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炔忽然一下被泼了一捧水, 怔愣了一瞬,只可惜程皎皎这一捧水的杀伤力还不如十岁的严莹。非但没有半点儿伤害到对方, 还激起了严炔心底一丝冲动,他忽然朝着程皎皎古怪笑了笑,接着大步起身就朝她走了过去。
程皎皎心中警铃大作!
“你要干嘛!你说水凉的,你不许泼我!”
严炔一言不发,并未以牙还牙用水泼她,而是忽然一把将程皎皎从岸边提了起来。
没错, 是提。
程皎皎睁大了眼,感觉自己就和一个萝卜似的被人给拔起来了,然后严炔就将人举起来,忽然走到了小溪中间。
“严炔你放我下来!”因为惊恐, 程皎皎已经顾不上什么尊称了,她现在完完全全就把严炔当成了几年前那人, 还是那么恶劣!
那么野蛮!
程皎皎举起手, 如雨点般的拳头都砸到了他肩膀上, 他居然敢……光天化日戏弄自己!
严炔眯着眼看她, 任由她砸, 直走到河水中间才停下, 声音有些嘶哑道:“你嚷够了没有?”
“没有没有。”程皎皎脸颊绯红, “你这是作甚!”
就因为她泼了一下他, 他难不成要扔她到河里去吗?!
“我就穿了这一条裙子, 你要弄湿了我和你没完!”
严炔古怪笑了笑:“不是说要让我刮目相看吗,还是这么瞎讲究。”
程皎皎:“……”
其实这溪水不深,但是被扔进去的滋味也不好受, 裙子都被打湿了不说,还丢人丢到天边去!所以她这会儿拼命挣扎, 只可惜越挣扎,面前那人抱他就越紧!
“别动了。”严炔嗓音嘶哑到了极点,胳膊和铁臂一样抱着程皎皎,“不会把你扔下去,但你要再蹭来蹭去,我保不齐会干点儿别的。”
男人有几分恶劣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程皎皎瞬间停下挣扎。
她低头,不可思议看着他,面前这脸当真是老天爷的杰作,刀锋下颌,高挺鼻梁,只是深邃的眼神她有些看不懂……可这又如何?
莽夫!
严炔抱着人继续走,程皎皎这会儿才明白他似乎是要抱着自己过河。可,过河作甚!
程皎皎没了方才那份怕意,也后知后觉到这个男人的力气大到可怕,就这般抱着自己,一点儿都没有晃动,没几下的功夫,两人就稳稳当当地过了河。
至于其他人,长贵还是和哨兵似的跑在最前面,自然也早早就瞧见了陛下抱着郡主站在河里面的一幕!
“娘诶!”
他立马转身挡住了身后人继续前行的脚步:“等会等会……”
金果和银果因为脚程不快恰好错过了这一幕。
等过了河,严炔寻了块石头将人放了上去,程皎皎茫然抬头看他,男人笑了笑:“等着。”
程皎皎顺着他的脚步看过去,这才发现不远处竟然有一棵果树。
她呆愣住了。
只见严炔挽起了裤腿和袖子,几下的功夫就爬到了树的中间,他竟去给她摘果子了!
程皎皎从心底里漫出一股别扭!
从前在怀州的时候,严氏兄弟动不动就要进山打猎,以严炔为首,总能隔三差五就猎到一些野味回来,除了野味,山间这些果子程皎皎也没少吃。
春天的樱桃桑葚,夏天的荔枝杨梅……
严炔但凡是瞧见好吃的,就会给她从山上带,那时候两人虽然关系不和,但是这方面真没委屈过她。
好吃的什么都有。
程皎皎目光柔和下来,一时忘了动作,就坐在石头上撑着下巴瞧他,严炔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将果子递给她。
“这是什么,酸不酸?”程皎皎故意问道。
“不酸的,是一种柑橘,比橘子好吃。”
程皎皎当即接过一个剥开,果然皮薄多汁,丢一瓣入嘴,柑橘的芬芳沁满口齿。
“好吃~”
小公主给了自己的评价。
严炔眉眼染上一丝笑,将剩下的柑橘装进她的篮子,担心压到她的那些草药,还专程放在了最下层。
程皎皎一直盯着他看,反正现在的严炔瞧不出半点帝王的作态,不过……
也蛮好的。
“严炔。”程皎皎大着胆子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大名,严炔抬头,下一瞬,一瓣柑橘就喂到了他嘴边,程皎皎直接塞了进去,趁着严炔怔愣,还露出得逞的笑意。
酸甜的汁水在唇间逸散,眼前便是她弯着月牙眸的笑脸,有那么一瞬间,严炔感到深深的陶醉了……
玩闹过后,两人继续找草药。
程皎皎忽然想起一事:“你什么时候得了那个方子?怎么得到的?”
严炔面不改色:“你既然说了这事,朕自然上心,难不成还任由发展?”
程皎皎撇嘴。
“是我太天真了,忘记了陛下无所不能,早知这样就不必叫我师弟了。”
严炔又看她一眼:“你们同门关系不是很好,就不想见见?”
“是很想啊,但是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师兄们也多有家室了吧,哪有那么容易。”
也不知是哪句话忽然让怀北帝的心情大好,他勾了勾唇:“也是,既然方子寻到了你也不必担心,这少辛草长什么样子,一道找吧。”
程皎皎点头,给他简单描述了一下其外观。
严炔懂了。
两人在这河滩寻了起来,一边走一边看,这山间春景尚且算优美,倒是别有一番踏青游玩的趣味,程皎皎心情逐渐大好,一时忘却了很多烦恼。
严炔忽然道:“如果寻到这少辛草,你多久能将解药制出来?”
“不好说,可能还是需要好几日吧。”
“那……马上要到遂阳了,不如等解药出来之后再走。”
程皎皎想了想:“倒是这个道理,如果找到的话,那肯定要将蛊毒解药制出来,多待几日倒是无妨。”
严炔心情似乎又好了几分,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只是忽然,程皎皎头顶忽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哎哟!”
严炔抬头,竟然看见一只松鼠正在朝他们扔果子,神色洋洋得意。
“好个小东西!”程皎皎指着那松鼠叉着腰:“冬日你睡够了是吧,现在跑出了?瞧你吃的,一整个胖嘟嘟!”
那松鼠个头的确很大很肥,也不知是不是真听懂了程皎皎的话,它显然也生气起来,冲着程皎皎吱吱哇哇地乱叫,还在枝头上碰下跳。
严炔伸手挡住:“小心,它还会拿榛子砸你。”
程皎皎气急:“我又没得罪它!”
严炔笑而不语,忽然低头捡起了它刚才砸过来的松果,一扬手——
“诶,我开玩笑的,你别打它!”
“吱吱——!”
严炔的动作快准狠,那松鼠应声就掉了下来,程皎皎吓了一跳,还当严炔一出手将这小东西给打死了,谁料严炔下一瞬便朝那松鼠走了过去,低头,就将这狡猾的小东西提起来了。
“别装了,醒醒!”
肥松鼠短短的小手刚才吓得捂住了脑袋,这会儿慢慢又抬头,乌黑的两个小眼睛里全是狡黠的光。
程皎皎松了一口气:“原来没死……”
“吱吱吱——!”
在严炔的手上,这小东西没有丝毫招架之力,但是还在不断地控诉和挣扎。
严炔点了几下,它瞬间老实,这会儿不耍脾气了,开始不断作揖讨好,想让他们放过它。
程皎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瞧你这样子,还以为你多厉害呢,结果还是要作揖讨好,还敢不敢扔东西砸我了!”
“吱吱吱。”
程皎皎被它不断作揖地模样给逗笑了,转头看了眼严炔:“算了,放了它吧。”
严炔点头,蹲下身将那松鼠给松开,小东西一溜烟就跑进了树林里,不过临走回头时,还看了眼程皎皎。
“真是聪明的小家伙。”程皎皎忽然觉得这山上可真有意思啊。
严炔笑了笑,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别的草药倒是寻了不少,可惜这少辛一直没有找到过,程皎皎有些失望。
严炔:“不打紧,朕让人上山来找,如果有定能找到。”
程皎皎唔了一声:“也只能这样了。”
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这般找下去的效率肯定不高,她只是憋得慌,今日想出来转转罢了。
程皎皎看眼天色:“时候不早了,我们下山吧。”
严炔道好,然后又绕到了她面前。
程皎皎:“……陛下,我自己走吧。”
“你试试看你的腿,你还能走吗?”
程皎皎不解,为啥不行,她立马和严炔证明,结果刚走几步,双腿就有点发软。
上山容易下山难……
这话她现在是懂了。
“上来吧,我就背你这段路陡的地方,下面平缓一些的地方你自己走。”
程皎皎:“好吧……”
不得不说,严炔的背后真的很挺括和安心,程皎皎安心趴着,一路上甚至没感受到一点儿颠簸。
今日也出来大半日了,说实话,现在她有点累,不知不觉,她竟然直接在严炔后背睡着了。
等严炔到了平坦处要放人才发现,此时长贵和金果她们都跟了上来,瞧见这一幕之后纷纷睁大了双眼。
严炔一个眼神,没有人敢出言打扰。
严炔便一直将人背到了山脚下。
直到回到马车上,程皎皎才迷迷糊糊醒了:“这哪儿啊……”
严炔刚刚将人放下,英俊的面庞也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歇着吧,回马车上了。”
回马车……
程皎皎尴尬地要死,瞬间迷糊了一声。
干脆继续装睡算了。
耳边只传来一声轻笑,严炔转身下了马车。
“陛下。”
长贵这时候才敢来禀报。
“蜀州又来了个使臣,说是来接小郡主尽快回程的……”
…………
程皎皎完全不知道外头的事,等严炔走后,她就有点尴尬地脚趾抓地,不过还好,金果和银果很快进来陪她说话,顺便,也告诉了她方才那个消息。
“使臣,什么使臣?”
程皎皎感到莫名其妙,父王已经让阿远来接她了,又来了一个什么人。
还嫌这边不够乱是不是。
要知道陛下还在彻查刺客之事。
程皎皎瞬间没有心思再去想别的事情了。
直接告诉她好像有哪里不对。
严炔也没有在这边久留,下令,队伍很快就回了驿站。
程皎皎刚下马车,便看见了一个十分不愿意看见的人——
蜀州从前的节度使,张荃。
张荃又带了一小队人马过来,不知道要做什么,见到程皎皎,立马谄媚上前:“郡主,臣可算见到你了。”
程皎皎沉着脸没说话,严炔也走了过来,张荃还是有轻重缓急之分,见到严炔自然立马先上前行礼:“蜀州张荃,见过陛下。”
程远也在张荃旁边,严炔自是先看了一眼他。
程远上前道:“陛下,这位是蜀州从前的节度使。”
严炔颔首:“原来是张大人,现下不知在蜀州任何要职。”
张荃笑道:“陛下说笑了,如今我们一干官员的任命都等着陛下定夺,谁敢私自做主呢。”
严炔:“朕给了蜀王自由治理的权利,任命个把官员罢了,小事。”
张荃笑道:“陛下说的是,蜀州如今正在调整,臣这次前来主要是为了接郡主回蜀州。”
严炔看了眼程皎皎,程皎皎面无表情。
程远忽然道:“张大人,父亲临走的时候已经让我来接二姐,又派你来,可是蜀州出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小王爷误会了,臣此次来,是老夫人授意。”
张荃说完这话,程皎皎脸色果然一沉,程远也变了脸色:“祖母?她醒了?”
“是啊。”张荃满脸喜色,“老夫人在半月之前便已清醒,醒来便十分担忧郡主的安危。”
他说完之后,程皎皎忽然笑了:“我有什么可担心的,难道和陛下一道南下,还会有危险不成?”
张荃:“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小郡主离家三年多,老夫人思念地紧,恐小王爷一个人又有什么不可预测的状况,特来派臣接应。”
程皎皎不说话了。
严炔又看了她一眼,道:“张大人现在亲眼见过,可放心了?”
“有陛下在,臣没什么可担忧的,眼看快要遂阳了,后面有臣在,一定会照顾好郡主。”
严炔:“既然如此,那张大人便也现在这驿站住下吧,朕这两日还有点事,暂时无法动身。”
张荃还想说什么,严炔的语气忽然严厉几分:“朕,留郡主也有事。”
张荃:“……是。”-
回房之后,程皎皎气得直接想摔杯子。
金果和银果连忙来劝。
“她为什么又醒了!”程皎皎忍了又忍,才没在那个“她”之前加上另外一句“尊称”。
金果和银果的脸色也不甚好看:“郡主……”
两人似乎也有话想说,可惜外间传来了程远的脚步声,程皎皎只好暂时压下心中怒火,先同自己弟弟说话。
程远也不笨,见到自家阿姐脸色不好,多少也能猜到一些,他犹豫了片刻,先问了下今日程皎皎上山的事情。
“二姐怎么没带我?”
程皎皎看了他一眼:“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刺客的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你我一道出去不好。”
今日严炔陪着程皎皎上山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程皎皎也没打算说。
程远闻言,便没再追问了。
“二姐,是不是很讨厌张荃?”
程皎皎:“是。”
“因为他是祖母的人?”
程皎皎看了眼弟弟,忽然沉默了片刻。
“阿远,当初你还小,我二嫁的事情你可能还不清楚。”
程远:“我知道。我从大姐口中知道的,是祖母逼你。”
程皎皎沉下脸来:“大姐怎么和你说的?”
“大姐说,当初怀州大旱,你只是被接回蜀州避难,父亲未曾有和怀州毁婚的想法,是祖母暗自做主,和宁州谈成了条件,后又擅自送了和离书给怀州。二姐……是真的吗?”
“算是吧。”程皎皎陷入了一段不算美好的回忆当中。
“当时我的确不大想回蜀州,只是想撒谎说我病了,可没想到后面还有环环相扣。”
程远睁大了眼。
“所以说,二姐当时根本不想和姐夫和离?”
