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是雨后, 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气息。地面湿漉漉的，被打湿的叶子铺了一地。
路灯的光在夜色中晕染开来，几只小飞虫绕着光晕翩翩起舞。
夜风拂过, 斑驳的树影随风流动。
在安静的环境里，只有微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以及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心跳声, 格外清晰。
直到脑海里的声音消弭。
程星以定了定神, 再度抬起头, 故作淡定地问：“学长, 你怎么还不回去？”
韩数视线定在她的脸上，不紧不慢地说：“我等史鑫言。”
程星以：“哦。”
她瞬间意识到, 自己好像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她移开目光, 看向旁边的汉堡店, 又补充说：“我也等等心妍。”
韩数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忽地轻笑了声：“你是在紧张吗？”
“啊？我有吗？”程星以眨了一下眼, 不承认。
韩数垂眼看着她：“那你在慌什么？”
她没有慌。
程星以迫切地想证明这个事实，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证明, 于是伸手抱住了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程星以一瞬间心中如鼓擂动，也明显感觉到韩数身形一滞。
“突然觉得有些冷, ”她仰头看向韩数，一本正经地为自己唐突的行为找理由, “靠近一些会暖一点。”
很好, 这会儿慌的人, 应该变成他了吧。
韩数压下深邃的黑眸。
然而下一刻, 程星以感觉自己腰间一紧。
他俯身下来，伸手勾住她的腰，往怀里一
带。
属于他的气息铺天盖地落下, 她整个人落入了他的怀里。
程星以蓦地愣住。
“……学长？”
“我也有点冷。”他靠近在她的耳边，声音低到极致。
像大提琴琴弦被拨响了一声，低沉暧昧。
她的大脑被放空了一瞬。
程星以：“……”
她下意识抬头，他的衣领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带出一阵好闻的薄荷清香。
——是沐浴露的同款香气。
韩数已经离她很近了，甚至超出了安全距离。
接下来要发生点什么，好像也顺理成章。
“喂！你们在干什么！？”就在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插进来。
程星以如梦初醒，赶紧从他怀里退出来。回头一看，李一航正一脸阴沉地站在那里。
李一航骑自行车回来，速度却反而比他们更慢。
这时候回到学校，没想到一回来就看到这样的黏黏糊糊一幕。他脑海里一声轰鸣，仿佛有什么东西当场炸开。
他骑着自行车快速过来，在两人身侧猛地刹住了脚步。
方心妍和史鑫言刚好买完夜宵，拎着外卖包装袋走出汉堡店。
“咦？李老师？”方心妍有些惊讶，“您才回来吗？”
李一航收敛了神色，抢先问出她想说的那句话：“你们在干什么？”
“有点饿，我们买点夜宵回去。” 方心妍解释着，递给程星以和韩数一人一只汉堡包，“给，这是你们的。”
虽然她说了不用，但方心妍还是买了他们那份。
“大晚上的吃什么夜宵，”李一航冷笑了一声，一把夺过韩数手上的汉堡包，眼神挑衅，“你说是吧，表弟。”
“表哥高兴就好。”韩数迎着他的目光，扬了扬眉，语气不慌不忙。
李一航从鼻间挤出一声冷哼，又转头对他们说：“你们早点回宿舍休息。”
扔下一句，他骑着自行车走了。
等人走了。
史鑫言才收回视线，目光在韩数和程星以之间流连，迟疑地出声：“韩神，我怎么觉得，你表哥和你不对付？”
“男生之间不都是这样，”程星以接话，“在家里总喜欢欺负自己的弟弟。我表哥也这样，总是欺负我来着。”
史鑫言听着，似乎觉得很有道理。
于是这个话题，就这么带过去了。
四人最后在宿舍区前分别。
回到宿舍，程星以坐到桌前，摸出手机给李一航发信息。
程星以：【抢学生的夜宵，你幼不幼稚？】
李一航：【略略略。】
他显然不以为耻反而为荣，还给她发了一张得意扬扬的表情包。
程星以：“……”
而另一边，方心妍刚放下书包，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直接打开了免提，接着把手机扔到一旁。
来电的是她那位把她扔下就跑的新男友。
“心妍，你听我说，当时那个情况我真的是脑子一片空白，我不是故意要扔下你跑掉的。我知道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当时就是太害怕了，一时糊涂才做出那样的举动。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了，我会好好对你，我会一直陪着你，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心妍，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他语气急切，不断地解释着自己当时的行为，苦苦恳求她的原谅。
方心妍也不着急，不慌不忙地收拾着东西，等收拾好了，才慢悠悠地问：“说完了吧？”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冷笑了一声，拿起手机，只对着话筒说了一句——
“分手，滚！”
说完便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钟桃等她放下手机，才主动开口：“你俩怎么都回来了？不是都说在外面过夜吗？”
其实她在刚刚的电话里也听了个大概，隐约猜到了一些情况。
“唉，一言难尽。”
方心妍简单将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接着叹气：“这段恋情只持续了两天零七小时，这可真是，破了我最短的纪录。”
“我的眼光有这么糟糕吗？为什么总是碰不到好男人？”
钟桃挑眉：“那史学长呢？我觉得他挺不错的，听你刚才的讲述，面对那种情况，他还主动站出来帮你。”
方心妍停顿了一下，语气更加纠结了：“他是很好，但是吧，他不是我喜欢的那个类型——”
钟桃扶了一下眼镜，斜眼看向她：“所以，你喜欢的类型，就是那种不靠谱的小白脸吗？”
方心妍：“……”
“桃子，好哇，你居然估计取笑我，看我的九阴白骨爪！”
她说着，笑嘻嘻地要去挠钟桃的痒痒。
两人笑着打闹了一会儿，忽然注意到程星以。
她正盯着已经黑屏的手机在发愣。
方心妍停了下来，眼神疑惑：“一一是怎么了？”
钟桃扔给她一个眼神：“你们一块回来的，你也不知道吗？”
方心妍语气迟疑：“不会是因为韩学长……”
“懂了。”钟桃瞬间明了。
方心妍走过来，轻唤了程星以一声：“一一？”
没反应。
她又伸出手，试探地在程星以面前晃了晃：“一一？”
程星以蓦地回过神，抬头看向她：“嗯？心妍，怎么了？”
方心妍问：“你回来后就一直在发愣，没事吧？”
“没事。”
程星以摇了摇头，低头点亮屏幕，忽然冒出一句：“他今天跟我告白了。”
“谁？”
“韩学长吗？”
程星以轻轻点了点头。
钟桃和方心妍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第62章 第六十二道函数式 chapter 6……
两人迅速围拢上来, 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间。
“不是，”方心妍惊讶，“都这么久了, 你和韩学长还没正式在一起啊？”
程星以立刻纠正：“是一直没在一起。”
钟桃倒是比方心妍淡定得多，她扶了下眼镜, 缓缓开口：“我以为, 你们早就在一起了。”
“快说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方心妍追问。
“上午学校停电, 我们去别的学校借实验室, ”程星以省略掉中间的大部分细节，长话短说, “回来的路上, 他就跟我告白了。”
方心妍疑惑：“就这样？没啦？”
程星以淡定地回：“没了。”
钟桃听完, 若有所思：“所以，你们今天是外出, 不是去约会，而是去做实验？”
程星以抬头看向两人, 耸耸肩：“我早说过我和他没什么，是你们不信。”
“可看你们之前那些表现, 说没点什么，谁信？”方心妍接过话茬。
“而且, 白色情人节还专门去实验室约会, 你们还真是……”她顿了顿, 好一会儿才给出一个评价, “纯爱。”
程星以：“……”
钟桃则迅速抓住重点：“所以，你答应他了吗？”
程星以：“没。”
“嗯？”钟桃感到意外，“我以为……”
“干得好！”方心妍却脱口而出。
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程星以和钟桃都看向了她。
“要我说，”方心妍对上两人的目光，侃侃而谈，“凭什么男生告白了就要马上答应，起码得晾他一段时间，好好考察清楚他的为人品性再说。”
她刚失恋，心态发生了转变。
“有些男人，嘴上甜言蜜语说着喜欢你，可指不定过两天就转头去追求别人，这样的喜欢也太廉价了。”
钟桃挑了挑眉：“你这是代入自己了吗？”
“咳，”方心妍微红了脸，轻咳一声，“我只是实话实说，你们也看见了，我就是因为没有看清对方的真面目，太轻易就投入感情，才所遇非人。”
她顿了顿，又说：“有我这个前车之鉴在这儿呢，我觉得吧，即使对方是韩学长，考察期还是有必要的。”
程星以看到她眼底的惆怅，故意开玩笑说：“心妍女侠所言极是，不愧是我们713寝室的情感专家，我明天请女侠喝奶茶，就当作拜师礼怎么样？我得跟女侠好好学学这识人之术。”
方
心妍愣了一下，佯装生气道：“好啊，你又拿我打趣，看我的幽冥鬼爪！”
说着，就要去挠她痒痒。
程星以连忙侧身躲开：“哈哈哈，女侠饶命！”
结果连钟桃也被殃及池鱼。
“喂！等等，我可什么都没说，怎么连我也……啊哈哈哈。”
“哼，别以为请我喝奶茶我就会原谅你们，我明天要喝超大杯的才行！”
三人笑着打闹起来。
因为这段小插曲，话题就这样揭了过去。
*
夜渐深，将近熄灯时间，也该去洗漱睡觉。
程星以走出阳台，顺手拉上落地玻璃门，走到洗漱台前。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钟桃站在旁边，含着一口泡沫，含糊不清地问。
程星以拿起架子上的漱口杯，有些心不在焉：“我也不清楚。”
“你不喜欢他吗？”钟桃问。
程星以愣了一下，轻声回答：“不是。”
钟桃斜眼看向她：“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直接答应？”
程星以看着手中的牙刷：“只是因为一时冲动就答应，有点不负责任。”
钟桃吐掉漱口的水，接着说：“那说明你挺在乎对方的。”
