡濮臣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水:“哭什么?不是你想着要杀我吗?”

    声音平静到了极致,谢嗣音却忍不住哭得更厉害了。

    仡濮臣似乎没有办法了,叹息一声,将人往怀里一拉,薄唇吻了上去。

    馥郁的花香还有淡淡的血腥气瞬间席卷过来,谢嗣音下意识就开始推拒他。

    仡濮臣手下扣着她的后脑,细细舔吻她的唇瓣,不疾不徐,从容不迫。在趁着她终于张口呼吸的瞬间,舌尖轻轻滑了进去,轻轻勾缠。

    不同于之前如凶兽扑食一般狼吞虎咽。这一次,少年亲吻的动作温柔至极,如同对待寒月深冬难得开放的夜幽昙花,一点又一点地摩挲,搓弄。

    谢嗣音被这个温柔的抵丨弄,心魂都渐渐飘散到云端之上了。

    从未有过的安宁在两人中间蔓延开来,如同一对温柔缠绵的眷侣。

    窗外的风打着旋儿地透过韧皮纸往里飘,凉凉的水意弥漫到屋内各个角落。

    空气越来越凉,可两人的体温却渐渐升了上来。

    你情我浓,就好像之前那场激烈的争吵与蓄意的谋杀完全不存在一样。

    直到谢嗣音被吻得喘不开气,瘫软在他怀里,再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仡濮臣才松开了她。

    谢嗣音低喘着又哭了出来,不明不白,也难以明白。

    仡濮臣握着她的下巴抬起来,女人雾雨濛濛的眼中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少年重新吻了上去,咸咸的,带着人世间最苦的苦涩。

    谢嗣音被他这一反常态的态度弄得再哭不出来了,吸了吸鼻子,沙哑着声音道:“你想怎样?”

    仡濮臣轻笑了一声,退开一些,然后双手握着女人的腰肢将她转向窗外的方向。

    男人动作太快,谢嗣音惊呼一身,双手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肩头。

    仡濮臣浅浅地勾了勾唇,眉眼安静清秀,就像十七八岁干净美好的温柔少年。

    谢嗣音却压根不敢这样想他,尤其是在她刚刚对他动了杀心,还付诸实践的情况下。

    他怎么可能会毫无反应、毫无芥蒂呢?

    可这个男人似乎真的不介意,他将她转过来之后,就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颈间轻声问道:“郡主看到什么了?”

    谢嗣音有些没反应过来,忍不住“啊”了一声。

    谢嗣音如今穿在身上的,还是之前被他撕开的衣裳。身前勉强还能挡住,可背后却盛出一大片皎月似的白。

    仡濮臣埋头轻咬了口女人的后颈,哑着声音重复了一遍:“窗外,郡主看见什么了?”

    谢嗣音被这个诡异的状态激得浑身发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仡濮臣将身子更紧地贴了上去,试图将温热的体温传送过去,声音跟着越发温柔:“郡主还冷吗?”

    谢嗣音吞了吞口水,摇摇头,声音艰涩道:“不冷了。”

    “嗯。”仡濮臣低低应了一声,就不说话了,重新将头埋在她的后颈□□。

    谢嗣音试图躲了躲却被男人握着腰肢,根本挣脱不开,只得干巴巴道:“有些痒。”

    仡濮臣又低低应了声,但是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止。

    谢嗣音深吸了口气,这个人真的要疯了吧?!!

    “嗯?”仡濮臣薄唇越来越往下,一声低哑的问询从他喉间发出。

    谢嗣音身子有些发颤:“什么?”

    仡濮臣咬住她脊背上的一口软肉,轻轻吮咬含糊道:“外面有什么?”

    谢嗣音这才意识到他是认真的,深吸一口气,凝眸朝外看去。

    窗外青瓦矮屋檐,天上覆着灰云,携带着大雨滂滂沛沛地朝檐下泻来。

    谢嗣音抿了抿唇:“雨?”

    “还有呢?”男人啄吻得更加往下了一些。

    女人身子一凛,闭了闭眼,继续朝着远处望去,远山润碧湿翠,交叠着苍苍绿色。

    是万籁都歇的岑寂。

    “青山?”

    仡濮臣没有应声,继续吮吻。

    也不是!!

    谢嗣音觉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窗外自有一片天地,谁知道这个疯子想听什么答案。

    谢嗣音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目光一划,突然福至心灵:“檐下风铃?”

    她瞧见了老婆婆门前挂着的一串铃铛,在风里叮当作响。

    仡濮臣低低的应着,薄唇仍旧没有停下攻击。

    还不是!!

    谢嗣音咬了咬唇,却没咬住破碎的闷哼:“够了!”

    仡濮臣不仅不够,还得寸进尺地咬了一口女人中间的脊椎骨,不疼,还有些酥麻。

    谢嗣音身子一僵,开始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仡濮臣叹了口气,终于饶过她了,声音说不出的幽然:“郡主可曾想过分一丁点儿的目光给墙角下的野草?”

    谢嗣音猛然意识到,她刚刚拿他比做山间的野草,如今这是找回来了。

    果然——

    仡濮臣擒住她的下颌,将她面对着自己,目光落寞:“郡主眼里也是从来没有我的吧。”

    少年说得委屈可怜,一双清澈瞳孔却盛满了幽深潮意,几乎将人整个吸入进去。

    谢嗣音一时说不出话来。

    “如此也好。”话音落下的瞬间,仡濮臣重新低头吻了上去。

    仍旧是一次温柔的亲吻。

    就像信徒在俯首亲吻神佛的衣角,珍惜而小心。

    谢嗣音闭着眼软在他怀里,如同翻越千山之后,沉入万水深流。

    一吻结束,谢嗣音脸上盈满了绯色嫣然,带着止不住的喘。

    仡濮臣轻笑一声,浅浅啄吻着她的唇瓣,给她顺气。

    等她呼吸彻底平稳下来之后,仡濮臣才安静开口:“郡主喜欢他吗?”

    谢嗣音一愣,回过神来,面色一时怔然。

    仡濮臣低垂着眼眸瞧她,面色是说不出的平静,就好像无论结果是什么,他都坦然接受一样。

    谢嗣音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喜欢澄朝吗?喜欢吧。

    京城第一美男子,芝兰玉树、矜雅清贵,有如重霄之上的神仙中人。

    早年间,她曾在太后膝下受教。而太后正好是陆澄朝的姑祖母,现今英国公的姑姑。

    他们之间也算得上青梅竹马。

    最重要的是,他待她极好——珍视且尊重。

    尤其是在傅姮娥的事情上,她当时其实很是惊讶的。世间没有几个男儿是能有那般胸襟和认识的。

    她欣赏他,也感到无比的幸运——这样的一个人会是她的未婚夫。

    温柔且无坚不摧。

    更何况,倘若不选他,她又该选什么人呢?

    仡濮臣吗?

    她还没有理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她的记忆中,根本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可是她又会在某些时候,在这个人的身上感到一份莫名的熟悉。

    难道他们之间,曾经真的发生过什么?

