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昀辉挣扎许久。
直到黎正深所说的十分钟休息时间剩没多少时,他才终于硬着头皮说:[殊韵在开班会,但他想见见你。]
然后,发出了视频请求。
视频瞬间就被接通了。
像是视频那面的人,一直便在等待着这通视频一样。
手机屏幕上,再次显现出熟悉的深色调房间背景。
这是昨天晚上黎正深视频时的地方。
一夜过去,房间最左侧原本放着的装饰性花瓶不见了,边上的水晶台灯也换了一盏。除此之外,整个房间与他上次见到的时候别无二致。
黎正深依旧坐在他那宽敞的沙发上。他双腿交叠,左手两指之间夹着安静燃烧的烟头。
他向手机投来的目光依旧平静,气场沉稳得巍峨不动,仿佛昨晚的一切意外都没有发生过。
但——
黎昀辉清楚地记得。
昨夜之前,黎正深向来都是用右手夹着烟头的。
而现在?
黎正深的右手被他随意地搭在腿上,那是一个几乎不需要用力的姿势。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程焕臻的双眼就像是被紧紧钉在了手机屏幕上。
可是怎么……怎么……竟然真的能够有所进展?!
黎正深意外地低头看上一眼,说:“哦,没事。小伤。”
之后隔了较长的时间——整整两个多月,黎殊韵回到帝都。
黎正深说:“你就说,一切还行,不用担心。”
教学楼上恰好有新生正在往外涌出。
黎正深将烟头按进烟灰缸,淡淡地说:“没断胳膊没断腿,战利品即将全部入袋——这是大获全胜。”
小叔叔喜欢草莓。黎殊韵也喜欢草莓。
当他见到黎殊韵时,他就像是一块被吸住的磁铁,双腿自然而然地迈出了步子,大步朝着黎殊韵而去。
程焕臻没花多少时间就得到了两方回复。
然而,就在收到消息的那一刻,他的脚步踉跄了两下。
回复卡住了。
他的直直地盯着黎殊韵,来到他面前,喊了一声:“殊韵!”
在不知多久之前,这些话语中的宾语还是他。
他的脑子还在下意识地进行更多的联想。
他和黎正深能有什么聊的呢?……根本没有。看一眼确定黎正深确实没事,没落个什么残疾、重伤,差不多也就够了。
程焕臻还在A大校园里。
理性告诉他,他现在应该趁热打铁,将小叔叔与黎殊韵共有的那些喜好都拿出来,问问祁、方两人的喜好是否与此一致。
祁问冬喜欢草莓。方丞玉喜欢草莓。
黎昀辉冷笑:“那现在有了。”
草莓。草莓。草莓。草莓。
他用力地在人群中搜索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留着褐色短发、说起话来细细软软的“小学弟”。
只是在那瘦弱身影的边上,此时还站了一个健壮的高个子身影。
祁问冬在三年半前来到帝都,两年半前死亡。
黎昀辉一下顾不得不适应,先将视频截图发给弟弟,然后编辑回复安抚弟弟:[放心,黎正深他……]
气氛一下陷入到僵硬的沉默之中。
至少当他们争执到最后,重新将话题落回到黎殊韵身上时,他们第一次在一件事情上达成一致。
只是这一切危机落到黎正深的口中,就都变作了一个0。
……好奇怪。好奇怪。好奇怪。
没过两天,小叔叔回到家中,并在半年多前失踪。
黎正深的话语有些生硬:“你……在那边好好带着殊韵。给他做点好榜样。”
不要。不许想。停下。
不过褐发青年始终只是浅浅地笑着,笑得很礼貌。
“以及,”他目光落在黎正深的右手上,“受没受伤?”
殊韵:[哥哥!你和爸爸打上视频了吗?爸爸有没有受伤?现在一切情况怎么样?]
……
车主被吓白了脸,通过路口之后便很快停了下来,降下车窗回头探来,大声地喊着他怎么回事。
程焕臻神情恍惚地走过马路,在路边树下停下脚步。他撑住树干,试图以此缓和自己发晕发胀的脑子。
程焕臻根本懒得去判断高个子身影与黎殊韵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这样的争执与过往他们每一次的争执不太一样。
黎昀辉扬眉:“不用你担心,我已经带了殊韵小半年了……我知道该怎么带他,至少比你知道得多。”
激烈的争执迸发于屏幕两端。
程焕臻低低地喘着气。额头上、后背上,都覆上了一层冷汗。
黎正深:“我说了,这都是小伤。”
然而就在他开口的前一瞬,跟他一样沉默许久的黎正深忽然开了口。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微信上两人回复的文字,一时间觉得脑袋有些发晕。
无数的细节——不论是小叔叔的、黎殊韵的,又或者是他从黎昀辉口中获得的情报,又或者从其他人那儿得来的各种传闻——在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生长、缠绕,相互纠结地交织在一起。
黎昀辉听在耳中,觉得这话熟悉至极。
黎昀辉,祁修逸,方纪,甚至哪怕是他父亲都不可以!
黎正深:“让他好好走正道,别玩危险的东西,更别让他来找我。”
明明这只是他最疯狂的一个猜测。
黎昀辉面无表情:“……能让你直接换手夹烟头的‘小伤’?别把我当傻子,黎正深。”
那个时候,他只觉得黎正深总是瞧不起他,总是管得太多、太宽,试图掌控他的人生。
不过现在?
然而火气刚刚冒了头,黎昀辉就一下想起昨晚管家告知他们的消息。
黎昀辉率先打破了寂静:“你的右手受伤了?”
他竟然真的跟黎正深和和平平地单独打了一次视频通话,通话时长甚至长达十分钟。
……他充分理解并支持黎正深对于弟弟的这两项要求。
程焕臻对这一切人都不感兴趣。他想找的人只有一个。
他几乎是无礼地、强硬地插入到了两个人影之间。
他们三三两两地聚着,拘谨地在一起说说笑笑。
他手舞足蹈地、十分激动地与褐发青年说着些什么,模样十分夸张,看样子想要努力逗笑褐发青年。
程焕臻不知道。
然而,程焕臻对此并无任何感知。
以至于当黎昀辉挂掉视频时,他仍有些不可置信的怔愣。
黎正深意外:“嗯?没有。”
黎昀辉很不满意地皱眉:“黎正深,别敷衍,殊韵这可是在关心你!”
为什么会有这么高频率的草莓?百分百命中的概率,比人群中喜欢草莓的概率要高多少?
黎昀辉:“让他好好走正道,不许让他去找你,更别给他看些危险的东西!”
停下——!!!
温声细语、极有耐心地回应着对方的话语:“……不用,学长,平时我哥哥会送我上学……嗯,我哥哥之前在隔壁B大上学……真的不用,学长……”
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嘲讽驳斥,黎昀辉忽然有些浑身不舒坦,觉得处处不适应。
惊叫般的制止总算将他从不自主的高速运转中抽离了出来。
恍惚间,程焕臻踉踉跄跄地向着来时的方向原路返回。
就在这时,弟弟的消息忽然从视频上方弹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
死亡之后没多久,方丞玉来到帝都,并于一年半前死亡。
黎正深微微皱眉,下意识地张口想要回答些什么,却不知想到什么事情,声音卡在了喉咙之中。
很快,他的目光一转不转地停顿住了。
因为他的眼中根本未曾出现过那名高个子身影。
黎正深淡淡应道:“哦?连自己的事都还没管好的人,真能把弟弟带好?”
于是他很快地给弟弟回完消息,打算直接找个由头结束通话。
不可以……这些线索在他彻底确认之前,绝不可以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黎昀辉迫不得已地抬眼问黎正深:“殊韵问,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不知不觉间,他又一次站到了教学楼底下。
黎昀辉:“……黎正深。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嘴真的很**让人讨厌啊?”
可他唯一知道且确定的一点是——
黎昀辉:“……”
一下就让原本沉闷死寂的气氛活跃起来。
什么意思,这是在说他和殊韵这两天的紧张与不安全都白瞎了是吗?
例如说这四个人拥有的人际网络,例如说其中两个人的葬礼情况,例如说在圈内隐隐传出的某些传闻……
黎昀辉震惊地瞪大眼睛:“你竟然敢说我?我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像你一样,天天回到家里见到殊韵的时候,不是这儿伤就是那儿伤!”
程焕臻撑着树干,另一只手握着手机,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黎昀辉有些烦躁。他想,他果然不应该和黎正深单独聊天。
一切惊险与危机确实存在。
他见到了人。
高个子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气氛一下又沉寂下来。
黎昀辉闻言,火气一下噌地就冒了个头。
是期待?是恐惧?是不安?是茫然?
可他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颤抖地停留了整整三分钟时间,始终都没能按下去。
……他竟然和黎正深和平地相处了整整十分钟时间?!
收到消息前,他正朝着校大门的方向走去。
程焕臻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黎正深昨晚确实是被仇家找上了门。
黎昀辉:“……”
他觉得自己的脑海乱成了一团。
这会儿恰好在马路口子,一辆车在他踏上斑马线前踩了脚油门,打算加速通过,结果他这一踉跄,头差点便要与那辆车撞上!
不过,他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黎正深:“?”
黎殊韵被他吸引来目光,露出意外而温和的笑容,向他打了一声招呼:“又见面了,焕臻学长。”
轻轻柔柔。是黎殊韵向来的风格。
然而,当他们四目相对,沉默的眸子落入到清澈的双眼中时。
程焕臻却忽然觉得,这双干净的、好看的眸子里,藏了一片一望无垠的平静大海。他光是站在这儿,什么都不说,一切的心思似乎就已经被映得清清楚楚。
第 132 章 提问
高个子对于程焕臻的出现有些不开心。
这是哪儿冒出来的“学长”?该不会是和他打着一样的主意,故意来打搅他的吧!
高个子警惕极了。他试图重新绕回新生小学弟的身边,然而不论他怎样左右挪步,中间这人竟也跟着他同样地左右挪动——对方甚至没有回过头来!
高个子稍有不悦:“学弟,这位同学是……”
没有礼貌的陌生同学声音平稳,认真说道:“抱歉,殊韵,有些事情想跟你聊聊。如果你现在有时间,可以和我一起走走吗?”
高个子:“……是不是该给我介绍介绍……”
好看的温柔学弟弯弯眼:“当然没有问题,焕臻学长。”
温柔学弟回过眼来,抱歉地对他说道:“不好意思,学长,我有些事情需要先离开。我们有机会再聊吧。”
说着,温柔学弟礼貌地向他微微颔首,转头跟着对方走了。
高个子急了:“哎,学弟……等等,学弟!我们先加个绿信呀!学弟!”
高个子的挽留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黎殊韵和程焕臻很快离开了教学楼周围。
他们来到学校马路上,沿着大道往下走。
傍晚的夕阳金闪闪地铺满整条大道,程焕臻却无心欣赏。
他与黎殊韵并肩走着,双手握拳垂在身侧,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沁了一层细细的汗。
会不会将他的行为认作是一种极度的冒犯,甚至因此厌恶他、远离他,不肯再认他?
他的嗓音低哑而轻缓:“今天就在刚才,在我们分别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情。”
他拿出手机,于程家诸多产业之中,翻出了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小公司。找到公司负责人的联系方式,拨出电话。
甚至说……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黎殊韵苦恼地想象着这一情形。
安静片刻。
问他:“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他望着黎殊韵跑远的身影,一时间没有挪开目光。
无数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相互争斗,斗得程焕臻整个脑子都嗡嗡地发疼。
一片落叶飘飘扬扬地打着旋儿往地上落。
以至于在现在这样特殊的时刻。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校门附近。
程焕臻停下脚步。
程焕臻率先打破寂静:“你很受欢迎。”
他见到夕阳,见到叶影,脑海中满满当当想的便是小叔叔。
程焕臻下意识地向侧一步,将整个身子融进了阴影里。
简单地又聊了两句,黎殊韵看着时间,对程焕臻道别:“我真的得走了,焕臻学长。有机会欢迎再来我家做客!”
程焕臻低下眼,无数的想法在他心中相继冒出。
直到估摸着黎家车辆驶离之后,程焕臻才从阴影里缓慢地走了出来。
程焕臻盯着脚下的土地,无可抑制地想起他与小叔叔一起相处的那些时光。
多少次,他与小叔叔在同样的日落时分,走过碎了一地叶影的小巷街道?