程皎皎:“……你别乱叫。”
程远垂眸,应了一声。
想不想和严炔和离?
程皎皎感觉自己好像失忆了,她已经回忆不起来那段时间的想法了。
得知她又要嫁去宁州时,愤怒和伤心或许让她忽略了这个事情,况且,她和严炔当时的关系的确也算不得好。
“那祖母……为何要这样做。”
程皎皎冷笑一声:“自然是为了她一统天下的梦啊。”
程皎皎也是在宁州才慢慢懂了很多事情,五州之中,所有人都说蜀王胸无大志,甚至有民间作诗嘲讽他只是个憨货,毫无老蜀王的风范。
这群人当真是眼盲心瞎,祖父当初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是个疯狂的战争热爱分子,所到之处,无不民怨天怒,的确也是打下了蜀州的江山,可那又如何?满目疮痍,民不聊生。
父王以修身养性的治国之策,花了几十年的事情,才让蜀州成为了五州中的粮仓,百姓不再因为粮食的事情饿肚子,不再担心骨肉分离居无定所。
这些事情,那些人是都看不见么!
小时候,程皎皎也觉得祖母温厚慈爱。
直到,大姐的婚事没有在她掌控之内。
祖母第一次勃然大怒。
好在,父亲当时出面,这才没让大姐嫁去陈州。
也是那一次,父亲察觉到了祖母的野心。
程皎皎其实一直都不知道为何她及笄那年父亲忽然要将她嫁去怀州,指婚十分迅速,现在想来,怕是也有避着祖母的原因。
只可惜……
三年过去,那老妇还没放弃。
不,何止三年。
如今怕是还没有死心!
程皎皎忽然有些后怕,立马拉住程远道:“阿远,我现在十分怀疑,之前在咱们队伍里面的刺客很有可能是祖母的人……你务必要小心张荃……”
上厢房。
陈晟正和严炔说着一样的话:“张荃此时来接郡主,此事过于蹊跷。刺客的事情还未查清,又来一个,陛下,恕臣多嘴,蜀州……”
严炔抬眼,“你怀疑蜀州?”
“也不止是臣,现在不少文臣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下面议论纷纷,甚至有甚者怀疑蜀州先前归顺是缓兵之计。”
严炔的眉眼忽然凌冽起来:“何人说的这话?”
陈晟垂眸:“臣不知。”
“这怕不是在怀疑蜀州,也是怀疑朕。”
陈晟立马跪下:“陛下息怒。”
严炔将手下的奏折忽然扔了出去:“去查,查张荃,也查查何人在背后嚼舌根!”
“是!”-
入夜。
驿站内各处都安静了下来。
严炔一回来便被一件接一件的事情全围住,是半刻都没停歇。
一直到了亥时,严炔才按了按疲惫的眉心。
长贵上前:“陛下用膳吧,您今日上山就没吃午饭,现下又……”
严炔颔首,顺带问:“郡主那边用过了吗?”
长贵一怔:“奴才没注意……”
严炔便不说话了。
“二哥!二哥!”
这个点儿,严莹忽然过来了。
严炔一怔,便瞧见严喆和严莹一道进了门。
“二哥,我下午和三哥上山,捡到一只松鼠受了伤!你请军医给它看看吧!”
严炔一愣,看向小妹手中的那个笼子,一只胖松鼠正蔫蔫地躺在里面,瞧着倒是的确可怜。
“你们今日上山去了?”
严喆无奈:“她非要闹着去,与其让别人带她,不如我带着。”
严炔站起身接过那笼子,神色忽然愉悦了几分:“行,交给朕。”
“谢谢二哥!”
程皎皎一下午和一晚上心情都不大好。
快到亥时便准备洗漱歇下了。
忽然,她听到了一阵“吱吱吱”的声音,程皎皎耳尖微动,循着声音就走到了窗前。
窗户被推开的一瞬间,程皎皎就睁大了眼:“陛……”
严炔忽然伸手竖在唇边,朝她笑了笑,接着举起了笼子。
“朕今晚可没有受伤,是这个小家伙,又要劳烦程大夫了。”
第32章 赶人
程皎皎睁大了眼, 这不是……白日在山头遇见的那只胖松鼠吗!
现在这小家伙可没了白日的嚣张,正蔫不拉几地躺在笼子里, 程皎皎赶忙示意严炔从正门进来,自己也跑过去将门给打开了。
严炔很快进来。
“快给我看看……好像是腿被捕兽夹夹了……”
程皎皎有些心疼了,立马就转身去取药箱。
严炔进来后则是先环顾了一周,慢慢悠悠在桌前坐下:“谁给你分的房,怎么不说?”
程皎皎没听懂他的意思:“说什么呀,这不挺好的吗?”
严炔眉头皱了皱, 好?窗户还在漏风,嘎吱作响,驿站考虑不周,住进来之后也不晓得自己找人修补一下, 睡一觉起来,怕不是又要头疼脑热了。
程皎皎从药箱里翻出一些东西, 嘴里还轻声和那松鼠说话:“我跟着我师父学的都是治病救人, 动物药术不大会, 但你今日遇见了我, 也只能我来给你试试了, 别乱动啊……”
她全神贯注给那小东西包扎着伤口, 没注意身后人的动作, 等她将这儿处理完, 一回头, 竟然看见严炔抄着锤头给她在补窗户缝隙……
程皎皎愣了一下,严炔回头:“作甚?”
程皎皎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道:“小松鼠的伤包扎好了。”
严炔应了一声, 回头敲了最后一颗钉子,然后放下了锤头大步走了过来。
他提起笼子, 小东西闭着眼缩成一团,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太疼,“朕一会儿回去让人给它喂点水和食物,能不能活下去就看天意了。”
程皎皎不忍:“给我吧……我来照顾。”
严炔挑眉,有些意外。
“你从哪里捡到它的?这么大的山头,今天遇见这小家伙两次了,也算和它有缘,不如之后就跟着我好了,这伤至少也得养个把月,放回山林也是个死。”
严炔:“是小妹捡到的。”
程皎皎顿了顿:“成,你先给我,明日我去问问公主。”
严炔道好。
深夜前来,堂堂怀北帝抄起锤头给人修补门窗,程皎皎只觉得最近和这人的相处有些奇怪,遂开口道:“夜深了,陛下早些歇息吧?”
严炔抿唇,抬眼看看这四周。
“没什么东西要补了……”程皎皎咬牙提醒。
严炔慢悠悠哦了一声,放下锤头。
两人沉默之间,严炔忽又道:“张荃今日来了,瞧你似乎不待见他。”
这话顿时戳到了程皎皎的心事,她猛然一怔,神色渐渐也沉了下去。
严炔看见,这疑问便有了答案。
“他得罪过你?要朕撵他走么?”
程皎皎慢慢摇头:“没有得罪过……”
张荃只是那老妇的走狗,得罪她的从来不是张荃,只是程家这事,她不能说给任何一个外人听,何况严炔如今的身份还是怀北帝。
一个不慎,全家都要被杀头之罪。
她思绪一直在这一点上萦绕,竟忽略了严炔的后半句话。
撵人走?
听听,这是堂堂一帝王说出的话?竟如同十岁小儿负气之词。
程皎皎后知后觉,瞪大了眼。
严炔想看傻子似的看着她:“瞧朕作甚,一个使臣罢了,朕还要看他的脸色?”
“不是不是……”程皎皎心情忽然就愉悦了起来。
倒不是她自作多情,只是近日相处下来,倒觉得严炔并没有那么小肚鸡肠,自己于他,就算不是夫妻了,也好歹算个故人。有点小事麻烦他,这人还是愿意帮忙的……
这就好比说是抱了个大腿嘛,况且以严炔的身份,北方天下再没有比他更粗的腿了。
程皎皎忽然有了新思路,立马露出个灿烂的笑:“陛下英明神武,自然不会将那人放在眼里,实话和陛下说,这人在蜀州确实得罪过我,不知道陛下能不能先遣他回去,我不愿与他一道同行……”
严炔盯着她,只见她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又面若桃花。
不知道那脑袋里面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但见她竟然第一次软言软语相求自己,严炔心情忽而大好,也如同冰雪遇上了春风,心头有只雀儿啄了几下。
“嗯。”
他随意嗯了一声,唇角却是勾了几分。
程皎皎得他许诺,雀跃至极:“多谢陛下!”
四目相对,严炔此时才注意到她的打扮,应是新浴不久,发髻未梳,只散散束在身后,天气回暖,她如今也是换了春衣,今天穿了件家常浅浅嫩黄的春衫,腰肢盈盈,像是春日能一把折下的嫩柳,散发着可人的气息。
四年前程皎皎不过十五,好看是好看,身量偏瘦,如今的人……身量自是拔高了些,就连胸前那两团儿……
严炔倏然别开了眼。
他语气含含糊糊:“不必言谢,睡吧。”
说罢便抬腿就走,背影还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不明所以的程皎皎站在原地怔愣了好一会儿,慢悠悠眨了眨眼……
笼子里传来吱吱两声叫,她被转移了注意力,忙着去逗松鼠了。
严炔回房,长舒一口气。
长贵小声道:“陛下放心,绝无第三人知晓……”
严炔嗯了一声,语气有些急躁:“备水。”
长贵忙不迭去了。
上厢房的驿站内,严炔靠着浴桶闭目,可方才没由来的那股急切非但没有被压制下去,反而越发膨胀起来。
他猛然睁眼,从浴桶大步迈出,水声哗哗流散一地,只见陛下头也不回,匆忙行至案前,拉开抽屉捏了方软帕出来,这帕子洁白,其上缀有一朵牡丹,只是针脚稚嫩且敷衍,一瞧便知是女子豆蔻年华之时所绣,且女红不精……
帕子不算新了,微有褶皱,却被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最隐私之处,可现下严炔动作却又几分急切,握着帕子便重重倒在内屋的木床上,驿站床榻做工自然不佳,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声。
床幔后的身影喉间发出一阵粗喘,身影晃动,严炔终是吐出一口浊气,那木床的声响便也才停了下来……
…………
次日一早,张荃出了自己房门,眼窝凹陷,瞧着昨晚便没睡个好觉。
也难怪,这驿站房间本就紧张,他虽使臣,却又哪里比得上严家人和怀北大臣,分得一间下厢房已经是给他面子了。
可张荃显然没受过这样的苦,嘴里嘟囔不住,满是抱怨。
“张大人,怎一早就在抱怨,可是昨晚没歇好?”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皮笑肉不笑的声音,张荃连忙回头,就看见了陈晟。
“陈将军,早啊……”
陈晟笑着上前,阴阳怪气:“也不早了,我怀北大军已出完了操,便只有像是西张大人这般好命的文臣才能这个点儿起来。”
张荃:“……”
他也不傻,自然听出了几分讥讽之意,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张荃默默忍了这口气:“天下安定,全因陛下英明,我等老臣才能在晚年略享享福,多谢陛下仁厚。”
这话说的,张荃这老狐狸的名头不假,陈晟懒得和他磨嘴皮子了,直接说了此行目的:“陛下的确仁厚,只是昨晚怀北大军竟然遭了此刻,我们正在严查此事,陛下十分在意使臣的安危,既然此处危险,便命臣先护送张大人前往遂阳,我军留下歼灭乱党。”
一听有刺客,张荃神色微动:“不是听闻遇刺是前两日的事情,怎昨晚又有?”
一句话便令陈晟眯起了眼,神色戒备。
张荃猛然回过神来,自知说漏了嘴,忙解释两句:“昨日来时便听闻了这事,真不晓得是什么人胆大包天!”
陈晟冷笑:“的确够胆,不过这和张大人便无关系了,张大人,劳烦速速收拾行李,稍后便动身。”
“郡主可和臣一同前往遂阳?!”张荃急急问道。
陈晟:“非也。”
“为何?”张荃更急了。
“臣此番前来,是奉命护送郡主回蜀州,郡主若不和臣一道,臣怎好回去交差?”
陈晟的脸彻底垮了下来:“张大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不成你已经忘了,蜀州归附,你如今的君主,是陛下!敢问一句你奉的是谁的命?!”
张荃哑口无言。
“陛下留郡主自有陛下的安排,难不成事事要汇报张大人?!”
“臣不敢……”
陈晟厉声:“既然不敢,张大人听从安排便是!蜀州如今是怀北的蜀州,郡主去向陛下自有安排,且不说回蜀州这样的小事不劳张大人护送,即便是郡主不回,留在秦城又有何妨?!”
陈晟说完,嫌恶地看了人一眼便不再多言,大步转身走了。
张荃心中原本又气又急,但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忽然愣了一下,满脸焦躁瞬间没了,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边小厮满脸担忧:“大人……咱们不能和郡主同行,老夫人怕是会怪罪……”
张荃似乎在想别的,顾不上这件事:“你立刻取纸笔,我要亲自给老夫人去信!”-
程皎皎睡了个好觉,早起之后那小松鼠也恢复了不少。
见到程皎皎,小家伙忙在笼子里作揖讨好,可爱又可怜。
程皎皎微笑:“今日起,你就叫胖胖,跟在我身边吧。”
“吱吱吱……”
程皎皎笑道:“好,就当你同意了。胖胖~”
金果银果过来晓得了前因后果,笑着道:“郡主一直想养个宠儿,这回倒是圆了心愿。”
“也是这小东西与我有缘。”
外间,程远脚步声传来,语气欢快:“二姐,刚刚得到的消息,陈晟要护送张荃先去遂阳了!”
程皎皎大喜,“这么快!”
她此刻心情的确颇好,显然没想到严炔效率如此之高,竟一大早就真的去赶人。
她雀跃至极:“我去找陛下!”
说罢,便提着裙摆朝上厢房走去,临出门又折返回来带上了胖胖。
谁料,她刚刚走到上厢房门口,便听到太后在里屋和严炔谈话的声音——
“我听闻陛下命张荃先一步回遂阳,既然要护送他,为何不一道护送程氏女?子淮你留她在身边,究竟有何要事?”
