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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61 章   回来?

     窒息,黑暗,嗡嗡的刺耳耳鸣声,尖锐的男女喊叫声——

     这便是此刻温绍卓的世界。

     前些天割开又愈合的左手腕,此时正隐隐生疼。

     可这疼痛远远不足。

     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哪怕他用力抠按制造疼痛,也远不足以转移注意力。

     ……今天在教学楼上,为什么不能更干脆一点呢?

     如果那时干脆一些,现在是不是就不用惹爸妈这么生气了?

     他很差劲。

     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什么成就也没有。

     他所喜欢的都是毫无意义之物。

     温绍卓一句句听入耳中,麻木不堪。

     它们早就不知道充斥了他的生活多少年。

     他好像永远无法让爸爸妈妈满意,永远做不好那些在他们看来十分简单的事。

     他像一只多余的动物,被饲养在家里,什么价值都提供不了,只能源源不断消耗家里的钱财物,还会持久地惹爸妈不高兴。

     “阿绍的卧室是不是锁不上?这样,阿绍,我们偷偷换个房间,你到我的房间去睡。安心地、好好地睡一觉,明天早上哥哥再带你出门去,家里呆着不舒服,我们就不在家里呆了,好不好?”

     他费力地从床上爬起身,叠好阿恒哥哥的被子,然后踉踉跄跄地来到房门边上。

     温绍卓见到阿恒哥哥的第一眼起,对方就是这样自由、潇洒,充满了自我的力量。

     温绍卓这才想起,昨天晚上阿恒哥哥挡在他与爸爸妈妈面前,赶走爸爸妈妈,然后拥抱他、哄着他,与他换了房间的事情。

     “……阿恒……哥哥?”

     又或者借此机会,狠下心来在屋子里做出些什么选择。

     “再说了,阿绍又不乐意上。你们这么喜欢上课,那你们自己去上就好了呗!要是阿绍不乐意出门,你们让他来和我说,你们说的才不算数……呀,阿绍,你醒啦!”

     或许是谩骂,或许是愤怒。他不知道。一切似乎都是他应得的。

     手掌向侧移开,抹开了一片模糊的视野。

     温绍卓麻木地流着泪。

     “不过,当然不能长期离开,我在的时候能带着他在外面生活,可等我离开之后呢?”

     可阿恒哥哥好像从来不会被爸爸妈妈的态度和语言所影响,这会儿仍旧笑盈盈的,牵住了他。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远远的争执声。

     温绍卓总算发出了声音。

     ……

     爸爸妈妈不知道发着什么火。

     可阿恒哥哥的声音又温和地将他紧紧拽在土地上,努力拼凑起他支离破碎的活下去的信心。

     ……好熟悉的声音,好温和的声音。

     蔺辰将温绍卓带到自己房间,简单收拾后,哄他睡下。

     原来这里……是阿恒哥哥的房间。

     阿恒哥哥信任着自己,阿恒哥哥在等着自己,阿恒哥哥还在为自己和爸爸妈妈争吵着。

     ……

     他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毫无意识地、却又拼尽全力地想要向那浮板靠去,紧紧抓住,一点也不想松开手。

     阿恒哥哥低声哄着:“阿绍别怕,哥哥在这,哥哥不会再让他们进来了。”

     他很想就这么将自己锁在屋内,谁来都不开门——这曾是他理想中最好的生活。

     可与此同时,想到阿恒哥哥让他的手脚恢复了些力气,这份力气足以支撑他从床上爬起身来。

     “所以,只要我能让程焕臻在我手上的商业表现,好过在他手上时的表现,他就会心甘情愿地服我。从本质上讲,他并未改变,只是认同我的理念是更有效的教育方式罢了。”

     可是哥哥,阿恒哥哥……

     温绍卓茫然地抬起眼,泪水还在源源不断地向下滴落。他看到了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

     这会儿,阿恒哥哥正好从楼下噔噔噔地跑上楼来。

     温绍卓光是想着,心里就觉得无比愧疚。

     “……绍卓!别跟你哥@#¥%……”

     这……不是他的房间。

     站定、犹豫、思考许久,鼓起勇气按下门把,轻轻打开了门。

     温热的手掌附上他的眉眼。不由自主流淌的泪水,将这只手掌的掌心浸得透湿。

     但那些声音,全被阿恒哥哥见到他时灿烂扬起的笑容所隔绝。

     昨夜崩溃情绪带来的疲倦感还没完全消去,它们积压在身上,牢牢将他的四肢固定在床上。

     独特的铃铛声忽然在耳边响起。温绍卓茫然而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睫毛尖端轻轻扫过手掌掌心。