黎殊韵挂了电话,歉意地对程焕臻说:“抱歉,焕臻学长,家里人来接我了,我不能让他们等太久。”
程焕臻的注意力也被拉了回来。
如果这一切不是巧合,小叔叔与他们之间确实有着某种身份上极端紧密的联系。
他们全部都是小叔叔。
他的面色因为歉意而比平常更加红润了一分。他接起电话,软声应着电话:“赵叔叔,不好意思,我忘记时间了……嗯,班会早就开完了,刚刚和新同学聊了会儿天……好,我现在就出去。”
但当一切尘埃落地,一切落回到现实中。
如果这一切真的都是极端的巧合。
不过疑惑没能存活多长时间。
程焕臻出神地望着青年,低声喃喃:“除非是很重要的人……吗……”
距离校门还有一个拐弯的地方,黎殊韵停下脚步,对程焕臻说:“焕臻学长,就送到这儿吧。我家里人就在前面,自己过去就行了。”
他们恰巧走到一处树荫底下。
他安静了两秒钟时间,等着身影将碎叶影子甩到身后,才终于敢侧过头去,望着身边的褐发青年。
他看着黎殊韵跑回到哥哥身边,像是一只归巢的幼鸟,刚一露头就被大鸟护在了羽翼底下。
程焕臻说:“好,去吧。今天……谢谢你的回答。”
这让他不敢抬头去看黎殊韵。
那么对他毫无防备的殊韵,会不会因此被他伤了心?
就在这时,叮叮当当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例如说他想进一步试探,例如说他想追着细节刨根问底,例如说他想直接将小叔叔与祁、方两家的事情摆到明面上来问……
夕阳将树叶的剪影稀稀落落地打在地上,燃烧出一片金黄,将整片土地都染成灿烂的模样。
他柔声说道:“如果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那我可以不去打扰他的生活,以此避免让他搅乱我的生活。如果那其实不是他,那我也能一直抱着最好的幻想,一直过下去。”
稍一沉默,他诚实地轻声说道:“可是我有些怕。我不敢去碰他,怕这一切都是假象,怕所有希望到头来全都是一场空。也怕这道影子真的是他,却是一个不愿认我的他……”
……好奇怪。又不是在做贼,他刚刚在躲什么?
那么此时此刻。
就在叶子刚刚碰到地面的那一刻,程焕臻开口了。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黎家大少爷一接到殊韵,就用身子将殊韵与他视线之间的连线阻断了,把殊韵挡得严严实实。甚至还在送殊韵进到车子里之后,忽然回过头来,朝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
黎殊韵浅浅地笑道:“这声谢谢应该是我来说才对。学长你今天回到学校,本来就是为了带我逛校园呀。”
因为此时,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黎殊韵掏出手机一看,低低地惊呼一声:“糟糕!我忘记之前跟家里说的是六点来接我了!”
他害怕在殊韵的身上真的见不到小叔叔的影子,也害怕在殊韵身上真的见到了小叔叔的影子。
程焕臻的疑惑在脑子里冒了个泡。
黎殊韵笑着向程焕臻挥了挥手,转头朝着校门口小跑着离开了。
他犹豫地说:“我好像……找到了一点小叔的影子。”
程焕臻在拐弯处向前多走了两步。
黎殊韵惊讶:“见到他了?在A大里?那是好事呀!学长你不是一直在找他吗,怎么现在看起来反而不开心呢?”
黎殊韵认真地思考半晌,犹豫地回答道:“我……或许会放弃吧。”
他认真地说:“没关系,本来就是我占用了你的下课时间。他们在哪个门等你?我送你过去吧。”
他又曾见过多少次,夕阳将小叔叔拥入怀中的模样?
黎殊韵露出笑容:“不过这只是我个人浅薄的看法,学长你随意当个参考就好。”
黎殊韵弯弯眼:“那就谢谢焕臻学长了。”
主动选择离开他,却又愿意用新的身份靠近他、温柔地对待他的小叔叔。
“除非……他真的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重要到哪怕不被他认,哪怕再也没有办法回到以往的相处模式去,我也无法接受他从我的生活中消失,那么,我才会选择触碰这道影子。”
他连忙向程焕臻说了声抱歉,快步走到边上。
看眼时间,不过过去了一秒半秒。
程焕臻难以计数。
“有可能是假象,也有可能不愿意与我相认?”
黎殊韵浅浅地笑:“可别打趣我了,焕臻学长。学长忽然找我,是想聊什么事情?”
电话很快被接了起来。
对方认出了他,对于他的来电十分震惊:“程小先生?!您好您好,您怎么突然想起我们来了?”
程焕臻没有一点弯弯绕绕,直入主题,说:“我希望你们能尽快出一份新访谈节目的制作方案,采访对象是这五年以来帝都出现的各行业新贵,例如说文博界、音乐界,深入了解对他们而言影响最深远的一人或几人的信息情报。访谈我要跟着参与,节目经费我来搞定……”
第 133 章 生活
黎家车上。
黎昀辉的目光锐利地盯着车窗外的某个方向。
直到被注视的目光完全消失之后,他才终于收回目光。
他将目光转向身边,微微皱着眉,问弟弟:“殊韵,你在学校里都认识了什么朋友?里面有没有那种……抱了些其他心思的家伙?”
弟弟疑惑地歪了歪脑袋,问他:“其他心思?”
黎昀辉看着弟弟这一副天真而毫无防备的模样,严肃地思考后,说:“以后我来送你上下学吧,省得总有些人想打你的别样心思……”
他瞧了眼弟弟:“你还是个不会拒绝的!”
黎殊韵不好意思地弯眼笑笑。
黎殊韵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
他期待地问道:“对了哥哥,今天你和爸爸视频得怎么样?爸爸真的安全了吗?……哥哥你今天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错呀!”
黎昀辉想起今天他和黎正深的那通视频。
没有吵架,心情没有受损,看上去当然不错。
不过有到心情好的地步吗?
那顶多只能算个心情一般好吧!
黎昀辉:“放心,殊韵,我都已经帮你确认过了,黎正深的情况现在安稳得很,只是右手受了点小伤。你不用……”
他细声细气地说说:“我当然知道哥哥和爸爸你们不在意。不过如果一个项目挣不了钱,它肯定没有办法维持多长时间吧。”
周六,黎昀辉与弟弟在办公室里忙碌了一整个白天。
它逐渐变得有趣起来,变得令人期待、令人欢欣。
……聊就聊吧。
以往,他三分之一的工作,是承担两人之间的沟通桥梁,上传下达,负责将黎先生的命令与安排落实到国内的家里;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三分之一的工作,是劝诫并阻止大少爷去做黎先生严令禁止的事情;
早七睁眼,送弟弟上学。
不过事情也好解决。只要他回到家,将事情一说,再软声喊上一句“哥哥——”
……他当然是懒得跟黎正深聊天的。
但是没有办法,弟弟对他依赖得厉害,以至于就连和黎正深视频这样的小事,都总要他在边上陪着一起。
黎昀辉眉头微皱,觉得这时候来的电话实在有些不懂得看氛围了。
剩下三分之一的工作,才是对家中大小杂事进行统一管理。
黎昀辉最近也将头发染成了褐色,扎了个非常精神的马尾。
时间就这么走进十一月份。
椅子对着窗台,黎殊韵是反着坐的,双手抱在椅背上,下巴枕在手臂上,双脚便在两侧晃晃悠悠。
弟弟开学了。
以至于当他忍不住将自己的诸多人脉介绍给黎殊韵(把弟弟炫耀给所有人!)的时候。
“而且……”黎殊韵眉眼弯弯,“我也不希望一直这么依赖着哥哥和爸爸呀。如果能把项目做起来,以后我也可以成为哥哥和爸爸的骄傲啦!我也是可以养你们的人啦!”
黎殊韵不好意思地微红了脸。
送完回家,趁着弟弟不在的时候弯道超车,偷偷准备项目、研究项目,以保证自己始终能在知识面上对弟弟拥有着绝对优势。
至于最开始纯粹只是为了给弟弟树立个好榜样而暂时戒掉的极限运动,在这段时间里,黎昀辉也彻底没了再去触碰的机会。
“待在家里”对于他来说,不再是一件沉闷而无聊的事情。
这会儿他的手肘搭在沙发上,颇有兴致地听着弟弟畅想着节省下的成本能够投入到什么地方,对游戏的哪些方面进行一轮体验升级。
许多活动对他的吸引力都能与此相提并论,例如说极限运动,例如说开开party,例如说整活查案……
总而言之,对黎昀辉来说,这段时间的生活充实而规律。
黎殊韵身周氛围祥和而惬意。
黎昀辉慢慢习惯了这件事情。
不过,这样高频率的视频通话倒是让管家有些不习惯。
项目本身对黎昀辉的吸引力只能算作一般。
黎殊韵在学校期间,就时不时会收到一些奇怪的邀约,时不时会被一些陌生青年凑上来搭话。
除去帝都豪门圈内的朋友之外,他还认识许多在B大学生会里的同学,许多玩极限运动时认识的圈友,许多宴会上认识的朋友的朋友,更别说他在过往闲得没事的时候,还尝试过许多自己都想不起来的活动,而每种活动,也总会为他带来一些新的人脉。
一切生活又进入到一种新的节奏之中。
就在这时,黎昀辉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至于他?
他是个朋友遍地的人。
“黎家那位好看的小少爷”便在帝都圈内悄然传播起了名声。
除去这些日常性的活动之外,黎昀辉隔三差五还会带着弟弟去认识自己的朋友们.
他拿出手机,看到上面的备注之后,眉头皱得更深,他对弟弟说了声“等我一下,很快就好”后,接起电话:“程焕臻?”
黎昀辉说:“其实你不用这么对成本斤斤计较。黎正深从没指望这个项目挣钱,我也没有。做得开心最重要。”
不过一周时间。
黎殊韵无奈极了。
放学后的时间,他们大多是一起研究项目。
他们在家附近租了个办公场所,用以安置他们雇佣的专业团队。当然,也更加便于他们的工作开展。
等到弟弟上完课后,他又会跟着司机一块儿去接弟弟回家,顺便悄自观察一番弟弟身边有没有出现什么抱着奇怪心思的奇怪人。
但不论什么活动,都比不上欣赏弟弟开心研究项目的模样。
弟弟歪了歪脑袋,却摇摇头,向他比了个向上的手势。
哪怕管家曾是黎正深的贴身心腹,也不由得惶恐地思考了三分钟时间:他该不会要被降薪了吧!
游戏项目在生日事件之后,获得了极大的推进。
弟弟回家一路上,都在为今天项目谈下的新合作而兴奋、开心:“……这样完全可行,哥哥!只要合同敲定下来,我们的制作成本能够至少砍下百分之二十!”
黎昀辉只恨自己没能及时打开手机录音,不然他高低得把这段话录下,什么时候心情差了听上一遍,保准百治百灵。
终于等到殊韵说完,黎昀辉这才矜持地发表起自己的意见。
结果这下工作忽然少了三分之二。
黎殊韵认真极了:“没问题,哥哥。到时候我一定能够养得起哥哥的!”
有弟弟在,他与黎正深竟然不会线上打架了!
真神奇。
觉得今天与黎正深见面时长太过超标的黎昀辉:……
他说:“我不希望我们花了这么大力气做的游戏,只能存活很短的时间。我希望它能成为VR游戏界的一座丰碑,被很多很多人喜欢、记住。”
另一方面,作为项目的资金支持者与必要情报的一手提供者,黎正深在生日夜之后,终于也慢慢地拥有了稳定的空闲时间。
黎昀辉便会勃然大怒,接着数十通电话出手,将最近忍不住炫耀弟弟的朋友与朋友的朋友们统统严肃地警告一番!
现在一周之中,黎正深至少能抽出三个晚上,切切实实地与弟弟聊上几分钟视频!
他轻轻笑着说这话时,黎昀辉光是听着,便觉得会心情舒畅而愉悦。
他似笑非笑地说:“如果哪天我投资的企业一夜之间全破产了,那我可就真的要来找殊韵救济了。”
好吧……谁叫这是他亲弟弟呢?
一方面,他们对于军事题材有了全新的领悟。就在确认黎正深安全之后没两天时间,殊韵便成功敲定下了项目故事主题,并与雇佣的专业团队一起,彻底开启了项目工作。
他故作认真地思考:“哦?想要养我跟黎正深,这倒是个不错的目标。”
他坐在靠着窗那侧的高椅子上。
弟弟立马担忧:“爸爸右手伤了?不行,那我得回家再看看爸爸!”
