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季青青迈着小短腿进进出出,挥着右手,表情十分高兴。
显然是将这当成了一件很好玩儿的事情。
“我们有肉吃啦!”
“许姐姐,”季青青右手呈掌状,上下左右划拉着,“刷刷刷!”
“几下就把肉给分好了!”一边说一边比划,绘声绘色得和季翠翠有得一拼。
猪肉都分好了?那就是说明外面的场子已经恢复正常了。
蕊香松了口气。
她还真有些怕今天的席面给办砸了,毕竟这是她作为新妇,融入上河村的第一遭。
谁知,季青青张望了一下两人,高兴地继续道:
“潘师傅还问许姐姐,要不要嫁给潘洁姐姐呢!”
“我们是不是还能吃席啊?”季青青小小的脸上,全是对吃席的渴望。
啪!
青竹的拐棍摔在地上。
苏拂苓簌地站起身。
“姐姐,冷静!”
蕊香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从季翠翠和许易水真心相爱,变成了许易水要嫁给潘洁,但总之,她得先稳住苏拂苓!
赶忙伸手将有些站不稳的人扶住,蕊香拍苏拂苓的背给她顺气:
“冷静,冷静。”
“事儿还没个准信儿呢。”
苏拂苓深吸一口气,侧过头朝向季青青的方向:
“再探!”
“再报!!!”
而另一边,听了潘师傅的话。
许易水:“……”
“您也有病?”
她收回刚才的那句话。
“可不是伤着了么,现在还疼呢!”
潘师傅的一只手还放在腰椎上,微微皱眉:“我可是让你嫁给潘洁,我家潘洁哎!”
怎么听刚才许易水那语气,她还不情愿呢?!!!
许易水:“……”
此病非彼病。
许易水:“所以呢?”
“什么所以呢!”
潘师傅说话如倒豆:
“我家潘洁那是举人根苗,还在准备明年的秋闱呢!”
“若是考上了,那就是官家的预备役!就算是运气差了些没能中,那最低也是在书院授课任职,有一份作为和俸禄的!”
“你许易水,家里就剩这么一根独苗,祠堂的草棚还是村子里帮着打起来的吧?”
潘师傅越说越自信,满脸的骄傲:“我也是看你知晓事理,又帮我解了围。”
“我也不亏待你。”
“只要你嫁到我潘家来,我的手艺,潘家的家财,那可就有你的一半!”
“再者说,若是将来生了孩子,我可以承诺其中一个跟你姓许,也算给你们许家留个后。”
手里的剔骨刀绕着猪腿旋转一圈。
许易水:“???”
潘师傅的语气未免也太笃定了些,就好像知道她一定不会拒绝一样。
“怎么样?方圆百里,我给你开的这个条件,绝对优越阔绰!”
“你信不信,”潘师傅压低声音,往蒸笼箱子那边瞅了一眼,“我要是跟李楠这么讲,她直接二话不说就应了。”
李楠正在腌鱼,腌好之后直接裹粉便能下锅炸制了。
许易水怀疑潘师傅刚才是真的被踢到了脑子,她和李楠都那样了还嫁娶呢:“那您去讲。”
潘师傅表情一僵,脸上全是不理解,激动地捋了捋衣袖就想站起身理论。
“哎呀。”结果被走过来的王蔓红按住了肩膀,她一直在这边儿嗑着瓜子听招呼,顺便也看看这些人备菜做饭,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这倒好,听了一耳朵的胡话:“你这都是说的什么和什么呀,人老许已经有娘子了。”
“怎么可能再嫁给你家潘洁?”
“想说亲你赶早哇!”
都是一个村的老相识了,又不是今天才认识和知道境况的,先前不来,这会儿说这些。
“什么?!!!”
潘师傅震惊,这回竟然真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已经有娘子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怎么不知道?没听说过啊!”
王蔓红还不知道潘师傅的性子,赶忙扶住她,怕她又摔一跤,只好声好气:“您平时不都忙着席面的事情么,哪儿有空关心乡里乡亲的这点儿私事儿。”
震惊褪去之后,腰痛又翻了上来,潘师傅靠着王蔓红的手往下滑,坐在凳子上,面上又是疼又是难以置信。
望向许易水:
“你不是喜欢我家潘洁吗?!”
许易水是真的没听懂怎么都在说这个事情。
“我什么时候喜欢潘洁了?”
从哪儿冒出来的谣言。
“你——”
“糟了——!”
潘师傅的话音被旁边剥蒜帮厨的声音打断。
李楠也站在那边儿,两人正看着装了鱼的大木盆,手足无措。
“怎么了?!”潘师傅急忙问道!
“油,”办事儿的李楠没说话,是剥蒜的帮厨说的,“油倒多了。”
腌渍后的整鱼裹粉下锅油炸,而让裹的粉壳松脆,不会吃起来一团死面的秘诀就在于,在粉里加入一些凉油。
但这油也得适量,过多的话粉便挂不住了,到时候一下锅,全都浮囊成面泡子了!
潘师傅气急:“你!你故意的是不是!”
“李楠!”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收了你这么个徒弟!”
“我不是……”李楠还真不是故意的。
她就算再蠢,也只是不帮许易水,而不是在自己负责的环节上故意出错。
那不然,潘师傅的招牌还没砸,她自己的名声就先臭了!
她刚才是真的纯属听八卦,听走神了。
潘师傅要让潘洁娶许易水,这种事情,谁能忍得住不听两耳朵嘛!
李楠喊冤,潘师傅却借机发挥,势必要把李楠的黑心拆穿得难堪!
许易水看了看装鱼的大盆:“再加点儿面?”
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
油多了,不也一样?
厨房里的事情,哪儿有那么绝对的。
也就这两个人现在心思不宁不静,不在做饭上,不然早就想到了。
许易水摇了摇头,把放在边上的红薯粉拎了起来……
“我这些可都是秘方!”
潘师傅一边指挥着许易水做事,一边又难受,“我的手艺,那可是养活了潘家这么多年!”
“实打实的赚钱手艺!”
“就这么告诉你了……”
怎么就娶妻了呢!
潘师傅在心里懊恼,早知道自己当初就应该同意潘洁的提议的,主要是潘洁考上了秀才,她总是想让她再等一等,指不定能娶个县城里边儿的贵女,那怎么也比许易水这个孤儿寡女的带来的助力强啊!
许易水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两只手摊开,一副要撒手不管的架势:“那不然您让潘洁来?”
既然这么纠结外传不外传的,那直接让自己的女儿继承手艺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
潘师傅摆手:“我家潘洁从来没做过这些。”
“别说烧火做饭了,就是厨房都没进过几回,碗筷我都没叫她摆过的。”
潘师傅虽然势利、强硬、脾气臭还性格古怪,但她对潘洁,确实没话说,已经是溺爱了。
“你来吧。”
潘师傅悻悻:“那还是你来。”
“待会儿把那个盆搬过来,我亲自放调料。”
既然成不了一家人,那她还是得藏一手。
许易水:“……”
“报——!”
苏拂苓在蕊香的安抚里仍然惴惴不安,脸色难看。
两人竖着耳朵,一边尽力地想听清外面的声音,一边又翘首以盼季青青能快点儿来。
好不容易,季青青的小圆手推开了门。
“鱼!”
“我们的鱼,油放多了!”
季青青圆乎乎的小脸可皱了,生气地跺脚:“我要吃炸鱼!好吃的炸鱼!”
蕊香:“……”
苏拂苓:“……”
什么鱼不鱼的?
小孩儿只关心吃,但大人的重点从来不在食物。
“那潘洁呢?”蕊香不由问道。
季青青挠了挠头:“什么潘洁?”
“嗷!”她想起来了,“你是说,那个穿得很好看的潘洁大姐姐吗?”
“不知道,许姐姐也在问她在哪儿呢。”
“说要让她过来。”
“穿得好看?”苏拂苓轻声问。
还带着点儿笑意:“有多好看?”
还要让她过来,过来干什么?商量成亲吗?
“呃呵呵呵……”蕊香一把捂住了季青青的嘴。
苏拂苓这表情也太吓人了。
“那个,这个事情吧,可能不是,季青青说的这样。”
“肯定不是的。”
“她一个小孩子,话都听不全的。”
蕊香给季青青手里塞了糖,让她出去玩儿。
季青青:“我去再——”
“不用再探了。”
蕊香道:“你快去吃炸鱼吧。”
“去吧去吧。”
前脚送走季青青,后脚蕊香一转头,就看见苏拂苓微微弯着背坐在凳子上,灰白苍茫的眼半垂着,两行泪直往下滴答。
蕊香:“……”
刚才不还气势汹汹的么,怎么一转眼又哭了。
服了。
“姐姐你别,事情这不还没清楚么?”
“清楚了,怎么不清楚。”
苏拂苓吸了吸鼻子。
“那潘洁,妹妹方才可看见了?”
“可长得好看?”
“她还是秀才呢,潘师傅能承席面,潘家想来也是富裕的。”
“这样的人家……自是比我要好上太多了……”
“我与家主,本也没有行过扶桑礼,吃过扶桑叶,家主她,尽可选择助力……”
“对啊!”蕊香眼睛一亮,抓住苏拂苓的手,“扶桑礼!”
“姐姐你与许易水吃了扶桑叶不就好了!”
吃了扶桑叶,那潘洁就不可能再娶许易水为妻了!她潘秀才总不可能还往许易水家嫁!
“可是……”苏拂苓哽咽,“可是家主她不愿……”
这有什么,蕊香拍了拍手:
“那你愿意啊!”
“你勾她啊!”
“感情的事情,总得有一个主动的不是!”
“你现在都和她睡一张床了,你主动一些,难不成她还能给你推开咯?”
“勾……”好似那个字音烫嘴,苏拂苓带着泪痕的脸泛上了红,“勾她……?”
“可…可我不会……”
“哎呀,”蕊香爽快道,“我教你!”
“你就先这样……”
有些事情,讲到投入时,总会有点忘乎所以。
于是,一向警惕的蕊香便没发现,边上安静仔细聆听她说话的苏拂苓,止住了哭泣。
那双被水蒙过一层的灰白的眼,竟也充满了灵巧的狡黠,宛如冰雪天里,等待狩猎的狐狸。
第32章 没有镜子总能小解吧?
远山之间的薄雾变成了热腾腾的水蒸气,笼罩在木质的笼屉之间,带着食物的荤香味道,飘飘荡荡,在整个院子里弥漫开来。
“哟!老贾你也来了?!”
“来了啊!快快快,进来坐!”
“哎哟,你看你,来就来,还带这些东西是干啥,拿回去拿回去!”
吆喝声,招呼声,寒暄声,欲迎还拒。
天光大亮之后,外面的院子也彻底热闹了起来。
蕊香对于自己给苏拂苓传授和指导的话很有信心。
她和季翠翠能像现在这么蜜里调油,就有很大一部分归功于她摸索出的这点儿“心得体会”。
而且她曾经在高门大户做奴婢时,是亲眼看见过有人用这样的手段,去攀附依势的。
其实细看的话,简直拙劣得吓人,但偏偏又很多人都吃这一套。
回忆起一些不好的往事,蕊香的表情沉了沉,但很快又释然了。
过去的已成云烟一片,风一吹就散了,那些人那些事,她现在都不想再过问分毫。
金盆洗手,改过自新,过她安安稳稳的小日子就好啦!
“嗯?”
院子边有人在疑惑:“怎么是许易水在做饭?”
这条板凳离墙根儿有些近,声音透过窗子,直接飘进了屋子里。
苏拂苓和蕊香都听得真真切切,一时之间也安静了下来,听外面的聊天。
“嗐,你来得晚是没瞧见,潘家这一波厨子,是真的不行。”
有人语气嫌弃。
“行了行了,”有人提醒她注意些言语分寸,别在别人家闹出笑话,“总归咱有的吃就是了!”
“那个人是谁啊?生面孔。”
“是马家的那位新娘子,也是一起过来吃酒的吧,好像叫什么梅?”
“兰梅。”
“这名字取得挺好啊。”
“许易水那个小娘子呢?也过来了么?怎么没看见她在哪儿?”
这个声音略微有点耳熟,苏拂苓侧了侧耳朵,分辨了出来,是那个被叫做老贾的人。
她好像有些格外地关注她了。
“你那么关注人家干嘛?”这个声音应该是王蔓青王姨,问住了苏拂苓想问的心声。
“好奇而已,”贾真嘀咕道,“你难道不好奇?”
“不想看看,瞎子罪奴长什么样?”
“我反正不好奇,”张大娘子吐着南瓜子的皮儿,“你之前在祠堂没瞧见?”
她可还记得老赖头当时是在祠堂的。
“我倒是好奇,”王蔓青笑,“几个新媳妇我都想看看。”
“说起来,许易水的娘子,叫什么名字啊?”