程星以惊讶地看向她：“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你不在乎他，就不会这么慎重地考虑要不要答应了。”钟桃理性地分析，“你现在犹豫，恰恰是因为你重视这段感情，不想轻易做出可能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感情这种事情，还是需要自己去寻找答案，”钟桃说，“你现在只是没看清自己的内心，像心妍说的那样，给自己一段时间考察考察。”
“你也没谈过恋爱，为什么这么有经验？”程星以忽然好奇。
钟桃挑了下眉，语气带几分不确定：“大概是……旁观者清？”
*
新的一周开始，天气格外明朗。
卫星项目组的工作继续有序推进。
轨道小组忙着分析卫星轨道数据，电力系统小组继续优化卫星的能源供应方案，控制与导航系统小组还在调试卫星的控制系统参数，负责结构的小组则和指导老师一起评估卫星结构的稳定性……
时间进入三月下旬，天气开始暖和起来，学校的各类课外活动开始增多。
程星以本学期的素拓分还没修满，不得不在课余时间抽空参加志愿者活动，实验也正好进行到关键的环节。
所有的事情都堆在了一起，几乎分身乏术。
程星以忙碌了几天，还是抽空和小组成员一起构建了一种新型加密算法模型，将卫星传输的数据进行加密处理，通过多重加密技术提升数据的安全性，用来解决数据传输过程中可能被窃取的问题。
她正和小组成员讨论算法参数的相关问题，忽然接到了韩数的电话。
“嗯？”
程星以听完后，神色一凛，立刻说道：“好，我马上过来。”
她跟其他组员打了声招呼，匆忙赶往研究院。
抵达研究院时，测试结果已经摆在了她的面前。
然而，结果并不理想。
测试结果显示，卫星模型的结构数值有问题，偏差超出了预期范围。
可是，她明明已经校对过，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设计有问题吗？还是哪个关键环节出现了漏洞？
程星以陷入了沉思。
从最初的设计构思，到具体的参数计算，再到实际的模型构建……她努力回忆着每一处细节。
但一筹莫展。
要从头再来吗？
可是，他们目前面临着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我想，最近团队里的气氛，你也察觉到了吧？”江尤夏缓缓走过来，低声询问。
“嗯。”程星以点点头，神色凝重。
并不是因为数值的问题，而是在整个实验的过程里，始终绕不开的问题——
资金。
因为资金有限，团队几乎是能省就省。
但是研发进度还是远远赶不上烧钱的速度。
虽然大家平时都默契地忽略这个问题，但仅有的资金，已经不足以支撑他们从头再来。
傍晚，小组例会结束后。
程星以约了韩数一起去食堂。在前往食堂的路上，她和他说起最近的问题。
“学长，我们之前的资金申请，还没有出结果吗？ ”程星以问。
“按照以往的时间，应该就是这几天了，”韩数转过身，看向她，“别担心……”
话未说完，他的手机响了。
韩数看了眼来电显示，接听电话：“喂，您好。”
“有结果了？”
结果。
捕捉到这个关键词，程星以下意识看向他，心悬了起来。
不知电话那边说了什么，韩数眸色微沉：“好，我明白了。”
程星以等他聊完，挂了电话，便迫不及待地开口：“学长，是……申请结果出来了吗？”
韩数转头看向她，微微点了点头：“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程星以迟疑了一下：“先听坏消息吧。”
韩数：“坏消息是，我们向学校申请的项目资金暂时没法批下来。这次申请的重点项目不少，我们的项目在优先级方面未能占据优势。”
果然是这样。
对这个结果，她早有心理准备。
程星以心微微下沉，接着问：“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韩数顿了顿，漆黑的瞳眸明亮染光，“我们投稿到高校科技成果转化路演的项目，已经通过了审核。”
第63章 第六十三道函数式 chapter 6……
“路演？”
程星以先是一怔, 随后便想起来了。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是我们上次报名的活动吗？那太好了。”
为了解决资金的问题，他们想过很多办法，也付出了不少努力。
包括这次的高校科技成果转化专场路演。
高校科技成果转化专场路演, 是由高校和企业、投资机构多方联合主办的活动，旨在推动高校科技创新成果转化成现实生产力。
活动备受国内知名科技企业的关注。
通过审核的项目, 可以在大会上向与会嘉宾讲解、展示项目详情和成果, 有机会获得相关企业或机构的投资。
但活动初审严格, 报名参加也不一定能被选中。
程星以当初将项目资料发送到报名邮箱时, 也没抱什么希望。
没想到居然通过了审核。
但惊喜过后, 她又隐有担忧：“但竞争会很激烈吧？”
韩数垂眸看着她，忽然抬手, 在她的脑袋上轻弹了一下。
“学长？”程星以微微睁大眼睛, 伸手捂着刚被弹的地方。
“怎么？”韩数挑了下眉, “这就没信心了？”
“才不是，”程星以鼓起腮帮子, “不管怎么样，也是一次很好的展示机会。”
韩数嘴角微翘, 极淡地笑了一下。
两人边聊边来到食堂。
昨天倒春寒来袭，气温下降得厉害, 迎面吹来的风都是冷意。
这样的冷天里，最适合吃热气腾腾的东西。
两人来到关东煮的窗口, 点了两份关东煮。
在等餐的空隙, 程星以查看了手机邮箱刚收到的邮件：“路演的时间在下周五。”
下周五, 时间其实挺紧凑, 而且那天还有课。
她收起手机：“那我明天去找李一航请假。”
提起李一航，话题似乎变得轻松起来。韩数似是不经意地问起来：“那天表哥回去后，有没有生气？”
程星以稍怔了下,
拉出那天的回忆，随即笑道：“没有吧，多了个表弟，他不知道有多高兴，”她半开玩笑，“那天回去，他还发了条说说，说有好心人请他吃夜宵。”
“但我可不想。”韩数忽然说。
“嗯？”程星以目露疑惑。
“我并不想成为他的表弟，而是想成为——”他停了停，目光笔直地看向程星以，却没有再说下去。
灯光冷白，映在他的脸上，他神色隐于一片微微朦胧里，深邃漆黑的眼中，却染着晦暗而明亮的光。
程星以忽然听明白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心尖一颤，感觉脸上有些热。
“你们的关东煮。”
窗口阿姨把两碗关东煮递出来，这一声也打断了她的思绪。
程星以迅速回过神，接过托盘：“谢谢阿姨。”
在食堂找到位置坐下后，两人继续商量路演准备工作的分工。
韩数负责的另一个项目即将结题，近期实在分身乏术。
“那路演的PPT部分就拜托你了。”韩数说。
程星以点头：“好。”
聊完分工的事，他们便结束了话题。
两人安静地吃着关东煮。
程星以喝了一口汤，却下意识抬眸看向对面的人，心绪却飘远了。
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暴雨夜里，他的请求——
“如果有谈恋爱的打算，能不能优先考虑我？”
她的心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
突然有种冲动，想要回应他。
韩数似有察觉，忽然抬眸朝她看来。
毫无征兆地，她的目光就这样笔直地撞进了他漆黑的眼中。
程星以：“学长，我……”
突然的手机铃声响起，她的话被打断。
韩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皱了一下眉，挂掉。
就这么一瞬间，她就失去了说出那句话的勇气。
韩数看向她：“你刚刚要说什么？”
“我——就是想说，”程星以眨眨眼，“我觉得今天食堂的关东煮还挺好吃的。”
韩数只是一眼就知道她没说真话。他目光深了深，但也没戳破，只是不露声色地说了句：“是吗？”
*
第二天课后，程星以去找李一航请假。
“路演？”李一航翻看着她递过来的文件，抬眸瞥了她一眼，“你们通过初审了？行啊，有点本事嘛。”
“喂，你这是什么怀疑眼神？”程星以接收到他的眼神，有点不满，“我们本来就很有实力好不好？”
“我可什么也没说，”李一航双手抱到胸前，整个人靠到椅背上，“再说，程星以同学，你找老师请假，就是这种态度吗？就不担心我不批你的假？”
程星以丝毫不慌，她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又熟络地从他的抽屉里拿出一包薯片撕开：“李老师，你就说批不批好了。”
“程星以同学，你这是请假，还是通知我？”李一航挑了下眉，眼中神色似笑非笑。
尽管他这么说，但还是大笔一挥，在假条上签上大名。
合上笔盖，他又停住，细细地叮嘱：“记得活动结束就赶紧回学校，别又跟着那家伙在外面惹是生非。要是这次又跟那家伙惹出乱子，我可不会再帮你们收拾烂摊子。”
程星以咬了一口薯片：“都说了，我们那天只是去帮忙。”
李一航转着手中的笔，挑了下眉，嗤了声：“嗯？帮忙，帮到派出所去了？”
“还说我呢，”程星以斜睨他一眼，语气凉凉，“我看你那天认‘表弟’认得挺开心嘛，不但抢了人家的夜宵，还专门发了条说说。”
李一航眼角跳了跳，深呼吸：“……我帮了这么大的忙，再说请老师吃个夜宵怎么了？还有，你难道看不出来我那是反讽吗？”
程星以面无表情：“哦，我是理科生，看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咚咚！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办公室的门没关，只是虚掩着。
两声敲门声后，门就被推开了一条缝。
程星以抬头，一眼就从门缝中看到苏挽月的脸。
苏挽月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愣了一下，才看向李一航：“李……老师，我来补交上节课课堂作业。”
李一航朝她点点头，指了下桌面角落：“放在这里吧。”
苏挽月走上前，途中目光又落到程星以身上，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
程星以若无其事般站起身：“谢谢李老师请客，我先回去了。”
她拿起桌上的假条，转身离开李一航的办公室。
*
一周的事情太过仓促，程星以找了江尤夏一起帮忙。
“真的吗？”
得知路演的事，江尤夏也十分惊喜。
“当然，”程星以点头，“路演时间是下周五，方便的话，你也一块去吧。”
“好，”江尤夏似是想起什么，“那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大家？”
程星以说：“暂时保密吧，只是一个尝试的机会，也不是最终的结果，免得让大家空欢喜一场。”
这是她和韩数商量后的决定，等尘埃落定后，再告诉其他成员也不晚。
“也对。”江尤夏点了点头，接着又说，“不过，我们得好好准备。”
程星以和江尤夏负责PPT，正式路演的演讲任务则由韩数负责。
制作好 PPT 后，她们讨论修改，还抽空进行了两次模拟演讲。
一切准备就绪。
*
终于到路演这一天。
程星以一行提前一小时抵达会场。