参加花滑社团后参与训练时,冰场周围也总会聚集起一堆莫名其妙的人,调笑般地喊着他的名字,送上各种各样的茶歇点心……
在弟弟与黎正深聊天的时候,他终于也能时不时地插上两句嘴,或许是嘲讽,或许是正常的态度发表,又或许是闲得无聊的纯粹唠嗑……
意思是他要先上楼去,回房间接着研究项目的事情。
黎昀辉眼见弟弟就这么走了,对于电话更加不满。
他的话语也就因此变得更加直接、更不客气:“哎哟,这不是程兄弟吗?你要不打这个电话,我都差点忘了大半年前我们进行过一次情报交换的合作呢……”
他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怎么,大半年过去,程少爷终于想起给我返点儿情报了?”
第 134 章 楼梯
楼梯上。
黎家小少爷慢吞吞地爬着楼梯。
系统悄咪咪地偷听着两人对话,火急火燎地向宿主报告:“宿主!程焕臻憋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还是给黎昀辉打电话了!”
蔺辰:“哦。我听到了,不用你说。”
系统担忧:“宿主宿主,黎昀辉的手段麻烦,可千万不能让他在这个时候重启调查啊!”
蔺辰:“你说得对。他的调查手段太硬,我不喜欢。所以……是时候让他再也没闲心去做这些闲事了。”
系统犹豫:“宿主,那程焕臻呢?他现在的进度可比黎昀辉快多了呀!”
系统着急:“您要是再放任程焕臻不管,他、他真把您的马甲掀了怎么办?要是您的马甲被掀了,事情暴露了,您、您不会被他们要求退钱吧!”
蔺辰警惕:“什么退钱?绝无可能!”
“至于他的调查进度……”
蔺辰轻笑一声,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惋惜:“软证据再怎么多,遇到硬门槛始终也是绕不过的。”
他顿了一下,谨慎地问了系统一句:“你确定不管怎么样,都能在单子结束之后,把我的身体恢复成原本的模样吧?”
他的大脑一时空白,脑海里、眼睛里,都只剩下了弟弟这幅难受的模样。
然而当他快步靠近,发现弟弟神情难受,脸色苍白得不正常时,心一下就高高地提了起来。他大步朝着楼梯奔去,一步三格地快速冲到了弟弟身边。
他。他们。真的有可能是……小叔叔吗?
黎昀辉太过敏锐,不好上钩,程焕臻稍作思考,便决定从他真正有价值的发现之中,挑出一项最安全的情报来,诱惑一下这位谨慎的黎家大少爷。
黎昀辉努力保持着冷静,抬头朝着管家大喊一声:“准备车!快!立马给医院打电话!”
他还需要……他还需要更多的、能够一锤定音的证据!
蔺辰欣慰,夸了一句:“很好,就要这股自信劲儿!”
而后拽过外衣往身上一披,噔噔噔地快速跑下楼梯,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家门。
黎殊韵的额头上冒着一层细密的冷汗。
那怎么可能?绝无可能!
小叔叔小叔叔小叔叔。
程家,下属某公司。
程焕臻不知道这四人之间,究竟是确实拥有着超出寻常的诸多相似点,还是说这一切的“超出寻常”的都来自于他下意识进行的信息筛选。
从生活习惯、饮食癖好,到他们兄弟间的相处方式、记忆时刻……许多光靠平常询问根本无法得知的细节,在采访中被透露得完完全全。
电话接通,对面传来了一个颇为不悦的声音:“程焕臻?”
黎昀辉听得心脏绞痛,干脆一把将弟弟横着抱起来。
早在采访开始之前,程焕臻就设想过无数次采访的结果,自认做足了心理准备。
他担忧而焦急地问道:“摔哪儿了?没摔到重要地方吧?肚子怎么了?殊韵,你快说话啊!”
程焕臻缓慢地眨了两下眼。
只见弟弟面色难受,一手用力地捂着腹部,另一只手在摔倒时为护住额头,而与楼梯发生了直接的碰撞,这时扶坐起来一瞧,整只手臂淤青了好大一块。
他着急地将弟弟从楼梯中央扶了起来。
弟弟的重量比他想象中的轻了不少,可他这会儿并没有精力再去思考这些问题。
他立马给司机打了电话,快速地说:“去黎家!现在,立刻,快点!”
程焕臻冷静地说道:“这不是盼不盼的问题,我只是提出我的发现。这件事情毕竟涉及我小叔,我不会与你开玩笑。”
然而黎殊韵的双手紧紧地捂在肚子上,他忍耐着巨大的疼痛,连呼吸都跟着颤抖,根本没有力气抽出手来。
他似乎透过这两人几近陌生的照片,看到了在他们的背后笑盈盈地晃着脚的小叔叔。
对方冷笑一声:“怎么……终于想起给我返点情报了?”
程焕臻心里一个咯噔,忽然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他一下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语速快得很炮弹似的:“殊韵是从我爸那边回的国,你知道我爸做什么的,他对这些事情向来敏感。如果殊韵回家的事情背后有人操控,我爸不可能没发现!”
自从这一疯狂猜测从他的脑海里诞生之后,他眼中所见,就越来越偏向于那些细微之间的相似之处。
……小叔叔。
不过这会儿黎昀辉根本没功夫理会管家。
……
他这才想起自己好像确实一直没有履行合作的义务。
该节目获得了程家管理层的高度重视,传闻中程家那位最大概率的下任继承人程小少爷,在采访筹备过程中多次亲自跟踪进度,并在最关键的头两次采访时全程跟随参与!
然而当采访真正结束的那一刻,他拿着祁、方两人的采访记录,依旧整夜合不上双眼。
然后回过头来,向下一格,蹲到弟弟面前,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得太厉害,努力温和地对弟弟说:“来,殊韵,快把手搭上来,哥哥先背你下去。不要停在楼梯中间,这里太危险了。”
黎昀辉皱起眉头:“这证明不了什么。”
跟随进行了两次采访工作之后,程小少爷对于他们的筹备工作十分满意,放心地将后续采访工作全权交给他们去做。
可当他结束采访,从采访记录的字里行间中寻找出那一丝丝难以察觉、却充满了小叔叔色彩的习惯喜好时。
然而就在这时,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声。
疯狂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思绪紧紧捆绑着程焕臻的脑子。
与方丞玉也只有过一面之缘。
他们花了一个来月的时间筹备新的访谈节目。
黎昀辉从未见过弟弟这样难受的模样。
于是越看越想,他的心尖便越是震颤。
程焕臻压低嗓音,严肃而认真地说道:“如果按照你先前的分析,祁问冬、方丞玉与我的小叔叔之间,很关键的一个相似点便是他们的归家时间——都在年初一月份的时候。”
被失眠折磨多日的程焕臻挣扎地拨出电话。
去医院……得送弟弟去医院!
“不过,今天我打电话给你,就正是为了这件事情。”
他十分敏锐,程焕臻刚说到这儿,他就立马明白了程焕臻的言外之意。
恍惚间,程焕臻觉得自己似乎隔着时光,认识了祁问冬,也认识了方丞玉。
“哥、哥哥……痛……好痛……”
他有些恼怒:“程焕臻,殊韵好歹也是你的朋友,你能不能盼他点好的?”
他轻轻地说:“就是殊韵。”
黎昀辉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
黎昀辉:“……你什么意思。你想说,殊韵有可能是继他们之后的第四人?”
程焕臻继续说道:“我觉得这很怪。所以我查遍了今年在帝都新归家的少爷名册,刨除掉归家后引起了明显继承人纷争的家庭之外,我发现,距离一月份最近的……”
当黎昀辉见到弟弟跌倒在楼梯上时,心中原本只是觉得弟弟走得太不小心了。
黎殊韵的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像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来的一样。他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哭腔,眼角甚至因为过大的疼痛而沁出了一点泪光。
多日的失眠累积而成的疲倦在这一刻自觉地消失了。他余下的所有冷静都冒出了头。他声音稳定地说:“抱歉,昀辉,这段时间一直没能获得足够的证据,所以一直没有给你反馈。”
问题清晰地出现在了脑海中,它便彻底无法被抑制住了。
……想说他弟弟的命运会与那三人一样?
黎昀辉的眼皮重重一跳。
他抗拒极了:“这绝不可能!”
他选择了那位敏锐的、能够在最初发现一切事情端倪的人。
“假设他们三人之间确实存在着特殊联系,那么这条规律就持续了三年之久。”
他与祁问冬并不相识。
程焕臻成功借着采访的借口,向祁修逸和方纪深入地了解了一番他们的哥哥。
一旦与那三人沾上相似性关系,那首先相似的,便是他们在归家一年之时的“命运”。
这件事情很快在公司内部传播开来,各种“高奖金”、“提拔捷径”的大饼传言漫天乱飞。一时间,公司上下对新节目的筹备积极性大涨!
管家快步从楼上下来,大声问道:“大少爷,发生什么事了?”
系统认真发誓:“宿主请放心!我的现有能量足够支撑宿主您至少一次的完全恢复,只要您没被焚化炉烧成灰,统绝对都能给宿主恢复回来!”
他的声音细弱,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听起来痛苦极了:“呜,好痛……哥哥,我的肚子突然好痛……”
此时,管家和保镖们也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不行。不行。不能冲动。
“但在今年一月,帝都却没出现任何新归家的少爷。”
他尝试着反驳自己。可是左看右看,却发现脑子处处都在喊着:“他是,他是,他就是!”
他顿了一下,说:“你知道,这段时间我和殊韵接触不少,实际上我已经发现……”
紧接着,程焕臻就听见一声焦急的“殊韵!”,下一秒,电话就被挂断了。
他的面容难受得皱成一团,睫毛轻轻颤动,模样不知道比起先前崴伤脚踝的那次严重了多少倍。
他抱着弟弟快步走下楼梯,大声吼道:“车呢,备好了没有?快点!!”
管家也很着急:“来了来了,大少爷,快,上车!”
黎昀辉很快带着弟弟上了车。
一上车,弟弟就难受得整个人蜷缩在车座椅上。他脸颊毫无血色,浑身冷汗,衣服后背都被沁湿了。
第 135 章 癌症(1.6合一)
黎昀辉紧紧地揽着弟弟,不停地哄着:“别怕,别怕,没事的……我们很快就能到医院的。”
车子很快停在医院门口。
黎昀辉双手并用,将弟弟从车里扶了出来。弟弟的冷汗已经将额前刘海打湿了,脸色苍白如纸,更是疼得浑身无力,一出车子,几乎半个身子的体重都压在了黎昀辉身上。
黎昀辉见状,招呼来管家:“我背他进去!”
管家得令,立刻配合黎昀辉,帮着小少爷趴到他的背后去。
就在这时,一辆车子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
黎昀辉心中正焦急着,根本没有心思与精力再去关注边上的事情。
直到身边传来熟悉的声线:“……殊韵怎么了?!”
他才在焦灼间抽出了一点注意力回头看去。
只见程焕臻神色严肃,衣服与裤子难得搭得有些不行,一看就是匆忙出的门。
黎昀辉眉头紧皱,快速地说:“不清楚,这会儿没空聊,我先带殊韵看看医生!”
弟弟还在身边难受着呢,他哪有什么精力与心情再去理会程焕臻?
黎昀辉快步带着弟弟进入医院,通过vip通道,进入特殊诊室里。
抽血,拍片,各种各样的检查,黎昀辉光是带着弟弟、哄着弟弟,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
直到检查即将完成,黎昀辉带着筋疲力尽的弟弟去到特殊病房之后,他才总算能够稍稍地舒出一口气,焦虑而不安的脑子短暂地冷却了两秒钟时间。
病房里死寂的空气让他不断地在绝望情绪中钻着牛角尖。他一遍遍回想着医生的话,顺着那些字句脑补出可怕的未来,光是想想,便忍不住心尖发颤。
他觉得黎昀辉的发色在这一刻似乎黯淡了些。以往总是捆绑在他身上的那股无畏无惧的感觉,也在此时收敛得几乎就要感受不到。
黎昀辉也露出笑容,夸了弟弟一声:“不愧是我弟弟。”
哪怕是用上当下最先进的医疗资源,也没办法保证说必然治好。整个治疗过程复杂而艰难,手术更是在所难免,效果却难以保证,只能是尽可能地延长患者生存期。
然而,就在跟随检查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过去数月在这猜测上堆积的所有信心,轰然倒塌!
