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衔月听到他一字一顿的吐出如此冰冷的一眼, 一瞬间心脏急剧收缩,产生了仿佛被不可躲避的长枪锁住要害的惊惧,不可克制的战栗起来。
她第一反应就是起身后撤逃跑。
但, 以这种速度, 根本来不及闪避祝游的杀意——
重重叠叠歪斜扭曲并且紧挨在一起的冰棱如同林立的高楼,连续不断的向上生长。
楼衔月往后踉跄两步,只觉得手和脚都被冻在原地,一步也不能后退, 马上就要被贯穿身体。
眼前闪过无数道疯狂闪回的碎片, 死亡的预感降临。
喀拉一声锐响,骨节残忍错位的刺耳声音先传入楼衔月的耳中,让她耳边嗡嗡轰鸣, 却并未感觉到来自自己身上的疼痛。
她狼狈的失去重心向后仰倒,可却没有摔在尖锐的冰刺上, 而是被一道身影死死揽住腰捞起, 随后被扔进一片漆黑的空间。
这里没有冰棱和祝游, 好像是安全的。
千钧一发之际救下楼衔月的夏元正愤怒的低啐一口,看向祝游低骂道:“神经病。”
他用急促的喘息来调整刚刚身体机能的迅速爆发, 极其有经验的将自己的身体状态回调。
夏元正蹲在楼衔月面前,死死盯住祝游。
刚刚替楼衔月挡的那一击此时伤口深可见骨, 让他无比后怕。如果再晚来一步, 楼衔星的妹妹还真就死在祝游这个疯子手里了。
而异能空间里的楼衔月则是震惊的看着他的背影,难以置信的低声问:“你是那个保护姐姐的……?!”
夏元正没说话,只是伸手一挥,用自己的空间彻底覆住了楼衔月。
接着他缓缓抬起手,如瀑的鲜血一连串往下掉,确实十分可怖。
夏元正表面冰冷的和祝游对峙, 内心则是一片惊疑不定。
祝游非亲非故,杀楼衔月做什么?还有,祝游明面上的实力,有现在这么强吗?
刚刚那一击他来了都躲不开,只能勉强用肉身去挡。
在保护楼衔星之前,夏元正猎杀了无数丧尸和异能者,在基地上层的管理者正是清道夫的角色,跨级别杀异能者对他来说并不难,更别说躲过攻击,这也是他笃定自己最后能杀死祝游的原因。
但现在,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本能为他敲响了警钟。
楼衔月在他的空间内绝对安全,但这个完全安全的地方限制就是只能容纳一个活人,于是夏元正不可避免的暴露在祝游面前。
他转了下匕首,放弃了在这里消耗祝游的想法,改为逃跑。
只是单纯的逃脱还是不可能失败的——这点他有自信。
按兵不动良久,被惊起的灰尘也重新簌簌落回刀尖,气氛逐渐剑拔弩张。
而从刚刚到现在,祝游都没有对这个不速之客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修长的眉宇有些不耐烦的拧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像樽眼带讥诮的漂亮雕像。
夏元正脸颊上的肌肉神经质的抖动了一下,然后发动了他异能的第二个用法。
扭曲的空间在祝游面前闪过,夏元正的身影像老式相机拍出来的定格瞬间照片。他在空中无数次闪现,停顿又重复,阻塞又挥刀!
分不清远近的身影哪一道才致命,更分不清斩下的哪一刀才真正危险,这样的暗杀确实难以躲避,因为千军万马的虚影掩盖了那唯一的刀光。
夏元正知道祝游只能被迫回神彻底防御这道攻击,这样,他就可以带着楼衔月极速逃走。
可他失算了,意料之中环绕四周的坚硬冰墙并没有从祝游身边出现,甚至祝游都没有发动异能,只是眼尾漫不经心的往下一压,拇指指腹向上,蹭的一声挑开了直刀的刀柄。
寒光凛冽,长刀出鞘。
祝游单手持握这把冰冷的杀器,不惧不退的迎面上挑刀尖!
牙酸的爆裂声在金属的对抗中轰鸣,夏元正猛的向后仰去,感觉刚刚一刀的力度不仅让人手指发麻震颤到无法握紧武器,甚至给人一种震碎了胸腔,连呼吸都带上了剧痛的压迫感。
崩出的血液溅上了祝游的眼尾,染上一层绯艳诡异的红晕。
夏元正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祝游就面不改色的反身飞踢一脚,逼得他从喉管中吐出浓稠的血液。
接着,祝游的鞋尖就居高临下的踩在了他的身上,而从夏元正的角度,能看到祝游那张被高高竖起的堆叠领口遮住一半的脸。
明明如此年轻,眼神却冷峭无情。
祝游长睫一垂盖住漆黑的瞳孔,吐字缓慢,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他问:“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该出现的人离开了他们规定好的位置,这让祝游有点烦闷,同时因为这点他也清楚,这绝不是个意外。
口腔中的鲜血争先恐后的涌出糊住了嗓子眼,夏元正本来想当即告状,说是丧尸皇把我抓来的!要打你们狗咬狗去,别一个两个都喜欢踩在别人身上讲话啊!
但说出来就成了模糊不清的几句话,呜呜咽咽的看起来又急又气,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于是祝游握刀的手轻轻往上提了点,阴森森的威胁:“不说就把你分尸成十六块。”
夏元正:……
草。
不过提到丧尸皇夏元正终于想起来了,刚刚他是一路拼了命的跟着陵野来这里找人的,但是陵野人呢?
眼见祝游锋锐的刀光就要往颈边贴过,夏元正一口吐出糊住口腔的鲜血,声音沙哑的喊道:“我说了我是被绑架来……”
“我带来的。”
说不出什么样的声音从祝游身后响起,低沉温吞或者磁性轻缓都不能准确描述,最特别的点,大概是咬字有些难辨的模糊不清。
明明语调轻快,落在祝游耳边却重若千钧。
他猛的回头,看见那个角落里供员工上下穿梭拿取资料的旋转长梯上,安静的站着一个人。
——说“站”,并不准确。严格来说,他正轻松自在的坐在扶手上看完了全程,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甚至,两个打的如火如荼的异能者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他黑色的短上衣卡在腰腹间,露出一截精瘦的腰线,长靴扣住脚踝收住牛仔裤脚,一路延伸出过长的腿部线条。此时瘦削有力的踝骨正懒懒的交叠在一起,颇为闲适的在空中晃晃悠悠。
脸上像在流动的银色瞳孔几乎摄人心魄,眼睛深邃又明亮。而他落下的视线就这么越过灰尘坚冰和血渍,完好无损的投注进祝游的眼底。
陵野有些随意的从二十几阶高度的楼梯扶手上跳了下来。落地的时候发尾的小小反翘荡了荡,危险逼人又有几分干净的朝气。
然后他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这时祝游才像回神了一样,忽的别过了眼,喉结上下滚了滚。
接着祝游就立刻收回了踩在夏元正身上的脚尖,连刀都极其流畅的按进了刀鞘。
人在紧张的时候总会表现得很忙,祝游两只手抬起慌张片刻,最后只能系紧了自己作战服下摆两颗未扣的纽扣。
陵野靠近的时候,能感觉到祝游的呼吸小小停滞了一下。他默不作声的看了祝游一眼,指了指倒霉催的夏元正,十分理直气壮的说:“我绑架的。”
祝游顺着他的指尖看向了夏元正颈间那个噼里啪啦响着电火花的荆棘项圈。
接着,陵野惊讶的发现,祝游居然眼睛都直了。
他盯着那个项圈看了半天,又用黑漆漆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了陵野一眼,最后才有些委屈的收回了视线。
等等,委屈?
这个神态的表情一闪而过,陵野觉得应该是自己看错并且解读错了。
毕竟他不是很懂人类。
过了一会,祝游才顿了顿,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哦,知道了。”
哦?
陵野微微挑了下眉,转过眼懒洋洋的对夏元正说:“准备躺到什么时候?”
夏元正蹭的一下从地上蹿了起来,很沧桑的陪笑了一下。
心累。
不过哪怕如此,他也没把楼衔月从自己的异能空间里放出来。
现在的场景实在是有点诡异,顶着一身血的夏元正和眼前这两位挨个把他揍了一遍的人对视,发现陵野的眼神坦坦荡荡,祝游倒是一反刚刚大卸十六块的气势,十分不自觉的退了两步。
见状夏元正心里冷笑一声,想:怕了吧?让你揍我,现在好了丧尸皇都来了,看你怎么跑!
祝游确实很害怕,大脑一片空白,把杀夏元正和楼衔月的要紧事都忘了,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赶紧跑。
不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祝游迅速给自己规划了十几种离开的路线,连夏元正跑过来阻拦他和陵野要同他打一架的所有可能性都算上了。
就在他转身抬腿,绷紧全身肌肉准备跑路的时候……陵野懒洋洋的搂住了他的肩。
然后陵野毫不避讳的偏头笑着问祝游:“祝长官,你跑什么?”
祝游被祝长官三个字刺激的背都挺直了。
他双手不自然的攥紧,耳朵霎时间蔓延起一片红,红得像要滴血。
不过这次祝游做的好的地方在于,他脸上还是勉强维持住了冰山一样的冷酷。
陵野把这一切尽收眼底,随后看见祝游狠狠抿了下唇,压低声音僵硬的说:“我要去杀T5,有任务,请别……”
他想说请别打扰我。
但是陵野好像没听清似的,又把头往他这边偏了一点。
温润的吐息清浅分明,眼前人的睫羽像挠在心上的一把小刷子。
祝游静了五秒。
他忘词了。
陵野等了会没等到他把话说完,狐疑的歪了歪头,见他呆在原地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下,十分善良的补充道:“别什么,我们顺路啊。”
祝游回神,愣了一下,反问:“哪里……哪里顺路?”
陵野无辜道:“你杀T5。”
然后他又指了指夏元正:“他们杀你。”
最后指向自己:“都死了,我开饭。”
有问题吗?没有。
很有逻辑的说辞,十分顺路的一行人。
祝游沉默片刻,没觉得这句话冒犯,反而认认真真的从陵野的话里得出了,陵野应该已经知道了些什么线索的信息。
知道,但是并不多,所以一不小心,就又会重蹈覆辙。
想到这里,祝游突然气得要命,下意识的用有些急促,又难得凶狠的语气对陵野说
“所以你一点都没考虑过自己会有危险的情况?我说了这次没什么能吃的东西,我们也不顺路,说了让你赶紧离开这里,你怎么就是——”
怎么就是,不在乎呢。
……
不知道为什么,祝游提高音量说的话没完全吐出口,而是滞涩的停在了一个不合适的切口上。
气氛突然间变得很诡异,空气中没有人再说话的声音,无比安静,安静的可怕。
而话一说完祝游就后悔了,恨不得把自己刚刚吐出口的字全部囫囵吞回去。
我干嘛这么凶他?!
祝游这么想着,僵硬的挪过了视线,发现陵野顿时敛下了笑意,垂着眼一言不发的松开了手。
然后他听见陵野冷冷的对夏元正说:“T5,带路,别闲着。”
夏元正颈上的项圈呲的一下炸了个电火花,他不爽的磨了磨牙,心不甘情不愿的往基地布置好的T5陷阱里走去。
陵野一言不发的把手插进口袋里,长腿一迈,走的又急又快,紧紧跟在了夏元正身后。
一边走,还要一边不耐烦的催受伤惨重的病号加快步伐。
看着这一幕,祝游心里难受的要命。
他其实一直都只有很简单的两个愿望,陵野能够平安,陵野可以一直开心。
结果两个都没做到,事与愿违。
还是自己太过没用,什么都做不好。
不仅没改变陵野面对危险的想法,还让他感到不开心了。
看着陵野的背影,祝游脚步一顿,怎么也没法转身离开。
他狠狠咬了咬牙,飞速追了上去。
祝游就这么不远不近的跟在陵野身后,像以前一样一点声音都不发出。
直到走了太久,到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看着他冷硬的侧脸,小声道歉。
“对不起陵野,刚刚不该凶你。"
陵野没理他。
“陵野……”
祝游有点着急,一着急就像以前一样不由自主的拉住了陵野的手腕,连声恳求道:“陵野陵野,你理我一下。”
这话太过熟悉,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陵野无声的软下了目光。
其实他本来也没生气,只是莫名觉得祝游还好意思教训他,明明自己才是那个最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人才对……
想法来的莫名,让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表示。
陵野把视线重新落回在了祝游身上,发现他眼睛乌黑湿漉,眼尾焉焉的往下低垂,像受了什么惊吓可怜兮兮找人告状的小狗似的,只能扒拉着主人的衣角。
所以他故意对祝游说:“理你了,所以怎么了?”
祝游急切的回答道:“我想说刚刚我不是那个意思,向你道歉。要怎么做……你才会开心点啊?”
他愧疚得连说话都带了点颤抖,怪可怜的。
陵野故作认真的思考了一会,看着他仰着脸乖觉认真的神情,恶趣味不自觉的涌上心头。
他慢悠悠开口说:“需要我提吗?你以前没哄过别人么?”
祝游愣了一下,不由得想起之前自己是怎么和陵野撒娇的。
于是这次,他脸颊上也漫了点红色。
祝游紧张的掀起眼看了看陵野,抬起手微微从颈间勾出一截短短的红绳,语调又轻又软的向人求饶道
“那……只摸一次可以吗,陵野。”
第122章 冰棍 这个也要舔干净吗?
祝游指腹只有极其寡淡的一层粉色, 现在指尖紧紧勾起那根红绳往陵野面前伸,肌肤就被那根绷住的窄短红绳勒出一段深深的红印,顿时染上一抹鲜艳的亮色。
他是不敢看陵野的, 就只能忐忑的垂着细软的睫羽, 紧张的让长睫一晃一晃,声音支支吾吾。
陵野倒是觉得祝游挺有意思。
刚刚自己不在的时候,祝游威胁夏元正威胁得又凶又狠,感觉话里能掉出来成打的冰碴, 好像多说一个字都欠奉。
面对自己, 却提高下音量都觉得凶。说话慢吞吞的,还带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干净柔软的少年腔调。
所以陵野才说祝游掩饰的太失败了, 就算满不在乎如陵野,都能感受到祝游的小心翼翼和特殊对待。
也正是因为这, 样陵野才起了对祝游的窥探欲。
因为很奇怪不是吗, 谁会用这样小心翼翼的态度, 面对所谓的丧尸皇?
这么想着,陵野漫不经心的敛了下银白的瞳孔。
他脸上没太多的情绪变化, 漂亮的五官和独特的压迫感让他显得精致又暴戾,看起来难以接近。
陵野没动。
主要是他没明白祝游话里摸一下的意思, 但看着祝游那样有些羞赧郑重的神情, 又觉得有点好笑,和蠢蠢欲动。
于是他抬手勾住祝游颈间的那串红绳,像拉着小狗的牵引绳一样,把他拉近了自己怀里。
然后,他就懂了祝游在说什么。
手下的那根红线里似乎流转着和陵野同源的血液,是件真真正正拥有着生命.的道具。
陵野指尖覆上的那一瞬间, 立刻就能感受到红线传来的景象,它讨好的套上陵野的手,似乎终于等来了主人。
原来红线无时无刻不在祝游的肌肤上漫不经心的缠绕,不过并不太多,只有浅浅的一线。
从脚踝绕个圈攀上小腿,再松松散散的搭在腰窝,接着扣住手腕从小臂一路蜿蜒而上,环住锁骨,留在了颈侧。
在压制着某种力量的同时,又不讲理的掌控着祝游的全身。
而陵野只要勾一下这根红绳,它就会顺从的在祝游身上缓慢流动,忠实的把祝游身体的每一处要害,每一寸敏.感点,每一块挺拔的骨全数交代出来。
好像这天生就属于陵野,一切都归他所有。
白玉一样的躯体,吊着根细细的红绳,就这样什么都遮不住的浅浅一线,才漂亮又有冲击力。
手缠上去,玉就被把玩的在空中轻轻飘荡,不停啄吻着你的指尖。
乍一看,他们没什么亲昵的接触,顶多陵野松散随意的伸过手环了一下祝游的腰,极其自然。
但两个人脸上的神情又很奇怪。
陵野饶有兴趣勾起的唇角带上了些无法抗拒的侵略性,而祝游则紧紧抿着唇,眼底浮起一层湿红的雾。
陵野控制着红绳,让动作变得有点狠。
祝游没忍住,有些难捱的掀起眼看他,唇瓣颤抖着张开,水红的舌面上,那个漆黑的,刻着陵野名字的纹身格外晃眼。
只能说,十分优秀的,从头到尾的满足了陵野的占有欲。
……
半晌,陵野眼睑意味不明的阖了一下,缓缓松开了手。
祝游浑身被弄的发麻,此时正狼狈的低头调整了下神情,又因为带着些自己压抑太久的,说不出口的小心思,让不过脑子的话直接吐出了口
“这样……就可以了吗?”
话音刚落,陵野就深深看了他一眼,薄唇边上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虎牙小尖。
“不够?祝长官,是你哄我还是我哄你?”
祝游羞赧又尴尬,忍不住抬头盯着陵野看,觉得他简直就是个既恶劣又撩人的混蛋。
陵野伸出手碾了一下祝游还带着点水色的眼尾,气定神闲的问:“平常也这么哄别人吗?”
“才没有。”
祝游第一时间反对,有些气恼的反驳道:“别人不这样,只有你要哄。”
祝游想表达的是,只有陵野他才会哄,只有陵野才需要他花心思。
谁知道陵野淡淡点了点头,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反问道:“所以你是说只有我爱生气?”
祝游一愣,小幅度摇了摇头。
然后他又有些心虚似的,轻轻瞥了陵野一眼,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偷偷摸摸的勾了下唇角。
是个有点狡黠的,仗着他人好感做了坏事的笑。
/
夏元正在前面走出了一段路,回头看见陵野和祝游还僵持在那里,以为两人真要打起来了,巴不得马上摇旗助威。
结果陵野却只是看起来有点不耐烦的拉了一下祝游,让他有些僵硬的被陵野搭着肩走了过来。
活像末世前那种关系好的恨不能天天黏在一起的男高中生好兄弟。
夏元正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还听见祝游模糊不清的向陵野解释道:“一点点,这样……挺可爱的。”
啊?怎么就扯上可爱了?