第33章 回信
程皎皎脚步一顿, 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她倒不是想偷听人家说话,只是谁让潘太后也在背后说她, 程皎皎一时停住了脚,想知道严炔的回答。
程皎皎猜他不会说蛊毒之事,不管潘太后如何,严炔算得上是个孝子,定不愿意自己的母亲担忧,可如果不说……程皎皎也想不到他会说什么理由。
严炔果然顿了顿, 才道:“母亲,张荃来得蹊跷,先前刺客好像也和蜀州有关,他不宜在此处多留。”
潘太后一怔:“你的意思是说蜀州疑似不臣?”
严炔:“儿子并非这个意思, 但是怀北刚刚一统,还有许多琐事要等着儿臣处理, 朕尚未亲去蜀州, 许多事还不清楚, 妄下定论, 太早。”
“那你如何打算?”
严炔:“先让张荃去遂阳, 派人紧盯。”
潘太后长吁一口气, 语气似乎都放松了几分:“是母后狭隘了, 我儿深谋远虑, 是以小心为上, 既然如此……程氏女倒的确不能和张荃同行,至少,不能让程远和那张荃同行。”
严炔没有说话。
潘太后又道:“子淮, 母亲的担忧你是知道的,你表妹的事情上回我已拒了你姨母, 你姨母是个聪明人,梓瑶回秦城便要和平阳侯完婚了。但陈宋的公主已在路上了,无论如何,回到秦城之后此事不宜再拖。”
严炔声线辨不出什么情绪,但最终还是平静道了一句:“儿子明白。”
屋外,金果银果方才没有靠近,只在不远处等候。
可等了好一会,也并未见郡主进去,而是在门口待了一小会儿之后就走了。
金果心中奇怪,赶忙跟上。
而方才程皎皎来寻时,长贵刚好去了膳房,并不清楚此事,故而直到严炔送走潘太后后,都不晓得方才程皎皎来过。
潘太后回了房,严炔传了彭壶众人前来议事,转身关上了大门。
……
回房后,金果小声问了句程皎皎:“郡主怎么……不进去?”
程皎皎心情似乎有些低落,唔了一声:“陛下在和太后说话,我不好多留。”
金果明白了。
“那奴婢去打听一下,张荃是不是真的走了,另外问问咱们什么时候动身,郡主合该饿了吧,今日就在驿站内好好休息吧,后面还要赶路呢。”
程皎皎随口嗯了一声,忽然趴在窗边的矮榻之上,胖胖在她面前上跳下窜她也没什么心情。
脑海中全是方才听见的对话。
原来他早就察觉到了张荃别有所图……自己的担心一点都不是多余。
毕竟是帝王心思,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留自己在身边,也有掣肘蜀州的意思吗……
她忽然想到严炔先前的确留过自己,还开出了太医院的筹码,近日似乎也多有拖延……
程皎皎忽然垂眸,眼底闪过一丝失落。
有些累,想父亲,想阿姐了……-
今日严炔又被繁忙的政事围住,来不及喘一口气,张荃昨日刚到驿站,今日就被陛下送走,那群文臣自然会来询问,在房中议事便议了一下午,等严炔能传楚河进来问话时,天色又已经暗了。
“陛下。”
严炔按了按眉心:“找到了么?”
楚河摇头:“臣带队寻遍了金鸣山,并未找到少辛草。”
严炔有一瞬间错愕:“寻遍了?”
“是。”
楚河见陛下眉头越皱越紧,试探问道:“陛下,这草药若十分重要,臣这两日带人在附近山头找一找,另外,今晚也去派人加紧寻吧?”
严炔顿了一下,点头允了:“确实重要。”
得了句准头,楚河不敢耽误,立马也提了十二分的精神,这就转身去了。
只是临走前,又想起一事,回头忽道:“先前陛下命臣所查之事,因涉及到前宁王的隐私,估计知道的人甚少,陛下可否再给臣一些时间?还有关于情丝蛊的事……现在也暂无头绪……”
严炔此前得知那蛊的第一时间便让楚河去查了,如今听到两件事都无头绪,自然皱了皱眉。
楚河心里也七上八下。
“可。”
严炔最后还是允了,楚河松了口气。
严炔又在案牍前坐了片刻。
“长贵。”
一声唤,长贵立马进来。
“通知下去,大军再歇一日。”
这回,连长贵也有些惊讶了。
“陛下,陈晟将军和程远小王爷不是将刺客的事情查的差不多了……接下来……”
“朕有重要的东西没寻着。”严炔语气不耐,长贵便也不敢多问是何物,只好立马下去传话。
等程皎皎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已是亥时了。
她十分惊愕。
张荃已经动身去遂阳了,严炔又要在此处停留一日。她说不出心中滋味,也不晓得张荃被赶走后会不会在遂阳等她。
一时间心烦意乱,后半夜竟睡得断断续续。
不过程皎皎的这点儿焦躁,在第二日一早便消弭殆尽了。
金果飞快前来,语气喜悦:“郡主!有消息了!齐宇公子在柳城!正好是咱们南下回蜀州时会经过的地方!”
程皎皎大喜。
“找到师弟了!他跟着师父解过这蛊,定知道怎么办!现在就去禀报陛下,咱们出发去柳城!”
楚河昨晚得了令,一夜都不敢怠慢,可这少辛草好像真的很难寻,也或者就是和他们作怪,一晚上过去还是毫无所获,盯着两团眼下的乌青,楚河只好来领罚了。
严炔闻言没说什么,但明显忧心忡忡。
好不容易得了方子,却又寻不到草药。
正在他心烦意乱之际,长贵说小郡主到了。
严炔眉眼间的烦闷瞬间淡却了几分,转头看向楚河:“你先退下。”
楚河自然立马应是,转身离开。
……
严炔本昨晚想见见她的。
可实在太忙。
等彻底结束已到后半夜,想想作罢,只是心头终究牵挂着几分,现下程皎皎来寻他。
他心中忽然愉悦了几分。
只是这愉悦,在听见程皎皎说完第一句话时便荡然无存了。
“你现在就要走?”严炔立在案前,语气虽平静,却总觉得有一股压迫之感。
程皎皎今日也收起了嬉皮笑脸,道:“是,今日便动身了,不知陛下对程家军的调查进度如何了……?可否让阿远和我一道同行?”
严炔倏然气笑:“若朕说没有呢?难道你还让程远留下?”
程皎皎犹豫几分,道:“若陛下当真还需要阿远在这,我也只能先动身了。”
严炔听出了她的决心,眉眼忽然凌厉几分:“为何?”
程皎皎:“我师弟来信,他人在柳城,现在出发,十日左右便能到,之后再有十日,我便能将情丝蛊的解药送还给陛下,如此……”
严炔忽然打断了她:“若为此事,朕不是已下令去找少辛草?!”
程皎皎犹豫了。
“陛下,可有结果……?”
严炔登时哑口无言。
“陛下,其实臣女没有那么厉害,即便陛下找到了少辛草,我也并无十足十的把握将这药炼制出来。可我师弟不同,当初他便是和我师父一同解过此蛊,有经验的!咱们若为了求稳,还是让我去寻他吧!”
严炔的唇角崩成了一条直线,如今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没有理由拒绝。
屋内安静片刻,严炔声音低沉:“若朕信你呢,你信朕吗?三日能定找到少辛草?”
程皎皎:“……陛下。”
严炔打断了她,闭眸片刻。
“也罢。”
即便他没有中那个什么劳什子蛊毒,可他也无法用程皎皎的安危去赌。
若今日中蛊之人是他倒好了。
严炔自嘲笑笑。
“既然你去意已决,朕让你和程远走便是。”过了好半晌,严炔面色阴沉,状似无意提起笔杆,若不是他指尖泛白,看上去倒是的确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程皎皎长舒了一口气:“多谢陛下……陛下放心,待寻到解药,我一定第一时间快马加鞭送来!”
严炔握着狼毫的手忽又力道大了些,见程皎皎说完之后立马转身就走的模样,他心头漫上了几丝失望,待她刚要踏出门槛,严炔忽然开口,语气有些低沉:“寻到解药,你会派人送来?”
“八百里加急!”程皎皎回答。
“那你呢?”
程皎皎对上他皱着眉有些阴沉的脸色,不明所以:“我自然是回蜀州。”
“回蜀州之后,又有何安排?”
程皎皎顿了顿,如实答:“臣女离家三年,自然想和父王团聚,之后可能开一间药铺,虽然可能赚不到什么钱,倒是也能为黎民百姓做些事吧……”
严炔神色略有缓和,刚要开口,程皎皎忽然又道。
“对了……”
程皎皎也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早上太后的那番话。
她心里很清楚,潘太后不清楚政事,一上来便带着不满质问自己为何还在此处,无非是担心她又迷/.惑了她的好儿子,故而后面又提到了陈宋公主的事情。
程皎皎觉得十分好笑。
她程皎皎嫁人,从不会在意对方到底是草莽小将还是一国帝王,潘太后瞧不上她,她倒也不是非要自取其辱入两次严家门……况且这担忧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严炔身为怀北帝一统北方,他的皇后自然是要精挑细选高门贵女,不能蒙有一丝尘埃,她自诩有点美貌,但也不至于是褒姒那种的妖姬吧……至于将她视为洪水猛兽吗?
正因这一点,不如让他们落个安心。
于是程皎皎露出星点微笑:“待攒够了钱,或许嫁个普通小郎君也说不定,过一过平凡老百姓的日子,挺好的。”
严炔指尖用力,那根可怜的狼毫笔瞬间便出现了裂纹。
第34章 离开
严炔如同一木桩在案几前坐了好些时候, 程皎皎的身影早就消失在厢房门口了。
过了片刻,长贵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陛下?!郡主现在就要走?”
严炔猛然抬头, 忽而从案前站起身来大踏步朝外走去,长贵心中一咯噔,赶紧跟上。
作为跟了主子十几年的小厮,长贵最近很清楚,陛下这心里头根本就是没放下小郡主,难为他过去这几年隐藏地这般好, 倒连他也没瞧出来。
可惜郡主似乎还未开窍,陛下这性子又是个闷葫芦,他当真是干着急,这前两日还瞧着好好的, 一同上山游玩,怎么今日小郡主就忽然要走了。
严炔心里也憋了团火, 她的动作倒是快, 简直可以说是迫不及待了!
虽然早就知道她要回蜀州, 却不料这般急切是要先一步去柳城。
齐宇。
方才程皎皎不过只说了一遍的名字, 现在倒是如同一根鱼刺一样梗在他心口。
严炔承认, 这次重逢。她变了许多, 也或许是自己从前就不了解她。一想到这三年多里她认识的人、经历过的事情全都与他无关, 严炔便如鲠在喉, 说不上哪里不痛快, 也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
他不能放她走。
没错。
这个可怕的念头在严炔脑中一闪而过。
刺客主谋还没有查清楚,张荃还定在遂阳等她,无论是出于这一点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严炔心中那个“留下她”的念头已经越发膨胀,简直要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那日她中蛊, 若非他还存了一丝心软,她早就是他的人,看她怎么离开!这丝一直被他压抑的邪恶念头现在也犹如笼中困兽,叫嚣着要奔跑出来。
他大步走至驿站外,刚预唤人,便瞧见不远处太后和程皎皎的身影。
严炔眉眼忽而一凛。
放慢了脚步。
潘太后满脸含笑,甚至还拉着程皎皎的手说着话:“此行回去一定待本宫向你父王问好,一直听闻蜀州好风景,只可惜本宫身子不佳,也不晓得有没有机会再去看看。”
程皎皎垂着眼,态度挑不出一丝错来:“太后定会康泰无虞,长命百岁。”
潘太后笑了笑:“借你吉言了。”
说完,潘太后的余光便瞅见了缓步而来的严炔,她唇边的笑意也淡了几分,但看向自己儿子的眼神却是坚定的:“子淮,郡主今日就要动身了,你务必要派足士兵保证她的安全。”
严炔的眼神在她母亲的面庞上停留了片刻,没应,而后掠过去,直直停在程皎皎的身上。
潘太后脸色微微一变。
程皎皎自然也察觉到了那双犀利的眼神,她犹豫片刻,上前行了个礼:“多谢陛下。”
一声道谢,算是替他应了方才太后的嘱咐。
严炔的唇角崩地极紧,心口也开始有些锥痛了。
“非走不可?”
他说出了一句令潘太后脸色大变的话,甚至没有避讳旁人。
“子淮!”
潘太后厉声呵斥,程皎皎心中也是一惊。
正不知该如何回答之时。
不远处,一哨兵快步前来:“陛下,太后!老将军将至!”
潘太后立马问道:“父亲何在?”
“半日脚程,属下先来汇报。”
潘太后立刻看向严炔:“子淮,你祖父将至!”语气五分严厉五分急切,严炔紧绷的脸色终于松缓几分,只是袖中的拳头从方才开始便紧握着。
此番回秦城,严老爷子并未同行,而是与几个旧部彻底在晋阳巡视过后方缓动身,这一点,在出发之前就定了下来。
严炔路上几番耽误,竟然在此处和祖父碰了头。
理智告诉严炔,当下他应立刻集结人马,亲自带队相迎祖父,而后清点将领,不分昼夜朝秦城赶去。
宁州破后,怀州还有一堆的事情要等着他处理,秦城群龙无首,也定是等不及了。
然,这些是他应该做的事,同她无关。若她愿意,严炔有一百种法子将人带在身边,可她不愿。
她一心要与自己在此处分道扬镳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的严喆严莹还有卫梓瑶都在朝这边张望,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驿站外的林中只有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风声,所有人即便心中惊疑声不断,面上却不敢显露出半分。
总算,陛下终于开口,朝后吼了一句:“陈晟!”