可他还硬撑着,没有让眼皮完全合上,在程焕臻坐下的时候,还露出了一个虚弱而欣喜的笑容:“焕臻学长,你来看我啦。”
他抬头对着管家使了个眼色。
他皱眉问:“你还抽这个?”
医生说,殊韵腹腔中的肿瘤已经扩散到肝脏和肺部,进入了晚期。
可他刚刚疼得身上没力气。这会儿挣扎了一下,还没起身,就被大步来到床前的黎昀辉一手给按回去了。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好混乱。好混乱。好混乱!
程焕臻在边上静静等着。等到他将两根烟全都扔掉之后,才开口问道:“所以殊韵到底是怎么了?”
黎殊韵终于撑不住了。他缓缓合上双眼,呼吸慢慢变得均匀起来。
黎殊韵越说越不情愿,越说声音听着越委屈。
殊韵,殊韵,他的殊韵……殊韵的人生还没展开,他不能就这样倒在病房里!
黎殊韵茫然地望着哥哥:“哥哥?”
黎昀辉沉默片刻,终于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张皱巴巴的诊断书。
黎殊韵的睫毛在手心缓慢而柔柔地颤动,他轻声说道:“不睡,学长。一会儿哥哥就出来了,我等回家再睡。”
他从被子里伸出手,轻轻地抓住黎昀辉的衣角,软声问他:“哥哥……我要在医院住多长时间呀?要是我住院了,那学校的课程怎么办?我们的项目怎么办?还有……”
脚步声唤醒了本就没有睡深的黎殊韵。
也就是这时,程焕臻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不过他不能立刻走。
但“没有直接联系的事情”,除了他们如今所查的事情,还能是什么呢?
可他没忍心将这话说出来。
黎殊韵的双眼迷迷糊糊地撑开了一条缝。
黎昀辉蹲到病床前,将弟弟的手握在手心。
事实上程焕臻从医院门口相遇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跟在黎昀辉身后了。
且不说动骨手术需要多久的恢复期,本身又承担着多大的手术风险。
程焕臻当然应道:“好。”
可是现在弟弟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他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再与程焕臻争论什么。
医生还很委婉地告诉他,哪怕是幸运至极,一路顺遂地完成所有治疗,并且获得了相当好的治疗成效,预后情况也不容乐观,各类并发症的致死率依旧很高。
性格不同,姑且可以解释为父亲那般的。
但他慢了一步,管家已经拨出电话,对着手机那头下达了指令。黎殊韵只好茫然委屈地闭上嘴,把话吞了回去。
可他此时的内心却远不如表面平静。
黎殊韵见到他,脸上便露出了安心的浅笑。
就算死亡真能作假。
他按紧了弟弟的颈边的被子,犹豫片刻,起身对着管家说道:“你先陪陪殊韵。”
得亏他的身体自己会动,他的嘴也能自己出声。
胸腔中那闷得几乎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变得格外明显起来。
这动静吵醒了殊韵。殊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茫然地喊着:“哥哥?”
管家开了病房门,医生手上拿着几瓶输液瓶进来了。
他要先陪着弟弟打完针。
见到黎昀辉,他的脸上便扬起了笑容,精神也更好了些,甚至打算从床上撑起身子:“哥哥,你回来啦。”
“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会一直陪在殊韵身边。那些与我和殊韵并没有直接联系的事情,我大概暂时都没有时间去关心了。”
程焕臻复杂地望着黎殊韵,用手覆上黎殊韵的双眼,低声说道:“累了就睡一会儿吧。”
他故作轻松地扬了下眉,对弟弟说道:“你只要安心住着就够了,别的事情一概不用担心——殊韵信不信哥哥?”
黎昀辉立马回神,面上努力地挂起轻松的笑容。他回过身,握住弟弟的手,说道:“输个液,殊韵不怕针吧?”
黎昀辉惊愕地看着边上的程焕臻。
黎昀辉的声音极其压抑,他说:“我问过医生,这样的癌症几乎不可能是人为手段诱发的……殊韵也不可能沦落到那样的环境里去。”
他以为,只要再找一项关键的证据,就能将这一猜测彻底敲实。
黎昀辉有些不开心。他也不知道程焕臻究竟听没听懂他的意思。
他的疯狂猜测固然能从祁、方、小叔、殊韵四人身上寻找到相应的相似点证明。
程焕臻坐在床边,复杂地望着病床的青年。
黎正深手上的人脉、资源,比起他能接触到的肯定不知道广多少倍,里面指不定就藏有更好的医疗资源呢!
黎昀辉怔怔地坐在弟弟的病床边。
程焕臻看向他。
靠着化妆?人皮面具?美容手术?断骨延长手术?
程焕臻没有应下他的这句话。
接着,他对程焕臻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出了病房。
明明直到白天的时候,弟弟都还在精神抖擞地和他一起忙碌项目!
他应该联系一下黎正深?
可是……他一直忽视了一项最重要的问题。
他原以为,自己疯狂的猜测为他带来了一丝找到小叔叔的曙光。采访祁修逸与方纪之后,对于猜测的信心更是随着一项项异常相似点的发现变得越加充足。
管家立马默契地拿起手机,在小少爷开口之前说道:“没问题,大少爷,现在我就让人马上收拾。”
程焕臻拒绝了黎昀辉的烟。
黎昀辉将弟弟交给程焕臻与管家之后,快步走进医生的诊室。
末了还来了一句:“我现在已经没那么痛了,哥哥,可以回家了!”
黎昀辉原本习惯性地想要等待管家通知黎正深这件事情。
他夹着烟深吸一口。下一秒,黎昀辉爆发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咳咳……草,好难闻!”
但是死亡难道也能作假吗?
他的心情烦躁到了极点,一时间难以调节,便向路边一位男医生讨了根烟,自己点了一根,又讨了一根递给程焕臻,问:“你要不要?”
等了至少二十分钟,黎昀辉才终于从诊室里走了出来。
然而这时,他的脑袋往边上一侧,忽然发现——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
程焕臻在意识到这一问题的瞬间,陷入了巨大而窒息的迷茫之中。
当黎昀辉带着黎殊韵拍片子的时候,他就站在医生边上,亲眼看着医生的电脑上呈现出殊韵体内的各种成像。
程焕臻已经跟着医生看过了检查过程。
程焕臻抬眼看去。
黎昀辉沉默地坐到弟弟身旁,只觉得这突变的命运荒诞又残忍。
他们四人……不论是长相、骨架,还是身高、年龄,皆尽不同!
踏出病房瞬间,黎昀辉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程焕臻安静地陪在病床边上。
气氛瞬间重回凝涩。
可是怎么转眼间,弟弟就……就……
黎昀辉也对弟弟笑。
殊韵明明连二十岁都没到,他怎么、怎么会……
黎殊韵:“嗯。有哥哥陪着,我不怕。”
凉风扑面,原本因各种思绪而显得乱糟糟的脑子,此时多少降了点温。
病房变得寂静起来。
祁问冬、方丞玉、小叔叔、黎殊韵,他们或许真的很像。可是他们……怎么才能做到是同一个人呢?
程焕臻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明晰地意识到:
直到现在,他都不敢告诉弟弟后续必然要经历的化疗、放疗,以及不可避免的手术……
“叩叩叩。”就在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程焕臻接过诊断书。
可他仍旧很不情愿。
黎殊韵本想再问些什么话,可问话被哥哥这么一堵,就卡在喉咙里问不出来了。
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对弟弟解释这一切!
黎昀辉一想起医生的诊断,就觉得胸口发闷,喘不上气。
“真的吗?那……焕臻学长你要记得喊我哦……”
他们此时出到了楼外。
面对黎昀辉的问题,程焕臻沙哑而自动地回答道:“殊韵是我的朋友,我当然该跟着看看他。”
他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他说:“嗯。我信哥哥。”
“所以……殊韵不可能和他们三人有关系。你不用再往他身上查了,也不要再因为这件事情靠近殊韵。”
黎昀辉:“……现在不痛,那是因为止痛药起效了!”
黎昀辉撇他一眼,没说话,眉眼间的情绪压抑而烦躁。
只是说道:“我还会再来。”
黎昀辉紧紧抿着唇,努力地对弟弟挤出一丝笑容:“没事。医生说你的情况最好住院观察一段时间,用药治疗也是在医院进行比较方便。”
于是他说:“没关系的,他在里面不知道要待多久呢。你闭眼,等他出来,我会叫醒你的。”
“……你怎么还跟着?!”
黎殊韵张了张口,本想说些什么。
但当他意识到黎正深手上拥有的医疗人脉与资源之后,他几乎毫无犹豫地就把这件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
可是长相、骨架、身高、年龄……这该怎么改变呢?
他看着弟弟逐渐消失的笑容,立马补充道:“不过殊韵不用担心,你看,隔壁还有房间呢,正好我留在这陪你一起住。赵叔,一会儿你帮我们把衣服跟日用品带过来吧。”
或许……
目光一扫,他立马就想起了当初带小叔叔去医院,从医生那里得知小叔叔的病症难以抑制、只能祈求奇迹时,束手无策的绝望心情。
可是死亡前的痛苦、折磨,拍片见到的巨大瘤块,难道也能作假吗??
性格、身份都可以是假的。
程焕臻则是坐到了黎殊韵的病床边上。
是小叔叔吗?不是小叔叔吗?真的是吗?真的不是吗?
“你自己看吧。”他撇开脑袋,将诊断书递给程焕臻。
医生对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所有检查结果都出来了。黎昀辉为弟弟压好被子,沉默了一下,对程焕臻说道:“那你在这儿陪陪殊韵吧,我去看看他的检查结果。”
就说祁问冬与方丞玉……他们甚至早就火化、下葬,就连葬礼都开过了!
他犹豫了一下措辞,低声说道:“住院时间不好说,要看你的恢复情况。学校和项目的事情大可放心,学校那边我会帮你请好假,项目也还有我在呢。”
褐发青年侧身蜷缩在病床上,眼皮向下耷拉着,看上去已经被检查折磨得精疲力尽。
黎昀辉并未直说。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光看神情难以辨别喜怒。可是程焕臻光是靠着气场的感觉,都能意识到,黎昀辉的心情绝对糟糕到了极点。
黎昀辉转头向他,轻声说道:“你也有过一位重病的小叔叔,你应该明白我现在的心情。”
他心里有所预感,觉得等到黎昀辉出来之后,黎殊韵大约就得留在医院,一时半会儿走不掉了。
黎殊韵似乎被他说动了,努力撑着的眼皮越来越向下耷拉。
他敏锐地发现,黎昀辉的脸色比进去之前苍白了许多。手上紧紧攥着一张单子,一出诊室,就几乎粗鲁地将单子塞进了口袋里。
弟弟甚至还畅想着项目的未来,梦想着将项目做大做强,做成家里新的经济支柱,做成他和黎正深的骄傲与依靠!
早早送别程焕臻后,黎昀辉的回到病房,只见弟弟合着双眼,又一次陷入了睡眠。这回弟弟睡得比上次沉一些,没有被他的到来吵醒。
黎昀辉颇为恼怒地将烟头往垃圾桶上一按,连带着将另一支没能送出去的烟也一起扔到了垃圾桶里。
黎昀辉又说:“殊韵接下来也需要将精力全都花在克服癌症上。与他无关的事情,也不要拿来打扰他了。”
黎昀辉此时心里乱成一团,没那功夫去计较程焕臻的事情了。
黎昀辉是第一次陪人打针。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只能努力回忆着记忆中见过的陪着孩子打针的家长的模样,生疏地学着。
他先是在医生靠近弟弟,拿着棉签擦拭手背时,捂住弟弟的双眼。
然后用着尽量轻松的语气,跟他聊起些轻松话题——例如说项目组里某人的八卦,例如说帝都豪门中哪些夺人眼球的传闻。
不过这样的注意转移手段似乎没起作用。
当针头插入弟弟白皙瘦薄的右手手背,弟弟原本搭在枕头边上的左手瞬间用力,紧紧地攥住了被单!
第 136 章 哄哄
是这输液针头比起普通针头要更痛吗?
黎昀辉不确定,但他看得担心极了,总怕弟弟会痛得忍不住。
于是他一只手坚持地捂着弟弟的眼睛,另一只手紧紧包裹住弟弟的左拳,努力地哄着:“别想它,殊韵,就当是蚊子叮了你一下。不痛不痛,哥哥在呢。”
哪想,黎殊韵一听这话便笑了。
黎殊韵软声说着:“哥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打个针我不会怕的。”
黎昀辉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担心过度。
可他不论怎么瞧,就是觉得弟弟那手又瘦又白又没有力气,被针扎破肯定是会痛的呀!