可爱这个词是能在这种你死我活的语境下说的吗?!你搁这上相亲角呢?!
夏元正看了一下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怒火中烧,只希望马上天降金手指,助他揍扁这双看对眼的漂亮王八。
一想到变成王八还要服从事实的给他们加个好看的定语,夏元正更愤怒了。
然后愤怒到一半他就老实了。
从他身边走过的祝游不知道为什么红了小半张下巴,用这样的表情有些躁郁的开口说:“别人?没有别人,别人有意见生气就去死。”
夏元正:……不是哥们?
陵野被他这句别人去死的双标表现逗笑了,他边笑边奇怪的偏过头看着夏元正,十分不客气的问:“看我干什么?走不动了?”
颈间那项圈的小电火花立刻咯嘣一声,夏元正心里骂了一百句脏话,脸上还要表现出堪比基地客服的服务性微笑,往前一伸手,笑道:“没有没有,您二位这边请。”
请请请,请你们赶紧找个坑摔下去!!
夏元正暴躁的在心里怼了一句,一回神,发现祝游的目光略过陵野死死盯着他的脖子。
祝游黑沉的眼睛无光阴郁,周身气质冰冷肃杀,给夏元正一种被可怕男鬼盯上的危险感。
他打了个寒颤,想不出自己是哪里碍着祝游的眼了。
总不能是他会读心吧?
夏元正把全身上下都扫视了一遍也没看出问题,却发现祝游又烦躁的啧了一声,脸不悦的转了回去,绷出个冰冷的下颌线。
看起来是真的很不爽。
他这不开心的态度自然也被陵野看到了,毕竟隔这么近。
然后夏元正眼睁睁的看着陵野只是问询似的挑了下眉,祝游就对他下意识的露出一个温润的笑。?
一个笑??!
夏元正看完眼前的场景只剩下一脑袋的问号,甚至感受到了某种直男被男同支配的恶寒。
……可怕。
/
T5的所在地在沙尘暴中心,远且危险。不过按理来说,祝游和陵野顶着风沙闯进去是没问题的。
但是根据夏元正的说法,这次联合行动,基地表面分配了几支S级小队都去猎杀T4T3丧尸群,实则让他们全部停留在沙漠中,如果夏元正暗杀失败,他们就直接强硬开战,当场剖了祝游的异能核。
听到这里,陵野咔嚓一声咬碎了嘴里的冰棍,相当嘲讽的短促笑了一声,明晃晃的表达了自己的不屑。
说话的夏元正谨慎的暂时闭上了嘴,学会了察言观色。
因为刚刚说的那些原因,此刻,他们一行人正坐在祝游的越野车里,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直愣愣的往T5丧尸据点前行。
夏元正和从异能空间里放出来短暂休息的楼衔月僵硬的坐在后座,祝游开车,而陵野则在副驾驶面无表情的咔咔啃冰棍。
冰棍里包裹的糖浆还是陵野现杀的刺羽花蜜,祝游一边开车一边默不作声的用异能裹住糖浆做成冰棍给陵野当小零食,对后座楼衔月冰冷的审视,以及那些围剿他的计划没发表意见。
陵野用虎牙不耐烦的叼着冰棍磨了磨,掀起眼看向后视镜,问夏元正:“伊甸园剩下的四个接近裁决级的异能者什么情况。”
“哦,这四个人是风暴的云伋,暗影的翟泾,时遂的闵元白,还有星魂的许北。”
“他们分别是四个S级小队的队长,异能也和队名有关。依次是风,影,还有时间。”
“而星魂的许北比较特殊,他的队员都是力量系,但他本人的异能是增幅,而且是没有任何限制的全方位增幅,直到他脱力为止。”
这些介绍说出来有种令丧尸闻风丧胆的可怕,不过……肯定不在陵野的恐惧范围内。
夏元正想起陵野手上那些重重叠叠量体的不同异能能量,心里不寒而栗。
说真的,丧尸皇带着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一网打尽整个人类吗……
本来夏元正是这么想的,但见到陵野本人,他又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如果丧尸皇说话做事都和人类别无二致,那他到底为什么要针对人类?一起生活不好吗?
他这么想着,看见陵野十分大方的递过来两根甜水冰棍,似乎是要分给他和一言不发的楼衔月。
他们都没接。
“不吃么?”陵野疑惑的回头看着两个没动的人,“祝游做的很好吃诶。”
说实话,陵野的眼神给人一种,“如果不吃我安利的食物你们两个没品的东西就可以消失在世界上了”的,微妙危险感。
夏元正连忙解释道:“刺羽花蜜对普通人有毒,小月吃不了。”
陵野把目光落回了夏元正身上。
夏元正眼神飘忽,和后视镜里祝游冷冰冰的视线对上了目光,生出了一种自己还是不要消受这番好意的直觉。
他求生欲很强的说:“我过敏。”
陵野哦了一声,含着冰棍模糊不清的感慨道:“人类真没用。”
他收回手,手上可食用的冰棍特地被祝游用一层薄冰淋上金黄的花蜜层叠做成,有点容易化。只是从驾驶座中间祝游做的小冰箱里拿出来一会,就融了点黏腻的汁水。
于是陵野把冰棍递到了祝游面前,祝游二话不说,神色微动,一层新的浮冰就覆了上去,把往下流淌的水滴全数凝结。
结果陵野不悦的拧了下眉毛,说:“我是让你尝一口。”
祝游抿了抿唇,低声说:“开车不方便。”
正好,陵野有话要和他说且不想让别人听见,闻言立刻让夏元正坐上驾驶位,自己则拉着祝游翻上了越野车顶。
平整而宽敞的车顶很方便坐人,哪怕车开的颠簸,对陵野和祝游来说维持平衡也完全不费力。
放眼望去,夜晚的沙漠如同一片黑色的波涛起伏的海,而头顶广阔星河澄澈无比,美得惊心动魄。
这样好的风景,确实让人心旷神怡。
陵野随手把冰棍递给祝游,边分享边想问他,之前面对楼衔月时,说的“这一次”是什么意思。
不过,祝游似乎误会了他分享的程度。
祝游并没有接过冰棍,而是微微低头,长睫柔顺的覆下,就这么借着陵野的手轻轻咬了一口顶端的冰块。
甜丝丝的,很好吃。
陵野没说什么,就这样纵容的抬着手,看着他轻轻咬着脆冰,觉得是一副小狗舔水的有趣模样。
只是薄冰融化的速度略快,冰壁溢出来的小水珠往下滑了点,很快就被祝游伸出舌尖轻轻含过。
但过了一会,马上就出现了更多的汁水往下流淌。毕竟这个姿势很不方便,祝游有点苦恼的启唇,看起来是想用冰晶重新加固。
不过这样不就永远吃不完了吗?
陵野有些好笑的垂下眼,因为这个有趣的想法制止了祝游作弊的请求,反而命令道:“舔干净。”
祝游近乎懵懂的抬了下眼,看见在群星之下,陵野过分白皙的脸就像冰一样晶莹剔透。
他鼻梁挺拔轮廓流畅,薄唇含着点浅淡的笑,说着话的时候,甚至带着些过于惑人的骄矜。
于是祝游下意识的遵循他的命令,淡红的唇微微张合,抿过流落的汁水。
没由来的,陵野突然觉得要给祝游打个舌钉。
晶莹剔透的水珠摇摇欲坠的悬挂在冰棍的表面,因为数量太多,最后终于不堪重负,“滴答”一声掉落下来,在陵野手上溅起一小片黏腻的水渍。
陵野的目光微微下落,看见祝游愣了一下,有些迟疑的握住了自己的手。
然后他听见祝游低声问道:“这个……也要舔干净吗?”
陵野没回答,只是眸色微微暗了下去,随即,坦然的向祝游摊开了修长的指骨。
第123章 时间 腰挺细
陵野的手有种独特的漂亮, 毫无缺点,冷白玉雕一样,修长分明又遒劲有力。
他什么也没说, 就这样带着点说不出的笑意瞧着祝游, 言外之意尽在其中。
在祝游眼里,他整个人挺拔又明亮,唇边微微翘起的虎牙显得有些顽劣,又干净又帅气, 比头顶的星穹还要引人注目。
于是祝游脸上浮起一小片雾一样轻薄的红, 握着陵野的手紧了紧,拉着往上抬了一寸,像捧着什么宝物一样, 郑重的放在自己的面前。
然后他喉结轻滚,有些犹豫的慢慢倾身过去, 小心翼翼的伸出一小截水红舌尖。
眼底含了汪池水一样, 慢慢溢出点透亮的色泽。
耳骨也发红, 整个人像熟透了,唇瓣不上不下的卡在这一寸的距离前,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太超过了。
这对陵野来说可能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但在祝游看来, 几乎是种明晃晃的挑逗和暧昧暗示。
他轻轻垂下眼皮盖住视线,喉结滚了滚,希冀于用这样的方式来逃脱古怪的氛围。
可就他依言乖乖照做之时,陵野却低低笑了一声。
然后还没等祝游有所动作,陵野就主动抬起手,轻轻用指节撞上了他薄红的唇。
冰凉, 朦胧,一触即分。
那颗刺羽花蜜味的水珠,就这样带着丝丝缕缕的冰凉和甜意,被祝游所品尝。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但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心跳成了一首连绵的乐曲,又突然铮铮的弹错了一个音。
陵野十分随意将剩下的冰棍全部强硬的塞进祝游的口腔,这次,祝游下意识将它们咬碎。等到碎冰鼓鼓囊囊堵住他脑海中思绪的时候,陵野突然轻描淡写的开口问话。
“你之前说的‘这一次’,是什么意思?”
说实话,祝游对楼衔月动杀意,无疑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按理来说,现在这个阶段楼衔月复仇的目的应该藏的很好,祝游完全发现不了她疯狂的怒火,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先下手为强。
所以他找了059,询问这个世界的主角是否属于他正确的时间线。
059一个头两个大,检测半天之后向陵野表示,祝游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重生主角。毕竟他上个世界刚处理完一个这样的任务目标,很有经验。
陵野应了一声。
其实并不是猜不到,只是他选择了那个更不麻烦的方式,那就是直接询问祝游。
陵野觉得祝游没必要瞒着自己任何事,虽然在记忆里,他对祝游只有一个模糊的面目和些许朦胧的印象,但,现在看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
祝游全身上下都是他打下的印记。
那就是陵野的。
摇曳的星光与夜风在疾驰的越野车顶幻化成浮光掠影的画卷,吹起陵野的衣摆,在他脸颊依依不舍的流连。
祝游咬着嘴里的冰棍,突然笑了起来。
他笑的很奇怪,带了点感慨,遗憾,还有很多说不出的东西。
陵野感觉到他堪称大胆的将整个人都凑了过来,只慌乱了几秒,祝游就故作镇定的抬起手,相当克制的碰了碰陵野的发尾。
甚至连摸都算不上,一触即分的那种碰,好像多留一秒都不行。
陵野微微挑眉,发现他的神情变化很大。
看起来有点狡黠,之前那种刻意演出来的那种冷漠模样消失半秒,变成了终于有些生气的灵动。
祝游吞掉嘴里的碎冰,朝陵野启唇说着什么,因为温差的原因,甚至带起了一阵朦胧的白雾。
陵野认真听着,听见他说:“不告诉你哦,陵野。”
然后祝游就迎着风从车顶上站了起来。
他手持直刀制服笔挺,这么站着,确实有种挺拔的冷艳。
祝游捏着刀柄的手紧了紧,对陵野低声说:“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如果现在的生活对你来说很自在,那就让它一直保持下去吧。”
“没有人会再把你卷进来,我也不会。”
毕竟……我早该死了。
陵野无奈的叹了口气,稍稍仰起头看向祝游漆黑的眼睛,没怎么说话,但是眼里有点看小孩的无奈纵容。
祝游不想被这样的目光注视,他甚至后悔一开始要叫陵野哥哥了,好像这样他在陵野面前就永远只是个小孩,无能为之至今。
可这样,就已经是最满足不过的幸福了。
“哥,等会不要管我,直接离开,可以吗?”
祝游停顿片刻,终于朝陵野吐出了那句不记得多久没有说过的称谓。
大概是太久没这么叫过,声音有些发颤,带着无法克制的心潮,和说不清的眷恋。
“等下会发生的事可能会让你不开心,所以不要看了,毕竟这些事情……本来也和你没关系。”
祝游别过眼,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冷冷的回过了头。
然后直刀出鞘,悍然拔刀!
呼啸的狂风伴随着深邃暗影一路吞噬巨石流沙狂奔而来,如同海中鲨鱼闻到了猎物的血腥味,张开血盆大口,势必不死不休。
几乎可以笼罩住星光的暗影与夏元正的异能空间同出本源,于是同一时间,被荆棘项圈逼迫在主驾驶位上做司机的夏元正不踩刹车,反而不要命一样把油门死死踩到底,然后疯狂到直接松开方向盘,虎扑向坐在副驾驶的楼衔月!
防弹玻璃尖啸爆开,尖锐碎片被狂风搅得漫天飞舞,成为一颗又一颗坚硬无比的子弹。
夏元正被一拥而上的暗影吞噬,安全降落滚进路边,将楼衔月放进了异能空间的同时,皱眉看向那辆如脱缰野马一般发疯横冲直撞的越野车。
体术再强的人类在这种骤然失控且急速行驶的车顶也一定会失重不稳,如今伊甸园四位接近裁决级的异能者同聚一堂,高手过招,只要这无法反应过来的一秒,就足以致命。
一只略显干枯的手握紧夏元正他颈间的项圈,却被电火花猛的灼烧了大半。只是随着暗影覆盖整片荆棘,那猛烈的雷霆最终也只能奄奄一息。
夏元正低头,恭敬的问感谢道:“翟叔。”
然后他又一刻不停,十分急迫的对翟泾说:“情况有变!传说中的丧尸皇不仅没死还跟在了祝游的身边,这次围猎必定不成功,你们——”
“我知道。”
开口的老人打断了他的话。
虽然他带着副文质彬彬的茶色金丝眼镜,但是精神烁矍,身体精瘦,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
他背着手淡淡立于狂风之中,看着陵野漫不经心的侧脸,长久的叹了口气。
可惜,哪怕他脸上露出了可以称得上怀念的感情,手上凌厉的动作也丝毫不减,反而不断加码!
铺天盖地的暗影把所有横生的冰棱吞噬殆尽,两种交缠的异能此起彼伏的生长,又疯狂的互相吞噬。而就在祝游即将失去重心的那一秒,他大胆的从越野车车顶上一跃而下!
唰的一声,从黑暗中突生的冰墙宛若被冻结的天上银河,将疯狂失控的车轮连带车身一起冻成了块晶莹的琥珀。
唯独陵野的四周干干净净,只是手上又多了一支花蜜的冰棍。
“唔。”
陵野看了一眼手里的冰棍,慢吞吞的咬了一口。
暗影与冰晶疯狂较劲,稍有不慎就会将他拉入无间深渊之中,他却撑着脸漫不经心的打量着战场上的人,一副看戏的模样。
站在路边的夏元正,暗系异能的翟泾,带着气流涡,旋噼里啪啦在风暴中心和祝游一刀接一刀对砍的风系异能者云伋,还有隐匿在数千米之外默默加buff的辅助异能者许北……
少了一个。
时间异能者闵元白。
时间,这是公认最危险也最强大的异能。很多人在知道人类可以拥有这样的异能之后,都在疯狂许愿将时间彻底倒回末世之前。
不过这怎么能成真呢?时间是世界上最应该等价交换的东西,你付出多少,才能得到多少。
哪怕是如今最强大的时间系异能者闵元白最擅长的也不过是时间的暂停与短暂倒流,并且限制极大,无法一个人单独行动。
想到这里,陵野看向了被狂风吹磨的祝游。
他黑发在风中翻飞,露出一张雪白又冰冷的脸,千万片碎裂的镜片用几乎不可视的速度成为最疯狂的子弹射向他的身体,让他防御的冰棱难得显现几分狼狈,似乎对铺天盖地的攻击力不从心。
在风中大笑的云伋已经因为异能的疯狂叠加而面容狰狞,他提砍的直刀居然能做到每一招都恰到好处的格挡住祝游的攻击,如同洞察一切的死神利爪,势必要剖开你的心脏。
祝游轻啧一声,反手抽刀格挡,两把刀刃从头到尾带着震碎虎口的力道摩擦而过,发出刺耳的声响。祝游见状,猛的松开直刀,借力迅速后退,让从容不迫的云伋第一次脸上出现惊疑不定的神情。
接着,祝游勾起一个冰冷的笑,有些残忍的舔去唇边血渍,踩着冰棱在狂风中借力高高跃起,然后,迎面劈斩!
无数片锋锐的冰刃在他手中迅速凝结成为一把可斩万物的长刀,凌冽的杀意如同九天而落的电光一样无孔不入!
云伋瞳孔倏的放大了刀刃上的寒光,在濒临死亡的恐惧中放声大喊——
“闵元白!再来一次!”