陈晟立刻上前单膝下跪。
“传朕令,遣五百精兵护送郡主至蜀州,若有任何不测,唯你是问!”
陛下动了怒。
但凡是长了耳朵的都能听出这一点,陈晟立刻接令,毕恭毕敬:“是!”
严炔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身影,忽然大步转身离去。
一阵风吹过,程皎皎觉着心口有些古怪,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
陈晟亲自护送郡主,这消息一传开,不免引来一小波议论非非。
卫梓瑶已经麻了,甚至连程皎皎离开这样的事情都无法让她高兴起来,而严莹忽然开口求严喆带她一道南下去蜀州玩几日。
严喆忍无可忍,将自己的亲妹痛斥一顿,这次连潘太后也看不下去,不轻不重说了几句严莹。
严莹气得跺脚,转身离开。
程远和陈晟加起来总共快八百精兵,护送程皎皎当不成问题,自马车浩浩荡荡离去后,严炔便将自己完全投入到了政事之中。
下午,他集结小队人马迎回祖父,自此,怀北大军在驿站再停留最后一晚。
明日便要快马加鞭前往秦城。
……
程皎皎一路南下,心情却无预料之中那般畅快。天气依然很好,她坐在马车上时不时撑着下巴看望外头,金果银果十分雀跃的心情也勾不起她的兴趣。
这是怎么了?
想到陈晟还在外头,程皎皎忽然撩开了马车侧帘:“陈将军。”
自从上次程皎皎替陈晟解毒之后,两人关系早就不似从前,加之陈晟也不是个傻子,自然瞧出了几分陛下的态度,对待程皎皎也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郡主有何吩咐?”
程皎皎微笑道:“只是想问问我们是否先去柳城?”
陈晟:“自然,郡主不是要先去柳城寻故人,陛下先前就吩咐过。”
程皎皎松了口气,又问:“那可会经过遂阳?”
她心里清楚的很,张荃那个老东西没接到她,但肯定会在遂阳等她。若那个老东西跟着,她去柳城便没那么自在……
陈晟瞬间就明白了程皎皎的意思,摇头:“郡主若直奔蜀州,必会经过遂阳,可如今要转道先去柳城,便可以绕路。”
“那便绕路!”程皎皎毫不犹豫。
陈晟笑了笑:“遵令。”
说完之后他犹豫片刻,又道:“其实即便郡主不说,属下可能也会带着郡主绕路。”
程皎皎并不奇怪:“陛下不希望我与张荃一道,是吗?是因为你们瞧出了张荃狼子野心?”
陈晟怔住了。
“非也……”
张荃狼子野心?
陈晟笑了:“郡主,这等言语在张荃抵达官驿当天便有文臣谏言,可惜被陛下狠狠讽刺了一顿。”
程皎皎怔愣:“讽刺?他讽刺什么?”
陈晟道:“陛下说,张荃手无缚鸡之力,府兵不过百余歪瓜裂枣,若这样的人马前来都是狼子野心,叫这些文臣也不必跟着他了,出门招几个农夫就可以揭竿起义,当下那群文臣的脸色便精彩纷呈,纷纷跪下告罪。”
程皎皎回过神,扑哧笑了出来。
程远眼中也弥上笑意:“陛下看人很准。”
陈晟:“所以说,陛下赶走张荃先去遂阳,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而是……”他忽看了眼程皎皎的脸色,有些不敢继续说了。
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程皎皎听懂了。
潘太后妇人之见,那些文臣也不懂他,严炔的确当地起北方霸主的名头,莫说一个小小的张荃,即便是蜀州,他也未必真的看在眼里。
他赶人,就真的只是因为她说讨厌罢了。
……
自严老爷子与大军汇合之后,严炔便与祖父进行了长谈。
严老爷子稍晚一步离开晋阳绝不是多此一举,严炔当初攻克宁州,只用了短短小半年,那半年,前宁州已然是千疮百孔,山匪和起义军也是数不胜数,更不必提可能还有外族异心之人。
怀北帝一走,这些隐在各处角落的人可能都会冒头。
严老爷子就是斩断他们的最后一柄利剑,也是严炔在这世界上最信任的人。
听到祖父说这十日歼灭军团五六个,严炔长长舒了一口气:“孙儿后怕,幸而有祖父还在。”
严济十分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孙子,含笑道:“祖父能为你做些事,子淮不必这般言重。
只不过,我想怀北如今三州并立,且不论从前的诸侯将军,就是大小官吏几百人的去向和安顿也是一件难事,如何能做到让人心服口服,子淮近日可是头疼不已吧?”
严炔苦笑:“正想请教祖父。”
“此事不急,你虽已称霸北方,但还未在秦城登基,于许多人而言甚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此次回去,只需大刀阔斧一番,定能收拢人心,只要重兵在握,那些地方小吏自会巴巴朝见天子,子淮到时候再从中斡旋,定出最合理的方案便是。”
严炔神色阵重:“祖父所言极是。”
严老爷子又道:“此番我快到时,还听闻军中混入了刺客,可还要紧?”
严炔眸光微动:“孙儿无碍,这些刺客虽然混迹在蜀州带队的人中,但应该不是程家之意,具体背后是谁孙儿还在查。”
严老爷子颔首:“我与程福打过交道,他并非是两面三刀的做派,应不是他,但背后定有歹人,不可放过。”
严炔自然应是。
祖孙两人在官驿长谈,等结束后天色又暗了下来,严炔送祖父回了房间后又传令下去明日一早便动身回秦城,忙了整整一日之后他才稍作歇息,回房用膳。
长贵在旁侍奉,时不时打量一眼陛下的脸色。
从晌午开始,陛下一直就是面无表情,瞧不出喜怒。
和老祖宗在一起的时候倒罢了,但单独一个人时,长贵能明显感受到陛下所传出那种不悦、甚至是风雨欲来的压抑。
“陛下,安神汤已经熬着了,稍晚用些吧?”长贵问道。
严炔的银箸忽然停下,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必了,朕今晚不歇。”
长贵急了,立马跪下:“明日还需赶路,陛下还是好生歇息吧,军中也无急事,您若病了,奴才可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长贵话音刚落,也不知道是一语成谶还是怎么,严炔果然猛烈咳嗽起来。
他傻了眼,跪着就朝严炔挪去:“陛下?陛下?!”
严炔随手抄了个帕子捂住了口鼻,可这咳嗽诡异的很,起得凶猛且停不下来,长贵已经吓傻了,转身就朝外头仓皇跑去:“军医!军医!”
严炔皱眉,极力克制住之后放下帕子,这帕子上没有任何血迹,却多了一些细细密密的黑丝。
令人头皮发麻。
第35章 急报(1更)
长贵火急火燎脚底板冒火星地请来了军医, 此时天色已暗,整个驿站笼罩在墨色之中, 军医原本已经歇了,见长贵这般狼狈,心下也是一惊,立马提着药箱就赶了过来。
好在严炔挺过了那一阵之后好了些,但他神色还是有些发青,且那帕子上的古怪东西瞧着十分像程皎皎说过的蛊, 严炔递给军医之后,对方顷刻变了脸色。
“陛下,这……您何时被人下了蛊?!”
严炔自嘲笑笑:“恐怕是前几日遇刺的时候。”
军医立马要查看严炔伤口,严炔点头, 褪了外衣。
那军医看了好一会儿,道:“伤口……郡主给陛下处理的都很妥当, 只是这中蛊的事情, 郡主可有看出来?”
严炔沉默了。
她当然看出来了, 只是……有一点误会。
严炔脸色也不大好看, 看来晋阳远没有表面看起来这般风平浪静, 蛊毒之术最是阴险, 对方两次得手, 背后势力必定深重。
军医看陛下脸色难看, 以为是当日郡主没查出来的缘故, 连忙道:“这下蛊一般都用蛊丝,很难察觉,臣单看伤口也瞧不出什么大碍, 但好在臣在中原地带和苗人打过一些交道,还是略懂一些, 恐怕没有仲神医那般精通,臣先给陛下诊治吧。”
严炔脸色稍霁:“郡主看出来了,是朕没重视。”
军医心头咯噔一下,听出了陛下对郡主的维护。
“是老臣想多了……”
蛊毒单靠诊脉无法诊出,需要放血,严炔默默配合,长贵在旁紧张地直流汗。
又一刻钟之后,军医看向那碗底的血,神色大变:“陛下……”
“但说无妨。”
“这蛊毒似乎是蜮蛊,颇为、颇为棘手。”
严炔:“如何棘手?”
“晋干宝《搜神记》:汉光武中平中,有物处于江水,其名曰"蜮",一日"短犯",能含沙射人,所中者,则身体筋急,头痛发热,剧者至死……”①
那军医吞吐道。
长贵听到后面几个字,已经急得不行了:“如何解?!您给想想法子啊!”
“陛下莫急!臣听闻这蜮蛊虽然难,但还是有法子的,臣马上回去研习!立刻给陛下一个合适的诊治法子!”
相比长贵的大惊失色,严炔则要冷静许多,点头道:“好,你放手去做就是,无需过多负担。”
话虽如此,但那军医怎么敢怠慢,想必今晚觉都会睡不着了。
“陛下,郡主已经走了……?要是郡主在的话或许还有别的法子,要不……”
严炔眼眸微动:“算了,既然走了就不提了。”
军医想哭。
老夫压力很大啊!
“那老臣立刻回去!”说完是片刻都不敢耽误,立马就提着药箱走了,甚至已经不是走路了,一路都是小跑着出去的。
等那军医走后,长贵立马着急上前:“陛下!您的龙体康健事关天下苍生!还是立刻将此事告知太后和老将军,再快些找到仲神医吧!”
长贵显然都快哭了,担忧不已。
严炔捏了捏眉心,道:“传楚河。”
长贵立马转身就跑,一路跑还一路抹眼泪。
“早知道就不该让小郡主走的,有郡主在,说不定还有法子呢……”
长贵的唠叨严炔自然听见,他坐在案前一动不动,只是眼底稍稍闪动一刻,很快消失不见。
楚河很快前来,得知陛下中蛊,眼睛睁得如铜铃。
“陛下……”
关心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便被严炔打断:“去找解决的法子就是,多余的话不必多说,另外仲阳云要继续去寻,母后的病也尚未根治。”
楚河立马应下。
严炔神色缓和了几分:“最近许多事情朕只能靠你,若人手不够随时和朕说。”
楚河连忙跪下:“陛下言重了!这是臣的本分!这次陛下和郡主都遭了歹人暗算,臣一定会查清此事。”
严炔点了点头,楚河便也准备立马告退,只是他刚起身,严炔忽然又道:“再给陈晟去飞鸽传书。”
楚河一愣:“可是要让陈将军回来?”
严炔摇头:“他护送郡主一路回蜀州的事情不会变。”
楚河这就有些疑惑了,那是……
最后送出去的密信自然谁也没有看到,严炔亲手所写,楚河只负责送出去。
至于他身中蛊毒的事情,严炔不允许长贵声张,不过还是被一个人知晓了。
严喆脚步飞快地闯了进来:“二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瞒着我们!”
严炔淡淡看了一眼他:“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这个!祖父和大伯母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严炔:“小事,能解决。”
“这还小事?!”
严炔放下了书本:“可大可小,你声张之后让对方拿捏住了把柄就成了大事。”
严喆似乎听懂了一点:“你的意思是……想引出幕后之人。”
严炔没说话,严喆虽然揣摩不通他这个二哥的心思,但是大概也了解了一些:“上位者难……我算是明白了这句话,真难!不过二哥,你中了蛊毒的事情,现在仲神医一时半会回不来,不如还是让小郡主回来吧?她不是仲阳云的亲传弟子嘛?”
严喆这番话说得是别有一番深意,说完之后还对着严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严炔放下奏折又深深看了一眼他:“朕看你还是太闲了,等回了秦城,去大小军营每日代朕巡视。”
严喆怂了怂肩膀:“无所谓,只要能治好二哥你这个闷葫芦的性子,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啊。你方才给陈将军的信里提到了小郡主吧?说真的,你让陈晟去,还不如让我去,我是最了解你的,二哥……郡主离家这么几年,的确也思念家乡,陛下和不如动身先去蜀州巡视一番?”
严喆似笑非笑,严炔抬头看了他一眼。
严喆已经习惯这般贱兮兮一番然后又被他二哥训一顿,可没想到这次,严炔竟然难得没刺他,而是低下了眼睛。
“不是时候。”
严喆没等到想象中的讥讽和训斥,难得听到了一句严炔的真心话,居然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诶、诶、诶”想继续套话时,彭壶带着几个文臣又来找陛下议事了。
严喆只好遗憾离开了。
……
程皎皎对这些事情自然一无所知,离开官驿后,一路南下,十分顺利,几日很快过去,天气也越来越热,程皎皎脱去厚衣,换上稍薄一点的春衫,方才刚吃过午膳,她下了马车消食。
程远和陈晟从不远处一起走了过来。
程皎皎停下脚步微笑望了过去。
程远:“二姐,明日就能到柳城了,我方才已经遣了府兵先去一步,提前在城里找人。”
程皎皎笑道:“还是阿远考虑的周全。”
说完她又看了眼陈晟:“陈将军,一路辛苦了,到了柳城之后应该没有什么要事,你可要返程?”
陈晟摇头:“临走前陛下吩咐过,一定要属下护送郡主到蜀州,在郡主没有平安回到蜀王殿下身边时,属下不算完成差事。”
程皎皎无奈笑了笑,说实话,那日严炔遣陈晟送自己,别人吃惊,她也吃惊。
简单总结就是,杀鸡焉用牛刀。
程皎皎更倾向于他是一时糊涂,眼看快要到柳城,估计陛下也应该反应过来召回人了,可似乎好像……还没有……
正在这时,陈晟手下的一个小兵一路跑了过来:“将军!急报!”
