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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小狐狸

    “离婚?”

    昏暗的起居室没有开灯, 只有一点点清晨的微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

    陆深站在门边,缓了缓劲,才慢慢走上前, 将手里拿着的薄薄一张纸放在小圆几上。

    陆深并不常来这间别墅二楼东侧的书房,这是秦逐在家时日常办公的地方。

    秦逐回到这里的次数也很少, 每次呆的时间更不会长,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间书房里。

    出于不想多跟他见面的原则,每次他在这里时, 陆深甚至都不想走到二楼来,以避免任何一次可能的意外偶遇。如果非要有什么事沟通的话, 那就选择在另外一个两人唯一能相遇的地方——餐厅。

    而这一次,陆深思考了片刻,觉得离婚这件事对秦逐来说,应当也算公务之一。

    所以他来到了书房。

    陆深直起上身, 看向坐在圆几后的男人。

    很难得的, 对什么都总是漫不经心的男人直直地望向他,眼眸里闪过一丝讶异。

    “你说离婚?”秦逐再次重复了一遍,这回的嗓音波动更甚了些。

    “嗯, 离婚。”陆深背过手, 莫名有种上学时在老师办公室交代检讨的既视感,“我已经写明了, 不要分割你的任何财产, 所以你直接签字就好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他都没想到自己能做到这么平静。看来确实在很早以前, 他就只把联姻当做一场合作与交易了。

    沉默在小书房里倏然蔓延, 连窗外初秋的虫鸣声都更加明显了些。

    过了许久,秦逐才开口:“陆家的事, 我知道与你无关。”

    陆深眨了眨眼,一时有些不明白他突然提起陆家的原因。

    见陆深神色没有波动,秦逐原本搭在桌面书页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所以……我们本就不需要离婚。”秦逐说,“你不用担心。”

    这句话入了陆深的耳朵,过了片刻他才意识到,秦逐这是在解释,也是在挽回。

    至于担心什么,虽然没明说,但他也能大体猜到。

    陆深想了想,抬眼认真看着秦逐:“我倒不是担心你会因为陆家而怀疑我,准确地说,我也不是很在意这点。”

    陆深笑了笑:“主要是……秦总,如果现在回到三年前,咱们还会结婚吗?”

    秦逐微微蹙了蹙眉,手指在桌面上不安地敲了敲:“……我不喜欢假设。”

    陆深:“……哦。”

    陆深心想这个回答的意思明明不言而喻,于是淡淡道:“……那我直说吧,我不想。”

    秦逐的瞳孔忽地晃动了一下,耳边的声音一下子模糊了许多。

    陆深弯腰,把那张离婚协议往前推了推:“秦总,我们都值得真正有感情的婚姻,而不是……”

    不是我们这样,三年来都很少说过话的。

    秦逐的指尖发白,握紧了手中的钢笔。

    “这是理由?”

    陆深:“什么?”

    秦逐的嗓音生硬:“你需要有感情的婚姻。”

    陆深加重强调:“是我们都需要。”

    秦逐:“除此之外,我还要听到其他的离婚理由。”

    陆深撇开眼:“我觉得不需要。”

    他忽然也开始觉得烦躁,不知道自己还应该解释什么。

    难道要像情侣吵架一样,去抱怨他们没有约会,没有见面,没有浪漫情趣吗?

    不,不需要,因为他压根就没把秦逐当男朋友,抑或是老公。

    秦逐:“如果……”

    陆深见他没继续说,挑眉:“如果什么?”

    秦逐的胸口起伏了一下:“如果重新开始,说不定……”

    他的话停在这,因为连他自己都一时没想明白,说不定会什么。

    身后不远处的书桌柜子里,还放着他准备的三周年礼物。

    是一只小狐狸雕塑,雪白带着一点火红。他记得刚跟陆深在一起时,他见过陆深随手涂鸦一只小狐狸,就是差不多的模样。

    陆深静静地等了一会,等到眼里一点点熹微的光慢慢暗下去。

    秦逐拿起钢笔,笔尖渐渐地移动至薄薄的纸面上……

    ……

    一阵天旋地转,陆深蓦得睁开眼。

    他大口喘气,盯着有点陌生的天花板,好半天才从梦境里把自己拉扯回来。

    耳朵边湿哒哒的,还有呼哧呼哧的声响,陆深转头看去,就对上了一张憨憨傻傻的狗脸。

    陆深:“…… !”

    他一下子坐起身,宿醉让他一阵头晕。

    “你怎么……”陆深看着床边这只一直努力往床上爬的小德牧,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久才反应过来今夕何夕。

    这是周老师的小狗,前段时间秦逐答应把这几只小狗一起带到京州来,看来这是已经送来了。

    那这里是……

    陆深四处看了看,见到是一间有些陌生的卧室。

    奇怪的是,这种陌生里却还带着一点点熟悉。

    他确信自己没有来过这间卧室,但是对整体的装潢风格又觉得很熟悉,像是……

    陆深忽地一愣。

    这是西园别墅。

    上辈子的记忆一下子涌了过来。

    这段时间跟秦逐以初识合作伙伴的身份相处,让他不知不觉间都有些忘记上辈子的一些记忆,甚至有些恍惚。

    而此刻身处此处,才让他一下子想起他与秦逐在上辈子经历过什么。

    实在荒谬,此时的秦逐对这些一无所知,这世上的所有人都对此一无所知,倒像是他做了一场只有自己参与的幻梦罢了。

    小德牧钻进他的怀里,他下意识地搂住小狗,在他耳边轻轻自言自语。

    “到底是梦还是真得发生过的事?”

    他觉得自己的怀疑有迹可循。

    就比如说,西园别墅,是秦逐的私宅,上辈子自己也是婚后才搬了进来,之后的三年他知道,这间别墅并不会有任何其他人住进来。

    那此时,他不过是秦逐相识不久的合作伙伴而已,为什么会在西园别墅的客房睡一夜?

    他按了按太阳穴,宿醉的头痛丝毫不减,还开始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的。

    看了眼手机,见已经上午十点了,怪不得饿得要死。

    陆深下了床,见身上的衣服还是昨晚穿的那套,没有换成睡衣。

    毫不意外,秦逐显然不是那种会帮朋友把衣服换了的人。

    陆深耷拉着眼皮出门,果见这是西园别墅的三楼,自己睡的就是在西侧的客房。

    ——当然,只是名义上的客房,可能从这栋房子开始入住之后,自己是第一个住进这间客房的“客人”。

    陆深顺着宽大精致的大理石楼梯慢慢下楼,走到二楼时,脚步微停了停。

    他向二楼东侧的方向投去目光。

    那里是秦逐的书房,也是他方才梦里出现的地方。

    装潢结构,分毫不差。

    若不是上辈子经历过,会有这么精准的梦吗?

    陆深按了按额头,觉得自己应该是醉糊涂了。

    就是发生过的事,他跟秦逐经历过三年漫长失败的婚姻,重生前他刚刚在那里签订过离婚协议。

    陆深继续顺着楼梯往下走,骤然看见楼梯口正对着的玄关走廊处,秦逐正牵着一只德牧散漫路过。

    见到陆深,秦逐停住脚步,冷锐的眼眸抬眼望过来。

    大客厅落地窗外透过耀眼的正午日光,毫不吝啬地铺洒在他脚下,将他周身染上柔光。

    男人高大冷峻,肩宽腿长,大概刚从外面运动回来,深黑色的运动服袖子向上卷起,结实的小臂覆着一层薄肌,线条流畅而有力。

    他身旁站着那只身形漂亮的德牧,与他静静立一处,有种莫名的侵略感。

    这个人影骤然撞进陆深的眼眸,似乎突然跟他初次见到秦逐时的画面重合了一瞬,让他眼神失焦。

    “醒了?”秦逐嗓音低凉,淡淡道,“下来吃饭。”

    陆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收回目光,回过神来。

    陆深闭了闭眼,心里默默敲木鱼。

    清心寡欲,心无旁骛,决不被诱惑。

    这人可是跟你上辈子婚后三年还无疾而终的男人!外面看着再好,很可能是那方面不行的!