在签到处报到后，程星以按照流程来到后台，将装有PPT的U盘交给工作人员。
距离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跟工作人员了解路演的流程，又核对了一遍PPT的内容。
回到休息区，她和江尤夏汇合上。没有看到韩数的身影，她向江尤夏询问：“学长呢？”
“他没跟你一起吗？”江尤夏奇怪，突然意识到不对，“他跟我说有点事出去一下，我还以为是找你去了。”
“没。”程星以摇摇头。
进会场后，他们就分开了。
“那我们等等他，可能很快就回来了。”
可直到与会成员开始陆续进场。韩数依然没回来。
程星以只好说：“走吧，我们先进场。”
她和江尤夏跟随人流进入会场。
落座后，程星以又翻了一遍会议手册。
他们的演讲排在第七位。
很快，活动开始。会场内光线调暗，灯光聚到舞台处。
主持人登台致辞，介绍前来参与的领导和嘉宾，接着由领导、特邀嘉宾发表讲话。
一套流程走完，在如潮的掌声中，路演正式拉开帷幕。
江尤夏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凑过来，压低声音问：“韩学长怎么还没回来？”
这不对劲。
程星以显然也察觉到了。她把自己的包递给江尤夏，低声回道：“尤夏，我出去找韩学长。这里的情况，就拜托你盯着了。”
“好，”江尤夏点点头，“快去吧，有什么情况，我给你发信息。”
程星以猫着腰离开座位，从后门溜出会场。
会场外很安静，水晶玻璃灯的光折射在大理石地板上，冰冷而炫目。
程星以拿出手机，正要拨打韩数的电话，忽然听见隔壁的走廊有细碎的说话声传来。
“那又怎样？”
她顿了顿。韩数的声音？
程星以不太能确认，便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刚转了个弯，她就看到韩数的身影。
“学——”她刚要出声，却注意到他身侧还有另外一个人。
西装革履，冷酷威严。
两人面对面站着，呈对峙的状态。
那一位，她也认出来了。上次在研讨会就见过的，韩数的父亲。
似乎刚吵过一场。
韩父胸膛起伏着，眼神犀利如利剑。他突然抬手，一巴掌狠狠地扇到韩数的脸上。
啪！
第64章 第六十四道函数式 chapter 6……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走廊里响彻。
这一记耳光极其用力。韩数趔趄着后退了一步, 脸也偏向一边。
程星以微睁大眼，一瞬间惊呆了。
韩父怒
气未消，打完一巴, 手掌再度扬起，又扇了过去。
“不要！”
程星以身体反应比意识更快, 在巴掌落下前, 她唰一下冲了过去, 张开双臂, 隔在两人中间。
“这位先生, 有话好好说，请不要动手！”她声音和气息都在微微发颤。
巴掌带风, 却在距离她一指宽的地方, 硬生生停下了。
程星以挡在韩数的面前, 紧盯着面前的男人，身影虽然单薄却无比坚定, 始终没有退让。
僵持数秒。
这巴掌最终没有落下。
韩父缓慢地收回手，目光越过她, 看向她身后的韩数。
“现在离开这里，我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程星以不明所以, 立刻转过身去看韩数。
韩数缓缓抬起头，和韩父对视数秒, 嘴角轻扯, 语气讥讽：“限制自己儿子从事航天方面的研究, 自己却不断投资和航天相关的项目。”
“这样自相矛盾, 您不觉得很可笑吗？”他眼里透着讥讽。
韩父胸前起伏不停，眼神冰冷地看着他，最终强忍下去, 转身离去。
目送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走道尽头，程星以急忙转过身，去查看韩数的情况。
“学长，你没事吧？”
“没事。”韩数的声音浸着沙哑。
他后退了几步，坐到身后的台阶上。
但他脸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一侧的脸明显红肿起来。
程星以看着他这模样，心窒了一下。
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一定很痛吧？
程星以下意识去翻自己的包，刚低下头，动作却一顿。她想起来，刚才她把包交给江尤夏保管了。
她转而从口袋里翻出一包纸巾，抽出完整的一张，到洗手间里沾了水，回到韩数身边。
“学长，先敷一下吧。”
程星以把手上的湿纸巾递过去。
韩数没说话，盯着她递过来的湿纸巾看了几秒，接了过去。
程星以在他身侧坐下，看着他把湿纸巾按压到脸上，几番欲言又止后，才开口：“刚刚那位先生是……”
“是我爸。”
韩数拢住深邃黑眸中的隐晦的神色，仰头看向天花板，轻描淡写：“他不喜欢我接触航天航空相关的东西。”
头顶灯光冰冷眩目，让他不适地眯起眼睛。
“……”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在听到答案的那一刻，她的心还是往下沉了沉。
就算不喜欢，反应用得着这么激烈吗？
程星以不理解。
而且发生了什么？他的父亲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明亮的灯光下，韩数的轮廓隐在光晕中，看不真切。
程星以看着他的侧脸，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沉默，她也陪他干坐着。
直到“吱呀”一声响起，消防通道的门被推开，江尤夏出现在他们面前。
“原来你们在这里。”
看到两人，她松了一口气。
程星以抬起头，眼中带着些许惊讶：“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给你发信息没回，所以就出来找你们了。”江尤夏晃了晃手机，短促地解释。
“第五位快结束了，马上就要轮到我们了……”
江尤夏转过头，猛地注意到韩数脸上的伤，顿时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韩学长怎么……受伤了？”她连忙追问，“谁打的，要不要报警？”
程星以摇了摇头，正要说话，韩数却站了起来，声音淡漠：
“走吧，该准备上台了。”
“可是，学长你现在的状态——”
程星以急忙跟着站起身来。
江尤夏也附和道：“是啊，学长你现在这模样，真的还能上台吗？”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便感觉眼前发黑，仿佛有金星炸开。他身体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学长！”
韩数手用力抵住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的脑袋发昏发胀，视线像被蒙上一层浓雾，看不清面前的路。
像孤舟坠入深海，寂静，黑暗，冰冷，窒息。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许多片段，阴沉天里，雨滴落下，模糊视线，孤寂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但这时候，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温暖透过掌心传递给他，他眼前的迷雾被拨开，视线逐渐清晰。
韩数回过头，看到程星以紧紧握住他的手，眼神担忧。
“……我没事。”他声音微哑。
程星以摇摇头：“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上台，别勉强自己。”
即使他不在意，她也不愿意看到他难堪的模样暴露在聚光灯下。
“但项目是所有人的心血，还有你的。”韩数看着她，目光很深。
程星以怔了一怔。短暂的沉默后，她迎着他的视线说：“那就让我去讲吧。”
话音刚落，韩数和江尤夏齐齐看向了她。
“再说形象有可能会影响到评委的印象。”
程星以试图说服他：“带伤上台，也可能会使评委和观众的注意力被分散，无法专注于项目本身。”
这一点确实无法忽视。
“一一说得对，韩学长，你可不能勉强自己呀。” 江尤夏点头认同，但似乎想到什么，又有些迟疑，“不过，临时换人，这可以吗？”
“没问题的，韩学长的试讲我都有认真听，已经能够把内容背下来了。”程星以笑着说，继而转头看向韩数，用眼神征询他的意见。
韩数沉默了一下，最终说：“好。”
*
三人回到会场时，路演已经进行到第六个项目。
很快，轮到他们了。
程星以走上台，看着台下乌泱泱的人群，心里七上八下。
稳住，不能慌。
这种场面，她可以应对的。
她作了一个深呼吸，暗暗给自己鼓劲。
走到演讲台上，她的视线收回时，忽然看到嘉宾席上的韩父。她的目光落向他面前的名牌——
韩庭州
星洲科技董事长
旁边的人正在跟他说话，他随意应了几句，有一瞬，他的目光落到了台上，像是带着审视，但只有几秒，他便移开了视线。
程星以在脑海里酝酿着演说台词，和回忆中韩数的声音重叠。
一颗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她挺直脊背，将话筒拉过来，微笑着开场：“各位来宾，大家好，我是B市理大的……”
程星以操作着 PPT，从项目的起源、愿景到技术突破和应用方向，逐一为台下的嘉宾介绍卫星的项目。
比起仅仅罗列卫星项目的功能特点和技术参数，她选择了从更宏观的角度切题——推广卫星项目对人类当下和未来的意义。
这样的开场白，无疑令人印象深刻。
昏暗的观众席上，韩数遥望着台上的程星以。
舞台的灯光聚焦在她身上，光线将她的轮廓渲染得立体。
她的眼里染着明亮的光，从容，自信，张扬。
如璀璨的星辰，熠熠生辉。
韩数嘴角微微上扬，深邃的眼中只有她的身影。
演讲十分顺利。
提问环节。
有几位对项目感兴趣的嘉宾提问，程星以依旧从容，一一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这位同学。”忽然一道声音从嘉宾席传来。
程星以诧异地看过去。
说话的人，竟是韩庭州。
韩庭州微微眯起眼睛，语气犀利地问道：“听完你的介绍，我认为你们的构想似乎过于理想化。航天航空领域风险极高，你们的团队既没有成熟的技术支持，又缺乏足够的资金投入。你们要怎样向投资方证明，自己不是在盲目冒险？又怎样确保不会最终遭遇失败的结局？”
“目前市场上已有一些相
对成熟的人造卫星项目在推进，你们要如何证明自己的项目具有独特的优势和竞争力，而不是在浪费资源盲目跟风？”
“再者，你们的团队成员几乎都是学生，缺乏实际的商业运作经验，你们又如何确保能够有效地将这个项目推向市场并实现盈利？”
他的语气很慢，问题却十分刁钻，如同一把利刃，直逼程星以。
会场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韩数脸色微变，立刻站了起身。
江尤夏也一脸惊诧：“不是，这都是什么问题，也太过分……哎，韩学长，你要去哪——”
程星以愣了一下，在一片窃窃私语声中，她迅速调整好情绪，微微一笑回应道：“韩先生您好，感谢您的提问。对于您提出的担忧，我能够理解。”