    谢嗣音眸光微凝,倘若她记忆真的有问题,那只能是去年冬的那三月了。

    仡濮臣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心思如何转换,只是瞧着她沉默许久,惨笑一声,黯了眸子:“我知道了。”

    谢嗣音抿了抿唇,没有辩解什么,也没有再说话。

    窗外雨声嘀嘀嗒嗒,浓云继续向下,压低了屋檐青瓦,也压得人心寒眸酸。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又开口了,声音古井无波:“陪我一个月吧。”

    谢嗣音眨了眨眼,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抬头看他。

    女人一双清眸如秋水潺潺,干净得似乎不曾见过世间一丁点儿的污秽与不堪。

    仡濮臣抬手捂住她的眼睛,低头咬住她的唇,声音涩然:“留在这里陪我一个月吧。”

    “一个月之后,我放你走。”

    27.别扭

    谢嗣音愣了一下, 而后大怒,猛地将人推开,喝声道:“仡濮臣, 你将我当作什么了?勾栏院里的妓子吗?!”

    女人眼中的怒火亮得惊人, 一张脸红了又白,显然气极了。

    仡濮臣被她推得踉跄,目光一顿, 声音幽幽暗哑:“不会让郡主做那些事。”

    他说得平淡, 可谢嗣音如何会信他。不说刚刚他就差点儿做了下去, 还有梦里那些做得更加过分彻底的事情。想到这些, 谢嗣音朝他恨声道:“梦里那些事, 也都是你做的?”

    仡濮臣默了片刻,垂下眼睫摇头:“不是。”

    谢嗣音冷笑一声:“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于是,仡濮臣抬起头, 眼都不眨一下地又说了一遍:“不是。”

    谢嗣音胸口起伏得厉害,骗子!满口谎言!

    “若不是你,我怎么会夜夜梦到梦到那些事?!”

    窗外雨声渐歇, 但蓊郁的水汽仍在,透着溪头的山树蒸腾起一片白雾茫茫。而女人一张凝白的面孔如今被气得通红,逆着这微渺的天光越发显得秀美容艳。

    仡濮臣抿紧了唇, 喉结却忍不住滚动了一下,声音沉缓:“梦到什么?我不知道。”

    他他他他他竟然死鸭子嘴硬, 咬定不认!

    谢嗣音被气得眼前一黑, 身子向一侧歪去。

    仡濮臣脸色一变, 连忙勾住她的腰, 跟着手掌按上她纤瘦的后背,将源源的内力灌了进去:“你受了伤, 身体还没好全,不要生气。”

    声音和缓,似乎还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谢嗣音却不吃他这一套,甚至都要被气笑了,抬头恶狠狠地瞪他:“我为什么生气,你心里没有点数吗?”

    仡濮臣垂着眼睛,似乎十分乖巧的应了一声:“嗯。”

    谢嗣音:

    这口气真是上不去下不来!

    她使劲推他,怒道:“离我远点儿,不用你管。”

    仡濮臣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仍旧稳稳地扶在她后背,过了良久,才低哑出声:“别气了。真的跟我没关系,是同心蛊。”

    谢嗣音一愣,什么东西?

    “同心蛊是什么?”

    仡濮臣却不说话了,垂着的眼里似乎盛满了冷肃。

    谢嗣音抿抿唇,又问了一遍:“什么是同心蛊?”

    “苗疆圣蛊。”仡濮臣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莫名的东西,让她听得有些喉咙发涩。

    不过,谢嗣音想到自己体内有一只蛊虫,那点子微弱情绪一下子又散开了,目光重新变得不善道:“我为什么会跟这个东西有关系?是你给我下的蛊?”

    “前面在客栈,就是这个东西搞得鬼?”

    女人眼神清亮如剑,穿过昏翳的空气直接刺到他的身上,如坠冰窟。

    仡濮臣微垂着眸子,嘲讽一笑:“不是我。”

    那份难过几乎要溢满整个空间,谢嗣音对他再是无情,也忍不住软了口气:“那是怎么回事?”

    仡濮臣收回手,眼中似乎闪过些许复杂的光芒:“是你自己吃的。”

    谢嗣音:?

    女人呆了一瞬,微张着口看他:“胡说!我何时吃了这么个东西?!”

    仡濮臣低垂着眼帘,如在眼下落了一层阴影:“同心蛊分阴阳两蛊,阳蛊一直在苗疆蛊术最强之人的手中,而阴蛊则冰封了百年,始终无人唤醒。若不是你,它至今怕是还醒不过来。”

    谢嗣音一时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嘴唇微颤:“我?为什么是我?我什么时候唤醒的它?”

    仡濮臣浅浅提了提唇角,瞧起来虽是淡然却带着一种惘然的自嘲:“我也不知为何是你。”

    谢嗣音呼吸一滞,木着脸看向他:“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仡濮臣眸光一顿,眼中满是深意的看向她:“苗疆夫妻永结同心的一种象征。”

    谢嗣音讷讷的重复了一遍:“永结同心?”

    停了两秒,然后慢慢问出后一句:“和谁?”

    仡濮臣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那双乌黑漂亮的眸子安静看着她。

    谢嗣音一下子破防了,将旁边的枕头狠狠扔向他:“不可能!”

    仡濮臣很淡的牵了下唇,仍旧没有说话。

    谢嗣音却从这个微表情中看出了浓烈的失落之意,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道:“你有什么证据?”

    仡濮臣顿了顿:“没有。”

    谢嗣音神色平静,慢慢道:“我都不记得了。”

    “嗯,我知道。”

    谢嗣音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几个字,但听得她心下竟莫名觉出了一阵酸涩的愧意,脑海中似乎闪过了什么,可下一秒又什么都没有了。她咬了咬嘴唇,直勾勾地盯着他:“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曾经与你盟定永结同心的誓言?”

    “嗯。”

    “什么时候?”

    “去岁上元节。”

    果然是那段时间。

    只有那段时间,她没有记忆。

    所有人都说她是卧病在床,她醒过来的那天也确实病体沉重,之后又昏昏沉沉了好一段时间。

    但她也不可能就此相信他,而是继续逼问道:“可我那时已经与陆世子议亲了,如何会与你盟定永结同心的誓言?”

    仡濮臣表情平淡,目光沉静的朝她缓缓呵了一声:“是吗?可是当初却是你先缠上我的。”

    谢嗣音被这一句话惊了个三魂去了七魄,三连否认:“不可能!我不信!你说谎!”

    仡濮臣身子微微前倾,强烈的压迫感压了下来,眼底一片晦暗:“郡主如今不需要我了,就彻底不认了吗?”

    谢嗣音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发现根本无从说起。

    “不可能!”她闭了闭眼,又重复了一遍。

    女人面色苍白,睫毛微颤,眼角都显出微微的红意,犹如春山深处的濛濛烟雨。

    仡濮臣俯身凑近她的脸颊,温热的吐息覆上她的唇角,在她惶然大惊后退之时,一只手牢牢地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那个吻。

    或许也不是吻,只是落在唇瓣之上的温存。

    少年没有像往常一样,撬开她的唇舌,肆意掠夺,而只是细细地舔吻她的唇瓣,带着浓烈的温情与哀伤。

    谢嗣音目光怔怔的看着他,少年已经闭上了眼睛,微翘的睫毛如同蝉翼,单薄而忧伤。

    直到他松开了手,谢嗣音都没再想起反抗。

    最后,仡濮臣似乎带着恨意地咬了下她的唇瓣,激起她吃痛的呜咽。

    少年重新放轻力道,温柔地舔了舔被咬的那处:“郡主,这是你欠我的。”

    谢嗣音猛地推开他,厉声道:“仡濮臣,我不欠你什么!你不要以为我失忆了就能信口胡诌!”