    陆深在心里敲了三十三下木鱼,走去餐厅。

    餐厅依旧是记忆里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这一回沿着墙壁放着一排狗碗。

    陆深看过去,见一排六个,三个饭碗三个水碗。

    墙壁角落还摆着一排自动喂食器和饮水机,但是都没有插电,看来是从来没使用过。

    陆深在餐桌边坐下,打开保温柜,见已经有准备好的早餐了,但是只有一份。

    也是,这个时间,秦逐肯定吃过了。

    陆深把早餐拿出来,放在桌边,正低头准备吃,忽地听秦逐的脚步声走进,接着是他用力敲了敲狗碗的声音。

    几乎是瞬间,外面传来噼里啪啦一通脚步乱响,接着三只小德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奔而来,一路火花带闪电,连跑带爬地冲进餐厅。

    陆深:“……”

    秦逐满意地把准备好的生骨肉一一放进碗中,三只德牧排排站,开始暴风吸入。

    陆深:“……”

    秦逐转身,倒了杯咖啡,坐在陆深对面。

    “怎么?”秦逐喝了口咖啡,手里是一些没看完的文件,见陆深不吃,问道,“不合口味?”

    陆深听着背景音里三只小狗吃肉的声音,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好久才忍不住问道:“这三只小狗怎么都养在你这里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秦逐会是喜欢带小狗崽的类型。

    秦逐抿了口咖啡,望他一眼,漫不经心道:“没什么,给小狗喂饭的感觉挺有意思。”

    陆深默默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早餐和手里的筷子。

    怎么觉得哪里不对。

    半晌,秦逐忽然“啊”了一声抬头,像是刚想起来似的,似笑非笑道:“当然,给小狐狸喂饭也很有意思。”

    第十八章  中秋

    陆深拿筷子的手忽地一抖, 一块煎蛋生生没夹住,掉回了雪白的瓷盘上。

    他的动作停滞了片刻,一时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抬起头, 餐桌对面的男人正状似无事的看着手里的文件,杯中的咖啡下去了大半。

    陆深重新夹起那块煎蛋放进口中, 没来由地觉得有些紧张:“秦总……从前养过狐狸?”

    秦逐的右手虚虚圈着咖啡杯,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杯壁,闻言动作停了停, 望了他一眼。

    “朋友养过。”秦逐收回视线,“喂过几次。”

    陆深多看了他两眼, 看不出神色间有什么特别的,于是微微松了口气,低头继续吃东西。

    现在是有人养宠物狐狸,所以也不算特别, 或许他只是叙述一个客观情况。

    两下无话, 陆深等吃得差不多了,才放下餐具,说道:“昨晚多谢秦总让我暂住, 打扰你了。”

    秦逐还是看文件, 随口道:“明知是鸿门宴,为什么还去?”

    陆深抬了一下眉, 听懂了他的意思, 笑了笑:“法治社会,他又能把我怎么样?”

    秦逐睨了他一眼:“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 请示我一声。我不喜欢临时去捞人。”

    陆深咂摸了一下“请示”这个词的意味。

    不愧是久居上位之人习惯性的用词。

    陆深默然地点了点头。

    虽说措辞冷冰冰的, 语气也不怎么好听,但是毕竟表达出来的意思是友好的。

    上辈子他对秦逐了解不多, 直观的印象只有那么几个大家公认的标签,加上外表的加持,所以他本能地觉得秦逐并不会向任何无关紧要的人伸出超出人道主义之外的援手。

    所以昨晚看到秦逐出现在模糊视野之中的时候,倒觉得很意外。

    陆深站起身,想将盘子送到洗碗机去,就听到秦逐说道:“放着吧。”

    陆深停了停,把碗盘放下。

    差点忘了,自己此时应该对这里丝毫不熟悉,又怎么能直接把碗筷送去厨房。

    想到这个,陆深后知后觉地感到后怕,赶紧把身体转回来。

    好险,刚刚甚至已经转向厨房的方向了。

    “那我先走了。”陆深说道,“谢谢款待。”

    咖啡已经喝尽了,狗子们也早狼吞虎咽地吃完饭,跑到后院玩去了。

    秦逐将咖啡杯推向一边,扫了一眼陆深面前的餐盘。

    大部分东西都吃完了,只剩下一个小包子和两只虾没有吃。

    还是向上辈子一样,不爱吃虾,不爱吃面食。

    他在陆深下来前看过了厨师配好的早餐,看到这两样时,一眼就知道会被陆深剩下不吃。

    原本他想嘱咐厨师以后不要再给陆深准备这些食物,但是想了想又没有说。

    “不用走了。”秦逐站起身,说道,“我要出差三天左右,你留在这里照顾它们。”

    “它们?”陆深隐约听到后院传来的汪汪声,反应过来它们指的是谁,“我……住在这?”

    他瞳孔都震了震,觉得不可思议。

    秦逐清了清嗓子:“是的,不然周老得知我把她的爱犬丢在家里让别人照管,会怎么样?”

    陆深:“……”

    想起周老对这几只小德牧嘴硬心软的疼爱样子,他顿时觉得秦逐的担忧非常合理。

    秦逐见他神色动摇,似乎被自己的理由说动了,于是说道:“你住在客房即可。”

    说完,又正了正神色,补充道:“不要乱走。”

    陆深闻言,立即道:“这是当然的,放心好了。”

    看到秦逐严肃嘱咐自己,他心头的疑惑又减轻了些。

    可能就是单纯为了照顾狗吧,看得出来秦逐还是很介意自己在西园别墅里乱走的,符合他们俩此时的关系。

    秦逐将陆深极其微小的神色变化都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微微抬了抬眉。

    先是惊讶,再是疑惑,最后是被自己的理由说服,神情恢复如常。

    看得出来心里百转千回了一番,一定是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允许他住进一向不让外人进入的西园别墅。

    然而等被自己的理由说服了,就又换上客客气气的神色,装跟自己不熟。

    “一直没有机会问。”

    陆深听到秦逐忽然发问,抬头看他,就见他漫不经心地问道:“陆编剧的剧本这么出色,是科班出身?”

    陆深怔了怔:“啊……?哦,不是,我是表演系毕业的。只不过后来没做演员,开始写剧本。”

    这话问得突兀,陆深一时没反应过来。

    秦逐拿好文件往餐厅外走,淡淡道:“原来如此。”

    陆深站在原地,看着秦逐的人影消失在餐厅外,发了会怔。

    怎么突然问这个?

    眼看时间到了中午,秦逐很快便收拾了简单的行装,林总助早就带着司机开车在门口等,一行人前往机场。

    陆深到后院陪几只小狗玩了会,很快就把自己玩得筋疲力尽,下午还有试镜,于是先离开别墅到了试镜现场。

    到场的时候,阮朝正在工作室门口打电话,见到他来,慌忙把电话都挂断了冲上来。

    “你这啥情况,你咋这时候才来?”阮朝睁大眼睛抓着陆深的胳膊,“不对不对不对,应该是你咋这时候就来了?”

    陆深:“……”

    “你冷静点。”陆深一时无言,“你要不先确认一下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想问。”阮朝缓了缓,狠狠大喘气几下,“你跟秦总发生什么了?”