“这么些天了,好像也没听人提过。”
“苏七,”王蔓青道,“我今天早上刚问的。”
“不姓许啊?”贾真惊讶。
“可能是没有多喜欢吧。”
“也是,谁能喜欢一个瞎子啊。”
“嘿嘿,”贾真把南瓜子皮往地上一丢,笑了两声,“我就喜欢啊!”
“那个瞎子多乖啊,长得漂亮的小娘子我都喜欢!”
贾真说得似乎还觉得挺坦荡潇洒。
只是那话音里带着一点儿隐晦的戏谑与调侃,是一股油腻腻的恶意。
屋里的蕊香和苏拂苓都被那话给恶心得不轻。
可外头还有人在跟着她的话起哄。
蕊香当即眼神就冷下去了,上前两步就准备拉开窗户骂人。
“你喜欢?”
一道清凌凌的声音止住了蕊香准备拉窗户的手。
“老赖头,没有镜子总能小解吧?”
“也不照照,看看自己长得个什么**样,就你喜欢了?”
贾真和第一任妻子是打得最凶的,那是个又美又飒的主,在一次打架的过程里,拿烧火棍敲贾真脑袋,直接给她头发烧了个光,稀稀拉拉的还烫了好几处头皮,也因此,贾真才有了老赖头这个诨名。
不过除非关系极好或者关系极差,一般不会有人当着贾真的面喊这个诨名。
一群人嗤笑开来的同时,又都站起了身,朝着说话的那人打招呼,神色很是尊敬。
款款走过来的女人一身天青色的长袍,挽着妇人发髻,鬓边还簪了朵粉白的兰花,简洁又不会让人觉得太过怠慢。
孟寒雁,鲁村长的娘子,也是如今县衙的工房书吏。
她和老赖头就属于关系极差的那一类,老赖头的第一任妻子贾岚月和孟寒雁是同一批罪奴过来的,平日很亲近。
贾岚月的死和贾真脱不了干系,但偏偏规章制度在那儿,她惩罚不了贾真,所以孟寒雁看老赖头极其不顺眼。
不管怎么说,这回季家是花了大功夫,竟然能让鲁林把孟寒雁请回来做证婚人!
“……庚辰三月二十日,有幸受到新人的邀请,以证婚人的身份,为二位新人书写婚书。”
孟寒雁的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周身却罩着股季翠翠最害怕的那种,主事人的气场。
相比之下,反倒是蕊香,似乎要更镇定得多。
两人蕊香穿了一身新做的红衣,而季翠翠则是一套蓝粉色的自己最新的衣服。
两个人就和孟寒雁面对面站着。
孟寒雁一边说话,一边抬眼往侧面看了一眼。
鲁林递上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子,打开了来,里面是一道红色的绸缎样式书简,缠绕在齐整的深褐色木棒之上。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
孟寒雁将婚书展开了来,一字一句,有些郑重又柔声地念道:
“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共盟鸳蝶,此证。”
婚书念完,在大家的见证下,一对新人在婚书上按下手印,就算是礼成了。
席面基本就只剩下出菜,潘洁去请的隔壁村专门正骨治跌打的人也到了,给潘师傅又是检查又是按压得,叽叽歪歪痛呼了好几声,但人是好了。
起码是可以站起来和慢慢走动了。
许易水果断地把主厨的位置还给了她,自己则带着苏拂苓找了个桌子准备开饭吃席。
这个吃席也是要有讲究的。
不要和小孩儿一桌,因为她们抢得很凶,甚至会直接上手抓,不讲规矩,也闹腾,好处是可能很快就吃饱下桌子了。
不要和正壮年的婶婶婶娘们坐一桌,因为她们实在是眼疾手快,你不一定能抢得过她们。
最好是和哪些人一桌呢?
许易水瞄上了村长和孟寒雁那一桌。
越是有头有脸的,吃饭就越重规矩。
而且以她和季翠翠的关系,坐在这一桌,也没什么问题!
“来。”苏拂苓被许易水牵着一边,另一边的手下意识上上下下摸索着试探位置,却忽然被人扶住。
那道清凌凌的声音,是孟寒雁!
“往里面坐,外头要上菜。”
许易水闻言,往里面位置看了一眼,好家伙,是鲁林,鲁村长正坐在那儿呢。
孟寒雁一个眼神撇了过去,村长竟然是迅速地占了起来,真就让苏拂苓坐进了靠里的位置。
许易水:“谢谢。”
村长摆了摆手。
听见许易水和孟寒雁的声音,苏拂苓也大概推出目前是什么情形了:
“谢谢。”
快速地跟着许易水一同道谢。
也不能让村长坐在传菜的那个位置是,王蔓红正在看坐席位置,远远瞥见这一处,赶紧拍了拍王蔓青。
“村长!”
王蔓青立马心领神会,站起身,“您坐这儿吧!”
“那个位置要上菜!”
鲁林意思意思地推拒了一下,而后又很快欣然接受了。
许易水倒没怎么注意到这些,只是犹豫了一会儿,看向苏拂苓:“要不要先带你回去?”
她看出了苏拂苓的不自在。
虽然是席,但周围人的视线总是都不由自主的在打量苏拂苓。
一来她是个生面孔,之前没见过,或者说今天相对而言不熟悉,但这也是常事,历来村子里对于新人和新面孔都总是愿意额外多关注一些呃。
二来,苏拂苓是个瞎子。
残缺之人,总归是跟普通人不太一样,所以大家也就更容易用好奇的眼光来看她。
第三点就非常简单了。
苏拂苓长得好看。
人总是对于美丽的事物,有更强的关注度。
总是容易吸引好奇的目光。
可苏拂苓却摇了摇头。
她早晚是要在上河村里住下的。
这里是许易水的家,那么也就是她的家。
这里的村民,也是许易水爱重的人。
喜欢看她就看吧,看习惯了应该就没这么多的视线了。
看了就一定要记住,她才是许易水的娘子!
见她坚持,许易水也没多说什么。
轻轻拍了拍苏拂苓的背,许易水夹了一块儿肉放在苏拂苓的碗里,又把筷子放进她的手上:
“吃吧。”
孟寒雁就坐在边上,见着这一幕,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脸上多了几分欣慰的表情。
“这是什么?”
苏拂苓扒拉着碗,鼻尖闻到了丝丝缕缕的香气,将肉放进嘴里后,更是香嫩得没边!
“酱肘子。”许易水道。
“吃鱼吗?”
“啊……想吃,但会不会很多刺啊……”
过了一小会儿。
“吃吧,刺都是干净的。”
饥饿的肠胃被富有油脂香气的各种食物慢慢填满,有好几道菜苏拂苓都吃出是许易水的手艺。
这样好的人……
大概是饱暖思**?苏拂苓脑海里莫名就浮现出了蕊香同她讲的那些话。
勾引,许易水么?
苏拂苓抿了抿唇。
第33章 三句话里,两句话都在哭!
一场乡村宴席的结束和彻底散场,往往时间已经过了午后。
客人们都是邻里乡亲,吃完席也还是要坐着聊聊天,帮着收拾收拾,瞅着时间差不多了,再从远近亲疏和是否却有事忙上,找借口告别,再各自回家。
像许易水这样关系特别亲近的,更是还得再多留些时间,送席面的人走,再帮着将桌椅板凳送回邻居家。
是的,筵席用的十三张桌子里,只有三张是季家的,另外的十张都是周围的邻居家里的,得擦干净了送还回去。
就这么东一下,西一下,收拾完已经是申时末了。
许易水去喊苏拂苓,也准备回家了。
季家要留两人吃饭,许易水婉拒了,没有这个规矩,再说吃过晚饭的话天都黑了,她和苏拂苓走着回去也不大方便。
她这个理由结合苏拂苓的眼睛,季家几个人也没再留。
“这个你拿着。”倒是季丽蓉使眼色,递给季翠翠一个比头还要大一圈的陶盆,季翠翠又将这个陶盆端给了许易水。
酒席就不可能没有剩菜,盆里装的就是收拾出来的,剩下的还比较好的肉和菜。
“晚上不留在这儿吃的话,就端回去自己热了吃。”
季翠翠道:“反正我们晚上也是吃这些,你可别嫌。”
这哪儿能嫌,席面的菜呢。
许易水没再客气,接过了陶盆:“行,谢了!”
“说这些,”季翠翠伸手拍了拍她手臂,“我今天才是最应该感谢你的。”
“行,”许易水笑,“那我们先回去了。”
“好。”
“路上小心~”
季家的几人也在挥手相送。
临走,倒是边上的蕊香和苏拂苓,两个人脑袋挨得极近,发髻碰着发髻,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悄悄话,两人的脸都是红扑扑的,又挂着带了些许羞怯的笑意。
“走吧。”许易水走了过去,轻轻敲了敲苏拂苓手里的拐棍。
心领神会,苏拂苓和蕊香告别,又将拐棍支了起来。
许易水拎着那头,苏拂苓牵着这头。
一点一点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矮土墙和篱笆围出来的农家小院,因为宴席而收拾得格外干净整洁,先前铺设了桌椅板凳,热闹的同时带着些拥挤,而现在又都空旷了起来。
欢乐过后,一切又归于寂静,空气里还依稀残留着食物的香气,不过冷风再吹几场,也就散了。
“你刚刚和苏七说什么呢?”
送走许易水两人,季翠翠挽住蕊香,低声询问:“觉得如何?”
季翠翠本就担心蕊香新来,不能适应上河村的环境,若是她和苏七能合得来,成为好友,有这么个伴儿,对蕊香,对苏七,对她,乃至对许易水,都是一件好事。
蕊香摇了摇头,顿住,又点了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好还是不好?”季翠翠没能理解。
“唉……”蕊香叹气。
她自然是知道季翠翠和许易水关系好,这场宴席看下来,许易水也是个挺不错的值得交好的人,若是她也能和苏七交好,她们两家就是亲上加亲,以后的娃娃说不准都能定个亲,成为一家人!
但是……
“你是不知道,”蕊香回想起先前的场景,只觉得一阵头疼,“那个苏七,简直是水做的。”
“三句话里,两句话都在哭!”
“啊?哭?”
季翠翠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为什么哭啊?”
“这也是我想问的,”蕊香揉着太阳穴,“她不止哭,细细想来,甚至不知道她都为了什么事情哭。”
总归就是牵扯到许易水了,那眼泪是说来就来。
“凭心而论,我是愿意与她交好的。”
蕊香拉住季翠翠的手,推心置腹:“她性子挺乖巧内敛的,也不是蠢笨闹腾的,甚至还有些锐利的见解。”
“想来未成罪奴之前,也是看过些世面的。”
“但她若总哭,我总哄着,也觉得烦闷。”
季翠翠安静了片刻,抬手拍了拍蕊香的背:“那便罢了。”
“挚友这种事情,强求不得,若是性格不合,咱就做个普通朋友互相帮衬着也行。”
“硬要强求,反而容易难堪。”
“以你的心情为主。”
蕊香点了点头,又想起了另一桩事:“苏七有回哭,就是因为听了潘师傅要把许易水嫁给潘洁。”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听到了?”季翠翠惊讶,“都听到啦?”
“还真有这事儿?”蕊香皱眉,不免为苏拂苓担忧,“季青青居然没报错。”
“是有一点吧,”原来是季青青偷听之后传的话,季翠翠笑,“倒也不太多。”
蕊香:“?”
“你这是个什么话?什么叫有一点又不太多?”
“就是潘师傅确实提了这件事情,但是许易水没答应。”
蕊香:“那说许易水喜欢潘洁呢?”
“她们之间这桩事都好久了,我早上还特地问了许易水的,她看起来,不像是对潘洁有心。”
蕊香沉吟了片刻。
“那以你对许易水的了解,你帮我看一看,你觉得许易水对苏七有心么?”
“呃……”季翠翠回想了一下今天看到的为数不多的许易水和苏七的互动。
“好像……也没有……”
“不会吧?”
蕊香惊讶:“我看许易水对苏七挺照顾的啊,还给她剔鱼刺呢!”
“那你看见她剃鱼刺的时候,筷子还特地转了个方向么?”
季翠翠道:“许易水这人看着有距离感,相处起来呢又好像挺随和的,但她其实挺不好接近的。”
“她对苏七,不是那股熟稔,看着是在照顾,但还是有好些距离感。”
“真喜欢一个人,那都恨不得你的菜我咬一口,我的汤分你一半。”
季翠翠环抱住蕊香的腰:“就像我们这样,亲昵感是藏不住的。”
“她俩还是太生疏了,没多熟。”
“就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了。”
“啊……”蕊香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那麻烦了。”
季翠翠:“怎么了。”
“我…我给苏七支了个招,”蕊香道,“就是……”
季翠翠:“啊?这能行吗?”
