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因由差不多已经弄清楚, 郑老头沉默许久，一张老脸上竟然显出些许轻松姿态：“说来也怪，这么多年我藏着掖着, 生怕这些事情暴露于人前。可如今真被人知道了，倒是让人释然了许多。”
其他人：……
不得不说, 这人的脸皮实在是厚的出奇。
方谚忍不住嘲讽了一句：“也不知碧海桃花岛的道友们知道此事之后, 能否像郑前辈一样释然。”
此事关系到整个修仙界的安危，当然不可能有人为了郑老头自己那点“良知”不把事情告知应该知道的人。
郑老头脸上有些挂不住, 又讪讪沉默了下来。
楚星回还惦记着后面的事, 继续问道：“你说你跟碧云仙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解决问题，那么你们究竟做了些什么, 又打算怎么解决眼前的问题？”
碧云是在将他驱离宗门之时给他下的封口，他们两个人的计划在后，应该并不在封口的范围内。
听到这个问题, 郑老头眼珠转了转，脸上露出明显的迟疑神色。
谢留风一眼就看出他有什么打算, 冷笑了一声：“怎么, 都到如今了, 郑师兄还觉得自己的计划有成真的可能性？”
郑老头张了张嘴，似乎着急想辩解些什么。
谢留风却不想听他说废话了, 慢慢威胁道：“放轻松, 郑师兄, 今天你能搞这么一出差点从这里逃出去，我相信你跟碧云应该还有一些没用的后手。但如果你今天不把话讲明白的话，我保证你永远都没有把话讲明白的机会了。我想无论是什么计划, 计划的执行者全数死亡的情况下，应该也没可能进行得下去吧？”
郑老头脸上的冷汗慢慢滴了下来, 终于点了点头：“我可以说，但有一个要求。”
谢留风直接打断了他：“郑师兄，您如今的处境似乎并没有提出要求的资格。”
“……不是坏事，我只是希望今天这些话能被越瑶那孩子听到。”郑老头被噎了一下，老脸憋得通红，直接道，“当年我跟师妹相继离岛，只言片语都没留给这孩子。如今当年诸事已经悉数露于人前，就算诸位不同意老朽的恳求，仍要将碧海桃花岛的情况大白于天下，我只希望碧海桃花岛的主事人能够知道事情的全貌，不至于无知无觉地走向绝路。”
他说得动情，仿佛真正将碧海桃花岛逼向绝路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样。
三个人都对他的表演无感，先商议了一番眼下的情况。
且不论越瑶是不是值得信任，至少如今想要控制碧海桃花岛对整个修仙界的影响，确实需要先跟越瑶通气。
但越瑶这段时间神出鬼没，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人前了，谁也不知道她现在去了哪里。
楚星回试着给越瑶发了一道传讯。
好在越瑶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呀，楚道友不是正值新婚吗？怎么有空想起我来啦？”
楚星回并没费工夫跟她寒暄，问她：“越道友如今尚在北岳境内吗？”
越瑶观察了一下四周，回答道：“在的哦，路上碰见了贵门派的人，似乎带我来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地方。我打算避开贵门派的人，在里面看看呢。”
楚星回：……
方谚觉得这实在是太不尊重北岳剑派看守弟子的水平了，主动出声：“越道友。”
越瑶愣了一下：“嗯？方掌门也在吗？有什么集会活动？”
楚星回直接问她：“你在你师父的居所？”
越瑶终于察觉到似乎出了什么事：“……你怎么知道？”
楚星回随口解释了两句情况，继续道：“别看了，你师伯找你。”
越瑶有点迷惑，但还是应了一声：“好，我马上到。”
*
越瑶很快赶了过来。
她刚习惯性地扬起笑脸，楚星回就打断了她，直接将之前郑老头交代的事情跟越瑶讲了一遍。
“喀拉”一声。
越瑶硬生生把手里的扇子掰断了。
她微笑道：“师伯的苦衷……可真是多得很呢，这些年一定很委屈吧？”
哪怕很多事情她已经在多年的调查中隐隐猜到，如今真正听到，仍是忍不住怒火中烧。
多么荒谬啊……事情的起因竟然荒谬至此。
她盯住了郑老头。
真正遇到受害者，郑老头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越瑶深呼吸了一下，闭了闭眼睛：“劳烦诸位回避一下，人太多施展不开动作。”
“等等，”她判断了一下形势，强行按了按脾气，回眸看向楚星回，又平静补充道，“如今碧海桃花岛的情况特殊。为表清白，我不宜与此人独处，劳烦楚道友暂且留下做个见证。”
楚星回点了点头。
……
谢留风和方谚暂时出去了，越瑶开始对郑老头动手。
楚星回今日才知道，越瑶原来也略通一些拳脚。
他默默用灵力给自己加了个防护罩，防止血溅到自己身上。
越瑶克制着把人打了个半死，又掰开郑老头的下巴给他喂了一粒灵丹防止他晕过去，才勉强恢复好了情绪，收拾好地上的血迹，打开门把其他人都叫了进来。
众人假装没看见郑老头鼻青脸肿筋断骨折的惨状，纷纷找了个地方坐下。
越瑶直接问了目前对碧海桃花岛最重要的问题：“师伯，你既然将我们整个碧海桃花岛都卖出去了，应该能告诉我，我们岛上的弟子，究竟是如何帮助命书窃取此界气运的吧？”
被打了一顿，郑老头看上去老实了不少：“命书的力量就在我们身上，只要我们在此界，此界的气运就会慢慢聚集到我们身上，再汇入命书本体。”
越瑶没忍住，当即站起来又打了他一巴掌。
好得很，真是好得很。
只要碧海桃花岛留在此界一天，此界被命书窃取气运就会快许多，他竟然也能心安理得隐瞒了这么多年。
时隔百年，她忽然有些共情了当年她师父知道真相时的心情。
这样的方式……她算破天去，也完全没有办法替碧海桃花岛周旋。
若不是已经提前暴露出来了，她扪心自问，不敢确定自己会不会跟当年的碧云仙子一样，将此事永久地隐瞒下来。
方谚惟恐人被当场打死，暂时转移了话题：“如今越道友已经在场，郑前辈是不是应该讲讲你跟碧云仙子的计划了？”
在众人目光的逼视之下，郑老头忍不住又恢复了以往畏畏缩缩的姿态，解释道：“其实……我们的计划就是想要解决目前最迫在眉睫的东西——修复天梯上出现的问题，让上界之人无法再下界。”
“此事原本已经是无解之局，但冥冥之中仍留了一个变数。”他有点不敢跟谢留风对视，躲躲闪闪地看了谢留风一眼，“剑尊弑神之时，明明已经渡过了飞升雷劫，身上已被劫雷淬炼出了神骨……最终却既没有飞升也没有死，反倒是滞留此界，只被命书除了名讳。而剑尊的神骨……可以用来做天梯的材料。”
然后他又看向了楚星回：“天道之子身上带着天道的烙印，神魂可以用来为天道的衍生物注入天道的力量，使被修复的天梯重新得到天道的认可。这样，天道之子无法如预言中那般斩断天梯，天梯也获得了修复的材料，一举两得。”
最后，郑老头再次看向谢留风：“而且剑尊的名讳不在命书记录之上，说不准……说不准能屏蔽命书对此界的感知。这样一来，困扰此界的两个问题就都解决了。”
虽然听起来很像那么回事，但楚星回觉得应该关心一下自己跟道侣的性命：“你说的这个计划完成之后，我跟谢留风会怎么样？”
郑老头大义凛然道：“牺牲少数人，来保护此界的安危、保住此界的飞升通道，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划算的买卖吗？”
楚星回就明白了。
所以最后还是打算让他先牺牲一下。
这回还加上了谢留风。
楚星回提议道：“多加一个神魂怎么样？你的神魂看起来也很不错。”
郑老头叹了口气，十分为难：“我这些年受尽了良心折磨，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愿意成为被牺牲的一部分，可是……可是我既没有飞升过，也不是天道之子，我的命对计划完全没有作用啊。”
谢留风很乐意解决他的困扰：“没关系，我们可以为你量身定做一个新计划，核心就是怎么利用你的性命，如何？”
除了郑老头本人，在场众人都对谢留风的建议表示了认可。
郑老头：……
他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方谚一边给他做口供记录，一边忍不住看了一眼还在一旁躺着的明霄：“所以你们准备的六位‘祭品’是？”
郑老头含糊解释道：“就是……虽然材料已经确定了，但未飞升之人想要接近天梯，总是需要借助一些其他力量，这六个人是用来开启这些力量的。”
越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一步步走到郑老头面前，问他：“所以，你们打算再次借用命书的力量？”
郑老头还没来得及回答，瞳孔骤然一缩：“瑶瑶，你——”
越瑶直接拿出一把短刀，一刀扎进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身躯上流出了鲜红的血。
越瑶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又扎了一刀。
她一连扎了三刀，渐渐的，那些鲜红色的血中开始夹杂着一丝丝黑色的雾气——跟目前碧云仙子的构成成分十分相似。
看见眼前的场景，众人皆是一惊。
越瑶将手上的短刀丢到了一边：“看来师伯选择了与我师父相同的道路。”
她目光冷漠地看向郑老头：“那就让我猜猜，如师伯这般又惜命又看重飞升的人，因何而选择这条道路——是因为你们想要借用的命书的力量，来自碧海桃花岛吗？”
命书的力量是足够更改飞升通道的，这一点在当年就已经被证明了。
但他们没有第二个碧海桃花岛可以献祭了。
所以他们这次选择利用的是……那些命书用来维系碧海桃花岛弟子性命的力量。
郑老头捂住身上的伤口，脸色苍白地辩解道：“如果碧海桃花岛注定要沉岛的话……不如让大家走得更有意义一些，也算是为碧海桃花岛这些年的因果做一个了结。”
越瑶恨不得直接掐死他：“那你们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机让自己脱离命书的束缚？”
什么见鬼的因果，就因为门派中出了几个畜生，就要让他们整个门派偿还因果吗？
郑老头哑口无言了片刻，嗫嚅道：“眼下我跟碧云都在这里，这……这个方案已经无法实施了。而且天梯是何等重要的东西，若没了天梯，此界中人再也无法飞升，修士们还有什么指望？”
作为预言中会斩断飞升通道的人，楚星回忍不住发言：“你们为什么执着于保住眼前这个飞升通道？”
他真诚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且不说现在上界明显不对劲，而且眼下天梯所连接的上界……真的是此界中人本该飞升的那个上界吗？”
第102章 第 102 章
其他人还没对这个猜测表达意见, 一旁颓废的郑老头忽然暴跳如雷：“荒谬！上界就是上界，难不成还有很多个上界不成？”
若楚星回的猜测是真的……那他这些年来做的事情究竟算什么？
楚星回问他：“你亲眼见过吗？”
郑老头瞪着眼睛，斩钉截铁道：“自古以来飞升都只有一个上界, 这种东西难道有什么好质疑的吗？”
楚星回继续跟他讲道理：“没有人去过上界，所以上界应该是什么模样没有人知道, 任何合理的猜测都是有可能性的。而且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两千年前的上界绝不是如今这个模样。两千年前的上界可以飞升，现在这个上界就算飞升了, 谁知道飞升之后会遭遇什么？”
郑老头情绪越发激动：“修士不以飞升为目标, 那还修什么仙？”
楚星回觉得这老头好像有点听不懂人话：“修行和飞升本来就是两回事，修士在修行上走出的路有长有短, 飞升不过是修行路上的一个节点，过不去这个节点就不算修士了吗？”
世上那么多飞升无望的修士，人家也都好端端地活着, 没见有哪个因为不能飞升就不过日子的。
而且他也没说修士不应该追求飞升啊，这不是眼下情况确实不太对劲, 就算追求飞升也应该追求一些积极阳光健康的飞升吧？
不明不白地飞升到一个乱七八糟很可能有危险的地方, 他觉得这不叫飞升, 应该叫下地狱。
郑老头辩解不过，直接破口大骂：“真是胸无大志不知所谓！”
连飞升的野心都没有, 甚至连上界不是上界这种话都能说出口, 这样的人凭什么是天道之子？
听他开始人身攻击了, 谢留风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道：“哎哎哎，郑师兄, 说话注意点，教训谁呢？”
他们家星星说的多好啊, 不比这种魔怔人强多了？
郑老头被肩膀上的剧痛强行从激动的情绪中拉了出来。
他看了谢留风一眼，不敢说话了，不甘不愿地安静下来。
看样子显然没有被说服。
但好在在场所有人都对说服他没什么兴趣。
郑老头很快被重新关好，并附赠了每天十二个时辰贴身看护。
其他人则暂时转移了地方，去了北岳剑派招待客人用的厅堂。
几人各自找了地方落座。
越瑶主动表态：“事到如今，便开诚布公地讲一讲吧。我是个务实的人，没有我师父和师伯那么丰沛的感情，我只想要解决问题。只要诸位能够承诺最终能够将碧海桃花岛与命书的关联隔开，最好能将命书毁去，碧海桃花岛就会配合诸位的一切行动。”
方谚作为北岳剑派的代表，还是要为发生在自家地盘上的事情表个态：“越道友，你应该也明白，这件事不宜瞒，所以……我会找一些各家各派信得过的人，将此事告知他们。”
越瑶闭了闭眼睛：“此事是碧海桃花岛给此界添的麻烦，要劳烦修仙界共同解决已是厚着脸皮，诸位要告知其他人也是应当应分之事。只是虽然难以启齿，但碧海桃花岛门下弟子并无害人之心，此事实属无妄之灾，在下仍是想尽力保住同门性命。之后我会传令召回所有在外的门中弟子，并暂时将碧海桃花岛与外界联系的通道彻底封闭。”
她试着为自己的宗门争取时间：“劳烦诸位给碧海桃花岛些时间，我们定会尽全力找到防止门下弟子帮助命书吸取此界气运的方法。如果期限内没有解决问题，再……探讨处理碧海桃花岛的问题，可好？”