    陆深:“……”

    很好,跟刚刚问的问题都不搭边,而且更离谱且炸裂了。

    “能发生什么?”陆深把阮朝的手推开,“你这话问得就奇怪。 ”

    阮朝哼了一声:“我这话问得怎么奇怪了?比起你们昨晚发生的事,我这算奇怪?”

    “……”陆深声音略放低了些,“昨晚是你跟秦逐说的吗?”

    阮朝瞬间瞪大了眼睛,指着他:“我靠我靠,还说没发生什么,你都直接指名道姓了!”

    陆深:“……”

    该怎么解释这只是上辈子带回来的习惯?

    阮朝咋咋呼呼起来,陆深正腾不出手来去让他安静,还好此时走廊前后路过了几个人。

    “阮导,陆编。”

    “中午好呀,我们正要去吃饭呢。”

    “上午试镜的已经结束了……”

    阮朝一个个应道:“好好好辛苦了,下午继续下午继续。”

    附近重新安静下来,阮朝也把声调压下来,平和了心情。

    “我每天这大起大落的真不容易。”他拍了拍胸脯叹了口气去,冷静道,“是我叫的,不对,准确地说我只是找秦总的助理林临说了一下,表示了一下我们为了剧目选角而遭受的困境。当然我也有那么一点期待秦总能稍微出手一下……不过这都是后话了,重点是!”

    阮朝声调高了点,深呼吸几下又压了下去:“我完全没想到他会亲自来!而且还非常……”

    他两只手比划了一下,结巴了一下:“非常霸道总裁地把你直接带走了!你懂吗!还让助理把我送回家了!林总助走的时候我问了一下你在哪,他闪烁其词!”

    陆深:“……”

    阮朝:“所以你从哪来?秦总家里是不是?你昨晚……?”

    陆深抬脚就要走:“听不下去了。”

    阮朝紧跟着他:“呸,怎么听不下去了,你自己敢做不敢当……”

    “我没做什么。”陆深觉得脑壳都疼,“只是借住了一晚而已,客房。不算什么特别的。”

    陆深说着说着又觉得属实有点心虚,因为普通的借住客房自然并不算什么,但是那是西山别墅。

    就稍微有那么点不正常了。

    阮朝听他这么说,愣了愣:“真得?”

    陆深:“真的。”

    阮朝半信半疑,陆深忽地又灵光一闪,说道:“或许是因为那些小狗吧。”

    “啊?”阮朝问,“什么小狗?”

    陆深便把秦逐要出差几天,要自己暂住照顾小狗的事说出来。

    阮朝先是震惊,又显得有点失望:“真的只是为了照顾周老的小狗?”

    “嗯。”陆深往选角工作室那边走,“你也知道周老的性子,秦……总也不敢太造次了。就是为了让我能在他家照顾小狗,好让周老心里满意。不然请她出山来做剧组顾问,诚意不够怎么行。”

    “哦……”阮朝有些没精打采起来,跟在他后面,“好吧,我还以为……唉……”

    陆深:“……”

    他扭头没好气地看了阮朝一眼:“你这莫名的失望是怎么回事?”

    阮朝立马大声否认:“谁失望了?没有的事!我才不是那种希望好兄弟嫁入豪门然后自己占便宜……”

    陆深:“……”

    陆深:“请停止你的自我介绍。”

    阮朝:“……”

    接下来几天的试镜很顺利,不再有“关系户”各显神通,连选角导演都疑惑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深心里明白是秦逐这位不用出面就自带威慑力的制片人起到的作用,当所有人都心中清楚秦逐不允许任何人干涉选角的时候,当然就没什么人敢再在危险边缘试探了。

    唯一让他意外的是,那晚在张瑞派对上发生的事竟然没有传出半点风声来,也不知道是秦逐封闭了消息,还是张瑞背后的秦氏董事会元老张董所为。

    两方暂时偃旗息鼓,谁也没有硬碰硬。但从实际情况上看,应该是张董退让了一步,选角才能不再受干扰。

    至于为什么会退让……陆深倒觉得有些想不通,觉得这跟上一世的剧情走向似乎不太一样。

    选角集中进行了三天,便到了中秋节。

    因为过节的原因,提前一天放了假,选角工作室的成员们都早早回家了,阮朝还像往年一样邀请陆深去家里过节。

    超市里,阮朝往购物车里塞东西,后面跟着陆深。

    “还像以前一样,先在家里吃饭,然后晚上我们出去喝点小酒。”阮朝,“我妈提前好几天就在准备菜了。哎对,石榴来一箱。”

    “我吃过饭就不留了。”陆深伸手过去拿了一箱石榴递给阮朝,“我还得回去给布偶它们喂饭。”

    阮朝一脸无语:“你真成狗奶妈了,中秋节都不能休息一晚上?哦还有,你非得给它们取个猫名吗?”

    陆深:“……”

    三只小德牧还没起名字,他问了周老,得到的答复是让他先取个代号用着。

    陆深思来想去想不出来,还是在心不在焉刷微博的时候看到了猫咪品种图鉴,于是拍了板。

    分别叫布偶,狸花和大橘。

    怎么说呢,这三个名字跟相对应的三只小狗,不能说完全一致,只能说毫不相关。

    “就叫一阵,等周老过来,就还给她了。”陆深随口道。

    “秦总还在外地?”阮朝忽然想起来这个已经好几天没消息的人,“今天可是中秋节,他不过节?”

    陆深神色一顿:“……我怎么会知道。”

    阮朝点了点头,随口道:“也是。来帮我推下车。”

    陆深微微垂眸,神色淡淡的,接过推车扶手,默然不言。

    他确实不知道秦逐会去哪,上辈子的婚后三年,他们没有在一起过任何一个中秋节。

    最初的两年他还是回陆家的,直到第三年看清了陆家人的真面目,他就独自留在了西山别墅。

    原本他没想过跟秦逐一起过中秋节,毕竟联姻自始至终都是塑料关系,他也没有提前告诉秦逐自己会留在西山别墅过节。

    不过他还有那么一丝丝期待,心想万一秦逐也无处可去回到西山别墅呢?这么想着,甚至还暗暗盘算是不是要准备月饼。

    但是那晚天气阴雨,没有看见月亮。

    也没有等到人.

    “今天的会议就到这吧。”秦逐散漫地敲了敲会议室圆桌的桌面,“今天中秋节,大家早点下班。”

    会议室内传来一阵压抑的欢呼声。

    林临随秦逐往分部大楼外走,一面交代第二天的行程,一面请示:“您今晚还回京市吗?”

    “回京市?”秦逐情绪淡淡,一身深黑修身西装衬得人身量优越,“回去做什么。”

    林临一滞:“您刚刚不也提了中秋节么,您不回去过节?”

    说到一半,他忽地发现秦逐的侧脸多了点冷意,立马不敢说了。

    糟糕糟糕,中秋节是跟家人有关的节日,他对秦家这种豪门根本不知内情,怎么就妄自建议老板回家过节?

    果然,秦逐脚步不停,但语调冷冽:“你自己回去吧。”

    林临忙点了点头。

    上了商务车,秦逐望向车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以及已然现出明亮之色的圆月来。

    “我先送您回酒店。”林临上了副驾驶,试图弥补刚才自己的失言,“今晚我到京市估计快九点了,我先去西山把您家里的小狗带到我家住一晚?让它们过过节?”

    秦逐神色一动,半晌道:“不用,它们有人一起过节。”

    “啊?……哦哦,好。”林临不再说话了。

    林临一头雾水地转过身,觉得很古怪。

    原本他很想问问是谁,毕竟西山别墅是老板的私宅,老板从不允许外人留宿,这几天也只有家政和训犬师会定时进去打扫和照料狗狗,弄完就走的,谁会陪它们过中秋??