“航天航空领域的确风险极高，关于您提出的疑问，我们团队目前在技术和资金方面确实存在不足的地方，但我们绝对不是在盲目冒险。”
韩数停下脚步。
“我们团队的每一位成员，都对航天航空科研怀有深深的热忱与执着……项目也得到了航天航空领域的知名专家以及高校的科研专家支持，他们为我们提供专业的技术指导。”
她与韩庭州对视着，言辞恳切，不卑不亢。
“其次，我们已经取得了一些阶段性的成果……”
“我们并非为了短暂的、浅层的利益。从刚才的PPT展示中您也可以看到，项目的核心目标是打破国外的技术壁垒，拥有自主研发、生产和创新的能力，从而不再受制于人。”
她停顿了下：“诚然，选择是双向的。或许韩先生您说的有道理，我们可能过于理想化，但绝非空谈。现在我站在这里，就是我们团队迈出实际步伐的证明。”
她说得委婉，末了顿了顿，“谢谢。”
韩庭州神色莫测，似是陷入了沉思。现场也一片寂静。
程星以迎着对方审视的目光：“韩先生，请问还有别的疑问吗？”
韩庭州眼神稍作停留，缓缓开口：“我没问题了。”
几秒后，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韩数没忍住弯了下唇角，无声地笑了。
第65章 第六十五道函数式 chapter 6……
结束了。
程星以走下台, 却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云端，脚步虚浮，很不真实。
走到台下, 她的心情仍然沉浸在刚才的演讲上。
“程星以。”
隐约中，似乎有人叫她的名字。
程星以抬起头, 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一眼就看见不远处的韩数。
韩数就站在靠近舞台最左侧的过道上, 清冷的黑眸在光影的掩映间既深沉又明亮, 脸上那抹突兀的红, 却让他看起来像是上了一个战损妆。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原本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程星以绽出笑容, 朝他飞奔过去, 一把抱住了他。
韩数不自觉地顿了一下。许是她动作幅度过大, 碰到他脸上的伤，他蹙了一下眉。
“抱歉, 学长，是不是弄痛你了？”察觉到他反应明显, 她赶紧松开手，“要不要医院检查一下？”
“不用。”
韩数声音低轻, 随后伸手回抱住她，勾了勾唇角, “我没事。”
程星以被他自然地抱在怀里, 心跳的拍子在瞬间跳快了一拍, 但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翘起。
“阿喂, 公众场合，注意点啊，别把我当空气。”江尤夏调侃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程星以这才注意到江尤夏也在旁边, 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立刻松开韩数，转过身，也给江尤夏一个拥抱。
江尤夏愣了一下，接着冒出一句：“你这是……雨露均沾么？”
程星以随口扯了个理由：“只是想跟你们分享一下我现在的心情。”
“嗯嗯，”江尤夏扬眉，顺着她的话说道，“我感受到了。”
“是紧张。”程星以纠正，顺势把话题引回到刚才的展示上，“你们觉得我刚才的讲解怎么样？是不是还不够好？有些地方其实还能再详细展开说……”
“当然不是！”江尤夏眼睛泛着光亮，“你的表现很好啊。”
“尤其是最后的回答环节，真的很好。不信你问韩学长。”
说着，她看向韩数。
程星以错开的视线又回到他身上：“但我刚才的回答，可能会劝退一部分……”
“不。”
韩数目光沉静：“不管结果如何，至少你做到了。”
程星以怔了下，缓缓笑了。
是，她做到了。
*
路演结束后是交流环节，中场主办方安排了茶歇。
茶歇时间，有几个科技企业的代表找到程星以，表示对他们的项目感兴趣，但也只是作简单的询问。
在来之前，韩数给她打过预防针。
程星以对这种情况也早有心理准备，毕竟他们的项目更侧重于社会价值。
……
从会场离开时，时针已经指向十点半。
程星以三人乘坐电梯下楼。
抵达一楼，梯厢停稳，电梯门缓缓打开。
他们是提前离场，此时一楼大厅冷冷清清，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韩数正跟她说话，余光瞥见什么，语调猛地停顿了下。
程星以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
正前方，会议厅的门打开了。
韩庭州迎面走出来，与他同行的还有几位身着西装革履的人，都是刚才嘉宾席上的熟悉面孔。
“韩总，您放心吧。您交代的事，我会密切关注，一旦有新动向，我马上……”
韩庭州处于众人的中心位置，其他人正簇拥着他出门。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一路相送，边走边和他低声交谈。
就在这一瞬间，双方的视线不期而遇地撞上。
程星以立刻转过身，拉过韩数的手：“学长，我们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你这伤表面看起来没什么，但万一真有什么问题，那就不好了。”
话说出口，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刻意，甚至有点“茶里茶气”。
韩数挑了一下眉，声音里好像带笑，却又不清晰：“……好。”
江尤夏听到这段对话，用既稀奇又疑惑的表情打量着两人，但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
到会场外。
江尤夏眨了眨眼睛：“那你们去医院，我先回学校了，下午还有课。”
“好。”程星以应道。
“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和江尤夏在地铁站分别，程星以直接拉着韩数到医院。
挂号、缴费、检查，拿到检查报告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幸好检查没什么大碍，医生开了一些外伤药，并建议韩数回去好好休息。
咚！
汽水落入取货通道。
空气里始终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程星以不适地皱了皱鼻子，从自动售货机里取出汽水，返回到韩数身边。
韩数看着她的侧脸，小幅度地勾了勾唇。
程星以注意到他脸上的笑意，疑惑地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韩数简扼地回应，唇边的笑意却在扩大。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刚才的表现很茶。”
程星以在他身侧坐下，鼓起腮帮子：“但这很好笑吗？”
“没有，”韩数顿了下，挑起眉峰，语气带几分耐人寻味，“因为，很可爱。”
“喂！”
程星以忍不住把冰凉的汽水贴到他没受伤的另一边脸上：“这就是你……”
这时，一个男生从他们旁边走过。但没走几步，他就退了回来。
“韩数，程星以？”男生目光在韩数脸上流连，眼神带着几分古怪，“还真是你们啊。”
程星以动作一顿，看向他：“请问你是？”
“我是应用数学系的黄子轩，”男生忽地回过神来，“你们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们。”
原来是同校同学。
医院就在学校附近，在这里遇到同校的人也不稀奇。
程星以疑惑地问：“请问有事吗？”
“没什么，打个招呼，”黄子轩打了个哈哈，目光却始终落在韩数的脸上，准确地说，是他脸上的伤，“我来看病，好巧哦，你们也是吗？”
似乎意识到自己太过明显，他打量几眼后，便把目光收了回去。
没等他们回应，黄子轩又一屁股在韩数另一侧坐下，自来熟般和他攀谈起来：“韩数，我听系里的人说，你拒绝了3+1培养项目的机会？”
还有这回事吗？
程星以回过头，诧异地看向韩数。
这时，窗口取药的广播声响起：
“请黄子轩到三号窗口取药。”
“喊到我了。那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哈哈。”
黄子轩站起身，刚走了没两步，他又退回来：“放心，我会帮你们保密的。”
程星以：？
保什么密？
没等她反应过来，黄子轩人已经走了。
他到窗口取完药，便直接离开了。
程星以这才转头看向韩数，似乎是等他解释。
韩数表情顿了顿，漫不经心地说：“是商学院的项目，我不感兴趣。”
商学院？
第66章 第六十六道函数式 chapter 6……
程星以回想起韩庭州打他的那一巴掌, 下意识地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是……跟这件事有关吗？
“汽水是给我的吗？”韩数的声音冷不丁在耳边响起。
程星以回神，抬眼看向他。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汽水上，眼神里透着询问之意。
刚刚的念头转瞬即逝, 程星以把不动声色地将其压了下去。
她收回手，打开汽水：“你现在是病号, 不能喝汽水。”
说着, 当着他的面喝了一口。气泡在口中泛开, 她余光偷瞄他的反应, 又眨了眨眼：“医生不是说, 要注意休息，饮食清淡吗？”
她说得理直气壮。
韩数盯着她的动作, 深邃的眼眸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 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梢：“行。”
*
回到学校刚好临近晚饭饭点。
夕阳西沉, 余晖漫天铺洒开来，将半边天染成橙红色, 树木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风一吹，树影斑驳。
程星以走在校道上, 低头给钟桃发信息，联系她借今天的课堂笔记。
虽然请了假, 但课程也不能落下。
不过钟桃晚上还要兼职，两人约好在食堂见面。
“能抱一下吗？”她正走着, 身后突然传来这么一句。
程星以回头：“嗯？”
她还没回过神, 重量便压到了肩上。
“你, ”程星以僵了一下, 侧头看着面前的人，“干什么呀？”
“我是病号，医生不是说要注意休息吗？”韩数几乎整个人挂在她身上, 姿态慵懒，声音含着笑意，“病号现在走不动了。”
“……喂。”程星以小声地抗议。
但抗议无效。
她只好任由他挂在自己的身上。
自从路演结束之后，她明显察觉到，他们之间似乎起了微妙的变化。和她一起的时候，经常得寸进尺，也越来越放肆。
是的，放肆。
程星以一动不动，韩数微微低着头看她。
这一刻，他离她很近。