“哎呀,”蕊香道,“我那不是以为这两个人都是有情意的,只是许易水太矜持,苏七又太害羞了嘛。”
“所以就想着,先把窗户纸捅破,生米煮成熟饭,不就好了。”
“反正许易水是个有责任心的。”
“她总不会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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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翠翠给蕊香竖了个大拇指:“我是真想扒祠堂去,看看许易水是怎么应对这美人计的……”
另一边,苏拂苓也在问许易水,关于蕊香的事情:
“你…你知道蕊香犯的是什么事吗?”
这个问题可能会略微有些冒犯,罪奴的前尘往事,向来是不过问的,总归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大事,不然早就死了,哪儿还能发配过来,还能成家过安稳的生活。
不过,还是会有不少人家,在私下里偷偷的把罪奴*先前的经历打探一番,比如遇上偷钱偷物的,就额外注意家里的钱财。
季家的阿母阿娘,听起来不像是会毫无芥蒂全盘接受任何人的,多半都要暗地打听。
母亲娘亲知道了,季翠翠也就知道了,季翠翠知道了,估摸着也会跟许易水提。
许易水确实知道,但她听见苏拂苓的打听,却只是抬了抬眼睛反问:
“为何问这个?”
苏拂苓脸上带着笑意和一点犹豫:“她…我感觉她人挺好的……想和她交朋友……只是……”
交朋友嘛,自然是得知道一点对方的底细,那万一是有打杀伤人,多吓人啊。
许易水明白了过来:“可以交好。”
“蕊香是因为主家贪腐,被连累的罢了。”
苏拂苓点了点头。
连累?
她可还没忘记早上生冷铁器匕首的触感。
……
“你真的确定,那个许易水喜欢你?”
小驴车摇摇晃晃,拉着蒸笼厨具。
原本来的时候是七个人,如今只剩下了潘师傅和潘洁坐在前面。
潘师傅一边赶车,一边忍不住问自己的女儿:“你是没听见,我今儿给她开的条件有多好,她愣是不为所动!”
“而且,她还已经娶妻了!”
“当然了!”
潘洁对于许易水喜欢自己这件事,非常自信。
只是这会儿整个人蜷缩着腿,弓着背,也没什么精神,一听见自家阿娘的这话,难过地嘟了嘟嘴:“还不是您……”
“先前就跟您说了,许易水这人好,让您早些帮我去提亲下聘,结果您看不上她,非得再等一等,拖一拖。”
“现在倒好,让一个瞎子捷足先登了……”
“我也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啊。”潘师傅想到许易水流利的动作,席面最后的呈现,忍不住看向身后自己的“老搭档”们。
“若是早知许易水能继承我的衣钵,那我也不拖着你了。”
“也没事!”
不知想到了什么,潘洁眼睛一亮,精神头又好了起来。
“若实在不行,那我便嫁给她!”
潘洁道:“我都打听过了,她那瞎子娘子是个罪奴,还是鲁林欺负她是孤女,硬塞给她的。”
“我嫁给许易水,她怎么也越不过我去!”
第34章 是想睡你
陶盆重,里面又是些好肉好菜,许易水单手端还是有些不稳,只能双手去捧着,再用胳膊夹着竹棍给苏拂苓引路。
这样的牵引,自然没有扶着双手来的稳当。
所以许易水的脚步放得很慢。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慢悠悠地走回了草棚。
这两天的天气不好,天黑得也要早一点,回到草棚时,看着已经开始暗了。
今天光顾着季翠翠家的事情,屋里的水都没了。
“晚饭想吃什么?”
许易水一边拎桶,一边问苏拂苓。
“馒头。”苏拂苓脱口而出。
“大晚上的吃馒头?”许易水怀疑苏拂苓是不是还想着先前被落在了黄静思那儿的馒头。
晚上吃馒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问题是家里没面粉了。
苏拂苓顿了顿:“那,面条?”
她是蛮想吃许易水先前做的那个癞皮面条的。
“季翠翠她们给我们拿了好些剩菜。”吃面条的话就很难陪着剩菜一起吃了。
苏拂苓:“那……吃饭?”
不然好像没什么能吃的了。
许易水:“干饭还是稀饭?”
苏拂苓:“稀……饭?”
许易水又看了眼菜:“干饭吧,这些菜都比较下饭。”
苏拂苓:“……”
所以问她的意义是什么呢?
“我去打水。”
“嗷,好的。”
苏拂苓跟着许易水的脚步,走到了门口,又在那个经常待着的檐角下坐着。
半绿半新的枝丫飘摇着,风里带着未来的暖意,落在身上却还是有些凉。
“去屋里坐。”
挑着水桶,已经走到地坝边缘的许易水回过头:“外面有风。”
“你还没好全。”
苏拂苓点了点头,慢慢站起身,走进了屋里。
俏丽的脸上表情还算平静,眼神也一如往常,只是走着走着,无端红了眼眶。
这回却并没有像先前的几次那样泪珠盈睫。
她并不难过,只是忍不住有些感慨,一颗心像兀得被泡进了温水里,鼓鼓囊囊,有些不适应,有些涨意,但自己又清楚的很,是舒服的,是会更好的。
苏拂苓是一个有些现实的人,她不相信无缘无故的爱恨。
有时候也会很疑惑,带着审视的目光来质问自己,喜欢许易水什么?
她或许会因为一个人很好,而喜欢上一个人,但这样的喜欢其实难以维系长久,因为这个世界上,很好的人其实是有很多的。
她的喜欢,一定是对自己有利的,一定是对方带给了自己什么。
或者说,对方是对自己好的。
她很好不是前提,对她好才是。
许易水对她好吗?
眼盲无趣,长时间的自省里,苏拂苓用一桩又一桩,一件又一件的事情的实际好坏,不停地权衡和回答了这个问题。
可是就在刚才,她忽然明白了,许易水对她而言的意义。
俗世偌大,每个人都是身如飘萍命如蝼蚁。
她一直在抗争,那些忙碌的,琐碎的,浮沉的,汲汲营营,深谋远虑,她明明是正确是,可还是总在深夜里惶恐不安,总有一种莫名的空洞,好像自己被架高了起来,踩不到地面。
这样的心绪就像阴翳,一直将她笼罩在暗室里。
而许易水,就是那盏暗室灯。
吾心安处是吾乡。
【晚饭想吃什么?】
【外面风大进屋。】
原来,她一直在寻找,一直在执着,一直在渴求,一直念念不忘的,竟然是如此寻常的东西。
有人静默而立,脸上浮现起笑意,灰白的眼眶却泛着红。
笑意很快收敛,眼眶却红了很久。
蓝白底色又泛着灰麻的天里,几只倦鸟扑闪着翅膀飞回巢穴。
许易水也将水挑回了草棚。
隐隐约约的,床边坐着个人,看身形应该是苏拂苓。
火折子一吹,许易水将油灯点上。
苏拂苓闭着眼,身体有些微微的倒,靠在床边的墙上。
像是睡着了。
灶里用打火石燃了稻草,再架上两块儿耐烧些的木柴,许易水在锅里掺了半瓢清水,拿竹刷把将锅洗了洗,水舀了倒进潲水桶里,这才又掺上两瓢清水,盖上锅盖。
煮饭的流程就是这样的,一日三餐,重复千百次之后,早已烂熟于心。
等水滚开后就可以加米,再煮一会儿就可以沥起来,后面的顶锅蒸米饭,前面架上蒸笼,可以热季翠翠那儿拿的菜。
半条炸鱼,大半个肘子还有些酥肉和大半碗的梅菜扣肉。
梅菜扣肉本就是蒸熟的,扣肉软糯油香,梅菜沁了油气,又带着自然的腌菜的干香,下饭乃是一绝。
倒是这炸鱼,是用个头不大不小的草鱼裹了粉来炸的,表皮酥脆后还得上锅蒸,熟了后淋上特地的勾兑炒制的红烧芡汁,吃起来外酥内软,与寻常的肉菜完全不是同一个口感。
有了这两个菜,那肘子就可以先放一放,明天中午再热着吃了。
只是米饭配这些菜,以苏拂苓那小口小口的娇贵,大抵是会噎着的,倒也有米汤能直接喝。
许易水的目光落在了酥肉上,这酥肉最好吃的做法还得是上锅蒸透,再淋上芡汁,软糯耙香,是她们这儿席面上最考手艺的一道菜。
但若是直接切了片煮,也别有一番滋味,想吃得干爽的话,下油锅复炸也是不错的选择。
犹豫了一下,许易水决定留一半明天蒸,剩下的一半切了来和着米汤煮了今晚吃。
苏拂苓毕竟还是个病号,这几天便吃好一点吧。
待到过几天种红薯玉米那些,再往后又筹备修房子的话,就得忙起来了,没什么时间好好做饭的。
不同的柴烧起来的声音是不一样的,若是引火用的那些草叶植物苗,便是迅速的一哄而过;若是竹子,便会时不时带着点儿噼啪声,竹篾的弯曲,弹跳,都有声音。
许易水这会儿烧的是木柴,所有柴火里最安静,也最能烧的一种。
这种烧完之后还能有枯炭,趁着还红,夹出来浸入水里再捞起来,就能放在旁边积攒着,拿来烧小炉子或者冬天放在烘篓里烤火暖手,都是用途。
苏拂苓安静地听着耳边属于“家”的声音,水蒸气在锅里咕嘟咕嘟孤独,可她再不孤独,只感到无比的安心。
还可以更安心吗……
【当然可以啦!】
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蕊香跟她说的那些话。
【俗话说得好,饭在锅里,人在床上。感情这档子事儿,其实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你喜欢你就直接上手。】
【就许易水这样的,活了这么些年天天都在和黄天厚土打交道的,在情爱上那是一窍不通的,你就直白地告诉她就行!】
【就比如,你们晚上吃饭的时候,你就问她,要不要一起睡。】
【你这么美,又直言不讳,直接就成了大半!】
“你……”
苏拂苓端着竹碗,埋头扒拉着饭,话音犹豫。
“喝汤。”
今天这饭菜是不好吃么?许易水有点疑惑,但确实苏拂苓似乎吃得没之前那么香了。
一边想,一边就给人指了指酥肉汤。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话音被打断,苏拂苓只能点了点头,又埋头在了汤碗边。
碗里似乎多了点什么,许易水先前也会这么给她夹菜,苏拂苓用筷子去扒拉到嘴里,几乎只是瞬间,她就尝了出来,是鱼肉。
“吃吧,”耳边还有许易水的声音,“没刺。”
草鱼怎么可能没有刺呢。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没有刺的鱼肉。
但有让鱼肉没有刺的心。
苏拂苓的心里忽得就横生出一股激动:“许易水!”
“我们今晚一起睡吧。”
“当然。”
炸鱼外壳泛黄焦脆,内里的鱼肉还是莹白的,刺有些小透白又不显眼,需得顺着鱼肉的纹理一层一层筛查。
许易水正在挑鱼刺,挑完的鱼肉还得再裹一下芡汁才更可口。
“草棚里就一张床。”
不一起睡,难道苏拂苓在怀念柴火堆?
还是说……许易水回过神,眉头微皱。
“你现在就想睡了?”
苏拂苓:“……”
不是想睡。
也不是想和你睡。
是想睡你。
【若那许易水真是榆木脑袋,或者你羞涩,开不了这个口。】
【我也还有其他法子!】
【这睡觉啊,也是有技巧的。】
【尤其是对于没经历过,或者还有些生疏的两个人而言,睡觉的睡意,是需要酝酿、暗示和引导的。】
【你可以在晚饭后,上床前的这段时间里,多制造一些,肢体接触。】
【睡意嘛,这都是身体正好的姑娘,摸着摸着不就出来了!】
【这洗脸的时候同一个盆,洗帕子的时候碰碰撞撞不是很正常?洗脚的时候,你反正看不见,脚丫子就算直接踩她脚上,蹭着她小腿肚子,是不是也很合情合理?】
【再不济你稍微大胆一些,让她帮你擦擦背,你够不着。】
【啊对,记得到时候先把衣服脱上一点,不要裹得太严实,不然就真成拽衣服擦背使牛劲儿,注意力全跑偏了。】
要脱衣服啊?
苏拂苓抿了抿唇。
那,得用什么理由呢。
“你把衣服脱了。”
兀得,她听见洗了碗,又倒了潲水,收拾妥帖的许易水忽然道。
苏拂苓:?
苏拂苓:!
第35章 “摸,摸你啊。”
“到床边来吧。”
苏拂苓:!
她没听错,真的是许易水主动说的,让她脱衣服!
她,她现在身上穿的衣服还是许易水之前的呢……
苏拂苓抿了抿唇,站起身,不太平稳的走路姿势暴露了她的紧张,草棚里的格局,她已经很熟悉了。
许易水看见了苏拂苓放在身侧,紧紧抓着衣摆的手。
“脱吧。”
苏拂苓只能听见许易水的声音,和隐约的布料响动。
她也在脱衣服吗?