    太反常了,非常反常。

    林临心中的八卦之火又开始熊熊燃烧,但是隐约察觉后座的秦逐异常冷淡,显然不是适合试探八卦的时候。饭碗要紧,还是先闭嘴。

    车子行驶在马路上,许是因为中秋节的原因,车流格外多,车灯如河灯一般流淌成长长一串。

    秦逐低眼,按亮手机。

    屏幕的光凉凉地洒在他半张脸。

    没有任何消息。

    没有来自陆深的任何消息。

    秦逐把手机屏幕向下压在掌心,目光望向车窗外,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些什么。

    车子行至酒店,林临下车给秦逐开门。

    林临等了半晌,车内的人没有动。

    林临:“……秦总?”

    片刻后。

    “回西山别墅。”.

    “布偶!别咬塑料!大橘,你先冷静冷静,别再啃我的手了……我真的没拿吃的回来。!!狸花!别推别推!那砸碎了我赔不起你也赔不起……”

    陆深刚回西山别墅三分钟,就产生了强烈的想跑的冲动。

    三只小狗崽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在院子里跑不够,见到人来更是按了开关。

    半小时后,小狗们终于玩累了趴下喘气,而陆深的情况也差不多,只能瘫在沙发上。

    他打开电视,把中秋晚会放着当背景音,灯只开着会客厅的顶灯,一束柔和的灯光打下来,与落地窗外的微凉夜色相衬。

    今晚是中秋,来这里的路上,他看了一路的万家灯火,车水马龙。

    而这里寂静极了,了无人声,如果不是因为三只狗崽子们闹腾,几乎一点动静都没有。

    陆深起身来到大门屋檐下,抬头看了看。

    这一次的中秋有月圆。

    月亮圆圆地挂在那里,不声不响。

    屋内传来中秋晚会的声音,闷闷的,衬着院内草丛里的虫鸣。

    他蓦得想起重生前的最后那个中秋节,他也曾站在这里,只不过那天阴雨连绵,看不见月亮,也听不见虫鸣。

    那是第一个他对“家”这个概念彻底死心的中秋节。

    死心之后,再到如今这个中秋夜,他倒反倒觉得释然了,密密麻麻后知后觉的疼痛也不过持续那一段时间,后来就只剩麻木。

    这座别墅的前院挺大,满是花花草草,小径直通院门。

    一阵凉风吹来,陆深四下看了看,突然觉得有点寂静得可怕。

    这种过于豪华的别墅区就是这样,就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住在这方圆几公里似的。

    远处被草木掩着的院门那里忽地传来一阵响动。

    陆深吓了一跳,小心地走过去,到了门边才发现是风吹的而已。

    心跳都已经飙了上去,他在门闩处摸索了一下,记得这里除了原本的指纹防盗装置之外还有一个手动安全锁。

    他按照记忆找到了安全锁,手动关好,才稍微放下心来一些。

    晚上九点半,中秋晚会也结束了,陆深洗漱完毕,换了一身睡衣,下楼来给狗狗们喂了夜宵,就带它们去餐厅吃饭。

    吃完饭,再送到后院去让它们跑一会再睡觉。

    狗狗们在后院到处追跑,陆深则在后院藤椅上喝睡前牛奶,一面看着手机漫无目的地逛微博。

    只看了一会,他就把手机收了。今晚的微博热搜都是一派团圆祥和气息,对他这个独自过中秋节的人来说不太友好。

    陆深看着狗狗们在草地上翻滚,忽然想起,不知道秦逐此时在做什么,在跟谁一起过中秋节。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根本不了解这个曾经度过三年婚姻生活的前夫。

    “啪嗒”

    后门突然传来一道响动。

    陆深的脊背瞬间绷紧。

    这一声太突兀了,在秋夜寂静的后院里太引人注意。

    陆深缓缓站起身,心里安慰自己或许也只是风而已,但是很快更多的窸窸窣窣声让他确定不是。

    陆深下意识地想叫在旁边玩的狗崽子跟自己一起壮胆,但是转头看这三个只知道玩的现眼包,明白没什么指望的。

    于是他只好快走几步,随手从后院抄了个园艺工具,长长的也看不出是什么来,往后门走去。

    他躲到后门后,外面的动静已经更加明显起来,不多时,后门一下子被推开。

    陆深还没来得及动手,就为了躲迎面推过来的后门而跳到旁边去,一个踉跄没站稳,接着就被人按住肩膀推到了花墙旁边。

    陆深吓得惊叫一声,手里的工具被人强硬地夺走,接着嘴巴也被捂住了。

    “叫什么?”

    男人冷冽而霸道的嗓音落下来,带着点无奈的意味。

    陆深一下子懵了。

    这声音好熟悉?

    秦逐借着月光,垂眸看着被自己按在花墙前的陆深,见他一身米白色睡衣,黑发乱糟糟的,吓得脸都有点白了。

    ……看来是被吓得不轻。

    秦逐把手里的工具扔了,生硬地拍了拍陆深的肩膀,聊作安慰:“……行了,是我。”

    陆深看清了秦逐的脸,好容易松了口气,还是没回过劲来。

    “你把大门的安全锁锁了?”秦逐问道。

    陆深点点头:“对啊,我怕有贼。”

    说完,他就明白过来秦逐为什么要走后门了。

    大门的这个手动安全锁是物理防盗,类似于反锁门,在外面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什么设置好的指纹和密码都没有用。

    秦逐抬了抬眉:“这安全锁这么隐蔽,你居然能找到。”

    陆深一怔,下意识抬眼看向身前的秦逐。

    只见男人逆着月光,脸色一半隐在黑暗里,看不太清晰。

    半晌,面前的男人倾身靠近。

    陆深本能地向后靠,直到脊背碰到了冰凉的花墙,依旧觉得无处可逃的侵略感顿时涌上来。

    秦逐轻笑一声:“你对我家,这么了解?”

    第十九章  联姻

    后背处花墙上的湿润凉气慢慢浸透薄薄的睡衣布料, 陆深神色有点慌,电光火石之间脱口回答试图把这个圆回去:

    “我仔细找了,偶然才找到的。”

    秦逐垂眸看他, 挑了一下眉。

    夜色里,陆深的嗓音显得有些软, 大概是因为刚刚受了惊吓,所以尾音还带点颤。

    当然,到底是因为受了惊吓还是因为脑子里风驰电掣想应对的方法, 就不好说了。

    秦逐退后两步,从善如流道:“是吗, 你找得倒挺仔细,这么隐蔽都能找到。”

    语带轻笑,“隐蔽”这个词的咬字稍微重了点。

    陆深并没察觉到这句话里的不明意味,其他的疑惑更需要解答:“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他拂了拂蹭到袖子上的灰尘, 理了理有点吓歪了的领口。

    这时间, 他是宁愿觉得这里进小偷,甚至觉得会是商业间谍潜入,都想不到是秦逐自己回来了。

    陆深这么问完, 轮到秦逐的神色略微凝滞了一下, 但是隐在夜色中,所以转瞬即逝没留下什么痕迹。

    “这需要什么原因?”他用上了相当理所当然的语气。

    或许这是语气比较迷惑人, 所以陆深下意识地“哦”了一声, 没再说什么。

    秦逐转身,径自穿过后院回屋。

    见身后没动静, 他回了一下头, 丢下一句:“还不进来,不嫌冷?”