她无比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睛，也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清了他的瞳色，是那种褐色偏深的色调，浓郁得近乎漆黑。
而这双眼睛此刻唯一能容纳的存在，是她的倒影。
砰咚。
在这瞬间，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节拍。
“哎，我最近可真是倒霉透顶了！我那篇论文好不容易写好交上去，结果又被老陈给打回来了，让我修改，不然就给我挂科，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你这也太惨了点儿吧。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头发怎么回事啊？你之前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就算雷劈下来也不改你那头红毛吗？怎么突然就染黑了呀？该不会是因为方学妹……”
“咳，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你说啊，这学期的那个选修课老师简直了！每次上课都盯着我看，而且回回点名都有我，怎么就这么‘关照’我呢？也太邪门了，我仔细想了想，肯定是因为我这头红发太显眼了，所以才想着——”
“咦？韩神？程学妹？”
前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程星以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史鑫言和李洋。
两人正从食堂往外走。
史鑫言一边走一边满脸怨气地跟李洋抱怨着，手里还拎着几罐饮料，时不时地晃一下。
这会儿双方目光对上，都不约而同停下手上的动作。
程星以的目光落到史鑫言的头顶，声音有一瞬间的迟疑：“你是……史学长？”
没了那头张扬的红发，她差点没认出他来。
“是我是我，”史鑫言忙不迭地点头，可下一秒，目光却是一顿，视线在程星以和韩数身上来回逡巡，“不过，你们这是……”
“没什么。”
程星以不动声色地移开韩数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佯作无事发生，又淡定地转过身，朝着韩数说道：
“那我先回去了，有事线上联系。”
没等他回应，她便握着手机，迈着匆忙的步伐离开了。
韩数站直了身，目送程星以背影转角处消失不见，这才缓慢地收回目光。
然而刚转身，史鑫言就看到他脸上的伤。
他吓了一跳：“韩神，你脸怎么了？”
“路上摔的。” 韩数看他一眼，语气轻描淡写。
“这……不对吧？”
史鑫言明显不信，带着满脸的狐疑凑了过来，仔细打量他的脸：“不是，你该不会是跟程学妹吵架了吧啊？“她……这么暴力的吗？”
“喂，别胡说。”李洋连忙压低声音制止，同时拿起一瓶青葡萄汽水递过去，“韩神，喝汽水吗？”
“不了。”韩数瞥了眼那瓶汽水，扯了一下书包肩带，往前走。
史鑫言和李洋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
“不是，你今天是咋回事呀？”史鑫言跟了上去，一脸稀奇，“该不会是……”
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便脱口而出：“韩神，我觉得程学妹刚才好像很嫌弃你诶，嘶……该不会是你死皮赖脸追求人家吧？”
韩数瞥他一眼，语气听着漫不经心的：“那又怎样？”
“？”
史鑫言一脸震惊，目光惊奇地盯着他看。
他怎么也没想到，韩数竟然承认了。他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李洋的反应也跟他差不多，，只是没有他这么夸张。
史鑫言张了张嘴，刚要出声说些什么。
“与其在这里瞎琢磨别人的事，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修改你的论文，”韩数语气凉凉，“要是再挂科，你下学期可就要考虑延毕了。”
史鑫言一下子被拿捏住命门，声音瞬间哑了火。
“韩神！不，义父，我错了！”
“我再也不胡说八道了，你可不能见死不救……等等我！”
*
晚上八点，程星以刚洗完澡，头发还带着些许湿气。
方心妍还没回来，宿舍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晕出暖黄柔和的光。
程星以身着宽松的睡裙，坐在书桌前，抄写今天的课堂笔记。
可抄着抄着，思绪却不受控地飘远，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韩数。
她不知不觉地停下了笔，双手捧起笔记本，将脸挡住，嘴角却在本子底下微微上扬。
忽然，手机铃声在安静的空间里突兀地响起。
程星以被吓一跳，赶忙拿起刚刚放下的笔，装作一副专心抄写笔记的样子。几秒后，她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手机响了。
她放下笔，拿起手机一看，是李一航发来的
信息。
李一航：【听说，继派出所之后，你和那家伙又进了医院？】
程星以：？
这是什么跟什么？
她刚要回复，宿舍门被推开了。
“心妍，你回来啦？”程星以闻声抬起头，看向进门的人。
“嗯……”
方心妍应了一声，看她一眼后，缓缓转身关门，动作明显心不在焉。
放下书包后，她在宿舍里来来回回地走动，不时停下脚步，偷偷地朝程星以这边瞄上一眼。
大概是她的举动太过明显，程星以也察觉出她的不对劲，便抬起头问道：“心妍，你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一一，那什么……”方心妍犹豫了一下，“你今天是和韩学长一起吗？”
程星以点头：“还有尤夏，我们去参加科技项目的路演。”
“我是想问……”方心妍几番欲言又止，“你和韩学长是不是闹矛盾了？”
嗯？
程星以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我刚刚看到论坛上的帖子，”方心妍吞吞吐吐，目光飘忽不定，“发帖人说，今天在学校里碰到韩学长，看到他的脸受伤了。”
“所以呢？到底怎么了？”程星以满心疑惑，直接拿起手机打开学校论坛。
“好吧。”
页面跳转的那一刻，方心妍终于说出缘由：“论坛上的人都在猜，他是不是被你‘家暴’了 。”
程星以手指的动作顿时一顿：？？
第67章 第六十七道函数式 chapter 6……
发帖人：一只食肉兔[已实名]
主题：我滴个乖乖！这是啥情况啊？？
【家人们, 咱就是说，今天吃完晚饭，我在宿舍附近瞎溜达的时候, 居然碰见韩神啦。这一眼可把我惊到了呀，他那张帅脸居然挂彩了, 看着就像是被人打的, 还特别明显呢。我这心里就好奇得不行, 他到底是咋受伤的呀？有没有知情的小伙伴呀, 快来唠唠呗, 到底咋回事儿嘛。】
1L：【前排，不明觉厉。】
2L：【我也看到了, 我跟他舍友打听了下, 说是不小心摔的。】
3L（楼主回复）：【啥？撞到的？可那伤看着明显就是被人打的呀。】
4L：【他不愿意承认……我突然有个想法, 莫不是……】
5L：【莫不是什么？有话不能直说吗？】
6L：【你的意思是……C学妹？】
7L：【哎呀妈呀，他该不会是被C学妹家暴了吧？！】
8L：【啊？】
9L：【这啥操作啊？不会是真被“家暴”了吧, 哈哈哈，感觉这事儿有点劲爆啊。】
10L：【不是你们这样凭空造谣不好吧？人家都说了是摔的。】
11L：【对啊, 万一是真的摔倒的呢？】
12L：【如果是这回事！我可能知道些什么……说不定跟我今天碰到的事情有关系。】
13L：【楼上的家人，什么关系呀, 赶紧说啊！急死个人了。】
14L（原12L）：【就是，我今天刚好去医院复诊, 取药的时候看到韩数和程星以也在那。哎呀妈呀程星以对韩数那态度, 简直绝了, 老差劲了。哦, 那时候韩数的脸就受伤了，而且啊，她居然直接拿冰冻的饮料就往韩数脸上怼呀, 我当时就懵了。这也太猛了呀，也不知道他俩之间到底咋回事儿，感觉这矛盾可不是一般的大。】
15L：【嘶，楼上的意思是，韩数脸上伤，真的是C学妹打的？】
16L：【所以是真的家暴了？？？】
17L：【不是，他们之前不是还很甜吗？】
18L：【没有吧，这学期开学还有人发帖问他们是不是BE了。】
19L：【看来这事情是有迹可循的。】
20L：【真的假的呀？我一直觉得C学妹看着挺文静的呀，咋能干出这种事儿呢？难道是韩数惹她生气了？可就算生气，这也太狠了吧，心疼韩数三秒钟。】
21L：【心疼什么，没有无缘无故的家暴，我猜啊，很可能是韩数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22L（原12L）：【我可没说什么啊，我只是说了我今天看到的事，你们胡乱脑补可跟我没关系。】
23L：【行了，12楼你就别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24L：【所以，韩神真的是被“家暴”了？？】
25L：【不管什么家暴不家暴，张若帆出来挨打！】
……
程星以拇指轻按着手机屏幕，快速向上滑动。
帖子是一个半小时前发布的，这时已经叠成了百层高楼。
她感觉自己实在太冤了。
只是陪韩数去趟医院，怎么就被无端编排成“家暴”他了呢？
她点开11L留言人的实名认证，看到对方的真实姓名：黄*轩。
黄子轩？
程星以想起在医院里的那张笑脸，以及他信誓旦旦那句“我会帮你们保密”，又看看这一楼的发言，顿时无语。
“论坛上说的是怎么回事？你真的把韩学长给打啦？”方心妍搬着椅子凑到她身旁，疑惑地问。
程星以转头看向她：“你也信那些说法吗？”
“当然不！”方心妍赶忙摇头，“那韩学长脸上的伤是……”
“是——”程星以视线移到手机上，脑子一转，“是不小心撞到电线杆上。”
方心妍“啊”了一声，略显惊讶：“韩学长也能这么不小心呀？”
程星以用略带怀疑的目光觑向她：“你好像很失望的样子哦？”
“哈，哈哈，哪能啊，”方心妍急忙摆手，哈哈笑着岔开话题，“我就是想说，我们学校的人可真八卦。”
她这会儿已经从程星以这里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吃完瓜，心满意足。
程星以点头认同：“可不是嘛。”
再看手机上，李一航发来的消息。
怎么看都像闻声而来的嘲讽。
她给他回了个猪头表情包，便没再理会。
半小时后，钟桃从外面兼职回来。
她一进门，就问了同样的一句：“一啊，你和韩学长怎么回事？”
程星以：“……”
得了，这事估计没完。
她只好继续拿 “撞到电线杆” 这个借口，跟钟桃重新解释了一遍。
“…… 事情就是这样啦。” 程星以说完，无奈地耸耸肩。
“所以真的是撞的？”钟桃挑眉。
程星以一脸无奈：“心妍也算了，你怎么也跟着八卦？”
“我是兼职的时候听到别人的议论，”钟桃仍然端着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你就不打算在论坛上澄清一下吗？”
