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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天地之间,又只剩下了那一盏黄澄澄的油灯。

    “对。”

    许易水解释道:“床太窄了,不好睡两个人。”

    “加宽一下我们横着睡,你睡左边靠里头,我睡外边儿。”

    她平时要经常早起出门折腾土地。

    “中间待会儿我再搭个木板。”

    特殊情况下的大通铺,还隔了木板,也就算不得什么同床共枕。

    苏拂苓听出了许易水的意思。

    原来不是接受她了啊……

    意识到这一点,嘴里的粥好似都变得苦涩了起来。

    又哭了。

    一句话刚说完,许易水就看到苏拂苓低垂着眉眼,下一刻,豆大的水珠就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一边在碗里,另一边在被子上。

    不由叹气:“你怎么又哭了?”

    她做得还不够好吗?她都把自己的床分苏拂苓一半了哎!

    就她和苏拂苓这样的关系,观音都得说她一句菩萨心肠!

    “我没有。”

    苏拂苓克制地仰头,吸了吸鼻子,又别过脸去。

    许易水在叹气,还说她又哭了,是不是觉得她烦了……呜……

    正伤心着,额头上忽然传来一个温热的触感,正是许易水的掌心。

    许易水的手带着轻微的薄茧,苏拂苓的皮肤光滑细腻,因为低烧带着些红意。

    就像是木头触上了豆腐。

    可豆腐只是呆住了,苏拂苓一动不动,眼泪忽得停了,只觉得还有些晕乎乎的头变得愈发烫了起来。

    “还有些烧。”

    许易水收回手,手背在自己的额头上贴了贴。

    哭就哭吧,病别还反复折腾就行。

    低下头,苏拂苓手里的竹碗已经空了大半,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底粥。

    “还吃吗?”许易水问道。

    “吃!”

    苏拂苓是真的饿。

    “有力气么?”许易水看了看,“能到桌边吃吗?”

    苏拂苓忙点头:“可以!”

    比起刚才,她现在感觉已经好太多了!

    说完,苏拂苓就撑着身体,想要从床上起来。

    忽得身边有风,腿边有什么东西一重,紧接着是许易水的声音:

    “把衣服穿上。”

    那是一件有些厚实的冬衣,被许易水丢在了她手边,布料并不柔韧,摸着甚至有些粗糙,是非常寻常的农家布衣。

    是许易水的衣服。

    苏拂苓抿了抿唇,小心地摸索着衣领和衣袖的位置,将衣服往身上披。

    洗过的衣服,有干净的皂荚气,苏拂苓摸到了补丁,这衣服许易水应当穿过很多次了。

    完全罩上的时候,鼻尖就能闻到那股被太阳暴晒过后的稻谷味儿,带着莫名的凛冽和强势。

    是许易水身上的味道。

    有点像……被她抱在怀里……

    只是这么一个念头,苏拂苓便悄悄红了脸。

    幸好她本就有点发烧,刚睡醒,应当不会被人看出来。

    “还没好吗?”

    晚饭吃得简单,白粥配咸菜。

    但顾忌着苏拂苓的病,许易水没用坛子里先前就做好的咸菜,而是额外掐了小青菜的菜薹。

    这大概是今年的最后一波青菜薹了,过几天就得都铲掉,该种玉米红薯还有黄瓜丝瓜那些菜了。

    春日的菜一天一个样,许易水挑着的尖儿上的菜杆子,还将皮扒了喂给大花公鸡啄,只留下最嫩的那部分。

    加水在锅里煮熟,然后捞起来晾凉,再用生姜大蒜和盐等作料拌一拌,腌上那么半个时辰的样子,就完全入味儿能吃了。

    只是许易水已经将饭菜端上桌,苏拂苓还没过来。

    不由疑惑地扭头一看,许易水没忍住笑出了声:“噗——”

    许易水的身量一米七接近一米八的样子,要比苏拂苓挺拔不少,冬衣更是会做得宽大一些方便在内里加衣物,苏拂苓眼睛看不见,很多时候都是依靠触觉去判断的,比如用手去摸,但许易水的衣袖对她而言太长了。

    于是乎,穿着衣服的苏拂苓脸上带着茫然,但身体却很努力地在和袖子做着斗争,两只手一上一下,一左一右,来回摩擦,晃荡着想要从袖口伸出来。

    像小孩儿偷穿大人衣服,结果被缠住了似得。

    “你的衣服太长了。”

    大概是听见了许易水的笑声,苏拂苓的动作停了下来。

    灰白的眼睛一眨一眨,苏拂苓认真地解释事实。

    但落在许易水的耳朵里,就带着一种莫名的委屈。

    娇气。

    许易水淡笑着走近。

    手尖尖传来一股力,苏拂苓茫然,下意识地想往回缩手。

    “别动。”

    是许易水的声音,一边说,还一边隔着袖子把她的手拉直了。

    许易水在给她挽袖子。

    一圈,两圈。

    苏拂苓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睫毛尤其细长卷翘,此时因为紧张,两簇长睫不停地松开又拥抱在一起。

    很快,苏拂苓的手便得见天光。

    “谢谢。”

    “客气。”

    许易水的声音有些沉,挽好之后便松开了。

    只有苏拂苓还在在意着那一瞬间的指节划过手背,大概是因为速度快,所以显得格外烫人。

    “过来吃饭吧。”

    “哦,好!”

    许易水熬的白粥很好喝,柴火粥,不会过分浓稠,但也没有清汤寡水的感觉,是很绵润的口感。

    许易水拌的这个咸菜也很好吃,雨后的小青菜水头总是很足,吃起来口感特别香脆,酸甜爽口,似乎是刚腌的,并没有太咸,搭配白粥,很开胃下饭!

    ……许易水就是很好。

    可她不喜欢她了……

    苏拂苓一直捧着碗,许易水还以为她是太饿了,也没太在意,但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捧着碗遮着半边脸。

    她先前吃饭好像……没有这个习惯吧?

    许易水疑惑地皱了下眉,难不成是因为没有肉?

    她记得苏拂苓很喜欢吃肉。

    她也很喜欢吃肉,谁会不喜欢吃肉。

    “你身体还没好,不适合吃太荤腥。”许易水道。

    “嗯。”

    慢慢放下碗,苏拂苓点了点头。

    “谢谢。”

    谢谢她为她考虑。

    她现在,嘴里好像只剩下这两个字可说了。

    许易水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又触到了对方哪个开关,眼见着苏拂苓的眼眶又红了。

    “我给你取了个名字。”

    许易水赶紧转移话题。

    “柒。”

    “嗯?”苏拂苓抬起头,询声朝着许易水的方向望了过去。

    “是七号的七吗?”

    七号,是苏拂苓在那批被送来上河村的罪奴里的序号。

    许易水摇了摇头,拉过苏拂苓的手,在她的掌心比划,写下了一个“柒”字。

    “是七文钱的柒。”

    许易水买下苏拂苓,花了七文钱。

    七和柒,其实是一个意思。

    但柒比七要更庄重,更正式。

    掌心里还残留着指尖划过的感觉,苏拂苓不由握了握。

    “你到上河村那天是三月十二,正是清明过后。”

    许易水道:“所以,以后你就姓苏吧。”

    不姓许,姓苏吧。

    苏拂苓:?

    清明和姓苏……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但许易水的语气听着倒挺轻松高兴的。

    姓苏,便姓苏吧,大概是不想让自己跟着她姓。

    想到这,苏拂苓也没再追问原因。

    吃过饭,许易水便让苏拂苓继续去躺着养病,自己则去洗碗。

    铁器擦过铁器,紧接着是舀水和倒水的声音。

    苏拂苓对这一套声音很熟悉,是许易水揭开了顶罐,正在打热水,准备擦脸和洗脚。

    那……苏拂苓坐在床边,没脱鞋。

    她也是要洗漱的。

    但,要怎么和许易水说呢?

    之前她都是自己悄悄地用桶里的凉水洗的,现在如果要睡床上的话,肯定会吵到许易水吧……

    “洗脸吧。”

    苏拂苓还在犹豫,手边就递过来了一条冒着热气的毛巾。

    “谢,谢谢!”

    毛巾是新的,苏拂苓能摸得出来。

    “哗——”

    水声倾泻,紧接着木盆氤氲着水汽,落在了苏拂苓的脚边。

    “你自己洗。”

    是许易水的声音。

    “擦脚的帕子在这儿。”

    身边的床沿搭上了一块儿布,许易水将她手里的毛巾拿走了。

    “洗脸帕我就搭在门外的竹竿上。”

    这是告诉她位置,方便她以后找,苏拂苓接话:“好。”

    “一起洗吧。”苏拂苓捏了捏裤腿,摸着将裤脚挽起,正在脱鞋。

    “你先洗。”

    许易水点了灯,黄光照在白嫩的脚上,晃眼睛得很。

    女人侧过了身体,站在箱笼前去找被子。

    等苏拂苓洗好,许易水这才将木盆端去了板凳前。

    狭小的草棚里,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只剩下些许水声在晃荡着。

    像人心里,悄悄泛起的春日涟漪。

    苏拂苓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不对,许易水这样细致的照顾她,就是梦里也不曾有过。

    或许遇见许易水,就已经是一场令人奢望的美梦了。

    天地之间,又只剩下了那一盏黄澄澄的油灯。

    静谧的草棚里,仿佛有一股涌动的暗流在徘徊斡旋。

    “嘎——吱——”

    是许易水坐上床的另一边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

    苏拂苓蜷着腿,缩在被子里,习惯性地侧头,用耳朵去听声音,放在腿边的手张开又握紧,握紧又张开。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

    “你先说——”

    “你先说吧。”

    苏拂苓下意识谦让,但又是同时,许易水也在谦让。

    一些没用又恼人的默契。

    顿了顿,苏拂苓选择了先开口:

    “你盖这么薄的被子,可以吗?”