    陆深:“……”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微微的凉意, 初秋的夜晚虽不算冷,但是他刚洗过澡换了睡衣,还是对温度有些敏感。

    陆深加快脚步进屋,揉搓了一下手臂,缓解了一下些微的寒冷感。

    三只小狗见秦逐回来,倒一下子老实了不少,很斯文地摇着尾巴当做欢迎,但是明显还是能看出一丝敷衍。

    而等陆深夜随之走进屋内,小狗们立马往靠近他的这边跑去,亲昵地聚在他腿边蹭着。

    秦逐睨了这三个逆子一眼:“倒是跟你挺亲的。”

    “……还行吧。”陆深见秦逐被冷落,好心地安慰,“你平时别老显得这么凶的话,它们也会亲近你的。”

    秦逐也抬眼看他一下:“多谢建议。”

    陆深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听起来好像不是很真心感谢的样子,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长得确实一副惹够嫌的冷冰冰样子。

    秦逐上楼换衣,他站在一楼会客厅有些无所适从。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多了一个秦逐而已,他突然一下子觉得偌大空旷的别墅里没那么空落落的了。

    这算什么?上辈子没有一次是跟这个人一起度过中秋节的,而这回却超出意料地在中秋节夜晚看到了他。

    而他们此时却是再疏离不过的“合作伙伴”而已。

    真是造化弄人。

    陆深看着电视上的新闻节目,也没听进几个字去,喝了口热水,自嘲地笑了笑。

    手机蓦得震动起来,是私人卡的铃声,这让他吓了一跳。

    自从拉黑了陆家人之后,他就不太会在晚上收到私人电话了。

    这个点,难不成是阮朝来问候自己中秋节过得怎么样?这也不太像他的作风。

    陆深拿起手机,看到是高娅的电话。

    这倒是出人意料,这段时间没联系过,陆深都差一点对这个名字感到很陌生了。

    这个表妹因为一向对陆家的事避之不及,只躲在学校做实验,所以这么多天也没跟他有过什么交流。

    陆深很敏锐地察觉,高娅打这个电话过来,肯定是陆家出了什么让她觉得必须得通知他的事。

    陆深接起电话,果然听到对面传来急切的女声:“你知道了吗?!”

    陆深:“?”

    他失笑道:“知道什么?你发SCI了?”

    高娅:“……别开我玩笑了哥,虽然吧我感觉我确实快发……不是!这不是重点!”

    她用力吸了口气:“你知道吗??陆家跟秦家谈联姻!我妈说的!之前说的时候我寻思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往心上放!然后今天我妈跟我说!秦家同意了!天鹅同意了!!!”

    陆深:“……”

    虽然他也对联姻深恶痛绝,当初也确实觉得陆家攀上秦家是使了难看的手段,从而之后的婚后生活也从来没顺当过。

    但是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是不是有点离谱了??

    陆深只觉得自己的膝盖被回旋镖扎了一下,一阵发懵。

    “你敢信吗?!那个什么八字相合逆天改命的玄学说法我已经觉得很不符合二十一世纪的世界观了,简直离谱到了可以投稿到搞笑bot,但是……”高娅显然是激动坏了,越说音调越高,差点破音,“但是没什么比秦家同意联姻这件事更玄学,所以甚至觉得算八字也不是很玄学了?!”

    陆深:“……”

    高娅:“哥?你在听吗?”

    陆深:“……在。”

    对,确实很玄学,很离谱,很搞笑。

    他上辈子之所以会跟秦逐联姻,是因为秦家上上下下联同秦家的家主,都认为秦逐这个孙辈里佼佼者虽然能力超群,但是八字太硬,会影响家族基业。

    某些树大根深的豪门,富贵至极到了一定地步,就开始搞玄学了。因为秦逐出生后没多久母亲就病逝,父亲也一直多病多灾的,秦逐的几个伯父便去找什么不世出的高人算了命,对秦老爷子说他这个孙子命格贵重家里托不住,所以会惹出麻烦来。

    当然,陆深后来便知道,这一切只是那几个伯父为了压制秦逐在集团中的地位所想出来的奇葩言论。

    但是方法再奇葩,只要管用就够,年逾七十的秦老爷子完全相信,所以不仅明里暗里收回了秦逐在集团的权力,又答应了陆家的联姻。

    陆深那时候就被一向知道见风使舵的陆家安上了一个跟秦逐的命格正好相配的命数,送去了秦家。

    “你听见了,怎么这么镇定?”高娅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吧?不惊讶吗?”

    “……”陆深清了清嗓子,让自己装得像一点,“非常惊讶。”

    他忽然又觉得不对,总觉得高娅的态度很不对劲。

    按照上一世的走向,陆家想送人跟秦逐联姻给自己家带来好处,但那时觉得秦逐受家族压制势单力薄,只不过是个给集团干活的工具人,将来迟早要被丢开,所以舍不得送陆衍去。

    很明显,陆深就成为了最好的选择。

    如果这次也是一样的话,那想联姻的人选自然还是他,但是高娅跟他关系一向还不错,现在又这么满口鄙夷地吐槽,怎么都感觉吐槽的对象不是……

    “所以是打算让谁联姻?”陆深越想越不对,单刀直入地问道。

    “还能是谁,这种好事当然是给陆衍啊?!”高娅冷哼一声,“我妈说了,他们都打探好了,虽说秦逐现在还受他那几个伯父的压制,但是他现在连董事会元老都敢呛,短短几个月就手握许多大项目的核心运作,明摆着是冲着掌权人去的。”

    陆深一怔,怎么也没想到,这一世居然会如此大不相同。

    经高娅这么一说,陆深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世的秦逐确实跟上一世也有些不一样。

    他并不多关心秦氏集团的事,但是从许多小道消息,经济新闻之类的渠道也感觉,这一次的秦逐就任CEO后所做的每一步都格外果断,次次都点在要害上,在实质上掌握了秦氏集团目前几个堪称命脉的关键项目。

    只是没想到,这个变化发展到现在,竟然会直接改变了陆家对联姻人选的选择。

    “说真的,还好不是你。”高娅突然想起这点,松了口气,“如果是你,我会更生气。”

    “……嗯。”陆深有些麻木地轻轻笑了一声,“对,还好不是我。”

    挂断电话,陆深久久没缓过神来。

    直到片刻后,楼梯那边传来动静,他吓了一跳,转头去看,见楼梯那块区域并没有开灯,秦逐换了一身便服,从昏暗中慢慢走过来。

    陆深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回想秦逐会不会听到了自己刚刚跟高娅的对话,然而很快又自己否决了。

    中间差了这么段时间呢,秦逐不可能在楼梯拐角处不下来,偷听自己的电话吧。

    这么想着,陆深稍微松了口气:“……吃水果吗?”

    他指了指茶几上的石榴。

    问完,他又觉得自己问得奇怪。

    醒醒,这里是秦逐的家,自己怎么搞得像是在请来自己家做客的客人吃东西似的?

    真不知道脑子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因为觉得秦逐没有听见自己刚刚的对话而松一口气。

    听到了又怎么样呢。

    他们之间本来就什么关系也没有,现如今连共同的回忆也没有,本来就不该跟联姻扯上关系。

    “不吃。”秦逐的神色淡淡的,但是不知为何答话很慢,半晌才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答道,“剥起来太麻烦。”

    陆深两只耳朵动了动,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鉴于此时秦逐是剧组的金主,又是自己今晚客居之地的主人,那么他稍微表示表示殷勤也很正常。

    “我给你剥?”陆深探身拿过一个石榴来,“这个软籽石榴还挺好剥的。”

    秦逐望向他,从善如流地点头:“谢谢。”

    陆深顿了一下,倒是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

    “我去拿个玻璃碗装。”陆深站起来去厨房拿碗,一面小声嘀咕,“这样装出来很好看的。”

    走到厨房,陆深拿出一个漂亮的玻璃碗,稍微用水冲了冲。

    微凉的水流让他的思绪清明了些许。

    他发现自己的心跳声有点大。

    看来刚刚高娅告诉他的这个消息实在太令他震惊了,不然怎么会过了这么一阵了,心跳还没有恢复呢?