     双子哥哥担忧无比地望着他。哥哥用手指轻轻将他眼眶周围的泪水全部抹去,接着手掌在他后背稍一用力,就将他整个人向前揽去。

     脑袋后的小揪揪跟着这一跳用力摇晃了一下。

     当他终于在清晨睁眼醒来时,他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又扭头看向边上同样的陌生的房间,怔愣许久。

     他紧紧地回抱住哥哥,身子与声音不住地颤抖。他说:“好,哥哥。好。”

     但他听到了那道与自己相同的声音,高声而潇洒地说着:“……我的脚长在我自己腿上,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阿绍的腿也长在他自己腿上,要是他乐意跟着我走,你们才管不着!”

     耳边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听到一个声音轻轻地呼唤着他:“阿绍……阿绍!”

     温绍卓出神地盯着天花板。

     模糊的感知障碍似乎伴随着这道铃铛声变得浅了些。

     门锁没坏的卧室。

     “没事了,阿绍,他们都被我赶出卧室了。现在房间里只剩我们两个人,不要害怕,阿绍。”

     “他们的标准既不清晰,也不统一。阿绍某方面做得好,他们就会盯着阿绍没做好的其他方面。在他们看来,阿绍只要不是六边形战士,那就永远不够好。”

     声音沙哑、虚弱,轻飘得随时可能飘离这个世界。

     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似乎从来都没有人能动摇他。

     系统:“那该怎么办,宿主?要不真像您刚才威胁的那样,直接带着温绍卓远走高飞算了!只要离了温爸温妈,还愁孩子好不了?”

     蔺辰轻声说:“所以不论是带他离开,还是带他留在家里,最首要的,都是让他挣脱泥淖,心灵自立、能力自立,拥有脱离一切人生活的底气。然后,才能去谈其他的。”

     很……安心。

     “叮当~”

     系统:“宿主,您打算什么时候好好调教一下温爸温妈?就像之前改变程老爷子那样,让他们明白自己这么多年究竟都做了什么!”

     温绍卓光是远远听着,就觉得有无数根针不停地往耳朵里钻。

     系统:“对、对啊,那等您离开之后呢?”

     温绍卓恍惚地想着,如果他能成为阿恒哥哥的模样,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早上好,阿绍。”

     阿恒哥哥噔噔噔地跑完最后几节阶梯,一下跳到他面前。

     “可这温家爸妈呢?恐怕连他们自己都没弄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个什么样的孩子。”

     一边上楼,一边喊着:“上课又不差这么一天两天的!”

     阿恒哥哥的身后,一男一女的刺耳声音不停逼近。

     系统听着更生气了:“人菜事多还贪婪!”

     蔺辰却摇了摇头,说:“程老爷子之所以能被我改变,是因为在他心里,评价标准明确且唯一—他只在意孩子的商业表现。”

     宽和温暖的拥抱裹住了他,他的额头埋进了对方温热的肩窝。

     温绍卓此时的情绪非常糟糕。疲惫、麻木、绝望,让他恨不得砸烂自己的脑子。

     啊……是阿恒哥哥。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只能颤抖着、恐惧着,努力地离那两道声音远一些、更远一些……

     合上门时,他特意弯身研究了一番卧室的门锁,发现上面确实有人为破坏的痕迹后,轻轻嗤笑一声。

     哥哥的声音沉稳而柔和,像在轻轻按摩着他的心脏。如痉挛般抽搐难受的精神随此终于稍稍缓和了些。

     系统将这一幕整个看入眼中,憋不住地骂道:“宿主,这温家爸妈真是太过分了!要我说,把温绍卓送到孤儿院里养着,养出来的状态肯定都比他们养的好!”

     蔺辰淡淡说:“走肯定要走。人的状态,80%由环境决定。想彻底调整状态,最快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直接换个环境。”

     他其实根本没有听清哥哥究竟在对他说些什么。

     阿恒哥哥将他牵出门,带着他进到洗手间里,语气轻快地说:“来,阿绍,洗漱之后换个衣服,一会儿哥哥带你出门去!”