程皎皎心中哦豁了一声,看吧,叫人回去了,这才正常嘛。
谁料陈晟看完之后并没有返程的打算,而是惊讶:“陛下病了?”
程皎皎:“……”
“怎么回事?”
陈晟还在看那信,似乎在那句话之后还说了别的什么,等他看完,瞧向程皎皎的神色便有些古怪了。
“怎么了?陛下生了何病?”程皎皎急忙问道。
陈晟抿唇,细细琢磨程皎皎的表情。
“陛下……没说,只说了大军已经动身返回秦城,另外让臣务必要护送郡主回蜀州。”当然那信上还说了别的,只是不适合告诉程皎皎。
程皎皎见严炔竟然没有召回陈晟的意思,也很惊讶,不过转念一想,或许这一路还有别的安排吧。
“陛下继续赶路,想必不是什么大碍,愿陛下早日康健吧……”
马车稍作歇息之后便继续出发,此时距离程皎皎离开已经过去了六七日的功夫,和她料想的差不多,张荃在遂阳当真就等了这么些日子,他手下的探子本事不大消息滞后,知道程皎皎走了却不知方向所何,还在傻乎乎的等,等来等去,张荃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大人!大人!”
探子的消息终于有了进展。
“刚得到的消息,郡主竟然绕路去了东边!”
张荃大惊:“去哪里了!”
“属、属下不知……陛下派陈晟一路护送郡主,队伍铜墙铁壁,探得他们的消息比登天都难!”
张荃倒吸了一口冷气,慢悠悠坐在了凳子上。
“老夫人的担忧果然没错,三年过去了,郡主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小女孩。”
“大人……咱们没有接到郡主,回去之后该和老夫人如何交代……?”
张荃心里很清楚,这次老夫人派她来,就是担心小王爷和郡主还存了别的心思,一路游山玩水,待回头蜀州不知何年何月!可老夫人的大计正是需要郡主尽快回去,陈宋的使臣估计半月后就会至!这可如何是好……
“你再去探,弄清郡主到底去了哪里!”
那探子不敢耽误,立马小跑着又去了,张荃身边也有几个谋臣,其中一个便小声上前道:“大人,这不符常理啊……陈晟将军是何等人物,陛下为何要派遣他护送郡主……这、这……属下想不通。”
张荃皮笑肉不笑哼了一声:“想不通吧,我也想不通,不过,那日陈晟说漏了嘴,我倒是想通了。”
“请大人赐教。”
张荃坐在凳子上慢悠悠喝了一口茶,道:“老夫人此次想让郡主再去南宋,其实这是下策,郡主三嫁,且不说郡主那关极其不好过,就是传出去程家的面子也不好过,有的法子啊,已经过时了。”
“可……老夫人不是说,是那位陈宋小世子倾慕郡主多年,诚心求娶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陈宋世子厉害,还是怀北陛下厉害?”
那谋臣愣住:“您、您的意思是说陛下他对郡主……不会吧,三年前,怀州大旱,当时陛下……收到和离书的脸色简直要杀人,属下当时就在队伍中,亲眼所见。”
张荃笑了笑:“男人嘛,要是被自己的女人拒绝和嫌弃多少面子都挂不住,何况是在天下人的面前,我不敢说陛下如今对郡主有多少真心,但瞧着势头,还是有些可能性的,如果能走捷径,再度将郡主送回秦城……与我们大业也是有所裨益……”
那谋臣彻底懂了,但他显然还有些犹豫。
“就怕,老夫人其实更想和陈宋那边……”
张荃瞪了他一眼:“老夫人糊涂,你也糊涂?如今我们实力几何?王爷一心避世,蜀州本就不强胜!揭竿起义?你怎么不冲到前头!”
那谋臣大彻大悟:“明白……属下懂了……”
张荃嫌弃看了他一眼:“下去吧。”
等手下谋臣走后,他自己慢悠悠喝了口茶,忽然笑了笑。
蜀王是个没野心的憨货,那个老女人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老一套,母子还不合,蜀州还有几分折腾?
怀州严氏北方独大,多少英俊豪杰如今都在投奔之路上……他张荃智谋过人,也是时候要给自己打算……
第36章 柳城(2更)
柳城在遂阳的东北边, 程皎皎此行绕路柳城,其实距离蜀州还要更远一点了。
但既然得知师弟在柳城, 这一趟是无论如何也要去了。
程皎皎还没去过柳城,只知道这边的人文习惯都更偏向从前的越州。
想当初,北边的越州也是傲居塞北,不过都被怀州给打了下来。
恐怖如斯。
当马车行至柳城城门口时,程皎皎已经忍不住探出了头去,两个烫金的大字在城门口被阳光反射出光芒, 离开晋阳后,程皎皎还是第一次到了一处正儿八经可以落脚游玩的地方,她心中激动可想而知,忍不住拉过程远道:“要是顺利的话, 找到小师弟多玩两日吧?”
程远早就猜到了自己亲姐姐的想法,点头道好。
且他考虑周全, 驿站也早早就安排好了。
程远派出去的士兵在驿站门口等着。
“见过小王爷、郡主!”
程皎皎迫不及待问:“可有齐公子的消息了?”
对方效率也高:“回郡主, 有, 齐公子的确在柳城, 只是这两日外出采药了, 他的学徒说等人一回来就立刻前来。”
程皎皎:“!师弟都收学徒了!”
“对, 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程皎皎惊讶极了, “这才多久呀……不过师弟一向比我有天分, 哎, 当真是比不得。”
程远:“阿姐也十分厉害的,等咱们回了蜀州,阿姐也可以收个学徒。”
程皎皎笑了, 她倒是真的开始的认真考虑这件事:“你说的有道理!”
现下,几人便先入住了驿站。
柳城还算繁华, 人也不少,程皎皎住的这间驿站不论是位置还是环境都还算不错。
金果和银果都很高兴:“郡主,又赶了十日的马车,先沐浴歇息吧?”
程皎皎点头:“肚子也有些饿了,用膳吧!”
“诶,奴婢这就去!”
陈晟也在这驿站住下了,单独一件上厢房,手下的小兵见大将军正坐在案前琢磨陛下的信件,上前道:“将军,要不先用膳?陛下这信,您已经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了,这信上……可是有十分重要的吩咐?”
跟着陈晟来的都是亲信,陈晟毫无隐瞒:“陛下的确吩咐,从柳城一路到蜀州,替陛下巡视。”
小兵:“果然如此,属下等已经猜到了。”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陈晟犯了难,巡视倒没什么,看见什么如实报上去什么就好,他研究琢磨的也不仅仅是这句话,而是……
陈晟想了又想,道:“你说,陛下让我观郡主是什么意思,观郡主什么?”
那小兵也愣住了。
“郡主?”
“对。”
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
“难道是陛下……不放心蜀州?”
“绝无可能!”现在的陈晟早就不是刚开始的愣头青了,陛下对蜀州,没有丝毫疑心,如果有,绝对不可能让郡主和王爷单独离开。
他怎么觉得……陛下虽然没有明说,却是要他注意郡主的一举一动,包括得知陛下病了之后的反应呢?
陈晟琢磨了一路,只得出了这一个结论,虽然这听上去有些不可理喻。
那小兵似乎也明白了,试探道:“将军,属下有个比喻不知道敢不敢说……”
“但说无妨。”
那小兵咳嗽了一下。
“属下听军营里面的老兵说,自己在军中长久不归家,自家的媳妇对男人不放心……也会这般交代,让那些老兵每日交代自己干了什么,做了什么事情……”
那小兵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大概是也觉得自己的这个比喻十分不恰当,并不敢多说了。
谁料,陈晟的脸色却忽然亮了起来。
“那、那些老兵是怎么做的?”
小兵也愣了一下:“如实交代……有的惧内,用母老虎形容自家媳妇,一字不敢隐瞒……有的……也会想法子搪塞过去。”
陈晟忽然就恍然大悟了。
他也不敢说自己明白了什么。
反正是懂了。
心情好了。
也有胃口吃饭了。
“行,你下去吧,这几天也辛苦了。”
“是!多谢大将军。”
等人走后,陈晟立刻取出纸笔来,仔仔细细回忆了一下郡主最近的心情,重点回忆了一下郡主今日的出行和得知陛下生病之后的反应……
他像一个开了窍的人,奋笔疾书……-
程皎皎一行到了柳城时,比她晚出发一日的严炔也已经行至凉城,继续朝东约七日,便可到怀州。
严炔中蛊之事并未声张,唯有那何姓军医差一点就愁白了头。
好在,总算是在翻遍了古籍和医书,又在楚河的打探之下,研制出了一个解蛊之法,军医当晚便去了陛下的房间,进行了尝试。
“陛下,老臣的这个法子稍微温和一些,因为是老臣第一次治疗蛊毒,实在不敢拿陛下的龙体冒进,敢问陛下,最近这蛊可有发作?”
严炔:“仅有两次,咳嗽稍重,其余时间并无异常。”
“想来进展倒是也不会这般迅猛,老臣先试一试,待回了秦城,陛下可以召集所以太医前来商量对策,此外,天下还是仲阳云最擅长此法。”
“朕知道了,你且开始便是。”
解蛊全程,长贵在一旁心惊胆战。
陛下不让他们说,这些日子长贵连觉都睡不好,如今听闻总算是有了解法,心中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解蛊毒的过程长贵不敢多看,仿佛多瞧一眼心中就难受得紧,蛊,是活物,和那死气沉沉的毒药还不一样,手法残忍,彻底解蛊,中蛊人也要吃上好大一番苦头。
等结束,长贵眼睛都已经红了。
“这还算是温和的治疗法?”他忍不住问。
那边何军医也已经结束,擦了擦脑门子的汗:“算是的……陛下感觉还如何?”
严炔沉默片刻,道:“还行。”
他的脸色不算好看,这倒不是因为自己受不住,而是他的确不知道解蛊会这般难受。
她……
严炔正在想程皎皎的蛊毒,长贵心情起伏,忽然在一旁又提到了此事, “陛下,奴才在想,您为何不让小郡主回来?左右您不是本来就不想让人走,更何况小郡主在或许能帮您解蛊……”
严炔淡淡看了他一眼:“她也有她的要紧事。”
长贵面露疑惑。
严炔只字没有解释-
程皎皎在柳城歇了一整日,感觉整个人的精神都好了些,他们早上便到了柳城,眼看着现下已经快黄昏了,程皎皎准备带着金果和银果上街去逛逛,顺便觅食。
谁料她刚刚走出客栈的大门,忽然就看见了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
程皎皎瞬间顿住了脚:“师弟!!”
齐宇原本正预和客栈小二打听什么,闻言忽然转过了头。
在看见程皎皎的一瞬间,少年忽然露出个大大的灿烂的笑。
程皎皎亦是。
第37章 秦城
程皎皎快步向齐宇走去, 两人站定,程皎皎惊喜道:“不过一年未见, 你竟然又高了!”
齐宇眼中的欢喜也显而易见,只是他不知该如何表达,片刻后竟然学着兄长的样子伸手拍了拍程皎皎的头:“是好像比师姐高了些,师姐之后不可以老觉得我是小孩了。”
程皎皎睁大了眼。
后面见到这一幕的陈晟眼睛睁得比她还大。
程皎皎笑道:“那我还是师姐,走!来的正好,师姐请你吃饭!”
众人欢喜地走出了驿站, 齐宇对柳城显然要比他们熟悉一些,带着程皎皎进了一家酒楼,入座之后,程皎皎介绍了一下两边的人。
“这是我阿弟, 程远,这是我师弟齐宇, 你俩应该差不多大!”
程远笑着和齐宇作了个揖, 齐宇立马笑着回礼。
“这位是陈晟大将军, 此次护送我回蜀州。”
两人同样作揖回礼。
入座之后, 程皎皎道:“都是自己人就不客气了, 师弟, 你想吃什么就点, 我们也是今日刚刚到的柳城, 切莫和师姐客气!”
齐宇笑道:“不会, 师姐就等着掏荷包便好!”说完,就朝自己的学徒招了招手:“这是小虎,这次机缘巧合受了学徒。”
小虎十分懂事, 上前就行了个大礼:“见过师姑。”
程皎皎新奇的很:“快坐下坐下!瞧你不过十一二岁吧,却过于瘦弱了些, 一会儿可要多吃点肉!”
小虎闻言吞了吞口水:“谢谢师姑!”
齐宇感慨:“这孩子命苦,我这一年在北边游走,往东去了不少地方,那边的难民很多,能帮一个是一个吧。”
程皎皎唔了一声:“这倒是我不知了,我久居深宫,也是这回才总算有机会出来走走,你得多和我讲一讲这一年多事,师父呢?”
“师父去了南边,陈宋一带。”
陈晟听完,脸色微微一变。
“就师父一人?”
齐宇:“还有大师兄。我们离开晋阳之后便四散了,师父给每个人都下了任务,我便是在这东北一带,治病救人、采集草药,再收录一些疑难杂症。”
程皎皎羡慕不已:“真好……”
齐宇见她实在羡慕的紧,笑笑:“师姐现在不是也自由了,后续可和我们一道。”
程皎皎眼神一亮:“如此甚好!只是我现下要先回蜀州去,你在柳城的事情可办完了,可要和我们一道?!”
齐宇沉默了片刻:“倒是也行……”
程皎皎笑意更加灿烂:“这可真是太好了!你定还没去过蜀州,我们巴蜀之中山川繁多,过去定也能收获许多的……”
约莫又过一个时辰,众人才从酒楼走了出来。
陈晟似乎有急事,先行告退。
齐宇送程皎皎到了驿站门口。
程皎皎犹豫片刻,看了眼程远,“阿远,你先回去歇着吧,今天也劳累一日了。”
程远看看面前二人,点了点头:“好,二姐也是。”
齐宇面色闪过一丝疑惑,看向程皎皎。
“师弟。”程皎皎叹口气。
“我也不瞒你,其实我此来柳城并不是闲逛,我中了情丝蛊,你也知道,我对这蛊毒没有你精湛,还请师弟出手。”
齐宇怔愣一瞬,面色逐渐严肃起来……
一刻钟之后,程皎皎的厢房内,齐宇脸色凝重地收起了药箱。
程皎皎收回手,手上还坠着一滴血珠,金果上前要替她包扎,被程皎皎拒绝了。
“如何,是情丝蛊吧?”