    陆深匆匆洗了碗,拿着碗和石榴往客厅去。

    一面想着自己怎么也把这整一个石榴拿着进厨房了,一面就非常恰时地手一滑,手里圆滚滚的石榴就骨碌碌滚到了地板上。

    陆深顿出脚步,石榴已经滚出很远了,他加快了动作,低身去捡。

    从另一个方向伸过来一只手,在他碰到石榴的同时,也碰到了他的手背。

    陆深的动作蓦得一顿。

    这只熟悉的手修长流畅,骨节分明,但也不算有哪里有特别的标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陆深总觉得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谁的手。

    秦逐没有很快把手收回去,而是保持着这个姿势。

    数秒钟。

    陆深怔在原地,几秒钟仿佛过了几个月、几年。

    “没必要这么急。”秦逐的嗓音凉凉地从头顶落下来,“不怕摔着?”

    陆深抿了抿唇,嗓子有些干涩。

    布偶见到滚动的石榴,十分感兴趣地想上前玩,但是见到秦逐也过去了,就停了步子,躲在一边嗷嗷地叫。

    “没事。”陆深握紧石榴,避开秦逐的手,站起身来,“应该没摔坏。”

    秦逐站起身向旁边让了让,没说什么。

    陆深坐回沙发上,把玻璃碗放好,切开手里的石榴,将石榴籽认真地剥出来。

    原本这个品种的石榴很好剥,不会留下尾部白色的蒂,白天他剥的那个石榴也是如此。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跟他过不去,还是因为这个石榴是要给秦逐吃的,所以这个石榴格外反常,非常难剥。

    陆深的强迫症不允许剥出来的石榴籽上还有白色的一小块根部,于是他一个一个地除掉,无比麻烦。

    折腾了十几分钟,还没剥出小半碗来。

    秦逐在一旁,目光落在电视上的经济新闻上,余光里看到陆深埋头剥石榴,沉默不语。

    就这么假装看不到十几分钟后,他的目光几下游离,终于还是看向了陆深,见那人已经微微皱紧了眉头,用力抿着唇,看得出来既认真又焦灼。

    秦逐的胸口起伏了一下。

    接着陆深就察觉身边闪过个影子,秦逐也坐了过来,靠近了些,把他手下的玻璃碗往自己那边挪了挪,拿过还完好的另外一半石榴,开始剥起来。

    陆深看向他:“?”

    秦逐低着头不看他,冷道:“你这样要剥到猴年马月。”

    陆深一时有点不适应秦逐这样的人会做剥石榴这样的接地气的事,做就做了,甚至还做得这么熟练?

    他看着秦逐动作极快地剥下干净漂亮的石榴籽,弄得也十分干净,既符合自己的强迫症要求,又剥得比自己快。

    怎么看起来不像是第一回做呢?

    动作很不熟练的陆深渐渐停了动作,都感觉不好意思起来。

    没有十分钟,秦逐就一言不发地把手里那半个石榴剥好,接着什么也没说,直接把陆深手里还没剥完的剩下半个拿走。

    没回过神来手里就空了的陆深:“?”

    他那半个还有一小半没剥完,也不出几分钟就被秦逐三下五除二处理完毕了。

    “……秦总真是……”陆深想了想,实在想不出该用什么词夸,“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秦逐挑了一下眉,失笑:“什么?蓝是你吗?”

    “……”陆深摇头,“不敢当。”

    秦逐拿了几颗石榴放入口中:“酸。”

    陆深一怔:“是吗?我下午尝的还好。”

    秦逐:“喜欢酸的吗?”

    陆深:“……还行,都可以。”

    秦逐把碗往他那边一推:“那你吃吧。”

    说完便站起身,抽了一张抽纸擦了擦手上的碎屑和汁水,离开去洗手。

    陆深目送他离开,低头看了看面前这一碗晶莹剔透鲜红欲滴的石榴籽,半晌没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一开始不是他邀请秦逐吃石榴的吗?

    怎么折腾一回,最后这些石榴籽都是秦逐剥好的,而现在是要进自己的肚子?

    走向好奇怪。

    陆深抓了一把石榴籽放入口中,也没尝出来到底有多酸,只觉得没想到秦逐对酸的东西这么不耐受,这点酸度就说不爱吃。

    这一碗石榴籽太诱人,他想着怎么也没必要跟好吃的较劲,就都吃完了。

    一面吃这一面漫无目的地想,这一世的一切事情的走向都变得很奇怪,一切都跟他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至于这一切不一样的原因,他始终还没找到。

    吃完石榴,再起身时,才发现秦逐已经上了楼,大概回卧室了。

    陆深走上楼,回到客卧,去洗手间洗漱完毕,爬上床。

    小狗们都回到自己的窝睡觉了,唯独大橘最黏他,跟着他上了楼,来到客卧,趴在床边。

    关上灯,四下昏暗寂静下来。

    眼睛逐渐适应了这种黑暗,陆深便能够看见天花板上的装饰。

    他数着一圈装饰射灯的数量,好久还是没有睡意。

    他忽然想到一个奇怪的念头。

    秦逐会跟陆衍联姻吗?

    这是他从来没想到过的走向。

    刚刚重生时,他只顾着想自己不跟秦逐联姻就好,相应的,他自然也不该在意秦逐会跟谁联姻。

    但是当他得知陆衍可能会住进西山别墅的时候,心里却一阵一阵莫名地堵。

    难道是因为觉得自己有义务让秦逐知道陆家人的真面目,别上当?

    毕竟就算离婚了也可以做朋友,出于基本人道主义也是应该提醒一下的。

    陆深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是最有可能的。

    想定了这个念头,他甚至觉得心里没有那么堵了。

    中秋夜就这样过去,月圆了一回,又隐入了云中。

    第二天一早,陆深起得早了些,下楼去。

    秦逐还没有走,正在餐厅里吃早饭。

    厨师把陆深的早餐端过来,今早的工作就结束了,离开了别墅。

    “今天起得倒挺早。”秦逐喝完咖啡,眼皮也不抬地说,“记得把狗喂了。”

    “……”陆深愣了愣,以为是自己还没睡醒听错了,“你不是说你喜欢喂狗吗?”

    “也没有很喜欢。”秦逐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它们不是跟你比较亲吗?”

    陆深:“……”

    怪不得呢,怪不得这人一大早脸色就不好看,敢情是在针对自己!针对自己夺走了几只小狗的欢心!

    上辈子没看出来原来还有这么小心眼的一面呢?

    陆深轻轻叹口气:“秦总,要不你再试试喂完饭陪它们玩会呢?”