     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哥哥是温和的,是关心的,是友善的,是……不会伤害他的。

     自己则带着并不多的私人用品来到温绍卓的房间里。

     可就在这时,模模糊糊中,一道身影挡在了他和那些声音之间。

     刺耳的话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温绍卓一点没听进耳朵里。

     刺耳的声音被隔绝在外,越隔越远,最后彻底消失。

     温绍卓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晚上。

     昨晚的记忆片段闪回在脑海里。

     “……温思恒!你@#¥%……”

     忽然,刺耳的声音在耳边炸裂般变大。

     温绍卓敛下眼,悄悄隐去目中的羡慕。

     他轻声地问哥哥:“阿恒哥哥,我们……还回来吗?”

     阿恒哥哥怔了一下,失笑出声:“阿绍你昨晚听到了呀。”

     阿恒哥哥凑到他的耳边,悄声说道:“要是阿绍不想回来,那我们就不回来!”

     第 162 章   葬礼·黎

     黎昀辉沉默地坐在葬礼会场边上的长椅上。

     他的手上抱着一个相框,相框里,褐色发丝的青年带着清浅的笑意从门后探出头来,对着摄像头的方向悄悄笑着。

     这是他的弟弟。

     是……他的殊韵。

     殊韵的下葬时间被拖了一段时间,这里面无法说清有没有他的私心。

     这一个月里,他总会想,一旦下葬,殊韵就要孤零零一个人去到那漆黑的土地里。

     殊韵会冷,会孤独。在底下遇到事情,也再没有人能保护他、陪着他。

     他……不想让殊韵离开。

     有人坐到了他身边。

     “你比我当时坚强很多。”那人低落道。

     黎昀辉知道是谁。他没有抬头,目光仍专注落在照片上,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上的人影。

     “我们的情况不一样,”他说,“丞玉老师去得突然,但殊韵……”

     是他眼睁睁看着,一步步走完最后时光的。

     或许早在殊韵离去前的那些日子,他就已经在夜里偷偷流干了眼泪。

     方纪一时间没有吭声。

     像是感应到他的想法,阿恒哥哥忽然回过头来。

     黎昀辉停住动作,抬头转眸,看似平静无波的目光底下,似有波涛剧烈翻涌。

     可惜现在……

     阿恒哥哥有些歉意地说道:“抱歉,阿绍。殊韵哥哥以前到我们孤儿院捐过款,我受过他的恩惠,所以他的葬礼我肯定得来。”

     他的指尖恋恋不舍地在相片上轻轻摩挲,平淡的声音中似乎带着无声的轻叹。

     方纪张口就想反驳。

     黎昀辉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殊韵就是殊韵,我不会让任何人假冒他的存在。”

     以往什么事都爱掺一脚、凑凑热闹的阿辉,如今像对一切事物失去兴趣般,什么都不愿理会了;

     方纪有些看不下眼。

     在前来吊唁的人中,有两个人有些特殊。

     温绍卓缓慢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你知道的,阿纪,我从来不信这些东西。”

     可话语在喉咙里打了个转,最终被他强硬地吞了回去。

     他恍惚间想起,或许这就是阿辉当初看自己在哥哥去世后沉湎与悲痛时的感觉?

     她与黎正深离婚之后,行动自由许多,虽说大多时间也是留在国外,可像这种时候,倒不至于像是黎正深一样完全无法回国来。

     从前几乎场场宴会不落的阿辉,几乎再没在任何聚会中露过脸;

     但方纪知道——

     啊……有人去世了。

     他想了想说:“阿绍要是不舒服,那就到外面等我吧。我看不远处正好有家咖啡厅,或者在那附近的公园也可以。”

     这话总算吸引来黎昀辉的目光。

     方纪仍试图劝说:“我以前也不信,阿辉。可这位大师和外面那些骗子不一样,他——”

     他仍记得哥哥离去那些日子,自己是多么痛苦、多么痛不欲生——别说保持冷静,就连正常待人接物的态度都维持不了。

     随着葬礼时间的逐渐接近,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了葬礼现场。

     如果他离开了这个世界,是不是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负担的减轻?至少……对爸爸妈妈来说,是这样吧。

     他紧紧地贴着哥哥,连话语都绷得很紧:“没、没关系的,阿恒哥哥,我就跟着你。”

     而他的这位好兄弟呢?