俏丽的脸悄然攀上红晕。
苏拂苓缓慢,但坚定地脱掉了有些厚的外衣,接下来是中袄,鼻尖耸动,苏拂苓嗅了嗅,还好,没什么异味。
到镇上确定罪奴去往哪些村子的时候,特地将她们压去洗过澡,她到了许易水这里后,也时常偷偷用帕子擦身体,应当是……干净的吧……
苏拂苓看不见,着实不太好判断,这种时候,也不免难为情起来。
后腰上忽然多了一个力度,厚实熨帖,是许易水的手,苏拂苓下意识地往前拱了拱腰,下一瞬就被按了回去:
“别动。”
许易水圈着她,气息包裹过来,明明是在凉夜,苏拂苓却仿佛置身于金秋的稻田里,鼻尖满是那股暴晒过后又干又厚的稻谷味儿。
腰上的手顺着脊骨向上,落到了肩上,又从肩后颈的位置绕道身前,再往下,掠过胸脯。
“你……”苏拂苓原本轻柔的脆声多了几分哑意。
许易水却并没有要停手的意思,指尖已经到了腰腹,又还在往下。
若是有人愿意往苏拂苓的身侧瞧一瞧,就能看见那双垂放在身侧僵硬的手,此时拇指压着食指握成了一个拳,用力得已经有些发青白了。
“很热吗?”
许易水看到了苏拂苓有些熏红的脸和额角沁出的些微汗珠,皱眉。
“没,”苏拂苓的声音更哑了,不自觉吞了吞口水,“没有。”
许易水:“好了。”
“好了?”苏拂苓愣住了。
她,她是做错了什么吗?
身上的手消失了,抚摸也消失了,可哪些相伴逡巡的痒意还在席卷全身。
“嗯。”
听到许易水的声音,那些感觉也宛如被丢进了冰水里,迅速僵住。
苏拂苓又听见了布料翻覆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肩上一重。
“衣服披上,凉。”
“你……”苏拂苓揪着厚重外衣的衣摆,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大概是误会了许易水的意思。
“你刚才,在做什么?”
“量身量,”许易水想了好一下,才想到她刚才的举动叫什么,“量体裁衣。”
“趁着这两天稍微有点时间,把衣服先做了。”
苏拂苓:“……”
“怎么?”瞧着她好像神色不大对,许易水一边看布料,一边问了一句。
苏拂苓无力说话,只摇了摇头。
草棚里有些安静,耳边全是许易水摆弄布料的声音,苏拂苓坐在床边上,想到自己刚才的期待,一股羞耻感后知后觉的涌上心头。
想到蕊香说的所谓“睡意”,苏拂苓咬了咬牙:
“衣服,是什么颜色的?”
得和许易水保持亲昵,热络,不能太冷场。
“你喜欢什么颜色?”就着油灯的亮,许易水大概划好了线,正在裁布。
苏拂苓:“我喜欢带梅花的。”
她回答得很快,有点像下意识。
许易水垂眸看向手里的布料。
乡间货娘行走,路途遥远,所挑的货物种类又多,所以都不会给人太多的选择,就像布,贺货娘只拿了三种。
一种是正红色的,用来做喜服最好。
另一种是深蓝色的,这颜色重,耐脏,无论是厚棉袄还是薄夹衣,用这个来做都是很好的选择,上河村几乎家家户户人手一两件这个布料颜色的衣服。
第三种则是随意的“时兴”花样。
许易水手里的这个,天青色的底子上斑斑红点,正是挑染的梅花纹样。
巧合吗?
许易水不知道。
只是猛地记起,之前在梦里,自己是带着苏拂苓去挑布的,苏拂苓选了这块儿布料。
可是现在,苏拂苓看不见不是么。
苏拂苓微微侧着头和耳朵,表情茫然,似乎还在等许易水接下一句话。
洗脸的帕子是拧干之后,自上而下放在苏拂苓手里的。
洗脚的水,是等苏拂苓洗完之后,自己端到另一边再洗的。
蕊香说的那些接触,苏拂苓连许易水的指尖都没碰到。
……
就像许易水所说的那样,今晚是个凉夜,起风了,吹得外头的树枝,房上的稻草吱呀乱响,草棚里的黄灯就那么摇着晃着,雾蒙蒙的光晕像裹了一层宣纸起的毛边儿。
许易水板直又平静地躺在加宽后的烂木床右边,左手边,什么都看不见的苏拂苓睁着灰白的眼,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
被子并不大,床也并不大,可许易水和她之间,仍然隔着一拳的距离,隐隐透着点风。
除了呼吸声,苏拂苓还能闻到许易水身上的气味,这股干燥的稻谷香气已经缠绕了她的思绪很久了。
放在右侧的手,还能依稀感觉到对方的一点点体温,比起她来,要暖和一些,或许在被子底下的暗处,她们的衣服已经挨贴在了一起,如果她翻身或者抬手挪一挪的话,就可以轻易地触碰到对方。
【不管许易水如何,你可得抓住了。】
苏拂苓又想起蕊香的话。
【我看姐姐也不是什么蠢人,妹妹便说点儿推心置腹的话。】
【咱们这些犯过事的,有的是家里不愿意出赎身钱,有的是家里拿不出赎身钱,更有的是连家人都没了,总归是基本都和家里断了联系。】
【没有田地,又是罪籍做不了工房,要么去苦地戍边在城墙外的罪奴营里饥一顿冷一顿;要么去下窑下矿;总归是些要不了几年就磋磨死的命。】
【幸好,村子里的人没什么见识,只顾着那一亩三分地和延续香火,想着罪奴可以娶来做娘子,多个劳力,香火什么的也就有望了。】
【压根不知道,只要咱入了户,罪籍也跟着入户,生了孩子,除非能中举,免了咱的奴籍,不然就得一辈子钉死在这个村子里,这片土地上,便是像贺货娘那样经营点儿小本买卖都做不到。】
【就算有些人家稍微反应过来,若是想和离休妻,到时候也得分给咱们田地,我们也算有了活路……】
蕊香说这话时,语气很冷,话音里全是沉静和考量,若是有一天,季翠翠敢和蕊香闹翻,只怕她会让季家狠狠伤筋动骨。
【只是,咱一定不能死了。】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总之,咱要先活着,不管怎么样,都要先活着,活下去才有希望。】
【光睡还不行,可以的话,也还是得行扶桑礼,吃扶桑叶,饮扶桑水,把事情彻底定死下来。】
【现在许易水对姐姐淡,是因为还没有相处,日子久了,总能养出些感情的。】
原来这里面,还有如此多的弯弯绕绕。
苏拂苓是真的有些好奇蕊香先前是干什么的,这也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奴婢会有的见识。
【爱这种事情,不但要多说,还要多做。】
【爱不就是做出来的吗?!】
话糙理不糙。
就是这话,可能还是略微有一点太糙了。
苏拂苓微微侧过脑袋,她的头和许易水的肩膀挨得应当极近,脸颊边痒痒的,似乎是许易水的发丝。
将乌发轻慢,柳腰款摆,花蕊抚拆,润露牡丹开。
鱼水得欢愉,
嫩芯儿软香蝶恣采。
轻拨朱雪,恐乱莺莺声。
含恨含娇独自语:今夜雨,太迟生!
艳词从心间划过,而对方已然熟睡,平稳的呼吸声就像是鼓点,咚咚咚,让静谧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一股强烈的悸动在燃烧,蒸腾出的力推动着她必须做出点儿什么。
爱,是勇敢者的奖励。
苏拂苓轻轻抬起手,厚重的棉被拱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就好似被固封的心,稍稍解开了一点枷锁,释放出了不为人知的,内心深处最原始的野望。
手底下的温度,隔着薄衣,都觉得有些烫人,原来是这样的触感,脾气硬硬的,但好像比她还软两分。
明明没喝酒,苏拂苓的脸却彻底的醉了,连带思绪都有些恍惚。
手慢慢下滑,就像许易水先前给她量体裁衣时那样,带起的润意,一寸一寸的停顿,都像是在编织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将人牢牢地困在其中无法自拔。
囚人,也囚己。
床上爬蚂蚁了?
迷迷糊糊的,许易水有点想伸手挠,但睡得有点僵,还没来得及动。
脑子倒是锈巴巴的,思绪乱飘。
这个季节,好像还没有蚂蚁吧……难道是蜈蚣?
不对,这个季节也没有蜈蚣……难道是蛇?
嗯?蛇!
苏拂苓的手被猛地钳制住。
如果她对爬行动物有所了解的话,就会知道,按照自己手臂的长度,被抓住的位置正是七寸。
许易水翻身起来,黄灯还未熄,从胳膊里将温凉的东西拎出来,皓白的素腕撞入睡眸,昏沉的思绪彻底清醒!
这个季节也没有蛇会到处爬,倒是抓到个蛇蝎心肠的人。
“你在做什么?”
她想起来什么了?大半夜的想杀她?
“摸,摸你啊。”
苏拂苓胆小的声音理直气壮。
“不明显吗?”
第36章 你刚刚是不是骂我了?
许易水:“……”
女人的脑袋一半埋在被子里,一半露在外头,被她扯着手腕也不挣扎,只怯生生地大胆。
“摸我?”
人在不确定或者不敢确定某件事的时候,就会反复求证。
因为分心,指节分明的手失了力道。
感受到对方的心绪,于是床左边的人顺着坐立起来,素白的手直直地向前伸,直到隔着寝衣,贴上软乎乎的肌肤。
许易水还没反应过来,苏拂苓的手又开始往下摸摸揉揉。
许易水:?
许易水:!!!
啪得一声,苏拂苓的手被抓住丢开。
正错愕的下一瞬,整个世界天翻地覆。
推背。
包裹。
折叠。
放倒。
等苏拂苓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被裹得严严实实,平放在床上。
“你……”苏拂苓试探性地动了动,手脚都被裹得死死的,只有脑袋露在被子外面,还能晃动。
不用想都知道,她现在的形态一定很丑,像一只胖的难以蠕动的猪儿虫。
有当啷的木头与木头的碰撞脆响,是许易水在拿那块儿放在床下的隔板。
“你挡了也没用,”不知道是愤多一些还是怨多一些,苏拂苓豁出去了,“你把床劈成两半都没用。”
“有本事你就把我赶出去。”
苏拂苓嘟囔着表示。
只要她还在房子里,还能活动,那要是她想,她就可以摸许易水。
本来就是,衙役都说了,她是许易水娘子,许易水是她的妻主。
那她为什么不能摸?
她摸得天经地义!
赶出去?
许易水冷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敢吗?”
“那你赶啊!”
苏拂苓脑袋一歪,直接引颈就戮,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你赶。”
若是真的想让她死,当初她跳河的时候,许易水就不会拦着她了。
不知许易水清楚这一点,毫无疑问,苏拂苓也清楚这一点。
许易水也明白,苏拂苓现在是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在,有恃无恐。
许易水:“……”
“我不要你赶,我自己走!”
见许易水又沉默了下来,苏拂苓灰白的眼睛一红,眼泪唰地涌了出来,声音带着颤抖与委屈:
“是,我占了你的地方,碍了你眼了。”
苏拂苓边说边哽咽:“我这就走,给你那个小青梅腾位置!”
说着,苏拂苓就要挣扎起来,可是厚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任凭她的折腾也没松动分毫,使得她反倒像是搁浅在岸边濒死的鱼,正在抽筋。
“什么青梅?”
许易水皱眉:“潘洁?”
冷笑不会消失,只会转移,现在转移到了苏拂苓脸上:“呵,我可没说是她。”
一边冷哼,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许易水:“……”
“不想让我把板子隔上的话,就好好睡觉。”
看着还在不停蛄蛹的苏拂苓,明天还得准备育苗,许易水下了最后的通牒。
苏拂苓果然不动了。
所以闹了半边天,她又哭又笑的,就是为了不让她隔这个板子?
擦了擦手,许易水只觉得莫名其妙。
对了,她是为了什么来着?
……许易水想起来了。
另一个人的力度留在身上的,蚂蚁爬过似得感觉,在清醒之后,变得尤为清晰。
思绪轻易的就让人钻了空子,那些梦境里重重叠得,似真似假的事情,铺天盖地的笼罩过来。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夜过也,东窗未白凝露雪。
苏拂苓这个人,果然很可怕。
“赖皮狗。”
“你说什么?”
苏拂苓转过头:“你刚刚是不是骂我了?”