黎昀辉:“嗯嗯,殊韵不怕。别想它,手别动,很快就好了……哎,殊韵真棒!好了,可以看了,手记得别动啊!”
直到医生彻底完成工作,黎昀辉这才将手从弟弟的眼睛上挪开。
弟弟眼里带着温柔笑意。手刚一挪开,弟弟就对他弯了眼:“谢谢哥哥。”
弟弟的笑容无声而柔软地蹭着他的心尖,蹭得他的心又软又暖,一时间都不愿从弟弟病床边上离开了。
好在黎昀辉还有些理智,没有忘记自己要做的事。
他花了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将弟弟哄睡,然后让管家来到床边时刻陪护。
自己则轻手轻脚地离开病房,跑出去给黎正深打电话。
管家早在出事时就将事情向黎正深汇报过了。
殊韵在医院住多久,他就会陪着殊韵在这住多久。
然而不论是什么治疗方案,最终都要落在黎殊韵身上。
黎昀辉并不想让弟弟知道他自己的病情。
“医生说,你的情况恢复概率很大。只要你能好好配合完成所有的治疗,就一定没有问题!”
他努力想要保持平静,声音却无法抑制地轻轻颤抖。
像是早就空出了晚上的时间,一直在等待着他的电话到来一样。
一瞧,果然是黎正深发来消息——黎正深十分高效地为他联系了好几国的癌症专家!
可惜黎昀辉这会儿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黎正深的秒接。
黎昀辉想,黎正深真的很不会讲故事。
他们将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轮流值守在弟弟身边。
他用气音交代了当晚执勤的保镖几句话后,回到了隔壁的房间。
黎昀辉沉默了下,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赵叔没和你说过殊韵的检查情况吗?你知道吗,白天的时候,殊韵才跟我说……”
黎殊韵:“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不是我的情况很严重?是不是我……活不了多久了?”
他与黎正深的关系一直很是不熟,甚至可以一度算得上是“不太好”。
黎昀辉定定地站在医院走廊上,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什么时候与黎正深能够这么平常地说上话了?
黎正深的回答同样直入主题,简洁有力。
他们甚至竟然能够进行这么正常的……家人间的交流。
黎殊韵茫然而慌张地抓住哥哥的衣角:“哥哥,我……我是不是得了癌症?”
只在他情绪显然激动的最后,忽然开口说了一句:“今天我听小赵说了。你做得不错。”
但是,他的手机响了。
“黎正深,你说,殊韵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遇上癌症呢?”
黎昀辉轻手轻脚地来到弟弟床前,弯下身,为弟弟仔细地压好被子。
黎昀辉情绪一顿:“什么?”
黎昀辉:“……”
第二天早上,黎昀辉早早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异样的沉默引起了黎正深的注意:“昀辉?”
殊韵可是黎正深的亲儿子啊!
黎昀辉越想,心情便越是低落。
殊韵胆子向来不大,他担心弟弟会被癌症吓到,影响情绪,甚至产生放弃的想法。
黎正深的声音沉稳:“有一些。明早就让他们联系你。”
电话就这样挂掉了。
黎昀辉见着弟弟一副被自己吓到的模样,立马软下神情,紧紧握住弟弟的双手,安抚般地摸了摸弟弟的脑袋。
他放柔声音,对弟弟说道:“我不告诉你,是怕你胡乱担心。不过既然你猜到了,那哥哥也不瞒着你——是癌症没错,但并不严重。你瞧,这些天我一直在跟医生讨论着你的治疗方案呢。”
他向殊韵保证过。
黎昀辉怔怔地回忆两秒。
黎昀辉越听越生气。
可是……殊韵,殊韵,他的殊韵本才是那个该要接受世界最大爱意的人啊!
黎昀辉紧紧抿唇,没吭声。
他干脆结束了话题,说:“算了,你快点去联系医生,最好明天早上就让他们全部与我联系上。让他们早点碰头、早点沟通、早点确定最终方案,殊韵的治疗开始得越早越好!”
对程焕臻、对管家,又根本不适合聊到这么深入的情绪话题。
不过憋来憋去,黎昀辉到底还是忍不住打断了黎正深的故事。
听到黎正深的声音之后,黎昀辉直入主题,问:“你的手上有什么好的医疗资源或是人脉?殊韵的情况国内很难治疗,或许国外会有办法。”
但是自从殊韵回到家中,莫名其妙的,他与黎正深的关系就缓和了许多。
当化疗、放疗等一系列经典癌症治疗手段作用于弟弟身上时,弟弟难免对自己的情况有所猜测。
黎正深的声音比起平时稍稍低沉了一些,他说:“我会努力为殊韵联系医生。你不用担心太多,在医院陪好殊韵就行了。”
不过也是。
他从白天弟弟那令人感动的画饼与梦想开始,讲到楼梯上的意外事故,再到自己如何带着弟弟赶到医院,检查之后,医生对他说的每一句话……
黎昀辉生硬地问道:“你的声音听上去怎么一点都不伤心?”
这会儿电话打去,黎正深没有多久就接起了电话。
黎昀辉脸色猛地一变,立马呵斥弟弟:“说什么呢?不许乱说!”
黎正深自始至终安静地听着他说话,难得没有随意发表一些令他火气大旺的话语。
也是。有殊韵在的地方,发生这样的变化似乎并不令人惊讶。
黎昀辉恶狠狠地说:“……停!殊韵现在又不是没希望了,你别在这里打击我的信心!”
话口一开,黎昀辉再也憋不住自己的情绪。
话刚出口,他立马就后悔了。
管家带着两名保镖守在这里。
此时此刻耳边熟悉的声线,却多少能够让他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这些情绪他不能对着弟弟露出任何一点。
哪有像黎正深这样,一上来就给他讲去世好友的故事,用来告诉他怎样调节身边有人离世时的心情啊!
他站在医院的走廊上,周围一片寂静,空气中还飘着消毒水的味道,二者叠加在一起,足以让他烦躁得当场就想回家去。
“你不知道殊韵今天有多么痛苦。我第一次见到殊韵这么难受的模样,明明我是他的哥哥,当时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黎昀辉像是终于找到了倾诉之地,原原本本地将事情说了出来。
而到了今天。
只是黎正深那生疏、生硬却十分努力的模样,让他一股子脾气憋在肚里发不出来。
病房已经关了大灯,只留了一盏角落里的小小台灯,让整个病房不至于陷入完全的黑暗。
心情陡然松了一个小口子,黎昀辉积攒了一整天的焦虑与不安,在这一刻也拼了命地想要向外发泄出去。
黎昀辉越说越痛苦,五指甚至抓起头发,试图用头皮的拉扯让自己平静下来:“……可这明明不是他这种年龄该承受的事!”
以至于黎昀辉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听到黎正深的声音时,心情是向上走的。
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的焦灼不安,似乎也在这一声“有”之下,变得舒缓而安心起来。
黎昀辉一刻也不想耽搁,干脆起身,早早地领着专家团与医院医生开了会,试图讨论出一个最优的治疗方案。
黎正深说:“他的病情你无法干涉,你能做的只是让自己未来不要后悔。陪着他,安抚他的情绪,这就是一个很好做法。”
昨晚他失眠许久,大约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才堪堪入睡。直到现在醒来,也不过睡了一两个小时。
他与黎正深不会再相互听见名字就开始阴阳嘲讽、甚至吵架;他听黎正深说话的时候,也不再会一听声音就动火气;他们甚至能在某些问题上——例如不让殊韵玩极限运动、不让殊韵出国找黎正深——统一战线。
黎昀辉观察半晌,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候明明应该给他讲一些癌症晚期成功克服病魔的故事来为他提振信心。
黎昀辉在惆怅与低落间回到了病房里。
黎正深不太会安慰人。
黎正深:“?”
“殊韵他才二十岁不到。他刚上大学,还在探寻着事业的起点,他还有好多想做的事。他才刚刚回到国内,刚刚回到我身边!”
说完之后,黎正深跟他一块沉默了将近半分钟的时间,忽然生硬地说起自己身边诸多朋友的故事——当然,指的都是那些因为各种原因丢了性命的朋友。
以至于一番比较之下,黎正深似乎都成了一个很好的倾泻情绪的选择。
弟弟睡得似乎还算安稳,眉眼舒展而和缓,细软的发丝不知道被谁整理过了,整齐地落在耳边,柔和的面容安静而乖巧,一如过往每一个晚上那样。
一夜时间一晃而逝。
黎昀辉说得十分肯定,好像这一切都是真的一样。
黎殊韵定定地望着哥哥,似乎被他肯定的语气说动了。
黎殊韵:“真的吗,哥哥?……我能好过来吗?只要好好治疗,我们的生活就能回到之前那样吗?”
黎昀辉顶着数日没能睡好的疲惫,坚定而精神地对弟弟露出笑容,说道:“当然,殊韵,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第 137 章 衰弱
殊韵向来是乖巧的。
殊韵也向来都是信任、依赖他的。
所以当他坚定地对着弟弟打下包票的时候,弟弟脸上的不安与迷茫便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平和而温暖的笑容。
殊韵笑着对他说道:“好,哥哥。我相信你。”
起初,弟弟的精神状况与食欲都跟刚入院时差不多。
每天都能被他牵着一块儿到医院外面走上两圈,慢慢悠悠地晒晒太阳。
食欲也还正常,肉、菜、饭,样样能吃。
然而没过多久,弟弟的食谱就严重缩水。饭变成了粥,带油星的东西更是完全被排除在食谱之外。
弟弟的体力同样肉眼可见地衰退。
光是从床上撑着站起的这个小动作,弟弟都会做得摇摇晃晃。黎昀辉在边上看得心惊胆战,干脆自己蹲下身子,背着他出去晒太阳。
这种衰弱在手术之后尤为明显。
手术之后,起初两天,弟弟别说吃菜,就连喝粥喝水都会呕吐,只能靠着注射过活。随后两天肠胃功能慢慢恢复,弟弟才总算能够小口喝粥。可即便这样,他的食欲与精神比起手术之前,那也是天差地别。
眼见弟弟的精神一天天衰落下去,病症一天天变得严重起来,黎昀辉不免有些绝望。
明明已经联合了国内外最顶尖的专家医生团队。
明明所有人都在努力地为弟弟的病症寻找治疗方法。
黎昀辉下意识地反驳:“怎么可能?!”
熟悉却又格外陌生的词汇落入耳中,黎昀辉忽然恍惚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玩过车了。
弟弟:“这些问题我也可以跟着想想的,哥哥!反正在医院躺着也是躺着,每天都没什么事情要做,正好拿项目解解闲……”
他沉默地抚摸着弟弟的脸颊,感受着手感上的鲜明区别。
但当他望向弟弟的时候,柔和而温暖的笑意撞入眼中,黎昀辉心中的疲惫与沉重在这一刻似乎减轻了许多。
誓言发完,黎昀辉自己都笑了。
医生们很努力。
他的沉默似乎给弟弟带来了什么误解。
黎殊韵:“要说这个嘛,哥哥。”
黎昀辉双手接住弟弟手掌,轻手轻脚地将它捂在两手手心。他关心地询问弟弟:“身体一切都还好吗?现在要不要出去晒晒太阳?”
昨晚,他给黎正深发了消息,约他将今天半小时后的时间腾出来——根据前些日子对弟弟清醒时间的统计,半小时后正是弟弟清醒概率最大的时候。
管家很快问清情况。
不论是聊着天还是晒着太阳,都常半途而睡。
伤口总是刷新。视频一次,便刷新一次。
大概都不重要了吧。
黎昀辉不由自主地,就对弟弟露出了浅浅的笑。
黎殊韵轻轻地说着:“那……哥哥,等我治疗完成,你可以再带我去飙一次车吗?”
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黎昀辉努力收敛了繁杂的心绪,坐在弟弟旁边给黎正深发了条消息。
沉寂的心脏偷偷跳动了两下。
刚刚与弟弟聊天所获得的开心情绪在这一刻全都消散了。
黎昀辉:“……”
所以他答道:“对,项目总需要有人去管。不说这个,你……”
不太平静?
他的眸中带着笑,问他:“真的没有吗,哥哥?”
黎昀辉举起两只手指,面色认真:“我发誓,我绝对没有背着殊韵偷偷出去玩!”