于是祝游的动作变得迟缓倒带,一切都仿佛走向了原点——
冰刃碎裂在空中,又无法抑制的顿住。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
原来是陵野咬着冰棍,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响指。
怒吼,狂风,鲜血喷涌,一切狰狞的杀意都被人为停住,除了从翟泾暗影里缓缓现身的那个人。
而陵野终于也有兴趣从他这个绝佳的观赏座位上离开,他踩过冰棱,于是纠缠的无尽暗影也无比恭顺的埋入了他的影中,成为一条静静的暗河,不起波澜。
其实陵野一般不用时间异能,其一是因为限制非常麻烦,很多事情上都无法使用,其二是他不喜欢和别人做交易,哪怕是时间,陵野也比较喜欢强买强卖——
现在,他就像在参观蜡像馆一样闲庭信步的穿梭在人群之间。
陵野先抱着手臂盯着翟泾看了一会,然后勾下他的眼镜打量半天,最后随手扔到一边,给了一句“装模作样”的评价。
然后他又看了一眼躲在远处的许北,轻嗤一声:“胆小如鼠。”
最后,他走进战场中央,把与祝游拼刀的云伋一脚踢了下去,居高临下的简短讽刺道:“菜,就多练。”
而唯一能够喘气的活物闵元白手上不断露出银白的光芒,仿佛想打断这个被强行停止的状态,来让时间恢复原样。
他一动也不动的盯着陵野,似乎也是在等某个刺耳的挑衅。
结果陵野理都没理他,只是把还停滞在空中的祝游拦腰抱了下来。
陵野看了一眼同样穿着雪白制服的闵元白和云伋,又看了看肩宽窄腰,五官凌厉的祝游,饶有趣味的勾了勾唇角,拍了拍怀中人的脸,然后松开手哼笑一声:
“腰挺细。”
闵元白:……
闵元白冷冷一笑,咬破舌尖抿住猩红血液,虽然面上不显,但是体内异能核瞬间疯狂运转,只需一瞬,就爆发出巨大刺眼的白光。
一缕轻风吹过吹过闵元白的发丝,他眼中精光一闪——成功了!
可是,下一秒,陵野的指尖就极其随意的点在了那片流动的风里。
于是风毫不留情的抛弃了闵元白。
整个时空里,只剩下陵野的衣摆猎猎作响,他站在静与动的交界口,证明这份时间法则,也只遵从陵野的意志。
半晌,陵野轻轻垂下那双银色的眼,平静的对闵元白说:“五次都没有赢过祝游,再来几次也都会输。”
“你们太没用了。”
“而且,你马上就要死了。”
和时间交换时间的人,终究会限于时间的长河无法走出,将自己的寿命一瞬间燃烧殆尽。
闵元白的异能核已经被时间的因果线缠绕吸取,撑不了多久。
听到这句话,闵元白怔怔的看着从陵野手上溢出的因果线,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才沉默的看向自己。
可突然间,他就像疯了一样大笑起来,笑得令人心惊,甚至让他没忍住弯下腰,流出了眼泪。
一边笑,他一边指向陵野的身旁,哑声讽刺道:“没关系,托你的福,现在我也看到了时间的结局。”
“至少现在我知道了,在我死之前,祝游一定会给我垫背。”
第124章 起始 又恍若一次无意识的回握
陵野轻轻偏头, 径直映入他眼帘的,是祝游颊边擦出的一点伤痕。血渍在苍白的脸上留下蜿蜒的痕迹,宛若白璧有瑕。
祝游被强制按下了暂停键, 但时间的因果线无穷无尽的环绕在他的身边, 比闵元白的还要多出十几倍,仿佛他才是那个用尽一切去和时间做交易的贪婪之辈。
陵野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垂眼,先用指尖擦去了祝游脸上的血痕。
059说过, 祝游没有从世界意识的根本改变时间线, 获得大众意义上的“重生”,也没有什么东西像059给陆知斐开后门一样给祝游提供帮助,利用高维能量改变时间。
那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祝游用了什么方法,利用这个世界本来就存在的时间异能, 无数次的倒带了已经发生过的事。
否则他身上不会出现这么多因果, 像溺亡的水鬼一样挣扎着把他拖下死亡的漩涡。
闵元白说的没错, 祝游确实要死了。
时间的交易是公平的,没有可逆解。不如说, 祝游接受了这么多因果线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简直是个奇迹。
059见到如此诡异的情况, 急得从系统空间里直接钻了出来。
他想, 先不说任务目标死亡任务就判定失败的事,自从陵野来到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为什么和剧本完全没有关系?
059现在恨不得自己飞回管理局当上主神,逐帧查阅每个小世界的实时影像进行修正……说到底,老板摆烂,遭殃的还是他们这些基层员工!
看着陵野彻底冰冷下来, 甚至隐有杀意的神情,059心道不好,迅速把那份全是乱码的员工合同翻了出来。
别看陵野平常只想着吃,这位可是实打实的丧尸皇,都被关虚空了!真生起气来,能把整个末世再往“末”的程度推一推。
之前059待在系统空间就是按照陵野的要求,在帮他调查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修复员工合同是其中重要一环。
毕竟,这可以直观的展示陵野的基本身份和他的愿望。
说来也奇怪,楚寻和裴不觉签下合同是为了重获自由,沈听川是为了再见一次人间烟火,陆知斐是为了追求真正的死亡,那……陵野是为了什么?
作为虚空的囚徒,他好像一点危险性都没有。在059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很配合的选择了传送进小世界,好像真的是为了几道美食就能出发。
陵野的过去,目的,059一点也不知道。
好在059是个勤快的系统,员工合同的修复已经到了尾声,只是一直差了点关键材料。
而现在,在它变成实体出现在陵野面前的时候,祝游身上的因果线突然轻轻动了起来。
纯白的丝线晶莹,缠绕过那些漆黑的乱码,缓慢显现出工整的文字。
密密麻麻的记载则变成了无数个闪回的画面,把那些遗忘的全数展现,一瞬间就将陵野的回忆,拉回到了那个故事最开始的时候。
连同祝游的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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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诺斯研究所,晚八点。
穿着白大褂的少年拿着文件夹对面前的实验数据进行着记录,他本来想从口袋里掏支水性笔,一摸却发现又不知道被哪个混蛋顺走了,只能无奈的偏开眼,扫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桌面。
没看到。
他微微拧眉,却看见一颗圆滚滚的小球凭空出现,头顶上还顶着一只蓝黑色水性笔,就这么准确无误的滚了过来,停在了他的手边。
“请用。”
小球闪了一下,电子音十分客气。
少年心思还在实验数据上,闻言想也没想的说了声谢谢,接过那支笔,拔开笔盖在纸上刷刷书写起来。
过了片刻,他才察觉到不对,笔尖猛的顿了下来。
少年乌沉的眼无端露出些锋芒,尚且青涩的五官分明的很有锐利,有种让人生畏的压迫感。
他掀起眼,盯着桌上那颗小球,冷冷道:“我不记得克洛诺斯有这种型号的辅助机器人。”
“哦,我不是辅助机器人。”
说话的小球在空中飘起来,愉快的说:“林野先生您好,我是时空管理局反派部系统058。这边检测到您在本世界属于超高危级反派,有一定程度失控风险,想请问您是否愿意加入我们部门,成为可控的正式员工。”
“我们员工福利良好,部门风气优秀,团队气氛和谐,除了工作内容有一定风险之外……”
林野完全没管他的喋喋不休,用一种看电信诈骗的眼神看了小球一眼,果断回答:“退订。”
058:……
058:“我说的是真的!”
“真在哪里?”
监测完数据的林野开始翻阅报告,头也不抬的说:“我甚至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如果你指的超高危级反派是对小白鼠来说的话,我承认。”
058被噎了一下,很想把接下来的故事走向摆在林野眼前。
林野,新联邦年纪最轻的医学生物学博士,毕业后直接加入最权威的克洛诺斯研究所,目前正在研发治疗ALS(渐冻症)的β药剂,研究情况一路向好,即将迎来尾声。
他父亲早逝,母亲死于渐冻症,也没能照顾他几年。林野一个人攻读学业成长到今天,把彻底治愈母亲患上的疾病选为了研究目标。
面对研究,他奉献了百分百的精力和热情。甚至到后来,他还在研究最危险最关键的节点选择亲自试药,实在是称得上一句鞠躬尽瘁。
说到这里,都是一个励志且温情的故事。
如果这不是个末世剧本的话。
治疗ALS的β药剂,似乎有着更加可怕的效用。在某种特殊的情况下,甚至能使正常人类的基因进行某种奇异的进化。
同为研究员的翟泾很快发现了这点,他迅速上报,得到了全力研发β药剂的指令。
与此同时,更多神奇而可怕的变化在林野身上出现,作为研发者他察觉并且想要停止,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被贴上了A1实验体的标签。
到这个地步,克洛诺斯已经不再需要这个研发者,所有人默不作声的研究起了那个脱胎于β药剂的新药剂,而研究员林野只成为了简单记录过的一笔,写的是“英年早逝”。
“林野”被抹杀自我,抹杀在这个社会上的身份,彻底消失。
等他再次摆脱束缚醒来之时,林野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族群,成为了新的物种。
——被末世人类口口相传,可怕而又危险的丧尸皇。
因为忘记,所以过去的仇恨不被在意。
不过也恰恰是因为忘记,才可以毫不在意的无差别抹杀所有人类,绝不留恋。
反正林野是这个世界的最终boss,残忍可怕,主角杀不杀得死都要另说。
虽然现在还什么都没发生,但并不是说不存在世界意识失控导致世界崩坏的概率,058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系统,当然要把风险控制到最小,收编这个危险的员工。
不过。平常给自己手下那群家伙开点后门就算了,现在058作为来招聘的HR,自然不能给还没入职的员工剧透。
他只能跟着林野跟了小半个月,然后无奈的发现此人实在是个科研狂魔,再可怕的骚扰都能当做耳边风,专心致志进行自己的工作。
反派部业务繁忙,人员众多,年年都要和隔壁攻略部竞争业务之星的年终奖,058不能盯他太久,只能遗憾离开。
走之前他在林野身上留了一道标记能量,认真叮嘱道:“如果有一天你回心转意,只要一切都还来得及,随时可以联系我。”
然后058回到时空管理局进行自己的工作,而林野也接着和自己的两位副手进行β药剂的研究。
他们一个叫翟泾,一个叫叶之云。
叶之云生日的时候拉着林野拍了张照,告诉他自己马上就要有孩子了,名字都已经想好,就叫楼衔星。
而且她和孩子他爸一致认为,到时候的百日宴一定要请林野过去,好让楼衔星沐浴一下天才的光辉。
听完这番话,一贯没什么表情的林野微微颔首,有几分无奈的应下要求。
“知道了。”
叶之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上车的时候,她又秉着八卦的心思探出头问:“林博士,听说下个月你就满法定结婚年龄了,有理想型吗?以后是想找女朋友还是男朋友?哦,你们这种天才是不是无性恋,更喜欢自己一个人,生人勿近的那种。”
林野看了看她,大概是尊重孕妇,居然真的仔细想了半天。
久到叶之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在漆黑的夜空之下抬起头,淡淡的说:“不喜欢一个人。”
不喜欢一个人。
因为林野一直都是一个人,一个人长大,一个人读书,一个人研究。
他没有家的概念,只是在下班时,会偶尔为洋溢着幸福笑容的叶之云和她的爱人驻足一秒。
夜风习习,吹起他纯白的袍角。夜幕下,林野清隽挺拔的身影格外明晰。他下颌微扬,眼神淡然,有种清郁冷漠的独特气质。
轮廓明秀,丰神俊朗,是那种会被很多人追求和喜欢的优秀存在。
面对这个问题,他应该很有谈论的资本。
但林野只是轻轻笑了一下,眼睫被夜晚寒气浸湿,无端的显现出了几分这个年纪的少年都会有的迷茫和脆弱。
叶之云听见他低声说
“喜欢……只在乎我,能永远陪着我,不会离开的人。”
——坚定固执的选择我,不依不挠的向我走来,跌跌撞撞也没关系,因为我会接住他。
叶之云愣了愣,灿烂一笑,大声说:“可以啊林野,看不出来你喜欢狗派?那你休假的时候可以多来找我,姐姐我对追人很有一套哦!”
林野懒懒勾了勾唇角,没再理她,转身离开。
那天晚上的温度非常适宜,叶之云一路开车回家,觉得自己和这位冷淡的天才少年终于有了点除同事以外的交情。
她还在计划着怎么教小木头开窍谈上恋爱,没有想到再次回到实验室的时候,得到的却是林野因为亲自试药,不幸离世的消息。
叶之云更想不到,自己尚且年幼的孩子,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无知无觉的翻看着名为A1实验体的报告。
/
楼衔星看向旁边德高望重的前辈。
他是妈妈的同事,听说为了研究亲自注射了初期涅墨西斯病毒,幸运的没有成为丧尸,获得了异能。
他几乎是基地的定海神针了,异能强大,研究出身,资历老道,楼衔星十分信任他。
此时,她好奇的问:“翟叔,有这个最初实验体的详细数据吗?”
翟泾顿了顿,摇头慢慢的说:“没有。”
然后他拍了拍楼衔星的肩膀,一字一句的教育道:“涅墨西斯病毒是我和你妈妈的心血,可惜她生完你之后身体每况愈下,没有再参与核心研究,也没有撑过末世到来的那一天。”
“但我们不会忘记她。如今你已经长大,那这个担子,就传递给你了。”
“至于A1实验体的报告,仅作参考就好。他已经过时了。”
“小星,很快会有新的实验体加入你的研究。你要把工作好好做下去,还记得那个誓言吗?为了末世的终结和人类安全稳定的普适性进化,我们可以奉献一切。”
楼衔星抿了抿唇,懵懂的点了点头。她带着“母亲的遗愿”和“人类的希望”,认认真真的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我们可以奉献一切。”
在她身后,研究员推着被注射安乐药剂完全报废的A1实验体离开,恰好与带来的,蜷缩在角落痛苦发抖的A2实验体擦肩而过。
那时还没有名字的祝游还保持着一点属于自己的神智,竭力想逃出这个可怕的牢笼。
他艰难的从铁笼中伸出手,妄图有人将他救出。可他唯一能触碰到的,只有短暂靠近的,垂在雪白床单边的另一位少年的手。
没有温度,没有回应,就只有一次片刻的触碰,很快就被距离强硬的分开。
推车金属轮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骨碌碌的声响,不知道走出了多远。
没人注意到那只垂下的手,轻轻颤了颤指尖。
——仿佛终于从长梦中惊醒,又恍若,一次无意识的回握。
第125章 if番外(点错了干脆放个番外) (研……
(if番外版, 研究员野×高中生游)
“今日星锥市晚间气温降至6°C,湿度85%,预计会有局部电子风暴导致城市电网负荷过大, 引发不定期的停电现象, 请各位市民提前做好应急准备。”
一板一眼的晚间天气预报在宽敞的实验室里回荡。
今夜天气特殊,全市提早下班放学,克洛诺斯研究所也难得一见的走空了人,只能听见门口的电子助手不停的说着“注意安全, 明天见。”
叶之云已经换好了常服站在实验室门口, 正喋喋不休的和爱人说话。她丈夫的声音从听筒里露出半截,说星锥今晚遇上百年难得的电子风暴,让她别自己开车回家, 等人来接。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两个人电话粥煲的火热, 也没刻意控制音量, 对话全都一字不落的倒进了陵野的耳朵里。
陵野叹了口气, 放下手中的笔,拿着纸杯去门口给自己接了杯咖啡。
咖啡机按照设定好的程序叮了一声, 往纸杯里灌进了三份浓缩液。
这样做出来的东西色泽堪称恐怖,像平常要熬三天大夜会喝的兴奋剂。
叶之云挂掉电话, 震惊的看着这杯特浓咖啡, 问:“陵野,陵博士,您不会今晚还准备待实验室里吧?”
陵野抬头看了眼叶之云,很有些遗憾的说:“电子风暴对实验室仪器会造成较大的影响,我今晚不能待在这里,只能回家完成一些演算。”
叶之云:……真的很不理解你们卷王诶。
她上上下下把陵野看了一遍, 不解的感慨道:“研究所旁边那几个高级中学的小屁孩和你一样大,怎么就和你不像一个物种的?这种时候,我都听见几个不怕死的小鬼在商量怎么在特殊景观里向暗恋对象表白了!”
陵野看了看研究所窗外隔得有点远的市立第一高级中学,挑眉问她:“这都听得到?”
叶之云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说是自己中二的揣测。
咔嚓一声,玻璃门被推开,是叶之云的爱人来接她了。
她连忙走出门,还不忘朝陵野挥了挥手,催促道:“你也赶紧回家,给自己放松放松——”
陵野握着纸杯,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慢慢的把手中的咖啡喝完了。
是有点苦。
他关掉实验室的仪器和灯光,在更衣室里换下了白大褂。
晚间新闻说夜间有大幅度降温,陵野把单薄的羊毛衫换成了厚实的风衣,还围了条灰色的棉绒围巾。
他住的公寓离研究所很近,步行只需要15分钟的距离。陵野想了想,还是在出门之前拿了几份厚实的实验报告,准备回去重新翻一翻,看看有没有新的研究灵感。
其实他并非沉闷的性格,只是生活中没有什么其他要做的事,也因为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和身边的人没什么共同话题。
好像他们一见面就给陵野打上了不苟言笑,不近人情,高高在上的种种标签。
陵野也习惯了,大部分时候,都并不觉得有什么。
研究所位于星锥的高校圈。这个点,下晚自习的高中生就像出笼的鸟一样从校门里涌出。
马上要来的电子风暴让老师急促的催着他们回家,顿时就形成了拥挤的人流,几乎寸步难行。
陵野看了看,很明智的绕过大道,走上了旁边的小路。
这条路上学生少了很多,基本都是手拉着手想再亲近一会的小情侣,陵野加快脚步转进路口,却骤然听见一声短促的闷哼。
隐忍到了极致,尾音都颤颤巍巍的咽进了齿间。
与此同时,相当明显的拳打脚踢声也传进了陵野的耳朵里。
他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但这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想避也没法避。
眼前的景象明明白白出现在他面前。
几个明显不好好穿校服的校园混混正把一个男生按在墙边打,被打的那个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护着被踹来踹去的书包,很难进行反抗,最后只能成了任人宰割的猎物。
陵野慢吞吞的啧了一声。
他没像其他人那样低着头快步走开就已经非常显眼了,此时甚至还发出这种类似于挑事的声音,让那群小混混非常不爽。
他们停下手,一个两个用格外凶狠的表情瞪着陵野。
如果来的是个成年人,他们也许会收手。但面前人明显有张和他们一样青涩的脸,没什么好怕的。
更别提陵野的神态实在太傲,瞳孔漆黑,干净的可怕,没有一丝杂色。五官凌厉,表情又淡又冷,有种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嚣张感,是他们平常最羡慕嫉妒的那种人。
于是为首的那个狠狠吐了一口唾沫,眯了眯眼睛,挑衅道:“看什么看?找死啊。”
好标准的找事台词。
陵野短促的笑了一下,格外嘲讽。
被狠狠推搡在墙角的少年呼吸急促的发着抖,听到声音艰难的抬起头,隔着人群看了他一眼,喉结滚了滚,似乎是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手里的通讯器被点亮,陵野按下紧急通话,淡淡的说:“Anti-Skills吗?通话定位这里有人寻衅斗殴,对,都是未成年——”
啪的一声,昂贵的通讯器就被狠狠打落在一边,陵野抬起的手没动,轻飘飘的看了身前人一眼。
“有本事你叫什么警备员?呦,还用的R3新款通讯器,肥羊啊?那今天哥几个就教教你,什么叫做逞英雄的后果——!”