    仡濮臣冷呵一声,没有再说话,起身就要走。

    “等等——”谢嗣音声音有些急促。

    仡濮臣转过头来瞧她,目光平静似乎再没有刚才的波澜。

    谢嗣音强忍着羞耻道:“你再去给我找一件衣服。”

    女人一头乌青长发垂在一侧,面色微赧,眼角洇红,漏出的一角肩头耀出莹白如玉的光泽。

    仡濮臣的眸底深若渊潭,却只是应了一声,没再做什么,转身离开了。没一会儿的功夫,他重新提了一套衣服进来,将其放下之后,重新出去了。

    天边透出淡淡的鸭蛋青,细腻湿润。谢嗣音透过窗子,瞧见了仡濮臣一路进了小厨房,很快,就有缕缕青烟顺着烟囱冒了出来。

    谢嗣音肚子咕噜一声,折腾了大半天,一点儿东西都没吃。她抿了抿唇,换了衣服走了过去。

    小厨房逼仄得很,不过十几平的空间,墙面被熏得黝黑,锅灶也是一样的简陋。少年正往灶台里加柴,听见她的脚步声,似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倒是老婆婆瞧了两个人一眼,笑呵呵拉着谢嗣音闲聊。

    等吃过午饭之后,仡濮臣又一声不吭地将所有人的碗筷收拾干净。老人家有午睡的习惯,回了主屋休息。谢嗣音抿抿唇,立在房门,似乎是在赏雨。

    仡濮臣收拾完东西,就朝着院外走去,目光一点儿没有分给房前的女人。

    谢嗣音在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忍不住出声道:“站住。”

    仡濮臣停下脚步,偏头瞧了过来,神色冷淡。

    谢嗣音抿了抿唇,犹豫半响,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仡濮臣,我们再商量一下。”

    仡濮臣转身就走,明显不想同她商量出个甲乙丙丁。

    谢嗣音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袖,试图用和缓的语气朝他道:“仡濮臣,你不要这样。”

    仡濮臣垂眸,目光重新冷漠起来:“郡主,你觉得我是在跟你商量吗?”

    谢嗣音瞳孔一缩,下意识松开了手。

    仡濮臣却凑近一步,眼底的黑暗几乎满溢出来:“郡主,这一个月是我的底线了。你若再不愿意,我不介意让你永远离不开我。”

    谢嗣音连连退后两步,转身进了屋子,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仡濮臣盯着门扇瞧了良久,最后转身出了院子。

    等人走了之后,谢嗣音才抿唇打开门,也走了出去。

    雨水停了,可整个空气还都是潮润润的。未散的雨珠顺着屋檐瓦槽滴滴答答落在青阶之上,溅起一片水花。

    谢嗣音不知道瞧了多久,直到老婆婆醒了盹出来,在她身后笑呵呵道:“小夫妻闹别扭了?”

    谢嗣音身子一僵,回过头尴尬道:“没有,我们不是”

    老婆婆一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眉间都是舒展的纹络,淡淡的青灰色瞳孔里都是化不开的和蔼与温柔:“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龄过来的,闹个别扭有什么,都是正常的事情。”

    谢嗣音张了张口想解释,一想又觉得解不解释似乎没什么意义,也就没再解释。

    老婆婆继续道:“凡事啊,有什么不好的、不对的了,就直接说,说开了也就好了!”

    “婆婆我啊,看得出,那个小子,喜欢你喜欢得很呢。”

    “如今瞧着不在,怕是自己生闷气去了吧。”

    说到这里,她瞧着谢嗣音抿紧的唇瓣,笑呵呵一声:“孩子啊,跟着你的心走,心是骗不了人的。”

    28.救下

    村子背靠青山, 依山势而上,层层叠叠,错落有致。一丛溪水从山涧缝隙中悄然涌出, 穿过蜿蜒而上的青石板小路, 淙淙向前。

    因着刚刚停了雨,路上还积着不少水,谢嗣音一路踮着脚从山腰而下, 直到山脚仍不见仡濮臣的踪迹。

    她倒不是出来特意寻他, 不过是出来散散心, 顺带理一下后续思路。只是没想到, 这一路走下来, 竟然完全没看到他的身影,就好像已经离开这里一样。

    谢嗣音心下微动,仰头估摸了下时间, 如今天色如洗,清澈透亮,约莫已过午时。如此, 离天黑最多只剩下两个多时辰。以她的脚程,便是一刻不停,最多也只能走出二十里的路程。

    离这里最近的城镇是丰城, 大约有三四十里的路程。倘若她幸运地在半路碰到一辆马车,那一切还好说;可倘若她运气不好, 露宿荒野, 到时候什么事情都可能会发生

    想到这里, 她叹了口气, 直接把这个计划打消掉,转而将目光凝到了不远处的一头牛身上。

    刚刚老婆婆说过了, 他们平日里进城,都依靠着山脚下一户人家的牛车,让她顺着山路走,一眼就能看到。谢嗣音不远不近的瞧了半响,瞧是瞧见了,只是棕黄色的老牛皮肤干瘪、眼大如铃,鼻子里时不时喷出粗气,显得牛老珠黄。

    这样一头老黄牛的速度可快不了多少,不过是能少走些路罢了。

    换作那个人,怕是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将她给找了回来。

    算了,还是不给自己找麻烦了。没有万全的把握,她不想再激怒他。

    最重要的是,她始终不太相信,这个人会就这么将她放在这里不管。

    她转过身去,决定先回去。可走了没两步,身后突然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亦步亦趋。

    谢嗣音顿了一下,加快了脚步。

    可她一加快,身后那人也跟着加快速度。

    谢嗣音心下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直接跑了起来。

    这一回,身后人狞笑一声。

    “噌!”

    刀剑出鞘。

    山风猎猎,杀气凛然。

    是那些黑衣人吗?!

    谢嗣音脸色发白,闷头朝前跑去。

    她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

    跑!

    使劲跑!

    倘若回头,就是死路一条。

    谢嗣音咬着牙朝山上跑去,可她的速度如何比得上那些杀手。

    就在刀尖刺向她后心的一瞬间,身后人的动作一停,紧跟着是“砰”的倒地声。

    谢嗣音咽了咽口水,额头的冷汗被风一吹,凉丝丝的寒意浸透脑门。

    她慢慢转过身子,只见,那个黑衣人已然倒在地上,鲜血渐渐从他蒙面的黑巾下渗了出来。

    而周围,没有一个人。

    谢嗣音滚了滚喉咙,朝四周低低喊了一声,声音沙哑微弱:“仡濮臣?”

    没有人应答,只有一线红尾蛇从那个黑衣人的身下钻了出来。

    谢嗣音松了一口气,朝着它低声道:“是你救了我?”