齐宇观着碗底的血,点头:“是。”
程皎皎松了口气:“看来我也没那么差劲,至少还认得,我记得你和师父解过这蛊,应有法子?”
齐宇面色复杂:“有是有,只不过……”
程皎皎:“只不过什么?”
齐宇仔细看了看那血,道:“师姐这个要棘手一些……”
“为何?”
齐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程皎皎看出来了:“事关蛊毒,有何不能说,你是医者。”
齐宇只好道:“师姐似乎没有经历过男女阴阳事,这蛊还在幼态,极难去除。”
程皎皎:“……”
“还有这说法?”
齐宇:“这蛊毒师姐既然认得,便知道它的阴毒所在,蛊毒嗜男子元阳,在没有等到之前只会是幼态,不好引出,寻常解蛊法子很难根除。”
程皎皎沉默了。
“那也就是说,这情丝蛊还需要个引子,一般给女子下毒的人就会去做这个引子,但这样的话,男子也中蛊了,对不对?”
“对。”齐宇点头。
程皎皎噎了一下:“那找寻常人怕是不行了……如果说,有个现成的,也中了这蛊毒的男子呢?”
齐宇:“……”
“谁?”
程皎皎倒吸一口冷气:“我说出来你大概不信,事情是这样的……”-
陈晟回去后便立刻叫人送来了纸笔,可当他真正坐在案前开始动笔的时候又犯了难。
这……应该怎么写呢。
总觉得哪里不对。
但时间紧迫,最后也无法修改了,至于最开始齐公子还摸了摸郡主的头……
算了,这样的小事还是不要告诉陛下了。
此时夜已深,陈晟没叫手下小兵,而是亲自出去放得飞鸽,回来之时,又恰好撞见齐宇从程皎皎房中出来的一幕。
陈晟:“…………”
他连忙转身躲在了一根柱子后面,算了,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吧。
齐宇走后,程皎皎撑着下巴在案前思考。
她现在都没法忘记小师弟听说怀北帝同样中蛊时脸上的精彩表情。
可……这没办法呀。
哎,头疼,没想到这蛊毒还有点麻烦。
难不成还真要天地人伦一次,之后再行解毒?
好在齐宇走之前说自己想到了什么,需要回去查阅古籍,且因为她这情丝蛊,齐宇已答应要同她一道前往蜀州。
金果见小郡主犯了难,上前宽慰:“郡主莫担心,齐公子医术精湛,定能找出法子。”
程皎皎叹气:“我知道,只是我临走的时候答应过陛下,会尽快给送去解蛊之法,要只是我自己倒是无所谓……”
金果懂了:“郡主也是担心陛下……”
程皎皎笑笑:“毕竟是应了他的事,总要做到才好……”
距离下次月圆可没多久了……-
二月底,怀北大军从晋阳出发,总算在三月之前终于抵达了怀州。
刚刚到怀州境内,一路百姓便自发涌了上来,夹道相迎。
这里是严氏的故土,对于最初的严家军,如今的怀北军,怀州的百姓们皆有所耳闻,敬佩之情也油然而生。如今他们的大军,打赢了胜仗,一统了北方,年前胜报传来,无一人不感到欢喜兴奋,北方天下终于结束了数年来的动乱,人们纷纷期盼着新帝能够带着他们过上安定的生活。
安居乐业,五谷丰登。
听到外面百姓的呼喊,严炔听从祖父的话从马车中站了出来,改为骑行,亲眼看见他们的陛下,这更是令人热血沸腾的一件事。
严炔亦然。
严氏在怀州这片土地上盘踞已久,能力威望都已是巅峰,此次胜仗归来,除了随他一同攻去晋阳的大军,各处的十万军队近日也陆续返回。
秦城内留守十万,剩余十万正在他身后,军队至少扩充到了三十万。
待山河整顿,严炔至少要将这个数字再扩充十万,至此,北方才算真正的强盛。
待行至秦城之时,主力怀北军在城外安营扎寨,陛下亲率两千亲军入城,待穿过王都秦城的城门时,亲兵一律战甲鲜明,步履整齐。
城墙两边的百姓们振臂高呼。
“陛下归!”
“战必胜!”
热血沸腾的声音从城门一直传到了怀王宫。
严家的其余人,也已经在王宫门口等待了。
严家是个大家族,严老爷子娶妻陈氏,如今祖母尚且健在,遥遥站在队伍最前头,见到自己的亲孙子,外出也将一年的丈夫,这位老妇人呼吸不禁都急促了几分。
想上前迎接,被自己的小儿子严成立扶住了。
“母亲小心。”
严成立旁边的,便是严喆、严岫、严莹的母亲,葛氏。
严炔登基后,严成立任大司马将军,这位将军夫人,现也正笑盈盈看着自己的儿女。
严炔骑马行至跟前,忽然翻身下马,快速大步朝祖母奔去,单膝跪下:“祖母!孙儿归来!让祖母牵挂了!”
严老夫人也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欢欣和激动,一把将人扶起:“好孩子。”
严老爷子也走了上来,身后的严成立和葛氏立马行礼:“父亲!”
再后来的潘氏、小辈一一上前,严家这一大家子也算是齐了。
葛氏笑道:“上回齐聚,还是两年前除夕,父亲母亲,儿媳已经命人设宴,今晚咱们自家人可要好生聚聚才好。”
严老爷子朗声笑道:“好!”
“传令下去,今日为所有的将士们也设下庆功宴,尽管敞开胸怀,不醉不归!”
宫门一片叫好,无不大笑,好不壮观……
……
今晚是严家的家宴。
自三年前老怀王去后,严氏一族掌权,便搬入了这怀王宫。曾经的严宅倒是也还在,老夫人和老爷子有时候不喜欢住在宫中,大部分时间其实还住在老宅。
酒过三巡,该说的话都已说过,严炔眉眼罕见露出些许疲态。
楚河不知何时从人群中悄然穿过站在严炔身旁,手中信筏虚虚在握,长贵瞧见,当下立马伸手接过,递到了陛下的手中。
严炔眼中本已有了醉意,看清那信筏的来处后恢复了几分清明。
不动声色打开,目光久久停留在其上。
“齐宇已至,郡主与其一同用膳,喜。”
“齐宇预与郡主一同回蜀州,郡主大喜。”
“齐宇与郡主举止亲密,感情颇好……”
第38章 蜀州
程皎皎在柳城并未停留太久, 统共两日,齐宇便将大概的解蛊之法研了出来。
“师姐, 这法子虽暂时无法根治,但缓解也是对症,你先服用这药先,剩下的,让我想想法子。”
程皎皎松了一大口气:“如此便很好了!”
她正预备立马将这药八百里加急送到秦城,忽然想起什么, 问:“可有什么危害?”
齐宇摇头。
程皎皎于是更加放心:“毕竟是也要给陛下的,他的命可比我金贵多了。”
程皎皎当然是开玩笑的,只是齐宇却十分认真严肃地纠正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生命珍贵, 师姐不要这样说。”
“好啦好啦,我晓得的。”程皎皎想笑, 自己这个小师弟, 有时候严肃起来还真像她师哥, 不过真想到了那位师哥……程皎皎又笑不出来了。
不像不像, 还是师弟好。
程皎皎将这味药递给了陈晟, 拜托他用最快的速度送到陛下手中, 陈晟对情丝蛊的事情并不知情, 一时还懵掉了:“这是什么?”
程皎皎也不好多说:“你送到陛下手中便是, 他听到是我给的, 自然就清楚了。”
陈晟点头:“好。”
末了又想起来陛下今日到的信件。
“身体抱恙。”
这话已经说了第二次了。
陈晟心中忽然明白了什么,原来他只是在小郡主面前提过一嘴,郡主就这般关心陛下, 陛下要是知道的话……
陈晟笑道:“这几日我还在担心陛下的身体呢,没想到郡主您已经把药都研制出来了!还是您厉害!属下惭愧!”
程皎皎:“……?”
她还没反应过来, 陈晟便转身大步走了,程皎皎回过神才反应过来陈晟也许误会了什么,不过算了……
越解释越乱。
齐宇在柳州,是为了医治一个大户人家的怪病,等差不多结束,便准备和程皎皎一同回蜀州了。
出发这日,已经是三月初,万物复苏,上巳节的到来让很多女子都竞相出游。
程皎皎也换了一套应景的粉色衣衫,车马在驿站门口等候,程皎皎刚要上马车时,张荃的人忽然过来了。
“郡主!我的郡主哟!!!”
张荃遥遥看见程皎皎的身影,就差没有连滚带爬跑了过来,程皎皎看见他,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这个阴魂不散的狗东西,竟然真找到了柳州。
程远上前一步,将程皎皎护在身后,陈晟的人也迅速围了过来。
张荃见势,立马跪下:“哎哟郡主,老臣找您找的好苦啊!”
程皎皎也是服了这人,问:“你找我究竟做什么呢?我又不是不回蜀州,至于你这般奔波么?”
张荃:“老臣此次奉命接郡主回去,若单独只身一人,怕是会被王爷剥一层皮下来,郡主,老臣没有旁的意思,也绝没有催促郡主的意思!只求郡主带上老臣一道同行吧!”
程皎皎怀疑地看着他:“你不催我?难道不是祖母让你快些接我回去?!”
张荃心中咯噔一下:“老夫人的确想早些接回郡主……只是郡主到柳城来自有您的打算,臣只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一路护送郡主便好!其余的,老臣绝不会管!”
程皎皎冷笑一声:“是么?”
她其实也并无在路上耽误之意,来柳城本就是为了找师弟解蛊,现在人已经找到了,本就打算上路赶回蜀州,但她当然不会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张荃,只笑了笑:“既然如此,张大人,你也晓得本郡主麻烦娇气的很,这一路,拜托你多照看了。”
说完,给程远使了个眼色,自己便先上了马车。
程远心领神会。
“张大人,我在前开路,陈将军要护送郡主,就请张大人随后吧。”
说完,队伍便开始上路,张荃心中一惊,立马带着自己的人马跟上,程皎皎进了马车之后银果抱怨:“这个张荃实在是讨厌!郡主不必给他好脸色!”
程皎皎笑了笑:“这是自然,他要跟便跟吧,这一路,就让这位养尊处优的张大人也吃吃苦头好了。”
银果抿唇笑道:“奴婢明白了。”-
秦城。
严炔自回来之后便陷入了无尽的忙碌之中。
新帝登基,几乎是忙得片刻不歇了。
朝中大小事均要上报陛下,宫中和城中一片喜气洋洋,他们敬重这位年轻的帝王,为陛下的勤勉感到深深敬佩和欣慰。
这些人中,唯有何军医是整日忧心忡忡。
同僚甚至不解,觉他在这一片向好的日子中犯了晦气。
何沉冷笑一声:“晦气?我看你才晦气!”
他原本又继续去太医院翻阅古籍,却被长贵匆匆寻来。
这一路上加之抵达秦城后的半月,何沉每每看见他就如同看见了阎王,立马又提着药箱前往大明殿。
陛下的蛊毒,这些日子犯得越发频繁了。
“陛下啊……老臣知道您回来忙,但再忙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何沉跪倒在地,就差没有哭了。
长贵亦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就是,陛下还不让我们宣扬,外面那起子人可劲儿薅您,奴才当真不忍……”
严炔:“……”
他不过刚才又咳嗽几声,又不是死了。
“好了。”严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诊治就是。”
何沉立马跪着上前。
“陛下,臣这一阵子研究这蛊也有些时日了,法子也在不断地精进之中,可这蛊只是被臣压制了下去,竟没有半点减弱之势,可见凶猛。不知楚大人那边,可有仲神医的下落了?”
严炔没说话,何沉便知道没有,心头拔凉拔凉,只能不断给自己施加压力。
此时,外头亲兵快速进殿。
“陛下!陈晟将军的信件!”
长贵立马上前。
这段日子,陈晟将军的来信,这几个字的威力在所有的奏折里排第一。
重要性不言而喻。
长贵立马接过,“咦,这次还有东西?”
严炔从听到那信件时眉眼便亮了几分,此刻眉头更是微微一扬。
“呈上来。”
长贵不敢耽误。
打开,里面是一瓶药。
长贵大喜:“陛下告诉小郡主了?这是小郡主给陛下的药吗?!”
何军医心头也是一喜。
呜呜呜,郡主……
谁料严炔看都没看就道:“不是。”
他虽然还没看信也知道,这药,多半是针对情丝蛊的。
严炔苦笑一下,忽然有种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的错觉,不过,也是他没有让陈晟告知程皎皎实情,陈晟本人也不晓得,但既然这药送来了,说明她的蛊毒也解了?
这终归是一件好事。
长贵和何沉都愣住了。
不是……?
那陛下高兴什么?
严炔的注意力都在那信上。
信上说,郡主已经决定动身回蜀州。
张荃也寻了过来。
重要的事倒是只有这两件,至于旁的……
都是陈晟自己的润色。
“郡主听闻陛下抱恙,连夜研出此药,还望陛下保重。”
严炔勾了勾唇。
不置可否。
她要真是如此,那便好了。
这没心没肺的丫头,根本还不晓得他的病。
严炔收起了信件,看了眼失望的何沉。
“去告诉太医院朕的病,看看他们有没有法子。”
“哦……嗯?!”
何沉瞬间抬头:“陛下,您这是……?!”
严炔扬了扬眉:“朕觉得你们说的没错,这蛊毒棘手,也不能将压力全加于你一人之上,隐瞒下去也是没什么必要。”
何沉:“!陛下您终于想通了!臣这就去!”