     阿辉当初花了大力气想带他走出悲伤,虽说成效有限,但心意却是一点没少。所以这些天方纪想了好久,可算想出一个或许能帮到阿辉的办法。

     当他缓过神来的时候,温绍卓才骤然发现,葬礼不知怎么已接近尾声。

     有这么多人爱着他、记着他,还会为他的离开而感到伤心。

     黎昀辉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重新敛回了目光。

     那是温家的两位少爷,其中一位少爷前些天刚被找回温家。

     温绍卓轻声说:“我明白的,哥哥。没关系。你不用在意我,我……我会跟好你的。”

     除去那些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母亲也难得从国外飞回来参加葬礼。

     或许是前些日子刚与死亡近距离接触。

     此时此刻,当他忽然意识到有人离开世界的时候,心中第一个出现的想法竟是——

     可这一切事宜,阿辉办得井井有条,就连告知葬礼日期时,都没听谁说过他在通知中有所失态。

     他与妈妈不是很熟,甚至没有他与之前的黎正深熟。

     或许是他前段时间一直都在努力探寻着死亡。

     要是换作不熟悉阿辉的人,或许真会怀疑他是否在为弟弟的离去而伤心。

     更别说朋友们私下遗憾抱怨的——阿辉已很久没和他们一起飙车、冲浪、潜水、攀岩、蹦极……

     方纪犹豫了一下,说:“阿辉,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当初我为什么会突然从哥哥去世的绝望中走出来吗?”

     那位大师不是骗子,什么“假冒”……他不可能认错自己的哥哥!

     他九成九会想趁此机会打探一番,瞧瞧那位新少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否与他先前某个有趣的猜测能挂上联系。

     而他呢?

     他紧紧地抓着哥哥的衣袖,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着。

     他的手掌下意识按在胸前——起身时,他已将殊韵的相片小心藏进衣服内侧兜里,好像这样就能将殊韵留在怀里一样。

     可下一刻,手掌心源源不断传来的体温一下将他拽回到了现实里。

     或高或低的抽泣声在会场此起彼伏,不少人红着双眼、抽鼻子,悲伤的情绪弥漫了整个会场。

     黎昀辉邀请参加葬礼的人不算少——弟弟生前十分讨人喜欢,朋友自然也多。同学、朋友,加上当年他带着殊韵认识的自己的朋友们,总数十分可观。

     黎昀辉的目光穿过形形色色的人影,落到刚刚进入葬礼会场的一对双生子身上。

     温绍卓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果不舒服那就不用待着”的话语。

     阿辉向来一个人住在国内。这段时间殊韵离去,所有后事全由阿辉一人亲手办理,顶多有管家协助。

     ……对了。现在,他有了阿恒哥哥。

     这些变化并非从殊韵离去才开始的,而是从殊韵住进医院的时候就已发生。

     简单打了个招呼,稍稍告知了几句殊韵的情况,便没了更多交流。

     这个去世的哥哥真幸福啊。

     很长一段时间里,父母从来不允许他无故缺席这些能够积累人脉的场合。

     这让温绍卓在进入人群中时胸膛里反射性升起的那股恶心感稍稍减弱,也让他得以将注意力集中在控制自身状态上,努力挣扎着从生理性反胃中缓过神来、重新获得大口呼吸的能力。

     他停下脚步,将温绍卓签到自己身旁,担忧地小声问道:“怎么了,阿绍,待着不舒服吗?”

     温绍卓挣扎地犹豫半晌,还是不敢从阿恒哥哥的身边离开。

     温绍卓跟随阿恒哥哥进入葬礼会场时,会场里满满当当的陌生人们,让他浑身的汗毛地下意识地竖了起来。

     熟悉的想法在他的大脑中下意识地浮现。

     如果他不在了,阿恒哥哥会为他伤心吗?

     ……

     他有些不开心地撇过脸,语气与神情却努力维持平静,说:“好吧,没关系。等你什么时候改变想法了,再来找我。”

     刚刚上涌到一半的反胃感莫名地稍稍减轻了一些。

     好在阿恒哥哥十分善解人意地没又带他与任何人搭话,也没强迫他交流,甚至主动挡下所有试图接近搭话的人。

     他有些为自己的反应迟钝而感到丢脸。

     方纪真诚地说:“当时二哥给我推荐了一位通灵大师。这位大师很有本事,真的能让我再次与哥哥对话……如果你愿意试试,我可以试试帮你联系他。”

     黎昀辉打断他:“阿纪。”

     温思恒注意到了温绍卓的异常状态。

     满足殊韵生前的心愿,完成他与弟弟共同努力的事业,那可比探究别人家的事情,重要无数倍。

     阿辉这些日子的变化,可以说是翻天覆地。

     黎昀辉的目光在那对双生子身上停留了三秒,便沉默地收回了目光。

     他的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以前的时候,爸爸妈妈总会试图带他去各种社交场合——帝都各家族的生日宴、婚礼、葬礼,同龄人的聚会……

     直到他确诊抑郁,直到他在某一次聚会会场上,恶心、紧张得反胃呕吐,大大丢了一番爸爸妈妈的脸,他才终于得以短暂地逃离这样令人恐惧的场合。

     话是这么说,温绍卓自己其实也有些担心自己的情况。

     他的出现时机非常微妙,如果殊韵没有出事,如果一切还停留在当年,如果他还拥有当年那样充足得无处释放的精力……

     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

     那双眼里原本饱含着的悲伤在见到他时,重新变得温和起来,甚至故意眨了眨眼,用眼语问了他一句——阿绍怎么了?