然而这一忙、这一等,他就等到了晚上九点。
黎昀辉:[殊韵睡着了,换个时间再约。视频时候你好好哄哄他,他也会信你的话。]
弟弟的双眼重新明亮起来,带着欣喜的笑意,很努力地打起精神,与他讨论起项目里的点点滴滴。
弟弟大约是聊天聊累了,忽然出了神,将手伸向窗外洒落的夕阳之中,捧起一抔金黄流光。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嗯。我信哥哥。”
躁动许久的心罕见地沉了下来。
可是……医生口中理应是最优解的治疗方案,落在弟弟身上,为什么竟一点都没能阻止弟弟的身体状况下滑?!
黎昀辉睁大眼睛:“……我没有!这几个月我不是天天跟你待在一起吗?我什么时候有时间去偷玩了?”
回答他说:[大少爷,这些天黎先生那里不太平静,这会儿黎先生正在忙着呢。]
于是他绞尽脑汁地回想上次项目组向他汇报工作时的内容,挑挑拣拣地拎出来给弟弟说说、看看。
这些讨论与想法究竟能给项目带来多大推动作用?
他趁着这时联系上项目组的成员,难得地向他们询问进度。
消息发送出去并没有得到及时回复。黎昀辉并未在意。
弟弟慢吞吞地问:“那这段时间呢?哥哥,该不会你不让我去玩极限运动的时候,自己却会偷偷跑出去玩吧?”
弟弟比起刚住院的时候,又消瘦了许多。
可当黎昀辉见着弟弟的这些日子困于病痛中的注意力终于有处转移,精神比起平时干等着治疗的时候好上不知道多少倍时……
弟弟甚至依旧相信着他的保证,相信自己的身体能够慢慢好转、治愈。
等弟弟治疗完成之后吗?
弟弟打断了他。
弟弟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皮越来越重。
黎昀辉答不上来,他硬着头皮回答道:“进展一切顺利,等你身体好一些……”
黎昀辉沉默片刻,努力地挤出笑容,说:“时间……我也说不好。不过相信哥哥,等这一阵的治疗熬过去,殊韵的身体肯定能慢慢恢复的。”
他刚刚听着医生们完成一轮交流,对弟弟昨晚异常的恶心反胃情况做了详细分析,并又一次微调了治疗方案。
黎昀辉总算能够抽出一点时间与精力,将它们投入到项目之中,以免下次被弟弟问起来时自己什么也答不上。
弟弟委屈地塌下眼,有些不开心,问道:“哥哥,你该不会想要背着我偷偷去玩吧?”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进入病房。心情还没扭转回来,要他挤出笑容面对弟弟着实有些困难。
他问弟弟:“这样可以了吗?”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养回来。
黎昀辉第一时间想起的,是弟弟与他和黎正深视频时,黎正深身上常常出现的那些伤口。
治疗、手术、身体的衰弱,一项项打击了他的事情,并没有将弟弟打倒。
弟弟认真地注视了夕阳片刻,忽然转过头来,问他:“哥哥,我这病大概还需要多久才能好?”
弟弟软声说:“最近项目进展到了什么阶段?玩法demo什么时候能做出来?跟我说说嘛,哥哥。”
但他又不愿告诉弟弟医疗会议的存在。
弟弟的声音永远是那样干净。
这注定是今日得不到的答案。
黎昀辉眉头紧皱,当即联系管家:[黎正深那边什么情况?帮我问问。]
无数陌生而生涩的医疗词汇,随着一场场讨论的进行很快就变得熟悉起来。黎昀辉甚至觉得自己都变成了半个医生。
大约是这段时间身体将弟弟折磨狠了,有些项目上的细节,弟弟记得都不是很清。
弟弟向他笑:“今天我一切都好,哥哥。刚刚喝粥也很顺利。倒是你,哥哥,你刚刚去哪里了?又是项目上的事情吗?”
又或者……养得回来吗?
……对了,从他决心要为弟弟树立好榜样的时候开始。
弟弟似乎已经习惯了住院的生活。
弟弟缩在被子里,从被子里露出好看而温柔的眼睛。
距离下午给黎正深发消息已经过去三个小时,黎正深没有回复。
黎昀辉:“…………”
弟弟这段时间精神不济。
弟弟眉眼弯弯,在他坐到床边时,从被子里向他伸出一只手,轻轻软软地喊他:“哥哥,你回来啦。”
后来他与弟弟开始忙起项目,没有时间再去外面独自玩耍。而后弟弟身体出现大问题,住进医院,他更是没了时间、没了精力,也没了心情。
黎昀辉的话没说下去。
黎昀辉总会跟着医生参加他们的每一场讨论。
弟弟的手指尖缠着他的衣角,虚弱而期待的目光也紧紧缠着他的心脏。
黎昀辉不知道。
说到最后时,他已经紧紧合上了双眼,发出规律而平缓的呼吸声——弟弟睡着了。
他顺着弟弟画出的未来向下想象。如果弟弟能够顺利完成一切治疗,如果弟弟能活下去……到时,自己大概是得去偷偷玩两把以示庆祝的吧。
弟弟看样子满足了。他弯起双眼,声音带着一丝困倦与欣喜,缓缓回答道:“嗯,我信了,哥哥。记住哦,你可不能背着我偷偷自己出去玩,如果哥哥想去玩,那一定要记得带着殊韵……”
然而,这些努力却都像是无用功。
这段时间黎昀辉的精神与情绪都濒临绝望,除了陪着弟弟、为弟弟寻找可靠有效的治疗方案之外,他什么事情都不想做。
明明医生们每天都会讨论研究,根据弟弟的身体情况时刻微调治疗方案。
像是仙露落在心尖,总会将黎昀辉烦躁、绝望到了顶点的心情,向回用力地一拽。
如果以弟弟住院的时间为时间总长进行考虑,那么这些进度显然是远远不够的——毕竟这都是上次汇报的内容了!
可是……这样的调整真的能有效果吗?
但是黎昀辉很快发现,弟弟对项目进度快慢根本不关心。
他见到弟弟的目光在他的敷衍之下,逐渐变得黯淡下去。像是失了水分的云朵,像是失了色彩的彩虹,一下便让黎昀辉觉得,不能这样。
黎昀辉有些犹豫。
夕阳西下。
黎昀辉的笑容渐渐褪去。
无数的失败方案堆积起来,黎昀辉甚至有些难以保持在弟弟面前的从容与笑容了。
弟弟能不能治好还是个问号。
黎正深又天天处于危险之中。
万一有一天,弟弟没撑过去,黎正深也没捞着好运气……
这天晚上,黎昀辉瞪着眼睛失眠整晚。
第 138 章 急救
第二天清晨,黎正深才终于回了消息。
黎正深:[昨晚忙。时间改到什么时候?]
黎昀辉收到消息时正躺在床上,顶着大大的黑眼圈。
他盯着黎正深的回复看了半天,毫无预兆地、面无表情地向黎正深发去了视频邀请。
铃声响了三秒钟,对面接通。
视频中,熟悉的男人脚步匆匆地走进了视频专用房间。他合上门,大步朝着沙发走去,同时低下眼,看向手机。
黎正深有些意外:“殊韵呢?”
黎昀辉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目光锐利,认真而仔细地将手机屏幕中的男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说:“转过身看看。”
黎正深眉头一皱,看样子想说些什么。
但是话语犹豫三秒,没说出来。他面无表情地转了身,很快又转回来,简洁地问:“做什么?”
黎昀辉没有在黎正深身上见到任何严重的新伤口。
忐忑一夜的心情总算稍稍安定下来。
他这才回答道:“殊韵还没醒。”
黎昀辉顿了一下,面色微微绷着。
黎昀辉的手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
就像是单纯地只是来看看、观察,然后为他换上床头的一束花——甚至后者的比重还要更大一些。
就像是习惯了黎正深那张惹人发火的嘴一样,他在面对黎正深的时候脾气已经明显越来越好了。
他问:“殊韵现在的情况不太好,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他?”
他每次前来探望,都会礼貌性地带上一束花。
他不想与黎正深说话了。干脆翻身起床,扬声器关了,又将手机声音调至最低,面无表情地说:“带你去看看殊韵,不用谢我。目前他还没醒,一会儿你别出声,不许打扰他睡觉。”
病房依旧是那间病房。
手术间外的红灯一闪、又一闪。
黎昀辉气笑:“你连接班人都没准备好?那你当初凭什么一直不让我……不让我过去找你……”
黎昀辉很喜欢雪,他总爱在雪天出门走走逛逛,于雪地之中散个步。
他将烟头缓慢地在烟灰缸上点了两下,抖落一截完整的烟灰。他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而是说道:“总部总需要有一位话语权充足的人坐镇守着。除了我,没人守得住。”
黎正深没有生气。他摇了摇头,说道:“我担负着公司所有人的性命。除非找到接班人,否则我不能回去。”
可是现在,只要将弟弟放到他的位置上代入思考一下,一切问题,便就全都消失了。
黎昀辉沙哑地开口:“殊韵他……还好吗?”
红的、黄的、绿的,各色都有。
黎昀辉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蹲在病床边上,心疼地轻轻捧住弟弟的脸颊,低声喊了一句:“……殊韵。”
黎昀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词汇。
他的脑海中胡乱地想着各种事情。一会儿是弟弟刚回家时的场景,一会儿又是弟弟健康时候拽着他的衣角温温和和撒娇的模样。
可是今年冬天,他却再没有时间精力做这样惬意的事情。
外面的天气依旧寒冷,偶尔会飘起一场鹅毛大雪。
时至今日,黎昀辉已经很难哄骗自己,说弟弟一定能够撑过癌症。
黎正深沉默了会儿,点了根烟,夹在食指与中指间。
通道的另一端,响起了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
只有……几天……能活了吗?
弟弟现在正醒着。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指向一个令人绝望而不敢直视的结局。
黎昀辉双手捧起弟弟的手掌,将它捂在掌心。
他低声而缓慢地向程焕臻说着弟弟这些天的情况。
放完花后,程焕臻便坐到床头,安静地观察、注视起病床上的青年。
以至于当他听见黎正深说出这句话时,黎昀辉几乎是一点就着!
发生了什么事情?
黎昀辉:“对了……去看看殊韵……看看殊韵!”
管家看不下眼,一把将他从墙壁上拉了起来。
弟弟的目光慢慢回神,焦点缓缓地落到了他身上。
弟弟说话很累。
视频里的男人燃完了整根烟,自始至终却都没有抽上一口。
弟弟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哥哥,你怎么哭了?”
黎昀辉皱起眉头,提起声音:“可殊韵已经是癌症晚期了!你要是再不回来,难道你就不怕……”
黎昀辉忽然觉得手脚发麻。
可是,万一自己耽误护士的那点时间,就会成为殊韵丧命的原因呢?
黎正深将烟头扭在烟灰缸里,说:“如果顺利,三五年吧。”
常识般的想法闯入脑海。
弟弟慢慢地说道:“哥哥,我不痛,你别哭。”
黎昀辉猛地抬头。
他见到两名医生与几名护士,护士们推着一台机器,急匆匆地往弟弟手术室的方向赶来。
捧在手心间的手掌无力而温柔地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手心。
殊韵、殊韵、他的殊韵……
程焕臻总会认真地听他说话,但并不会给予他什么情绪上的反馈。
黎昀辉疲惫地敛下眼,说:“……他是你儿子,黎正深。他现在病了,每天都很难受。他需要有你陪在身边,你也需要多陪陪他。”
黎昀辉用气音低声对程焕臻说道:“前天殊韵刚完成一场手术,在那之后他的状态一直很差,一会儿不见得能醒过来。”
他每次都这样。
他想要抓住一位护士,问问他自己的弟弟发生了什么事。
他顿了一下:“不过前两年死了。”
弟弟的目光温和而缱绻,水雾朦胧的呼吸面罩底下,隐约露出了弟弟的浅笑。
黎昀辉却一个字都听不入耳,甚至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同样,他也没那心情去探究程焕臻究竟为什么总会来这儿探望他的弟弟了。
黎昀辉这些天因为弟弟的事情,睡不好、吃不好,心情也差,由此滋生出越加烦躁、深闷的情绪。更别说昨晚睁眼瞪了一晚上的天花板。
弟弟说:“哥哥,我们的项目最近怎么样了?我好想看看它的样子。哥哥,你是不是很久没去玩赛车啦,殊韵陪你去玩赛车好不好?就现在,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黎昀辉望着弟弟虚弱的模样,双眼难以抑制地变得模糊一片,温热的液体从眼角缓缓滑落。
医生的口一张一合,还在向他说着些什么。
殊韵的头发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打理,现在已经长过肩膀了。头顶新长出的发丝是墨黑色,映得殊韵的脸色格外苍白。
黎昀辉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了。
可是说到后面,黎昀辉的声音却越来越弱。
换作最初的时候,黎昀辉总还是会在床头位次上与程焕臻明里暗里地小小争抢一番。
他的双眼疲倦地撑开一丝缝隙,双目没有聚焦,茫然而虚弱地落在虚空不知某处。
说他吃了什么药、做了什么治疗、进行了什么样的手术、身体上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凭什么不让?