“不了，没那个必要。”程星以搁下手机，起身准备去洗澡。
但说不在意，是假的。
她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心不在焉地擦着头发，忽然听到方心妍喊道：“你们快看！帖子被封了。”
方心妍一直密切关注着论坛上的动态，第一时间就将情况跟她们汇报。
封了？
程星以擦头发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她走到桌前，拿起手机。
爬上床后，她打开论坛一看，才发现后面的讨论越来越过分。
77L：【有点惊了，像韩神这种高岭之花也会挨打的吗？】
78L：【高岭之花还要吃爱情的苦呢。】
79L：【啊，那就算是闹矛盾了，怎么能打人呢？】
……
108L：【我听我之前去面试他们项目组的朋友说啊，C在项目小组里也是专横独断的那种人呢。每次讨论方案啥的，都得按她的想法来，别人稍微提点不同意见，她就不乐意了，还老摆脸色给别人看。我看这次对韩神这样，也不奇怪了，就是个脾气火爆又专横的人呗。】
109L：【哇，真的假的呀？要是这样的话，那C这人品可就有待商榷了啊。在项目小组里都这样，那平时和人相处肯定也不咋的。难怪会家暴韩神，估计就是平时霸道惯了。】
110L：【张若帆别装了！赶紧出来挨打！】
……
帖子是一分钟前被封的。
程星以登上论坛时，帖子已经被锁定了。首楼已被屏蔽，只显示“该帖已被管理员y=f(x)锁定处理。”
y=f(x)？
她迅速滑动屏幕，拉到帖子的最后。
在被封禁前，帖子最后一楼的发言——
y=f(x)：【本版块禁止造谣及恶意诋毁。】
程星以关掉论坛，点开企鹅，给韩数发信息。
橙子味星星：【学长，你什么时候当上论坛管理员？】
y=f(x)：【刚刚。】
他得相当迅速。
刚刚？
程星以想了想，把用“撞电线杆上”帮他解释的借口告诉了他。
y=f(x)：【没关系，这样说就好。】
橙子味星星：【不好意思啊，学长，害你被误会了。】
y=f(x)：【不是你的错，不用道歉。】
y=f(x)：【是我的问题。】
y=f(x)：【你的理由很好，介意我借用一下吗？】
橙子味星星：【你这么解释，万一下次真遇到这种情况，大家都不信了呢？】
她几乎没怎么思索，这句话便发了出去。
等意识到发过去什么的时候，她想要撤回，但他回复的速度比她更快。
y=f(x)：【没关系。】
y=f(x)：【是你的话，如果我被欺负，一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对。】
心突然颤了一下。仿佛蜜糖罐被打翻，空气里全是甜味。
程星以悄悄拉过抱枕，挡住了上扬的嘴角。
*
第二天上完课，程星以收到李一航的消息，说要请她吃饭。
“怎么突然请我吃饭？”
餐厅里，程星以狐疑地打量着对面的李一航。
李一航挑了挑眉，反问：“你不是也答应得很爽快？”意有所指地接着说，“今天那家伙怎么没跟你一起？”
程星以：“你是问你的‘表弟’吗？”
听到这个称呼，李一航表情瞬间一滞，反应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声音带着几分恼怒从牙缝里挤出来：“……我可没有什么‘表弟’。”
程星以低下头，偷偷抿嘴笑了起来。
李一航清了清嗓子，想把话题给拽回来：“你那个项目怎么样了？上次请假去路演，有什么收获吗？”
程星以本来正剥着一只橘子，一听这话，剥橘子的动作一停。
她叹了口气：“别提了。”
大二的学业任务本就繁重，最近专业课的老师又安排了小组作业，得抽时间和同学们一块完成。
这么一来，能分给项目的时间就更少了。
实验进展不顺，还碰到了更棘手的瓶颈问题。
尽管她和组员想了许多办法，但始终达不到预期效果。
另一方面，是资金的问题——
虽然有过几家企业表示对他们的项目感兴趣，但路演结束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李一航观察着她的神情，顿时了然于心，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我就说吧，那家伙不靠谱。”
一副早在意料中的表情，好像他早就看透了一切似的。
他的声音压得低，但程星以耳尖，还是听到了。
程星以剥了一瓣橘子塞他嘴里，没好气地说：“吃你的吧！”
就在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铃声急促，像是催着她赶紧接听。
程星以也顾不上和李一航拌嘴了，拿起手机，接通电话。
“嗯？实验出什么情况了？”
“什么？”听着电话那头的讲述，她的脸色微微一变。
“我马上过来。”
第68章 第六十八道函数式 chapter 6……
电话是江尤夏打来的。
她的声音透着焦急, 却又没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说实验出了问题，让她有空就赶紧过来一趟。
程星以挂了电话, 起身要走。
“等等，你要去哪？饭不吃了？”李一航立刻喊住她。
程星以抓起书包：“实验出了点问题, 我得去看看。”
“需要这么急吗？”李一航皱眉。
“还是过去看看比较放心, 说不定很快就能搞定。”程星以说道。
李一航点点头：“那你赶紧去吧。饭我给你打包, 等会儿记得去我办公室那拿。”
“谢啦, 李老师。”程星以冲他一笑, 摆了下手，转身离开。
李一航失笑, 看着她的背影, 又忍不住轻哂：“果然, 那家伙是一点也不靠谱。”
*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
中午已经隐隐有下雨的迹象，天幕阴阴沉沉, 甸甸地压在城市的上空。
到傍晚，淅淅沥沥的小雨终于落了下来, 细密的雨丝如同一张网，笼罩了整座城市。
程星以匆匆赶到实验楼, 收起伞，水珠顺着伞柄滑落, 蜿蜒出一路水迹。
刚到实验室门口, 里面激烈的争执声便传了出来——
“你冷静一下行不行……”
“冷静？这么多次的试验都失败了, 还不够清楚吗？”
程星以伸手推开门。
她走进实验室, 一张纸飘到她的脚边，刚好被她踩住。
与此同时，室内的争吵被打断。
看到她, 众人像是被按下暂停键。
江尤夏像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迎了上来：“一一，你来了。”
“怎么回事？”程星以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张，起身压低声音问，“实验出什么问题了？”
“是……”江尤夏欲言又止，将目光投向其他人。
一时间，无人说话，气氛却更加低迷和压抑。
过了一会儿，团队里名叫夏蓓的女生有些颓然地开口：“我们的理论模型与实际情况不符，测试的结果……很不理想。”
程星以走上前，拿起桌上实验报告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状况。
这一组的理论模型预测在特定的条件下，新材料应该能够稳定地实现能量转换，且转换效率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提升。
可现实却和预测背道而驰。
在实际实验中，材料在这些条件下不仅转换效率没有提升，反而在短时间内出现了性能衰减的现象。
面对这样的结果，心底不可能没有挫败感。
她强行压下心里的失落，放下报告，抬起头：“没关系的，我们重新……”
“够了！还要这样折腾多少次！”实验室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喝。
是刚刚的声音——争吵声中的其中一人——
程星以怔住，其他人也纷纷看向了他。
噤若寒蝉的安静。
直到有人喊出他的名字：“杨明高——”
杨明高没理，目光笔直地看向程星以，眼底满是嘲讽：“重新，重新，又是重新！”
“我早就说了，这种创新方案根本就不可行，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承认？”
“国际上也没有数据支撑，这样所谓的创新方案根本行不通，就是在浪费时间。”
“我们每天起早贪黑地在这儿忙活，换来的就是这个？”
“而你呢！身为组长，你在做什么！又做了什么？”
“你就只会说重新开始，重新尝试，这么多次实验失败，还不能够说明一切吗？还要重来，一直向着错误的方向重来，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鸦雀无声。
江尤夏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
江行云向前一步：“但实验失败也不是程组长的问题，在实验的过程中，还需要考虑其他因素……”
“我已经受够了！”
杨明高朝着他大吼，情绪完全失控，他恶狠狠地瞪了程星以一眼，随后转身。
砰！
他用力摔门而出。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回荡着，在场每个人的心都狠狠一颤。
“组长，他只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江行云转头对程星以说，“我们去劝劝他。”
说着，他和另一个组员便快步追了出去。
“一一……”
江尤夏走过来，担忧地看着她。
程星以感觉喉
咙像被什么哽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没事。”
她终于挤出这两个字，缓缓地走到实验台前，看着凌乱散落在桌上的纸张，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她能理解。
接连实验失败，难以突破的瓶颈，无法解决的难题……最终成果也出不来。
长时间的压抑，或许大家早就濒临崩溃的边缘。
团队不是没有过意见分歧和小争执。
但还是第一次，爆发出如此激烈的矛盾。
对于杨明高提出的质疑，她很想反驳：
——不是这样的，我们只是还需要更多的尝试。
但话到嘴边，却无法说出口。
一直失败，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而她身为，没能为组员争取来更好的实验条件和资源，这也是事实。
现在就连实验经费也捉襟见肘。
更可怕的是——
她好像也被那种压抑的情绪传染了。
*
“同学，东西还要吗？”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从混沌迷茫的漩涡中硬生生拉出来，程星以蓦然回过神，看向面前的店员。
“不好意思。”
付过款后，她拿起矿泉水，朝着一旁的吧台区走去。
窗外，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
外面的街灯透过雨幕，被晕染成一团模糊的光影，最终被夜色吞噬。
便利店灯火通明，在这雨夜中宛如一座孤独的灯塔。