“……”
回答她的,是许易水均匀的呼吸。
苏拂苓:“……”
就装吧,苏拂苓才不信她睡着了。
呼得一声,油灯灭了。
草棚里又恢复了如水一般的寂静无声。
可是心里燃烧而起的火,却并未熄灭,反而愈烧愈烈。
一片昏暗里,苏拂苓慢慢地将自己从厚重的被子里解救出来,眨巴着思考的大眼睛。
许易水,我找到你的弱点了。
一直以来,她和许易水都有一种无形的距离感,像是间隔了一道冰冷的墙,她在这头,许易水在那头。
听见黄静思和季翠翠与许易水的相处,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妒和恨。
许易水在她们面前是那样的直率,那样的恣肆,那样的鲜活。
她清楚的知道,那才是“笑如芝兰树,傲如朗月怀”的许易水,那才是最真实的许易水。
就像苏拂苓想的那样,许易水并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
早在睡下时,她就默默躺得离苏拂苓更远。
她也想睡着,明天要准备菜种不是假的。
只是脑海里忽然翻出了苏拂苓跳河时的场景,还有她泣着泪说的话。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你也嫌弃我是个瞎子是不是?】
以及。
【成婚了好,真好……】
苏拂苓失忆了,又瞎了眼。
失忆的小瞎子将自己真的当成了罪奴,也真的当成了她的娘子。
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可许易水很清醒,她清楚的知道,那样亲密无间的事情只能和娘子一起做。
就像梦里,她将苏拂苓当成了自己的娘子,所以才会肌肤相贴,灵魂缠绵。
但现在不是梦里。
苏拂苓不是她的娘子。
金銮殿与草底鞋,是天悬地隔的云泥之别,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只是恰巧走在了同一条街。
苏拂苓早晚会离开的。
……
稀薄的晨雾在起伏的群山之间飘荡,宛若流动的烟霞,第一缕金光从天际探出时,着实让人松了一口气。
氤氲了几天,今天终于是个清朗的好天气。
从淀粉袋子里舀出两个小半碗的粗细不均匀的粉,放在稍大些的碗里,加入刚好没过粉三枚铜钱厚的水,再加入一颗蛋,然后是盐和花椒粉。
搅合均匀后的淀粉水,流动性强但又会有挂筷子的感觉。
苏拂苓是在一阵滋啦声里醒过来的。
“今天早饭吃什么?”
坐在床上的人,头发还有些乱,声音还没出来完整,鼻子就先动了:
“是癞皮面条吗?”
“我好像闻到了,”嗅嗅,“被猪油煎过的红薯淀粉饼子的味道。”
许易水愣了愣。
看来她昨晚随口念的一句还真没错。
这人虽然眼睛不怎么好,但鼻子确实很灵。
“吵醒你了?”
平时苏拂苓没这么早起。
苏拂苓摇了摇头,伸手寻摸着,将衣服穿上了。
“需要我帮忙烧火吗?”
“不对,我可以帮忙烧火吗?”
许易水正准备说不需要,话还没出口,苏拂苓就改了要求。
“你看得见灶眼在哪儿吗?”
“看不见,”苏拂苓摇着脑袋走进,“但能感受到大概位置。”
烧火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用木柴戳也能戳出个大概位置,再丢进灶膛里应该就可以了?
许易水没说话,苏拂苓努力地为自己争取:
“许易水,我想试试。”
“作为你的妻子,家里也不能什么都靠你,我想我也可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不吃白食。”
“我想感谢你给我做新衣服。”
“感谢你还是选择了我,没有让村长把我送去老赖头那儿。”
“感谢你的饭菜和汤,竹碗,芦苇席子,木床还有厚被子,还有很多很多。”
“我想过了。”
“我也是可以做事情的。”
“比如烧火。”
“只是可能需要你先把火升起来,但我可以守在灶台边上,凭着感觉往里面加柴。”
“这样你就不用又要炒菜,又要架柴了。”
“我还可以洗碗。”
“不用担心我看不见洗不干净,我有很多时间,我可以慢慢来,可以多擦洗几遍。”
以为烧火很容易吗?
青菜要大火,闷煮要小火,大火可不是加柴就能行,还得用火钳刨开灰烬,让灶里的空间更大才烧得旺,小火也不止要退柴,如果着急也得盖灰,盖灰也是有技巧的,一般都是盖灶边的柴渣子,不然会直接盖冷灰火就直接熄了,柴渣子也要适量适度,不然就会搞得满屋都是烟,还有柴靠前了要往后推,烧到末尾了才加柴续火……
这些哪个不需要眼睛?
还有洗碗多擦洗几遍,那水呢?
她是不是又要一天多挑一趟水?
拒绝她吧。
苏拂苓最好的存在方式,就是乖乖的站在那儿,不要动,不要帮忙,不添乱添麻烦就是她可以做的最好的事情。
可是看着苏拂苓那双泛着亮光的灰白眼眸和带着希冀的脸,拒绝的话哽在喉咙,许易水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知道,我可能还是会搞砸一些事情。”
苏拂苓道:
“但凡事都有一个过程。”
“慢慢来总会可以的。”
她在问她:
“许易水,你觉得呢?”
过了很久,苏拂苓才听到一个字。
“嗯。”
算了。
别人都是巴不得躲懒,偏偏她还想找事做。
竟然有人不喜欢安逸,想吃点苦头。
那就满足她吧。
灶火旺盛,大柴锅里的水沸腾开来。
许易水拿了案板直接放在锅边,炕好的癞皮直接放在案板上,拿刀一边切,一边丢进锅里。
“可以帮我加一点醋吗?”
苏拂苓仿佛已经感觉到了癞皮面条滑溜溜又劲道的味道:
“酸酸的,会更香!”
嗯?
苏拂苓忽然想起来,癞皮面条是不是她昨天晚上说想吃的来着?
第37章 有没有什么菜吃了,对眼睛不好?
“你待会儿准备干嘛呀?”
苏拂苓坐在桌边,已经将两人的筷子都拿好了,想到*是因为自己许易水才做的赖皮面条,心里更是雀跃了几分。
今天的苏拂苓好像格外得话多。
许易水将碗放在她身前,又接过苏拂苓手里的筷子:“种菜。”
“种什么菜呀?”
那可就多了,玉米可以育苗了,顺带要把丝瓜、黄瓜、冬瓜、南瓜还有茄子和四季豆之类的瓜苗一起育起来。然后趁着养苗的时间,可以把地翻出来,红薯也得先栽下地了,再有几场雨把地淋透了,发出来的红薯藤才好栽活。
具体都要种哪些菜,其实许易水也没有太想好,或者说是没想过。
无非就是每年都种的那些菜。
待会儿看看瓮子里都留了哪些菜种,再在挖地的时候同邻居乡亲们闲聊几番,你家种了什么,我家种了什么,哪个南瓜种最糯,哪个黄瓜苗长得多,互相讨要交换几株菜苗后,等过几天把秧苗再一栽,一年之计在于春的春耕,也就差不多齐活了。
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许易水只回道:“很多。”
并非她不愿意细说,而是说起来很费口舌。
许易水不知道要怎么去和苏拂苓费口舌,尤其是在昨晚苏拂苓有了那样的意图之后,太亲近了,她若是和苏拂苓细细商量一蔬一菜,就像她们真的是伴侣,是一家人,在商量要怎么过日子似得。
而许易水不知道,苏拂苓要的就是和她有商有量地过平凡日子。
但好在,苏拂苓似乎叶并没有打算对种什么菜的事情刨根问底,只是询问:“我,可以提一个小小的请求吗?”
不可以。
许易水很想说不可以,但最后也只是道:“你说。”
说来听听,最后能不能行由我再做决定。
“能多种一点空心菜吗?”
许易水没想到苏拂苓的小请求只是这个。
“我觉得它很好吃,脆脆的。”
“而且也听说很好长,有点水就可以,能长好多茬。”
“不管是煮还是炒又或者腌成咸菜都很好吃。”
苏拂苓在极力地推销自己的爱菜,似乎生怕许易水不给她种。
等了好一会儿,许易水都没有说话,苏拂苓的心里生出了一丝挫败。
“你是说藤藤菜?”苏拂苓听见了许易水的声音。
“藤藤菜?”苏拂苓疑惑地挠了挠头,“你们这边是这么叫它的么?”
“嗯。”因为长藤藤,所以就这么叫的。
如果不是苏拂苓后面补充说的那两句话,许易水都还没有明白过来,空心菜是个什么菜。
细想一下的话,其实这个名字也还是挺形象的。
“可以种。”
苏拂苓说这个菜好长也是真的,丢在水边就能自己生长起来,一茬一茬的,只挑嫩尖儿都吃不完。
“谢谢你!”苏拂苓笑得很甜。
“还吃吗?”许易水扫了两眼苏拂苓空下去的碗,“锅里还有。”
“还有?”苏拂苓眼睛都圆了,将碗往许易水那边推了推。
这是可以再加的意思。
“嗯。”许易水给苏拂苓又添了一勺面条,再将锅里剩下的都舀进了自己碗里。
“今天中午会回来得晚一些。”
玉米的育苗是一项大工程。
打了瓢水,许易水先将放在瓮子里用纸包和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玉米种子拿了出来,倒进水里,搅和几下,飘在上层的种子就是坏掉的,不能要,剩下的种子则可以先泡在水里。
还有丝瓜、南瓜、冬瓜、和苦瓜的种子,都这么过一下水。
四季豆就等再过几天,再暖和一点直接种了,至于茄子和苏拂苓要的空心菜,农家自己留种或者育苗太难了,只有等过几天去一趟镇上,看有没有商贩或者司农司那儿能买。
育苗用的肥坨坨,原材料都是泥巴,但这泥巴也是很有讲究的,最好的是用池塘边上的塘泥,细腻,够肥,本身也带了种子发芽要的水分。
上河村的井边儿有个藕塘,是专门的村里集体藕塘,很多户特地放鸭子和鹅在塘里搅和,一些扫尘和烧性大的动物粪便什么的,都倒在塘角,为的就是养泥巴好来年春天做肥坨坨用。
许易水去的时候,李家娘子也在挑泥,边上的竹林后就是她家,离得近,直接挑在了竹林下头去团肥坨坨。
“易水姑姑。”李二丫也在帮着李家娘子搓肥坨坨,大概是觉得好玩儿,脸上笑得很开心。
许易水点了点头,看向了李家娘子挖过的地方。
新鲜翻出来的塘泥,上层大概有一拳厚的黄泥,而黄泥之下的土层,已经发黑了,这正说明了泥巴很肥沃。
许易水足足挑了六箢(鸳)篼的泥到玉米地边上去
地有些远,这一来一回,太阳就已经照在了头顶。
光是这样的泥巴还不行,还得再拌上沤肥和草木灰,许易水家里的人和动物都少,粪肥还是去季家要的半桶,草木灰她家倒是有不少,都和在泥巴里,增肥杀虫。又从草树上扯了几捆稻草,其中一捆剁成细碎的草节搅和在里面,这样一定程度上能保暖,让种子更好的发芽。
准备好的泥巴味道有些重,许易水蹲在边上,将其抓成一个又一个半拳大小的圆球,中间再戳上孔。
泡好的种子就丢进这个孔里,玉米丢二颗,苦瓜丢两颗,这些都是种子圆溜,出芽率高一点的,像南瓜,冬瓜和黄瓜这些就得一个里面丢三颗,种不好的话丢四颗也是有的,出芽率最低的是丝瓜,许易水一般一个肥坨坨里面会放上五颗瓜种。
弄好之后再用草木灰混了干土撒在顶上,剩下的稻草,若是勤快一点,可以编成板扎些的草席铺在肥坨坨上保暖,懒一些的,也可以直接把稻草盖在上面就是。
毫无疑问,许易水选择了第一种,甚至为了照顾到边角和更保暖一些,还去割了两捆茅草放在稻草盖的顶上和边上。
又铲了两铁锹土压草,免得被风吹跑。
一切做完,许易水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饥肠辘辘了。
远山上,近道边,老树抽了嫩绿新芽的枝条在太阳的鞭打下似乎壮了好几分。
估摸着快到申时了,得快点回家做午饭了。
许易水将箢篼磕了两下,沾上的泥土,大头的顿时掉了大半,挑了去边上的水田,洗箢篼的同时,也把自己的手脚洗一洗,稍微清理干净。
弄了这个肥坨坨,今天回去就得洗个澡把衣服换了,天气好,将就得把衣服也给洗了。
午饭倒是简单,有昨天从季翠翠那儿拿的肉菜,还剩肘子和一半的酥肉,把这些都蒸了热熟,再摘个青菜煮点汤,一顿午饭就能解决了。
玉米地冬天的时候就已经翻出来,晾了都好一阵了,但是其他的菜地还没有翻,草都长了一茬儿青皮了。
家里的面粉也没了,得找个时间带着麦子去借磨子磨面粉。
如果之后几天的天气都能像今天这么暖,那稻田也得控水了,然后把它平出来,暖和一些就该下苗栽秧了。
知道这段时间忙着春耕,村长都没有安排和催开荒的事情。
那一片田土远,又刚烧过不久,本来也是不急着种这一季,养上半年会更好。
但许易水急啊。
她指着那份田地多种些粮食和菜,为后面修房子做准备呢。
修房子的匠人来了,主人家是要包餐的,她也不能样样都去镇上买回来,那哪儿够的。
一路走一路想,大到修房子,小到洗衣服,一桩又一桩,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在许易水心里绕过,不由也产生了一些焦躁。
脚下的步伐变得快而沉重。
远远的,一缕青烟从祠堂边上飘出。
那应该是炊烟。
这个时间祝玛还刚做饭?