    纤细的手跨过间隔的木板,捏了捏被角,苏拂苓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这边的被子要比许易水那边的被子厚实上许多。

    许易水给她*盖的是冬被,自己盖的那床,应该是夏被。

    “可以。”

    许易水的声音听着有些冷沉:“我不是你。”

    她可不会像苏拂苓一样脆弱。

    苏拂苓:“……”

    她是不是被内涵了?

    “我说完了,”她说可以的话,那就可以吧,苏拂苓乖巧道,“你刚才是要跟我说什么?”

    果然是极好的教养,许易水的视线落在苏拂苓脸上,女子正歪着脑袋瞧她,油灯的光明明灭灭,让人看不真切她眼睛的不同,若是她没瞎,应当也有如此灵动。

    话说完了居然还要报备一下,挺有礼貌。

    “后天季翠翠家摆酒,”许易水道,“请我们去吃席。”

    “是成婚吗?”苏拂苓记得,和自己一起到上河村的罪奴,一共有十一个,都是许了人家的。

    季翠翠买的是……三号?

    许易水:“嗯。”

    “成婚了好。”躺在枕头上的苏拂苓不由喃喃,“真好……”

    “啊嚏——”

    第二天一大早,苏拂苓是在许易水的喷嚏声里醒过来的。

    人还没清醒,脑海里就不由回荡起了许易水声音冷沉说的那句:“我不是你。”

    苏拂苓:“……”

    “有人在念叨我。”

    一个喷嚏结束,许易水就看见床上兀地坐起来一个人,白嫩的脸窝藏在乱糟糟蓬着的头发里,灰白色的眼睛无辜地四处乱瞟着,没有焦点,但一看就知道是在询声找她。

    苏拂苓听见了许易水的声音和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

    “哦。”

    不信。

    许易水也没管她信不信,解释一嘴,这有点尴尬的一出就算过去了:

    “粥我弄好了,你还没好全,可以再多睡一会儿,待会儿起来了自己端出来吃就行。”

    苏拂苓点头:“你要去开荒吗?”

    许易水:“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许易水没有为苏拂苓解惑,已经拎起出头离开了草棚。

    这两天下雨,村里开荒的事情已经暂停了。但农活儿是做不完的。

    许易水准备趁着这个时间先去把村长给他说的那片宅基地开出来,后头的那些斑竹啊什么的,该砍的砍一砍,该规划的也得规划起来。

    等天气再稍微好一点的时候,就可以计划着,把房子修起来了。

    草棚里地方小,连床都只有那么一张,一直这么和苏拂苓将就着,也不是个事儿。

    梦里没有什么时间感,但从她们穿的衣服和周围的菜地来看,苏拂苓应该是在过年前后开始恢复记忆的,明年的差不多这个时节,恢复了眼睛的苏拂苓拿走了她的钱,离开了上河村。

    还有将近一年,衙门那边她托衙役留意着消息,平日里进镇上也时不时问一问,注意着。

    但她眼前自己的日子,也不能被耽误。

    也得好好过下去。

    ……

    “睡吧。”

    下过雨的地,泥巴都黏锄头,许易水开了一天的宅基地,累得腰都有些直不起来了,倒完洗脚水,就想立马躺在床上。

    倒是苏拂苓,还在床的左半边端坐着,一副忐忑的模样。

    “你……”苏拂苓抿了抿唇,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手摸上隔在中间的木板,“你要不把这个撤了吧。”

    “我们一起盖这个被子。”

    苏拂苓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被子,为这床被子的主人展示它有多厚实。

    “最近下雨,夜里凉。”

    所以,不要木板,一起盖厚被子吧。

    许易水顿住,转过头看向苏拂苓认真的脸,没说话。

    依稀记得,梦里的苏拂苓,最开始是有些抗拒甚至害怕她的靠近的。

    可是现在……是什么改变了她?

    第26章 你说这易水到底是开窍了还是没开窍?

    “你要是生病了,那我怎么办?”

    “开荒怎么办?”

    “我没法像你照顾我一样照顾你……”

    见许易水一直不说话,苏拂苓是真的有些着急了,就连不愿面对自己是拖累,也承认了下来。

    “咔——”

    终于,有一个声音回答了她。

    泾渭分明,横亘在两人之间隔阂着的木板,在苏拂苓的主动劝说下,被许易水指节分明的手摘取了下来。

    “睡吧。”许易水将木板放到床下。

    苏拂苓终于松了口气:“好!”

    一边说着,一边将身上的棉被往许易水那边推过去:“你也盖。”

    许易水:“嗯。”

    先前是凭借着一股担心的劲儿,所以才鼓足了勇气,可当那股劲头过去,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后,苏拂苓这才意识到,自己都主动提了些什么。

    这下,她们可是扎扎实实的同床共枕了。

    许易水睡姿很规整,直愣愣地躺着,两只手放在身侧,虽然木板不在了,但却依然和苏拂苓保持着两拳左右的距离。

    “你……”苏拂苓紧张地扣手,喉咙有些口渴,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

    只是话音刚刚说出口,便隐约听见了身旁平稳的呼吸声。

    许易水……睡着了吗?

    这就睡着了??

    我!她!这!

    没来由的,苏拂苓的心头升起了些许挫败之感。

    大睁着眼,苏拂苓怎么也睡不着。

    草棚的屋顶简陋,风一吹过,就能听到簌簌的稻草摩擦的声音。

    静谧。

    忐忑。

    悸动。

    不安。

    有人心跳如鼓。

    有人小心翼翼。

    有人不动声色。

    有人百感交集。

    无端蝶恋花心动,摇落东风第一枝。

    没有人知道谁是什么样的心情。

    没有人明晰对方是怎样的心情。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味道,身体的间隔,却挡不住气息的亲密缠绵,一个是烈日下的稻谷,一个是冬雪里的冷梅,完全不相关季节,完全不相干的事物,此时却搅和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在黄灯一盏的小草棚里,缓慢流淌,相持相依。

    ……

    “……老许。”

    “老许——!”

    一大清早,屋外便传来了季翠翠响亮的呼喊声,话音里带着藏不住春风得意。

    “砰砰砰!”草棚的小破门被敲得直响。

    “老许!你别睡了!”

    “快些起来,给我帮帮忙!”

    今天是季翠翠摆酒的大日子,季家人格外忙碌,但就算是齐齐上阵,人手也是不够的。

    许易水作为村里的年轻人,平时又和季翠翠关系最为亲近,这种时候,自然是要去搭把手的。

    “知道了。”

    本来就累,还绷了一晚上的睡姿,许易水难得迷糊,一边抓着脑后的头发捋了捋,一边从床上爬坐起来,回应季翠翠:

    “知道了!”

    “我洗把脸就过来!”

    “好!”听见她回声,季翠翠这才止住了敲门的手,“那你快点儿啊,别忘了!”

    “早饭也别做了,直接过来吃,家里都煮了的。”毕竟再怎么样也是帮忙,季家这点礼数还是有的。

    许易水:“好,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

    苏拂苓显然也被季翠翠的这番动静给吵醒了。

    正默默地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懒懒散散地揉眼睛。

    两个人都睡得很规矩,一动不动,怎么睡着的,醒来还是那个姿势。

    许易水松了口气:“你是现在跟我过去,还是待会儿我来接你?”

    “我跟你一起过去!”苏拂苓忙道。

    “那就起来洗漱。”

    “那你可以帮我梳一下头发吗?”

    季翠翠摆酒,人肯定很多,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和许易水一起出现在上河村村民面前,苏拂苓希望自己的形象能稍微好一些。

    “……”

    季翠翠的家在靠近水井但偏向村口的那个方向,离祠堂不算远,但也不算太近。

    许易水和苏拂苓来得算是早的,卯时都还未到的样子,天色都还没亮开,远远的就能听见欢声笑语,看来是已经有其他人先到了。

    “易水!”迎面正好遇上张大娘子,笑着朝两人招呼,“你们也来啦!”

    下意识的,张大娘子的视线就落在了许易水身后半步的苏拂苓身上。

    女子梳着简单的小髻,一手捏着根青色的拐杖,另一只手被许易水抓着手腕带着引路。

    身上的衣服是靛蓝色的,有些旧,应当是许易水先前的衣服,洗得很干净。

    村里人倒也不讲究这些,都是庄稼人,谁家的衣服没几个补丁。

    “张婶娘。”许易水也点头朝张大娘子打招呼。

    苏拂苓有样学样:“张婶娘。”

    “哟!谁家的小娘子这样出挑?”

    远远的就听见另一个调侃的女音,穿着身麻色的衣裳,身上围着围裙,手里正提着一筐子菜。

    季翠翠的母亲和娘亲家里都是两姊妹,这是季翠翠娘亲的妹妹,季翠翠的小姨王蔓青。

    “蔓青!”张家娘子笑着打招呼,走上前就帮忙提菜。

    王蔓青也不客气,真就将手里的筐子分了一半给她。

    “王姨。”许易水朝女子点头,按理说她年轻应该去搭手提菜,但她还牵着苏拂苓。

    苏拂苓没来过季翠翠家,这会儿院子里在为酒席做准备,人多东西也多的,她要是松开了,走不了两步苏拂苓就得撞到。

    逡巡着声音,苏拂苓也朝王蔓青点头,跟着许易水一起喊了声:“王姨。”

    到底是新面孔,王蔓青的视线停留在苏拂苓身上打量着,又看向许易水:“这就是……你家那个?”