程星以静静地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眼眸中弥漫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那是深深的失落与怅惘。
“程……同学？”
忽然，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程星以扭头看去，是苏挽月，不知何时出现的，怀里抱着两瓶饮料。
“你没事吧？”她试探地问。
“我没事。”程星以微微摇头。
“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像不太好的样子，不舒服吗？”苏挽月打量着她，有些不放心地说，“要不要……去校医院看看？”
“谢谢你，不过不用了。”程星以扯出一个微笑。
“那我先走了。”
苏挽月的朋友还在外面等。她回头看程星以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离开了便利店。
程星以走到一张空桌前，迟缓地坐下。她握着手上的矿泉水，却仿若木雕般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从落地玻璃窗映照进来的光似乎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
程星以下意识抬起头，恰好和韩数的目光交汇。
他打着伞，站在雨幕下，隔着落地玻璃窗和她对视，目光深邃如渊。
叮咚——
便利店的自动门开了。
韩数收起伞，走进便利店。
程星以望向他，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韩数来到她的身边坐下，语气听似随意：“我刚刚去实验室，发现没人。”
程星以握着矿泉水的手紧了紧：“那你知道了……”
“嗯。”
两人陷入沉默。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她坐着。
过了许久，
“学长。”
程星以低垂着眼帘，声音缓慢又沉重，语气里透着深深的自我怀疑。
“我是不是一个不合格的组长？”
第69章 第六十九道函数式 chapter 6……
韩数看向她, 语气肯定：
“你不是。”
程星以本能地摇了摇头，有气无力：“但我争取不来资源，现在项目进展停滞不前, 就连团队成员都失去了信心……”
哪怕其他人不像杨明高那般直接表露，或许心里的信念也早已动摇。
“如果当初组长是你, 现在情况是不是会更好？”
“科研没有捷径, 有质疑和失败是正常的, 就算是我, 也没法做到尽善尽美。”
韩数顿了一瞬, 声音清冷而微沉：“重要的不是别人的想法，而是你的。”
道理她都明白, 那些曾经奋斗的画面也一一在脑海中闪过。
可此刻, 它们却像是隔着一层雾霭, 遥远又虚幻，根本无法驱散她内心的空茫。
程星以抬起头, 看向玻璃窗外：“可接下来的路要怎样走，我也不知道。”
外面是茫茫的黑夜, 路灯晕染着街角的一隅，昏黄的光影下, 飘着细细的小雨丝。
“我真的能带领好团队吗？”她的声音很轻。
从最开始的踌躇满志到现在的满心疲惫。
一次次拒绝的资源申请、停滞不前的项目进度、团队成员们日益消沉的状态……
如同重重巨石，压在内心一点点堆积。
到这一刻, 摇摇欲坠的高楼终于全然坍塌。
她头一次生出逃避的念头。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 便如同野草一般在心底疯长, 甚至有个声音不断在她脑海里说：继续这样下去, 真的有意义吗？不如放弃。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暂时把它放到一边。”韩数的声音依旧清冷，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拽出来。
“明天……”
“喂。”忽然一道声音传来, 打断了他。
两人循声看去。
便利店的门打开了，李一航走进来，身上还沾染着微微的水汽。
程星以有些意外：“你怎么也来了？”
看到韩数，李一航脚步一滞，没立刻回应，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才转向她：
“晚饭没来拿，给你打电话打不通，消息也不回，我还以为你出什么状况了。”
关机了？
程星以下意识从书包里翻出手机，按了按开机键，果然是没电黑屏了。
从实验室到现在，两个多小时，她压根没注意到手机早就没电自动关机了。
她抬头，问：“那……晚饭呢？”
“放那儿老半天早就凉透了，我就自己解决掉了，”李一航停顿了下，语气稍缓，“你还没吃饭吧？”
程星以摇了摇头。
“那走吧，现在去食堂。”李一航招呼道。
程星以一时没缓过神来。
见她迟迟不动，他双手插兜，挑眉催促道：“还愣着干嘛？就算有什么事，也吃完饭再说。”
程星以这才回神，赶忙站起身。
李一航走了几步，又回头，皱眉朝韩数招呼道：“你也跟上。”
三人来到附近的食堂。
这个点，大部分窗口都已经打烊了，只有几个夜宵窗口还开着。
程星以点了一碗鱼丸汤粉。
她端着餐回到座位的时候，恰好听见韩数对李一航说：“多谢表哥款待。”
“谁是你表哥？”李一航有些恼怒。
听着他俩这对话，程星以有些想笑，但这种情绪转瞬间被心底的惆怅取代。
坐下后，她才注意到，李一航面前是空的。
“你……不吃吗？”程星以问。
“刚吃了两份饭，已经饱了，”李一航没好气地回了句，“你赶紧吃吧。”
晚上基本没吃什么东西，程星以是真饿了。
她没再说话，低头认真吃起汤粉来。
等她碗里的汤粉吃得差不多，李一航这才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程星以捞起一个沉底的鱼丸，掩饰般说。
“是不是实验的事情？”李一航目光如炬，仿佛能看穿她的内心。
“不是，”程星以下意识否认，“我就是太累了，回去歇一歇就好。”
她将目光转向韩数，借机转移话题：“学长，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
韩数说：“明天有空吗？想借用你一天的时间。”
程星以怔了一怔，下意识看向李一航。
李一航神色一僵，嘴角抽了抽，硬是把那情绪给压制下去。
他深呼吸一口气，站起身，看向别处，故意板着脸严肃道：“下不为例啊。”
*
第二天清晨六点半，天光未亮，周遭仍都雾蒙蒙的。
程星以在校门口跟韩数汇合，两人一起出发前往——
她原本以为他要带自己去处理实验室的事情，结果却是……去爬山？
这一路，他也没有提起过和项目或实验相关的事。
登山道蜿蜒漫长，他们一路走走停停，一个小时后才抵达山顶。
昨晚，程星以其实没睡好。
被韩数拉着一块登山，她其实是有点懵的。
到达山顶观景台时，程星以已经累得不行，双腿都在发软，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她找了块石头坐下休息，气喘吁吁。
山顶可比山下冷得多。
山风迎面吹来，带着一丝丝凉意，清凉的空气涌入肺部，瞬间将她混沌的思绪冲散，让她清醒不少。
回过头的那一瞬间，她看到眼前的景色，忽然怔住。
云雾缥缈，山脚下的房屋就如同星罗棋布的火柴盒，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大地上，仿佛世间万物皆在俯瞰之中。
她的心忽地就安宁下来，积压在心底的那片阴霾，仿佛都被这风给吹散不少。
韩数也没作声，安静地坐到她身旁。
程星以看得出神，目光一直停留在那远处的风景上，过了许久才拉回思绪。
像是领会到什么，她转过头，看向身侧的韩数：
“学长，你带我来这里，是想告诉我，要拓宽眼界，转换视角看问题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到他的唇角弯了下：“我可什么也没说。”
“我只是带你出来散心，不用做阅读理解。”
程星以：“……”
果然是他。
“别想太多，放松就好。”他收了笑意，补充说。
山风凉爽，却也温柔。
程星以暂时抛下纷扰，深深地吸了一口山顶清新的空气，又看向眼前的景致。
这里没有城市的浮躁和尘嚣，暂时远离烦恼和纷扰。
清风徐来，
她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程星以偏头看向韩数。
清晨的阳光倾洒而下，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他微微侧身过去，细碎的黑发上有浅金流淌，白衬衫随着微风轻轻飘动，柔化了他平日的清冷。
恰好这时，他缓缓抬眸，也朝她望了过来。
对上他深邃的眼睛，程星以感觉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撞了一下。
她不自觉地避开目光，这一刻她的心跳声格外清晰可闻。
程星以揉了揉眼睛，继续假装看风景。
大概是太累了，昨晚本就没睡好，她感觉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抵挡不住卷袭而来的困意，合上了眼睛。
韩数突然感觉肩膀一沉，微微扭头一看。
她靠着他的肩膀，沉沉睡着了。
第70章 第七十道函数式 chapter 70……
韩数看着那张熟睡的脸庞, 轻轻勾了勾嘴角。
这时，背包里的手机震动。
心眼小王子：【韩神，你在哪, 江湖救急！！！】
他瞥了一眼屏幕，没理, 直接把手机调到静音, 扔回到背包里。
*
程星以有好一段时间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
直到隐约间, 她听见一个带着些许娇嗔的女声抱怨：
“看看人家男朋友！再看看你！”
程星以也是这时候醒来的。
她睁开眼时, 入目是一片云海。
云卷云舒, 有风吹过，沙沙声中, 斑驳的树影摇曳。
韩数正捧着一本书在看。
日光下, 他眉眼深邃, 侧脸轮廓深邃立体，清冷的目光隐藏在光影之下, 比这山风更要沉静。
身侧是熟悉的温热触感，她的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
她……竟又枕着韩数的肩膀睡着了。
——等等, 又？
程星以来不及撤回窥探的视线，就被捕捉到了。
韩数合上书：“醒了？”
“嗯, ”程星以也不好意思继续装睡，“我刚睡着了, 你怎么没叫我？”
韩数挑了下眉：“累的话, 多睡会儿也没关系。”
程星以看向不远处那对正在闹别扭的年轻情侣, 赶忙站起身：“不了, 时间不早了，我们下山吧。”
太引人注目，还是别了。
“好。”韩数把书收进背包, 也跟着起身。
的确像韩数说的那样，他只是单纯带她出来散心。
两人在山顶什么也干，只是光坐着看了将近一小时的风景。
下山时，登山的人多了起来，沿途还出现了不少售卖特色小玩意和零食的摊位，好不热闹。
到山脚下，程星以问：“我们现在回学校吗？”
韩数看了眼手机，才说：
“走吧，带你去蹭饭。”
嗯？
蹭饭？
*
一小时后，程星以跟随韩数再一次走进这座熟悉的家属院。
庭院前高大的梧桐树依旧枝繁叶茂、挺拔矗立。
来到奚仲云的家，韩数唤道：