上扬加重的语调是个动手的信号,而还没等他的兄弟们一拥而上,陵野就面无表情的直接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随后,捏着整个小臂往旁边狠狠一拧。
还没等那人尖叫出声,陵野就直接反身抬腿一踢,干脆利落的将他整个身子都送到了九霄云外。
风衣角仓皇的打了个起落,衬出少年紧窄分明的腰线。
陵野今天有些烦闷的心情顿时消失无踪,他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更加真实的恶劣笑意,一字一句的低声说:“警备员是给你们叫的,蠢货。”
……
一场酣畅淋漓单方面碾压,等到人都趴地上起不来了,陵野才懒懒捡起自己的通讯器,拍了下衣角沾上的灰。
以前学习压力大的时候他特别喜欢找点东西发泄,所以去学了散打。
大概天才做什么都很天才,陵野两年就考到了九段。要不是对面都是未成年,现在就不只是“起不来”的程度了。
确定没有人会再不长眼的冲上来之后,陵野偏头看了一眼靠在墙角的少年,很礼貌的问:“需要给你叫救护车吗?”
“谢谢,但是不用了。”
他十分坚决的拒绝了陵野。
少年黑色的额发沾着血渍,湿漉漉的盖住了眉眼,略显干涩的声音还在轻微的发着抖,好像在竭力掩盖自己的不适。
他秋季校服的拉链在这场单方面的殴打中被暴力的扯开,不知道崩飞到了哪里,此时怎么看都已经拉不上了,只能大大咧咧的敞开,露出里面蓝白的夏季短袖。
一看颜色就知道这件衣服穿了很久,都已经被水洗的发白透明。此时在冷汗的作用下,忠诚的展现出了少年尚未完全发育的清瘦躯体。
……连两个不太明显的腰窝都能看得清。
陵野目光顿了顿,往旁边移了点。
然后他就明白了少年拒绝的原因。
星锥市是财阀当政,医疗费用昂贵,几家大医院都被垄断,而眼前人手腕还扣着政府资助贫困生的手环,自然也不会有出生就买好的医疗保险。
对他来说,去医院要承受的代价甚至比挨打还严重,不如自己回去草草处理。
陵野好歹是个医学博士,从小到大得到的评语都是品学兼优,他趁着现在心情还可以,决定好人做到底,看看这人身上有没有什么必须就医的严重挫伤。
于是他不由分说的单膝半跪在少年面前,顺便看了一眼他脏兮兮书包上的名扎。
高三二班,祝游。
然后他按住了人抗拒挣脱的手。
“别乱动。”
陵野耐心有限,警告道:“我要确保你的情况可以不去医院。”
说着,他完全无视了祝游不适的眼神,直截了当的掀起了他的校服的衣摆。
修长的指尖一寸寸的摁过少年的脊骨上,清晰感受到了冰凉肌肤难捱的绷紧。
“请……请不要这样!”
祝游咬着牙,声音明显有些恼怒。
他按住陵野的手腕,低声说:“谢谢你的好意,接下来我自己……”
他话没说完,陵野的手就一路向下,清楚的摸到了他身上暗红色的疤痕和增生。
柔软的指腹不轻不重抚过伤口,带来的羞赧感让祝游尴尬到说不出话。
一串长长的疤痕将白皙的皮肤割裂成难看的两部分,剩下密密麻麻的小伤口更是不计其数,狰狞又难看。
陵野垂眸看了一眼,却一句话也没说,径直拉好了祝游的衣摆。
竟然没有任何祝游意料之中的反应,嘲笑害怕通通不存在。
祝游只能听见他极其平静的说:“没什么大问题,回去上个药吧。”
真的是在看伤……?
祝游有些怔然的掀起眼,对这个年纪轻轻同龄人的怀疑变成了歉疚。
而隔着只有呼吸的距离,他清楚的看见了眼前人分明挺拔的五官。
陵野漆黑的眼被长睫遮了一半,看不出神色,只是像蝴蝶,轻轻翻飞。
他半截白皙的下巴还埋在灰色的围巾里,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柔和。
只是祝游看清了他围巾上的水洗标签——那上面的Logo祝游眼熟,因为学校里有些人特地当着他的面炫耀过,说一条围巾就可以买他半条贱命。
祝游思绪停滞一刻,随后才安安静静的开口,轻声说:“对不起,还有谢谢。”
陵野不知道他在为什么对不起,但还是点了点头。
眼前少年像只受了伤的流浪猫,警惕,伤痕累累,却又多了点特殊的气质。
陵野为自己奇怪的联想感到疑惑,却突然听见了一声气若游丝的猫叫。
……?
幻听了?
不过很快,陵野就确定了自己不是幻听。因为他看见祝游急促的低下头,拉开了原本只开了一个角的书包拉链,随即,一块毛茸茸的尾巴露了出来,正好蹭过了陵野的手。
他愣了一下,看见祝游小心翼翼的从包里捧出来一只伤痕累累的小猫。
那小猫可怜兮兮的蜷缩在祝游的手心,毛发杂乱无章,上面沾满了泥土和血迹,一道道深深的抓痕和淤青清晰可见,有的地方甚至还在渗着血。
……怪不得刚刚被打也要护着书包不还手。
陵野这么想着,看了祝游一眼。
他很明显被这个场面刺激到了,额发微微遮住的黑瞳显得黯淡无光,甚至因为起伏的呼吸氤氲出了几分难过的水色。
自己身上的疼痛对他来说无所谓,猫的受伤却让他心疼。
有点意思。
“它也没地方回去。”
祝游低声说。
“还要被那群人这样欺负……”
——太可怜了。
陵野听着,没说什么话,只是将目光落在了祝游低头时,后颈折出的那段柔软易折的弧度上。
半晌,祝游突然艰涩的抿了抿唇,指尖紧张的微微蜷起,好像在做一个很难以启齿的决定一样。
他然后,小心翼翼的偏过头,看着那个帮了自己的少年,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问:“它是流浪猫,今晚又有电子风暴,受伤的流浪猫很难熬过这一晚上。可不可以请您帮忙送它到医院……并且,垫付一下医药费……我以后一定还给您!”
他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完的这串话,见陵野没有反应,紧张的补充道:“我可以给您写欠条,先生。我是一中高三二班的祝游,我……”
“陵野,我的名字,不需要叫我先生。”
陵野径直打断了他的话,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祝游,似乎在审视什么。
祝游看不出他的神情,只是怎么想也知道。没人爱给自己找麻烦,还蠢到无凭无据,相信一个身无分文穷学生的承诺。
他不自觉伸出去的手又轻轻收了回来,好像早已知道结果。
半晌,祝游拢着怀里的猫,垂下眼小声说:“不可以也没关系,今天麻烦你了,十分感谢。”
“你刚刚说也没有家是什么意思?”
陵野手插在口袋里,淡淡问他。
“……”
祝游唇瓣微张,想要回答,却很难将那些难堪的现实摆在这个光风霁月的少年面前,只能将字词卡在喉间。
“算了,走吧。”
陵野没再说话,径直转身往家的方向走了两步,却没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
一回头,祝游正呆呆的坐在那里,好像刚刚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还在努力消化这个奇怪的信息。
眉目精致漂亮,在这样懵懂的状态下,有种说不出的乖顺与羞怯。
看他的样子,陵野突然觉得祝游傻得有点好笑。
于是到最后,连陵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唇角微微勾起,露出唇边两颗尖尖的虎牙。
——在夜色下,显出一种格外顽劣又可爱少年气。
然后,陵野扬了扬下巴,笑着说:“祝游同学,我刚刚的意思是,带上你和你的猫,跟我回家。”
“看在电子风暴的份上,我可以收留流浪猫一晚。”
第126章 生活 在等他走到自己面前
陵野醒过来的时候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 堪称荒谬的过去被埋葬在人心的腐烂之下,迎接他的是重新的,不被束缚的人生。
他没有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从哪来又从哪去的意愿, 只是冷眼旁观着这个颠倒的世界,最后发现名为人类的物种软弱又滥情,虚伪又贪婪。
只有当食物的时候还算让人省心。
直到捡到祝游。
——毕竟祝游当食物也不让人省心。
那天在下小雨,A1实验体和A2实验体见第一面的时候, 还不知道他们将会因为对方拥有名字。
陵野觉得祝游特别的那一瞬间, 就是初见时,他随意说出的文字组合,却被祝游一口应下是名字的那一刻。
有这么巧的事吗?
陵野不觉得人类给不同的个体取名是件有意义的事, 因为根据他的观察,在各个基地里, 人类从来不用名字代指某个人。
没有异能的普通人被叫的更多的是编号, 而异能者之间话说起来的时候, 也都只代称为“那个长得还可以的女的”,“眼高于顶的高级异能者”, “背后在上头有人的关系户”。
好像名字对他们来说也是所谓的“奢侈品”,只有特殊的人才能拥有被这样称呼的资格。
——明明是每个人都装模作样说必须要拥有的东西。
而那天站在雨中, 陵野把目光落在祝游仰起的那一截葱白的颈上, 看到了他那种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竭力想要靠近自己的奇怪神情。
他不知道给祝游一个什么特殊的形容,于是轻描淡写的问了他的名字,并且随口猜了几句。
结果祝游说是,那就是我的名字。
一片慌乱中,陵野静静看着祝游欣喜又愉悦的眼睛, 听见了他呼吸频率停顿的那一个空白。
代表片刻的心悸。
他在撒谎。
陵野知道祝游这个名字不是眼前人的真名,但他看起来好像获得了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就这么热忱,直白,喜悦的表达着自己的情感。
陵野读过末世前人类的书,他看过一句话。
“名字薄如空气,但也可作盾牌。”
“小狗盾牌。”*
以前陵野不觉得这句话写实,但是这一刻,他似有所感。
/
中间他和祝游分开了一段时间,陵野把祝游扔回了平陵。因为留在外面祝游的身体抗不住辐射,就算觉醒了异能也于事无补。
陵野觉得自己难得好心,把祝游扔在门口就一刻不停的走人,但走了之后才发现,事情变得有点不妙。
首先就是那两只炎晶犬晚上开始烦人,总爱趴在祝游房间床下恹恹的叫。
其次就是晶核需要自己挖,烤肉得耐着性子自己动手,房间里反正也有点奇怪,沙发不软床不够大……
总之,陵野把出现的各种问题都莫名其妙的推给了已经离开的储备粮。
他有时候也会想起祝游离开时愧疚到发红的眼睛,破碎的悲伤被眼尾碾碎,成了想要触碰又强忍着收回的手。
……他哭什么?
陵野不理解,索性让自己不再想。
他坐在沙发上随意翻着祝游留下来的食谱,百无聊赖的决定今晚吃什么,结果随机摊开书页的时候,却恰好停在了那唯一的一页空白。
陵野停顿片刻,把空白页翻过,看到祝游在纸张背面左下角,用笔草草画了个相貌诡异的蛋糕。
这个简笔画蛋糕陵野居然有点印象,因为某天祝游坐在桌子前面严肃认真的对着面前的儿童简笔画大全涂涂抹抹了半天,甚至连眼神都没挪一下。
等陵野探身过去看的时候,祝游就慌得不行,十分紧张的将纸揉皱藏在了身后,当然,陵野还是看见了他歪歪扭扭的控笔,嘲笑他嘲笑的很不留情。
祝游拿书挡住脸,丢脸的不敢看人。
不过现在看,这个蛋糕简笔画也没那么难看,估计是认真学了吧,就和学写字一样。
祝游刚开始的字也是丑的惊心动魄,他那时不好意思和陵野提要求,只敢自己拿着书蹲在角落比划,蘸着水在地上练。
后来陵野路过,看了一眼那排字。
真可谓是歪七扭八,有种细看一分钟就会被不可名状污染的感觉。
陵野沉默五分钟,把祝游从地上拎起来扔在书桌前,俯下身握着他的手腕,慢吞吞的把“祝游”两个字写了十遍。
他握着笔,手匀称白皙,骨节修长分明有力,写出来的字笔锋婉转,神韵十足,有种落拓不羁的随意感。
就是……
祝游把目光从陵野的手上收回,盯着那几个龙飞凤舞的漂亮字体,小心翼翼的问:“可以,笔画清楚一点吗?”
也是祝游没见过医院的医生处方,不知道陵野以前的字都是往那种风格靠拢的,这已经是十分收敛过的结果了。
他说完之后陵野有些好笑的垂下眼看他,祝游靠在他怀里眼睛眨巴眨巴,感受到自己的手再次被握紧。
这次陵野写的工工整整,一笔一划的结构都拆解到位。
很快祝游就找到了关窍,不再依葫芦画瓢,自己坐在书桌前写了一下午。
当然,祝游也很好奇陵野作为丧尸为什么写字会这么好看,只是陵野顿了顿,没给出答案。
因为他也不知道。
而现在,正躺在沙发上看着那个简笔画旁边批注的陵野变得有点沉默,因为那上面很认真的写着:surprise!恭喜发现盲盒隐藏菜单!抽到此页请找祝游兑现哦^^
陵野没想到自己能回忆起这么多时候的祝游,画画的写字的,吵闹的,开心的,永远都看着他的祝游。
记忆对陵野来说从来不是重要的东西,但是此刻,他竟然在感受回忆。
他指尖微动,好像在被看不见的红线牵引。
不是错觉。
红线是他留在祝游身上的东西,和陵野极其稀少的血液相连,比异能更加牢靠,是他缚住猎物的标记。
而此时传来的异动则代表祝游情况并不太好。
陵野淡漠的视线落在自己苍白的指尖,慢慢收拢了十指。
然后身形消失在空中。
他想,我只是去找那份隐藏菜单。
/
见面的时候陵野就感受到祝游真是给了他一份非常棒的惊喜,惊喜到他能被人从悬崖上推进迷梦陀罗的领地里。
……隐藏菜单如果是这个,那也大可不必。
祝游现在并没有很好吃,陵野没有想提前享用他的想法,只希望他能学聪明点,至少活到味道不错的时候。
陵野把祝游带回了平陵基地,可是分开一次再重逢,现在的祝游怎么都不愿意松手,靠在他怀里一言不发的捏着衣摆,像在无声的撒娇。
祝游现在才发现,自己比想象的更不能接受陵野的离开。
而陵野也不准备把他扔回异能者堆里了,不然下次还要麻烦自己来救。
他压着不耐烦亲自找了个身份混进平陵基地,逛了一圈之后,选定了唯一一个全是普通人的幸福小区。
在这里,祝游想杀谁就杀谁,都打得过,哪个人惹到他了就直接处理掉,反正基地也不会在意普通人的生死。
陵野这么想着,把祝游带到了幸福小区的大门口。
然后……然后就莫名其妙的在这里住了下来。
幸福小区真的很奇怪,这里的人居然和书里描写的差不多?他们对基地那些下发的硬性要求表现的市侩精明,可是邻里之间又有着淳朴自然,直来直去的热心肠。
这点,从祝游搬进来就收获了十几套试卷就可以看出来。
幸福小区里有个特级老教师的儿子,平常最爱做的事情就是传承他爸的衣钵,制造各种奇形怪状的试卷,在折磨青少年的同时,还融会贯通的加入了末世的情境。
比如,一个火系异能者和一个水系异能者一边蒸发水一边造水,水造的速度是每小时x立方米,求水池……
本来,陵野想的只是把祝游扔在这里,人到了就离开。
可是,还没等他走两步,一群人马上靠过来把他团团围住。
他们一会上下其手的拍拍捏捏,夸陵野模样周正长得漂亮,一会夸他一个人带孩子——经过祝游抗议之后变成了弟弟——很有责任心,实在是懂事的让人心疼。
小徐老师,就是那个特级教师的儿子,还特意主动握了握陵野的手,一边感慨你手怎么这么凉,一边和他认真探讨祝游的教育问题。
他说祝游周末可以和其他人一起来他家补课,还说补习班不限制年龄,如果陵野想学也可以来,学无止境嘛!