    也没办法说不是她们想的那样,许易水点了点头,介绍道:“苏柒。”

    “苏七?”王蔓青的脸色变了变,不过到底是成年人,藏得很好,“苏七行啊。”

    “这名儿好记!”

    一边说,一边和张大娘子对视上,眉眼递消息,显然都是觉得这样的名字有些太过轻慢了,足以说明许易水对这个娘子并不满意。

    “原来是叫苏七啊,”张大娘子比王蔓青要会来事不少,语气里还是带着笑,“我上次都还没来得及问你名儿,现在才知道呢!”

    “那可巧,”王蔓青接话,“我这一来就知道了!”

    所谓欢声笑语,便是这么或客套或亲密,半真半假半捧着,捡着好听的话夸出来的。

    “在外边儿站着干嘛呀?!”

    季家的院门口站出来个人,穿了身暗色赭红的衣衫,看着分外喜庆,正是季翠翠的娘亲王蔓红。

    “来了,姐!”

    王蔓青立马答道,一边招呼着几人:“走走走!进屋里坐!”

    苏拂苓大约是不太适应如此热络的场景,比平时还要拘谨几分。

    隔着衣袖,许易水捏了捏她的手腕,安抚她放轻松:

    “走吧。”

    苏拂苓忙不迭点了点头。

    季家给来帮忙的人准备的早餐是米酒面片汤圆一起煮的糖水。

    糯米粉和面粉分别搓揉成团,糯米团便搓成一个个的小汤圆,面粉若是圆溜的便不好煮透,所以一般都是扯成拇指大小的一个个小疙瘩片儿。

    季家还额外计划了给每个人煮一个鸡蛋,只是这个计划好像出现了一点儿小插曲。

    到了别人家中,照例来说是得和主人家打声招呼的。

    许易水带着苏拂苓到厨房边打招呼的时候,季翠翠和母亲季丽蓉还正在洗鸡蛋。

    “这个时候放进去煮,怕是来不及了吧?”季翠翠的奶奶一边烧火,一边担心地念叨,“先前就说了早点煮,早点煮,非得拖,现在好了。”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这边季丽蓉也在瞪季翠翠:“之前就让你把鸡蛋先煮上,也不知道你是听了哪门子的耳旁风。”

    “我揉好面都说来剥鸡蛋了,一看鸡蛋还在篮子里,洗都还没洗!”

    “那我不是事情多忙忘了嘛。”

    季翠翠也懊恼,一边扣脑袋,一边嘟囔着嘴:“没事没事,大不了直接敲进锅里煮嘛。”

    “不行不行,”王蔓红听了,立马拒绝,“那多不好看!”

    难得办个大喜事,可不得注重些颜面,蛋直接敲锅里煮显得少不说,还容易有浮末,撇都撇不干净,不好不好。

    季翠翠的母亲季丽蓉一向是个直脾气,还很容易着急的性子,尤其讨厌发现问题提出问题但不能解决问题的时候。

    果然,下一秒季丽蓉就给王蔓红丢了个白眼:“你就知道好看!”

    到底是枕边人,王蔓红也有办法治季丽蓉,拍着手轻声又说了几句,屋子里的人再调侃一番,季丽蓉的面色果然缓和了下来。

    只有苏拂苓,吓了一跳,一把拽住许易水的胳膊:“是吵架了吗?!”

    “没有,”看着往自己身后缩的人,许易水拍了拍苏拂苓的手臂,“是季翠翠的母亲和娘亲在开玩笑。”

    谁说互相指责不是一种沟通方式呢。

    就是问题还没解决。

    见季家人还有些争执抱怨,她倒是想起了一个解决办法,许易水看了两眼苏拂苓:“你自己可以吗?”

    “你要去帮忙吗?”苏拂苓两只手握着拐棍的另一头,有些局促不安。

    许易水本就是来帮忙的,她也不能让许易水就陪着自己,但若许易水真的不在身边,又……确实没有安全感。

    苏拂苓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扣手。

    “嗯,”许易水四下看了看,给苏拂苓找了个靠角落的凳子,“你在这里坐着,我一会儿就过来。”

    有了可以坐着不动的地方,比站着要感觉安全很多,苏拂苓松了口气,她还真怕许易水直接给她丢在人群里:“你去吧。”

    “翠翠。”

    安顿好苏拂苓,许易水走到厨房边儿朝季翠翠招手:“你过来。”

    “老许!”季翠翠倒是听见了,只以为是在打招呼,也挥了挥手,“你等一会儿哈,马上就吃早饭了。”

    许易水:“……”

    “不是,”许易水继续招手,“你过来。”

    季翠翠这才明白过来,许易水是有话要说,三两步走到她身边:“怎么了?”

    “你在顶罐里加半瓢冷水,然后把洗了的鸡蛋直接放后面顶罐里煮。”许易水刚才就看过季家的灶上了,后顶罐的蒸汽很凶,应该已经烧开了,鸡蛋直接放下去容易煮裂,得先加冷水。

    “这样前面煮汤圆面片,后面煮鸡蛋,节省时间一些。”

    季家着急,无非就是马上厨子她们要过来了,到时候就要准备杀猪杀鸡鸭那些事情,早饭吃不上的话,就太失礼了。

    “顶罐里煮?”季翠翠皱眉,“那不行,那不得煮一炷香才能熟啊!”

    顶罐毕竟是灶台靠后,煮东西向来要比锅里慢一些。

    “你听我说完嘛。”

    许易水道:“你把鸡蛋煮下去,水烧开了之后再把它们的壳敲破——”

    “敲破?”季翠翠一脸的你逗我玩儿呢,“我要真敲破我阿母非得打死我不可。”

    蛋有团圆的寓意,常规来讲是不能敲破了煮的。

    “对,敲破,然后你再盖上盖子,一盏茶的功夫鸡蛋我包你熟得透透的。”

    许易水表示:“反正这么快,用不用看你。”

    “我是觉得赶不上时间,可能你更容易被季婶儿打死。”

    季翠翠看了看许易水,又看了看厨房里还有些急的几个人。

    “你说的是真的?要是不行我阿母打我的时候,我可就说是你让我干的了。”

    这口头上又赖又没担当的样子,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季翠翠没错了,许易水发笑,拍了拍胸脯:“包的。”

    这个办法还是……

    许易水脑子里兀得想起,在梦里,其实村里这几个罪奴最先办酒的不是季家,而是她。

    梦里,她怕亏待了苏拂苓,于是将修房子的一部分积蓄拿了出来,办了一场对于她而言足够体面,但对于苏拂苓而言怕是分外寒碜的席面。

    也是买了蛋来煮糖水,给帮忙的人当早饭,煮的时候时间有些紧,还是苏拂苓告诉了她这个法子。

    她问苏拂苓是怎么知道的。

    苏拂苓只是摇头,让她试试管不管用。

    结果是管用的。

    许易水侧头看向乖巧坐在角落,耷拉着脑袋,捏着拐棍有一搭没一搭地杵地的女子。

    有些人即使是失忆了,大抵也会存在一些原本的常识和本能。

    还是得想个办法,让苏拂苓再傻一些才稳妥。

    季翠翠去提议,季家人本来是不同意的,季丽蓉更是伸手就要打她,好在季翠翠及时地供出了许易水这个“主谋”。

    结果季家人将信将疑地,决定试一试。

    “易水不像翠翠,易水靠谱。”

    “对,许易水不会瞎扯,不然试试吧。”

    季翠翠:“???”

    你们忘了她以前上山下河,招猫逗狗烧人稻草树的时候了???

    鸡蛋在后面的顶罐里闷煮着,前边锅里水也烧开了,一个灶台四个人八只手,全在帮忙做汤圆和面片。

    呼啦啦地下锅。

    水蒸气伴随着熹微的晨光,升腾出一片香甜的滋味。

    “抬手。”

    苏拂苓听见了许易水的声音,乖乖伸出手。

    下一瞬,掌心便多了一个带着温热的碗。

    “这是?”

    “米酒汤圆面片汤,”许易水也端了一碗,“快吃吧。”

    滚开的水里现煮的汤圆和面片,临出锅前,加入醪糟米酒,再度煮开后,便盛出在提前切好了红糖,放好了剥壳鸡蛋的大盆里。

    汤圆软糯,面片柔韧,而醪糟米酒更会使得糖水在香甜的同时多了一点涩口的滋味儿,带着回甘余韵。

    刚出锅的糖水热乎乎的,苏拂苓一边吹凉,一边小口小口地喝了好些。

    “渴了?”许易水见状问她。

    苏拂苓摇头,露出个有些羞涩的笑:“很好喝。”

    摸到勺子,扒拉着去咬,嘴里咬着个滑溜圆乎的东西,皮子没什么味道,全靠糖水带甜,里头倒有些粉面。

    苏拂苓一下就吃出来了:“还有鸡蛋!”

    “两个!”

    “吃吧。”她的语气实在有些惊喜,许易水没忍住笑。

    只是笑意尚未蔓延开时,就又止住了。

    苏拂苓是当朝七殿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也就是失忆了,所以才吃个鸡蛋,都觉得稀奇得很。

    厨房门口,姑姑姑母婶婶婶娘姨姨姨母等一种吃糖水群众,正脑袋叠脑袋,身子侧肩膀,你撞一下我,我撞一下她。

    “哎,看。”

    “你说这易水到底是开窍了还是没开窍?”

    “她是怎么想的?”