她很有诚意，但客观事实摆在那里，无论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这是众人都明白的事情。
方谚叹了口气，劝道：“此事事关整个修仙界，非我们在场的几个人可以做主，也非我北岳剑派一家可以做主。不过要获知众人的意见总也需要些时间，越道友在此之前尽快安排吧。”
越瑶并不强求，点了点头：“无论如何，多谢诸位。”
她仔细想了想，又开口：“还有，如果可以的话，待此事了了，我希望能将我这位师伯带回宗门。他在外漂泊数年，是时候回老家安享晚年了。”
她目光发冷。
这件事众人都没什么意见。
如果这件事真的能了结，大家都相信越瑶能给郑老头一个温馨体面的结局。
彼此的意向摸清楚，几个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便很快分开去处理各自的事情了。
*
楚星回和谢留风又帮着方谚处理了一些这件事的后续问题。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事情差不多处理完，两个人便打算先回家。
走出门之后，楚星回才看到，半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落雪了。
这是今年入冬之后的第一场雪。
有点冷，谢留风怕他家道侣冻着，就握住了楚星回的手。
楚星回觉得他握得有点太紧了，提醒他：“我已经不怕冷了。”
谢留风耍赖，抓着他的手不肯放：“那怎么办啊，我总是怕你冷。”
楚星回：……
他默默往谢留风的方向靠了靠。
那好吧，他确实可以怕冷。
两个人牵着手并肩往回走。
见楚星回看起来忧心忡忡的，谢留风晃了晃他的手：“怎么了，想什么呢？”
楚星回如实回答道：“在想天梯。”
虽然预言中说他会斩断天梯，但他对这件事没有丝毫头绪。
谢留风停下来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慰他：“这是所有人的事情，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不要太担心。如果真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我就飞升上去看看好了。”
左右两个人双修之后，他神魂上的锁链迟早会消失掉。
楚星回看了他一眼，对他熟练的胡言乱语感到糟心：“……上界有问题，正常人都不会选择飞升好不好？”
谢留风笑了一声，继续胡说八道：“正常人不敢飞，但我从来都不是正常人啊。”
楚星回抬起头，静静看了自己的道侣一会儿。
然后他直接扎进了谢留风的怀里，闷声道：“……算了，你还是做正常人吧。”
谢留风伸出手，将人抱了个满怀。
他的怀里很暖和，刚好可以将风雪挡在外面。
楚星回很相信，谢留风可以做到无数从来都没有人做到、甚至没有人敢想的事情。
……但，他的道侣仍然是血肉之躯，会疼、甚至会死。
他这么年轻，一点都不想当鳏夫。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做正常人好了。
*
两个人走到清净峰底下的时候，忽然看见山下的阴影处站了一个人。
夜黑风高的，人影在风雪中活像是个会动的鬼影，看起来有点吓人。
见两个人过来，阴影处的女鬼走了出来，热情向两个人打了个招呼。
正是方才分开不久的越瑶。
她情绪看上去已经稳定了许多，至少表面上又恢复往常的姿态了。
她扫了两个人一眼，目光落在楚星回身上，嘴里对谢留风说：“劳烦剑尊了，得先把楚道友从您身边借走一会儿。”
谢留风看向楚星回，用眼神询问楚星回本人的意见。
楚星回冲他点了点头。
谢留风就松开了他的手，问他：“待会儿想吃点什么吗？”
楚星回眨了眨眼睛，说了两样菜。
谢留风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好，那我先上去给你做饭。”
他先一个人回家了。
谢留风离开之后，楚星回带着越瑶就近找了个凉亭坐下，问她：“越道友找我有事？”
越瑶点了点头：“对，此次来找楚道友，是为了一桩陈年委托。”
她看向楚星回：“楚道友应该已经知道圣物究竟是什么东西了吧？”
楚星回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东西，点了点头。
越瑶问他：“虽然说是碧海桃花岛的圣物，但我还没见过这样东西呢，如果方便的话，给我看看怎么样？”
楚星回如实解释道：“用来装令师的残魂了，眼下不在我这里。”
谢留风是不会让他带着这种危险的东西四处乱跑的。
他取出一块留影石：“只有这个。”
越瑶接过留影石，点了点头：“足够了，我只是需要验证一下一些猜测。”
她闭上眼睛，将神识探入留影石，仔细看了一遍里面的东西，又睁开眼睛，若有所思道：“啊，果然如此。”
楚星回还记得她之前一问三不知的模样：“越道友终于对贵宗门的圣物有印象了？”
越瑶轻轻碰了一下留影石，仔细想了想：“……嗯，从外形上来讲，的确平平无奇，没什么能让人有印象的地方。不过能成为碧海桃花岛的圣物，自然有它的特殊用途。”
她一开口楚星回就忍不住暂时打断了她，诚恳道：“越道友，如今诸事已经明晰，应该没有故弄玄虚的必要了吧？”
越瑶茫然了片刻，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无知无觉地说废话，羞涩地笑了笑：“哎呀，不好意思，这是小女子的说话习惯，习惯可不会因为我跟合作伙伴之间是否开诚布公而有所改变。”
楚星回：……
这习惯真是怪浪费生命的。
越瑶酝酿了一下，强行改变了一下习惯，终于把最重要的信息放在了语言中的首位：“此物最重要的部分是它的材质。楚道友知道，命书出自碧海桃花岛。这件东西所用的材料……其实是当年那位前辈炼制命书剩下的边角料。”
楚星回目光微微一动。
如此，郑老头拿这东西激活阵法，沟通到了命书，也就说得通了。
越瑶讽刺地笑了一声：“根据我查到的资料来看，据说这件圣物能大幅提升卜算的准确率……就跟你们剑修当场就学会一套复杂的剑招一样。我就说呢，哪里有这么好的事呀？原来还是命书在作祟。”
果然，任何捷径都有它的代价在。
楚星回看着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越瑶如今焦头烂额，这次却特意抽空过来找他，应该不是单纯为了闲聊圣物的功效。
楚星回简单猜测了一下，直接问道：“越道友今日特意过来问及此物，可是因为这东西能对眼下碧海桃花岛的困境有作用？”
越瑶沉吟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他：“这件东西丢失已久，楚道友能同我讲讲得到它的前因后果吗？”
第103章 第 103 章
这件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楚星回就将得到这件圣物的前后细节跟越瑶讲了一遍。
之前一直没空关注，这次特意提起来，楚星回觉得不太对劲：“这件东西……因何会落到秦毓文的手中？”
而且之前这件圣物上还嵌着那只伤到秦雪衣的妖兽的妖丹。
秦毓文为了不让灵相宗那一家人发现端倪, 对那只妖兽毁尸灭迹并不是不能理解，但他莫名其妙将妖丹嵌到杯子上……又是为了什么？
“虽然我并不爱说实话, 但之前我对圣物一问三不知, 并不是假话，我的确从未亲眼见过这件东西。此物丢失在五百年前, 将巧就是上一位伪神降临此界前后。按照之前师伯的口供, 他曾拿这件圣物激活了沟通命书的阵法……那这件圣物是否能在上界之人利用天梯漏洞之时，通过阵法直接去往命书旁边也未可知。”越瑶慢慢猜测道, “既然东西能落到秦毓文手上……兴许他并不是从此界获得的，而是他从上界将这东西带了下来。”
楚星回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将跟圣物相关的信息重新梳理了一遍。
然后,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东西。
他在储物袋里的杂物中找了找，找出了一枚白玉扇坠, 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越瑶交给他的东西。
这东西在他身上从未发挥过任何实际作用, 越瑶又一个劲地说他已经找到了圣物，时间长了, 他险些都忘记这东西的存在了。
越瑶一眼认出了这样东西, 愣了一下：“这是……我碧海桃花岛的信物？”
楚星回直接问她：“你之前告诉过我, 这件信物中封着一道符咒，可以跟圣物产生共鸣，但我接触这个杯子很长时间, 从未感知到扇坠中的符咒跟它有共鸣。越道友，究竟是你说了假话、我们找错了圣物, 还是……这信物中的符咒，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越瑶霍然站了起来。
她死死盯着桌子上的白玉扇坠，似乎打算把扇坠盯出一个洞来。
然后，她深呼吸了一下，伸出手，检查了一遍信物内符咒的完整情况。
完整的、没有任何损坏迹象。
她抬起头，又盯住了楚星回，急切地向他确认道：“此物……当真无法与圣物共鸣吗？”
楚星回点了点头。
至少以他目前遇到的情况来看是这样的。
越瑶的表现实在太奇怪，楚星回看着她，警惕地往后坐了坐，离她稍微远了一点。
越瑶检查完符咒的情况，在亭子里转了两圈，神经质地啃了一下自己的指甲，喃喃道：“无法……共鸣了。”
楚星回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没有恢复正常的意思，只能自己开口问：“越道友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越瑶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摇了摇头：“不知道。”
楚星回：……
越瑶终于慢慢解释道：“这种白玉扇坠，自碧海桃花岛开宗立派之时便作为本门的信物使用，其内能够跟圣物共鸣的符咒，是圣物成为圣物之时重新加入的，其中的力量与圣物同源……或者说，跟命书同源。如今圣物无法与信物中的符咒共鸣……也许圣物也无法再被命书察觉到了。”
她眼中忽然迸发出惊人的光彩：“这就意味着，这件圣物有可能让整个碧海桃花岛隔绝命书的探查，门下弟子……也许能够暂时不再向命书输送此界气运。”
虽然不知道在圣物失踪的这段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导致出现了这种变化，但这种变化对现在的情况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
如此……只要碧海桃花岛暂时不再跟整个修仙界对立，很多事情就都有时间了。
楚星回比她冷静得多，提醒道：“如今碧海桃花岛上所有弟子的性命都系在命书上，若只是单纯隔绝命书的探查而不解决两者之间的联系，贵宗门的弟子，未必能活。”
让越瑶抱有过高的期待对眼前的局面并没有任何益处。
越瑶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终于冷静下来，重新坐了下来。
她斟酌着其中的利害，眼中的光芒明明灭灭，最后咬了咬牙：“无论如何，这是目前最可行的方向了。”
楚星回没有劝她。
越瑶想要冒险很好理解。
命书和天梯的事情短时间内无法解决，如果任由碧海桃花岛继续站在整个修仙界的对立面，整个门派早晚会保不住的。
而且真能隔绝命书对碧海桃花岛的探查，对整个修仙界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越瑶下定了决心，看向楚星回：“我需要准备些东西确认圣物的情况，过些日子，我会再登门拜访。”
楚星回向她表态：“我们可以配合，如果确实有用的话，我们也可以将圣物交予你。但前提是——你需要将所有的计划告知我们。”
越瑶点了点头，承诺道：“自然。”
楚星回想起目前圣物承担的作用，觉得还是应该考虑一下目前其中的内容物：“令师的残魂？”
越瑶眼睛也不眨：“等下次过来，我会想办法收拾。请放心，她不会继续活着。”
能死楚星回就放心了。
正事已经说完，楚星回礼貌向越瑶道别。
“此事我还需要考虑一会儿。”越瑶按了按太阳穴，看向亭子外的风雪，道，“楚道友先回去吧。碧海桃花岛几乎没有下过雪，我自小在岛上长大，还没怎么见过雪花。此处风景甚好，我再多坐一会儿。”
虽然赏雪的确是一件风雅事，但眼下是夜间，此处光线微弱，山中风雪又大，楚星回感觉阴森感远大于美感。
但他还是选择尊重他人的喜好，自己站了起来，打算先离开。
越瑶依旧在原地坐着。
走到拐角处的时候，楚星回回头看了一眼，见越瑶正伸出手，面色平静地去接那些落下的雪花。
他收回了目光，继续往回走。
*
楚星回直接回了家。
厨房里亮着灯，谢留风正在厨房里忙碌。
门口还有一只黑色的活物在走来走去。
楚星回嗅到了汤圆的甜香气。
似乎是花生馅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个不年不节的时间吃汤圆，但想到是谢留风在做饭，那就吃什么也不奇怪了。
谢留风是自由的，他甚至可以在过年的时候包粽子。
楚星回想了想，直接走了过去。
黑鸟的窝被落下的雪兜头灌满了，它无家可归，正无所事事地在厨房的檐下踱来踱去。
看见楚星回回来，它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继续抑郁地在他脚边走来走去。
楚星回低头平平无奇地看了它一眼，然后随意路过了它。
见他要走，黑鸟不依不饶地跟上来，用喙叨住了他的衣服。
楚星回不知道这鸟大晚上的又犯了什么病，拎着它的翅膀把它放到了眼前。
一人一鸟对视了一会儿。
黑鸟弱弱“叽”了一嗓子。
楚星回终于理解它的意思了。
他走到黑鸟的树下，给它清理了一下窝里的积雪，又在窝上扣了一张避雪的灵符。