这让陵野第一次对眼前的食物产生了反胃之情……虽然他并不记得自己以前是个比这还要变态的学霸。
他说完之后陵野看了看旁边跃跃欲试的祝游,十分随意挥了挥手,意思是说我管不着你,随便你去不去。
但是祝游却瞬间绽开了一个可以称的上漂亮的笑容,少年薄薄抿起的唇勾出个温润的弧度,就这么踮起脚抱住了他。
陵野听见他不假思索的开口说:“哥,我好喜欢你。”
说完,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祝游仓皇的退后两步,眼里出现过量的羞赧与零星的慌张,他结结巴巴的说了一通听不太清的废话,最后索性直接闭上了嘴。
陵野看着他,唇角拉的很平。
他和祝游平静的对视了一会,最后很轻的笑了一下。
不算开心,也不算嘲讽,只是个类似于,“这不是废话吗”的浅淡笑意。
在阳光下,让祝游记了好久。
陵野一开始并不在幸福小区403号房出现,但他还是得每个周末来露个面。
因为小徐老师竟然是个会在小区中心的空地上开家长会的奇葩,而所有人都会凑过来看他给出的红黑榜,然后摇着头啧啧评价某某某一看就是学习的料。
这个某某某基本是祝游的名字,陵野这个临时家长支着大长腿坐在小板凳上也算与有荣焉。每次小徐老师都连着两人一起表扬,让旁边的学渣们大呼羡慕。
而家长会结束的时候,徐老师都会抖抖那个用树枝充当的教鞭,语重心长的说着他说过一百遍的台词。
“末世肯定会结束的,大家好好学习,到时候我们这里的孩子都读过书,都能为社会做贡献。”
“社会”是个在末世差点消失的词,以小基地为生态圈划出的笼中世界占据了绝大部分人的眼界和一生,他们留守在这里,只有听从命令活下去的简单想法。
而在这个最逼仄不起眼的小角落,居然还有人守着早就不存在的三尺讲台,殷殷切切的传授着那些看起来华而不实的文章数理。
陵野没说什么,只是难得抬起手附和了一下身边响起的掌声。
旁边参观家长会的居民也跟着学生鼓掌,都互相夸赞说小徐好啊,还得是老师,有学问,聪明。
一片欢声笑语。
“家长会”结束以后陵野和祝游往回走,祝游抱着两个人的小板凳跟在他身后,月色皎洁,慢慢拉长人影,祝游就这样偷偷摸摸的和他的影子一块走,挂着点看不太清的笑意。
陵野回头看他,突然说:“以后我也住这里。”
祝游一愣,讶异又喜悦的仰起头,眼底含住了月夜亮盈盈的碎光。
陵野偏过头,懒懒补充道:“只是为了监督你在这群人里能拿第一,别给我丢脸。”
但是他说完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耐心的等着祝游踩过他的影子,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第127章 模糊 流放和死亡,是你不在的地方……
虽然平陵是个相对普通人来说更加友好的基地, 但也只是因为这里能提供正常的工作岗位来赚取信用点,生活物资和房租一类,依旧不便宜。
这就导致幸福小区大部分人都早出晚归。除了公休日, 白天留在这里的只有年纪差不多大的青少年们, 和一些因为身体原因无法行动的病号
当然,对于陵野和祝游来说,信用点什么的并不是问题,陵野随手扔去兑换的丧尸晶核, 就已经够两人在这个小区住到基地毁灭了。
如今, 陵野的人设是跟着异能者小队出生入死卖命的哥哥。祝游的人设是贴心懂事聪明听话的乖巧弟弟,两人不知道收割了小区里多少叔叔婶婶的好感,导致每天都有人变着法子投喂他们。
虽说也就是投喂一些基地官方提供的, 处理过的异植根茎,和各式各样的压缩饼干。
陵野一到这种时候跑的比谁都快。但架不住次数太多, 就算强大如丧尸皇, 有时候也只能顶着邻居期待的目光捏着鼻子吃两口黑暗料理, 然后彻底领悟什么叫“难以下咽”。
就像现在,面对传奇料理王张晓晓女士做的饭, 陵野在咬下去的那一刻就已经想好了借口。
还没等第二口喂到嘴边,就飞速离开去觅食洗胃。
祝游一边忍着笑附和“哥哥多辛苦啊, 吃两口就要出门”的话, 一边把桌上的菜整理好,乖乖表示说等哥哥回来吃。
然后又被张晓晓摸了摸头。
等人都走了,祝游才坐回桌子前面写卷子,觉得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简直再惬意不过了。
每天要烦恼的只有刁钻的数学题,身体偶尔不舒服的时候, 一睁眼就可以看见陵野。偷偷摸摸蹭过去也会得到默许,可以在这个狭小的房间,和喜欢的人度过每一天。
祝游这么想着,眼尾都不自觉往上弯了个弧度,手里的笔转了个流畅的圈,目光飘到了旁边小徐老师给的语文资料上。
他把那张打卷的纸小心翼翼的挑出来摊平,里面有很多徐老师总结出来的“好词好句摘抄”。
从“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到莱蒙托夫的“从我们相遇的一刻起,你是我白天黑夜不落的星。”
古今中外,每一句话都让祝游觉得好想说给陵野听。
他撑着脸想了想,乌黑的眼睛盯着那上面的词句,不知不觉盛进一片日影的流光溢彩。后来又有点羞窘似的,捏着笔在白纸上慢吞吞的写了两个字。
——陵野。
好像有点太冷漠了,叫名字是不是不太好?
祝游谨慎的划掉了那两个字,改成了哥哥。
他对着模糊的水玻璃,在波澜起伏的日光下认认真真的写着自己想对陵野说的话,时不时还要停下来,清澈的眸光变得水雾蒙蒙。
越写回忆就越涌上心头,那些仗着陵野无知无觉讨来的拥抱甚至亲吻,都让祝游在无地自容的同时,更加忍不住靠近。
笃笃。
门被敲响了。
祝游轻轻偏头,放下笔走到门口,听见去而复返的张晓晓用清脆的声音说:“小游,今天又轮到我们临时抽检了,你快下来。”
祝游一愣,应了一声,说马上就来。
“快点哦。”张晓晓叮嘱他:“抽检的异能者很凶的。”
虽然任何人进入基地都要经过全身上下的检查,但基地仍然会举行临时抽检,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某些特殊情况,比如未查出的感染和某些辐射病,严格来说也是利民的好事。
所以祝游并没有想太多,毕竟,有陵野留下的红绳在,他异能者的特殊身份不会被发现。
他拿了一管之前就准备好的,用来应付抽检的正常血液,然后藏好解冻,快速下楼。
这里的人不是第一次抽检,动作很快,等他下楼的时候,张晓晓已经抽完血了。祝游跟着人群迅速应付掉了所有的检查项目,随后站在了最中央的空地上。
戴着口罩的异能者扫视过整片人群,意味不明的眯了眯眼。
紧张的气氛缓缓荡漾开,谁都希望得到一个身体健康的结果。
这时,张晓晓突然被人粗鲁的从人群中抓了出来,一把推到了最前面,
一同被带走的,还有站在她旁边的祝游。
握着两人手臂的异能者对着寂静的人群,公事公办的解释道:“青少年和女性身体较弱,易感染辐射病。他们两身上检测到了轻度污染,需要带回疾控中心救治,如果身体康复,会送回来的。”
辐射病对不会遇见丧尸的普通人来说是最致命的危险,哪怕是在基地内也不能做到绝对安全,这个理由并没有很奇怪,因此也没人提出异议。
他们只是纷纷安慰张晓晓和祝游,说,希望你们身体一定要快快好起来,大家都等着你们回来。
张晓晓认真的回应着这些祝福,可只有祝游知道,这个检测结果根本就不对。
那管被他替换的血是绝无问题的,怎么会检测出来辐射病?
他沉着脸,强行被那群异能者带离了幸福小区。
张晓晓在旁边极其小声的,自我安慰性质的和他说话。
“小游,我们会没事的对吧?基地里之前也因为辐射病走了好几个人,不过听人说,他们马上就可以康复了。”
张晓晓说话声音很轻,却如同一道惊雷,让祝游猛的停下了脚步。
身后人狠狠推了他一把,催促着他向前。
祝游只记得自己是A2实验体,从有意识开始的时候,他就一直在那个被束缚的房间里。
可是,他从来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成为实验体的。
一定会经过挑选,考验,就和……
就和现在一样。
突然间,祝游死死攥紧张晓晓的手腕,痛得她眼里都泛出了泪花。
这个在她印象里一直腼腆乖顺的弟弟,不知道为什么神情突然变得冰冷骇人,好像下一秒,就会提刀爆起杀人般可怖。
张晓晓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她小心翼翼的压着声音,低声问:“小游,你怎么啦……?”
“晓晓姐,接下来请你按照我说的做,一步都不要走错。”
祝游无比僵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他每个字都说的又快又稳,从容不迫,从喉管中挤压出的声音低沉冰冷,哪怕声音极其微弱,也能让张晓晓明白,这一定什么极其重要的叮嘱。
“我们要去的地方大概不是什么疾控中心,而是平陵中央研究所。这条路不通往医院,我们要远赴的……是黄泉。”
那句最后的尾音很低,还带着细微的嘲讽。
张晓晓整个人懵了,只能机械的被祝游拉着往前走,半晌,她颤栗着开了口:“这玩笑不好笑,小——”
她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因为祝游手心蔓延出的冰花冻住了她的腕骨和小臂,让她体会到了刺骨的寒意,一路从骨髓延伸至心。
异能者。
祝游居然是异能者?!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后面跟着的人不耐烦的骂了他们两句,让张晓晓僵硬的目光开始回神。
“我们将上车去往研究所,等转过第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我会杀了你旁边那个人。”
“杀……?你疯了?”
张晓晓死死咬住舌尖,不敢让自己的声音溢出。
“别打断我。”
祝游声音冷凝,“等人死以后你跳下车,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跑。那时候没人会注意你,如果安全回家,就乖乖在家待着,等我或者我哥回来。”
“可是这样你会出事啊?你要怎么办?!”
听了这个粗糙又胆大包天的计划,张晓晓忍无可忍。她已经无暇顾及什么欺骗和阴谋,只本能的根据内心反应来担忧这个相处不算太久的少年。
然后张晓晓听见祝游笑了一声。
他说:“没关系,虽然没恢复,但杀他们足够了。”
“况且,哥哥会一直在。”
指尖上的红线慢吞吞的勾住冰凉的肌肤,向他昭示着另一个人的存在。
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车缓缓开动,最后上来的异能者懒洋洋的坐在张晓晓边上吹着风。十字路口旁边人流如织,他扫了一眼就回头,眼前却突然迸溅出一片灿烂的血花。
红过漫天,还能听见溅出的嘶鸣。
薄刃似的冰棱快准狠的割破了他的喉管,祝游如野兽一样暴起杀人,手中冰刺快的如同写意的剑法,毫无防备的异能者,甚至连自己的异能都没来得及用出。
三秒后,尖锐的叫喊在车厢后响起。同一时间,数道可怕的风刃从驾驶座上无差别射出,势必要把危险按死这个狭窄的车厢里!
祝游召出冰墙格挡,然后反手破开车厢直接将张晓晓扔下了车,她狼狈的滚落在地上,手脚全是擦伤的血痕。
但她牢记祝游的叮嘱,一刻也没有回头,疯狂向前跑去。
一如祝游所料,所有异能者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面前薄弱的冰墙被打碎,但露出来的,并不是少年惊恐或者害怕的表情。
而是他森冷冰刃在空气中划过的肃杀冷光。
硬抗数道伤害让祝游的皮肉立刻崩裂出血,看起来惨不忍睹。
但就算没打恢复剂,异能只停留在最初级的阶段,祝游作为杀戮机器而培养出来的反应本能,也依旧存在。
在这场战斗里。只有祝游在剧痛中能保持对攻击的绝对预判。他本身对疼痛就毫不在乎,冰晶可以刚硬似铁也可以柔情如水。
各种各样的异能攻击都被冰晶巧妙化解,到最后,那些人已经无法集中精神使用异能,居然只能拿出直刀,用最原始的方式来截杀面前的少年。
极致的尖锐摩擦声宛若最后的哀鸣,死去男人的直刀被祝游平静的捡起再抽出格挡,数柄长刀交击,迸出橙红飞溅的火花。
祝游苍白的下颌微微扬起,在这种放松一秒就会被斩开要害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冷静的精准计算,使用异能。
数道冰棱凭空出现,精准的从身后刺向每一个人的心口,祝游微微一笑,有些残忍的勾了勾唇,心里知道这场游戏马上就要结束——
变故陡生!
无边的阴影迅速扩张,仿佛某种无法违抗的漩涡在此出现。
悄无声息的暗影吞噬了所有晶莹的雪花,祝游瞳孔骤然放大,下一秒,整个人就被暗影扯住血肉拉入深海,吞噬殆尽。
一片漆黑的阴影里,寂静无声,就连祝游指尖的红绳也被谨慎的缠绕上一片薄薄的暗影。
他没有受伤没有死亡,却无法反抗,也找不到出口逃离这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这种程度的异能——
如他所想,沙哑低沉的声音在祝游耳边响起。
“A2实验体,虽然不知道是谁把你从研究所带出,并且没有向你注□□神□□的控制剂,让你拥有了自由行动的权限……”
“但你以为,我们就失去了对你的控制吗?”
心脏处钻出优柔的暗影,传出最深最狠的刺痛,胸腔中加快的节奏让祝游全身发麻无法动弹,仿佛下一刻,心脏就会自己因为速率过高而永远停止跳动。
“我们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彻底杀死A1实验体,让他摆脱了束缚,成长为如今的模样。”
提到这里,说话的人冷冷一笑,“所以,我们才给你设定了每次濒临死亡之时彻底重启的命令,不会再因为死亡而重蹈覆辙。而你,作为实验体出现的理由,只有一个。”
“就是为了杀死丧尸皇。”
“这一次,你做的很好。”
黏稠的阴影不紧不慢的缠绕住祝游身上的伤痕,残忍的死死下压,疼痛无法让祝游绝望,但身体不断溢出血液,让他在窒息和痛苦的双重压力下,本能的蜷缩起身体,倒在了地上。
“你的血液,你的异能核,你身上的一切都被涅墨西斯二型药剂浸泡,而这些,恰好与丧尸皇最初注射进身体里的β药剂截然相反。”
“只要你在他身边,就是让他无声无息死亡的最好办法。”
直接杀死陵野,对现在的人类来说,已经难如登天。所以他们制造祝游,并且利用一切手段来辅助他在战斗时杀死陵野。
但事实证明,这仍有难度。
可是,让翟泾没想到的是,这个消失的A2实验体,居然在离开研究所之后,稳定的停留在了陵野的身边。
不可思议,但不得不说,这是目前削弱那个可怖存在的,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祝游身上缠绕的暗影如同死神的吐息,心念一动就能夺取他的生命,翟泾看着脆弱到一根手指就能碾碎的“杀戮机器”,忍不住笑了起来。
“现在,你可以重启了,A2实验体。我会把你带回去,让你恢复真正的实力,来完成杀死丧尸皇的最后一刀。”
话音落下,如同最后的审判。
祝游脸色苍白,说不清是因为疼痛还是崩溃,只知道已经浸透了冷汗。他把脸死死埋在胸口,竭力抑制住本能的逃避反应,挣扎着想要从无边暗影中艰难起身。
在这样的角度看来,少年瘦削的脊背上突出的肩胛骨薄的吓人,淋漓的伤口让他看起来甚至一碰就会碎。
湿漉漉的黑发盖住了祝游浓稠阴郁的眼睛,让翟泾看不出他的神情。
恍惚间,祝游呆滞的想:所以,那些我自以为是的靠近,强求来的亲吻,全都是……?
他不敢去触碰那个令人绝望的答案,布满血痕的十指崩溃的,神经质的绞合在一起。唇瓣被咬出鲜艳的血痕,横生的冰棱在身体内横冲直撞,刺破每一块骨。
祝游用这样堪称酷刑的方式折磨自己的身体,来强硬的增加坚硬骨骼,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从跪伏到站起。
然后他掀起眼,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混着血水的沙哑低语。似恳求又似淡定分析,语气平静而又冰冷。
“我申请保留现在的记忆重启,以正常的方式和陵……和A1实验体相处,在其毫无防备时实施抹杀计划,以此来增加杀死他的可能性。”
翟泾不咸不淡的挑眉,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满意的笑了起来。
他终于从黑暗中显出身影,推了推眼睛,平静的走向祝游,脸上是一片虚情假意的慈祥:“不错,好孩子,看来你仍然没忘记自己需要做什么。”
祝游没有动静。
许久,他像放弃抵抗似的撤去了自己维护心脏的那层唯一的冰棱,任凭尖锐的暗影刺穿他的全身。
呼吸停止。
心跳也结束。
死亡,却又没有彻底死亡,一次又一次在濒死的情况徘徊,记忆和情绪被反复清洗,成为重复利用的工具。
这时,他指尖的红绳,还只是陵野留下的一滴血。
所以只能无知无觉的被暗影扣住,浑然不知的,无比温柔的缠绕着祝游冰冷的手腕,陪伴在他身边。
脑海中的一切都在被被淡化,坍塌成毛躁的破旧底片,成为冬天模糊不清的白雾。
看的清,却读不懂。
——“马上给他注射恢复药剂和精神□□控制剂,一切身体机能保持到巅峰状态。”
——“还有,把楼衔星给我盯住了。她最近,很不听话。”
/
张晓晓焦急的躲在小区的角落里等待。
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也听从祝游的指令不敢出门,只能从上午一直等到晚上,等到可以信任的人外出回来,或者祝游安全到达。
直到黄昏把一切烧得通红,大门才吱呀响了几声。张晓晓瑟缩的往角落里靠紧,又在看清楚来人之后,像兔子一样飞一般的蹦了出去。
“祝游!”
她语气里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百倍的恐惧,在见到祝游完好无损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有一百句话想和他说。
“今天到底……”
“今天是我误会了。”
祝游抢先打断了张晓晓的话。
他唇角勾出一个漂亮的笑,有些腼腆的开口解释道:“晓晓姐,我还以为他们要害我们才这么激动。索性,没酿成大祸。”
“什么没酿成……”
张晓晓震惊的看着眼前平静的少年,不解的开口反驳:“那些异能者,还有你的异能,你和你哥——”
“晓晓姐。”
祝游的手轻轻拍上她的肩膀,笑眯眯的说:“一切都过去了,知道太多……会很危险的。”
“现在你活着,我也活着,一切都很好,不是吗?等陵野还有张婶回来,我们也什么都别说,别让他们担心。”
在暮色下,祝游露出了比平常更加温和的笑意,却让张晓晓忍不住头皮发麻。
她的本能告诉她,不要再问了。
于是她含糊的点了点头,但她看着祝游走过自己身边时,耳后还残存着的一点干涸血迹,忍不住低声问:“小游,你……真的没受伤?”