    这是真诚建议。

    “我今天还得去帮阮朝去处理一些剧组的事,他在试镜现场。”陆深解释道,“我有选择恐惧症,试镜选角的事都是阮朝包了,别的事我得帮忙。还好管选角的不是我。”

    秦逐抬眼望了他一眼。

    “是啊。”秦逐语调有些微妙的凉,“还好不是你。”

    第二十章  追求

    陆深拿餐具的动作一顿。

    这句话……似乎有点熟悉。

    好像在哪听过。

    连语气都那么微妙。

    陆深顶着一头刚睡醒还没完全弄顺的黑发, 加上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思路,一时没想明白这句话在哪听过。

    秦逐状似漫不经心地扫他一眼,很轻地轻笑了一声。

    陆深警惕地竖了竖耳朵。

    很奇怪, 非常奇怪。

    还没来得及明白过来到底是在哪里听过,秦逐便起身离开餐厅, 很快便收拾出门了。

    陆深无暇多想,也很快收拾出门,先把阮朝安排给他关于瞰景之类的事处理完, 再马不停蹄地看过阮朝选好的最终演员人选,按照自己上辈子的经历稍微调整了一下名单。

    接下来几天就是定妆, 分镜剧本定稿,瞰景跟进等等前期工作。

    每次回到西山别墅的时候已经很晚,秦逐似乎这几天也早出晚归的,没有跟他打过照面。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 阮朝才好像如梦初醒似的, 突然反应过来他是从哪来,晚上又是回哪去的。

    “你现在还住在秦总家里?”阮朝十分不解,“如果不是我了解你, 我都以为要联姻的人是你, 不是陆衍了。”

    听到这句话时陆深正在喝水,闻言差点呛着, 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联……”陆深惊魂未定, “你从哪听的?”

    “啊?”阮朝眨眨眼,“我又不是村通网, 现在还有多少人不知道?整个京州资本圈都听说了吧。”

    陆深:“……”

    也是, 以陆家的习惯,恨不能立马就昭告天下自己如何攀上了秦家这棵大树, 是多一天也藏不住。

    “不过我是上午才听说的,因为忙着手头的事所以没来得及问你。”阮朝放低声音,“其实我还挺打怵,陆衍要是真攀上了这高枝儿,咱们会不会……”

    陆深沉默不言,喝了口冰水,冷意从喉咙直冲心底。

    “不知道。”

    陆深放空了视线,半晌说道.

    秦氏集团总裁办。

    关于秦总联姻的小道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秦氏集团,每个人遇到时打招呼的寒暄开头都不再是 “国庆到底调不调休”,而是“你听说了吗”。

    毕竟秦逐的身份摆在那,二十多年没有传出一点桃色新闻的性情也摆在那,所以联姻这件事无异于一个重磅炸弹。

    而第三十六楼总裁办的情况跟其他层楼又不一样,这是除了董事会高管楼层之外最接近集团核心权利的地方。

    有许多对如今形势敏锐的员工都知道,这也算是秦家几个大股东和董事会元老跟秦总之间的权力角斗。

    豪门争斗跟联姻扯在一起,真是小说也不敢这么写。

    “秦总肯定知道这桩联姻对自己不利吧?毕竟陆家不就是个暴发户吗,我查了查,整家人名下就几个小公司。”

    “太离谱了,整什么玄学啊,说出去都没人信,这么一豪门相信玄学……”

    “你懂什么,秦老爷子都那么大岁数了,这叫对症下药,那几位股东懂得很呢。秦总在工作能力上没得说,就从这些有的没的事情上入手呗。”

    “要我说秦总也不一定会拒绝……我看他如果不是清心寡欲,那就是领个证也无所谓,该怎么玩怎么玩,不影响。”

    “这个思路有道理,本来这些豪门之间联姻只是为了利益需求,有几个人会真的谈爱情啊……根本没所谓的。”

    “说不定会答应联姻,让其他人放松警惕,韬光养晦呢?”

    秦逐走出电梯的时候,隐约能察觉到四下人心浮动,流言四起。

    如果搁平时,他或许会稍微警告一下,整肃一下气氛。

    但是这次,他目不斜视,径自进了办公室。

    他坐在墨玉般铺染开的办公桌后,眉间隐隐绕着不悦。

    跟进来的林临审时度势,有些紧张。

    今天老板的心情似乎格外不好,又有了那种一块冰山里随时会冒出火焰的感觉。

    而作为一个打工人,最可怕的莫过于,明明察觉到了老板不对劲的情绪,但是自己对这种情绪的来源毫无头绪。

    一团乱麻。

    “你在走神?”秦逐忽地说道。

    林临:“……”

    冤枉啊!明明是看到老板您不发一言我才在思考您到底怎么了啊!

    秦逐见他忙不迭摇头,收回目光,依旧微微蹙眉,指尖有些烦躁地翻阅纸张。

    他是昨晚接到电话,听爷爷提到联姻的事的。

    爷爷在十几年前,对他还算不错,爷孙俩在他幼年时有过一段温情的时间。

    但是这十几年,他的才能越发展现,虎视眈眈的几个叔伯便越来越看不过眼,在他身上做起了文章。

    父亲常年卧病,给不了他任何支持,叔伯所提到的事又件件戳在他的要害上,慢慢的爷爷的心态也发生了转变,开始对他疏远起来。

    上一世,他是直到联姻后的第三年才知道这一切的。

    那时他看清了叔伯的真面目,也看清了陆家与他们勾结的狼子野心,清算了这些人之后,他成了真正的集团掌权人。

    原本他以为他跟陆深之间从那之后再不会有隔阂,可以抛却家族的一切,只谈感情了。

    却没想到等到了一纸离婚协议书,以及陆深凉薄平静到极致的面容。

    面前的人那么平静,反倒让秦逐意识到,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重来一次,他提前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家业,在与叔伯的斗争中已然占据上风,董事会也有大半成为了他的力量。

    这一切都在他计划之中,却没想到引发了蝴蝶效应,墙头草的陆家人见有利可图,居然把联姻的人换成了陆衍。

    跟上辈子的陆深一模一样的“命格”和人设,全换到了陆衍的头上。

    秦逐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只觉得好笑,挂断电话往楼下走,在楼梯拐角处听到陆深说“还好不是我”的时候,笑不出来了。

    虽然有一定可能这句话不是在说联姻的事……但是这个可能性太低。

    或者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在说联姻,他依旧觉得有些不可接受。

    重生一回的陆深,不仅是不愿意跟自己联姻,甚至对于是谁跟自己联姻都已经毫不在乎了。

    秦逐慢慢合眼,此时的感受比看到离婚协议书时更加糟糕。

    “秦总?”林临有些拿不定主意,“这几个文件……”

    秦逐睁开眼,把文件推到自己面前。

    钢笔通体漆黑,绕着金边,触手冰凉。

    他在文件签字处签上自己的名字,每一笔都让他感觉到上一世的最后,笔尖落在那张薄薄的离婚协议书上时次刺痛般的感觉。

    林临收走文件,离开了办公室。

    秦逐坐在办公桌上,久久不语。

    时钟的滴答声轻轻地响着,宣示着时间的流逝。

    过了不知道多久。

    秦逐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今晚与陆家的晚宴。”男人唇边勾起一丝似笑非笑,“我会到场。”.

    “宝贝,你记得今晚上要机灵点,该敬酒敬酒,秦老爷子喜欢嘴甜的孩子,你上心着点。”陆宜抓着陆衍的手,细心嘱咐道,“但是也别显得太不矜持了,秦总还在呢!他是你未来的老公,怎么也得让他今天就对你念念不忘。听姑姑的准没错!”