不对!
正疑惑呢,许易水猛地反应过来,冒烟的应该是她家的草棚!
着火了?
糟了!苏拂苓!!!
耳畔是呼呼风声,许易水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跑得这样快过。
只是,越是跑得近,就越能看清,那个烟的确并非从祠堂里飘出来的,而是从自家草棚的位置飘出来的。
那点儿侥幸全没了,许易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一层烟缭绕在草棚顶上,伴随着咳嗽声一起弥漫开来。
“嘭——!”
三两步跑上前,许易水一脚踹开了岌岌可危的草棚门!
“咳咳——”
苏拂苓被烟呛得有些咳嗽,听到门被撞开的声音,浑身一抖,立马警觉地转过身,厉声质问:
“谁?!”
“你……”看到屋里的景象,许易水着急的话被卡在了嘴边。
女子的衣衫有些松垮,头发也乱糟糟的,看上去像刚打过仗,白嫩的脸上带着好几抹黑色的煤灰,可屋子里并没有着火。
唯一的火光来自灶膛,里面架着木柴还在熊熊燃烧,大铁锅上盖着木锅盖,袅袅的水汽从里面蒸腾而出,周围还带着一点烟气,但更多的,已经从烟囱排了出去。
后知后觉,许易水闻到了满屋的饭菜香气。
只一个你字,苏拂苓便听出了是许易水的声音,顿时松了口气:
“你回来啦~!”
“我蒸了饭再锅里,已经有一会儿了,你看看熟没熟,熟了的话就可以开饭了!”
“菜我是热的昨天季翠翠那儿拿过来的菜,我闻着像是肘子和酥肉。”
“我还想到了另一个做饭的主意!”
苏拂苓的表情很灵动,虽然从外表来看,蒸饭菜这件事情于她而言,绝对没有她所说的这样轻松。
“什么主意?”许易水看着苏拂苓,声音有些轻。
苏拂苓笑得得意:“我把米洗好之后直接放在了碗里,然后在碗里加上水,直接放在了蒸格上,这样也可以蒸出来米饭!”
“而且我们可以一人一碗,都不用多洗一个锅,也不用煮米沥米汤那些了。”
“我聪明吧?”
许易水没有声音,苏拂苓等待回应的笑在脸上僵了僵。
“你,你看还有什么其他要弄的菜,或者不好的地方吗?”
草棚里很安静,只有灶膛和锅里水开,翻滚着在蒸煮饭菜的声音。
苏拂苓的脸上爬上了忐忑,神色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你,你怎么不说话?”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终于,许易水开了口:“你做的很对。”
“很棒。”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许易水的声音好像有点哑。
“噗——”但苏拂苓很开心,开心到克制不住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许易水在问她。
“这是你第一次夸我。”苏拂苓神色认真,眉眼带笑,“我很开心。”
许易水垂下眼,脸上的表情似乎被苏拂苓的开心感染,又好像,藏着什么更深的难过。
三年。
从她住进草棚起,已经三年了,这是第一次,她不用自己做饭,草棚里也燃起了灶火,有了饭菜香。
这种香气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身体的饥肠辘辘了。
还因为她灵魂的难耐渴求。
这香气好像是在告诉她,你不是孤单一人,你有家人。
有人可以和你分享生活的压力与苦难。
嗅嗅。
嗅嗅嗅。
苏拂苓眉头微微皱起,转着脑袋,耸着鼻子,寻找异味的来源。
经过谨慎的排查和理智的分析,她终于确定了,这股臭味儿是来自于许易水。
“那个……”
苏拂苓的面色有点纠结:“就是……”
许易水:“说。”
扭捏半天,也不知道她在犹豫什么,许易水在心里腹议。
“你掉进排水沟里了吗?”苏拂苓斟酌了一下,在粪池和茅房里选择了一个不那么伤人的词。
许易水:“……”
分享个鬼的压力。
呼呼呼地洗了澡,顺手将衣服泡上,许易水恶狠狠地在上面踩了两脚,这才没事人一样的走到了灶台边。
饭菜从锅里端出来,两人终于能吃上今天的午饭了。
许易水夹了大半的肘子放在竹碗里,再加上三大块儿酥肉,又舀了一碗蔬菜汤,放在苏拂苓的位置边:
“吃吧。”
“嘶……”
刚坐下,旁边就传来了一声细微的痛呼。
纤白的手握着木筷子,那根被木筷子压住的食指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血痕,颜色有些深,暗红色的,已经有些结痂了。
应当是刚才弄柴禾的时候,被木块儿倒刺什么的划伤的。
并不严重,只是在这样的手上显得有些格外的突出和碍眼了。
许易水没吭声。
摸着手按了按,苏拂苓知道伤口并不严重,有点害怕许易水小题大做,觉得她找麻烦,之后不让她再做事了,苏拂苓赶忙笑了笑,转移话题:
“你待会儿做什么去呀?”
“……”许易水正想说准备去磨面粉,视线扫过地上,忽而看见板凳边的一根深青色的长线。
“找祝玛。”
是那根捆在烧蛋上的青线,祝玛说要在苏拂苓的手上绑七天,这是……自己断掉的?
许易水将那根青线捡了起来。
“找祝玛干嘛?”
苏拂苓皱眉,神情有些紧张:“你生病了吗?”
“受伤了吗?”
“没有,”许易水摇头,只是苏拂苓根本看不见,“我去问问她,春天种什么菜比较好。”
“我都是看大家给我送什么种子,我这人种植物不行,种什么死什么,仙人掌都一样死。”
祝玛正在晒草药呢,听见许易水来问她春耕种什么菜,顿了顿回道。
“我的意思是,”许易水垂头看着祠堂铺了青石板的地面,“眼睛不好的人,不能吃什么菜。”
“有没有什么菜吃了,对眼睛不好?”
“哦~”祝玛明白了,“原来你是为了苏七来问的呀。”
看吧看吧,就说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就是相处出来的,这才几天,许易水就开窍了,知道疼人和关心人了,连春耕的菜都来问她,就怕对苏七的眼睛不好呢!
心里笑着,祝玛的脸上带上了揶揄,也爽快地回答了许易水:“没事儿,你就放心种吧!”
“基本上没什么菜对眼睛不好,什么肉啊,蛋啊,奶啊的,只要是吃了对身体好的,基本上都对眼睛好。”
“只是不要吃一些比较容易上火的东西,比如辣椒啊什么的。”
许易水:“辣椒?”
忘了,这个时代现在还没有辣椒,祝玛赶紧转移话题:“对,就多吃一点绿豆啊,苦瓜啊,黑木耳什么的菜,亲热去火的,还能明目,对眼睛好。”
许易水垂着眼,慢慢吐出了一口气,似乎在细细地思索什么事情。
“对了。”
许易水从衣兜里掏出青线递给祝玛。
“这是上次烧蛋的青线。”
“你说要戴七天,但是现在只有四天就断了,有什么影响吗?”
“呃……”祝玛接过青线,“说有的话,也有,说没有的话,也没有。”
“信则有,不信则无。”
别信,别信,别信。
许易水:“有是什么?”
祝玛:“……”
“上次烧蛋烧炸了,”许易水看向祝玛,“你说她不对劲,是什么意思?”
怎么还遇上个非要解释的呢。
祝玛无助地扒拉了两下脑瓜。
“就是……如果按照巫书上所说的话。”
“人有五魂魄,属于金木水火土五行,若是缺少其中任何一魂,就会导致人生病,若是五魂魄都没了,那人就会死掉。”
“而我们烧蛋呢,就是为了唤回人离体的魂魄。”
“烧蛋炸了,也就是唤魂的这个过程失败了。”
“一般造成失败的原因,有两个。”
“一个,是这个人的魂魄离体太过严重,烧蛋唤不回来。”
“另一个,这个人的魂魄没有离体,烧蛋唤不到魂魄。”
许易水听不懂:“什么意思?”
“烧蛋一次只问一个病症。”
“苏七的烧退了,如果是烧蛋唤魂回来的话,那烧蛋就不会炸。”
“可烧蛋炸了,说明问的不是发烧的病。”
“而在问的那个病上,苏七,五魂俱全。”
祝玛翻晒着草药:
“意思是,从玄学的角度来讲。”
“她没有病。”
第38章 死死盯着眼前的人,许易水轻声唤道。
“准确的说是,没有烧蛋所问的那个病。”
祝玛的话在许易水的脑海里反复回荡。
烧蛋问的是哪个病?
苏拂苓身上当时都有哪些病?
发烧、失忆、眼瞎。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其他的吗?
许易水只知道这些。
发烧肯定是真的,而且发烧后面也治好了。
所以说烧蛋问上的那个病,并不是发烧。
那么就只剩下失忆和眼睛了。
难道……失忆是假的么?!
不,不会的。
如果说苏拂苓并没有失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皇女,为什么还会出现在上河村?
她从来没有限制过苏拂苓的行动。
她对苏拂苓也并不好。
苏拂苓知道自己是皇女的话,当时在镇上的时候,不应该跳河,而应该直接找到衙役,然后想办法回到京都去不是么?
梦境里的苏拂苓恢复记忆之后,得知自己的身份之后,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离开了上河村,并且她厌恶极了这里,后来为了遮掩,甚至派兵过来屠村。
许易水并不认为,拥有记忆的苏拂苓还会像现在这样,如此安分的待在上河村,甚至还努力地摸索着给她烧火做饭,洗碗洗衣。
如果不是失忆的话,难道是……眼睛么?
苏拂苓没瞎?
“家主……”
“家主?”
“嗯?”许易水的思绪被苏拂苓加大的声音打断,回过神看向她,“怎么了?”
“你在祝玛那里问到了吗?”
苏拂苓正在努力地拧许易水的衣服。
因为做肥坨坨的原因,那衣服有点臭,许易水本来是不同意的,但苏拂苓争取的理由实在难以回拒。
她说,就是因为这个衣服有味道,所以她才能更好的判断出来,自己有没有洗干净。
没有味道的衣服她还不好洗。
许易水:“……”
“祝玛家准备种什么菜啊?”
一边洗衣服,一边能和人聊聊天,对于苏拂苓来说,是一件很温馨很安宁的事情。
祝玛不种菜。
祝玛准备吃白食。
祝玛只有一个人一只狗,也不打算修房子,不打算屯粮什么的。
所以祝玛可以不用育苗,不用想着种稻米和小麦这些主粮,只需要问问周围的邻居,有没有什么剩余的多的菜苗,要来之后在祠堂后门边的那一小块儿菜地里种上,够她一个人吃饱就可以了。
更何况,村里的人有时候付不起诊疗费和烧蛋费,就会拿自家的米粮菜油什么的给祝玛,当做药费。
祝玛是上河村唯一的巫医。
祝玛并不缺吃食。
“就,”许易水心不在焉,“跟我们差不多。”
“随便种了一些。”
“哦。”苏拂苓点了点头。
带着洗衣服的水的手在空气里伸了伸,风吹在身上,有些凉意,这个温度……
“快到傍晚了,”苏拂苓道,“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许易水抬起头,的确已经日渐西斜,但阳光仍在,天色还没有暗。
她怎么会知道快到傍晚了?
许易水的视线,落在了苏拂苓灰白的眼睛上。
“……你在做什么。”
身边的人似乎站了起来,苏拂苓听见许易水起身离开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又坐了回来。
“缝衣服。”许易水道。
农家的衣服不需要额外的绣花做款式,剩下的这点儿时间做其他的事情也不太够,趁着现在天还没彻底黑下去,把给苏拂苓做的衣服缝一缝正好。
那岂不是她在这边给许易水洗衣服,许易水就坐在她旁边,给她缝衣服?
苏拂苓在脑海里想象着那个画面,脸上的笑真真的又灿烂了几分,心里生出甜丝丝的蜜意。
日子就这么从指尖和针线里流逝,太阳真的西斜,消落,月亮缓缓爬上树梢,山里的雾气和露气,都轻缓地铺陈开来。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伴着邻家隐约的鸡鸣与犬吠,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大概是昨天做了好些事情,苏拂苓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第二天早上,是听见了许易水叫自己的声音才醒的。
“吃早饭了。”
这好像还是这么些天来,许易水第一次叫她,以往许易水都是把早饭留在锅里便做事去了,她醒了自己吃。
“今天早上吃什么?”
苏拂苓听见了勺子在铁锅里刮的声音,一边坐起身一边问道。
空气里带着甜丝丝的味道。
“是红薯粥吗?”