    红尾蛇朝着她嘶嘶了两声,似乎很是乖巧的朝她游了过来。

    谢嗣音还有些害怕这种东西,下意识退后一步,拦住它:“等等——”

    话音落下,只听“砰”的一声,一朵巨大的烟花讯号在她头顶炸开。

    谢嗣音一愣,仰头看了几秒钟,重新低头去看那个已经死去的黑衣人。他的十指内蜷,竟是在最后时刻点了传讯信号。

    她面色变换了几秒钟,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后面,怕是还会有更多的人过来。

    谢嗣音转身就朝着山上跑去。不能下山,这些人应该是从山下找了上来;也不能回老婆婆的家里,她不知道仡濮臣是否回去了,若是还没有回去,只怕是会害了老人家。

    只能进山,只能进山!

    红尾蛇被这突然的声响也吓了一跳,跟着同她一起朝山里游去。

    山林茂密,还有丰沛的雨水时不时从叶脉上滴落下来,打湿了谢嗣音的衣裳。

    谢嗣音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能尽可能的往林叶茂密处躲避。

    仡濮臣

    心头想起这个人的瞬间,她重新将这个名字咽了下去。若是,若是那些黑衣人比仡濮臣更早找到她,那她嘴唇已然干涩,吞了吞口腔里几乎已然干涸的口水,继续跑了下去。

    可没跑几步,脚下一痛,整个人摔了下去。

    是村里人设置的捕兽夹子。

    谢嗣音眼都红了,双手颤抖着试图去解那个东西。可弄了两下,不仅没有解开,反而将她的脚背夹得更疼,忍不住嘶了一声。

    下一秒,她就忍不住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再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因为,她听到了有人的说话声。

    “老大,我刚刚听到好像听到那女人的声音了。”

    “我也听到了!”

    “应该就在附近,搜!”

    谢嗣音几乎将红唇咬出了鲜血,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就像在等待死神宣判刑期。

    终于,有一个人拨开灌木丛,发现她了。

    “郡主倒是让我们好找啊!”

    谢嗣音双手攥着身下的泥土,冷声问道:“你们究竟为什么要杀我?”

    那人拔出长刀,冷笑一声:“郡主还是去地府问阎罗吧!”

    死亡的气息逼近,谢嗣音面色惨白,闭上了眼。

    红尾蛇在丛中想着再次突袭,却不想那人早有了防备,一刀削向红尾蛇的蛇头。红尾蛇闪得迅速,但也再阻止不了砍向谢嗣音的刀锋。

    “找死!”

    就在这时,一道暴戾的声音从密林深处传了进来。瞬间的功夫,男人单手握住刀锋,手上用力,那长刀竟直接碎成了数个碎片。

    黑衣人瞳孔一缩,口中发出一声长啸。

    可已经来不及了,仡濮臣飞身上前,五指成爪抓向男人脖颈,然后狠狠一拧。

    嘎吱一声,脖子断了。

    同一时间,从四处围过来的黑衣人,瞧见仡濮臣的身影,有些犹豫地立在原地。

    仡濮臣没有再给他们犹豫的时间,飞身跃起,替他们做了决定——

    当上地府的座上宾。

    等一切都收拾完了,他才转身走向谢嗣音,一言不吭地给她解开捕兽夹,然后俯身将人拦腰抱起。

    瞬间腾空而起,谢嗣音惊得拽住了他的前襟。

    “抱歉。”

    “谢谢。”

    话音落下,瞬间打碎了两个人之间刚刚凝聚起来的薄冰。

    仡濮臣低低应了声:“嗯。”

    谢嗣音却抿了抿唇,有些尴尬出声:“这些人是来找我的,你做什么抱歉?”

    仡濮臣没有说话,继续抱着她朝山下走去。

    山风涤过,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别扭且暧昧起来。

    谢嗣音垂着眸子看她胸前的绣花,脸上看不太出什么表情:“仡濮臣,我继续住婆婆那里,怕是会给她惹来祸事。”

    “我们走吧。”

    仡濮臣顿了一下,垂眸看她,然后微不可及的勾了勾唇:“好。”

    “那我们是不是要提前给她说一声?”

    “好,听你的。”

    这两句话说的,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更加别扭了。

    谢嗣音抿抿唇,推了推他胸口:“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嗯。”话应的干脆,可是双手却更紧的抱了抱她。

    谢嗣音有些赧然,直接转了话题:“仡濮臣,这是你原本的模样吗?”

    仡濮臣眸光微动,提了提唇角:“不是。”

    “梦里是你原本的样子?”

    “嗯。”

    谢嗣音这回真的好奇了:“你这是怎么做的?为什么没有一点儿易容的痕迹。”

    “秘密。”

    谢嗣音:?

    好吧,谢嗣音偏过头不想理他。

    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她又出声问道:“你知道这些人是谁派来的吗?”

    仡濮臣眼中浮上一层阴霾,声音却依旧温和:“嗯,约莫清楚。”

    谢嗣音紧紧盯着他:“谁?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仡濮臣目光看向前方,脸色在山林间半明半暗,没有吭声。

    谢嗣音继续道:“我怀疑是两拨人。明明昨天那一批只是想带我走,可今天这两批却是想直接杀了我。”

    “只是,他们到底为什么会想要杀我呢?”

    仡濮臣眸光重新落到她的脸上,语气笃定:“你不会死的。”

    谢嗣音:

    于是,她又向他道了一遍谢:“谢谢。”

    仡濮臣身体一僵,继续抱着她往前走:“不关你的事,这些人我本来也不会放过。”说着,他半眯着眼瞧她,“还有,别以为你服个软,我就会放过你。”

    谢嗣音看了他良久,直把他瞧得偏开了头,才低声哼了一句:“狗东西!”

    仡濮臣眸光一顿,危险的视线落到她脸上,语焉不详的道:“你再说一遍?”

    谢嗣音转头看向一侧,避开他的视线。

    仡濮臣眸光渐渐变了,声音沙沙哑哑:“是小狗。”

    谢嗣音一愣,什么?

    仡濮臣低头看着她清澈的眸光,认真道:“是郡主一个人的小狗。”

    谢嗣音顿时脸色红了个彻底,一时之间觉得羞耻极了:“闭嘴!”

    仡濮臣平静的收回视线,目光朝前,然后又淡淡地睨了她一眼:“汪!”

    谢嗣音一愣,呆了半响,紧跟着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仡濮臣,你你你你你不要脸面了是吗?”

    仡濮臣仍旧面不改色:“在郡主面前,我要什么脸面?”

    谢嗣音听了这话简直是又气又笑:“混蛋!”

    仡濮臣翘起唇角,正要再说什么,突然眉色一冷,看向某一处:“出来吧。”

    谢嗣音有所反应的转过头去。

    只见前面冒出了一串人,为首之人披着黑色斗篷,面色苍白,神色冷峻,几乎比拟仙人。

    是陆澄朝。

    29.交锋

    山林之中, 风声肃肃。

    两拨人相对而立,没有一个人说话,就连跟来的一众侍卫都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谢嗣音抿了抿唇, 手下推了推仡濮臣, 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

    仡濮臣纹丝不动,抱着谢嗣音的掌心温热滚烫,几乎要渗进春衫, 而看向陆澄朝目光里的笑意犹在, 只是不知是单纯的愉悦还是挑衅。

    陆澄朝眼里跟没有这个人一般, 未分给他一丝一毫的眼风, 面色更是没什么变化, 眸光里倒映的都是谢嗣音的模样,似乎只有对谢嗣音的关心。

    他看着谢嗣音染血的脚背,顿了一下, 缓缓道:“昭昭,你受伤了?”