    “不喜欢吧,不然怎么取苏七这么个名儿,一听就敷衍,还不是自家姓。”

    “那她咋还把自己的蛋给苏七吃了?”

    “搞不懂。”

    “我也搞不懂。”

    “年轻人,可能还没明白自己的心吧……”

    “哎,”张大娘子拍了拍王蔓红的肩膀,轻声道,“这吃了早饭,厨子她们就得摆阵仗了,你让人把苏七带去和蕊香一起做伴儿呗。”

    “左右蕊香这会儿不劳累,她们罪奴时一道过来的,也能说得上话。”

    “待会儿易水肯定得跟着到处忙,这苏七眼睛不方便,别磕碰着了。”

    王蔓红这会儿也在吃糖水,听了张大娘子的话,猛猛点头:“还是冉姐你考虑的周到,我这就去!”

    “你去什么去,”张大娘子笑,“你让季翠翠去,她都这么大人了,你事事帮她靠着哪儿行。”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

    季翠翠和许易水虽然一同长大,但也得多表示一下自己的贴心和为许易水考虑,这样两人的情谊才能长久,长久了才能互相帮衬着不是!

    苏拂苓是由季翠翠的妹妹季青青带进去的。

    “你扶稳哈,不准调皮听见没?”季翠翠拎着自家妹妹警告道。

    毕竟是季翠翠和蕊香的房间,许易水不太好进去,季翠翠又不好扶着苏拂苓引路。

    最后自然就由八岁的季青青代劳了。

    “许阿姐,她们都说你是瞎子,是真的吗?”

    这是许姐姐的娘子,那就应该叫许阿姐了!季青青一边牵着苏拂苓走进屋,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她。

    小孩儿真没礼貌。

    苏拂苓脚下一顿,面色不大好。

    “许阿姐你小心脚下,”季青青又道,“有门槛。”

    纯好奇?无恶意?

    苏拂苓抬脚,跟着季青青的牵引跨过门槛跟着往里走。

    “许阿姐你真好看。”

    季青青的脑袋似乎还在往她的胳膊靠,嗅了嗅:“还香香的!是擦了香膏吗?!”

    好吧,其实小孩子也还是挺可爱的。

    “许阿姐,你怎么不说话?”

    “你是哑巴吗?”

    苏拂苓:“……”

    “许阿姐,”季青青停下脚步,松开了苏拂苓,嘎吱一声把门推开,“我们到啦!”

    “谢谢。”没了季翠翠的牵引,苏拂苓只能停下脚步,手往边上摸去。

    这……应该是个门框。

    季青青已经跑了进去:“阿姐,阿姐!”

    “姐姐让我把许阿姐带过来和你一起玩儿!”

    房间里新添了柜子,被面也是崭新的,看着极为亮眼,土墙和窗户纸上都贴了囍字,蕊香穿着件大红色的衣裳,正对着水盆在梳头,听见季青青的声音,转过头来。

    见来人是苏拂苓,蕊香怔愣了一下,而后便反应了过来家里人的考虑:“好。”

    一边回答,一边从柜子上的篮子里摸了两颗糖递给季青青:“去玩儿吧。”

    “谢谢阿姐!”季青青很开心的便被打发走了。

    外面闹哄哄的,是筵席的厨子在吆喝人和安排事情。

    屋子里,苏拂苓能听见一个很轻的脚步靠近。

    她为什么不说话?

    “三号?”苏拂苓轻声疑问。

    “我现在叫蕊香,”女人轻柔的声音泛着些许的甜,“我在这儿姐姐。”

    手腕上多出一点触感,是蕊香扶住了她:“姐姐这几日过得可还好?”

    “进屋说吧,小心脚下有个门槛。”

    “我老听季翠翠提起许易水,她应当是一个很好的人。”

    苏拂苓抿了抿唇。

    印象里,三号是个话不多的人。

    但听起来,现在的蕊香,是一个很健谈的人。

    那刚才,她为什么不说话?

    不是会看到人的第一时间就打招呼吗?就像张大娘子和王姨。

    第27章 她摸着倒像是……匕首的刀柄。

    “怎么请的是潘师傅?”

    许易水帮着季翠翠一块儿收碗,看着身形圆胖,带着蓝色头巾对着一行人指挥神气的潘大厨,压低声音到季翠翠耳边。

    “不是我说,”许易水玩笑,“潘师傅的手艺,做大席真的还是差了点儿。”

    潘家在上河村也算是鼎有名的大户了,住在易水河的二桥头附近。

    潘师傅原本也不姓潘,是隔壁山头那边的,据说好像是和家里闹了什么矛盾,成婚之后就改姓了潘,只是潘家的家主没几年就生病去世了。

    严格来说,潘师傅其实是个顶顶厉害的女人,一个人侍奉家里老人,又给家里盖了新房。

    潘师傅的女儿潘洁,也是个求上进的,私塾课业极好,潘师傅为了女儿求学,愣是带着潘洁去了县城里。

    也不知是废了多少艰辛,才能在县里的酒楼当上厨子,后来潘洁也争气,考了秀才,听人说在书院找了份差事。

    好像是县里酒楼的生意不景气,潘家的婆婆又病重,思来想去,潘师傅便回了村里,侍奉家里老人的同时,也承接一些村里的酒水席面。

    有县城酒楼的名头和考上秀才的女儿做背书,虽然潘大厨手艺一般,但也还是总能接到席面单子。

    “去去去,”季翠翠调侃地伸手推许易水,“真该让我娘好好看看你这戏谑不着调的样子。”

    “用得着你点评,你手艺好那你当厨子接席面去啊!”

    许易水只闷头笑。

    季翠翠怼完许易水又懊恼:“那我还不是去晚了一步,陶师傅被刘家先定了去了。”

    一个村子也是会因为距离分些许远近亲疏的,比如刘家在的那一片儿,按照习惯叫刘家沟,好几户全姓刘,但按照地界的话,一半在上河村,一半在下河村。季翠翠说的那一家许易水是知道的,细算起来和她姑姑嫁的那一户也是沾亲带故。

    许易水只闷头笑,又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的小方巾:“哝,这个给你。”

    “什么东西?”

    季翠翠接过,原本疑惑,但一拿在手里,感觉到分量便知道是一吊钱:“你给我钱干嘛?!”

    “我不要。”说着,季翠翠便将小红布包往许易水怀里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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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钱。”许易水只将她按住,“你成婚,这按理说,我是要送点儿蛋肉鸡鸭,最差也是米面粮油的。”

    “但你也知道,我家就那样儿,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能送给你的。”

    许易水在草棚里看了一圈,也没找出个像样的,最后还是决定送点儿实际的。

    “礼钱。”许易水只将她按住,“我家里没什么东西可送给你的,你是知道的。”

    村里人虽然过来吃席,但也都会带些东西相送,米面油粮,好些的蛋肉鸡鸭鱼。

    许易水在草棚看了一圈,最后还是决定给点儿实际的。

    “别推了,我最烦这个,这钱你拿着。”

    “你家里头有婶婶和婶娘操持,吃穿什么的倒是不用担心,可她们也毕竟节俭,你刚新婚,手里头留点钱,若是蕊香那边儿缺什么,想买什么的,也不用老朝着她们伸手。”

    季翠翠的好就是有家里庇护,但也基本上事事都得过阿母阿娘的手,庄稼的钱,山里打猎采药等的钱,甚至偶尔做工的钱,也都一并交了家用。

    季家重视蕊香是不假,但季婶和季婶娘省钱也不假。

    “你不是想给蕊香买那个簪子戴么。”

    昨天许易水在贺货娘那儿买布和鞋子的时候,正好也遇上了季翠翠和她阿娘王蔓红,一起挑摆席面用的东西,季翠翠本想买个簪子给蕊香,后来一番商议,换成了便宜些的红绢花。

    “留着,下回贺货娘若是来了,你便买了那簪子,送给蕊香便是。”

    “行!”季翠翠原本想拒绝的手顿住,感慨万千地拍了拍许易水的肩膀。

    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当你是提前给我孩子的定了,以后你就是她干娘!”季翠翠拍着胸脯打包票。

    想到季嘤嘤,许易水有一瞬间的晃神,又笑:“合着我要是不送这钱,就不准备认我当干娘了?”

    “不是——”

    “许易水!季翠翠!”

    季翠翠正想解释,边儿上传来一道泼辣的女音。

    “你们两干嘛呢?!”

    “今天这日子也能躲懒?”

    “还不快过来帮忙按猪!”

    两人连连回声,跑了过去。

    “什么?她竟然让你睡在柴火堆?!”

    另一边,屋子里的两人也十分“和谐”。

    蕊香的声音满带惊讶,转而又是心疼:“这天气还凉着,柴火堆怎么行?”

    “也还好。”

    两人站着寒暄了几句,说了会儿话,蕊香提出坐着聊,苏拂苓便也扶着蕊香的手,一边被牵引着往桌边走:

    “家主她是个细腻的人,家里又没什么人,与我也只是初相见,有些拘谨和距离,总是可以理解的。”

    “她还给我编了芦苇的席——”子字还未出口,苏拂苓脚下似乎勾到了什么,整个人一个踉跄地向前栽去!

    “啊——!”

    下一瞬,又被一双手稳稳扶住:“姐姐没事吧!”

    蕊香声音懊恼,还带着点儿惊吓:“都怪我,光顾着说话,没注意到这地面不平整了。”

    “没事,没摔着。”

    苏拂苓感觉到了蕊香声音里的颤抖,伸出手去想着拍一拍蕊香的手背安抚。

    掌心却撞上一个有些冰凉的物什,下一瞬那物便移开了,快的像是错觉。

    铁器,圆柱撞的,两指宽的粗度。

    不太对劲,但苏拂苓面色如常:“妹妹手里这是拿的什么?”