祝游掀起眼,再也没有说一句话,沉默的绕过她上了楼。
/
房间内仍然安静的要命,只是相比离开时,沙发上多了个懒懒阖着眼闭目养神的漂亮青年。
陵野没走门,他为了躲开麻烦经常从书桌前的窗户边上翻进来,这也是祝游爱在那里写作业的原因。
所以张晓晓在大门守着没有等到他。
祝游停下脚步看着陵野。
他凌乱撩起的黑衬衫露出雪白流畅的一截腰腹,垂在身侧的手腕苍白瘦削,甚至看不见蜿蜒脉络下血液流动的痕迹,仿佛,只是一个了无生机的标本。
——看起来脆弱的要命。
祝游忍不住缓缓弯下腰,手默不作声的凝出一片格外锋锐的坚冰,然后,猝不及防的对上了陵野的眼睛。
“去干什么了?”
陵野抱着沙发上的靠枕,漫不经心的问。
祝游顿了顿,单膝跪在地上轻轻帮他把衬衫拉下来,然后又拿过旁边的薄毯给他盖上,低声说:“出了点事,被吓到了,晚点告诉你好不好?”
陵野偏过头,目光落得十分平静。瞳孔如滞涩的液态金属晦涩不明,于是祝游也安安静静的跪坐在沙发边和他对视,只是一言不发。
然后陵野自然而然的伸出了手,祝游沉默三秒,才有些僵硬的把脸凑近了他的掌心。
冰凉的指腹带着细微的薄茧,不仔细感受好像不存在,但这一刻,仿佛摩挲过最柔嫩的肌肤,给祝游带来阵阵刺痛。
他颊边的碎发顺着陵野的指尖被强硬剖开,露出耳后那柔软的肌理,陵野的指尖按过那块脆弱的肌肤,沾上了一点艳丽的血色。
他收回手,垂下眼碾去手上那点血渍,漫不经心的靠回了沙发里。
“食材放厨房了。”
陵野开口,然后捏着抱枕把脸埋进去,闷闷的补充道:“自己做,我已经吃饱了。”
他不说话了,似乎是还在犯困。
祝游紧绷的呼吸轻轻放松下来,起身把客厅的灯关了两盏,不至于让光太刺眼。
然后,他的目光移向了书桌前那扇已经被推开的玻璃窗。
风慢吞吞的吹着,让斜落的夕阳在老旧的书桌上留下如同一整块水晶般的金黄。
而在最中心的,闪闪发光的黄昏里,是只写了一半的幼稚情书。
哥哥。
流放和死亡,对我来说,就是你不在的地方。*
……
少年的字迹已经变得工整漂亮,令人回忆起被陵野握着手逐字逐句练习的时光。
祝游伸出的指节停在空中,仿佛难以屈伸。但片刻之后,他还是平静的抽出了那张毫无褶皱的白纸。
于是一瞬间,桌上就只留下了一片细碎的冰晶。
祝游关上窗,把它们扔进垃圾桶里。
冰慢慢化成水,连同逐字逐句写下的墨痕也一起消失不见。
第128章 围巾 那个人,很好看。
祝游最近有点奇怪。
陵野这么想着, 在吃着奇怪料理的间隙放下了手里的餐具,面无表情的撑起脸打量坐在自己对面的祝游。
他坐在桌子离陵野最远的那端,垂着眼, 动作不急不缓, 却一言不发。
这就很奇怪,因为祝游有个边吃饭边讲话的坏毛病。
他嘴里的东西通常都咽的很急,脸颊还鼓起来一块就能急急忙忙的开口,唇角挂着一串亮晶晶的浅淡笑意, 就这样不停的在陵野耳边叽叽喳喳。
而现在, 他的动作与神情似乎成了一条冻结的河,看起来生涩而又呆板。
“祝游。”
陵野懒洋洋的从舌尖吐出眼前人的全名,用筷子恶趣味的把盘子里的奇怪植物部位摆成了诡异的图形。
在他叫出名字的那一刻, 祝游的动作骤然停在了半空中。
他肌肉僵硬的像一副缓慢拉紧的弓,紧绷在这无比怪异的气氛中。
“……怎么了?”
祝游抬起眼, 故作熟稔勾起唇角, 却只有一个无趣的既定弧度。
——唔, 他在怕我。
陵野想。
有意思。
他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人类那些微不可查的小动作,更不用提祝游的。
紧张, 抵触,害怕……
自己只是一天没看着就变成这样?谁动的手脚?
陵野眸光不自觉的沉了下去。
一瞬间, 祝游同时感受到自己身上缠绕的红绳猛的收紧, 像毒蛇不耐烦的吐出獠牙,一点点把你缠绕在身边,直至温柔的绞杀。
非常可怕。
祝游手中冰棱本能的出现又消失,他将无关的情绪压抑下去,尽量用正常的语气又重复问了一遍。
“哥?怎么了?”
听到他祝游的称呼,陵野笑了起来, 耳后的发丝随着他歪头的动作从脸颊边滑下,看起来温柔极了。
然后他冲祝游曲了下手指,意思是过来。
祝游有些抗拒,却无可奈何,只能拉开椅子缓缓走到他面前。
明明祝游才是站着的,居高临下的那个人,却没办法直视陵野银白色的眼睛。
陵野抬起手,漫不经心的拉住他衬衫的下摆,指尖收紧微微用力,让祝游猝不及防的跌在他的膝上。
他自然而然的抬手扣住怀中人挺拔的脊背,从凸起的那一连串脊骨上不轻不重的划下,祝游单薄的躯体在衬衫下无措的起伏,整个人轻的像一张用来包裹糖果的透明玻璃纸。
红线随着陵野手的动作在祝游肌肤上游走,逼得祝游无法抑制的指尖蜷缩,重重阖了下眼。
他不像以前一样就算不适也要刻意往陵野怀里钻,而是艰难的后仰,仿佛要逃脱这个难得亲昵的拥抱。
陵野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羽睫薄如蝉翼,在天光下无比明晰,历历可数。
他揽着祝游的肩,轻轻啧了一下。
莫名有点不爽啊,这个态度。
隐藏在漆黑睫羽后的眼睛如同明亮耀斑般动人,又带着令人心惊的冰冷。
祝游突然觉得心里某块地方被毫无征兆的轻轻撞了一下,酸的发疼,不自觉的放慢了呼吸。
他听见陵野低声问自己,昨天说的那件被吓到的事是什么。
祝游知道自己的突兀瞒不过陵野这样可怕的直觉,所以,撒谎的机会只有一次。
没有丝毫停顿,祝游立刻开合唇瓣,低声说:“我知道了一个关于研究所的秘密。”
“这里所有的人都是他们研究的备选体,随时都可能被带有杀死,就和……我一样。”
“……”
陵野松开手,任凭他从自己身上起来,慢慢的说:“啊,说实话,人类会这么做我一点都不奇怪。”
祝游说话的声音很轻,他低声自语:“可是我不想离开这里。”
“又不是没办法解决。”
陵野笑了起来,唇边虎牙露出一个有些嚣张的尖尖,看起来莫名让人心安。
他说:“杀了那些下命令的人不就好了么?”
祝游没说话,半晌才看见陵野懒懒从椅子上起身,思索片刻,继续轻描淡写的开口:“不过平陵只是个研究基地,罪魁祸首大概在伊甸园那种地方吧。啊……真是无聊。”
祝游神色怔然,突然不知道怎么把话题接下去。
他称得上有些呆滞的看着陵野起身推开了书桌前的那扇窗户,然后突然回神,往后快速走了几步。
陵野半踩在了窗沿上,冷风呼啸着从外面灌进来,吹动他扬起的衣摆与漆黑的发丝。
“算了,那就干脆出个远门好了……在这期间你乖乖待在这里,有事的话——”
陵野的话没说完,将尾音按在了喉间。
因为祝游猝不及防的重新靠了过来,修长的指骨轻缓的擦过他的下颌,柔软舒适的布料一瞬间覆上了陵野的肩颈。
是一条灰黑色的围巾,在蓝白的天空下,衬的陵野眉眼如玉。
长围巾垂落的边缘还沾染着祝游手心的体温,他抿着唇,胡乱的给陵野打了个柔软的结,随后喉结滚了滚,往后迅速退了两步。
他低声说:“之前和张晓晓学着做的……可能不太好看,也没什么实用性,不喜欢的话就扔掉吧。”
那个打开的盒子一直被他挡在椅子后面,直到刚刚他转身,礼物盒才被仓皇的打开。
说实话,陵野根本不在意到外界温度的变化,但是颈间的布料轻柔如羽,会让陵野联想到某种绵软拉丝的甜腻棉花糖。
他愣了片刻,心说原来刚刚祝游是在纠结要不要送这个吗?
“勉勉强强吧。”
他这么说着,眼里却漾出了一点笑意。
然后消失在熹微晨光里。
祝游看着被风吹过的窗台,僵硬的扯了扯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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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之前的表现果然还是被看出来不对劲了吧?提出的潜伏计划并没有什么用,反倒还给伊甸园那边添了麻烦,上面的人正在生气哦?”
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从旋转扶梯上逐级往下,祝游平静的跟在研究员身后,看着她拧眉分析着手里的报告。
“不过丧尸皇是从哪里察觉到你的情绪变化的?明明监测的时候,我们都觉得你演的很正常。”
听了她的话,祝游平静的把目光从纸上移开,说:“抱歉,我也没办法检测出来原因。毕竟‘重启’之后,我没有被恢复感情板块。”
“那就没办法了。”
研究员可惜的说:“先尝试将丧尸皇困在平陵,我们现在马上给你做全面的恢复,让你可以用最快的方式极速赶去战场。”
她这么说着,正好看到了迎面走来的楼衔星,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很快她就把手里的数据记录交了上去,惊喜的说:“博士,您妹妹病情终于恢复了吗?A2实验体一直都是由您负责的,请假这段时间,没有您我们还真有点难办呢。”
祝游把目光落在了眼前女人的身上。
她身量高挑,穿的干练精简,只是眼下还有淡淡的灰色淤青,估计这段时间都没怎么睡个好觉,忙的焦头烂额。
“是,照顾小孩子真的很麻烦。”
楼衔星这么说着,极其自然的接过那一沓文件夹,对祝游命令道:“跟我来检查吧,A2实验体。”
祝游一句话也没说,跟着她一路向前。
楼衔星没说闲话,只是一直低头翻阅着监测记录,一目十行,翻页翻得飞快。
突然她指尖微微一顿,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内容,目光不自觉的从纸面上抬了起来,落在了祝游的脸上。
“……围巾是什么时候织的,为什么想送给他?”
让祝游没想到的是,楼衔星看着自己,问了个实验毫不相干的问题。
“……”
祝游语气没有起伏:“博士,请问这个问题和检查是否有关?”
“有关。还有问题二,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叫他哥哥?”
楼衔星虽然不停追问。但说话很轻,听起来并不咄咄逼人,反而像怕惊扰某种看不见的小动物。
实验体需要听从研究所的指令,而楼衔星目前仍然拥有和翟泾相同的A2实验体第一权限,在得到她的第二次询问之后,祝游是无法拒绝回答问题的。
“从记忆来看,这两件事30%是为了表达感谢,还有70%,是人类类似于暗恋的情感。”
他如此公事公办的说出了这样的话。
神奇的是,不知道这个正常的答案刺激到了哪里,让刚刚还一切正常的楼衔星沉默良久。
然后,她的手开始不自觉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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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泾已经怀疑楼衔星不听话很久了。
这次楼衔月突然生病,楼衔星照顾妹妹无法脱身估计也是他闹出来的小把戏,就是为了让楼衔星远离研究所。
不过这次他的谨慎没有出错,因为之前那个闹得沸沸扬扬的实验体失踪案件,始作俑者就是楼衔星。
只是她利用了不知情夏元正的空间异能,伪造了不在场证明,骗过了所有人。
就是她把祝游带出平陵的,而且,还特意没有给祝游注射恢复药剂。
因为在异能全激发的状态下,祝游身体里的异能元素扩散反应很容易被已经记录过数据的研究所查到。
当然,如果翟泾利用异能大范吞噬围搜索,就算是普通人也总有会被发现那一天。
楼衔星只是希望那一天到来的更晚一些。
其实一开始,A2实验体的研究方向只是多种异能普适植入研究,风险不大,存活率很高。
但,就在她刚刚准备开始实施计划的时候,上层突然检测到,本应该死去的A1实验体,居然在人类基地外开始大范围的狩猎和操控丧尸。
无论是异能强度还是身体强度,A1实验体都超出了实验一开始的预计,基地几乎试遍了所有的方法,也没有能杀死他。
而他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拥有独立自主思考的能力。
于是,“多种异能植入研究”被叫停,重新落在楼衔星手里的死命令,是制造一个能够杀死A1实验体的绝对杀戮机器。
她一开始当然抱有疑惑,但自己宣誓的誓言不就是听从命令奉献一切吗?于是就算有不忍心,楼衔星也对那个“自愿加入研究”的A2实验体进行了改造。
只是她偶尔也有困惑,毕竟这么多年A1实验体好像并没有彻底对人类基地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损失,那些此起彼伏的丧尸潮,好像也不是每个都和他有关系。
假如可以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的话,为什么要斗得你死我活?
出生在象牙塔里的她,并不明白那些下达命令的人抱着怎样卑劣的心思。
其实一切的原因都在两个字里,那就是——心虚。
曾经那些人为了得到涅墨西斯病毒对那个叫林野少年做的一切,都在如今他强大可怕的实力下变成了夜夜来袭的梦魇。
被称为“丧尸皇”的A1实验体,成了一把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让人粉身碎骨。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死亡比挑战书可怕的多,翟泾一行人只敢先下手为强。
而楼衔星继续着她的研究,对A2实验体的研发更加完善。
她甚至发现,在一开始就已经泯灭人格的A2实验体,或许还有着恢复感情成为人类的机会。
只是这样的机会对他来说,说不定也是一种残忍。
她没有上报这种可能,毕竟,不知道自己悲惨命运的工具,比挣扎之后还是要接受死亡的人,应该还是要幸福一点。
——假如她没有在家里发现母亲留下来的真相的话,楼衔星大概会一直这么觉得。
母亲父亲死后,他们的遗物都被研究所检查并带走了一批,上面给出的解释是保存一切有利于研究的关键信息,最后只给她们两姐妹留下了一些照片和无关紧要的家信。
在那本被翻了个底朝天的相簿之中,那张叶之云和林野的合影,应该是最需要被销毁的。
只是那句玩笑般的,“要请你去参加满月宴,让楼衔星沐浴天才的光辉”,的邀请,被叶之云一直记了下来。
所以那张有着林野外貌的相纸,被她塞进了楼衔星幼时玩笑般日记的封壳里,从相簿中消失不见。
直到小楼衔月嚷嚷着要看姐姐小时候的日记,把本子毁的面目全非,楼衔星才姗姗来迟的看见了那张迟到十多年的合照。
照片里,那个年轻的,有些天才般桀骜的少年,和培养液里紧闭双眼的A1实验体,有着一样的脸。
那一刻,楼衔星说不出自己的感受。
仿佛五脏六腑被削成无数薄片,失去了它们原有的功能。
楼衔星在妹妹浑然不觉的笑声里,把那张照片夹在了日记本中,接着,浑浑噩噩的按照规定的时间上班打卡。
进入研究所,在她面前的,是刚刚结束完任务准备清除记忆的A2实验体。
楼衔星站在巨大的实验装置面前,感受到了从骨缝里钻出来的寒冷。
她不明白。
如果A1实验体是母亲的朋友和同事,是自愿为研究献身的英雄,那上面为什么要不计一切代价的杀了他,逼他到这种地步?
楼衔星那双向来稳定的手再拿不住任何东西了,在这个没有其他人看见的房间里,她脱力般的跪在了地上,崩溃的捂住了脸。
感觉自己成了一场虚假谋杀的帮凶。
而让她彻底崩溃的,是接下来A2实验体说出来的那句话。
从日记中脱出的照片无声无息的落在了地上,乖乖擦去手上血迹的祝游从培养皿边离开,走到了看起来不舒服的楼衔星面前。
他蹲下身把楼衔星手里掉出的东西捡起,接着想要把人扶起来。
只是目光在触及照片的时候,祝游很诚实的顿了一下。
然后他把本子放在楼衔星手里,破天荒的主动搭话:“博士,照片里的男性,也是研究所的研究员吗?”