    谢嗣音低低应了一声,可这个姿势同陆澄朝说话实在暧昧难堪。她推不开仡濮臣, 不由得下手狠狠拧了一把他的手臂,却不想男人肌肉紧绷,硬得很。转而狠狠掐了他一把, 咬着牙道:“放手。”

    仡濮臣垂眸看了她半响,松开一只手, 将她放下, 手掌却稳稳扣在女人腰间, 再没有别的动作。

    放开了, 好像又没有完全放开。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完好的那只脚尖点在他的鞋面上, 狠狠碾了一脚,压着嗓子又说了一遍:“松开。”

    仡濮臣虽一副柳色青青的少年模样,但个头却比谢嗣音高了足足一头,尤其在这样紧密贴合的情况下,身高差距更是拉开得明显,他微微低头,馥郁好闻的花香侵入鼻息,勾了勾唇,声音轻飘飘的提醒她道:“郡主,陆世子在跟你说话呢。”

    谢嗣音这时候突然意识到,她跟仡濮臣纠缠的时间太长了,连忙回头去看陆澄朝。

    却不想就在转头的瞬间,男人一把扣住她的下颌,直接吻了上去。

    谢嗣音:?

    谢嗣音:!!!

    “砰砰砰!”谢嗣音的心头跳动得厉害,陆澄朝还在一旁,这个男人他他他他他竟然敢

    放肆!放肆!!

    谢嗣音双手使劲推拒男人的胸口,一张脸红得娇艳欲滴,如同春日正盛的迭罗牡丹。

    陆澄朝伤势未愈,面色犹然苍白,神情仍旧从容温润,犹如已经淡出凡尘情欲的仙长,只是一双琥珀色眸子却渐渐浮出寒冰似的阴翳,从容莫测的令人可怕。

    周围跟来的侍卫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声,纷纷低下了头。

    林间枝叶上悬着的雨滴随风一荡,倾下一袭水雾,将所有人都湿了个透心凉。

    等谢嗣音被他吻得呼吸不畅,仡濮臣才终于餍足的退开一点儿,真的是退了一点儿。

    薄唇仍然贴着谢嗣音的唇瓣,声音轻若呢喃,似笑似讽:“陆世子来做什么呢?”

    也不知是对谢嗣音讲的,还是对陆澄朝说的。

    谢嗣音垂着眸子喘息不止,云鬓散乱,两颊鲜媚艳红,如同一汪馥郁而瑰丽的流霞酒液。

    陆澄朝瞧着谢嗣音的眸子深若潭渊,声音却温和如故:“昭昭,我来接你回家。”

    “呵。”仡濮臣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左手压着她的后脑,重新将舌尖探了进去,含在口腔里的声线透过唇齿之间传了过来:“郡主,他想带你走。”

    “我舍不得,怎么办呢?”

    谢嗣音:

    她又想甩这个男人一巴掌了。

    不过,此刻

    她没有再犹豫,狠狠咬了一口男人舌尖,仡濮臣发出轻微的“嘶”声。趁着这个时候,谢嗣音狠狠下手,猛地一推仡濮臣,虽未将人彻底推开,却已然拉开些许的距离。

    “松手!”

    声音恼怒至极,已然没了之前的潮红羞意。

    仡濮臣眸中残存的温软柔情,也都跟着随风消弭,可是握着她腰肢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声音沙哑:“郡主,你又不想要我了吗?”

    陆澄朝终于将目光落到男人的身上,面色冷峭,声音却出奇的冷静:“放开昭昭。”

    仡濮臣勾了勾唇,将人重新拉进怀里,望着陆澄朝的漆黑目光如看死物。

    一时之间,山风穿过林间,沙沙作响。

    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几乎要从内部炸裂开来。

    谢嗣音抿紧了唇瓣,刚刚被吻到缺氧的大脑几乎疯转起来。

    不能打!

    绝对不能让他们再打起来。

    首先,澄朝伤势未愈,已经不宜再与仡濮臣动手。其次,仡濮臣似乎也受了伤,倘若他一时失利,拿出那些蛊虫那后果简直无法想象。尤其是那些能将人变成干尸的蛊虫,简直想一想就头皮发麻。

    再次,这个人刚刚又救了自己。诚然他确实可恨,但若他口中的同心蛊是真的那他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她已然忘却一切,这个人还执拗地回来找她。

    最重要的是,她已然想到了其中关窍——

    倘若当初她真的对他有心,哪怕她失了忆,应该也不会对他如此忘情。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她当初误打误撞唤醒了这阴蛊,为了保命,才与这个人虚与委蛇。

    只是,苗疆之地远在西南,她又是如何到了哪里?

    停停停——

    这些是后面要想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眼前的事。

    谢嗣音吞了吞喉间已近干涸的口水,启唇道:“澄”

    话刚出口,那两个人同时开口打断了她。

    “郡主,你好好瞧着。”

    “昭昭,不会有事的。”

    谢嗣音:

    瞧什么瞧?!

    什么不会有事?!

    她瞧着会出大事!!!

    谢嗣音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出口:“仡濮臣,我同澄朝说两句话。”

    陆澄朝目光微凝,琥珀色的眸底渐渐浸润起深意:仡濮臣,果然是他!

    仡濮臣挑了挑眉,听着这话里的意思,重新灭了气焰,乖乖巧巧的不吭声了。

    很好,干掉一只狗!

    谢嗣音转头将视线对上陆澄朝,眼神碰上他的温润目光的时候,泛出些许难堪,咬咬唇又忍了下去:“澄朝,你伤好些了吗?”

    “嗯哼”

    腰间的大掌狠狠捏了一下,又痛又痒,明显是在提醒——谢嗣音说话可以,但别说他不爱听的。

    谢嗣音气急咬唇,偏偏如今有所顾忌,她不能朝他发脾气。

    忍,再忍。

    “好多了。”陆澄朝向她微微笑了一下,声音温和,语意安慰。可刚说完这句话,他就忍不住掩唇轻咳起来,雪白的脸色跟着泛出些微血色。

    谢嗣音下意识朝前走去,却紧跟着身子一滞,重新被身后那人拉进怀里,话里尽是不满:“说话就说话,走那么近做什么?他若真的虚弱成那个样子,也不会跟条狗一样追这么快了。”

    谢嗣音冷笑一声,她真想把这句话砸到这个人脸上,看看是谁——说话还要走得那么近!

    又是谁跟条狗一样,黏在后面打都不走!

    还是谁,利用她伤了陆澄朝!

    不过,这时候跟这个狗东西辩论这些没有意义。

    谢嗣音闭了闭眼,当作没有听到,看着陆澄朝低低道:“抱歉,澄朝。”

    陆澄朝安静地站在原地,面色苍白,眸深若海:“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谢嗣音喉间一酸,用力摇头:“不是,是我牵连了你。”

    陆澄朝提了提唇角,声音温润:“夫妻之间,谈什么牵不牵连?”