    “剪子。”蕊香扶着苏拂苓坐上桌边的凳子,声音轻柔地解释。

    “她们都在外边忙,我待在这里也无事,就想着做两件衣裳,方才正裁剪布料呢,姐姐就来同我做伴儿了。”

    “原来如此。”苏拂苓笑着点头,心里却清楚,剪刀绝对不是刚才那样的触感。

    她摸着倒像是……匕首的刀柄。

    “可惜我眼睛瞧不见,”语气放缓,神情愈发轻松无辜,苏拂苓低垂下眉眼,“连做个衣服都不能……”

    “也不怪……也不怪家主她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我。”

    “都是我的不是……”

    女子的声音清丽中带着些许婉转娇柔,宛如易碎的琉璃,一边说着,两行凄楚的清泪便从瓷白的脸颊上滑落了下来。

    “这……”蕊香错愕了片刻,很快便反应过来,抬手去擦,到脸颊又觉得不妥,“姐姐可别哭啊……”

    扭头去拿手帕:“瞧我,都怪我,惹得姐姐伤心了。”

    虽然她也没太听明白,苏拂苓为什么伤心,又怎么忽然哭了。

    但哄人嘛,大抵都是这些说辞。

    苏拂苓摇头,别过脸去自己抬手抹泪:“是我不好。”

    今日她也算主人家,让客人哭了算怎么个事,蕊香继续劝慰:“没有的事,姐姐好着呢。”

    苏拂苓:“妹妹惯会哄我。”

    “若我真好,家主她又怎么会不喜欢我,怎么会不碰我……”这话一出口,苏拂苓嗓子都有些沙了,是真的哽咽了。

    蕊香赶忙伸出手,轻轻拍苏拂苓的背,帮她顺气:“可能是许易水这人孤僻了些,都怪这不解风情的,倒是让妹妹——”

    “你别这样说她。”苏拂苓打断她的话,轻轻将蕊香的手推开,这回倒是没碰上什么冰冷的刀剑了。

    “家主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她不孤僻。”

    “也很解风情。”

    苏拂苓解释得话音很认真。

    蕊香:“……”

    “哈哈,还没问过姐姐生辰呢。”

    蕊香转移话题,视线在苏拂苓身上扫视着。

    明明是温温柔柔的语调,偏偏苏拂苓却感觉到了寒意,她一向是相信自己的直觉的。

    蕊香在试探她,来意不明,但起手就是敌视。

    “我也不记得我的生辰了,”苏拂苓叹道,“实不相瞒,我这眼也是在路上瞎的,据官差她们说,是遇上了流寇,我受了伤,眼睛瞎了不说,就连脑子,也糊涂了。”

    “我是谁,从何而来,犯了何事,都记不清了。”

    罪犯都是混合押运,若是一个案子的便更是要打散开,甚至同一个地方的,都要打散开来,一层一层下来,没记错的话,她和三号,是在县衙里的时候才编到一个队伍的。

    “倒是家主,常提起季家主,语气亲昵,方才听妹妹称我姐姐,以为我年龄稍长,便也随着家主一道,顺着称妹妹了。”*

    “妹妹可会觉得怠慢?”

    姐姐这个词,除了亲近示好,也带着些尊敬感,若是不熟悉的同龄人碰面要寒暄客套的话,不明底细生辰前基本都是互相称姐姐的。

    “怎么会。”蕊香微微眯眼,笑道。

    刚才还以为这人是没礼貌,原来是脑子不好。

    “今日是你的好日子,”苏拂苓吸了吸鼻子,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我这哭哭啼啼的,怕是更惹人生厌了。”

    “没有的,没有的。”脆弱的人总是惹人恋爱,蕊香捏着手帕,轻柔地帮苏拂苓擦脸。

    “其实这些日子,已经好很多了。”

    苏拂苓适时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家主已经让我睡在床上了。”

    “她还把家里最厚的被子给了我盖的。”

    “是了是了,”蕊香点头,“慢慢来,日子这不就好起来了嘛。”

    “妹妹不知道,知晓你能成婚,我心里有多羡慕……”

    这话苏拂苓说得真心实意。

    “我到现在,还未和家主去过扶桑树,有过花烛——”

    “那可真是易水的不是。”蕊香见她语气不对,怕她又哭,赶忙打岔:“等晚间,我一定同翠翠说说,让她劝劝易水,怜惜你一些。”

    “还没问过妹妹姓名呢!”

    “易水给妹妹取的什么名字?”

    “也总不能一直以序号相称。”

    苏拂苓:“柒。”

    蕊香:“……”

    “是……你的序号为名啊?”

    苏拂苓含泪点头。

    蕊香默默叹气,这名字取得是真有些随意了。

    “嗷——!”

    就在屋子里气氛有些静下来,蕊香不知如何接话时,外头忽得传来一声响亮的猪嚎。

    紧跟着便是呼天抢地的人声:

    “哎哟!出事了出事了!”

    “快快快——!”

    第28章 我们八个人呐,愣是没按住让它给跑了!

    “唰!”

    “唰!”

    听到外面的动静,苏拂苓和蕊香几乎是同时站起身。

    蕊香:“怎么了?”

    苏拂苓:“出什么事了?”

    外面几乎嘈杂成一片。

    隐约能听到有人在呼喊,说什么血,伤着了,还在叫许易水和季翠翠的名字。

    气氛慌乱又紧张。

    蕊香回过神,只觉得手上一痛,像是有什么木头人用力地箍住了她的手腕似得。

    低头一看才发现,竟然是苏拂苓的手。

    力气这么大?

    但也只有那么一瞬,视线再对上时,手腕上的力又正常了许多。

    可能是太紧张许易水,怕她出事吧。

    蕊香拍了拍苏拂苓,示意她放轻松:“我出去看看。”

    “我——”苏拂苓下意识想说,我和你一起,只是话音刚出来便哽在了喉咙间,瞬间明白过来自己的这个提议不妥。

    她跟着一起去,还需要人照顾,只会添乱。

    苏拂苓改口:“我就待在这里,你放心。”

    她现在这个样子,不添麻烦就是最好的。

    “你快去看看什么情况。”

    看完也好回来告诉她,许易水到底如何了。

    “好。”

    蕊香松了口气,这人虽然爱哭,但还是很有分寸的。

    转过身,蕊香嘎吱一声拉开卧室的木门。

    下一瞬,担心的人就出现在了眼前。

    “蕊香?”季翠翠眼睛黑亮,脸上还带着笑,“你也出来了?”

    “我们真是心有灵犀,我正要找你呢!”

    什么时候,还开这种玩笑,蕊香丢给她一个白眼,伸手就想去拍季翠翠以示警告。

    季翠翠乐呵呵地往边上一躲,下一瞬,又被许易水给推了回来:“干正事。”

    “嗷嗷!”从自家娘子的娇俏美貌里反应过来,季翠翠忙道,“蕊香,房间里是不是还有个脸盆,你拿出来给我一下。”

    脸盆?

    “有!”

    她拿来打水当镜子照了。

    蕊香转身去拿,一边问:“外面出什么事了?怎么吵成这样?你们两身上又怎么这么多泥?”

    “嗐,”季翠翠拍了拍衣袖,又拍了拍身上的泥,“没啥大事。”

    “就是杀猪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憨包绑的绳子,没绑紧,让猪给跑了!”

    季翠翠一边说一边笑,一边是气恼,但气恼之余回想起一群人抓住的场面,又觉得着实好笑。

    蕊香:“什么?猪跑了???”

    那这听着确实有点乐了。

    “血腥味儿……”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无人注意的边角,苏拂苓听到许易水的声音,已经跌得撞撞地走到了门口,只是鼻尖微微耸动,闻见了一股铁锈味儿。

    苏拂苓表情一冷:“你受伤了?”

    声音不大,却足够让许易水听见。

    “猪血,”许易水身上几乎全是血水和泥巴,正捏着王蔓红递过来的帕子在擦,听见声音,一抬头就看见走过来的苏拂苓,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一句,“不是我的。”

    倒是边上的季翠翠,被苏拂苓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

    愣了愣,又笑了出来:“老许,你看你娘子多担心你。”

    “这冷声的一问,把我都吓得一个激灵。”

    “比村长生气了还吓人。”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季翠翠觉得村长,还有官差呀,比较富裕家里的主事人,她们生起气来,都老吓人了。

    不像她阿母阿娘,虽然生气了会打她也很可怕,但不会让人觉得心里发憷。

    有的主事人只是看人两眼,都让人觉得毛毛的。

    比如刚才的苏拂苓。

    如果许易水知道季翠翠心里的想法,大概会告诉她,那叫不怒自威,上位者的气息。

    虽然许易水从来没觉得苏拂苓有过这种压迫感。

    闻言,苏拂苓灰白的眼睛里有茫然,眉目舒展,头微微仰起一点点角度,声音细柔:“是季翠翠吗?”

    “我方才,很凶很吓人吗?”

    “是我,是我。”

    这是季翠翠第二次见到苏拂苓,但却是第一次和她说话。

    说实话,先前在祠堂里见到一群罪奴里的苏拂苓的时候,季翠翠确实注意到了这个人,也曾因为她的相貌而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只是念头刚生出来,就被自家阿母给骂了回去。

    “娶一个瞎子,你想都不要想。”这是她阿母的原话。

    不过事实证明,阿母是对的,蕊香真的很好~!!!