楼衔星指尖动了动,说不出话。
在这次任务中无知无觉进化出人格的A2实验体,用他在人类那里新学到的评价体系,十分认真的对楼衔星说:“很好看呢,那个人。”
……
他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在偶然的情况下,对那个未来要杀死的人表达了可以称得上赞美的评价。
这是A2实验体第一次在楼衔星面前切切实实的展现他的喜恶和偏好。
而楼衔星也因此能够肯定,未来他会继续学习,直至学习出更充沛的情感,更健全的人格。
——如果不刻意抹杀这一切的话。
楼衔星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认识到了自己的罪恶。
那两个人,不是A1实验体和A2实验体。
她无法再欺骗自己,无法袖手旁观。
第129章 死局 你走投无路
上次翟泾匆忙把祝游带回实验室时, 显然没有来得及对他进行最彻底的体力开发。
如今,地下负一层已经摆满了需要注射的药剂和用来调整身体反应速度的电极,而不用猜都知道, 这些东西, 会全部用在祝游身上。
祝游平静的回答完了楼衔星的问题,按照一贯的要求在培养皿里躺好,看起来目光十分坦然,对自己要接受的命运没有半分不适。
楼衔星把那份实验记录放在一边, 沉默的看着浸泡在透明培养液里, 皮肤近乎苍白的少年。
平陵研究所确实掌握着末世人类最前沿的科技,如果抱着“用完即弃”的想法,通过这些工具, 短暂的把祝游推上能够杀死丧尸皇的裁决级,并不是不可能。
但楼衔星也很清楚那样做的后果。
短暂的三到五天之后, 祝游的器官和组织就会面目全非。先是肝脏和肾脏出现衰竭, 接着是免疫系统逐步崩盘, 无法抵抗任何外界的侵害,被辐射病侵染的彻彻底底。
唯一的“好”处是神经系统也会严重受损, 后期祝游身体无法感受到任何疼痛。不过到那时,痛不痛也不重要了, 他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自己躺在冰冷的病床上, 缓慢僵硬的走向死亡。
楼衔星呼吸停滞一瞬,将尖锐冰冷的针头插入药剂瓶。她眼睛死死注视着注射器上的刻度,想起自己接下来的步骤,好像是按照自己一贯的“仁慈”对实验体进行安抚。
同事总说她有点没必要的温情,这样的仁慈并没有什么用。楼衔星此前心里不赞同这种说法,而现在, 她明白自己确实只是在作秀。
欺骗的对实验体说出:“不会太痛,很快就会感受到身体的舒适……”这样的话,却仍然把他们推向死亡之路。
鲜红的药剂从刻度线下缓缓涨满,直到在针头都溢出鲜艳的水迹。楼衔星迟疑片刻,只听见哗啦一声,祝游从培养液中抬起手,不容反抗的握住了楼衔星的手腕。
小臂上湿润的液体让她猝然回神,祝游猛的把针尖拉近在自己眼前,冷冰冰的对她说:“博士,您接下来该说‘别担心,一点也不痛’了。”
楼衔星倏然抬眼。
为了防止实验体的暴走,培养液的成分也经过了精心调配,只要祝游进入培养液里,肢体就会短暂的沉重如铅,像还处在羊水里的婴儿一般脆弱无害。
但此刻他显然无视了这些桎梏,用成倍的痛苦动了手。哪怕是这样,他掌心包含着的力道,身为普通人的楼衔星也绝对无法挣脱。
其实这种情况也有应急预案,在楼衔星手边就是紧急呼叫的红色按钮,而实验室也时时刻刻有人察看监控,一旦发现问题就会及时处理。
不过,楼衔星在来的路上,就装作意外般的引开了值班的同事。
这种事情利用夏元正总是能够轻易办到的,毕竟那家伙脑子一根筋,说什么都信。
她艰难的开口,解释道:“我……”
“因为保留了记忆,我记得很多事。”
祝游相当平静的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比如我记得陵野告诉我,站在痛苦之外规劝痛苦的人,是件很容易的事。*想让他们感同身受,就只有给予同样的痛苦。”
少年阴郁的黑眸僵硬的弯起,朝楼衔星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
没有感情,只余讥讽。
然后那管握在手里的注射剂刺破了苍白的肌肤。
祝游面无表情的将活塞一推到底,看着鲜红的药剂瞬间灌进自己纵横的青蓝血管。
他当然知道这管药剂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结局。
但这是成功率最高的方案,只有这样,他才能以裁决级异能者的实力,杀死翟泾和伊甸园的高级异能者。
让陵野和那些无辜的人,过上没人打扰的生活。
一切都必须在自己这里终结。
虽然站在祝游的心里感受不到所谓的“幸福”和“暗恋”,但感情永远伴随着记忆而存在。
那封幼稚的情书自己是如何反复涂改着写下的,那条围巾是怎样笨拙的织出来的,祝游都小心翼翼的保存在了回忆中。
他只知道这些记忆填补了他生命的空白,哪怕毫无情绪波动,祝游也能解析出这是自愿且幸福的事。
那些陵野给他看过的书里说,人类是可以为爱而死的神奇存在。
如果“杀死陵野”是他没有理由的既定命运,那“为喜欢的人而死”,才是祝游更加喜欢的合理结局。
实验里,A2实验体没有抗拒命令的可能。只是成为裁决级异能者的那一刻,祝游能对自己身体做到什么地步,谁也不清楚。
赌一把。
祝游漆黑的瞳孔里爬满了细密的血丝,可是,预料之中那种力量充斥着血管的剧痛却并没有来临。
那管已经掉在地上的注射器被楼衔星啪的一下踩碎,她深吸一口气,猛的把祝游从培养液中抓了出来。
然后,像溺水者终于得到拯救一样,楼衔星语气郑重严肃的开了口。
“我知道说抱歉没有用,但我也不能就这样送你去死。刚刚那管药剂是我自己制造出来的人格模块稳定剂,虽然是个半成品,但我早该把这个给你……”
她有条不紊的把所有狂闪着数据和指示灯的仪器全部更改指令,细微的生物电流瞬间穿透祝游的身体,发涩的血锈味溢满了整个口腔,流淌成一条绵延不绝的河。
祝游不理解楼衔星突然之间的诡异行为,但她所做的,确确实实是在和祝游自身体内留存的精神稳定剂相互发生反应。
楼衔星和翟泾都拥有实验的最高权限,她现在这么做,无疑是背叛了翟泾。
“你和A1实验……和陵野的对话早就被上报了,普通的高级异能者完全没办法拖住他,再怎么样翟泾也要在伊甸园坐阵或者进行部署,所以会来这里的人顶多是其他的研究员——”
“祝游。”
楼衔星飞快的语速突然缓和了下来,她第一次用这样温和的语气念出了面前少年的名字,一字一句的说。
“你的时间不多,实验室我相信你也很熟悉,在这种情况下离开这里,应该没有问题……”
“还有对不起。”
她话题转的很快,无声的笑了笑,低声说:“对你,也对陵野。”
到这种时候,楼衔星才体会到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从来没有哪一刻,她像现在这样笃定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温和的视线从少年茫然的面容上滑过,落在了自己手腕上的一串纸星星手链上。
是妹妹做的。
违逆翟泾的后果是什么,楼衔星不知道。也许她没机会再照顾楼衔月了,但妈妈总说要给妹妹做个好榜样,知错就改,大概也算好榜样吧?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默不作声的利用着能够抓住的一切时间,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刺啦——
系统损坏发出的锐鸣声陡然响起,昼夜不分亮着惨白无影灯的实验室瞬间陷入了黑暗,原本被楼衔星关掉的实验仪器开始以诡异的频率开始跳闪,让祝游忍不住发出低声的闷哼。
如同恶魔红眼般的繁多红光密密麻麻的在黑暗的空间内亮起,刺目惊心,仿佛无数磨牙吮血的野兽,在进行一场准备好的围猎。
无边的暗影侵袭了实验室正中的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精明老人漫不经心的推了推眼镜,无声的笑了起来。
他低声感慨道:“还是两个小孩子,太天真了一点。”
话音响起的那一瞬间,楼衔星被恐惧紧紧攫住,无法动弹。
这样如影随形的恐惧感像摆脱不掉的附骨之疽,一瞬间就带来了最深层次的绝望。
“你不在伊甸园……”
楼衔星声音干涩。
如果翟泾不在伊甸园,那谁能困住陵野?以他的速度,从发现问题到赶回来只需要——
就在她大脑飞速旋转的那一秒,黑暗的实验室里炸开了无数根锋锐的冰凌。
爆出尖锐冰花让翟泾笑着将阴影领域开到最大,近乎疯狂扩张的寒冰让楼衔星打了个哆嗦,她艰难的回头,看见祝游掌心张开,眼底是一片嗜血的疯狂。
“去死。”
吐出的声音粗砾嘶哑,仿佛最毒的誓言,一字一顿钉在了冰冷的黑暗之中。
“看来猜到了。”
翟泾推了推眼镜,缓慢的笑了起来:“A2实验体,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不给你保留独立人格么?因为只要有感情,就一定会有弱点。”
“你们都是失败的试验品,只有我,才是涅墨西斯挑选的最佳代理人!”
嚣张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整个实验室陷入了地狱般的绝对零度。
紧接着,黑影漫天。
/
不同于平陵今日还算晴朗的天空,伊甸园头顶的苍穹,是一片阴沉灰暗。
黑压压的乌云不断翻滚着,正一层又一层的迅速加码,好像势必要在空中落下一场疯狂的暴雨。
刺鼻的硫磺气味在空气中不断漫延,让检测仪器不断发出蜂鸣似的提示音。城门口的异能者一边发出“马上降下酸雨请立即躲避”的讯号,一边打开巨大的射灯,在暗夜般的天色下紧锣密鼓的探视着敌人。
外出任务的小队收到命令马上赶回,而在这样阴沉闷顿的天色里,再明亮的灯光也像幽荧的鬼火。
无数根针一样的细雨尖锐的落下,连绵不断的发出“滋滋”声响,混乱的地面迅速泛起涟漪般黑色的灼痕,像某种不安的序曲。
浊浪在废土上翻涌,被无数黑色的军靴极速踏过,溅上了为异能者们单独下放的悬梯,那脆弱的通道正随着脚步的震颤仓皇起伏,好像下一刻就会彻底崩塌。
守门的异能者加快了清点程序,专心致志的排查着每个人的身份和受伤情况,压抑无声的环境里,透出他因为过量集中而通红的双眼。
“今日外出的异能者全部回到基地。”
拉到最后一行的名册尽数登记完毕,排查的人长处一口气,按下对讲机迅速发出指令:“马上回收悬梯。”
对讲机那头发出一阵雪花似的沙沙声响,回答的人语气惊疑不定。
“我们已经开始回收……但是……但是上面还有一个人?!”
刺目的射灯瞬间移动,所有的灯光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了同一道身影面前,堪堪照亮了那张雪白的脸。
修长的身影稳稳行走在已经拱起回吊的悬梯之上,这样无知无觉的在空中漫步。而随着他低沉的脚步声,漆黑衣摆起起落落,露出劲瘦的身形。
冰冷的灯光给他指出一条刀锋似的长路,刺鼻的酸雨还没落在他周身,就被无形的力量反射开来。黑灰色的围巾被风吹起了一角,划出个柔软的弧度,在这场腐蚀一切的雨中安然无恙。
观察着这一切的人被莫名的气场压迫得难以动弹,直到他对上那个男人微微仰头时冰冷的银色眼睛。
于是死亡的恐惧战胜了身体的卡顿,僵在空中的手指一瞬间死死的摁在了对讲机的按钮上。指示灯倏的亮起,干涩的声音在闷滞的空气中大声命令道:“有敌袭,一级警戒——”
咔嚓,电子元件烧焦的味道猛的传入鼻腔。发出声音的对讲机干脆利落的一分为二,从布满冷汗的手心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如同从袖中挥剑横斩,锋锐气息从他眼前划过,在斩碎通讯工具的同时,也在城墙上留下一道狭窄深刻的长痕。
“对客人说话礼貌点。”
从他身边悠然走过的男人停在了城墙的顶端,重新将手漫不经心的插回了口袋里。
狂风猛地席卷,让他漆黑发丝被风杂乱吹起,露出那张棱角分明的精致五官。
好像一柄利刃插入昏暗的天光,存在的嚣张又暴戾。
陵野轻轻眯了眯眼,看到了伊甸园最中央那栋被拱卫最中心的建筑,歪头估算了一下距离。
假如没有人来找麻烦的话……五分钟?
高耸的城楼上密密麻麻涌入了一张张如临大敌的面孔,陵野微微挑眉,扣到脚踝的长靴懒洋洋的调转了个方向,好像踩空一般,径直从几十米高的建筑落下。
城墙底下毫无借力之处,这样大胆的操作,对无法操控风的异能者来说,一定会粉身碎骨脊骨寸寸断裂。
目瞪口呆的人群有一瞬间不知如何是好,而陵野也并没有用任何异能的想法。
空气刺耳的尖啸与失重感笼罩着身体,他在狂风中掀起眼,淡定的等待着席卷而来的如刀刃般的气流。
果然,云伋的身影出现在了城墙之上。
在空气中,风永远是最可怕的杀器,你避无可避,只能在气流的压迫下以无法控制心速度下坠,像断翅的飞鸟被拽着摔下高塔,东倒西歪的破碎成无处拼凑的残渣。
这种死亡可比死在刀枪剑戟下残忍的多,云伋轻蔑的想,而所谓的“丧尸皇”未免也太骄傲了一点,自己跳进了天罗地网。
所以翟泾说的果然没错,只要自己和许北留守在这里就好了,之前的那些布置根本没必要进行。在许北的全力加持下,飓风会让那家伙被撕成渣——?!
清越的刀鸣在狂风中响起,打断了云伋洋洋自得的想法。而他正把所有异能都加诸在陵野身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势,瞳孔骤然缩紧。
一道细再微不过的清润和风化作无形的长刀,切割开了下意识形成的真空屏障,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溅起了一道鲜红的血痕。
就这么反过来操纵云伋的风,进行毫不费力的反击……?
许北哑然,瞬间收回手跪在云伋身侧,第一时间捂住了他喉口不断喷溅的鲜血,接着怒而回头对人群骂道:“闵元白人呢?!”
仓皇散开的人群在眼前交错,而回过神的许北看见陵野像只轻巧落地的野猫一样轻轻踩入深水中。他还带着点嘲弄的笑容,回过头随意的上拉了一下柔软的围巾。
从胜券在握到生死不明,只过去了短短的十几秒而已。
——是预料之内的准确时间。
陵野这么想着,勾了勾唇角,虎牙明晃晃的露出来一点,戏谑又残忍。
“……”
许北的手止不住发抖,喃喃自语道:“翟泾带过来的那群东西……真的能困住这种疯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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矗立着黑色的建筑近在咫尺。
那些尸位素餐,从不出面却恶意指挥众生的人,就藏头露面的躲在这种自以为安全的要塞中,妄想把所有威胁到自己的异端全部铲除。
真好笑。
陵野微微垂眸,看着眼前紧闭的钢铁大门,手满不在乎的覆了上去。
只要他想,再严密的要塞也能轻易击破。
但此刻,紧掩的门扉却自动打开了,让亮着灯的生物识别锁成了一个摆设。
空荡的大厅里只有一盏冷光灯,可是陵野能感受到,这栋大楼里满是人类的气息。
与此同时传入鼻腔的还有弥漫的血腥气,仿佛在他到来之前这里就已经经历了一场屠杀。过浓的血气阻碍了他的判断,陵野放缓了脚步。
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倒映出他冷峻的眉眼,不染尘埃的衣摆如同短暂停驻的黑色乌鸦,带来死亡的气息。
陵野不喜欢麻烦,他不紧不慢的前行,反手抽出了雪亮的直刀,让刀锋从镜面上似有似无的滑过。
突然间,大楼里所有的电子设备全都亮了起来。机器的语调重复般的响起,像陷入了诡异好笑的鬼打墙。
闪烁的荧屏上出现的都是同一张令人作呕的脸,翟泾握着杯鲜红的酒,正透过屏幕向陵野举杯。
“啊……真难看,是准备用这种做作的姿态说遗言吗?”
陵野这么说着,不悦的歪了歪头,靠在了玻璃栏杆上,偏头往最近的屏幕上看去。
那只是段录下来的视频,头发花白的老人饮下杯中猩红的酒,淡淡的朝屏幕那边意气风发的少年开口。
“林博士,我们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最早认识你的时候,你也和现在一样嚣张,自以为在熟悉的领域是绝对的天才,所以从来没把我们这样的人放在过眼里。”
“我可真是被这样的噩梦笼罩了很久,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你身上,我们这样的人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再怎么努力,也只配做你的第二备选。”
在没遇到克洛诺斯最年轻的天才林野之前,翟泾也是那个众人瞩目的存在。他是同龄人仰望的目标,是国家未来的栋梁。
可后来,他却只能成为林野的副手。
甚至在林野决定自己成为β药剂实验者的时候,都有无数人劝他说:“让翟泾去好了,反正他是你的副手也同样了解实验。林野,只有你你不能出事啊。”
那时候林野说什么来着?
——这是我的事。
你的事?所以我的付出什么都不算?在大家面前,我永远是那个可以被抛弃的人?
翟泾这么想着,在人群中钦佩的鼓掌为林野感慨,然后转身就拿出了那份不成熟的,陵野一开始决定销毁的β药剂开发计划。
他的第一个实验者也是自己。
翟泾给那管药剂命名为涅墨西斯,是复仇女神代号的化身。
第一次注射涅墨西斯药剂,翟泾并不觉得身体产生了什么优秀的进化,好像一切都在赤裸裸的嘲笑他:没有林野,你什么都不是。
于是他把涅墨西斯药剂注射进了林野的实验液皿中。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可怕的成果。
进化,绝对的人类进化。
翟泾,也成为了那个聚光灯下的天才。
后来他更是惊喜的发现涅墨西斯药剂并不是没有给自己带来变化。翟泾失去了所有正面的情感,道德的底线,不理智的反应,和无数条软肋。
翟泾笑了,现在他知道,这才是人类究极的进化。
屏幕上,被他漠然碾碎的玻璃杯从空中掉落,晶莹的粉末落入了无尽的阴影中。
翟泾干瘦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疯狂的笑容,如同一位尽心尽力戏剧演员,癫狂浮夸的描绘着自己的一生。
“林野,你永远都输的这么彻底。在这样的时代里,只有鲜血和白骨才能铸造成我们新的进化之路,毫不作为的废物,就只能被淘汰!”
“……”
陵野叹了口气,语气讥讽的说:“这么大了还说这种话,你也真是白活这几年了。”
“还有……我不叫林野。”
清脆的响指在空荡的大厅里回响,无数串明艳的火花在空中被点燃。短路的电子屏幕发出令人牙酸的反复刺啦声,那张笑得变形的脸无数次闪过,重复着刚刚那些没有营养的挑衅。
说了叫陵野了,神经病。
这么想着,陵野转身往楼上走去。
可那些亮起的电子屏又在同一时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取而代之的,是天花板上动起来的投影。
熟悉的声音在大楼内的扬声器里反复播放。
“是翟先生吗……?”
“天哪,是伊甸园的那位暗系异能者吗!”