那群太医院的老东西,总算不会说他跨个脸了,让你们过了几天好日子,现在,都给我起来想法子!
严炔又看向长贵:“这一阵子的事情,朕都处理完了,接下来,朕身体抱恙,许多琐事,就交给大司马、彭大人他们吧。”
长贵有些懵了,陛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从前一直不说,如今为何突然又说了?
……
一路南下,从柳城到遂阳,再到蜀州,程远只用了十日。
脚程明显加快,这令张荃这个养尊处优多年的人的确不好受。
他怎么都没想到,他现在不急,郡主倒是急了。
这一路的颠簸……当真没将他的老腚给坐了个开花,老胳膊老腿也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了。
眼看着下午就要到蜀州城,趁着晌午休息的时候,张荃总算赶忙抽空去见了一趟程皎皎。
程皎皎原本正在和程远、陈晟、齐宇在树下吃饭说话,见到张荃,脸色的笑意便淡了淡。
“张大人,这一路上见你憔悴了不少,可是有什么不舒服吗?我这小师弟可是医术颇精,不如让他给你诊治一下?”程皎皎故意道,似笑非笑。
张荃晓得郡主对自己的不满,哪里敢接茬,只是赔笑两声:“老臣无碍,眼看咱们马上就要进蜀州城了,老臣有两句话,想同郡主单独说说。”
程皎皎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有什么话你就在这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张荃似乎有些犹豫:“郡主,此事却是非常隐秘……”
程皎皎皱起了眉头,片刻后还是道:“行。”
其余三人便都先离开了。
“你说吧。”
张荃思忖了一路,似乎也是下定了决心,道:“老臣知道郡主看不惯老臣,是因为老夫人的缘故?”
程皎皎笑了笑:“知道你还问。”
她记得可清楚了,四年前,她与严家和离再嫁宁州,这个老东西可没在其中少出力。
张荃:“当初……哎,当初的事老臣不愿多说了,想必郡主也是不爱听,此事的确是臣对不住郡主,所以这次,臣想弥补。”
“弥补?”程皎皎笑出了声。
“如何弥补。”
张荃脸色忽然变了,正色道:“郡主心中恐怕已经猜到臣这次来接您的真实目的,臣便不再隐瞒了,年前,老夫人忽然接到了一封信,就在宁州城破前后……”
“什么信?”
“此信,来自陈宋。郡主应该也应知道,陈宋太子如今……正是弱冠之年,太子亲笔来信,道倾慕郡主已久,不愿郡主落在、落在怀州严氏手中。愿用千斗珍珠和两千精锐北马增派蜀州,只求蜀州出兵保下郡主,求娶之……”
程皎皎脸色大变。
第39章 归家
陈宋太子?!
程皎皎都不认识他!
哪里冒出来的人!病得不轻。
“然后呢!”
张荃道:“蜀王自然是立马就拒绝了, 蜀州归顺,是蜀王诚心之举, 怎会答应陈宋的请求。但是蜀王也的确十分担忧郡主的安危,所以立刻就让小王爷一路北上去接您了。”
张荃没说完的话程皎皎听懂了,“但是有人不允是吧?”
程皎皎冷笑。
张荃:“这……老夫人糊涂。”
“这些话你怎么不早说?”
张荃:“臣不敢。”
程皎皎:“是不敢呢,还是你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张荃立马跪下:“老臣今日之言字字肺腑!本想前些日子就告知郡主,只是郡主一心赶路,眼看就要进城了, 老臣再不说怕是没机会了。”
程皎皎:“怎么,难不成祖母还在城中布下了天罗地网,等我到了之后立马捆着送去陈宋?”
“自然不是!”张荃道:“臣将此事告知郡主,是为了郡主看出臣的诚心, 蜀王当初一口便拒了陈宋,可老夫人却派臣……许多事, 老臣自然不好告诉王爷, 所以郡主……”
程皎皎懂了。
她沉默片刻, 虽拿不准张荃的真实目的, 但提前知道这件事并无坏处。
“我知道了, 没别的事你就退下吧。”
程皎皎没问他的目的, 半信半疑看着张荃。张荃自己也知道他的地位, 能达到第一步便已经十分欣慰了。
“多谢郡主……”
张荃走后, 程皎皎第一时间便叫来了程远告知了此事。
程远瞠目结舌。
“她怎么敢……!”
程皎皎冷笑一声:“你现下知道, 咱们家有个怎样的疯妇了吧?”
她的话十分直白。
既然这老妇不给她脸面和活路,她也没必要认这个祖母。
程远脸色十分难看:“二姐,她不会得逞的。父亲不会同意, 你无需担心。”
程皎皎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中总觉得十分膈应-
陛下中蛊!
这消息令怀王宫都震了一震!消息一出, 太医院的人全都涌到了大明殿,武将文臣全都抖了抖,纷纷前来。
潘太后惊得头疼症都快好了,严老爷子和老夫人亦是,立刻派人进宫询问情况。
严炔早有预料,只见了几位亲信大臣简单说了几句。其余人等,便直接打发走了人,只有家人的关心,严炔还是一一对待了。
潘太后就在宫中,自然第一个赶到。
“子淮!什么时候的事情,母后竟然一直不知道!”
严炔:“母亲不必着急,不是什么大事。”
“你怎可对自己的身体儿戏?军医何在,太医何在?”
潘太后膝下如今就这一个儿子,自然紧张,何沉和太医院的一应人正巧都在,太后发问也不敢不答,只好如实都说了。
当得知这蛊毒是从遇刺开始时,潘太后着实有点不淡定了。
“子淮,你竟瞒了母后一月之久……”
“母后,当真不碍事。”
“此蛊如何解?!”
何沉听出了太后之怒,又偷偷打量了一眼陛下的神色,如实将目前自己无法根治的事情说了。
潘太后倒吸一口冷气。
“天下,还是仲神医最精通此法。”何沉最后道。
潘太后的脸色相当难看了。
“他究竟在何处?!”
严炔:“母后稍安勿躁,最近已经有了仲神医的行踪,大概是在南方。”
南方……
潘太后刚要说话,严老爷子和老夫人也来了。
严炔立刻起身去迎。
“祖父、祖母。”
“怎么回事啊子淮?”祖母陈氏明显也很着急。
严炔依旧道:“祖母,孙儿无碍。”
何沉又将这蛊解释了一遍。
严老爷子当即道:“仲阳云心系天下,并不为皇权所系,想找他,犹如大海捞针。此前为了你母亲的病你们一路北上,结果他又去了南边,这次的消息可准确?”
严炔摇头:“孙儿也不确定。”
陈老夫人:“这可真是!那仲阳云就没有什么弟子在?!”
这话倒是问到了点子上,严炔眼眸微动。
潘太后走上前:“自然有。”
她深深看了眼严炔,道:“既然如此,你便将她召回就是。”
严炔眉头微微一蹙,似乎对这提议不大赞同。
陈老夫人听出了一点端倪:“谁?”
严老爷子看看孙子又看了看媳妇儿,笑道:“是麦麦。”
陈老夫人惊呼。
好巧不巧,此时,两人同时前往大明殿而来,一人,是当今内廷司总管钱公公钱来,另外一人,自然是楚河。
两人都有要事禀报。
楚河示意钱公公先说。钱公公笑道:“陛下太后,老祖宗,陈宋使臣今日已经到了秦城,羽公主和七皇子同行。”
潘太后眉眼一跳,这位羽公主便是陈宋的嫡公主,七皇子……
“太子怎没有前来?”
原来的使臣名单上,定的是太子和公主,身份贵重,也算是表示诚意。
“陈宋的使臣说太子在一个月之前便突发了胎疾,尚且无法前来。”
陈宋太子竟有弱症,这个消息倒是第一回听说。
严炔不置可否。
钱来这消息一直都是站在太后这边说的,只因太后对这位羽公主还颇感兴趣,陈宋有意交好,将公主嫁来,这消息在一个多月之前就沸沸扬扬的。陛下后宫尚且空无一人,太后着急也是情理之中。
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关头,陛下竟然中了蛊毒。
这……
众人看向楚河,楚河这才带来了自己的消息:“陛下,探子刚刚得的消息,仲阳云携关门弟子会在下个月行至蜀州,消息准确。郡主和齐宇也已经到了蜀州城,就前两日。”
严炔眉眼微扬:“知道了。”
陈老夫人和严老爷子对视一眼,老夫人微笑道:“昨日我和你祖父还说,你刚刚登基,秦城这边的事有你祖父还有你叔父在,又都是老臣,出不了什么岔子,怀北如今地界大,蜀王归顺之后你也应该前去巡视一番,既然有这巧合,就动身出发吧!”
严老爷子点头:“怀北暂无战事,陈宋又有意交好,此后当以休整为主,我赞同你祖母说的。”
严炔眸底目色微亮,神色却依然如常,只恭敬道:“既然如此,孙儿谨遵祖父祖母教诲,待孙儿与彭大人和叔父交代清这边的事后,便动身准备南下了。”
…………
于程皎皎而言,蜀州城的印象甚至已经有些不清了。
马车在城里前行,听着那些熟悉的家乡话时她才有了一些动容,掀开帘子朝外望去。
还好。
蜀州如今繁华依旧,似乎在这五州的战乱中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这是父王的功劳。
程皎皎很清楚这一点。
蜀州话很好听,蜀州女子也多泼辣,只是程皎皎离家太久,竟对家乡话都有点生涩了。
好在未来还有很长时间可以适应。
她现今也无意在蜀州城内停留,一心只奔着家中而去。
父亲……阿姐……
蜀王府门口。
乌压压的一片人早就在等了。
程昭阳早早就踮着脚尖张望了几次:“怎还没来?”
她身旁站着一高大强壮的男子,忍不住握住她手:“昭昭别急,想必快了。”
再往左,程福如今比前些年也消瘦了一些,只是面色一如既往的和蔼,如今也和大女儿一样,透露几分焦急。
好容易,街角乌压压的马蹄声靠近。
蜀王再也无法压抑心中激动,几步踉跄下了台阶,竟是差点儿不稳,程昭阳立马上前扶住,自己却也按捺不住,同时朝队伍快步迎去。
队伍最前面,程远已下了马,程皎皎听到动静,也早早就忍不了了,瞬间掀开了马车,视线一亮,自是遥遥看到了最前面的两个身影。
鼻尖一酸,眼眶也有些模糊了。
“父亲……”
她预下车,身形也有些不稳,被金果及时扶住。
两边脚步都已最快,几步的功夫,程皎皎便行至蜀王跟前,她立刻就要下跪,却又被一双手及时托住。
“父亲……!”
“麦麦……”
父女两人泪如雨下,情绪竟是一时半会都收不住了。程皎皎如同久未归家小鸟,一朝回了温暖的巢穴,竟在蜀王怀中泣不成声。
蜀王轻拍女儿后背,也是老泪纵横。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程昭阳在旁亦是。
她身后站着她的夫君,贾拓,程远身后的陈晟齐宇,也一同止步。
程皎皎在父亲怀中哭够之后又转而看向程昭阳:“阿姐……”
程昭阳也如父亲一样,将妹妹揽入怀中:“回家了,麦麦,回家了……”
久未归家,在亲人的怀抱当中,程皎皎几年的漂泊此刻才终于有了停港之时。
心里蓦地安稳下来。
第40章 请客(2更合1)
蜀王府。
程皎皎与家人一道在自家聊了足足一个时辰, 这期间,蜀王自然为女儿早早准备好了接风宴。
包括此行一路前来蜀州的士兵将领们, 都受到了蜀王极其丰盛的款待。
这一路也算辛苦,陈晟没想到蜀州的食物这般好吃,当下便在席上吃得抬不起头来,程远和齐宇也差不多。
陈晟一面吃,那边的话也不断地飘进自己的耳中。
“麦麦,都是父亲的不好, 当初在陛下攻宁州之前就应该接你回来,是父亲无用……”蜀王十分惭愧,这样的话都说了来来回回不知几遍。
程皎皎摇头:“当时形势那般紧张,贺垣不可能放我离开, 和父亲无关。”
蜀王叹气:“后来我们知道怀州胜后,更是担忧于你, 虽然立刻就让阿远前去接你, 可想必你在晋阳, 也受了不少委屈吧?”
委屈吗……?
程皎皎细细回想了一下。
倒是也还好……
如果睡了几晚铜雀楼和金笼算委屈的话。
“父王, 我们不说这些了好不好~”程皎皎从进屋开始便听得父王一个劲儿的叹气, 她心里明白的很, 在宁州未破之前, 贺垣不可能放她离开, 而在怀州破了宁州的第一时间, 她父亲就已经归顺蜀州了。
父王的归顺,既是为了蜀州的百姓,同样也是为了她。
这一点程皎皎早就看清楚了。
程昭阳此时眼睛还是红红的, 缓了缓之后道:“也是,既然小妹已经回来了, 过去的事情就不说了,小妹,快吃饭,家乡味你好久都没尝过了。”
程皎皎笑着点头,这是实话。
此刻的她什么都不想思考,只想着和父亲阿姐说说心里话,唠唠家常。
哦……还有一件事。
那个老妇呢?
程皎皎问了一句。
程昭阳的神色也变了变:“去了大巫庙,明日方归。”
程皎皎笑了笑,一点都不惊讶。
她这个祖母啊,这辈子最信的有两个,一个是她自己,莫名其妙的自信,另外一个就是信蜀州的大巫师。
蜀州的桦山上有一座偌大的大巫庙,里面的大巫师很是有名,据说是可以请神上身求占卜,很多蜀民都十分信奉。
但是她这位祖母程王氏,已经对巫师信奉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每月两次供奉朝沐,是从来都不会缺席。
天大的事都耽误不了。
程皎皎毫不怀疑,哪怕明日蜀州发大水,她祖母都要让人抬着上山去求大巫师停雨,她程皎皎算什么。
不过这也好,今晚懒得去和那老妇周旋。
全家人吃过团圆饭后,蜀王将此行所有的人吃住都安排好了。
看见陈晟,蜀王自然十分惊讶,以上上宾待他,陈晟受宠若惊。
等人走后,蜀王才问:“为何是陈将军护送你回来?”