黑鸟满意了，不再叨他的衣服，也不再继续流浪，连飞带跳地进了自己重新变得干爽的窝里，高高兴兴地滚了一圈。
处理完了这只鸟，楚星回终于拍掉了身上的落雪，可以顺利进厨房了。
进了厨房，楚星回没作声，默默找了个地方待着，然后看着谢留风忙来忙去。
他之前点的菜已经做好了，正在灶台上用灵力温着，谢留风正在专心致志地煮锅里的汤圆。
外面仍在下雪。
而房间里充盈着热气腾腾的带着食物香气的水雾，闻起来让人放松又忍不住犯困。
楚星回忽然有点明白黑鸟刚才在窝里打滚的心情了。
他现在也有点犯懒。
谢留风看了看锅，将一只汤圆盛了出来，偏头看见楚星回在角落里长蘑菇，主动邀请这只小蘑菇：“要不要尝尝？”
楚星回点了点头。
谢留风就把筷子上的食物递向了他。
楚星回被吸引住视线，目光跟着筷子转了一圈。
结果筷子在楚星回面前过了一圈，谢留风又收回了手，笑眯眯地把筷子上的食物放进了自己嘴里，然后嚼了两下咽下去了。
楚星回：……
他抬起头，默默看着谢留风。
谢留风也看着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终于，还是谢留风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楚星回继续看着他，试图用目光表达自己对他行为的谴责。
谢留风非常缺德地笑了一会儿，解释道：“煮坏了，馅都跑出来了，我盛出来打算给自己吃的。”
楚星回跟他说：“我想尝尝。”
谢留风肯定不会拒绝自家道侣的小要求，再次低头掀开了锅：“好吧好吧，等我给你挑个好的。”
楚星回不太满意，明确了一下自己的要求：“想尝刚才那个。”
谢留风回眸看向他，眼里满是笑意，摊了摊手：“那没办法了，已经被我吃掉了。”
楚星回盯着谢留风看了一会儿，觉得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于是他走过去，抬头吻上了谢留风的唇。
他仔细尝过了他唇齿间的气息，觉得很满意，评价道：“很甜。”
他很喜欢今天的馅料，决定待会儿多吃一碗。
谢留风搂住他的腰，低头看着他，笑道：“下次想亲我，可以不用找理由的。”
楚星回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又亲了他一口。
但他这次没能全身而退，谢留风抓住了他，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楚星回被里里外外仔细亲了一遍。
最后，谢留风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对他说：“好了，火候差不多了，过来帮忙端碗。”
第104章 第 104 章
楚星回帮忙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桌, 两个人终于可以坐下来吃一顿有点迟的晚饭。
谢留风记得楚星回对今天汤圆馅料的夸赞，特意给他盛了满满一碗。
楚星回拿勺子戳了戳碗里的汤圆，一边接受谢留风的投喂, 一边将之前越瑶的打算转述给了谢留风。
谢留风自然不会对这个决定有什么异议：“好，东西放在我这里, 在越瑶来之前, 不会出什么差池的。”
楚星回又跟谢留风讲他接下来的打算：“明天开始，我要去藏书阁找找有没有跟天梯和上界相关的资料。等过两天, 我打算带那只黑鸟一起再去一趟长阳山。”
他第一次知道“命书”这个概念就是在长阳山中的那块旧石碑上。
他这把剑的来历直到今日仍没有确切的说法, 甚至之前赤鹤羽和祭品之间的关联，还是外面鸟窝里那只剑灵先发现的。
虽然不一定真有关联, 但现在线索实在太少，总要四处都找找。
谢留风没有阻止他的计划。他沉思了片刻，提出了一个新的思路：“其实, 想知道这些事情，还有一个更加直接的渠道。”
楚星回猜到了他在说谁：“你说秦素云？”
谢留风点了点头。
楚星回倒也不是没想过这个人, 但对这件事不是很抱希望：“想让她开口恐怕很难。”
秦素云现在毕竟处于一种非法偷渡的状态, 就算身份已经漏成筛子了, 她自己恐怕也是万万不敢吐口的。
不过……这人早晚都是不能留的，死于天道制裁还是死于其他人之手都是差不多的结局。不知道采用一些严刑逼供的方式, 能不能在她死之前让她吐点东西出来。
楚星回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谢留风分析道：“左右都是死的情况下, 秦素云愿意跟我们透露消息的可能性的确很低, 而且不出意外她还有后手，硬碰硬总是不划算。但她从上界下来的目的是想要走捷径成为完全的神，且这种成神方式注定不能通过正规途径飞升。所以她敢下来, 就意味着她恐怕有别的方法回去。而这个方法……应该需要一样跟上界和下界都有关系的东西作为媒介。”
如今能够承担媒介作用的，恐怕就是正在上界的命书了。
谢留风看向楚星回, 轻笑了一声：“那如果这件媒介失效了呢？”
这个思路还是在刚才楚星回说越瑶的事情的时候冒出来的。
先抽去秦素云最大的底牌，在她对现状一无所知之时，再想要引导她产生错误的认知就好办了。
对付秦素云这样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她以为自己跟他们有共同的利益。
这样至少关于“共同利益”的部分，秦素云一定会积极主动地去维护。
楚星回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我们要让她以为……她已经无法联系到命书，永远无法返回到上界了？”
这倒是跟越瑶如今正在做的事情一致了。
谢留风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弯了弯眼睛：“等越瑶那边的消息吧。如果越瑶能成功，我们也能顺便借个光。”
楚星回垂眸把菜塞进了嘴里，点了点头。
*
这几天事情太多，好不容易能休息一晚，两个人没有谈太多正事，慢吞吞地吃完了一顿饭，又一起收拾好了碗筷，就共同回了卧房。
楚星回点了灯，随便找了一本打发时间的书来看。
而谢留风暂时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一时间空闲了下来。
他十分无聊，看向了一旁正在看书的楚星回。
谢留风这人是很有些手欠在身上的。
只要让他处于没事干的状态，而且楚星回又恰好在旁边，他就会开始全自动对他家新婚不久的道侣进行骚扰。
包括但不限于毫无缘由地喊楚星回的名字，以及走来走去玩弄楚星回的头发和身上的挂饰。
楚星回书没翻两页，精力全用来应付谢留风的干扰了。
所以为了能让自己认真看书，顺便给自己的道侣找点事做，楚星回就把书递给了谢留风，让谢留风念给他听。
谢留风十分乐意，接过书翻了翻，然后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开始念。
看他如此认真，楚星回也认真听了一会儿。
最开始还十分正常，书中的主人公在游历过程中走进了一片从未有人进过的山林，手持利剑与其中的凶兽展开了搏斗。
就是战斗画面描述得有点太详实了，他明明记得这位写书的前辈不是个剑修也不用剑来着。
但谢留风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正经，楚星回就姑且相信了一下。
然后谢留风就开始跑偏了。
他开始讲凡人界中野猪的捕捉与烹饪方法，顺便介绍了腊肉的制作技巧。
楚星回听完，忍不住提出了异议：“这位前辈不是在四处游历吗？”
虽然他还没来得及看两页，但他分明记得，这本书应该是本游记。
谢留风想了想，面不改色地胡编乱造：“这位前辈在外游历的时间太久，觉得十分无趣，便归隐田园种菜喂鸡去了。所以这本书的后半段就是在讲他在一处荒僻的山林中定居之后的故事。”
楚星回半信半疑，继续听他讲。
他听了一会儿，被谢留风的脸吸引了注意力，不自觉地欣赏了一会儿。
非常赏心悦目。
等楚星回从美色中回过神来，这位前辈在谢留风的嘴里已经开始做生意并收购周边商铺了。
楚星回忍不住再次暂时打断了一下谢留风：“不是讲在荒僻的山林中定居的故事吗？”
谢留风继续胡说八道：“因为这位前辈有丰富的种植养殖经验，所以生活物资的产出十分丰富，用不完的资源拿出去交易，积累了初始资金之后便开始开设商铺，久而久之就建立了辽阔的商业版图。”
他语重心长道：“所以对人来说学习十分重要，实用的知识真的可以改变命运。”
楚星回：……
他开始转移注意力重心，专心看谢留风赏心悦目的脸，顺便继续听谢留风瞎编。
楚星回不再提出反对意见，谢留风胡编乱造的行为便越发猖狂。
故事里的主人公先是从做生意突然跑去做官，然后又突然毫无预兆地再次归隐田园种菜喂鸡，紧接着抽空造了个反，多次大起大落之后终成一位青史留名的伟大人物，最后在百岁之时寿终正寝，度过了圆满的一生。
听起来还挺跌宕起伏。
看不出来，谢留风的爱好竟然是这类故事。
楚星回将整个天马行空的故事回味了一遍，沉默良久，终于能够提醒谢留风：“这位写书的前辈，是一位元婴修士。”
客观来说，一位元婴修士的活动范围应该不在凡人界，而且应当不至于会在百岁之时便寿终正寝。
甚至这本书开头的时候，主人公应该就已经超过一百岁了。
谢留风正对自己编造的故事十分满意，闻言疑惑地翻了翻书：“啊？这竟然是自传吗？”
真是罪过，他以为是个虚构小说来着。
楚星回：……
他觉得谢留风的精力有点过于旺盛了。
于是他拿走了谢留风手里的书，直接把人按到了床上。
既然这么闲，不如来双修好了。
……
第二天一早，谢留风先起来料理了一些事情，然后折返回来，盯着还在床上的楚星回瞧。
楚星回已经快醒了，但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先习惯性地凑到谢留风怀里，黏黏糊糊地亲了他一口，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谢留风顺手搂住他，跟他说今天的计划：“方谚约了几位前辈来谈命书和碧海桃花岛的事情，我待会儿要过去帮忙招待一下。”
说到正事，楚星回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了，伸手推了推他，让他让开点空：“我去藏书阁。”
他从床上起来，快速把自己打理了一遍。
要绑头发的时候，楚星回看着手里的发带，动作顿了一下。
这次他能够给自己绑好头发，但他忽然有点不想动弹。
于是他暗示性地看了谢留风一眼，给谢留风看他手里的发带。
谢留风就从他手里接过了发带，给他绑好了头发，顺便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然后楚星回礼尚往来，也给谢留风绑好了头发。
收拾好，两个人一同离开了房间。
楚星回要去藏书阁，谢留风则去给方谚帮忙。
两个人走到门口，正要分开，谢留风忽然接到了方谚的传讯。
方谚没有废话，直接道：“师叔，秦素云要见你。”
秦素云自从上次被确诊为祭品之后，就一直被放在管控之中，已经有一段时间不能出门了。
她长时间得不到最新消息，会有动作不奇怪，但找上谢留风就十分奇怪了。
谢留风难得有点茫然：“啊？”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传讯，又看了一眼已经走出去几步路的楚星回。
不是联系错人了吧？
他跟秦素云难不成还有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交情在？
楚星回听见这边的动静，停下了往藏书阁去的脚步，又默默走了回来，站到了谢留风旁边，跟他一起听方谚说话。
方谚一板一眼地复述道：“对，没错，秦素云指名说要见剑尊。而且她还让我跟你说，这件事关乎你的性命，让你不要告诉楚师弟。”
楚星回：……
他在旁边默默开口：“我在。”
方谚：……
他就知道是这样。
算了，他只是复述，本来也没打算真帮秦素云瞒着楚星回。
就算他不告诉楚星回，谢留风前脚听完后脚八成也会直接告诉楚星回的。
虽然现在情况不太对，但看见楚星回的表情，谢留风还是忍不住想笑。
他勉强憋住了笑意，回应道：“好，我们知道了，马上过去。”
方谚传达到位，结束了传讯。
谢留风牵住楚星回的手：“走吧，一起过去。”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听过“关乎自己性命”的消息了，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吃上自己的席。
第105章 第 105 章
谢留风带着不能知道这件事的楚星回, 两个人一起来到了秦素云目前正被看管的地方。
既然秦素云指名道姓要见谢留风一个人，楚星回就没出面，跟方谚一起躲在一边, 让谢留风自己过去。
秦素云这人的行为模式谢留风之前也见识过。
所以在见到秦素云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听胡说八道的准备。
结果秦素云上来第一句话还是给他整不会了。
她看着谢留风, 大义凛然、斩钉截铁地说：“剑尊大人, 我知道，您愿意同楚星回成婚, 一定不是真心的。”
谢留风：……
秦素云听起来好像比他自己还知道他自己真不真心。
他怀着一些求知欲, 认真询问秦素云得出这个离奇结论的过程：“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秦素云不假思索道：“您的修为已经到了此界的巅峰，如果不是有所图, 怎么会跟区区一个金丹修士成婚呢？”
谢留风：……
讲道理，他们两个人在正式在一起之前确实有很多可以顾虑的事情，但两个人谁也没考虑过修为的问题。
依照他们两个人的天赋, 修为达到顶点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总不能因为楚星回修行的时间还短, 而他因为修行时间足够长提前到了顶点, 他就觉得两个人之间存在差距吧？