像是窗外那最为白净的雪花被他捧在手中即将融化,也像是干净纯洁的蒲公英迎着清风即将就要飘散得遍地都是。
熟悉的布局,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连在弟弟身上的陌生管子与氧气面罩却是陌生得让黎昀辉的心抽疼不已。
殊韵他、殊韵他……
他踉跄两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墙壁之上。
这让黎昀辉还是不太喜欢他。
医生疲惫地说道:“救回来了。”
程焕臻安静地将探望花束替换进床头的花瓶里,那是一束火红而艳丽的朱槿花。
几……天……?
黎昀辉压抑而哽咽:“我没有哭,我、我只是刚刚被辣椒粉辣了眼睛……”
黎昀辉面无表情地问:“然后就能回来了吗?”
也不知道这场急救究竟持续了多长时间。
难道……
什么事也不做,也不在意探望时候殊韵到底醒没醒着。
黎昀辉思考许久,终于又问:“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新的接班人?”
黎正深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地顺着本心说道:“你今天的问题很多。受什么刺激了?”
黎正深沉默。
黎昀辉彻底不说话了。
弟弟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轻声喊他:“哥哥……你来啦。”
而在面对隔三差五跑来探望弟弟的某位程家少爷的时候,他的脾气也在慢慢缓和下来。
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往他的心脏一捅、又一捅。
弟弟的情况越来越差。
黎昀辉只知道,当主刀医生满脸疲惫地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双脚已经麻得没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两人放轻脚步,来到病床边上。
黎正深淡淡地说道:“当初是有的。”
黎昀辉觉得,自己的适应力大概还是很强的。
他缓慢而平淡说道:“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他的声音格外压抑,像是用力地按住了滔天情绪那样,声线微颤:“殊韵……殊韵……你现在痛不痛,很难受吗?你、你跟哥哥说……”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这是陪着弟弟进行治疗的第几天了。
病房十分寂静,只有边上的医疗器械偶尔会轻轻响上一声。
弟弟的声音很轻很轻。
消瘦而苍白的青年正在睡着——随着治疗的进行,他的精力已经越发不济,很多时候就连清醒的状态都难以保持。
不论是医生团开会时愈加沉重的神情,还是主治医生每次见到他时,那欲言又止最后却全都化作一声轻叹的反应,又或者是弟弟几乎油尽灯枯的身体状态……
他几乎是跌进病房的。
……这个问题放在之前,兴许确实是他心中难平的疑惑。
他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双手、双腿,瞬间都像失去了力气。
黎昀辉讥讽地问:“守着总部?为此你就能让你的小儿子孤苦伶仃地自己在国内忍受病痛?你就可以让他长期缺少家人关爱?”
黎昀辉:“……”
他又一次坐在了手术间外。
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冰冷得几乎就要冻成冰渣。
就在这时,手术间上的红灯忽然闪烁起来。
弟弟试图抬起手,却只有手掌微微抬离了病床,手臂一点儿也没力气向上抬去。
他的双腿总算恢复了一些力气,跌跌撞撞地向着病房小跑而去。
黎昀辉微恼:“你才受刺激了!”
低喝一声:“大少爷!做什么呢?站起来!小少爷要回病房了,难道你不想去看看小少爷吗?”
“小少爷”三个字勉强将黎昀辉从绝望的漩涡之中抽了出来。
时间就这样慢慢走入二月。
黎昀辉怔怔地望着医院外飘扬的大雪,白茫茫的色彩蒙住了他的双眼。
“……你就非要为那么些钱天天处在枪林弹雨之中?!”
说一句话,得停下来休息缓气好一段时间。
程焕臻用同样轻声的音量回答说:“没关系,我只是来看看他的情况。”
黎昀辉又一次将程焕臻带入病房里。
可是随着弟弟情况的逐渐恶化,他终于没了心力去纠结那些小事情。
知道最后,更是干脆沉默了。
医生的脸上没有任何欣喜之意,他轻叹着说:“但是……小黎先生目前的情况很糟糕,说不准能再撑几天。”
声音在喉咙里挣扎片刻,终于音量渐渐落下,悄然地没于寂静之中。他没有将这话说完。大约是连他自己也不愿思考这样的可能性。
……怎么回事?
黎昀辉声音沙哑地说:“别闹,殊韵。”
弟弟说:“我是认真的,哥哥。”
弟弟温和地笑着,笑容轻轻浅浅,见不到畏惧、也见不到绝望。他说:“再让我陪你去一次吧,哥哥,不然我怕以后再也陪不了你啦。”
第 139 章 出院
带重病的弟弟去玩赛车?
荒谬之极!
别说是玩赛车,哪怕只是想要停下这一切维生设备,离开病房、离开医院,对于现在的殊韵来说,也是一个根本不应该尝试的事情。
他太虚弱了。
也离死亡太近了。
脱下维生设备,去到外面,那根本就是放弃治疗,放弃生命!
可是……
“哥哥,我不想在医院走完最后的生命。今年的雪很好看,哥哥。我想出门看看雪。”
殊韵轻声说着。
没有哀求,没有绝望,更没有伤悲。
有的,只是比他这个作为哥哥更加从容的平和与安详。
黎昀辉不知道该怎样拒绝弟弟。
他绝望地用双手包裹着弟弟的手掌,像是捂着珍宝一样,紧紧裹着,丝毫都不愿意松开。
他无力地将额头抵在拳头上,低声而沙哑地说:“再等几天,殊韵,让医生们再努力几天。”
“如果……实在找不到别的方法,那么,在最后的时间里,你无论想做什么,哥哥都会陪着你。”
三天内,他发动所有医生,甚至向联合医生团外的知名肿瘤医生发去邮件,许以重利,只求有谁能将弟弟从死亡门前拽回来。
然后攀岩,潜水,蹦极,跳伞……
可是,没有。
殊韵情况特殊,所以他早早联系了黎正深,通过各种金钱与关系,直接将整个赛车场包了一天。
黎昀辉从没想过自己再次回到赛车场时,竟然会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但当时间终于来到这一刻。
自从最后一次手术结束之后,弟弟便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脉搏。
他说:“走吧,殊韵。今天想去哪儿玩?哥哥都陪你。”
车子缓缓驶出医院。
黎昀辉小心翼翼地将弟弟抱下车,带他来到超跑的副驾驶上。
黎殊韵努力地打起精神,坚决地摇了摇头,说:“不,哥哥,我不回去。至少要陪着哥哥再玩一趟,才能回去。”
管家与保镖跟在身后,一群人很快进入电梯,下到停车场,分成两辆分别上了车。
他看着弟弟重新变得勉强起来的目光,忍不住说:“殊韵,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他认真地扣好大衣扣子,绑好束腰,在镜子面前左右看了一圈,又将多月不曾打理的头发好好梳理了一番。
管家正在他的身边,生疏地为他梳理着头发。
车子终于开起来了。
弟弟总是很耐心地听他说话。
这段时间,黎昀辉也与项目组交流颇多。
这些天天气寒冷,他不敢让弟弟暴露在冬天的气温之下,便选了一家规模较小的室内赛车场。
黎昀辉本以为,自己在听到医生宣判时,或许会崩溃、或许会痛苦。
“……我知道了。”
他的心情,却如死水一般,波澜不惊。
他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落到弟弟的脖子上,落到弟弟的胸膛上,又不信邪地落到弟弟的手腕上。
那时,他第一次带着弟弟来到赛车场,打着并不磊落的小心思,将当时柔软而胆怯的弟弟,带上了极限运动的道路。
通过注射获得营养的行为并不持久,更是遮掩不了弟弟愈加衰弱的身体。
黎殊韵没力气抬起手,便用脑袋回蹭了一下哥哥,认真地回应说:“好,哥哥。”
今年帝都罕见地连续下了三天大雪。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点滴细节似乎都仍清晰明了。
虽然他依旧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喝不下。
直到一切打扮完成,镜子中的青年姑且恢复了精神的模样,黎昀辉才终于提起床头的一个布袋,来到弟弟的病房里。
弟弟难得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嘈杂的耳鸣。
黎昀辉一点都不敢让车内的空气安静下来。
拔掉管后,黎昀辉便小心翼翼地将他背起。
一切……都没有了。
这一路似乎十分漫长,又似乎十分地短。
明明只过了一年……一年不到!
弟弟或许真的……
弟弟现在的体重很轻,很轻。
直到弟弟的各项身体指标又一次朝着死亡大门大迈一步,黎昀辉的“医界悬赏”也没能获得任何有效的反馈。
明媚而灿烂的阳光升起,暖融融地落在雪地上的每一个人身上。
尖锐的“嗡——”声穿脑而过。
他十分焦急,几乎是逼迫项目组推进工作。
黎昀辉的耳鸣更加嘈杂了。
忽然,他动作轻柔地抱住了黎殊韵,额头轻轻与弟弟相抵。他喃喃般地喊道:“殊韵……殊韵……哥哥带你跑一圈,然后我们就回医院,好不好?”
来不及。
黎昀辉出神地注视半晌,很快,便回过神来。
弟弟今天的精神不知怎么忽然比起前些日子好上许多。
他坐在弟弟身边,对弟弟说道:“别着急,殊韵,我先给你换身衣服。出去玩可不能穿得这么随意。”
弟弟的眸子里染上温暖的笑意。弟弟轻声说:“谢谢你,哥哥。”
哪怕今天也是这样。
第四天清晨,大雪总算停下了。
死寂的环境。
今天他的车速很慢,甚至比不上普通轿车的速度。这样的速度根本不能算是在飙车,顶多只能算是兜风。
他双眼迷离,憧憬地望着白雪皑皑的世界。
车子终于来到赛车场。
“……殊韵……殊韵……”
当他与弟弟的目光相遇时,弟弟的眼里便泛起温和的笑意。弟弟轻声问他:“哥哥,我们现在出发吗?”
他恍惚地想起一年之前的事情。
他对哥哥低声说道:“哥哥,你看……好美的世界。”
黎殊韵浅浅地笑:“好啊,哥哥,我会等着。”
为弟弟换衣、梳妆打扮,花的时间远比黎昀辉自己多上许多倍。可是黎昀辉没有一点儿不耐烦,他格外耐心,一丝不苟地完成了这些事情。
弟弟一切都学得很快。
弟弟没什么力气,便靠在他的肩膀上。有时候听得开心了,就会轻轻浅浅地笑上一下。
毫无意识的轻声喃喃从喉中泄出。
……
他的声音沙哑,语气认真而缓慢。
弟弟似乎睡着了。
得亏他曾因为无聊学过一段时间的化妆,这会儿重新捡起这门手艺,才能将弟弟原本因为长期卧床住院而显得格外差劲的气色变得红润、精神起来。
温热的液体落在黎殊韵的耳边。
黎昀辉却在离开医院的瞬间,由外向内感受到一阵冰寒刺骨的温度。他生怕弟弟也会冷,便紧紧地将弟弟搂在怀里,将他的羽绒帽子戴得严严实实。
黎昀辉天真地期盼着奇迹的到来。
可当他醒来、睁眼的时候,眼里难得扫去了疲倦与痛苦,自从病痛附身之后,少见地一片清明。
医院之外,雪地之中,一个笔挺的身影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他的脑袋随着车子扭动,直到车辆消失于目光之中时,他才终于收回视线,重新望向空无一人的病房里。
滚烫的泪水无声地跌落脸颊。
黎殊韵的心情在离开病房之后,肉眼可见地变得欢喜起来。而当车辆平缓地驶出地下车库,来到雪地之上,明媚的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的掌心里时,这份欢喜更是变得越加纯粹。
他的语气平平,什么都听不出来。
他颤抖着手,抚上弟弟的脸颊,将食指放到弟弟的鼻下。
他的弟弟……为什么就成了现在这样?