    陆衍连连答应,笑得开心极了。

    陆深坐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

    “还有你。”陆宜的语气登时冷了冷,“要不是秦老爷子提起让你一起来,你也配上他们秦家的家宴厅!到时候在宴会上你也长点眼色,别太卖弄你那模样,抢了衍衍的风头。”

    “让他去干什么。”陆衍冷哼一声,嘀咕道,“男狐狸精。”

    陆深眼皮都懒得抬。

    只是勾了勾唇角。

    陆衍自打跟他在医院那晚发生了冲突,被秦逐派人架走之后,就再也不跟他装什么兄友弟恭,态度顿时恶劣了起来。

    甚至连男狐狸精这种词汇都用上了。

    只是陆深有些不明白,这词从陆衍口里说出来,也不知道是骂他,还是其实算是夸他。

    陆深原本并不打算跟陆家有联系,但是今晚跟秦家的家宴,他想了想还是答应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去了陆宅,上了前往秦家的车。

    秦家老宅隐在一座庄园里,气派非常。

    除了陆宜,陆深的大伯和二伯也来了,个个见了他就没好脸色,但是想到今晚还有更重要的事,就顾不上跟他呛声。

    几个暴发户出身的陆家人就如同第一次见这世面一样,在秦家花园里赞叹不已,还不忘感叹自己马上就要成了这样家族的亲家,以及拍着陆衍的背说他要成这里将来的主人了。

    陆深走在后面,只觉得聒噪。

    他来过这里几次,并不多,因为秦逐来老宅的次数也不多。

    联姻后没多久,他就察觉到秦逐跟秦家的关系也像自己跟陆家的关系一样,表面上看着父慈子孝一片和谐,其实肮脏不堪。

    其实想来,他们两个的处境很相似,都是在这个家里没有受到真正的温情,只会被当做工具人的人。

    但是处境相似的人在一起,却各自都有了最深的防备,谁也没能在走向分别之前真正敞开心扉。

    陆家人像头一次逛庙会一样激动,谁也没顾上管陆深。

    这也很正常,在他们看来,陆深已经彻底是没用的弃子,谁也懒得多给一个眼神,每个人都沉浸在即将跟秦家联姻的喜悦里。

    来到家宴厅,几人才收敛了些,陆宜把身上所有珠宝都整了整,拉着陆衍的手走进去。

    转过走廊,陆深抬眸,忽地看到了一道熟悉的目光。

    秦逐站在走廊不远处,陆家人一眼见到,早就热情地迎了上去。

    秦逐的目光抬起,穿过这几个热情殷勤的人,直直落在远处,落单的那个人身上。

    陆深穿着一身香槟色西装,更显得人清瘦单薄。

    陆深也察觉到了这道目光。

    两道视线不为人知地两两相碰,没人注意到。

    陆深下意识地想从这道视线里挖掘出什么情绪来,但是失败了。

    他挪开目光。

    今晚自己不是主角。

    今晚过后,自己的戏份就该真正落幕了。

    秦家选了一个长桌家宴厅,而不是圆桌。

    对此,陆家人是有那么一瞬间脸色不好看的,陆衍也有点委屈,看了看姑姑和爸爸,勉强忍住。

    按他的性子,在家就得大吵大闹了,但是在这里,在秦逐面前,一心想着讨他怜爱,于是特意做出了楚楚可怜的样子来。

    长桌聚餐,显得更像生意,两家人对坐,秦家老爷子在一头,尊卑分明。

    哪有圆桌那么亲热。

    陆深见陆家几个人在门口做样子,冷笑了一声,侧身从他们之间穿过去,径自进去了。

    秦逐更是目不斜视地走进宴会厅。

    陆衍眼睛瞪大,差点发作,被陆宜拦下来。

    “快进去。”陆宜拉着他走进宴会厅,“快到秦总身边那个位置坐下!”

    陆衍心领神会,赶紧加快脚步上前,却猛地动作一顿,看见秦逐坐在了长桌的另一头,跟秦老爷子遥遥相对,根本就没给自己留坐在他身边的机会。

    陆衍憋得眼睛都有点红了,但还是惺惺作态地靠进秦逐那边,在长桌的一侧坐下来。

    秦老爷子落座,一眼看到几米外跟自己遥遥对坐的秦逐,差点气得跳起来。

    这个孙子最近一段时间变得非常不听话,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仅许多事跟自己对着干,甚至像是得了什么神助一般,集团的项目经他手就没有一件不是顺利成功的。

    短短几个月,就让董事会的势力一半向他倒戈。

    秦老爷子心里不悦,更觉得玄学说他命格太重会损害家业的说法更有了端倪,于是一口就应下来联姻的事。

    虽然陆家人粗鄙不堪,根本看不上眼,好歹……

    秦老爷子看了一眼坐在角落安安静静的青年,这一身淡色西装倒显得这孩子文静温和,长相也颇为不错,配得上跟秦家联姻。

    “衍衍,快给爷爷问好。”陆宜推了一把陆衍。

    见到另一边的陆衍站起来,秦老爷子差点呛了一口,这才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在角落的那个是陆深,不是这次联姻的对象。

    秦老爷子两下对比了一下。

    ……落差有点大。

    秦老爷子的情绪顿时十分糟糕,但又想到命格相化的事,实在没办法,只能接受了。

    家宴开始,先上菜。

    一派鸦雀无声,陆深倒是对此习惯了,陆家人没这经验,赔笑地想热闹热闹气氛。

    坐在对侧的秦家人面色低冷,不怎么回应。

    陆家人讪讪地闭嘴。

    家宴只是象征性地吃一吃,重点根本不在这上面,于是上的基本都是冷餐,分量又极小,几乎没什么可入口的。

    陆深埋头吃东西,知道会吃不饱,所以更加珍惜每一口能填进肚子里的食物。

    他跟秦逐坐在一个对角线上。

    这是他刻意这么做的,他只想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同时也想尽量看不见秦逐。

    他在来的路上,原本没什么感觉,但是却在看见秦逐的一瞬间,心里莫名觉得不是滋味。

    原来重生回来,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什么都没了,什么回忆都没了,他甚至都不再有立场去生秦逐的气,不再有立场递上一纸离婚协议。

    只有自己知道的那三年,突然让他觉得很不甘心。

    这顿饭虽然没什么可吃的,但是陆家人吃得喜气洋洋,等能说话的时候,陆宜就迫不及待地问起了婚事相关的事。

    “我知道秦家是大豪门,规矩多,我们肯定都听您家调度的。”陆宜满脸堆笑,“不过我们家孩子也是个好孩子,我们也是好人家,礼节上可是不能少的。婚礼什么的得大办,这对您家对我家都好,也是为了秦家的面子不是?”

    秦老爷子本来脸色就黑,听她还提起要求,更烦躁了些,干脆把目光投向了一直在角落专心吃饭的陆深。

    “这个孩子就是那个失了父母的孩子?”秦老爷子语气微微柔和了些,“是编剧?听说秦逐也投了你的项目。”

    陆深怎么也没想到,今晚自己不是主角,居然还能提到自己,略意外地抬头:“……是,随便写写罢了。”

    “不容易。”秦老爷子扶了扶眼镜,“看着气度也不错,父母教养得好。”

    陆深不作声。

    上辈子的秦老爷子,对他其实还算不错,不管是因为所谓的命格,还是对他本人的喜欢。

    只可惜被几个儿子迷惑了心智,猜忌起自己亲孙子来,直到几年后才看清谁是谁非,后悔不已。

    “好吧。”秦老爷子终于发了话,“关于联姻的事……”

    “嗒”得一声,是刀叉触碰盘子的清脆声响。

    宴会厅空旷,这一声就非常惹人注意。

    每个人的目光都本能地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陆深抬头看向秦老爷子正对几米远外的秦逐。

    男人放了刀叉,深黑色西装上的香槟色袖口映着宴会厅里的灯光,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秦逐笑了笑:“我先说一句吧。”

    秦家大伯立马不满道:“你怎么打断爷爷说话?”

    “联姻的人是我。”秦逐径自望向他,语调冰凉,“我说第一句,说完就走。”

    男人眉目冷锐,透着威慑。

    秦家大伯压抑了不满,咬紧牙关没说什么。

    秦逐转回目光,淡淡地在在场所有人脸上游移:“我打算拒绝联姻。”

    最后,这道视线掠过每一个震惊的脸庞,落在陆深那同样茫然的脸上:

    “我已经有了结婚的目标,但目前他还没有同意。”

    “所以我打算,开始追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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