但这些话没必要跟秦素云说, 谢留风顺着她的话继续问：“那你觉得，我同他成婚是为了什么呢？”
秦素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自信一笑：“剑尊, 我知道您的秘密。”
谢留风仔细回忆了一下。
他向来坦坦荡荡, 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不能跟别人说的秘密。
唯一称得上秘密的，大概是前段时间他手欠给灵植浇水，把楚星回带回来的一株灵草不小心浇死了。
事后他跑了好多地方, 才在楚星回想起这株灵草之前找到一株一模一样的种回来。
到目前为止，楚星回还没发现。
不知道发现之后会不会生气。
秦素云捕捉到谢留风因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一瞬间变得有些不太自然的神态，更加胸有成竹了，主动开口试探道：“您同楚星回成婚，想来是抱着跟我相同的目的吧？”
谢留风把思路从那株被他浇死的倒霉灵草上拽回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面前的人：“那你不妨先说说，你的目的是什么？”
秦素云认定他跟自己一样心中有鬼，说话也大胆了起来：“剑尊想必也清楚，您的道侣可是天道之子。天道之子气运深厚，神魂中还带有天道留下的印记，对所有修士来说，都是上好的补品。若能取代他的命格，无论之前有怎样的缺陷，都可以全数消弭，能够成功飞升成神。”
谢留风大致明白他暗示的意思了：“所以呢？你这些年的筹算就是为了取代他的命格？”
他觉得有点手痒，很想砍点什么东西。
秦素云并不敢正面承认这一点。他将自己代入到谢留风的立场上，情真意切地替他打抱不平：“我知道，您的神魂有问题，注定无法再次飞升。您不过是杀了一个人而已，无论是上界的神还是凡人界的蝼蚁，只要实力不如别人就该死，胜利者理应得到嘉奖，而不应该受到惩罚。剑尊，您遭天道如此束缚，难道没有愤懑不平过吗？”
谢留风对一切已经发生的事情都抱有“发生就发生了”的态度，愤懑不平耿耿于怀这种事对他来说有点太超出想象力了，但他战略性地点了点头，捧场道：“确实，你说得对。”
让他想想这个态度该怎么演。
秦素云继续道：“如今您的姓名已经不在命书之上，并不被此界承认，长期滞留于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中，注定会慢慢衰弱消亡。您如今的出路，只有再次飞升一条。与天道同源的力量固然可以解决您神魂上的问题。但您应该知道，此界已经有将近两千年无人能够飞升了，就算您解决了神魂上的枷锁，恐怕也不能够飞升，届时仍是死路一条。”
听到这句话，楚星回当场就想从藏身之处跑出去。
方谚提前得到过谢留风的嘱托，立刻拉住了他。
楚星回勉强冷静了下来，继续听着两个人的对话。
谈到自己要死了，谢留风就放松下来了：“那你觉得，这件事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谢留风的鼓励态度让秦素云更大胆了一些，她终于开始切入自己今天的目的：“我这里有一道杀妻证道的法门，可以将道侣的气运命格转于己身，届时不但困住您神魂的枷锁会消失不见，您还可以直接飞升，再也不用受此界之困了。”
谢留风又有点想砍人了：“杀妻证道……这是什么修炼方法？我好像没听说过呢。”
秦素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只能现场编造：“……是我家乡那边特殊的修炼法门。”
谢留风思忖了片刻：“哦，家乡，我记得你入门之时填的资料……你家乡那边应该也没有这个风俗吧？”
秦素云含混道：“呃……就是，意外，意外得来的，是我自己意外获得的传承。”
谢留风点了点头，轻轻放过了这一茬。
秦素云见糊弄过去了，低下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原本是想要徐徐图之，这个法门也是打算在楚星回对她死心塌地之后直接由她自己来使用。
但楚星回一直油盐不进，根本不接她的茬。而且也不知道中间又出了什么变故，她莫名其妙就被当成了什么“祭品”，眼下连人身自由都没有了。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只能换一种方法，选择把楚星回如今的道侣当作中间媒介。
她无法直接夺得天道之子的命格，但若天道之子的命格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她完全可以在命格与神魂不匹配的动荡时期趁虚而入。
而且，她已经提前在功法中做了手脚，只要谢留风肯试，最后一定是给她做嫁衣。
想到这里，秦素云再次看向谢留风，眼神中透出了势在必得，继续劝说道：“我并非不知道您二人新婚燕尔，只是无论如何……也都要为您个人的前途着想啊。道侣可以有许多个，就算您真的十分喜爱他，也完全可以之后再找一些与他相似的人再行怀缅之事。”
谢留风有被她恶心到，一时间没说话。
见谢留风久久不语，秦素云有些忐忑：“剑尊觉得……怎么样？”
谢留风满脸赞赏地看着她，夸奖道：“真是个绝妙的主意，那这么做，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秦素云眼珠转了转：“我自知到如此地步已经不能求得飞升，只求……只求剑尊成事之后，能给我留些财帛和修炼资源。”
谢留风没说什么，只是道：“把修炼法门拿给我看看吧。”
秦素云立刻递出了一块玉简。
谢留风接过玉简翻看了一下里面的内容，目光彻底沉了下去。
见他收起了东西，秦素云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所以……您愿不愿意同意我的计划？”
谢留风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秦素云以为他是同意自己的计划了，脸上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然而，她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绽开，谢留风就伸出手，直接拧断了她的脖子。
杀妻证道……这是哪门子的邪道？真有人敢搞这个别说飞升，就算突破时侥幸没被天雷劈死，也会被当成邪修人人喊打，此界再无容身之处。
拿他的命说几个不切实际的谣言他还能当笑话听听，但想要对楚星回动手……那还是别活了吧。
秦素云还没反应过来就当场死亡，神魂飘出了死去的身体之内。
谢留风打出一道灵力，解除了“秦素云”神魂上的伪装。
神魂之上忽然金光大盛。
但这金光只有虚虚一层，并不深入神魂内里，似乎是将某种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强行穿在了自己身上一样。
谢留风用灵力压住了金光，终于看清了秦素云的面貌。
神魂的面貌看起来既不像当年的秦毓文，也不像秦素云，而是一个面容清秀、看上去弱不禁风的青年男子。
看起来这就是“秦素云”的本相了。
看见突然出现了这样的变故，楚星回立刻从暗处跑了出来：“谢留风！”
他拽了一下谢留风的袖子，安抚他：“冷静点。”
方谚也跟着楚星回走了出来。
谢留风忍了忍，看在秦素云暂时还有用的份上，没当场捏死他，找了个东西，当场把神魂扣下了。
然后他在附近找了只奄奄一息的老鼠，将秦素云的神魂压缩了一下，塞进了老鼠体内。
方谚十分有眼色地翻出一只大点的盒子，将老鼠盛了进去。
谢留风问盒子里的老鼠：“还能说话吗？”
老鼠因为死亡的疼痛直挺挺地晕了一会儿，终于幽幽醒了过来。
秦素云刚一醒过来就看见谢留风的脸，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也顾不得别的了，当场破口大骂：“你如此待我，不相信我的话，早晚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强撑着老鼠的身体，声嘶力竭地骂了几句，声音忽然戛然而止，没能再骂出下一句话。
楚星回伸出手，拧断了他的鼠头。
当着他的面咒他道侣，当他是死的吗？
谢留风拉过楚星回的手，用灵力替他清洗了一下。
这回轮到他劝楚星回了：“冷静点，他就是胡说八道，我好着呢。”
秦素云在老鼠的尸身中再次失去了意识。
片刻之后，他的神魂又慢慢从僵死的老鼠中飘了出来。
接连两次死亡，他的神魂又虚弱了不少，飘在半空中，一点声也不敢出了。
方谚站在旁边，忽然发现不远处人类“秦素云”的尸体动弹了一下。
一向四平八稳的方掌门忍不住警惕地后退了一步：“诈尸？”
楚星回看了一眼，不甚感兴趣地收回了目光：“是越瑶。”
感应到秦素云又在濒死，越瑶百忙之中抽了个空，又传送到了秦素云体内。
她下意识想抬头看看情况，但没抬起来。
而且她现在看东西的角度好像也有点不太对劲。
越瑶观察了一下这具身体，终于发现了问题。
她伸出手，勉强把这具身体断掉的脖子捧起来，然后跟对面三人一魂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跟身体连接不太流畅的脑袋，又示意了一下那只离体的虚弱神魂，问：“这是？”
楚星回想了想，猜测道：“大概是躯壳中太过闷热，秦道友想要出来透个气吧。”
越瑶觉得好像不是很对劲。
她捧着头扭了个方向，看向飘在半空中的秦素云。
秦素云的神魂左右看了看，不敢反驳，忍辱负重地点了点头：“对，对，太闷热了，出来透透气。”
第106章 第 106 章
既然是秦素云自己乐意出来透透气的, 越瑶也就不关心了。
反正这人只要活着就行了，至于以什么形态活着并不重要。
来都来了，越瑶打算顺便说说另一件事。
于是她把脑袋转向了楚星回：“楚道友打算去长阳山对吧？”
楚星回看了越瑶一眼。
他这计划只在昨天跟谢留风提了一句, 越瑶知道的倒是挺快。
越瑶看出了他的想法，解释道：“我可不像秦道友喜欢窥视别人的行踪, 只是推演相关事宜之时瞧见了楚道友而已。”
秦素云更不敢作声了, 将自己的神魂缩得小了一些。
谢留风注意到了他，动手封住了他对外界的感知。
越瑶瞥了秦素云一眼, 又看向楚星回, 将自己看到的东西讲了出来：“此行会有所得，但也存在一个不知有没有解法的死局。如果楚道友仍是要去的话……记得带上碧海桃花岛的信物, 哦，还有你的剑灵。”
最后，她贴心地补充了一句：“这是卦象, 不会是假话。”
楚星回琢磨了一下她强调要带的东西，不由得有些困惑：“你们碧海桃花岛……有四处藏东西的习俗吗？”
越瑶语气凉凉地“呵”了一声：“谁知道呢？毕竟我们碧海桃花岛中人才辈出, 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要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藏起来也不奇怪。”
若此劫能成功过去……她定要重新整治门下的风气。
“我那边还有事要忙, 过段时日再来找诸位吧。”越瑶捧着脑袋, 觉得不太方便，于是决定尽快结束这段对话, “另外, 劳诸位帮忙将这具躯壳修一修, 之后我拿来还有用……用来处理我那位好师父。”
谈话进行完毕，谢留风顺手将秦素云放了出来。
秦素云刚恢复对外界的感知，就见越瑶打算离开, 立刻开口拦了一下：“等等！那……那我呢？”
他不能老是在外飘着啊。
越瑶把脑袋转向他，语气礼貌中透着阴阳怪气：“嗯……还真是挺难办呢, 神魂要是没有凭依的躯壳，想必会消耗得很厉害吧？还有，没有了此界躯壳的保护，秦道友的来历……”
眼看越瑶都要把自己的来历抖出去了，秦素云连忙打断了她：“越道友！”
越瑶轻巧转了口：“啊，我是说，秦道友血脉特殊，没有躯壳是无法存活的。”
楚星回：……
她还是那么爱说废话。
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没有躯壳还能存活的吗？
秦素云也是很神奇。
他方才神魂外层的金光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还非要执着于捂住自己早就漏成筛子的身份。
楚星回散开神识，在附近找到了一只崭新的死老鼠。
他把老鼠拿给谢留风看。
谢留风看了看这只老鼠的品相，觉得还不错，于是回头询问秦素云的意见：“秦道友觉得呢？”
秦素云表达了自己的抗拒与反对：“不，不行……”
他如此尊贵的身份，怎么能成为一只老鼠？
谢留风笑眯眯地动手将他的神魂压缩了一下：“啊，不好意思，我只是问问，并不是打算听从你的意见。”
秦素云的神魂再次被塞入了新的老鼠之中。
方谚专心计算了一下修复所需要的成本，看向越瑶，委婉道：“需要修复躯壳的话……虽然不是做不到，但成本可能有些高。”
越瑶理解了他的暗示：“我出双倍。”
方谚高兴起来了，非常痛快地答应了。
这边的事情差不多解决，在场众人暂时散开，去做其他事情了。
楚星回惦记着秦素云之前说的话，没有立刻去藏书阁，先把谢留风带到了一边去，问他：“之前秦素云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谢留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事，坦白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活的时间还不够长，没到衰弱的时候？”
楚星回仔细观察着他，确认他没有说谎，跟他说：“你要记住一件事。”
谢留风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肃性，伸手捏了一下楚星回的脸，笑眯眯地逗他：“嗯嗯，你说的什么话我敢不记啊？”