黎昀辉隐下心中各种情绪,为弟弟系好安全带。
黎昀辉沉默片刻。
他说:“那下次出门,哥哥就带你去堆雪人。”
黎殊韵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蓝白条纹病服,点点头:“你说得对,哥哥。”
只是这份好精神,并没有给医院里的任何人带来欢欣情绪。
轻得就像是下一刻就能随风飘逝。
当二者一起被黎昀辉意识到时,他几乎是反射性地踩下刹车,带着一丝难以掩藏的微小的怯意,转过头去。
黎昀辉几近麻木地解开弟弟的安全带,只是轻轻一带,弟弟的身躯就无力地摔落进了他的怀里。
黎昀辉心情烦乱地开着车。
不同于以往飙车时的肆意与畅快,黎昀辉今天踩下油门时,心中就像是吊了千斤坠一样。
弟弟当然是没力气走路的。
他谢过医生,合上门,来到衣柜面前翻出了一套自己最为喜欢也最为正式的衣裳。
“哥哥一定会想办法将你治好。等你病好之后,我们……我们再一起出来玩,天天出来玩。到时你想玩什么,哥哥都陪着你好不好,殊韵?”
只是这样的“精神”终究过于虚假。
弟弟……弟弟……
可是来不及。
他的指尖沉默地抚过弟弟的脸颊。
他使出浑身解数,从项目到学校,再到黎正深……所有想说的、能说的话,他都统统对着弟弟说了出来。
黎昀辉将布袋提到床边。
那是弟弟的心血,也是弟弟天天心心念念的东西!
什么都来不及!
医生来到黎昀辉的房间中,语气沉重,满是惋惜与歉意地对他说:“黎先生,我们已经尽力了。小黎先生……大约就是这两天了。”
弟弟坐在副驾驶的正中央。他的脑袋微微侧着,双目紧闭,神情平和,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容。稀疏的发丝随意地落在额前,睡姿十分安静。
医院之外,纷白的雪花摞成高高一层。
“……前几天我们的项目在游戏星空上关注量破了十万,等到demo视频发布之后,肯定还能暴涨一波。殊韵你看,这就是我们的游戏……”
那时候的记忆单纯而快乐。
“……前些天家里收到一批信,是你的大学同学们听说你生病之后自发组织写给你的信。殊韵你看,我已经帮你全都拍了下来,有几份写得特别好的信,我还给你带过来了……”
然而癌症的力量终究强于金钱的力量。
“殊韵……殊韵……殊韵……”
弟弟或许支撑不了太长时间。那至少……至少在弟弟撑不住前,该让弟弟看上一眼游戏的demo!
黎昀辉颤抖地抱着怀里尚有温热的躯体,眼泪无法抑制地彻底决了堤。
他的弟弟……
永远地不在了。
第 140 章 焚烧
“大少爷……大少爷!小少爷他……”
大约是车子停驻的时间太长,管家很快发现了不对劲,急促小跑上前。
他赶到跑车边上,第一眼便注意到大少爷怀中已经没了气息的瘦弱青年,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
黎昀辉的精神被管家唤回一点。
他僵硬地动了动手指,抬眼看向来人,沙哑地说:“走吧,先带殊韵回医院。”
他依依不舍地松开弟弟,将弟弟于副驾驶位上重新放好、放正。然后打开车门,下了车。
当他踏到地面时,头脑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脚步无力发虚,踉跄两步,后背一下便撞到了车门上。
管家一惊:“大少爷!”
黎昀辉阻止了他的靠近,说了声“没事”之后,扶着车门稳住脚步,脚步踉跄地来到副驾驶边上,轻手轻脚地将弟弟从座上横着抱起。
都说人死后会变轻。
黎昀辉此时便感觉自己怀中抱着的,似乎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这重量似有若无,就像他脚下踩着的大地一样,都是那样地柔软、虚幻。
他将弟弟带回车里,很快一同回到医院。
黎殊韵的主治医生早早就得到了消息。
他们一回来,主治医生便将黎殊韵接手过去进行死亡后的一系列流程,并帮老板联系了殡仪馆的人。
主治医生来到黎昀辉身边,关心地说道:“黎先生,殡仪馆的人大约半小时能到。您现在状态很差,要不要先到房间里休息一下?”
黎昀辉敛着双眼,低声应了一句:“哦。”
黎昀辉此时心情本就糟糕,见程焕臻不放弃,直接火了。
他的嗓音还带着大哭后的沙哑,话语间一点都没了平日的锐气与活力,就连双眼都酸涩得发红。
而这自然也就绕不开那位除他与管家之外,最常光顾弟弟病房的人——程焕臻。
黎昀辉沉默着。他的目光一动不动,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将这话停在耳朵里。
哪怕他与程焕臻的关系在过去数月中有所好转,此时此刻黎昀辉也差点想要招呼保镖,直接将程焕臻撵出殡仪馆!
他沙哑而直接地说:“殊韵……走了。”
管家看不下去,将手搭在大少爷的肩膀上,低低地叹了口气,说:“大少爷,让小少爷回到天上去吧。”
黎昀辉不愿将事情假借于他人之手。
他记得人死之后,身体会慢慢变得僵硬。殊韵……也会吗?
黎昀辉眼睁睁地看着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弟弟的遗体推入焚烧室内。
多么令人喜爱的天使。
以至于当视频接通,黎正深见到他这模样时,第一反应便是皱起眉头,沉声问道:“你挨打了?”
黎昀辉努力地不让自己的情绪在外人面前崩溃。
管家缓缓地说:“大少爷,您先将这件事情告诉黎先生吧。黎先生是小少爷的父亲,理应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情。”
视频参与葬礼?
灰白的烟雾缓缓向外吐出,黎正深声沉而缓慢地问道:“什么时候火化?”
黎昀辉不再和黎正深说些什么。
黎正深摇头:“那太久了,你想眼睁睁看着他的尸体腐烂吗?”
他保持着情绪的紧绷,努力主持完正常仪式,直至亲手将弟弟送至火葬场外,才又一次潸然而下,泪珠滴落在弟弟的脸颊上。
可当他望着床板上胸膛再也没了起伏的心爱的弟弟,心中头一次希望,传说中描绘的死后世界能够真实存在。
管家又说:“小少爷在这世上留下的痕迹与记忆,全都连接在您的身上。您得自己保重,才能带着小少爷存在过的证明更长久地活在世上啊。”
酸涩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
他想,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能够亲手为弟弟做些什么了。
他犹豫地张了张口,却又犹豫地收回了话,沉默下去。
他沙哑地说:“好。让殊韵去吧。”
黎正深:“……嗯。”
蔺辰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
……
……真有黎正深的。
黎昀辉将他的沉默当作悲伤,勉强提起力气多说了一句:“殊韵是笑着走的,别太伤心。”
当初在他尝试对祁修逸表达自己的怀疑,以此获得祁修逸的情报支持的时候,祁修逸差点没有直接动手将他赶出家门。
黎正深说道:“我会将时间完整地空出来,到时候开个视频,让我全程参与吧。”
但就是这么短的时间里,弟弟交到的朋友数量,已经足够站满整个尸体告别仪式的大厅。
黎昀辉还没来得及想这个问题。
黎昀辉坐着一动不动,目光定定地落在病床上那一袭白布之上。
在这一刻,黎昀辉忽然理解起了当时屡屡拒绝自己的祁修逸的想法。
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似乎在挣扎着什么,来回反复数次之后,他才终于慢慢地松开十指,依依不舍地将手从棺椁上移开。
黎昀辉习惯性地嘲讽一笑,却没多说什么。
他上前一大步:“你……!”
……
他的嘴唇绷成一条直线,低声喝道:“我和你说过,这件事不要再怀疑我弟弟了,他不可能与你调查的事情有任何关系!”
他烦躁地说:“那你自己安排。你在那边……自己小心。”
管家眼疾手快按住黎昀辉,皱着眉头,低声呵斥他一句:“大少爷,小少爷还在这儿呢!”
程焕臻抬起头说道:“不,我没在等你。”
同一时间。
可就是这样的弟弟,现在却要被烧掉了。
至少不要让他参加完一个葬礼,就得赶去参加下一趟。
点了烟,将打火机扔到一旁,难得深深吸了一口。
如果让殊韵早点入土为安,就可以换他下辈子健康幸福……
管家一直陪在身边。
黎昀辉不放手,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便无法将逝者送入焚烧间内。
白布盖住了弟弟身体的大部分地方,只留了脑袋在外边,看上去与睡着没什么两样。
他张了张嘴,沙哑地应了声:“不用。”
弟弟回到国内的时间不长,上学的日子更是短得不行。
将弟弟送到殡仪馆,送入停灵间,预约第二天的火化与尸体告别仪式,然后亲自选择亲友进行通知……
弟弟今天画了非常精致的妆容,看上去就跟生前别无二致。
恰巧此时殡仪馆的车子到达了医院。他挂了视频,一步不离地跟着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上了车。
黎昀辉紧紧闭住双眼,他不想在黎正深的面前表现得太过失态。
弟弟……很快就要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这世界上了。
他不知道。他不想去想。他无法想象柔软的弟弟变得僵硬的感觉。
黎昀辉瞪他:“你爱怎么查怎么查,但是绝对不许打扰殊韵的安眠!”
黎昀辉僵硬地定在原地,十指紧紧地抱住骨灰盒。
可是今天,他没这心情,更没这力气。
这话稍稍打动了黎昀辉。
黎昀辉的眼球僵硬地转动一下,落在他的身上。沉默半晌,应了一句:“好。”
视频对面的男人愕然顿住了手上点烟的动作:“……走了?今天?”
可是大少爷……他应该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亲人的离去吧?
黎昀辉抱着一丝微弱的期望,希望黎正深至少能回来参加一下弟弟的葬礼。
焚烧室的大门缓缓关闭。
他低声而简洁地说了一句:“好,我会的。”
换做平时,黎昀辉或许还会对黎正深怼回两句。
殡仪馆,今日执勤的火化师的休息间内。
程焕臻叹了口气。他起身认真地说道:“我可以到门口去坐。”
黎昀辉抱着骨灰盒,在程焕臻身边稍稍停下脚步,问:“你在等我吗?”
黎昀辉声音沙哑地问道:“那你在等谁?”
黎昀辉的情绪十分糟糕,可脑子还是好使的。
黎昀辉的十指紧紧按在棺椁上。
见状,他轻叹一口气,坐到黎昀辉身侧,说道:“大少爷,节哀。小少爷善良聪慧,一定是能上到天堂的。”
竟然就这样被收回到了天上!
而现在?
管家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刚刚的安慰一句都没有奏效。
他努力地思考了一下,说:“等个三五天吧,我想多陪陪殊韵。”
“等我约好时间,会告诉你。你到时怎么办?”
黎昀辉毫无知觉地出神片刻,直到主治医生担心地又喊了几句“黎先生?”后,才总算回神。
黎正深沉默半晌。
他跟随黎大哥多年,早就见惯了生死,对于小少爷的离去伤悲却也不至于失态。
黎昀辉向来是不信鬼神的。
当黎昀辉接过弟弟的骨灰盒,迈着沉重的步子打算离开殡仪馆的时,他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依旧坐在殡仪馆的大厅里没有离开。
他顿了顿,说:“今天送到殡仪馆后,停灵一夜,就让他去吧。我们这边有一种说法,如果将逝者肉.体截留在阳间太久,是会影响他灵魂的完整性,从而影响到他下辈子幸福的。”
也彻底隔绝了他与他的弟弟。
邀请来的,基本都是弟弟的友人。
他紧紧地抿住双唇,沉默半晌,终于低哼一声。
程焕臻沉默了一下,目光落在他怀中的骨灰盒上。他意识到以此时黎昀辉的心情,大约是不会想听他目的的。于是他委婉地说:“没有什么事,你先带殊韵回去吧。节哀。我在这里……是为了些私事。”
不过正如他预料般的那样,黎正深果然没有这个打算。
他并没有在告别仪式上邀请太多自己的朋友。
他怎么看不出程焕臻话中的隐藏之意——他们程家最近又没人去世,程焕臻现在还等在这儿,九成九是为了他们先前的调查事项!
殊韵……殊韵……
隔绝了一切视野,隔绝了一切声音。
系统焦头烂额:“宿主……宿主您相信我,我的能量肯定足够支撑您的身体完全恢复健康的!就是、就是可能需要点时间……”
蔺辰冷笑:“需要点时间?24小时,还是240小时,还是2400小时?”
“别修补那些没用的细枝末节了,快把我在手术里被切掉的内脏器官长回来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