“老师。”
“来了呀。”
奚仲云看到两人，并没有意外。
第二次踏进这间屋子，程星以还有点拘谨：“奚爷爷好。”
“好好，”奚仲云笑着招呼，“快进来。”
韩数爷爷也在，他正蹲在地上 捣鼓一台看着有些年头的留声机。
一看到韩数，他立刻丢开手上活儿，吹胡子瞪眼：“你这小子，平常不见人，快到饭点就冒出来，要不是我守着，都不知道你来蹭饭！”
“爷爷，您该不会天天在这里守吧？”韩数挑眉。
“你……你管我！”韩老爷子哼了一声，转移话题，“臭小子，快过来帮我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韩数瞥了一眼留声机：“你怎么净捣鼓这种没用的东西？”
“什么没用的东西？你这个不识货的家伙！”韩老爷子着急道，“快帮我看看，这东西可贵了。”
韩数轻啧了声，单手插兜走过去。
“你这臭小子，啧什么，也不知道你这性子随了谁。”韩老爷子絮絮叨叨，但从语气听得出很高兴。
说着，就把韩数拉走了。两人凑在那台留声机前，又是摆弄又是争论的。
程星以觉得干站着也不好，转头看向奚仲云：“奚爷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不用，随便坐，”奚仲云笑着说，“当是自己的家就好。”
距离饭点还有一段时间，程星以坐到沙发上，拿了一本杂志翻看起来。
奚仲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嗯？”
正翻着，茶几上的电话响了。
奚仲云走过去接起电话，先是“嗯”了一声，随后听着电话那头的话，皱了一下眉。
挂了电话后，他看向正在忙碌的韩家爷孙，似在思索。
过了会，他转头看向程星以，问道：“星以小姑娘，有空陪我出去走走不？”
“好。”程星以连忙放下杂志。
她起身时，下意识往韩数往方向扫了一眼。
他正检查那部留声机，边捣鼓着，边抬头问韩老爷子：“您为什么不找奚老师帮忙？”
“哼！老奚那老家伙你又不是不知道，”韩老爷子骂骂咧咧，还不忘添油加醋道，“说帮我修这玩意儿拉低他智商，太没人情味了！”
奚仲云听了，也不恼，笑眯眯地从他俩身边走过。
离开庭院，程星以看着奚仲云手上拎着的水果，主动伸过手去：
“奚爷爷，我来帮您拿吧。”
“不用不用，”奚仲云连连摆手，笑着拒绝道，“我身体可硬朗着，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转头看向程星以问道：
“你们的项目现在做得怎样了？”
程星以着实没料到，奚仲云会突然问到项目的事，愣了一下。
她只好硬着头皮说：“项目，嗯，遇到了一些困难，不过……我们正在想办法解决。”
她说谎了。
奚仲云深深地看她一眼，却也只是笑着鼓励：“没关系，这种事不能着急，慢慢来就好。”
他又问了一些细节。
两人边走边聊，沿着小路左拐右拐的，没一会儿，来到了一座略显安静的小院前。
程星以忍不住问：“奚爷爷，这里是……”
奚仲云看着眼前的小院门：“我来看望一位老朋友。”
刚进门，就听到一个带着些倔强的声音传来：
“拿走，你拿走。”
程星以抬眼望去。
房间里
，一位老人坐在轮椅上，护工正站在一旁，好言好语地劝着：“赵大爷，从中午到现在，您就没吃饭，您多少吃点儿呀，这饭菜可都是按照您的口味做的，不吃饭身体哪能扛得住呀。”
赵大爷却把头扭向一边，皱着眉头，脸上满是不乐意的神情，那原本就爬满皱纹的脸庞因为不悦显得越发沟壑纵横。
他喉咙里发出几声哼哼，瓮声瓮气却又倔强：“不吃，不吃，我这会儿忙着呢，哪有时间吃饭，那些数据还等着我去核对呢，别来打扰我。”
说着，一边还在空中虚晃着双手，像是在驱赶着什么，可那动作迟缓又无力。
护工一脸无奈，余光看到奚仲云进来了，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奚老师，您可总算来了，赵大爷这又闹着不肯吃饭了，说要忙工作呢，我怎么劝都没用呀。”
奚仲云说：“陈姨，您先去把饭热热，我来劝劝老赵。”
“好。”陈姨忙不迭地点点头，端起一旁放着的餐食，转身离开了房间。
奚仲云走上前，轻轻拍了拍老赵的肩膀，语气温和：“老伙计，这饭得吃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你不吃饭，哪有力气接着干咱那航天大事呀。”
老赵听到奚仲云的声音，这才慢慢转过头来，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惊喜，可那惊喜中又夹杂着些许迷茫，就好像一时半会儿还没完全认出来眼前的人是谁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回过神来，语气里带着点儿委屈地说：“仲云啊，你来了正好。你看看他们，非要我这会儿吃饭，我这儿正和大伙商量火箭发射的事，哪能顾得上吃饭呀。”
奚仲云看着老赵这副模样，心里一阵酸楚。
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老赵身边，耐心地劝说道：“老赵，火箭发射的事儿都安排妥当了。现在你得先把饭吃了，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盯着后续的事儿嘛。”
程星以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
她注意到老赵的目光已经没了往日的清明，变得浑浊又迷离，那眼神时不时地游离着，像是在努力从混乱的记忆里找寻着什么线索。
他整个人也显得有些坐立不安，身子微微晃动着，双手还不自觉地在衣角处反复揉搓。
老赵听了奚仲云的话，眉头皱得更紧了，好半天才又开口：“真的都安排好了？那轨道参数啥的，可都核对准确了？这可不能出一点儿差错啊。”
奚仲云握住老赵那满是老茧且微微发颤的手：“都核对好了，一切都顺利着呢，你就放一百个心吧。现在啊，你先把饭吃了，要是饿着肚子，咱后面那些事儿可怎么继续呀。”
老赵将信将疑，可还是嘀咕着：“那……那行吧，我等会就吃点儿，吃完了可得赶紧接着干活儿啊。”
“好好好，那等会儿饭来了，你得赶紧吃啊。”
“知道了知道了。”
老赵随口应下，又拉着奚仲云不住地念叨着：“那航天器的材料研发，也得抓紧呐，要保证又轻便又坚固，这样才能更好地完成任务啊……”
忽然，他声音一顿，目光在程星以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像是回过神来似的：
“仲云，你身边的小姑娘是咱们院新来的研究员吗？”
程星以愣了一下，刚想回答，奚仲云在旁说道：“是，这孩子现在也在往这方面努力，是个好苗子。”
说着，他朝程星以使了个眼色。
程星以会意，立刻说道：“赵老师好，我是程星以。”
老赵听了，脸上满是欣喜，不住地点头：“好啊，好啊，咱们航天事业就得靠你们这些年轻人接着往下干呀。”
他又转头看向窗外的夕阳，突然叹息一声，摇头晃脑地吟诵起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仲云，你说，我们能等来日出的这一天吗？”
奚仲云说：“能，能，当然能。”
陈姨端着热好的饭菜重新进来，老赵把她当成另一位科研员，眉飞色舞说起他的构想。
奚仲云看着这一幕，暗暗叹息一声：“我们走吧。”
出了房间。
程星以低声问道：“奚爷爷，赵爷爷这是……”
奚仲云微微颔首，声音有些沉重地说道：“唉，你赵爷爷得了阿兹海默症。”
“阿兹海默症……”
尽管心里早有预感，得到确切的答案时，程星以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一紧。
对于这个病症，她并非一无所知。
阿兹海默症，是一种常见的神经退行性疾病，会逐渐损害记忆、认知能力。（注1）
奚仲云说：“这病慢慢地把他的记忆都给偷走了，好多现在的事儿，他都记不清了，就只记得以前工作的事情。他现在总是觉得自己还在工作一线呢，所以才会闹着不肯吃饭，觉得吃饭耽误了干活。”
程星以攥紧了手心，说不清此刻的心情：“那，赵爷爷的家人呢？”
奚仲云背着手，仰头看向天空：“老赵无儿无女，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航天航空事业。对他来说，实验室就是他的家，我们这些同行就是他的家人。”
“……”
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他讲起从前的过往：
“那时候啊，条件可艰苦喽。我们在大西北戈壁的发射中心，那地方风沙大得很，经常吹得人满脸都是沙子。住的地方也简陋得很，跟现在可没法比。”
“我们那时候就想着，一定要把咱国家的航天事业搞起来。”
“为了让实验顺利进行，任务能按时完成，我们就长期扎根在那儿。忙起来的时候，那真是废寝忘食。饿了，就啃几口冷馒头；困了，随便找个地方眯一会儿。”
“有一回啊，实验碰到个大难题。”
“我们一群人好几天都没好好睡过觉了，一直在那儿琢磨办法。每个人眼睛都红得跟兔子似的，可谁也没说要放弃。”
“我们翻书、讨论、做试验，试了各种办法。最后啊，可算把问题给解决了。那时候的高兴劲儿啊，就别提了。”
“我们那时候也顾不上家里，错过了好多事儿。但是我们不后悔，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一件特别重要的事儿，是为了咱们国家好。”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来，看向程星以：“你们现在条件可比我们那时候好多了，但是咱科研报国的精神可不能丢。好好努力，把咱国家的航天事业搞得更红火。”
程星以怔了下，低下头，犹豫着问道：“那奚爷爷，遇到瓶颈的时候，你们……会想过放弃吗？”
奚仲云眯了眯眼：“要说完全没有想到过放弃那是假话。那时候遇到瓶颈，困难一个接着一个，有时候真觉得这路走不下去了。”
“但我们干的这事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咱国家。再难的路，我们也得咬着牙走下去。”
“遇到团队意见不合，那是常有的事儿，争论的过程可能会很激烈，但这也是好事。”
“我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那就是把我们的航天事业做好。所以大家都知道，不管有多大的分歧，最后都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
像是回想起什么趣事，他的嘴角泛起一丝笑容：“不过谁能想到，那时候争论得最凶的，就是我和老赵。”
顿了顿，又轻叹了一口气：“可惜，他现在……”
程星以抬头看向天空，天边晚霞似火，橙光染红了大半的苍穹。
眼睛莫名有些湿润。
世界从不曾停止向前的脚步，时间也总是无情地流走而去。被留存下来的，唯有那不愿被遗忘的理想。
是传承，亦是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