许易水低头看了眼自己端着的碗,碗里是白净的米粥,间或夹杂着橙红色与白色的红薯块儿。
“嗯。”
许易水将碗端到桌上,又拿了筷子。
“过来吃吧。”
“好。”
苏拂苓不疑有他,加快了穿衣服的速度。
这几天她已经摸索到了穿衣服的规律了,晚上睡觉前,她特地注意了自己脱下的衣服的摆放方式和位置,这样穿的时候很快就找到了衣袖。
只是这样熟练的动作,落在别人的眼里,却变了味道。
这是许易水第一次观察苏拂苓穿衣服的样子,完全不同于之前在她近距离的注视下,那副小心摸索的样子。现在的苏拂苓穿衣服的动作非常熟练,就像一个视力正常的人。
窄小的草棚里,一截腿粗的竹筒,横亘在苏拂苓前往饭桌的必经之路上。
这截竹筒,还是先前砍来给苏拂苓做竹碗的那根竹子剩下的。
一步。
两步。
穿好鞋子的苏拂苓朝着饭桌走来,也朝着竹筒踩了过去,脚步看上去没有丝毫的停顿。
神情也一如往常,灰白的眼里全是茫然感,只是大概早起心情尚可,那张带着些微睡意的小脸上,还泛着笑。
她看得见?
她看不见?
许易水的心,伴随着苏拂苓的脚步,摇摆不定,身体已经默默往竹筒便靠了好几步。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在紧张什么。
“啪——!”
“啊——!”
穿着麻底布鞋的脚踩上了竹筒,发出了尘埃落地的声音。
失去重心,苏拂苓整个人猛地往边上一栽,带着笑意的脸上顿时露出惊慌之色!
“嘭——”
“咚!”
“嗯。”
预想中的疼痛无措并没有席卷,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有些温暖和紧绷的怀抱。
思绪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许易水的整个人已经扑了过去,稳稳的将摔倒的苏拂苓接在怀里,自己也成了肉垫,被撞得发出闷哼声。
“你,你没事吧!”
苏拂苓的声音顿时惊慌起来,伸着手去摸许易水:“我好像踩到了个什么东西,所以才被绊倒的。”
“是不是摔疼了?”
她当然能够感觉到,自己不小心摔了,许易水接下了她,还给她当了肉垫。
想到刚才耳边的那声很轻但又很重的闷声,苏拂苓生怕自己把许易水给撞出了个好歹来。
许易水摇了摇头。
但是苏拂苓还在不停地询问她:“你摔到哪儿了?”
“是不是很疼?”
“对…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我,我刚刚,我应该再走慢一点小心一点的,我以为在屋里,路我都是熟悉的……”
她是真的看不见。
看着内疚到快要哭出来了的苏拂苓,许易水轻轻吐出一口气。
“是柴火不小心滚到这边来了。”
许易水解释道。
“我没事。”
许易水站起身,伸手扶住还半跪在地上的苏拂苓:
“起来吧,能起来吗?”
“有没有摔到哪儿?”
苏拂苓摇头,撑着许易水的手站起身。
“嘶——”
左腿的脚踝处传来细密的疼痛,苏拂苓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左脚的不对劲。
“怎么了?!”
许易水赶忙低头看了过去。
“脚,脚好像扭了。”
苏拂苓一只手扶在许易水身上,另一只手拽着自己身侧的衣衫,明明她才是受伤的那个人,可神情反而更小心翼翼。
罕见的,许易水心下一酸,竟然产生了一丝愧疚。
“你先坐下吧。”
许易水将自己从刚才的情绪抽离出来,扶着苏拂苓坐下。
“你没伤到哪儿吧?”苏拂苓一边听话地坐下,一边还在担心许易水的安危。
“我没事。”
就是好像更愧疚了。
好半晌,许易水将粥碗推到苏拂苓的手边:
“先吃早饭吧。”
今天的早饭比较简单,就是红薯米粥配咸菜。
苏拂苓听到砰得一声,怒气冲冲的,应该是许易水将刚才绊倒她的柴块儿都回了柴火堆。
只是柴禾块儿怎么会滚到这边来了?
苏拂苓的心里产生了一丝疑惑,不过很快又释然了。
谁知道呢!
上午,许易水带上了铁锹,准备把菜地翻出来。
圆铁锹比起锄头而言,用来翻地的话,要好用得多。
锄头需要通过高举,下挖,才能让锄刃破开土层,将其捣散。动作幅度比较大,还需要弯着腰。
而圆铁锹的话,就只需要下锹,抬脚将锹刃踩进泥里,就能再将土翻过来,不用那么大动作,也没有那么伤腰。
而且铁锹翻出来的土,还会更深一些。
身体在翻地,许易水的脑子里却在不由自主地回想,自从苏拂苓来到上河村,来到自己家的一点一滴,一举一动。
她似乎真的是瞎子。
也似乎根本没有以前的记忆。
算了。
或许是因为祝玛的烧蛋根本就不灵呢。
鬼神之说而已,自己不应该对这如此上心的。
许易水摇了摇头。
或许是梦里梦见的屠村那一幕,给她造成的冲击和心理压力太大了,导致她现在的心思太过冗重了。
翻菜地的工期许易水给自己计划了两天,想到苏拂苓崴了脚自己在家,上午,许易水收工比平时早了几分。
今天中午的午饭还没有着落,翻掉的菜地里,还有一些老得不成样子的青菜苔,许易水几经挑拣,才收拾出来了一盘。
找两个干香菇泡了水,和青菜苔一起炒了便是。
只是……
许易水看着坐在床边的苏拂苓,从柜子里拿出了最后一个鸡蛋。
家里本来有一公一母两只鸡,只是开春的时候,母鸡病了,许易水就将它杀了。
攒下来的蛋,吃到现在,就剩这么一个了。
鸡蛋敲进碗里,加上盐和花椒粉,蒸鸡蛋最关键的有两步,其一是所混合的水,需得是温水,米汤最佳。
许易水将沥米饭的米汤舀了些兑入鸡蛋里,将蛋与米汤搅和匀,又从坛子里,舀了一小点猪油放进碗里。
猪油便是蒸鸡蛋的第二步。
温热的米汤让蒸蛋细腻嫩滑,而猪油则让蒸蛋分外荤香,不带丁点儿蛋腥气。
“猪油蒸蛋!”
苏拂苓只吃了一口,眼睛就亮了起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你怎么会给我做这个。”
苏拂苓的声音很雀跃,一边说,一边用勺子舀蒸蛋放进嘴里:
“还是说,你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了?”
苏拂苓吃得香,许易水脸上原本的笑,却一点点僵住。
她忽然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个鸡蛋拿来做猪油蒸蛋了。
因为今天她试探苏拂苓,害她受了伤,所以她有些愧疚。
梦境里,许易水也是会给苏拂苓做猪油蒸蛋的。
但大部分是用于——道歉。
失忆的苏拂苓,怎么会知道?
就算是没失忆的苏拂苓,也不应该把猪油蒸蛋和对不起她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才对!
“苏拂苓。”
死死盯着眼前的人,许易水轻声唤道。
第39章 可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呢?
“真好吃。”
许易水做蒸蛋,是用米汤冲散的鸡蛋,在嫩的同时,还带着淡淡的米香味儿,猪油的加入让整个蒸蛋都有了油香气,一口下去,从舌尖滑到胃里,都是舒舒服服的熨帖。
苏拂苓吃得半眯起眼,脸上全是满足。
“啊?”
听见许易水似乎说了个什么,苏拂苓这才转过头看向她:“你刚刚说什么?”
问完又看向门口:“是有人来了吗?”
许易水没有放过苏拂苓的任何一个动作,任何一个神情。
可苏拂苓很自然。
完全没有忽然被人喊了名字的下意识反应。
“没有人来。”
许易水看着苏拂苓灰白的眼睛:“你为什么觉得,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啊……”苏拂苓像是被扎了一下。
许易水微微眯眼,如果苏拂苓能看见,就发现许易水此时的神情带着浓重的警惕与审视。
“我,”苏拂苓缩了缩,“抱歉。”
“我不应该这样说的。”
“家主怎么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呢。”
“家主做什么事情…都是应该的……”
许易水:“……”
话说的乖巧,声音里的委屈藏都藏不住。
而且,她是这个意思吗?
“我,”苏拂苓声音哽咽,“我只是觉得,蒸蛋太好吃了。”
“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蒸蛋……”
“你,你以前也从来没给我做过,就,就像是补偿……”声音越说越小,苏拂苓垂着脑袋,扒拉着蒸蛋。
许易水:“……”
“你怎么不说是断头饭呢?”
唰得,许易水的话音刚落,苏拂苓的眼眶瞬间便红了,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嘴里的蒸蛋还未咽完,赶忙就将蒸蛋的碗推远:
“你要赶我走吗?”
“你又不要我了吗?”
“我不吃蒸蛋了!”
“……”许易水绝望的闭了闭眼,在苏拂苓的大哭声出来前,将蒸蛋的碗端回,塞进苏拂苓的手里:“没有这个意思。”
“可——”
苏拂苓委屈的声音刚出,就被许易水捏着手,就着手里的勺子,舀了一勺蒸蛋塞进嘴里:“唔——”
“放心吃吧,没事。”许易水道,“我刚刚开玩笑的。”
“哦……”苏拂苓的情绪总算平静了下来。
还不忘喃喃:“可是那不好笑……”
“吃饭吧。”
许易水将边上另一碗饭菜也往苏拂苓的身边推了推。
“你也吃。”
苏拂苓说着,还不忘盛了一勺蒸蛋,往许易水的方向递,只是她看不见,递的略微有点歪了。
“不用,”许易水伸手拦住她,“我有。”
“你吃吧。”
听到她说她也有,苏拂苓这才终于放心:“哦。”
尽管眼前这个人似乎十分自然,但许易水的直觉还是告诉她,有问题,非常有问题。
一个人生活久了,许易水修房子的钱都是靠着打猎和山货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
靠山吃山是需要运气和直觉的。
她的直觉很准。
她也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可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呢?
许易水看着正大快朵颐的苏拂苓,暂时没有想出答案。
“嘶——”
“怎么了?”
苏拂苓小声的痛呼打断了许易水的思绪。
听到她的询问,苏拂苓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许易水视线往下,看见了对方不自在的晃动着的左腿。
看来是早上崴的脚,还有些疼。
三两口吃了午饭,下午的时间依然是翻地。
上午的时间短,她只锹了四分之一的样子,下午的时间倒是相对要长一些。
风吹过林间,发出沙沙的响动,大抵是被太阳晒过,所以风里全是暖意和勃勃生机。
“许易水?”
门口传来响动,苏拂苓站起身询问。
“嗯。”
听到了熟悉的肯定答复。
“这么早么?”苏拂苓感觉自己摩挲着洗完碗筷,又收拾了一下家里,还没过多久,好像许易水就回来了,“地都翻完了吗?”
“没有,”放下铁锹的许易水稍微歇了歇,又走向了箱笼,打开了箱子的盖子,“准备去磨面粉。”
家里的面粉空了,所以她特地留了点时间。
离得近些的可以磨面粉的人户,一个是季翠翠,一个是张家。
季翠翠家其实是最方便的,因为关系最熟悉,只是磨面粉的石墨很大,如果人拉的话,实在太费力了,最好是用牛,季翠翠家也是有牛的,但这段时间家家都在忙着春耕,牛不太得闲。
“磨面粉?”苏拂苓好奇,“去哪儿磨呀?”
“张家。”
想了想,许易水决定去张家,张家有驴子,而且也正好和张婶她们商量一下去镇上买菜苗的事情。
张家的院子在上河村,是修得比较气派的。
因为是三个姊妹的缘故,四排三间的正屋,每个孩子都有单独的房间,再加上老人的一间,边上还有耳房。
外头用结实的土墙围出了大院子,特地请木匠做的双开木门,还是朱红色的,很是扎眼。
进了门院子的左边就是驴棚和石墨子。
许易水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在了。
女人身形壮硕,只比许易水矮上半个头,穿着一身深蓝底的衣衫,脑袋上戴了个褐色的方巾布帽子,手里正拿着棕榈皮做成的小笤帚,在扫面粉。
上河村只有老赖头因为头发的原因,常年戴帽子。
“贾婶。”
许易水喊了一声。
张朝芳搬了个凳子坐在一边,手里拿着小长鞭,在使唤驴子转磨。
“张婶。”
“哎,”张朝芳转过头,这才发现院子里多了个人,“易水!”
“易水来了?磨面?”贾真的目光落在许易水身上,见她背着背篓,就明白了来意。
“对。”许易水点头。
听见声音,张大娘子从屋里走出来:“还背着干啥。”
赶忙迎上来帮许易水接背篓:“放下啊,背着不累啊”
“稍微等一小会儿哈,老贾这儿马上收尾了。”
许易水配合地将背篓放下:“好。”
“哎,还挺沉。”张大娘子落手了背篓,感觉到了麦子的重量,“上回让你多磨些,你还不。”
“这回怎么又想起来磨面粉了?”