    见苏拂苓单纯又无害,季翠翠挠了挠头:“说错了,说错了,你别介意。”

    “可能是我今天太忙,所以刚才眼花了,你一点儿都不凶的。”

    一定是她感觉错了!

    “老许才凶呢!”季翠翠眼睛一亮,一想起刚才的画面,就觉得莫名的热血沸腾!

    “阿妹你是没看见,刚才老许可厉害了!”

    “那猪仔这么大,”季翠翠伸出两只手,比成了括号,大概环抱的姿势,“膀子这么圆,三百多斤呢!”

    “本来都被我们按在刮毛台那儿了,都准备杀了。”

    现杀猪的话,需要烧水刮毛,会提前在院外方便的小土坡挖出个临时的灶台。

    “潘师傅你知道吧?”

    “哦,你肯定不知道。”

    刚问完季翠翠就反应了过来,还特地解释了一下。

    “就是咱这次酒席请的厨子,反正膀大腰圆,可壮实的女人了。”

    “手里拿着这么长的杀猪刀,”季翠翠比了比大概,“冲着我们按……”

    她讲事情喜欢声情并茂,手舞足蹈,兴致上来了还连比划带动作,季翠翠正想给没看见的两人描述那杀猪刀有多长,视线触及苏拂苓空洞的眼,哽住。

    啊这……她这么比划,苏拂苓好像,也还是看不见来着……

    “冲着你们什么?”声音忽然没了,苏拂苓倒是很想知道,许易水刚才有多厉害。

    季翠翠:!

    有人捧场的故事,那才有讲头!!!

    “杀猪刀……半臂长的杀猪刀!”

    季翠翠顿时兴致高昂:“冲着我们按着的猪就来了!”

    “按猪你知道吧,怕它乱动,我们还用绳子捆了脚的。”

    “猪身上滑溜,抓不住,不好使劲儿,我是揪着猪尾巴按的后面儿,许易水力气大,揪着猪耳朵按的脑袋。”

    “潘师傅当时一边走过来,一边摆的架势可正了,还在磨刀。”

    季翠翠说着,左手和右手一上一下地磋磨,模仿刚才潘师傅的动作。

    “然后她嘴里还在说什么,杀猪的要领。”

    “说猪杀的时候就不像杀鸡杀鸭那样,割断气管和血管,而是要从脖颈顺着喉咙,把刀捅进猪的心脏。”

    “她是一边磨刀一边说的哈,然后往猪身边走,我们是把猪按着的。”

    “结果那个猪前脚,噗——”想到自己要说什么,季翠翠都憋不住笑。

    “也不知道是谁给绑的绳子,潘师傅还没说完,啪嗒一声就被那猪踹了一脚。”

    明明她们也按着头尾了,按理说是动不了的,偏偏那个猪就是那么拱着腰用前脚把潘师傅给踹了,就是这么这么巧!

    “潘师傅当场就被那猪踢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刀哐啷一声直接给掉地上了。”

    “那猪为了杀,提前一天就没喂过东西吃了,饿疯了似得又叫又跳。”

    季翠翠伸出右手,比了个八的形状:“我们八个人呐,愣是没按住让它给跑了!”

    “它跑了那我们肯定是要去追的嘛。”

    “结果这两天又下雨,地上滑,不好踩。”

    “你抓住了猪,又没力气稳住自己,稳住了自己,又不好去抓猪,所以整得我们几个东一出溜,西一滑倒,摔了一身的泥。”

    “我本来都以为今天要出大丑了。”

    季翠翠啪得一拍手:“结果许易水哗啦一下就捡了地上那个松了的绳子,左手右手这么一合,打了个松紧结,愣是眼疾手快的丢出去把猪给套出了!”

    看过的人都竖起大拇指,这绳圈套头的本事,也是没谁了。

    “这下猪是抓住了,我们又多了好些人在一起按,只要杀了就没事了。”

    季翠翠压低声音:“结果潘师傅伤得重,没缓过神来,有点儿站不起来了。”

    “那怎么办呢,这么多人按着猪等着呢。”

    “最后还是你家家主,许易水拿了杀猪刀,你是没看到那个场面,直接就是你一个手起刀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比潘师傅还干脆呢!”

    季翠翠笑得揶揄:“就是她没什么经验,捅猪大血管上了,血嗖得一下飚出来二里地!”

    这话必然是有夸张的成份,被季翠翠的声音吸引过来屋门口的几个人,听了都在笑。

    “行了行了,”王蔓红也在笑,但毕竟是筵席的主家,还有事儿要做呢,于是提醒道,“你拿了脸盆就快打水洗了,待会儿来客人了再看见你们跟刚从泥里滚出来似得!”

    这也是季翠翠来问蕊香拿脸盆的原因,这次殃及的人有些多,洗刷的盆都不大够用了,水倒是多得是,好些不太严重的,直接就着舀水淋一下清洗都行。

    但她和许易水肯定是不行。

    蕊香在水盆里照了照自己的模样,记下个大概一会儿要怎么妆点,这才将水倒了,将盆递给季翠翠:“别贫了,快去擦擦吧。”

    “好,”季翠翠接过盆,又去扒拉许易水,“走走走老许,咱去后门洗,不跟她们在前面挤。”

    “你这衣服怕是也得换一件,不然先穿我的?”

    “外面还有些忙,”许易水看向苏拂苓,“人一会儿越来越多,你待在这边屋子里,有事的话托人来找我就行。”

    苏拂苓乖巧点头,十分配合叮嘱。

    许易水又看向蕊香:“蕊香姑娘,麻烦你了,帮我照看一下。”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

    “客气了,”蕊香忙点了点头,“应该的。”

    “你们快去吧。”

    “许易水!”见许易水她们走了,蕊香轻手准备掩上门。

    就在木门关闭时轻微摩擦的嘎吱声里,苏拂苓听见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易水妹妹~!”

    带着点儿说不出的尾音,痒痒挠似得一勾一勾的。

    “刚才可真是谢谢你了!我……”

    后面的便听不清楚了。

    苏拂苓眉心一皱:“那是谁?”

    “啊?”蕊香正要扶苏拂苓回去坐,听见苏拂苓的问题,还有点茫然。

    “就,刚刚叫家主妹妹的那个声音。”

    “那是潘师傅的女儿,潘洁。”正准备去忙的王蔓红,听见两人的话,停住脚步。

    蕊香也是才刚来村里,估计也不认识。

    “潘师傅那一摔伤得不轻,方才若不是易水,这猪怕是得由潘洁亲自动手。”

    毕竟她们这酒席是花了钱包给了潘家的,出了点丑没事,人这一辈子怎么可能顺顺利利的,总会遇上那么几件糗事的,但要出了事能善后。

    若那猪没能及时料理了,或者说今儿这酒席办得损了她们给钱人家的面子,那潘大厨再是酒楼大厨,再是有秀才女儿,以后的生意,在上河村下河村这一片儿,也得难做了。

    潘洁?

    苏拂苓在意的却是另一个点。

    易水,妹妹?

    那语气听着可不像是在叫妹妹。

    第29章 要不是你家里出事了自卑,早就嫁给潘洁了。

    “真的多谢你了,”女子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长袍,说话间伸出葱白的手指,将耳畔的头发往后捋了捋,“不然我刚才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潘洁是个读书的,别说杀猪了,在家里就是厨房都鲜少进出过。

    “没事,”许易水三两下洗了手上的血,“潘师傅情况好些了吗?”

    潘洁眉心微皱,摇了摇头:“还是有些站不住。”

    “一站起来就疼的厉害,可能是骨裂了,王姨已经去请祝玛过来了。”

    请祝玛过来烧蛋吗?

    许易水想到前天晚上让祝玛治苏拂苓的病,就眼皮直跳。

    “那今天这事儿可就难办了……”

    季翠翠在边上,这回是真发愁了,看向潘洁:“站不住那这席可怎么煮?”

    “我总不能现在再去找个厨子来吧?我们可是付过订钱的!”

    临时找这种席面厨子,根本找不到的。

    “今天满打满算,可是请了将近11桌人的席面。”

    “我也不可能现在去挨家挨户的通知,让她们别来了;更不可能让她们来了什么都吃不着,饿着肚子回去吧?”

    饶是天性乐观缺一根儿筋的季翠翠,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不会煮?”季翠翠看向潘洁。

    潘洁摇了摇头。

    “行吧,”季翠翠失望,“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做饭的样子。”

    “那现在怎么办?”

    “其实也还是有办法的。”

    潘洁看了看许易水,又看向季翠翠:“我阿娘带过来帮厨的这几个人,也都是老搭档了,酒席的准备,菜品的流程什么的,也都很熟悉了。”

    “很多事情,也不一定非得我阿娘出手。”

    “只是……”

    许易水抬眼:“只是什么?”

    “只是厨子都有自己的拿手菜,我阿娘做饭菜也有自己独门的一套东西,只有她自己知晓,不外传的。”

    说白了就是为了避免教好徒弟,饿死师傅的情况,所以都有故意的藏私。

    倒也能理解,毕竟村里的宴席这一行本来拢共的生意也就这么多,多出一个主厨,自己就得少分好些顾客。

    潘洁道:“所以可以我娘大概掌控全局,口述安排,然后让帮厨做。”

    “就是可能……”

    “就是可能做出来的味道不大行,没有他亲自做出来的好吃,是吧?”许易水直接接话。

    潜台词被一句道破,潘洁面露惭愧:“席面钱我们可以按七成算。”

    “折的三成算补偿,”潘洁微微躬身,“实在对不住。”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

    “那怎么行!”季翠翠眉心已经拧得能夹死蚊子了,“这不是钱的事儿!”