    仡濮臣冷呵一声,一双黑眸冷漠幽深的睨过来:“据我所知,云安郡主还未成亲吧。”

    陆澄朝勾了勾唇,满目柔情的看向谢嗣音:“六月初九,恭候大驾。”

    一众随从眼观鼻鼻观心,不愧是国公府的世子!这份被戴了绿帽之后的从容气度,一般人可真做不到。

    仡濮臣凝着他的目光不动,手下却忍不住动了动。

    谢嗣音以为他要动蛊虫,下意识拉住他的手,可是当着陆澄朝的面拉过之后,又担心澄朝会误会,急忙松开。

    就在同一时间,仡濮臣却反手握住她的柔荑,细腻如水的触感重新浇灭了他升腾起来的怒火,志得意满道:“是吗?恭喜,到时候我和郡主就不去道贺了。”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吐出;又深吸一口气,又吐出。

    这个狗东西!

    终于,陆澄朝一直温润如水的面容变得深沉起来,就连唇角都淡了笑意。

    他慢慢朝前踱了一步,身后听雨慌张出声:“世子!”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明知危险还步步靠近,绝不是明智之举啊!

    就连谢嗣音都忍不住出声:“澄朝,别过来。”

    陆澄朝恍若未闻,缓步向前,直到两人三步之外的地方才停下。

    仡濮臣定定地瞧着他,眼里挂着似讽似嘲的笑意,只等着看他下一步做什么。

    如今三人离得更近了。

    谢嗣音被紧紧揽在仡濮臣怀里,面朝着身前的陆澄朝。

    陆澄朝面上无喜无怒,不见一点儿失控,只是目光深邃的一直看着她。

    强烈的羞耻感袭来,谢嗣音几乎难以直视陆澄朝的眼神,闭了闭眼,试图找出一个理由道:“仡濮臣说我体内被种了蛊毒,他他他能帮我解除,一个月之后,我定然回来。”

    “呵。”仡濮臣没忍住从喉间发出一声极轻极淡的笑意,似乎是在笑这句话说得太过天真了。

    谢嗣音本来就担心陆澄朝不信,这个狗东西一笑之后,就更有一种她故意哄人、蓄意欺骗的意思。

    想到这里,她偏头朝着仡濮臣怒道:“你给我闭嘴!”

    仡濮臣俨然一副浑不吝的恶劣模样,听了这话不仅没有闭嘴,反而继续朝陆澄朝道:“陆世子相信吗?”

    谢嗣音:

    她真的要被这个狗东西气疯了!果然,狗东西就是狗东西!!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陆澄朝笑了,一笑之下如夜色昙花深藏凛意,手中长剑瞬间出手,剑气凛然,如冷月寒霜浸透于三尺青锋之上,杀机毕露:“出手吧!”

    仡濮臣早就等着他这句话,不过碍于谢嗣音难得对他态度转好,不方便主动挑战。

    如今这个人先说出口,那稍后他若是不小心杀死了这个陆澄朝,谢嗣音也怪不得他的头上了。

    “好啊,生死不论。”仡濮臣笑吟吟的看向陆澄朝,声音中同样蕴藏杀机。

    “不行!”谢嗣音真的是要被这两个人逼疯了,她眸中火光几乎要烧到仡濮臣身上:“仡濮臣,你若是再伤了澄朝,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仡濮臣唇角绷紧,看着她的漆黑眸光阴寒恻恻。

    谢嗣音被他看得心下一慌,转头再去看向陆澄朝,声音带了几分祈求的意思:“澄朝,仡濮臣这个人虽然确实可恨,但是但是他救了我两次,我不能看着他死。”

    陆澄朝攥着长剑的指节发白,声音沙哑:“那你要我如何?”

    谢嗣音被他这个哀然无力的目光看得心下一痛,一时再开不了口。

    仡濮臣救了她,陆澄朝何曾没有救她?

    昨日若不是陆澄朝为了保护她,去引开黑衣人。如今她已经不知身在何方了?

    今晨,仡濮臣又借她的手重伤了陆澄朝,若不是澄朝反应及时,此刻怕是已经魂归九天了。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非但没有怨怪他,反而一路追来。

    按着时间点来算的话,澄朝他怕是根本没有休息。

    谢嗣音嘴唇微颤,再难说出一丝一毫让他难过的话来。

    陆澄朝瞧着她的神色,黯了眸子,声音幽然:“昭昭,别跟他走,好吗?”

    谢嗣音眼角通红,点点头,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身后的人冷声打断:“陆世子觉得郡主有选择的权利吗?”

    谢嗣音:

    她眼睛更红了,不过这次是被气红的:混蛋!

    陆澄朝笑了笑,温润如春的凤目里凝起一层凛冰:“既然如此,放开昭昭吧。”

    杀意一触即发。

    仡濮臣似乎丝毫不惧他们这些人会趁他离开之际,将谢嗣音带走,直接将她拦腰抱起放到一旁,眸光含笑:“郡主,好好瞧着。你若是走了,那我不会留这位陆世子多活一息。”

    谢嗣音连忙抓住他的手,神色惶然:“不要!你不要对澄朝用那种蛊虫!”

    仡濮臣轻笑一声,知道谢嗣音一直害怕的是什么。他一一掰开谢嗣音的手指,温和安慰她道:“我怎么会那么轻易的就杀了他呢?”

    “郡主会恨我的。”

    谢嗣音被他这温柔的语气激得后颈汗毛都竖了起来,愣怔怔呆了片刻,冷不丁出声道:“仡濮臣,你做这些又是何必呢?”

    仡濮臣动作一顿,乌黑漂亮的眼珠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

    谢嗣音顶着这份压力,仰着白皙细弱的脖子看他:“我与澄朝两情相悦,他伤了或者死了,都会有我为他难过。可你呢,仡濮臣?”

    “没有人心疼你!你就算是为我死了,我都不会心疼你一丝一毫。”

    “只会说你一句——”

    “自作自受!”

    仡濮臣眸中的黑暗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几乎能刺穿到灵魂最深处。

    谢嗣音心下跳如擂鼓,面上却似乎没有什么表情,继续幽幽道:“仡濮臣,我不恨你了,也不想杀你了。”

    “我现在只可怜你。”

    这一句话的冲击力,似乎比之前那几句更让仡濮臣凝固、沉默。

    谢嗣音似乎没有感受到他眼中凝聚的黑暗一般,继续用最伤人的话攻击这个男人最软的软肋:“仡濮臣,为了一个心里没有你的女人,做这么多无用功,值得吗?”

    “这一切,除了让我更加可怜你之外,再没有任何意义。”

    “今日,你杀死澄朝,或者被澄朝杀死。于我而言,最大的意义——就是,我是否要为我的未婚夫婿报仇,或者为他庆幸。”

    “所得结果无非两种——”

    “他若杀了你,我同他欢欢喜喜的回去成亲。”

    “你杀了他,我定会为他报仇,亲手杀了你。然后再请父王为我择一良婿。”

    最后这句话说完,陆澄朝都忍不住挑了挑眉,不咸不淡地瞧了谢嗣音一眼。

    谢嗣音顶着前后两个人的炙热视线,滚了滚喉咙,哑着嗓子继续道:“而仡濮臣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可能会同你有结果的。”

    “所以,你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

    “你做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真的值得吗?”

    仡濮臣定定瞧了她半响,似乎想动一动唇角,只是提了两次,都没有提起来,干脆就以这样一副阴沉沉的模样接下谢嗣音这一番话:“郡主,我愿意,你又何必问是否值得呢?”