五花八门的喜悦声音层层叠叠的在陵野耳畔落下。他近乎怔然的抬头,握刀的手凸出漂亮的青筋。
视频的背景是平陵灿烂的晴空,翟泾穿的西装笔挺,笑容和善坦然,就像小区里那种无所不能的负责网格员。
他站在人群,笑眯眯的说:“各位好啊,我是来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的。幸福小区评选为了我们普通人中的模范社区,我代表伊甸园邀请你们过去进行示范,并且给予信用点奖励。”
一向落落大方的刘婶都有些扭捏,手在衣摆使劲擦了擦,小心翼翼的探出头问:“真的呀?”
翟泾笑呵呵的点了点头。
这理由听起来很扯淡,但是这里的人谁会怀疑翟泾呢?他在各种命令和任务中都事必躬亲兢兢业业,自己老了也在尽心尽力培养下一个能接班的异能者,乍一看,几乎都能穿得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而且他还特意表扬了给大家教书的徐老师,说自己末世前也在中央大学读博,毕业后加入了克洛诺斯研究所,深知教学的重要性。他正计划过两年就在伊甸园开办学校,到时候就请徐老师过去帮忙。
这番话夸的徐老师不好意思了,他摆摆手,兴奋又激动说:“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如果孩子们都能得到教育,我怎么辛苦都可以。”
叽叽喳喳夸赞的话响起,翟泾带着喜悦的人们按顺序上车。他还一直守在车门边搀扶着行动不方便的老人和伤员,轻声叮嘱着注意事项,把所有人都哄的服服帖帖。
只有落在最后的张晓晓犹豫着开了口,她拉住身边人,低声说:“我们要不要等一等小游和小野……?”
这话一出就有很多人附和,刘婶转过头对翟泾认真的说:“翟先生,我们小区还有两个孩子,平常也认真,懂事又聪明——”
“林野对吧?”
翟泾笑出一个温和的弧度:“我当然知道他啦,他和祝游已经在目的地等你们了,大家不用担心,很快就会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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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游和楼衔星以为自己很聪明,其实一直在我的掌握之中。”
“而你也一样。纡尊降贵的和一群蠢货待在一起这么久,真是辛苦了呢,林博士。”
“不过现在他们应该变得有意思的多了。毕竟那可是我精心研制出来的涅墨西斯药剂最新版哦——不过实验结果好像并不可观,似乎成了奇怪的东西……”
翟泾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按耐不住的笑意,他阴恻恻的口吻在整栋大楼肆意回荡,刺耳的纵声狂笑令人心烦意乱。
仿佛他已经赢下了最终的棋局,于是那么目空四海,狂妄自大。
陵野微微阖眼,手中长刀凌厉的翻转,挽出一道漂亮的刀花。
以他为中心的石质地面下陷出一个可怕的弧度,身边被斩碎的玻璃恍若破碎的银河,成为锋利利刃的同时,折射出无数隐匿在角落里的眼睛。
下一刻,他如同飘落的蝴蝶一样轻盈避开了嘶吼着杀过来的丧尸。
过浓的血腥味充斥着陵野的鼻腔。如果放在以前,有趣的血腥味对他来说是食指大动的前兆。可是今天在这栋大厦里弥漫的血雾却令他作呕,陵野第一次体会到了所谓反胃的不适,这让他非常,非常愤怒。
冲过来的那种东西也许并不能称作丧尸,他们保有着人类的脸庞,脆弱的身体,却只有猎杀的本能。
陵野用刀柄推开了那两道冲他杀来的身影,接着无声无息的落在了走廊的那一头。
下落的那一瞬间他就下意识的将直刀抽出几寸,停顿片刻后,又死死推入鞘中,发出一声清脆的扣响。
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张张脸再熟悉不过。
张晓晓,刘兰花,徐冉……
他们发出怒吼,全数朝陵野扑了上来。
“普通人的身体真是脆弱呢。”
看着这一幕,被倒流了身体时间捡回一条命的云伋注视着这一幕,冷冷的笑了笑,无情的摊开了手。
“用藤蔓捆住会造成血管堵塞,用风刃会划伤血脉,异能只需要一点就可以让他们陷入死亡,连武器都没办法使用。”
“原来丧尸皇的弱点这么可笑?那么这次,你一定会死在这里。”
骤然加重了语调化为铺天盖地的狂风,风刃瞬间出现在了那些失去意识的居民手中。与此同时,前进的气流不断逼迫他们加速上前,向不得不束手束脚,变得举步维艰的陵野挥刀。
以陵野的身体素质,其实只需要毫秒就能用最直接的斩击杀死这些脆弱的蝼蚁。
但此刻,他握刀的手和拔刀的手一样稳定,没有任何要出手的征兆。
送死吗?云伋默默的想。
然后他看见,在密密麻麻的杀机中,陵野冷漠的仰头,盯住了上方看好戏的自己和闵元白。
他液银的瞳孔里,目光残忍阴鸷,冰冷如血。
第130章 停留 我们是一家人
在今天之前, 云伋和闵元白可以很骄傲的说,他们已经站在了人类战力的天花板上,不论是异能的使用还是体术的发挥都叠加到了极致。
除了翟泾那个老而不死的疯子之外, 他们从不觉得自己会输给谁。
可是遇到陵野, 一切的骄傲就彻底被打碎。
陵野用的不是什么精心训练出来的战斗技巧,他有食物链顶端最极端干脆的压制,一切的攻击对他来说都只是弱者的挑衅,不足一提。
明明因为那些人类无法使用全力, 在无数尖牙利爪的刺杀下无处可逃……
却还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敌人?!
云伋被他的眼神震慑, 本能的停顿了一秒。好在下一刻,闵元白的时间异能起效无缝接上了他失神的破绽。
翟泾说陵野可以使用多种异能,虽然闵元白并不觉得他能用到登峰造极, 但也绝对不能让陵野有暂停或者滞缓时间逃出生天的机会。
可令闵元白震惊的是,陵野并没有这么做。
他加速的时间并没有受到陵野的阻碍, 于是, 眼前的一切都成了高速旋转的走马灯。
陵野未出鞘的长刀像一道圆滑的弧, 在风驰电掣闪过的影像中,化成了数百道虚影, 他反身弯腰,躲闪的姿态从容不迫, 提着刀柄流畅的穿梭在数百人中, 行云流水,美轮美奂。
哪怕那些改造人手中的风刃急雨般落下,也难以伤到他分毫。
在被加速的时间里,这一切发生的触感就只有短短几秒。
闵元白眼前闪过一片掀起的衣角,下一刻,提刀而上的陵野就悍然跃起!
他修长有力的长腿猛的曲起重重砸在闵元白的胸前, 让他举刀格挡的刀柄都发出刺耳的厉响,紧接着,一道雪亮的刀光就此闪过,直白暴力,换来鲜血喷涌。
闵元白下意识的想要回溯时间,却被陵野死死掐紧了喉管。他被陵野单膝死死压在地上,感受到自己身上的骨在片片碎裂。
“不是只有你能掌控时间。”
陵野面无表情的把他手中闪烁的白光逼停,冷冰冰的冲他道别。
“再见。”
这是闵元白第一次遇到能和自己抗衡的时间系异能者,只需一瞬他就已经明白,这次,死亡没有读档重来的机会。
但如果单打独斗注定会输,没有活路的话,他们也就不至于费尽心思绑架那群普通人了。
“住手!”
在加速的时间恢复正常那一刻,许北倏的抬起了手。
而在他身后骤响的,是接连响起刺耳哀嚎。这些呻吟没有词句,没有语调,只是一场本能的痛呼,却挠的人心里发痛,直击大脑,让你感觉身处人间地狱。
那些经过改造的普通人们一反刚才嚣张嗜杀的模样,跪伏在地上,用生出的利爪不停的抓挠自己的身体。他们柔弱皮肤肌理□□脆的划开,可见鲜红皮肉与森森白骨。
“我的异能是增幅。”许北勾起一个嘲讽的笑:“但。不是没有代价的增幅哦。”
这些改造人不是异能者也不是身体素质奇好的丧尸,他们是失去理智的,只有杀意的人类。
许北把附加在他们身上的力量暴力的加到了极端,但强大的代价,就是他们要感受的压力。
必须承受的是超过身体正常状态下的数十倍重压和折磨,在这样的情况下每个人都仿佛背着千斤的重担,匍匐倒地的同时,还能听见肌肉痉挛,脊骨压弯发出的脆响。
如果只是风刃,陵野还可以精准操空气流与之对冲,但许北这种直接按在身上的看不见的增幅,避无可避。
落在异能者身上的甘霖,加诸在普通人身上却是难以翻越的大山。
这也是陵野不能用异能的原因。不管是削弱还是增益,哪怕只是倒流时间,那些人的身体都承受不住。
所以陵野现在的处境,就像在玻璃丝线上跳舞。
旁边人可以随便砍断,而他只能小心翼翼。
理智告诉陵野,没必要在乎这群普通人。把眼前这群惹到他的,自作聪明的嚣张蠢货杀死才是确的。
可是情感告诉他……
……原来我也有情感吗。
陵野这么想着,感觉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的碰了一下,回忆纷至沓来。
一起哗啦啦流水般推下的麻将,无聊的坐在月影里昏昏欲睡听过的家长会,那些被投喂过的并不好吃的黑暗料理,还有……
还有祝游的笑,祝游说想永远住在这里的神情。
“他们现在这个样子也许还有能救回来的机会吧?但如果你不松手,那么这些人就会硬生生的被撕成碎片。增幅已经开始,除了我没人能停止。”
许北的话说完,喉结上下滚了滚,几乎是虚张声势的盯紧了陵野。
哪怕陵野有一点不在乎这群人他们都会死,毕竟如果只论战斗力,他们根本没有赢的机会。
可幸运的是,那双决定着闵元白生死的手就缓缓松开了。
陵野平稳的站在一地的血泊中,变得毫无防备,任凭摆弄。
……
——然后,数道风刃又快又狠的刺向了他。
陵野的第一反应是格挡,可是云伋嚣张的笑了起来。他狞笑着加大了气流,一字一句的威胁陵野道:“你动一下,他们就会死。”
那种被杀死的恐惧,云伋必须要回报在陵野身上。
事实上,这招真的相当好用。陵野没什么反应,停下格挡的动作轻轻看了他一眼,液银的眼睛无比漠然,恍若石刻的神明。
而云伋最讨厌他这样目下无尘高高在上的嚣张模样。
于是他虚张声势的加大了风刃气流,被这种东西彻底席卷的那一刻,哪怕是陵野也会流下汩汩的血泊。
而不远处,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那群人,一直看着这一幕。
风刃刀光与鲜血一点一点刻进他们漆黑无神的眼眸中,像一片片孤单的岩石。
那些狂卷的疾风留下的伤痕像惨白的月弧,落在陵野身上却割不出迸溅的鲜血,只能看见冰冷的骨。伤痕累累的青年站在原地脚步都没有挪动一下,神色淡定自若,好像感觉不到痛苦。
对陵野来说这种程度绝不至于死亡,至于疼痛……疼痛他经历过很多,面对这种,都已经失去了痛的必要。
可在他受伤的那一刻,颤抖的鸣泣却从喉管中吐出,仿佛带着无尽的愤怒与痛苦。
这并不是陵野发出的声音。
他倏地偏过头,看见了最前面的,倒在地上的身影。
是刘婶。
她有些发白的发顶上还别着朵塑料的假花,那双失去光亮的眼睛此时正愤恨的盯着云伋,恍若要把他碾成烂泥。
明明颤抖的脊背后溢出大片鲜血,可她竟然费力的直起了腰。
……刘兰花,她总有点过分的热心肠。
热心肠到小区里每个人做什么都要管一管,唠唠叨叨,却又大包大揽的扛着许多事。
她这样剧烈的挣扎明显加速了自己的死亡,许北愣了愣,立刻放缓了力道。
毕竟这些人要是真的死了,他们可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用来威胁陵野了。
而就在这暂时放缓的空隙之中,无数身影伴随着发怒的低吼迅速冲了过来!那些闪过的人影就在这短暂的空拍中强行穿透了云伋用来折磨人的风刃,一个又一个的,直愣愣的把自己的胸膛和死穴送进了利刃中。
这是场自杀式的袭击,不,不如说,他们原本的目的就是死亡!
无数身影像最忠诚的武士一样不顾一切的扑进了风暴中,就这样为陵野挡去了伤害。层层叠叠的风刃刺穿□□,交错着溅起血花,看起来甚至有种不合时宜的诡艳。
鲜血沧海横流,宛若飞珠溅玉,惊心动魄。
在场的人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云伋撤去异能惊恐的往后退时,那些被刺穿身体,又被狂风卷到空中的身体,才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以陵野的耳力,可以很清楚的听见硬骨断成碎片和齑粉的声音。
他重重的闭上了眼,手背猛的凸起可怖的青筋。
陵野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痕在他异能的修复作用下开始重新愈合,好像玉石被磨平了棱角。
与此同时,从他脚下生起的还有风雷雨木,冰火光影。
他手中长刀静谧无声的出鞘,而远处飞速奔逃的两人在无数异能的撕扯下,像见不了光的老鼠一样扑倒在地,满耳都是死亡带来的轰鸣。
他们瑟瑟发抖,痛苦求饶,仿佛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而陵野停在这两人面前,静静垂目,宛若宣判死亡的神明。
“不要再为你们的死亡哀悼了。”
他这么说着,刀尖干脆利落的下压,刺破了发出难听尖叫的,脆弱的喉管。
然后满天风暴烈火,如同可怖千倍的绞肉机一样将这两人一点点的拆分成支离的血肉。破碎的穹顶被这样压抑的异能风暴彻底卷碎,那些龟缩在楼顶看好戏的混蛋也无一幸免。
酸雨从破碎的钢筋中落下,与此同时,噼里啪啦落下的还有鲜红的血水,腥臭刺目。
陵野站在这场暴雨中,脸色被雨衬的几近透明,像昼夜交融的那一线浅薄的天光。
那些本应该死去人们的生命被他用异能强硬的保留了下来,可是时间异能如果要一次性重置这么多人的生命,要付出极其扭曲的代价。
他们活下去的后半生也不会有正常的因果,厄运将永远伴随。更别提人类的身体还承受不了这样的能量。
陵野第一次体会到难过和无能为力的情绪,这比那些割破肌肤的风刃更让人难捱,让他早就只能做个摆设的心脏变得酸疼。
躺在地上的徐冉轻轻睁开了眼,他手指动了动,沙哑又细微的叫了一声:“小野。”
徐冉想自己现在的状态大概是马上就要死了,但是居然还有力气说点什么话,真是天大的幸运。
站在远处的陵野呼吸急促了一瞬,走到他面前,轻轻的半蹲下去。
血雨沙沙的下,但在陵野的操纵下避开了安睡的人群。
他柔软的黑发轻轻垂落在耳侧,分明的手轻轻撑在冰冷的地面上,力度大得指尖泛白。
这是徐冉第一次从这个骄傲漂亮的青年脸上看到茫然的神情。
那样的茫然是从心底涌起的无措,像只炸毛却又无处可去的小猫,因为愤怒变得易碎,像有些锋锐尖刺的玻璃制品,内心仍然干净透亮。
徐老师是幸福小区所有人的老师,于是他费力的抬起手,像哄孩子一样拍了拍陵野的手,认真的说:“没事的。”
那双银色的眼睛轻轻动了一下,低声说:“对不起,其实我和祝游——”
“我们知道的,小野你的眼睛很特别不是吗?”
说到这里,徐冉又轻轻笑了起来,他说:“而且麻将什么的做的太嚣张了,那可是晶核,总会有认得出来的人。再说,小游虽然聪明又懂事,却和你不是亲兄弟吧?”
陵野笑了一下,慢慢说:“他只是喜欢这么说。”
“我就知道。”徐老师声音温和:“小游很喜欢很喜欢你,语文课每次听的很认真,作文从来都只写哥哥。”
陵野沉默片刻,低声说:“所以我要去找祝游……在那之前你们在这里待一会好吗?会有点痛,但是一定会好的。”
翟泾不在这里,陵野不难想象祝游一个人去做了什么,大概是那种自顾自想要结束一切的想法……让人又气又没办法。
所以必须在他身边才可以。
徐冉盯着陵野,用很轻的声音回答:“让我们也一起去好吗?小野,不会有能够逆转生死的办法,但是我们愿意变成另一种样子陪在你们身边。”
因为是……“相亲相爱一家人”啊。
这句话,他没来得及说出口。
毕竟真的已经没有力气了。
徐冉慢慢阖上眼,看见旁边的刘婶也对陵野露出了个和善的笑意,就像他和祝游来这里的第一天,大家对他们露出的那个笑一样。
这是我们的心愿,小野。
你能明白吗?
鲜红雨水在不断的冲刷着血液,涟漪变成丝丝缕缕的纹路,宛若蜿蜒的法阵。陵野一言不发,从地上轻轻起身,撤消了强行停驻生命的时间。
堆积的骨骸安安静静的伏在苍穹下,刹那间泼天的血液逆流,如同倒悬的天河。
破碎的骨髓被拼好重组,柔软白皙的肌肤变得发灰僵硬,漆黑的瞳孔颜色被白色的蛛网侵蚀,无数具尸体咔哒咔哒从地上整齐划一的站了起来。
而同一时刻,所有远在千里之外徘徊游荡的丧尸全部停了下来,犹如朝圣一样像陵野的方向回头。
这是陵野所掌控的军队,他什么都不用做,臣下们就察觉到了滔天的怒火,莫敢不从。
连成天际线的尸潮张平陵基地迸发,而此刻,血水连同酸雨一同停住。
压抑在天空的乌云恐惧般的散开,露出澄澈如水的苍穹。陵野踩着满地的残渣和血肉走远,伊甸园基地没有人敢拦他,他们躲进楼房和防空洞,疯狂的向其他基地发出避难的警告。
然后他们只能目送着青年的身影远去。
而在陵野身后,冬日生发的第一枝花悄然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