“我记得你好像不怎么爱吃面。”
张大娘子家有磨子,常有村里人来借用,从前许易水的娘亲和她关系尚亲,来往也是频繁的,她娘亲常说许易水不爱吃面条。
【面条那么好的东西,怎么会有人不爱吃呢,这孩子真是皮的没办法。】
张大娘子想起了许娘子的原话,故人的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看许易水时,不由更多了几分怜悯。
许易水笑:“我一个人磨多了,放在那儿也是长虫。”
面粉保存得不好的话,是很爱长虫的。
“怎么,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听了她的解释,张大娘子笑得揶揄。
这话许易水不好接,便没再说话。
她的默认被院子里几人悉知了,也都笑了起来。
“来,喝点儿水。”
张家婆主也走了出来,因为年迈,所以身形有些佝偻,手里还端着一碗茶水,将板凳往边上一摆:“坐。”
“谢谢张婆婆。”长者赐不可辞,许易水赶忙伸手接了。
张家婆婆拍了拍她的手,眼睛笑得眯成了两道弯缝:“看着看着,都长这么大了。”
“好,好啊。”
“娶媳妇了也好。”
“立婉泉下有知,也会开心哒。”
“好…好!”
张家婆主说的是她的奶奶,许立婉。
“婆婆您也坐。”许易水将张家婆主往板凳上扶。
“我这差不多了。”贾真将最后一点面粉从石墨的槽里扫下来过筛,一边冲许易水喊道。
许易水应声:“好!”
吃面少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磨面着实麻烦。
晒干的小麦从石墨的孔倒下去,转着磨子研磨,然后把磨出来的碎粒扫到细箩里过筛,筛出来的才是面粉,而没过筛的粗粒,还得再进一遍石墨,如此反复。
这是一个很累人的过程,张家有驴子,还是算很好的了。
贾真还在和张家婆主推拉给不给钱的问题,忽而听见许易水和张朝芳沟通过两天去镇上。
“易水要上镇里去?”贾真还是塞了两个铜板给张家婆主,“去干啥?”
“买点儿菜苗。”许易水道。
“最近去镇上的,全是买菜苗的。”张大娘子在帮着许易水往磨子里加麦子,“你想买什么菜?”
“茄子吧,”许易水道,“再买点儿藤藤菜。”
“茄子可以,”贾真点头,一边往装面粉的布袋子上栓绳子,“软和,好吃。”
“你要是看着了,帮我也带两株呗,回来我给你钱。”
她好像不是在开玩笑,许易水看了几眼贾真,点头:“好的贾婶。”
“我那儿还有点儿八月刀豆的种子,过几天你来拿点儿,那个吃得久。”
八月刀豆,一种能从夏末吃到冬天的刀豆,一两株就可以长非常非常多。
“好,”许易水点头,“谢谢婶儿。”
“那你去了,苏七咋办?”张大娘子想起什么,忽然问道。
“她是也一起去,还是留在家里?”
“她留在家里。”许易水这次没打算带上苏拂苓一起去镇上。
张大娘子表示理解,又担心:“那她午饭那些怎么办?一个人可以吗?”
“我到时候提前给她煮好放在锅里,”许易水道,“可能得辛苦张婶和婶娘了,我们脚程稍微快些。”
“行。”张大娘子点头,“只是再快也得是下午才回得来了,你可得和苏七说好。”
许易水点头称是。
没有人注意到,门口离开的贾真,停下了脚步。
第40章 她们走后,林间慢慢悠悠走出来一个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许易水心里有些不安。
“你回来了?”
大概是脚有些疼,苏拂苓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板凳上,而是坐在床边的。
“今天晚上吃什么?”
“面条吗?”
许易水放下背篓,将装着面粉的布袋子拎出来,放进装米粮的柜子里:
“你很喜欢吃面条?”
先前才吃了癞皮面条。
苏拂苓的疑问带着雀跃的神情,不像是在问要不要吃面条,而像是在说,可不可以吃面条。
“嗯。”苏拂苓点了点头。
有脚步声靠近,显然是许易水的,苏拂苓没穿鞋子,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脚。
“怎,怎么了?”
“没怎么。”
嘴上这么说着,但身侧的床却微微下陷,显然是许易水坐到了她的身边,苏拂苓能够感觉得到,她们挨得很近。
放在大腿上的手一下子就紧张地揪了起来,先前烧火时,食指上不小心划的浅疤痕都蹭掉了几分。
“腿还疼吗?”
伴随着许易水的话,好像有什么塞子被扒开的声音,还有水晃浪了一下的咚声,空气里隐隐弥漫起一股酒香味儿,夹杂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中药的苦涩。
“你——”
苏拂苓的话刚冒出一个音头,就被腿上传来的触感打断。
将从张家要来的药酒放在边上,许易水半弯下腰,握住苏拂苓的左腿,而后捞了起来。
女子身量小,骨架也小,就连腿,都显得很娇气。
空气里冷梅香浮动。
“放轻松。”
指尖在苏拂苓的小腿上轻轻拍了一下,示意她不要绷得这么紧,许易水这才将苏拂苓的裤腿稍微往上卷了卷。
瓷白的脚踝上,真真切切的肿起了一个小半核桃大的包,边上泛着一圈红,看上去十分扎眼。
“嘶——”
羞涩的情绪正翻涌着,苏拂苓半边身体都僵了,还没缓过来,脚踝上便感觉到一股凉意,紧接着便是温热的手掌盖了上去。
一个用力就按在了肿包上!!!
“疼!”是真的疼,苏拂苓声音都在发颤。
药酒的味道在草棚里蔓延开来。
“忍着点儿。”
许易水的手一顿,宽慰了一句,下手更重了。
做农活的手总是带着层薄茧,揉动时有一种粗粝感。
苏拂苓闭着眼,身体在打颤,紧紧地抿着唇,让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神情,怎么看怎么委屈。
许易水也没办法,药酒就是要下重手才能起效果,只是扭到了,没伤到筋骨,把淤血揉开才好得快。
长痛不如短痛。
“好了。”许易水松开苏拂苓的脚。
张家的这个药酒是泡来喝的,黄褐色,揉这一番,蹭得她的手上都是这个颜色。
苏拂苓赶忙将腿缩了回去,把裤腿拉下。
“谢,谢谢。”
像被蒸熟了似得,苏拂苓的整张脸都泛着热腾腾的红晕。
又不由在心里恼:这…肌肤接触…还是脚踝,怎么许易水的声音听上去,这么淡定呢……
只是可惜,苏拂苓看不见,所以她并不知道,看似镇定平静的人,耳根也后知后觉爬上了红绯。
许易水将自己的脸热归结为气氛有点尴尬导致的。
于是立马站起身,去洗了手。
傍晚的风凉悠悠的,一吹,便什么都清爽了。
农家要想吃面条,多是自己手擀。
现磨的面粉,许易水舀了大半碗,在里头加了些盐,这样和出来的面会更劲道,冷水混合进去,面粉要先搅和成絮状。
许易水虽然不怎么爱吃面条,但和面的功夫在很小的时候就炉火纯青了。
那时候家里的人都得下地干活,伺候田地,煮饭是相对轻松的活计,还能在厨房里时不时填一填自己的肚子,就交给了家里最小的许易水负责。
七岁的时候,许易水就能做到和面三不沾,盆上没有明显的面粉,手上没有明显的面粉,而面团表面光滑,也叫三光,盆光,手光,面光。
“我,我来帮你烧火。”
苏拂苓听见许易水起锅的声音,慢慢站起身,走到了灶台边的板凳上坐下。
“把这个戴上。”
许易水并没有拦她,只是说了句什么,而后,苏拂苓的腿上一重。
“这是什么?”疑惑地伸出手,苏拂苓一边问,一边摩挲着腿上的物什。
布做的,不太大,有点厚,形状……好奇怪,怎么有五个不规则的……
“手套?”苏拂苓愣了愣,恍然大悟。
食指上那道轻浅的划痕,在结痂的疤掉落后,只剩下一点点的痕迹了。
更不会再感觉到痛意。
“嗯,”许易水道,“衣服剩下的布料做的。”
“许易水。”
虽然你说的好像不是特地做的,但我知道你就是特地做的。
苏拂苓仰起头,露出个灿烂明媚的笑,声音清澈:“谢谢你!”
“……”许易水垂眸,“加柴。”
锅里是一小点的猪油,又混合了一小点的菜油和芝麻油,许易水将小半勺豌豆酱放进锅里,而后加了半碗水。
雾气升腾之间,香气也弥漫开来。
这便是最简单的面臊子。
盛起来分在两个碗里,而后在锅里掺入两瓢水,盖上锅盖等待煮开。
这个时间要把面团擀成面饼,越薄越好。
擀好后水也差不多开了,用刀将面饼切成细长的条,丢进锅里,再烫上点小青菜。
许易水擀面的功夫一向欠佳,做得有点厚,得稍微煮久一点。
碗里加上点醋和花椒粉,面条出锅后,再撒点葱花,浇上锅里的面汤,一碗香喷喷的手擀面条便做好了!
面条有些厚,咬上去有些韧,但架不住许易水的豌豆酱实在太好吃了。
咸香里混了点芝麻香,还有醋的丝丝回酸带来的清爽,吃几口面再喝一点暖呼呼的汤,让人感觉像是在冬雪里躺进了温暖的被窝,熨帖又舒服!
碗是苏拂苓强烈要求洗的,许易水也没拦着,就着黄灯,继续缝还未做完的衣服。
“后天我去镇上一趟。”
“去镇上干嘛?”苏拂苓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来。
她不喜欢镇上,因为一提起这个,她就会想起许易水想要送走她,以及,丢失的那些馒头,还有斗笠!
“买菜苗,”许易水的中指上带了顶针,在黄灯的光晕里,亮晶晶的,“只有镇上才有藤藤菜苗和茄子苗。”
“哦,那你去吧。”
她确实也不可能让许易水一辈子都不去镇上。
苏拂苓表示:“反正我不去。”
但她自己可以能不去就不去。
“行。”许易水猜到了苏拂苓不想去。
出行远路总是要很早就启程,天色还暗着的时候,许易水就坐上了张家的驴车。
依然是那盏灯笼,那头驴,那个板车和张朝芳冉梅两人。
只是这回没有下雨,也少了个苏拂苓。
月光清幽,但到底夜色尚深,所以许易水也并没有看到,她们走后,林间慢慢悠悠走出来一个身影。
女人的身形壮硕,穿着件褐色的衣服,身上还披着蓑衣,戴了顶帽子。
许易水真的去镇上了,还没带上那小娘子。
贾真从蓑衣下取出小包袱,就着月色,将自己的衣服换了,又摘下了帽子。
斑驳的头发是老赖头心里的恨,不过她现在顾不得这些,脑海里只有小瞎子的脸。
许易水还没请过扶桑水,那小瞎子,到现在怕是都没好好尝过极乐滋味儿,今天,就让她教教她吧!
女人踩着月光往草棚走去。
她是就在屋里呢,还是把人拖树林里呢?祠堂附近人倒也不多,但是有个祝玛,真叫得凶的话,保不准会被人听见。
要不打晕了弄去她家里?
不行不行,她家离这儿还是太远了,一路上万一有哪个发癫的起得早,看见了不就大事不妙了。
那苏七是个瞎子,她就算把人睡了,只要不被别人看到,谁又知道是她干的!
那就还是树林里,往深些走,到时候再捂着点嘴就行!
老赖头越想越觉得妥,草棚还亮着黄灯,越是走近,越想起苏七的脸,的手,的细腰玲珑,便越觉得心里发热。
人间尤物,妙,太妙了!
许家草棚的那个门,向来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别说门了,就是她那个草棚,除了挡风挡雨,别的什么都挡不住。
老赖头的脸上是胜券在握的笑,看着歪斜的木门,理了理衣衫,决定还是先诱骗,能不费体力功夫最好,毕竟还得留着做其他事儿。
“笃笃笃——”
木门被轻声敲响,屋子里的黄灯微微一晃。
而后。
寂静无声。
嗯?睡着了已经?
“笃笃笃——”
老赖头伸手又敲了几下。
“易水?”
“笃笃笃——”
“许家娘子?”
为了不惊动祠堂的祝玛,老赖头的声音不大,但也绝对是足够草棚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了。
可清幽的月光下,草棚里除了黄灯一晃一晃,便没了任何声音和动静。
嗯?
老赖头不信邪地凑近了眼睛,透过门缝看进了屋内。
简陋的灶房,一览无余的桌子柜子,贾真的视线直奔床上。
破烂的矮脚木床上,深蓝底的被子规规矩矩的平铺着,一丝隆起都没有。
空空如也。
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