    说着,他干脆利落的转过身,面向陆澄朝,话却仍是对谢嗣音道:“郡主,你现在喜欢他,我就杀了他。”

    “你若是再换个人喜欢,那我杀了那一人便是。”

    “这有什么麻烦的呢?”

    说到这里,他回头朝谢嗣音一笑,如夏花之灿烂:“等到郡主再不敢喜欢别人的时候,郡主就只能”

    “喜欢我了。”

    谢嗣音瞳孔一缩,没有等她再说出什么,这两个男人就瞬间同时出手了。

    陆澄朝眉目温和,手中长剑却直刺仡濮臣面门,迅疾而狠辣,几乎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机。剑锋所指之处,空气都仿佛被一分为二。

    仡濮臣轻哼一声,右手摸过腰间短笛,凛凛然地迎了上去。

    铛的一声轻响,短笛与剑尖准确无误地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交击声。

    那个瞧起来像是竹子做的短笛,竟然没有碎开!

    紧跟着,仡濮臣身子微微一偏,手中短笛几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直刺陆澄朝的太阳穴:“不是我的对手,还敢出现在这里。陆世子,是来找死的吗?”

    陆澄朝手腕一转,横剑挡过攻击,口中温温和和的反击:“蛊害昭昭对我下手,仡濮公子瞧起来倒是颇为自得!”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若非他当初借助谢嗣音之手重伤他,如今他们两个应该是旗鼓相当。

    仡濮臣眼中卷起黑雾,当时娇娇执意要同这个人走,他想要毁天灭地的心思都有了,如何还管别的。

    便是一起死了,也好过看着她离开。

    他本想握着娇娇的手,让她亲眼看着自己亲手杀了他。却不想,当时那一击牵动了她体内的蛊虫,震伤经脉。

    时间紧迫,他只能先行带她离开疗伤。

    随后,又发生这许多事情。眼瞅着她对自己态度好转,这个人非要找死地跳出来。

    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面前提这件事!

    覆水难收!

    怕是她从此都会记着这件事了。

    仡濮臣恨得咬牙,便是自己心中已然万分悔恨,面上却仍旧不动如山:“我同郡主心意相连,焉知不是郡主所想?”

    明明他已经成她的小狗了,她也终于肯对自己笑了。

    这个人却想再一次带走他的娇娇,还逼得她对他说了这样一番狠话。

    他如何能让他痛快了?!

    砰的又一声对撞!

    二人的内力在这一刻激烈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四周的雨滴与落叶都激起的气浪卷起,仿佛形成一圈圈的波纹以二人为中心向外围退去。

    剑光闪烁,叶影重重!

    谢嗣音几乎看不清二人的身影,只觉得那半空之上步步杀机。

    她掐入掌心的指印都泛起了青紫之色,可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目光紧紧盯着那交锋之地。

    这份焦虑没有持续多久,战斗也很快就见了分晓。

    陆澄朝最先倒飞出来,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险些没有站稳,脚尖在地面留下一道深痕。

    而仡濮臣则稳稳落定,下一秒,直接闪身到了陆澄朝面前,短笛直逼男人咽喉。

    “世子!”

    “不要!”谢嗣音遽然色变,下意识往前一跑,可脚上的伤还完全没好,直接摔倒在地,沾了一身的泥泞。

    她往前爬了两步,看着仡濮臣冰冷的背影疯狂喊了起来:“仡濮臣,不要!”

    “你若是敢杀了澄朝,我定然会杀了你!!”

    “你听到没有?!!”

    仡濮臣缓缓侧目,瞧着谢嗣音勾了勾唇:“郡主,我不痛快呢!”

    “既然我不痛快,那么大家都不要痛快好了!”

    谢嗣音几乎要疯了,她根本不敢想象这个人真的杀了陆澄朝会怎样?!

    “仡濮臣,不要杀他!”

    “我求你了!”

    “我会恨你的!我发誓,我会恨你一辈子!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仡濮臣似乎浑不在意,自上而下透过山间薄雾睨着她这一身狼狈,幽幽道:“可郡主,你若是忘了这一切呢?”

    “郡主既然连之前的事情都可以忘记,那么”

    “我杀了陆澄朝的事情,郡主又为何不能再忘记呢?!”

    30.反转

    山风都几乎在这一刻停止, 谢嗣音仰头望着仡濮臣那张几乎漠然的清秀脸庞,泪水涟涟地摇头乞求:“不要!”

    “仡濮臣,不要!”

    “一切都跟澄朝没有关系, 求你, 放了他”

    仡濮臣勾了勾唇,声音寡淡:“郡主,怎么会跟他没有关系呢?”

    “你喜欢他啊!就是最大的关系。”

    话音落下的瞬间, 男人手中短笛往前一送, 似乎就要贯穿陆澄朝的喉咙。

    “不要!!”谢嗣音顿时睁大了眼, 几乎凄厉喊道。

    说时迟那时快, 陆澄朝身子往后一仰, 脚下一滑,绵绵兮如云飘云散,竟然直接将这一近在咫尺的杀招给躲了过去。

    仡濮臣“咦”了一声, 可眼中的杀意丝毫未减,抬步追了上去。

    就在他动作的同一时间,密林之中飞出数道白光, 直逼仡濮臣全身要害,拦下他的攻击。仡濮臣冷笑一声,短笛一旋, 挨个将这些暗器击落。

    可这些暗囊竟并非暗器,而是装着白色粉末的药丸。

    甫一落地, 一片白雾茫茫瞬间扑了仡濮臣一身。

    仡濮臣眨了下眼睛, 一张干净清秀的脸上露出片刻茫然, 下一刻面色一变, 竟然直接喷出一口鲜血,单膝跪了下去。

    他试图挣扎着起身, 可不过一秒,又重新跌了回去,整个人似乎正在忍受什么痛苦,额头上的青筋都显露出来,咬着牙道:“你竟敢”

    陆澄朝稳稳当当地退到身后,语气温温和和:“事关昭昭,我怎么会不做一点儿准备就来呢?”

    话音落下,林子里已然蹿出数道暗卫的身影,将人给牢牢围住。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谢嗣音几乎神色呆滞地看着场内局势陡转。

    “仡濮臣”这声低低的呢喃,谢嗣音自己都可能没有听到,却被退过来的陆澄朝听入耳中。

    他俯身的动作一顿,温润的眸底显出些许阴翳,可也只是瞬息的功夫,他重新恢复一副温和从容的模样,将人给拦腰抱了起来。

    “昭昭,你还好吗?”