楚星回认真跟他说：“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如果有一天你出事了，我也会去陪你。”
谢留风看着他，沉默了下来。
良久，他揉了揉楚星回的脑袋：“越瑶还说你之后的行程有死局，现在明明是你比较危险吧？”
他这么厉害，就算真开始衰弱了，总也还有很多年岁可以活的。
楚星回认真考虑了一下这两种情况，回答道：“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会跟你一起死。但……如果是我要死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活着。”
谢留风戳了戳他的脑袋，谴责他：“你这是双重标准。”
楚星回诚实道：“我不知道，但我没办法不这样想。”
谢留风叹了口气：“那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呢？”
楚星回抬起头，认真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然后他伸手抱住了谢留风，慎重承诺道：“那……还是一起活着吧。”
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让两个人都能活着。
谢留风没忍住，笑了一声，也紧紧搂住了怀里的人：“过两日你去长阳山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楚星回点了点头。
两个人商定好，便暂时分开，去做各自的事情了。
*
楚星回在藏书阁里泡了几日，将藏书阁里的相关资料囫囵看了一遍，又特意找出长阳山相关的东西仔细整理了一番，对长阳山之行简单做了点规划，便先回了家。
他收拾了一下东西，想起此行要带走的剑灵，便往黑鸟的窝里看了一眼。
鸟窝空荡荡的，里面并没有鸟的影子。
他随口喊了一声谢留风：“你有见过那只鸟吗？”
谢留风打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嗯？没在窝里？”
楚星回摇了摇头：“不在。”
谢留风简单猜测了一下：“不知道去哪玩儿了吧，应该等会就回来了。”
楚星回觉得也是。
这只鸟的确经常在外面飞，倒也不用特意花时间去找。
等要走的时候再用契约把它叫回来好了。
他继续干正事去了。
*
与此同时，不着家的黑鸟正在外面打猎。
它在宗门中发现了一只非常新鲜美味的猎物，目前已经顺利进入了猎物被关押的地方。
它毫无障碍地穿过一层层禁制，落在一张桌子上，用鸟喙推开了关押秦素云的盒子。
自从秦素云上次被塞入老鼠的身体之后，方谚就找了个盒子，将他塞了进去，秦素云已经很久没有透过气了。
时隔多日，秦素云终于再次看见了光。
然后他就看见一只黑色的鸟正探头探脑地往盒子里瞧。
他对这只鸟有些印象，应该是楚星回家养的那只鸟。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是谁养的鸟的时候，而是……他似乎自由了。
秦素云心中一喜，当即便从盒子里跳了出来，打算先逃走再说。
黑鸟眯眼看着他，站在桌子上，轻轻磨了一下爪子。
秦素云还有点不太适应老鼠的身体，跑得磕磕绊绊的，还撞了两下桌子腿。
他一边跑，一边试图寻找出路。
黑鸟慢吞吞地跟上了他。
见这只鸟一直跟着自己，秦素云伸出短短的老鼠爪子赶它：“去、去！”
黑鸟没有如他所愿离开，而是开始动了。
它站在高处，无声无息地俯冲下来，伸出爪子抓住了老鼠的身体。
秦素云吓了一跳，当即剧烈挣扎起来。
黑鸟飞到高处，将老鼠从高空抛了下去。
秦素云惊恐地从半空中坠落了下来。
他浑身剧痛，也不知道这具老鼠身体上的骨头断了几根。
但还没完。
黑鸟再次从半空中俯冲下来抓住了老鼠，然后再次将老鼠丢了下去。
……
一连摔了几下，黑鸟终于获得了一只不能动弹的猎物，鬼鬼祟祟地将老鼠叼回了家里。
楚星回正在准备东西，抬头看见它终于飞回来了，便多看了它一眼。
结果就瞧见它似乎带了个奇怪的东西回来。
楚星回暂时放下手中的活，走近想看看它叼了什么。
黑鸟在树枝上蹦跶了一下，转身用尾羽对着他，开始专心致志打算食用自己的猎物。
楚星回绕着它转了半圈，终于看清它带回来个什么玩意儿。
一只半死不活的老鼠。
而且这只老鼠看起来还十分眼熟——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用来装秦素云神魂的那只。
楚星回：……
黑鸟在老鼠上啄了两下，眼看就要像吞丹药瓶一样，直接把老鼠吃下去了。
楚星回眼疾手快地将老鼠从黑鸟嘴里抢出来，喊了一声谢留风。
听见楚星回的声音，谢留风从屋里走出来：“怎么了？”
楚星回让开了身体，给他看眼前的情景。
谢留风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没忍住，先笑了一声。
不得不说，这鸟还挺有本事。
楚星回看着他，示意他抓紧时间过来帮忙解决问题。
谢留风轻咳了一下，终于不笑了，走过来接过了老鼠。
他正打算将老鼠给方谚送回去，忽然皱了皱眉。
楚星回拎住黑鸟的翅膀，原本正打算去处理一下它，让它再也不能乱闯宗门内的禁制，看见谢留风的表情，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怎么了？”
谢留风直接动手将秦素云的神魂从老鼠中扯了出来。
他的神魂看上去倒是依然很完整，只是神魂上的金光已经消失了大半，看上去都被黑鸟“吃”掉了。
谢留风跟楚星回对视了一眼。
楚星回放开了黑鸟。
谢留风将失去意识的神魂丢给黑鸟，言简意赅道：“吃。”
黑鸟犹豫了一下，看见两个人饱含鼓励的目光，低下头又吃了几口。
很快，它就将包裹神魂的金光食用干净了。
黑鸟肉眼可见地长大了一圈。
失去了金光遮掩，丝丝缕缕的黑气从秦素云的神魂上冒了出来。
楚星回跟谢留风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这是……业障。
寻常因果报偿并不会产生业障，只有主动做了超出自身因果以外的恶才会有这种东西。
这样深厚的业障，不知道做了多少亏心事才会有。
身负罪孽之人，突破时无论是心魔劫还是雷劫都会被重点照顾，这样的人根本不应该能够飞升，更遑论成神了。
但秦素云又确确实实来自上界。
看见这些黑气，黑鸟有些嫌弃，丢下了秦素云的神魂，飞到一边去了。
楚星回将它抓了回来。
一人一鸟对视了一会儿。
黑鸟歪着脑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叽”了一声。
楚星回拍了一下它的脑袋，忍不住再次对自己灵剑的来历产生了怀疑。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第107章 第 107 章
被黑鸟吃掉了神魂上的金光之后, 秦素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醒过来。
楚星回和谢留风等了两天，见他依然没有醒过来的意思，便暂时将他交给了方谚, 先出发去了长阳山。
长阳山中的景象与两个人上一次记忆中差别不大。
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自从谢留风上次将此处的凶刃尽毁之后, 长阳山中的环境好了许多, 山中灵力浓度也渐渐高了起来。
眼下正值冬季，山间草木凋敝, 一派荒芜之景。
楚星回找出之前特意准备好的地图, 顺便放飞了特意带过来的黑鸟，让它去前面探路。
只是找回本体之后, 黑鸟明显对这片稍显普通的山林没什么兴趣，每天在前面探路的时候都没精打采的，只有在追野狗撵兔子的时候才会显得活力四射。
两个人在山中转了小半个月, 除了遇见几帮跑来此处挖灵砂矿的阵修之外，依旧一无所获。
最后, 两个人重新来到了原本用来封存凶刃的洞窟中。
两个人上次离开之后, 不少来长阳山的修士都发现异样来此处探查过。地面上有许多凌乱的人行走过的痕迹, 甚至还有一些不太有公德心的修士在此地留下了垃圾。
但很显然，这里空空荡荡的,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楚星回在一堆废弃物中找到了之前那半截石碑。
这东西只是一块纯粹的石头, 没什么用处, 这么大块还占地方，没有修士乐意带走它。
[……为利所惑……命书……深感罪孽深重，故搜罗九千九百九十九柄凶刃, 寻此神剑，镇于此处, 盼煞气消弭，稍稍消解罪孽……]
谢留风又念了一遍上面的字。
上回过来的时候还没发生这么多事，他其实并没怎么关注这几行字的具体含义。
命书出现在此界的时间甚早，虽然直到五百年前这件东西才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但在很久以前扶观道人活跃的年代，就算少有人知道命书的底细，但听说过“命书”这两个字的人总是有的。
他联系上下文简单猜测了一下：“此地原本的主人为利所惑做了错事，但通过某种渠道，在命书上看到了自己不好的命运，所以才选择搜集凶刃来消解罪孽？”
这听起来很像一个使用过命书的正常路人的逻辑。
但想到这次来越瑶特意让他们带了碧海桃花岛的信物，楚星回觉得还可以往邪门里猜一下：“说不准是为利所惑，把命书卖去上界了。”
谢留风：……
倒是他思路还不够邪门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样对着几行字乱猜显得有些不聪明。
无论如何，楚星回还是把石碑收起来了。
虽然这几行字的内容看不出什么端倪，可石碑上的刻字是手写的。
已经过了不知多少年，仅凭字迹找到确切主人的可能性很低，而且此地的原主人也未必真跟命书有关，更有可能是一个通过命书窥见自己未来悲剧命运的路人……但，收起来备着总没有坏处。
毕竟这是他们跑了小半个月后唯一好像有些用处的收获了。
收完石碑，两个人又在洞窟里转了转。
但当年谢留风清理得很干净，洞窟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既然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两个人只能再度离开了洞窟。
楚星回走到某个地方，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想起一件往事：“这里……”
谢留风走在他身后，正百无聊赖地伸手玩他的头发，听见他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
他觉得这里挺眼熟的，但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问楚星回：“这里怎么了？”
楚星回目光幽幽地看向他：“之前你诓骗我来这里，跟黑雾对战。”
谢留风也想起来了。
他摆出一副柔弱的姿态，笑吟吟地看向楚星回：“干嘛呀小仙师，翻旧账吗？”
楚星回：……
他还没决定好要不要翻一下旧账，神情忽然严肃起来，迅速转移了话题：“现在有另一个问题。”
谢留风以为他发现了什么，也正色起来：“嗯？”
楚星回闭了闭眼睛，周身灵力渐渐翻涌起来：“我要突破了，突破元婴。”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地重游，心有所悟的原因。
毕竟突破的契机很玄妙，并不是每一次都有道理的。
*
突破不能耽误。
谢留风带着楚星回，再次将他塞入了上次突破金丹时候的洞府中。
楚星回着急突破，谢留风没说太多废话，只是告诉他：“我会一直在外面守着，万事放心。”
楚星回从门里探出头来，认真叮嘱他：“等我。”
谢留风揉了一下他的脑袋，应了一声：“好。”
楚星回这才乖乖进了洞府。
见楚星回已经进去了，谢留风刚打算关上洞府的禁制，就见楚星回又快步从里面跑了出来。
谢留风以为他是落下了什么东西：“怎么……”
楚星回没说话，拉过他匆匆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才终于心满意足地重新折返回了洞府。
谢留风没忍住，笑了一声。
他就近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给他道侣的突破护法。
*
楚星回的突破过程依旧十分顺利。
他体内灵力积累早已足够，只等待一个突破的契机，如今终于获得了契机，充足的灵力很快便碎去了丹田内的金丹，凝出一个小小的元婴的形状。
洞府内外渐渐聚起了暗色的云雾。
楚星回隐约听到了雷鸣的声音。
他终于在突破中记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元婴突破是会有雷劫的。
这处洞府好歹也算是一处财产，直接被天雷劈了他会心疼。
想到这里，楚星回立刻站了起来，飞快从洞府中掠了出去。
谢留风守在外面，眼睁睁看着他家道侣突破到一半突然跑了，懵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立刻跟了过去。
楚星回在附近一处平坦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半空中酝酿许久的雷劫终于降了下来。
最开始的十道还十分简单。
第二十道的时候，楚星回开始感觉到疼痛。
等到第三十道的时候，楚星回开始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熟透了的焦香味。
他全身上下的骨头都仿佛被劫雷拆了一遍，经脉血肉中满是劫雷留下的电光。
……终于，四十九道天雷之后，楚星回感觉周身一轻。
劫雷残余的力量开始缓慢修复他的身体，拓宽他的经脉。
半空中的劫云渐渐散去了。