    “你阿娘本来做的就不好吃了!再难吃些,我家的面子又往哪儿搁?!”

    潘家倒是办完就回二桥那儿继续住着了,可来季家吃酒的都是些远亲近邻,抬头不见低头见或者常年走动的。

    农家成婚比不得镇里县里的那些富户,还有什么热闹的流程环节,农家主要就是吃个酒席,这要是连酒席都弄得不成样子,那还有个什么意思?

    听到对方这么直白的说自己阿娘的席面不好吃,潘洁表情微僵。

    “那个猪……”潘洁也觉得这事儿挺荒谬的,“确实谁都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没有人想看到这样的情况。”

    “但目前,我想不到其他的解决办法了。”

    席面不好吃,总比吃不上席要好。

    农家也没有那么讲究,对于好多人家来说,能吃上一顿肉就是极好的事情了,不一定会对味道那么较真儿,正常炒煮出来,就算不好吃,也难吃不到哪儿去。

    做饭这个东西,想把味道做得很好有难度,但如果不是故意的,想做得十分难以下咽,也很有难度。

    “那你能找到愿意替你阿娘这么担着的帮厨吗?”许易水拧干帕子,又擦了擦手上的水。

    “这是自然的。”

    对上许易水,潘洁笑得温婉:“这么多年的交情,不说我表婶,就是我阿娘从回村就一直在带的徒弟李楠,她定是愿意的。”

    许易水一边挑眉一边点头:“行,那你去问问?”

    潘洁:“好。”

    “哎——”季翠翠还想说什么,被许易水拦住了。

    “不是,”季翠翠耷拉着脸,“我可没同意这么干!多丢脸啊!”

    许易水闭了闭眼,正抬手在揉太阳穴:“你还是先想想,如果没有帮厨同意顶上,要怎么办吧。”

    这事儿伤脑筋着呢。

    “婶婶婶娘她们呢?”

    “我阿母阿娘啊?”季翠翠将两人搓洗整理血和泥用的水倒到檐沟里,“前院和潘师傅聊呢吧。”

    将苏拂苓扶到板凳便坐下之后,蕊香就准备继续给自己梳妆。

    结果还没梳几下,就又听见外头吵了起来。

    话倒是能听清,但事情好像有些复杂,听不太懂,倒能很明显的感觉到气氛不对。

    蕊香皱眉。

    窗子拉开一条小缝,将季青青喊了进来。

    “阿姐你叫我吗?”

    梳着羊角辫的季青青仰着脑袋问,视线还在看苏拂苓。

    “对,阿姐找你。”

    蕊香从柜子上摸了颗糖。

    看到她的动作,季青青眼睛都亮了,立马伸出两只手,掌心朝上半捧着望向蕊香,嘴角都泛起口来了。

    蕊香抓着糖,往季青青的掌心放,季青青刚要握住,蕊香又一下子将手和糖缩了回来。

    “阿姐,”糖没了,季青青顿时委屈了起来,可怜兮兮地看向蕊香,“阿姐,阿姐!”

    “可以给你,”蕊香道,“但是你得帮我一个忙。”

    “阿姐你说,”季青青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你去帮我问问,外面出了什么事情,回来告诉我。”

    蕊香道:“若是说得好,我就给你吃糖。”

    季青青满口保证地出去问消息了,苏拂苓听得眉眼弯弯:“一颗糖罢了,怎不先给她?”

    “她在长牙,”蕊香笑,“家里不让她吃糖,只是小孩儿都好甜嘴儿。”

    苏拂苓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还余留着笑,只是并不真切。

    蕊香则继续用木梳和头油挽头发。

    没一会儿,季青青便回来了:

    “阿姐阿姐!”

    “潘师傅摔了腿,站不起来,大家在商量,谁煮饭。”

    “好像没有人愿意煮饭。”

    季青青肉嘟嘟的脸横着,这么小的孩子,脸上竟然出现了忧愁的表情:“阿姐,我是不是要没有席吃了!”

    蕊香被她的神情逗笑:“放心吧,少不了你的席吃。”

    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季青青的头,却也不免担心外头季翠翠她们的情况:“这事儿不好办……”

    “按理说帮厨不都是潘家带来的人吗?怎么会没有人愿意顶一顶?”

    这潘家平日里是待人多差,才会在这种时候都没人愿意帮忙的。

    “唾沫星子淹死人,尤其是在庄稼地里。”

    苏拂苓两只细白的手还捏在翠绿的拐棍上,灰白的眼眸里满是了然,声音不徐不疾:

    “要是煮难吃了,潘家可以推说潘师傅受伤了没亲自上手,那锅可就全在顶大头的那个帮厨身上了。”

    “相反若是没人顶上,潘师傅脸丢狠了,生意做不下去,于彼而言,反倒是桩好事。”

    就像没有士兵不想当将军。

    “若是潘师傅倒了,这村里村外的席面总还得请厨子,帮厨们反倒可以顺势另起炉灶,自己当主厨。”

    “她们是合作伙伴,但也是竞争对手。”

    苏拂苓垂下眼:“那猪都不一定是意外呢。”

    季翠翠说是不知道谁马虎了没绑紧,但谁又真的清楚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呢?

    这天下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庙堂也好,村野也罢,事情的后果论大小,可恶心人的程度,没什么两样。

    “你看事情,倒是通透。”蕊香神色复杂地看着苏拂苓,这人倒是聪明,就是这眼睛……可惜了。

    “我开始好奇,你之前犯了什么事了。”

    罪奴天南海北,各有各的祸事,但像苏拂苓这样气度和脑力的,只怕是大家里被牵连的仆婢了。

    苏拂苓一顿,摇头轻笑:“我不记得了呀。”

    也是,蕊香差点儿忘了,这人不仅双目失明,还摔失忆了,脑子是不太好的。

    “妹妹呢?”苏拂苓顺着话头,“先前是……怎么了?”

    选择性的无视了苏拂苓的问题,蕊香低头拍了拍季青青的小肩膀:“快去,再探,再报!”

    “有席吃了!有席吃了!”

    季青青很快就回来了:“许姐姐说,她来主厨!”

    “许易水?”蕊香惊讶,“她主动提的?”

    这滩浑水,本来是怎么也搅不到许易水身上去的啊。

    “呵,”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僵硬,蕊香听见苏拂苓意味深长的冷嗤,“还救起美来了。”

    ……

    “不是,”季翠翠也被许易水整懵了,“老许你什么意思?”

    “怎么跟她们说要实在没人,你就上了?”

    “你说我什么意思?”

    许易水探着头,还在看争执的帮厨、潘洁、潘师傅以及季翠翠的阿母阿娘身上。

    最后的决定还是得她们商量着下。

    “还不是你乌鸦嘴。”

    季翠翠:?

    她怎么乌鸦嘴了?

    “我手艺好,当厨子接你席面行不行?”

    听了许易水的话,季翠翠才想起来先前开玩笑,自己说了什么,当下就拍了拍嘴以示懊悔。

    “不是,我就随口那么一说啊!”

    “要是她们真同意了,你真上啊?”

    这可是十来桌的饭菜,不是除夕夜家里一家人的年夜饭。

    “不然你还有更好的办法?”许易水看向季翠翠,“要不然你上?”

    “我上什么上,我上回炸个酥肉都散架,被我阿母追着打。”

    季翠翠一边说还一边揉屁股,似乎对那次的惨状印象深刻。

    “不对。”

    忽然想到了什么,季翠翠歪着脑袋凑到许易水身前,一脸严肃:“你不会真喜欢潘洁吧?”

    许易水:?

    “你扯什么玩意儿?”

    季翠翠:“你喜欢潘洁啊。”

    “你有病啊?”

    “刚才那猪踹你脑子上了?”

    季翠翠:“可她们都说你喜欢潘洁。”

    “据说要不是你家里出事了自卑,早就嫁给潘洁了。”

    季翠翠笑得揶揄,说得信誓旦旦。

    “不信你问黄静思。”

    许易水:?

    第30章 你说的对,她确实有点儿好看。

    许易水确定了,季翠翠的脑子是真的被猪踢了。

    这件事情的起因是一场意外,谁都没想到会这样,但如果收不了场的话,被嘲笑和议论的是潘家和季家。

    潘家被笑就笑吧,许易水不关心,但这毕竟是季翠翠成婚。

    季翠翠还那么喜欢蕊香。

    今天这席,怎么也得让来了的远亲近邻吃上,怎么也得让季翠翠和蕊香把喜酒敬了。

    帮厨不愿意,各有各的小心思,说到底无非是中间的利益争端,那就找个与她们没有什么利益牵扯的人。

    “我不上也行。”

    这个人也不一定非得是许易水来做,都到这个份儿上了,随便找个有贤名的厨房好手,比如季翠翠的阿母,都行都能上。

    “你找个愿意上的。”

    说白了这就是救场,临危上阵,帮厨有个厨字,所以不好办,但救场的不一样,就算办砸了也不会苛责多少,顶多被笑话一阵,逢年过节可能还得被人提起来当谈资罢了。

    不在意那些的话就没事。

    但也不是谁都能不在意。

    更不是谁都有这个胆子,在这种情况下主动站出来顶。

    有的是因为跟你没到那个交情,能担着风言风语的风险;有的是纯粹胆小,撑不起来;更有的是幸灾乐祸,巴不得看你出丑。

    季翠翠在脑子里思来想去,还真想不到比许易水更合适的人。

    “你真不是因为喜欢潘洁?”季翠翠眨巴着眼睛,“你们以前可都在董秀才那儿读书。”

    “半点儿私心都没有?”