程昭阳也有些意外:“原本你一个人在宁州的时候我都急疯了,生怕严家……哦,陛下为难于你,见此情此景,倒是还好……?”
对于此事,程远有话说。
“陛下挺好的,我们走的时候,总觉得陛下还不乐意。”
程远这话说完,殿内的人都惊了一瞬,程皎皎连忙解释:“有前因后果,我慢慢给你们解释吧……”
连日赶路,今日又说了许多话,程皎皎有些累了。
程昭阳忽转身朝自己的丈夫笑了笑:“今晚我想和我小妹同住,你先回去吧。”
贾拓自然道好。
程皎皎看向她身后的那个男人,微笑道:“姐夫,多谢啦。”
贾拓还是笑:“小妹无需客气。”
程昭阳和程皎皎一道回了她的花间殿,这里是程皎皎出阁之前的宫殿,如今已经被全部重新修整,程昭阳拉着妹妹笑着走进去:“你看看,都按照你从前的喜好全部布置过了,如果你还缺什么,随时吩咐丫鬟们准备就是。”
金果银果跟在后面,瞧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场景,眼眶都红红的,后面还跟了八九十个丫鬟,都是从前伺候过程皎皎的,也摸得清她的脾性。
“谢谢阿姐……很好了。”程皎皎自然十分感动。
程昭阳摸了摸她的头:“你同我还这么客气,当真生分了,一会儿要好好‘教训’你一下。”
程皎皎咯吱咯吱地笑:“好好好,我错了……”
姐妹俩一同沐浴歇下,程皎皎在出嫁之前就有一张偌大的拔木床,特别精致,此时此刻,她穿着柔软的中衣,一头青丝梳顺之后垂在脑后,整个人贪恋又放松地趴在自己的大床上:“我好想你啊……”
程昭阳此时也刚沐浴完出来,见到之后笑道:“还是家中好吧?”
程皎皎在偌大的拔木床上打了个滚儿:“好,太好了!我有些认床,还是颇为想念它!”
程昭阳晓得妹妹这几年过得不大好,并没有接话戳她的伤心事,只是笑道:“回来就好,阿姐回头给你继续添置些,让我们小公主住得最是舒心。”
“很好很好了阿姐,不需要添置了。”程皎皎忽然翻个身趴在床上,还往里挪了挪,拍了拍外头示意程昭阳也一道上来。
程昭阳躺了下去,两姐妹又和从前一样头挨着头,睡在一张床上。
程昭阳语气又变得十分感慨:“小妹,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不瞒你说,从得知陛下进攻宁州那一刻起,我和父亲就在担心你的安危,父亲毫不犹豫就决定归降,只求蜀州百姓安定,你能平安归来……”
程皎皎嗯了一声:“我明白。”
“你十五岁就离家了,如今也是大姑娘了,终归来说都是阿姐不好,一想到你在外头可能受的苦,我也实在是彻夜难眠……”
程皎皎又翻了个身看向她:“阿姐怎又说这个,这些年了你怎么心中总记挂着?”
程昭阳眼圈红红的:“怎么能叫我不记挂呢?若说你第一次出嫁倒也罢了,可谁知后头又会发生那么多事……阿姐对不住你……”
程昭阳比程皎皎大,按照年岁,其实当初老怀王和蜀王最初的商议,原本是想将十六岁的大女儿嫁去怀州,可谁料,程昭阳先一步喜欢上了贾拓,两人在那之前便暗许了终身……
程昭阳这般做,其实也是因为那老妇当时也有了将程昭阳送出去的想法,她胆子大,敢爱敢恨,想到什么便去做,不受任何人掣肘。
她和贾拓的婚事成了之后,程王氏将主意又打到了程皎皎身上,蜀王无奈,迅速嫁女。十五岁的程皎皎不过刚刚及笄,便一个人北上去了怀州。
程昭阳叹气道:“现下来看,当初你若去了怀州能安稳过,如今也该是这天下的皇后了,只可惜那年你又……父亲每每想起这事,都觉得万分对不住你……阿姐也是……”
程皎皎摆手:“不说这些了阿姐,什么皇后不皇后的,你知道那个宁州的巫师说我什么吗?他说我克夫……笑死了,要是我真一直在严家,最后严家还不一定能一统北方呢。”
程皎皎笑道。
只是这笑落在程昭阳耳朵里,全是心酸和自嘲。
她别过头去又擦了擦眼泪:“好了好了,不说了,这次回家来之后就好了。”
程皎皎想起一事,苦笑:“怕也没有那么简单。”她没有打算隐瞒,而是将张荃和自己说的话全和阿姐说了。程昭阳闻言后大惊!
程皎皎:“这事我下午没在饭桌上说,也是不愿外人听了去……怎么说呢,这也是咱们的家事,也是丑事,要是传出去,咱们家还落个逆贼的名头,可是阿姐,明天我一早就要和父亲说的。”
程昭阳气急败坏,怒道:“当然要说!这老不死的东西,现在还惦记着她的春秋大梦,我呸!就合该让她再病一阵子,醒来就作妖!”
程皎皎:“……”
她阿姐可真是生猛。
程昭阳说完之后又安慰妹妹:“你不担心,这件事阿姐会帮你的。”
程皎皎得了长姐这话,心头轻松不少:“谢谢阿姐!”
程昭阳语气又温柔了下去,又问了问她接下来的打算。
程皎皎还是那番说法,还讲了自己这三年师从了仲神医的事情,程昭阳惊呼:“这可真是太好了,我们家也有了位小神医了!”
程皎皎不好意思道:“没有那么夸张,只是开个药铺还是应当可以的。”
程昭阳笑了:“这还不好办,阿姐手下的铺子就有好几间,明儿我们就去上街,看上哪个送你就是!”
程皎皎大喜:“那可太好了,谢谢阿姐!”
两姐妹对视一笑,有说不完的私密话,屋内的灯直到后半夜才堪堪灭了下去……
……
次日,程皎皎睡了个香甜无比的懒觉。
醒来程昭阳已经去见过蜀王了。
她不晓得阿姐和父王说了什么,但早膳的时候,蜀王便直接告诉程皎皎不必操心那事,他已经和张荃密聊过,不会允许那老妇作妖。
程皎皎甜甜一笑,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当然不晓得蜀王这次的决心和安排,程王氏在从大巫庙回来的第一时间就被蜀王下令软禁在宫里,至于程皎皎想不想去拜见,看她的心情。
张荃的倒戈明显还是有些用处,一些私下和程王氏来往甚密的大臣都被约谈。
至于这些事,程皎皎一概不知。
到了蜀州之后,护送她回来的人也大抵完成了任务,陈晟在蜀州好吃好喝了两日,一日同程皎皎撞见,两人都愣了一下。
“陈将军。”程皎皎先叫住了人。
陈晟行了个礼。
“最近陛下可有来信,我送去的药可收到了?”
陈晟:“有来信,药收到了。”
程皎皎等了一会儿,“然后呢……?”
陈晟:“没有然后了。”
程皎皎:“……”
“陛下没说服用之后的感受?也没说别的了吗?”
陈晟也怔了一下,恍然大悟:“原来郡主这般关心陛下!郡主放心,依陛下的习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想陛下身体应已好了!”
程皎皎彻底无语了。
这位大将军真是一根筋,不晓得严莹怎么会……
“是吗……那就好。”那药只是拖延,蛊毒定是没有完全清除,否则师弟也不会同她一起来蜀州了,只是严炔没说,想来也没有犯,至于其他的,程皎皎其实是想问,他什么时候走。
倒不是赶人的意思……只是陈晟的身份护送她本就不妥当,引得蜀州很多人也在猜想,见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程皎皎直接就问了。
“这一路多谢陈晟将军了,想来陛下应该也到了秦城,陈将军可要直接去秦城?”
陈晟顿了顿,“确有这打算。”
如果没有收到一个时辰前的来信的话。
想到那信中所言,陈晟笑了笑:“其实我护送郡主是其一,其二陛下也命我要去巡视南方十个州府和辖内县城,还有些忙,今日就要出发了。”
程皎皎懂了:“原来将军还有正事在身,那便不打扰了。”
陈晟拱手行礼,便带着手下出去了。
齐宇这时也走了过来,程皎皎见到他露出个大大的笑:“师弟!你来的正好,我打算在蜀州城内开个药铺,我阿姐已经替我选好了几间铺子,但我没什么经验,不如你一道帮我去看看……?
这次来蜀州,你左右没什么事,就帮我一道把药铺开起来吧,也是为民的好事,我身边没有个得力助手,拜托你了……”
齐宇无奈道好,程皎皎雀跃极了,也立马拉着他朝外走……
……
一连十日,从程皎皎回到蜀州又过了半月,她当真一心扑在药铺之事上。
只是她从前却是没有半点做生意的经验,凡事从头开始做起,略微吃力。
好在程昭阳、齐宇、小虎还有家中老管事程来都在,身边可支使的下人也多了些,倒是轻松了许多。
三月中,这药铺总算是张罗了起来。
只剩名字还尚未取好,程皎皎一时犯了难,今日又拉着齐宇出门,想多去走访一下找找灵感,顺便看看还有什么东西添置。
齐宇这两日倒是还有别的心事。
马车上,程皎皎一直与他在说药铺之时,包括开业之时日,也需要多加斟酌。齐宇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师姐,先不说这个,明日便是十五了。”
程皎皎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月中了……
情丝蛊最是活跃之时。
“上月我是服了师父的速救丸,不过我这没有多少了……”
齐宇一点都不意外,伸手从袖中取了一药瓶递过去:“师姐服这个吧,我刚研出来的,只是依然不能根治,不过我已去信大师兄,想必不日就有来信了。”
程皎皎两眼一花:“你去信给了大师兄?!”
“怎的?”
仲阳云有一关门弟子,储鸿,道是十分有天赋,也是程皎皎和齐宇的大师兄。
“师哥资历最深,师姐的情况稍微复杂,如果请师哥出手可更万无一失。”
程皎皎:“道理我是都明白的,只是……”
只是对上那位大师兄,她有点发怵。
师兄在医术上十分严格,程皎皎在宁州跟着学医时没少吃苦头。
哎。
不过写了就写了吧,事到如今能解蛊才是最有用的。
“这药比上次的效果好?我让陈晟给陛下送去些。”程皎皎打开药瓶。
齐宇:“我早上已经给了陈将军了。”
程皎皎松了口气:“还是你细心!”
齐宇笑笑。
程皎皎毫不犹豫,吞下一颗,这般就不必担心明日月圆,两人到了地方之后就下了马车。
最近程皎皎只要一头扎进正事里,常常就忙的脚不沾地,一上午过去,她和齐宇又是忘了吃饭。
直到程昭阳来寻,他们这才回过神。
程昭阳早上是去替她看日子了,面露喜意:“问过了,三月二十一是个好日子,可开业!”
程皎皎大喜:“那没几日了!我们得抓紧点。”
众人道好,程皎皎豪气一挥:“今日高兴,我请大家吃好喝好,铆足了力气再干活!”
金果银果还有小虎都高兴地笑了:“多谢郡主,我们就不客气了!”
几人去了蜀州城最好的酒楼,一进去程皎皎就点了个上好的包间,原本她看上了三楼最僻静雅致的一间,谁料店家说已经有客人了,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选了隔壁的。
临街,稍微有点吵。
不过无伤大雅,程皎皎点了一桌子的菜,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全是自己对未来的畅想和计划,齐宇和程昭阳都微笑地看着她。
蜀州百姓有眼尖的,自打程昭阳和程皎皎一道出现就能认出来,这便是蜀州最美二女,他们从前的公主啊!
一时间,想往三楼包间送金帛送礼物的大有人在,只是一一被程皎皎拒绝了。
这酒楼的招牌是甜甜花酿鸡和青梅酒,程皎皎明明点了,过了一会儿之后小二却来传话没有了。
还不止这两个,好些程皎皎爱吃的菜色都没有了。
程昭阳愣了一下,问:“怎么回事?”
小二苦着脸:“郡主,实在是不好意思,隔壁来了一屋子的贵客,方才先一步将本店的招牌全点了!”
程皎皎探头朝隔壁看了一眼:“他们能要这么多?”
小二:“这就不晓得了……”
程皎皎挥挥手:“算了,想必是外地的贵客,第一次来蜀州倒也正常,让给他们就是,免得传出去成了我们蜀州不好客,这边的菜色你看着上吧。”
小二连忙应下。
刚走,程皎皎又想起一事:“对了,我忽然想起这家有小戏台,可以来包间的,我去叫!”
众人都来了兴趣,可程皎皎又叫过小二时,那小二又苦着脸道:“实在是对不住,今个儿的小戏台也全被隔壁点了,现下三台全在那边了……”
程昭阳皱眉:“荒谬。他们那包间多大?一次唱三台,听得乱不乱?你怎么回事,是不是故意的?”
小二都快哭了:“郡主!您就是给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瞒您啊!要不小的、小的去问问?”
程皎皎这会儿心情也不大好了:“你去吧!”
坐下后她忍不住嘟囔:“哪里来的贵客,好大的场面啊!”
本来高高兴兴出来吃饭,谁料会有这么个小插曲,大家心情都有些不大好。
不过总的来说,也没必要因为陌生人生气,程皎皎很快调整。
可谁料,小二没多会儿又苦着脸来传话了。
且这次传的话才让程皎皎一下子变了脸色。
“那、那位贵客说,马上就让人过来,您今日的所有花费都可以记在他的头上……但要您去给他敬个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