楚星回就地盘腿坐下，继续借用劫雷残余的力量淬炼全身。
他沉浸在修炼中，并没有掉以轻心。
他这次的心魔试炼还没通过。
很快，他感觉自己来到了一扇虚幻的门前。
楚星回之前突破的时候已经进过一次心魔试炼，对此时的感觉很熟悉。
跟上次一样，这扇门对他依旧没有什么诱惑力，他也没有半分被心魔蛊惑神志不清的感觉。
而且他这次比较赶时间，所以没打算开门，直接转身想要离开。
他走出心魔试炼的范围，眼前微微眩晕了一下。
按照经验推断，等他再次睁开眼睛，他就应该已经回到本体中，顺利通过此次突破了。
楚星回睁开了眼睛——
周围雾蒙蒙一片，看不见任何标志性的东西……他并没有回到本体中，而是依然处于一片虚幻的空间之中。
不对劲。
楚星回立刻警惕起来。
他闭上眼睛，试着联系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不出意外……他联系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楚星回没有轻举妄动，先探出神识，在周边的雾气中转了一圈。
雾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紧接着，他听见了一声熟悉的鸟叫声。
楚星回低下头，看见了脚边跳来跳去试图吸引他注意力的黑鸟。
黑鸟的形态看上去十分正常，简直像是活的一样，跟周围略显诡异的场景格格不入。
见他看过来，黑鸟拍了拍翅膀，又“叽”了一声。
他弯腰抓住鸟翅膀，将黑鸟拎了起来，确定了一件事。
这里应该确实不是他突破元婴时候的心魔幻境。
他的心魔总不可能是只鸟。
黑鸟觉得姿势不太舒服，努力从楚星回手中挣开了自己的翅膀，站在他的手上，吐出了一样东西。
楚星回接住了它吐出来的东西。
——一枚白玉扇坠。
越瑶特意让他带到这里来的，碧海桃花岛的信物。
这件扇坠眼下正微微发着光，似乎正在同什么东西呼应。
楚星回想了想，先换了几个不同的方向走了几步。
扇坠上的光随着方向的变化明明暗暗……走到某个方向的时候，扇坠上的光忽然变得极亮。
楚星回握住扇坠，看向了让扇坠亮起的方向。
他大致猜到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了。
怪不得他们在长阳山中转了这么长时间都一无所获。
因为他们要找的地方……并不存在于现实中，而是存在于一个只有神魂才能接触到的空间中。
楚星回并没有立刻按照信物的指示走，先抓住黑鸟的翅膀，再次把它提了起来。
他跟黑鸟商量：“你能变成本体的模样吗？”
毕竟对剑修来说，有一把剑在手里很重要。
黑鸟歪着脑袋理解了一下他的意思，把自己变成了一把跟本体一模一样的灵剑。
楚星回伸手将熟悉的剑柄握在手中，心里瞬间踏实了不少。
他往扇坠亮起的方向走去。
坐以待毙总不是办法，还是得看看前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
与此同时，谢留风仍在原处守着楚星回的身体。
雷劫结束之后，楚星回就停在原地不动了。
谢留风知道雷劫之后还会有心魔试炼，而且修士突破之时极为脆弱，任何外界的干扰都有可能导致突破失败。
他没敢打扰楚星回，找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守着他。
他等了许久，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楚星回依然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谢留风意识到了不对劲，快步走到楚星回身边，检查了一遍他的情况。
楚星回的突破早已经结束了，除去外面的衣裳被劫雷劈得破烂了一点，体内经脉宽广，灵力运转流畅，元婴也毫无瑕疵。
但楚星回人不见了。
身体确实还在，魂没了。
第108章 第 108 章
楚星回带着剑, 顺着扇坠的指引，慢慢走入了浓雾之中。
他估算着时间，大概走了两刻钟, 周围的环境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长期处在完全一样的环境中，很容易让人失去许多感知。
他觉得有些头晕。
楚星回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模模糊糊间, 他似乎听见了浪潮拍打岸边的声音。
如同走入真正的雾中一样, 空气正在渐渐变得湿润起来。
楚星回嗅到了海水的气息。
他还没睁开眼睛，就听见耳边传来了一道苍老而热情的声音：“客人, 要渡海吗？”
楚星回睁开了眼睛。
周围的雾气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此时正面朝大海, 站在海边一处简陋的码头上，面前的海水中躺着一条古怪的船。
他身后则是一片颇为热闹的小型聚落, 坑坑洼洼年久失修的石板路两旁开了不少客栈饭馆一类的供旅人歇脚的商铺，像是一个依托码头建造起来的简陋小镇。
周围的风物看起来与东海一带有些相似，但楚星回并不记得东海附近有这样一个地方。
他又低下头, 看了看自己。
他本人的神魂变成了本体的形貌，看上去跟一个正常的活人没什么两样。
楚星回沉默的时间太长, 船边上的老者又问了一遍：“客人, 要渡海吗？”
楚星回终于将目光落到了面前的老者和他的船上。
老者看上去是个修士, 但修为不高，仅在炼气期。
他的船看上去已经使用了有些年头了, 船身涂着斑驳的红漆, 木缝中夹杂着海草和泥沙, 散发着一股令人不适的陈年海腥味。
而且这艘船很小，并不像是能承担长距离海上行动的模样。
楚星回看着那艘船的颜色，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移开了目光。
他暂时没回答老者要不要渡海，而是先问道：“老人家, 您有看到我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吗？”
老者乐呵呵的，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就是从外来人的方向来的，外来人都是这么来的。”
楚星回：……
他换了一个问题：“您知道我要去哪里？”
老者不假思索：“外来人的目的地只有一个，不会有别的地方。”
楚星回环顾了一下周围：“您这里的生意好像不太好。”
周围并非没有别的行人，却没有人往这里多看一眼。
老者看他的目光越发热情：“这船只渡外来人，您是今日唯一的客人。”
楚星回再次换了一个问题：“此处是什么地方？”
老者点了点头，确认道：“正是，您要找的地方就是这里。”
楚星回：……
他放弃了跟老者对话，打算先去别的地方看看。
楚星回刚往镇子的方向走了两步，老者在他身后开口：“岛主新得了一件好东西，外来人都是要去看的。”
楚星回的脚步顿住了。
海、岛主……这两个词组合起来的指向简直再明显不过。
他折返回去，开口问道：“现今碧海桃花岛的岛主是谁？”
听见这个问题，老者脸上的表情忽然空白了一瞬。
紧接着，他像是才看见楚星回一样，笑容热切地询问道：“客人，要渡海吗？”
语气、动作……甚至笑容的弧度，都与他第一次问楚星回这句话的时候一模一样。
令人毛骨悚然。
楚星回握紧剑柄，立刻提高了警惕。
但老者并没有什么别的举动，仿佛只是平常的揽客。
楚星回仔细观察了对方一会儿，摇了摇头：“不必了。”
他没有在原地继续停留，很快离开了海岸处，转身进了身后不远处的镇子。
镇子的面积并不大，只有两条街的常住户，大部分都是凡人和低阶修士，一半经营着临街的商铺做些跟码头相关的生意，另一半则靠海吃海，做些捕鱼之类的营生。除去常住户以外，还有不少在此处短暂逗留的行人。
周围人来往说话都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如果不是之前老者的异状，这里看上去跟个普通的海边聚落并没有什么两样。
楚星回在镇子里转了一个时辰，大致摸清楚了镇子里的情况。
他还打算继续转转，看看能不能走到镇子外面去，忽然听见自己的肚子叫了一声。
楚星回有些迟疑地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胃。
他饿了。
从修为上来之后，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感受过饥饿了。
这并不是一个正常的现象。
楚星回没有立刻去寻找食物，而是又等了一段时间。
他如今外表看起来虽然跟活人没什么区别，但他知道自己的躯壳根本没有跟进来。只有神魂的状态下……感觉到的饥饿是真实的吗？
他等了许久，饥饿感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演越烈。很快，饥饿带来的无力感和眩晕感席卷了全身。
看来……无论饥饿真不真实，他如果不在此处找到食物填饱肚子，恐怕就会失去大部分战斗力了。
楚星回只能停止挨饿，动身去镇子里寻找食物。
镇子里大多都是凡人和低阶修士，交易一般使用金银和下品灵石。
但他如今身上并没有储物袋，自然半文钱也拿不出来。
楚星回只能重操自己还没入道时候的旧业，准备去打工。
好在他还没开始修行的时候经常需要干这种事情，对这种流程驾轻就熟。
楚星回四下看了看，先进了一家看上去生意颇好的客栈，询问掌柜需不需要临时工。
可惜这家客栈虽然生意好，但并不缺帮工，楚星回并没有获得这份工作。
找工作是一件需要耐心的事情，他并不气馁，继续去问第二家。
一连问了三家之后，终于有一家忙得不可开交的面食铺子正缺临时工，见他干活麻利，很快将他招了进去。
楚星回在铺子里打了一天的工顺便混了两顿饭，店主对他十分满意，临走之前除了工钱还额外给他送了一袋烧饼。
楚星回礼貌向店主道谢，正想离开，却忽然听见店主开口：“往东边走，乘船过海去吧。”
楚星回停下了往店外走的脚步。
他眯了眯眼睛，回头确认了一遍：“您说什么？”
店主微笑着重复了一遍：“往东边走，乘船过海去吧。”
楚星回问他：“过海……去什么地方？”
店主没有回答，如同早就被设定好了一样，继续说出他的台词：“这里不是停脚的地方，外来人的目的地都在海的另一边，去坐船吧。”
楚星回再问，店主就只剩下这来回几句，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话了。
楚星回看了他一眼，没有再浪费时间问问题，离开了店铺中。
他刚一走开，店主再次如常行动了起来，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一样。
离开店铺之后，楚星回取出那枚将他引来此处的白玉扇坠，再次测算了一下方向。
扇坠上的光随着他的方向变化明明暗暗，继续将他往海中的方向引去。
此处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想要找到线索，就必须要渡海。
但他直觉通过那艘船渡海并不是一件好事。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楚星回看了一眼天色，思绪从正事上莫名拐了个弯。
也不知道他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谢留风有没有发现他魂跑没影了。
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尽快离开这个古怪的地方。
楚星回把思绪从谢留风和自己的身体上拽回来，继续思考眼下的情况。
天色越来越暗，镇子里的人开始三三两两往住处走去。
楚星回还从回家的人潮中看见了那个载人渡海的老者。
他心中一动，想起那条船的异样，决定等入夜后再去看看那条船。
*
打定主意，楚星回走到离船近的地方，找了个地方坐下，打算先吃个饼垫垫肚子，顺便等待入夜。
他刚拿出饼，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自来熟地把他手上的饼掰走了一块。
楚星回：……
他扫了一眼那只手，心里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他决定暂且惯着这位突然出现的不知名的自来熟人士，又掰了一大块饼递给了他。
两个人都没说话，安静分食了一整个饼。
吃完东西，楚星回才回过头，看向旁边突然冒出来的人：“你怎么也来了？”
谢留风在他旁边坐下，托着腮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啊，是这样的，我家道侣失踪了，我过来找找他。”
他十分忧愁地看着旁边的楚星回，礼貌询问道：“这位好心人，你知道我家道侣在哪里吗？”
好心人：……
好心人觉得他很快就要失去他的道侣了。
谢留风演够了，终于不逗他了，跟楚星回分享自己在镇子里遇到的异状：“我刚一来这里，镇子里的所有人都催我坐船渡海，你今天也是这样吗？”
楚星回点了点头，将自己今天在此处的经历跟谢留风讲了一遍，顺便跟他分享自己接下来的规划：“我打算等天黑之后再去看看那条船。”
听他提到那条船，谢留风的表情忽然古怪起来。
他正想解释一下，就见镇子忽然躁动了起来。
先是有人在远处喊了一声什么，紧接着镇子里的人都往某个方向跑了过去。
谢留风也暂时顾不上解释了，立刻拉着楚星回过去看热闹。
众人聚集的方向正是那艘船的方向。
谢留风和楚星回离得近，很容易挤到了人群前排，看见了前面发生的情况。
白天还完好无损的船此刻正凄惨地躺在水里，船底下破了个大洞，里面已经积了一层水，眼看是不好了。
楚星回忍不住看向谢留风，悄悄给他传音：“这是……怎么回事？”
他直觉这件事应该跟谢留风脱不了干系。
谢留风好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啊，怎么回事呢？”