    许易水:“……”

    “我喜欢你行了吧。”

    季翠翠虎躯一震,夸张地后退两步:“使不得使不得,我是有娘子的人!今儿我和我娘子成婚呢!”

    “你还演上瘾了是吧!”许易水只听声音就知道季翠翠在演,顺着她的话一起满嘴鬼扯,抬腿就是一脚过去。

    “姐一片好心帮了狗了。”

    “待会儿祝玛来了,你记得让婶娘带你去看看。”

    脚被季翠翠躲过了,许易水伸长着手将人又抓回怀里锁喉,一边轻拍她的肩膀,语气惋惜:

    “记得烧个蛋。”

    这会儿踹人的变成了季翠翠:“好你个许易水,你现在骂人有病都这么拐弯儿抹角了是吧?”

    王蔓红在那边儿商量完过来,就看见这两个人还跟小孩儿一样,你拍我一下我打你一下。

    “行了行了,你俩别玩儿了。”

    嫌弃的话音里带着笑意:“这么大人了,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火烧眉毛了,还闹呢!”

    “潘师傅那边说好了,就你来!”

    王蔓红的这话是对着许易水说的。

    许易水挑眉,面露惊讶,点了点头。

    居然真的到这份儿上了,本来让她来只是她做的最坏的打算,最好是帮助那边能在听了她的话之后,生出点儿血性和羞耻心,帮着潘师傅渡过这一关的。

    看来……潘师傅这一伙人确实一般。

    人心不齐,怪不得煮出来的席面味道也一般。

    “你真上啊?”季翠翠看着许易水围围裙,心里比她这个当事人还紧张。

    “怎么?”许易水笑着看向季翠翠,“信不过我?”

    “行!”

    季翠翠拍手:“干!”

    “你今天就算是把厨房炸了,我也陪你一起,行不行?”

    “就当庆祝了,还省了礼炮钱!”

    季翠翠又怎么会不明白许易水这是为了帮她呢,一番话半开玩笑地说了出来,全是情深意重,伸手就要去揽许易水的肩膀。

    “滚,”许易水将她往边上推,“闭上你的乌鸦嘴,少咒我。”

    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趴在门后边,看了看自家阿母,又看了看许易水和季翠翠。

    季青青迈着小短腿往蕊香的房间里跑。

    “阿姐阿姐!”

    “我都听见啦!”

    “姐姐问许姐姐是不是喜欢潘洁!”  !!!

    蕊香梳头的手一顿,看向苏拂苓。

    女人垂着眼,声音轻柔,脸上甚至还带了点儿笑,询声“看”向季青青:“然后呢?”

    “然后……”

    季青青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了!

    “然后许姐姐说,她喜欢姐姐!”

    蕊香:?

    苏拂苓:???

    蕊香声音颤抖:“再探!”

    ……

    “哟,许大厨来了?”

    天色见亮,紧张的气氛倒是消散了不少,却是化为另一种更古怪的氛围。

    许易水刚过去,就听见一道女声,乍一听是调侃,却又压着股轻蔑的意味。

    李楠,潘师傅的那位徒弟。

    “来吧大厨,”李楠将手里的刀丢在案板上,“就等着您拆猪呢。”

    李楠本来是没想把事情做这么绝的,她就等着潘师傅能给她服个软,求一求她,然后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出手了。

    这样只要这一次做成了,席面味道好,以后她也能试着自己去主厨接席面了。

    结果那潘洁来问她,她拿乔推辞着,正施压等潘师傅的话呢,这个许易水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说实在不行她就来顶上!

    潘师傅本来是属意她的,但是那个潘洁,书读多了脑子不清醒,居然大骂她不忠不孝忘恩负义,她哪儿忘恩了?她跟着潘师傅到处做席的日子里,她对潘师傅不好吗?现在她只是为了自己更好而已,有错吗?

    她总不能一辈子都做帮厨,拿那点儿定死了的钱吧???

    也不知道潘师傅听了哪句话,竟然真的让许易水一个生手上。

    开玩笑,若是厨房好手就能做席面主厨的话,她又何必跟着潘师傅学这么久

    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李楠现在的怨气,也非常大。

    许易水这么一闹,以后她和潘师傅的师徒情分,也肯定是尽了,以潘师傅的性子,不会再带她走下一场席面了。

    “拆什么拆?”潘师傅就坐在旁边的矮板凳上,眉皱着,有化不开的焦躁,宽胖的身形失去了先前的意气,原来也就这么小小的一团。

    横眉竖眼,潘师傅表情严厉:“是我教的吗?”

    “那剔骨刀能就这么摔在猪肉上吗?!”

    剔骨刀是一把很小巧的,刀肚略微有一个流畅的内弯弧度的匕首形状小尖刀,锋利异常,专门用来给猪分筋剔骨。

    以前就有一个屠户,将剔骨刀随便乱丢在肉上,结果没注意,手直接就按上去了,当场就扎穿了。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潘师傅只是从刚才的这一番事情里明白了李楠的意图,觉得心寒罢了。

    许易水和她站在一条线,她自然是要帮许易水说话撑腰的。

    但潘师傅也只能骂一骂李楠,席面不是个简单的事情,但就说许易水要想真的能使唤得动这几位帮厨,就得拿出自己的魄力来。

    许易水将剔骨刀拎起来,放在旁边的刀箱子上。

    这猪已经剃了毛,现在是半侧放在斜倒着的案板上的,腿上已经开了洞,用两根钩子挂住了。

    原本是喧闹的环境,周围却有些离奇的安静,潘师傅没说话,李楠只抱着手站在一边,几位帮厨,剥蒜的剥蒜,削皮的削皮,看起来是没打算参与这场*争端里来,但又都在默默注视着这一边。

    刀箱里,有一把刀很有特点,刀尖是三角突出的,有一个翘起的弧度,整把刀大概是比匕首要长上一点,也要宽上一点,但刀身的前半部分很像大刀的刀头,后半身又是平直的了,很适合拿来给猪开背,这应该就是剥皮刀。

    女人个子高挑,穿着件有点不合身的短褐,乌黑的长发简单的挽了个小髻在头顶,先前忙着按猪,这会儿已经有些乱了,鬓边的头发稀碎地散落在脸侧,脸色看上去平静得很。

    许易水是一个乍一看不太突出的女子,一没胸二没屁股,腰身也不怎么能看得出来,唯一的身高,比她高的人那也不少。

    细看其实许易水也挺一般的,不白净,不柔软,天天下地太阳晒得跟麦子稻谷一个颜色,那手又大又长,指节一根一根的,骨头都看得清。

    这是第一次,她站在破晓下,天色明亮起来的那一方,被人细细注意着。

    “这许易水,这么看着还挺好看的嘞……”剥蒜的帮厨小声喃喃。

    就在她的这点儿话音里,许易水拿了刀,在磨刀棒上擦了擦,而后走到猪的背后。

    许易水没拆过猪,但她拆过鸡鸭,大一点的有狐狸和兔子,再大一些的还有狼和鹿。

    大些的动物要开背,将其一分为二。

    第一刀,许易水走到了猪的背后,脖子往下两指下刀。

    刀尖一抵进去,许易水就感觉依稀捅到了一点骨头。

    这刀这么锋利?

    许易水松了点力气,顺势推着刀的半圆锋刃往前,从猪脖子到猪屁股,顺着脊背一气呵成。

    “她哪儿好看了……”择菜的帮厨听见了旁边剥蒜的嘀咕,正反驳着,抬眼就看见了许易水干净利落的动作。

    “好吧,”于是立马改口,“你说的对,她确实有点儿好看。”

    许易水的好看不是那种外貌上的好看,而是……很特别的一种感觉,就像是大地一样。

    “弯了吗?”剥蒜的撇了择菜的两眼,站起身走到猪边去瞧。

    给猪开背说着简单做起来可不容易,下刀不好或者手不够稳的,十分容易划开的肉歪歪扭扭。

    别人是从脖子到猪尾巴,有些新手开得能从脖子歪到猪大腿去!

    “好正啊!一点儿没弯!”

    在所有人的眼神里,剥蒜地心直口快:“潘师傅你快来看看。”

    “这比你开得还好呢!”

    若是平时潘师傅定要横帮厨两眼,可这会儿看出了许易水是个顶用的,她只觉得高兴,愁着的眉都舒展开了不少。

    “来,把肚子剖了,肚里货取出来。”

    只要第一刀定了,后面的话也就能开口了,潘师傅赶忙道。

    许易水点了点头,换了把刀,一边指挥还站在旁侧愣神的李楠:“拿个盆过来接着。”

    肚子一剖开,猪下水就得漏出来,不接着直接掉地上了。

    李楠的身体已经去拿盆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她记得,自己是练了一个多月之后,才能勉强开出一个直顺的背的。

    潘师傅又指挥着许易水将猪脑袋给切下来,再用砍骨刀顺着刚才开好的背,将整只猪一分为二。

    这样,拆猪的第二步就算是做完了,第一步剃毛,第二步砍半,第三步就是细致的拆分了。

    看着许易水流畅麻利的动作,潘师傅那是越看眼睛越亮,越看越喜欢。

    “易水啊。”

    “嗯?”

    许易水正在分猪肉呢,冷不丁听见潘师傅语气柔和又温柔地喊她,应了一声回过头一看。

    只见原本有些趾高气昂的潘师傅,这会儿异常慈祥地看着她:

    “你,觉得潘洁怎么样?”

    潘洁?

    许易水忙着拆猪肉,点了点头:“挺好的。”

    挺正常一个人。

    “那,你嫁给我家潘洁怎么样?”

    许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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