    谢嗣音眼睛一眨,怔怔地看了陆澄朝片刻功夫,泪水直接滚了下来:“澄朝。”

    陆澄朝叹了口气,将她轻轻放下,腾出一只手来擦去她的泪珠,面上都是无可奈何的宠溺:“我没事,不要哭了。”

    谢嗣音身子一僵,她几乎能够感受到仡濮臣要刺穿她的视线,咬了咬唇,目光看向仡濮臣:“他怎么了?怎么会突然”

    还没说完,陆澄朝清瘦微凉的手指推着她的下颌,将她的脸重新给偏了回来,缓缓道:“昭昭,别看他。”

    “我会难过的。”

    话音落下,男人俯身似乎想吻去她嘴角的血珠,谢嗣音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躲开,低喃出声:“别”

    陆澄朝眉峰不动,捏着她的下颌,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继续压了下去。

    “找死!!”仡濮臣几乎目眦尽裂,手掌用力往下一拍,周围无数的落叶几乎以让人完全看不清的速度朝着陆澄朝的背后刺去。

    一招击出,仡濮臣又跟着吐出一口鲜血。

    仡濮臣被望枯草的气息激得同心蛊反噬,在这一气急之下,又全然不顾自己身体妄动内力,全身经脉几乎瞬间大乱。

    不等陆澄朝出手,那些暗卫已然将蕴含杀机的飞叶纷纷震落在地。

    谢嗣音看不到这些涌动的杀机,她的面前只有越靠越近的陆澄朝,明明一派仙人之姿,目中却带着强烈的偏执和占有。

    谢嗣音闭上了眼,声音几近绝望:“澄朝,你别这样对我。”

    陆澄朝最终停在她的嘴唇上方,久久不动,呼吸里都是淡淡的清香。良久,他有些落寞的轻叹一声:“对不起,昭昭。”

    “我实在吃醋。”

    “醋极了”

    短短时间里,情绪接连起伏不定。谢嗣音觉得自己的大脑都快要炸掉了,她几乎再难以集中注意力来思考眼前这混乱的感情纠缠。

    明明她刚才还在为澄朝哭泣,可如今命在旦夕的,就成了仡濮臣?!

    眼角滑下来的泪珠被陆澄朝一一拭去,他低缓着语气哄道:“昭昭别生我的气。你若是不愿,我不会勉强你的。”

    谢嗣音睁开眼睛,水淋淋的波光映着陆澄朝那张仙姿无欲一般的脸庞。他笑得温和而从容,眼底不见了那份深沉,却似乎染上难以遏制的哀伤。

    谢嗣音喉间有些微的干涩,偏开头难堪的道:“对不起,澄朝,只是别在这个时候。”

    陆澄朝眼中浮现些许的笑意,点点头,将人横抱起来:“好,那我们走吧。”

    谢嗣音一愣,抓住他衣袖:“等等——仡濮臣呢?他他怎么办?”

    陆澄朝没有说话,目光看向上山来的道路。

    谢嗣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刚止住的泪水重新又涌了出来:“爹爹?!”

    宣王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上下瞧了瞧她,嫌弃道:“没出息!瞧瞧把你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

    谢嗣音眼里的泪花瞬间憋了回去,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宣王瞧着她这一副犟驴模样,气得牙痒,转头看向陆澄朝,叹道:“澄朝,辛苦你了。”

    陆澄朝不温不火,含笑道:“都是澄朝该做的。”

    宣王点点头,不再说什么,重新将目光落到仡濮臣身上。

    仡濮臣脸色白得吓人,口中似乎已经不再吐血,但看起来仍旧无力地半跪在地上,目光如深海黑渊一般默默地望着这几人,诡异、嘲讽,而且瘆人。

    谢嗣音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张了张嘴,最后避开他的视线,低声提醒道:“父王,他他手里有一种蛊虫,几乎在瞬息之间就能将人吸成干尸。”

    “金线蛊,世间最阴最毒的蛊虫。”宣王丝毫没有意外,目光锐利的看向仡濮臣,冷笑一声,“对吧,苗疆大祭司?”

    苗疆大祭司?

    谢嗣音眸光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仡濮臣。纵然已经猜到了仡濮臣的身份应该不会简单,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是苗疆的大祭司。

    如果说苗疆酋长统领苗疆一切行政事物,拥有绝对的权利。那么,苗疆祭祀就相当于苗疆人的神。

    据说他们常年居于雷公山,鲜少下山,日常所需多是由山下的千苗寨送上去。

    倘若仡濮臣就是苗疆祭司的话,那他究竟为什么会下山?又是为什么追着她不放?

    她去过苗疆吗?!!

    仡濮臣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看任何人。手中短笛撑地,重新撑起身子,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没有动作,安静的瞧着他。

    少年容色清秀,舒雅风流,不过总是因着周身气势过盛反而容易忽视了他的年龄,如今重伤在身,倒生生显出了几分羸弱之态。

    谢嗣音咬了咬唇,艰难的移开视线,看向宣王:“父王,仡濮臣既然是苗疆祭司,那是否需要押回京城从长商议?”

    宣王冷着脸狠狠瞪了她一眼,不接这个话茬,冷声道:“听闻新一代苗疆祭司天赋异禀,为近百年来最强之人,不想却是将蛊术用到一介弱女子身上吗?”

    仡濮臣没有回答宣王这个问题,而是低低笑了一声,抬眸看向谢嗣音:“郡主,这是在替我求情吗?”

    谢嗣音滚了滚喉咙,没有吭声。

    仡濮臣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安慰:“放心,我死不了。”

    谢嗣音:

    这个口气,真是找死!

    父王将他身边的暗卫尽数带了来,意思非常明显——今天,谁都阻止不了他要杀这个混蛋。

    她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底牌,难道真的会用那些蛊虫?

    谢嗣音脸色瞬间不好起来,出声道:“父王,既然金线蛊是世间最阴最毒的蛊虫,那我们还是不要与他”

    “你给我闭嘴!”宣王冷着脸打断她的话,胸口重重起伏两下,最后还是冷哼一声,解释道:“同心蛊失控,他现在不敢动用金线蛊。倘若他真的用了的话,那么第一个被吞下的,就是他自己了。”

    仡濮臣轻呵一声,赞叹道:“看来宣王爷将我的一切,都查得差不多了。”

    宣王冷冷地睨着他,眼中尽是寒冰似的杀意:“你实在该死!”

    谢嗣音手指微蜷,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陆澄朝轻叹一声,抱着她直接转身,声音温和却不容拒绝:“昭昭,后面的事情就交给王爷吧。”

    “他比我们,更能处理好这件事情。”

    山色濛濛,杀机再起。

    日光已然昏昏,打着旋儿的绿叶从这头滚到那头,没有风声,只有万籁俱死的寂静和暗伏的杀机。

    谢嗣音猛地抓住陆澄朝的衣袖,嘴唇翕动。

    陆澄朝恍若未觉地继续往前走。

    谢嗣音咬了咬唇,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一定要杀了他吗?”

    陆澄朝脚下不停,温柔的眸光垂首下滑,望着她的眼睛:“昭昭的意思呢?”

    谢嗣音抿紧了唇瓣,目光清澈却带着一丝难言的艰涩:“澄朝,他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之前的事情,只是将我错认成了旁人,才有这诸多僭越之举。看在,看在他曾两次救下我的份上,不若”

    “不若我们放过他吧?”

    陆澄朝停下脚步,定定瞅了她半响,笑了:“昭昭心善。”

    说着转过身,以一副温和却强势的姿态抱着谢嗣音,望向重重人海之后的仡濮臣:“可昭昭问问他,他是真的认错了人吗?”
图片
新书推荐: 九零替身女配甜蜜日常 五条大少爷非要和我结婚 这世子妃不当了 大秦长公主 让外戚再次伟大 纵她失控 大灾变 当我决定在网上骚扰帅哥 请来攻略我 怀了一级重犯的崽[星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