他笑眯眯地看向楚星回，煞有介事地猜测道：“我猜一定是有一位好心人，在被所有人劝坐船之后产生了逆反心理，偷偷把船给凿了。”
第109章 第 109 章
镇上的人们聚在坏掉的船前, 互相交换着意味不明的眼神，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这实在是个很古怪的场景，明明最开始发现船坏掉的时候, 所有人都丢下了手头的事务往这边赶，但真赶过来, 又好像船坏掉这件事没有那么重要。
楚星回凝神观察着他们的神态, 皱了皱眉。
他总觉得现在这些人看上去……有些太雷同了。
不是外表意义上的雷同，而是集体共有同一个意识的那种雷同。
就像是被同一个控制的人偶一样, 哪怕外表再怎么尽力作出区分, 仍会在细枝末节处表露出同一种内核。
白天还在船前面揽客的老者刚一回家就听闻了这个噩耗，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他看着船底的大洞, 神情变得惊恐起来，鞋都没脱，趟着水踉踉跄跄地扑上去检查船的情况。
很明显不是自然损伤, 而是被人为破坏的。
老者眼底猩红一片，神色癫狂地一一扫过在场围观的所有人：“谁干的！谁干的！”
众人沉默围观着, 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说话。
老者阴恻恻地盯着其他人：“这船坏了, 别以为你们就能走了。若岛主怪罪下来……此处的所有人都落不着好。”
楚星回心中一动。
这是这老头第二次提到“岛主”二字。
这位岛主……究竟是目前大众认知中的碧云仙子, 还是别的什么人？
而且，听老头的意思, 这里的人好像并不能随意离开。
但他白天看的时候, 这里的人来去自由, 分明没有半分被困住的模样。
众人并没有因老者的话表露出丝毫情绪，依旧沉默，仿佛来这里只是起到一个在场的作用, 对船是怎么坏的、船坏了之后的后果都并不关心。
老者注意到了楚星回和谢留风两个外来人，目光阴沉地多看了两个人几眼, 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便从两个人身上收回了目光。
他回过头去关心自己的船。
楚星回惟恐谢留风被人揪出来追杀，先四下看了看，选定了几条逃跑路线。
然后他默默牵紧了谢留风的手，方便一出事就抓紧时间带着他不省心的道侣逃。
但这显然不是谢留风的极限，他还能更不省心一点。
作为事情发生的罪魁祸首，谢留风没有半点心虚的模样，混在人群中积极主动地为大家提供解决问题的思路：“我看这船也旧了，不如趁此机会换一条船怎么样？”
他特意调整了声线，又模糊了声音传出去的方向，在人群中听起来没有任何可识别度。
船边的老者皱着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没看见究竟是谁在出馊主意，眉毛一竖，怒斥道：“谁在胡说八道，这是专供外来人渡海的船，仅有这一条，岂能说换就换？”
谢留风继续提供新的方案：“不换就修嘛，反正破的洞也不大。”
他熟练地再次切换声线：“大家都是街坊邻居的，需要什么材料，我们可以帮忙找啊。”
他一个人愣是整出了七嘴八舌群策群力的声势。
老者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正在气头上也顾不得别的：“既然知道还都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准备材料！”
围观的众人终于动了，开始三三两两散去，
谢留风还想试试能不能再套点东西出来，继续问：“别着急啊老爷子，您还没说到底要找什么材料呢。”
老者终于意识到问题了，眼神一厉：“什么人！”
这里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修船的材料是什么？
楚星回拉着谢留风往右边移了一点。
这边人已经走掉大半了，空出了一大片空地，待会儿跑出去方便。
老者的目光缓缓扫过还未来得及散去的人群，终于落到了楚星回和谢留风身上。
不听话的外来人……
他抬起手，一道法术向两个人攻了过来。
老者只有炼气修为，按理来说对两个人应该并没有什么威胁。
他打出来的攻击也确实软绵绵的，看起来毫无威慑力。
但攻击的灵力是白色的。
这种白色的灵力……楚星回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是在秘境的木楼中。
而那座木楼中，封印着神名的碎片。
楚星回心下一沉。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谢留风向他使了个眼色。
两个人立刻顺着楚星回早就看好的逃跑路线逃离了原处。
两个人如今都只有神魂，暂时没必要跟这种邪门的东西对上。
老者立刻追了上来。
海上肯定有猫腻，两个人并没有往海中跑，而是背对着身后的海，跑进了附近的矮山里。
进了山之后，山中的道路逐渐曲折复杂起来。
转过几道弯之后，身后一直紧追不舍的老头就消失不见了。
也不知道是回去了还是迷失在复杂的山道之中了。
*
两个人在山中转了一个多时辰，最后重新回到了镇子附近。
倒也不是他们想回来。
山里跟鬼打墙似的，无论怎么走最后都是要回到镇子所在的这片区域之中。
隔着一段距离，远远能看见镇子里此时正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破船依旧停留在原处。
众人手中拿着一些木盆渔网之类的捕鱼工具，正聚集在海岸边上，聚精会神地捕捞着海水中的东西。
连之前对楚星回和谢留风穷追不舍的老头手里也拿了一个网兜，跟其他人一起坐船走到了不远处的海面上，在海水中捞来捞去。
楚星回和谢留风没有继续回山里绕圈，找了个方便看见镇子里人行动的地方，暂时停了下来。
天色已经很晚了，楚星回待在谢留风旁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鬼地方怪得很，饥饿感和困意都没有办法避免。
谢留风注意到他的动作，拉了他一把，将他带到了自己旁边：“困了吗？睡一会儿吧，我在这里看着。”
他比楚星回进来的时间要晚许多，这会儿精力还撑得住。
楚星回没有逞强，点了点头。
两个人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楚星回靠着谢留风，闭上了眼睛。
身侧的气息很让人安心，没一会儿，楚星回的呼吸声就均匀了下来。
谢留风偏头看了自家道侣一眼，又将他往自己怀里搂了一下。
*
此处并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楚星回没敢多睡，差不多恢复精神之后就强迫自己醒了过来。
他按了按太阳穴，一睁眼就问旁边的谢留风：“我睡了多久？”
谢留风估算了一下时间：“没多久，一个时辰吧。那边那群人还在捞鱼呢。”
他不耐烦看那帮人捞鱼，已经开始给自己找乐子了。
楚星回松了口气，看见他拿了一堆草忙来忙去，有些奇怪：“你在做什么？”
他看着谢留风的动作，随意猜测了一下：“编蚂蚱？”
谢留风一开始也想编蚂蚱来着，但编蚂蚱就很没特色，他准备创新一下。
他十指灵巧地拿着草茎绕来绕去，严肃纠正道：“不，是编狗。我打算用这些草编一只狗出来。”
楚星回：……
谢留风总是在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格外有创意。
狗就狗吧，他也不能制止谢留风给自己找乐子。
楚星回看向别处，看见了谢留风刚才拿出来割草的灵剑。
他问谢留风：“你把灵剑带过来了吗？”
谢留风扫了一眼自己的灵剑，回答道：“跟你一样，我带进来的是剑灵。”
楚星回伸手戳了一下这把剑灵化成的灵剑：“我好像没见过你的剑灵。”
他自己的剑灵倒是整天四处乱飞，周围很多人都见过。
两个人常年待在一处，这把灵剑已经很熟悉楚星回了，见他伸手，凑过来亲昵地蹭了蹭他。
谢留风看他戳自己的剑，忍不住笑了一声：“没有，你其实应该见过它不少次，只是它化灵之后的形貌跟本体没什么区别。”
楚星回想起自己那只黑鸟，觉得这听起来有些太正常了，他不想相信：“它不会变成诸如鸟之类的东西吗？”
谢留风客观道：“应该不会吧……毕竟绝大多数灵剑化出的剑灵都依然会把自己当成一把正常的剑，而不是一只自由的鸟。”
静物跟动物之间的差别还是有点大的，当惯了剑的剑灵一般不会想要成为一只动物。
楚星回那只黑鸟……只能说是变异，而且变异得很不对劲。
*
黑鸟听到一些有关它的讨论，鬼鬼祟祟地飞了过来。
它瞅了一眼面前的剑，收敛了翅膀，站在楚星回的肩膀上，夹着嗓子矜持地叫了一声。
它还是有些安全意识的，知道楚星回和谢留风正在暗中观察，没敢声音太大。
灵剑呼应一般微微动了动。
黑鸟飞下来，试探着啄了一下灵剑的剑柄。
两只剑灵凑在一起不知道交流了些什么，黑鸟就把另一只剑灵拐走了。
两个人都没怎么注意这两只剑灵，楚星回往谢留风旁边凑了凑，靠着他继续看他编狗。
谢留风闲的时间太多，在这种消磨时间的手工艺上颇有造诣，很快将草编出了狗的形态。
一刻钟之后，一只草狗顺利成型。
谢留风四下看了看，十分顺手地把狗放到了楚星回的头上。
楚星回：……
他晃了晃脑袋，把草狗晃了下来，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
还挺可爱的。
谢留风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玩狗，忽然感应到了什么，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坏了。”
楚星回抬起头来：“怎么了？”
谢留风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剑灵。”
他拉过楚星回，两个人一起找到了正在远处愉快交流的两只剑灵。
黑鸟叽叽咕咕地绕着谢留风的剑灵跳来跳去，仿佛正在进行某种神秘而非法的跳大神仪式。
谢留风的剑灵已经被黑鸟游说成功，觉得鸟类的形态是十分适合剑灵的一种形态，正在试图改换自己的形貌。
它周身包裹着一层灵光，已经隐隐约约有了跟黑鸟相同的鸟形轮廓。
看见两个人赶过来，剑灵激动了一下，“砰”的一声化形失败，变回了灵剑的形貌，灰溜溜地飞回到了谢留风的手里。
楚星回眼疾手快地把搞事的黑鸟抓了回来，拎住了它的翅膀。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一只黑鸟已经很难管理了，再来一只清净峰恐怕再也没有办法清净了。
*
处理完了两只剑灵搞出来的事情，两个人并肩往回走，打算去看看镇子里的人捕鱼捕到什么阶段了。
走到一半，黑鸟忽然剧烈挣扎起来。
楚星回感觉手里的鸟不太对劲，叫住了谢留风：“谢留风，等一下。”
谢留风停下脚步，看向他。
楚星回暂时放开了手中的鸟。
黑鸟落到地面上，在周围转了一圈，终于选定了一处地点，开始伸出爪子挖土。
它两只爪子扒拉得飞快，很快刨掉了表面的一层土。
它越挖越深，整只鸟都陷入了坑里。
最后，黑鸟终于停止了挖土，从坑里跳了上来，抖了抖身上的土屑，冲着楚星回叫了一声。
楚星回和谢留风走上前，看见了坑里面的东西——一堆莹白色的人骨，骨上隐约残留着金色的光。
这些残留的金光……同之前秦素云神魂上的那些东西一模一样。
月色如霜，周围安静得厉害，只剩下风卷残叶的“沙沙”声。
一道苍老的声音突兀自两个人身后响了起来：“原来修补用的材料在这里，可算是找到了。”
两个人回过头，见镇子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齐刷刷出现在了两个人身后。
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谢留风眯了眯眼睛，上前一步，先将楚星回挡在了自己身后。
打头的老者从头到尾扫了两个人一遍，对两个人露出一个跟白天时一般无二的笑容，热情邀请道：“客人，船马上修好，要渡海吗？”
第110章 第 110 章
见两个人都没有动的意思, 老者再次耐心重复了一遍：“两位客人跟我们走吧？”
楚星回瞥了一眼黑鸟，趁着夜色把它偷偷放了出去，然后在后面戳了戳谢留风。
谢留风明白他的意思, 往前走了一步，拔出了手中的灵剑, 笑吟吟地看向面前这些突然冒出来的邪门人士：“既然是做生意, 应该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吧？”
老者继续微笑：“怎么会强买强卖？外来人都是我们重要的客人，我们全镇人聚集在此处, 也是为了表现我们邀请两位客人的诚意。”
谢留风悄悄瞥了一眼身后的楚星回, 继续帮他吸引注意力，面上摆出一副浑然天成的忧愁神色：“哦, 但你们的船既小又旧，还刚刚破过洞，甚至不在渡海之前签保证客人安全的契约, 实在是太有安全隐患了……你们对重要客人的态度真是敷衍。”
谢留风每念叨一句，老者的脸色就黑一分。
到最后, 老者终于不耐烦了, 直接抬起手, 打算用强硬的手段将两位不听话的客人邀请去坐船。
谢留风轻轻动了一下手。
老者还没来得及打出攻击，施法的手就被谢留风砍断了。
浓稠的鲜血一滴滴滴落到了地面上, 混在泥土与落叶中, 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古怪腥味。
谢留风看了一眼他的断手, 有点抱歉：“不好意思，手滑，不小心给你手切断了。看上去好像挺严重的, 坏了，不会影响用船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馆看看？”
老者：……
他表情彻底阴沉起来, 再次向谢留风攻了过去。
……只不过新长出来的手明显比原本的手透明许多，看起来更像是个虚幻的鬼魂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老者新长出手之后，他身后的那群“镇民”身形也变得虚幻了一点。
楚星回瞥了一眼这些鬼东西，继续指挥黑鸟做小动作。
谢留风稳稳将楚星回挡在身后，不再试探，直接一剑切断了老者的命脉。
老者当即倒地不起。
……不出意外，老者很快又重新聚拢到了他们面前。
这次镇民们身形的变化更加明显了，几乎所有人都变得半透明起来。
仿佛这些人是在共享实体化程度一样。
与此同时，黑鸟已经悄无声息地把所有骨头全都挖了出来，并用一种不符合它体积的方式将这些骨头全都吞掉了。
楚星回当即拉了谢留风一把：“好了，走！”
老者终于看见楚星回躲在后面偷偷摸摸做了些什么，当即跳脚：“他们带走了材料，快！抓住他们！”
谢留风反手牵紧楚星回的手，也不在意这些人透明不透明了，两个人带上挖出来的骨头就跑。
“镇民”们躁动起来，乌泱泱地跟在两个人身后追了过来。
阵仗远比之前要大得多。
而且这些人仿佛鬼魅一样，会无声无息地突然贴到两个人面前。
楚星回和谢留风顺手干掉了几个快杵到他们眼前的镇民，但这些镇民很快又会从地上爬起来，只是变得越发透明。
最后，几乎所有镇民都变成了只有模糊一层轮廓的模样，但仍在紧紧咬着两个人不放。
仿佛那堆骨头是比他们的性命还重要的东西一样。
两个人再次钻进了山中，打算靠山中复杂的地形把这些东西甩掉。
这次的追逐战时间拉得很长，月亮已经快要落下去了。
周围的光线逐渐暗淡下来，身后那些半透明的东西就显得越发明显，甚至轮廓中隐约透出了金色的微光。
谢留风牵住楚星回的手拉着他拐了个弯，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侧空荡荡的。
他家道侣呢？
谢留风试着喊楚星回的名字：“……星星？”
“楚星回？”
谢留风一连喊了几声，都没有人回应。
周围也完全没有了楚星回的气息。
不光是楚星回，就连方才一直神出鬼没对两个人穷追不舍的镇民们也消失不见了。
谢留风停下脚步，耐心在附近找了一圈，眉眼渐渐沉了下去。
*
楚星回还在一无所知地往前跑。
——直到身后那些紧追不舍的透明物种在某个瞬间突兀地销声匿迹。
与此同时，那只一直紧握他的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周围完全没有半分谢留风的气息。
他跟谢留风走散了。
月亮已经完全自天幕之上隐去，夜色深沉，寂静无声。
楚星回觉得周围的空气有些凉，他似乎闻到了海风的味道、以及那艘载人渡海的船上特有的古怪腥味。
他握紧了剑柄，暂时停在原地没有动。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一道温暖的金光忽然刺破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楚星回听见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命定之人，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回过头，看见了一个样貌清隽、笑容温文的青年。
青年着了一件简单的深青色长袍，袖口衣角处绣了玄妙复杂的纹路，看久了能隐隐察觉出其上蕴含的大道的韵律。
除去周身闪耀的金光，他不出声的时候几乎跟万物融为一体。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产生信任情绪的模样。
但楚星回暂时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古怪人物持保留态度。
毕竟秦素云的神魂乍一看上去也挺像那么回事的。
楚星回没有放下手中的灵剑，先开口问道：“前辈是？”
青年并不介意他的防备，主动介绍自己的来历：“如你所见，我来自上界。”
听见这句话，楚星回眉心一跳，立刻抬起了灵剑。
青年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解释道：“小友不必紧张，我并非来自如今的那个‘上界’，而是来自真正的上界。你应该明白这两个概念的区别。”
楚星回皱了皱眉，认真观察着他。
这个说辞同他们之前的猜测对上了。
莫名的，楚星回忽然觉得自己应该相信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
他琢磨着这种突如其来的信任，觉得有些熟悉，暂时放下了手中的剑。
青年瞥了一眼他握剑的手，眼中的笑意越发温润。
楚星回先问了谢留风的行踪：“跟我同行的那个人呢？”
青年回答道：“他在别处。此行只有你我二人便好，多了反倒不美。”
楚星回对他的逻辑不敢苟同：“我倒不这么觉得——明明人多力量才大，不是吗？”
青年笑着摇了摇头：“小友不必试探我，我并无意对你那位同伴下手，只是当下之事格外重要，我实在是不想旁生枝节。”
知道暂时无法问到谢留风的下落，楚星回暂时跳过了这个话题，换了一个新的问题：“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称呼啊……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问过我的名字了。”青年颇为感慨地看着楚星回，低头沉思了片刻，嗓音温柔，“关逢，叫我关逢就好。”
楚星回冲他点了点头，称呼道：“关前辈。”
他移开目光，终于有空去关注周围的景象。
方才浓稠的黑暗已经褪去，即将坠落的月亮又从天幕上冒了出来。
幽微的月光洒在海面上，带出一片片粼粼的水波。
他们脚下是那艘被谢留风搞坏的船，如今船底的大洞已被一块泛着金光的骨头填满。
船行起来快而稳，如履平地。
他们如今在海上。
关逢见楚星回看着海面，向他深深行了一礼，诚恳道歉：“实在冒昧，只是在下想要做的事情多拖一刻钟便多一分危害，只是小友迟迟不肯渡海，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先将小友带了过来。请放心，在下绝无坏心思，你的同伴也没有危险。”
楚星回莫名其妙被从谢留风手里拐出来，对这类事情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但他觉得这个藏藏掖掖、七拐八绕的说话方式很耳熟，忍不住询问道：“关前辈跟碧海桃花岛有什么关系？”
关逢愣了一下：“小友是如何知道的？在下飞升之前，的确是碧海桃花岛的弟子。”
楚星回：……
飞升之事并不常见，此界大多数飞升上界的修士都记录在典籍中。他记得很清楚，此界并没有一个名字叫关逢的飞升前辈。
虽然不排除面前这位关前辈正是典籍记录的漏网之鱼，但更有可能的是……这是一个假名。
不过眼下这也不重要。
楚星回想起之前那些镇民追着他跟谢留风让两个人尽快渡海的模样，问关逢：“那些镇民是关前辈的人吗？”
“自然不是。”关逢摇了摇头，“我只是因故暂留于此界，为给自己一个容身之处才建造了这个幻境。因无力量来源，在下常年陷于昏睡，清醒的时间甚少，只等命定之人前来将我唤醒。我并不知道之后是何人占据了此幻境，又为何要诱外来人渡海。”
他苦笑了一声，看了一眼两个人脚底下的船：“自然也不知道在下的骨骸为何会被人变作这条船。”
楚星回没说信不信他的解释，继续关心自己被拐卖的原因：“那关前辈又是因为何种缘故，非要带我渡海呢？”
谈到这个话题，关逢按了按脑袋，忍不住先叹了口气：“当然、当然，我既然强行带小友来了这里，于情于理，都该让小友知道事情的始末。我先前说小友是‘命定之人’，小友应该已经注意到了吧？”
楚星回点了点头。
关逢摆出一副跟他开诚布公的姿态：“实不相瞒，我想方设法下界，正是为了解决此界当下最迫在眉睫的一件事。”
他温声解释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此界诸般事端，归根到底都是命书惹下的祸端。所以我来此，是想彻底毁去命书。”
楚星回觉得他可能是找错地方了，中肯地为他提建议：“关前辈既然知道得这么明白，应该也知道命书如今在上界——我是指秦素云所在的上界。前辈应该想方设法前往那个上界，而不是曲折迂回地跑到这里来。”
关逢脸上的笑容越发苦涩：“哪有这么容易？我能想办法来到此界，说到底也是因为我飞升前就出身此界，但小友口中的那个上界……正常神明是去不得的。”
楚星回见可以套话，稍微提起了些兴趣，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愿闻其详。”
谈及这个地方，关逢虽然尽力压抑，但脸上的表情仍是不自觉泄露出了几分古怪：“那是一片流放之地，其上居住的修士，乃是各界通过各种违逆天道的方式飞升成功的修士、以及真正上界中做下逆天之举，被天道降罚剥夺神名的神。若不是命书之事，流放之地本该独立于诸界之外，不会与任何一界连通。”
楚星回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
他说话的语气明显对这个所谓的“流放之地”十分厌恶，但看表情，却诡异显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
楚星回没有表达什么，继续听他说话。
关逢很快将话题重新拐到了楚星回身上：“想必已经有很多人告诉过小友，你是天道之子。那小友可知，天道之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楚星回依旧沉默不语。
他大致对这位关前辈的目的有些预感了。
关逢很快就开始自问自答：“天道之子是天道意志的代行者，拥有让所有人歆羡的气运和注定飞升的命格。但事有两面，天道赐予天道之子如此多的祝福……若遇到不可解决的危机，天道之子就会是最好的殉道者。”
他眼含悲悯地看向楚星回，介绍起了自己的计划：“此处幻境由我一手所创。眼下我有一种法子，可以借助我的神力，在此片幻境中短暂勾连到命书本体。命书本就是与天道相关联的东西，若想要完全摧毁，需要的必定也是天道级别的力量。而这种力量，如今只有小友你身上有……”
他停顿片刻，低头向楚星回深深一礼：“届时便全仰仗小友了。”
楚星回心里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原来还是为了这个啊。
怪不得越瑶说他此行会有死局。
如今他这条命既可以毁掉命书，还可以用来修补天梯，也可以用来在斩断天梯之后死亡……真是一命多用，非常超值的一条命。
关逢讲完自己的计划，目光灼灼地看着楚星回，等待他的回复。
楚星回拧紧了眉，似乎正在认真思索这件关乎他性命和此界命运的大事。
关逢看他的模样，有些不忍心：“若是小友实在不愿意的话……不如就此离去吧，虽然会令此界多出无数死伤，但……既然我下定决心来了这里，一定能再想出其他办法的。”
楚星回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意见，关逢便喃喃补充道：“只是其他办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出来……届时，此界究竟会变成怎样生灵涂炭的模样呢？”
他忽然反应过来，再次诚恳向楚星回道歉：“不不不，我不该在小友面前说这些，我没有绑架小友的意思，小友就当没听过我这些话，只需遵循自己的心意即可。”
闻言，楚星回当即松开了眉心，向关逢礼貌道别：“既如此，前辈就自行解决吧，我先走了。我相信一位真正的神明一定有更好的方法达成这个目的。”
他只是一个才刚刚突破元婴的小修士，压根没有什么强大的力量，一帮不知道活了多少岁数的老东西天天琢磨着他这条小命做什么？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御剑升空，打算就此离开。
关逢伸出手试图拉住他：“小友，等等——”
楚星回御剑在半空中悬停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跳了下来，面无表情地更改了自己的说辞：“开玩笑的。既关乎此界命运，我当然愿意慎重考虑。”
真遗憾，这片海域上虽然能御剑升空，却并不能移动分毫。
看来暂时跑不了了。
也不知道眼前这位关前辈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他不可能跑的情况下，说给他选择的机会的。
关逢对他的迷途知返表达了欣赏和鼓励：“小友不愧是天道之子，心系天下万民，实乃此界之福啊。”
楚星回对高帽子并没有什么兴趣，他站在船上眺望了一下不远处的风景，问关逢：“目的地在前面的岛上吗？”
天已经微微亮了。
关逢也跟着看向了不远处的岛，忍不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正是，小友请随我登岛吧。”
*
与此同时，谢留风正在四处找人。
他找到了空荡荡的镇子和已经不知所踪的船，以及没有船就无法通行的海，甚至找到了这处幻境的薄弱点位……依旧没有找到楚星回的行踪。
最后，谢留风在多方寻找无果之后，决定采用一些暴力手段。
连个活生生的人都能跑丢，看来这个没用的幻境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谢留风开始调用灵力，准备对这处幻境进行一个全方位多角度的拆迁。
他如今只有神魂，动用这么多的灵力很危险。
但现在他道侣都不知道被拐到什么地方去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谢留风掠到半空，将灵力灌注于灵剑中，选中整个幻境中最薄弱的点位，直接将灵剑砸了下去。
刹那间，整个幻境地动山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