     温绍卓被这目光中的暖意烫到,有些慌张地低下眼。

     可他又忍不住地自己想着答案——阿恒哥哥会的。应该会的吧?

     如果阿恒哥哥会为他伤心,那为了不让阿恒哥哥像台上那位主持葬礼的哥哥一样悲伤落泪,他或许……应该在这世上多留些日子,多陪陪阿恒哥哥,不要让阿恒哥哥伤心吧?

     第 163 章   原著

     “阿绍……阿绍?”

     “叮当~”

     “阿绍!”

     遥远而模糊的声音在那忽如其来的铃铛声后,变得清晰而贴近。

     温绍卓骤然回神,茫然地抬头看向阿恒哥哥。

     ……啊,葬礼的公开部分结束了。

     阿恒哥哥将他护在身前,手臂支在半空中,不让来来往往的人流碰到他。

     见他回神,阿恒哥哥弯起眼,低下腰在他耳边悄声说道:“阿绍,一会儿我们跟着下葬队伍一起走,混在他们的队伍里离开!”

     温绍卓这才猛然想起他们今天出门的重要目的——

     离家出走!

     抓着手提包的手骤然攥紧。

     温绍卓另一只手紧紧拉着阿恒哥哥,细声细气地问:“阿恒哥哥,我们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阿恒哥哥扬起眉,似笑非笑地问他:“怎么,后悔了?阿绍还记得自己出门前是怎么坚定地告诉哥哥不想继续留在家里的吗?”

     温绍卓一下慌了神。

     他无措而紧张地说:“可是,阿恒哥哥,如果离开家里,我们没地方住、没东西吃,我们……我们会冻死在马路上……”

     蔺辰惊讶:“……原著还在跑呢?”

     眼底的悲伤与情绪在转身瞬间被全部收敛起来。

     温思恒摇头:“我又不是没见过阿绍的画。阿绍的画有多独特、多优秀,我比谁都清楚!”

     当黎昀辉终于将弟弟亲手埋进土里时,过去一年如梦般美好的生活,终于破裂成了现实。

     黎昀辉:“你爸你妈你哥你姐这回又都来?”

     他轻轻拍了拍墓碑,重新站直身子。

     系统苦恼回答:“统、统也不知道啊,宿主。原著里何温炎开始遇刺是五年之期到达、他杀回帝都之后又过了好几年的事情,那时候黎昀辉早在赛车场上死翘翘了,根本没人能给他安排这种高质量的保镖!”

     温绍卓不敢应下。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温思恒抓住他这丝摇摆的心动,趁热打铁说:“阿绍不用着急给出答案,可以先试上两单——觉得可以,我们就继续;觉得不行,那就算了。怎么样?”

     黎昀辉向来讲义气,立马应下这事:“没问题,你放心,路上我就去跟我爸说,一定让他给你尽早安排!”

     下葬的队伍并不大。

     他终于能够朗声说道:“感谢大家与我一起送殊韵最后一程。这份恩情,我黎昀辉会铭记在心。现在时间不早了,我在喜雅拉马酒店约了点,大家如果有时间,还望个赏脸,让我尽份谢意。”

     黎昀辉知道,弟弟并不是喜欢张扬炫耀的人。

     温绍卓瞪大眼睛,面色吓得苍白,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行,我不行!阿恒哥哥,我、我的画技很差,根本就没正式学过……”

     他所见过的所有拥有死神标记的人,除蔺辰之外,其余的基本上现在都不在了。蔺辰……难道只是时候未到?会不会现在就是他的时候?

     温思恒拥抱着哄他:“别这么紧张,阿绍。哥哥又没说一定要让你用画画挣钱——既然哥哥敢带你出来,当然有办法养活你,只是条件肯定没有家里那么好罢了。退一万步说,冻死、饿死,难道不比憋屈死气死强吗?”

     “但是,相应的,我们的生活将完全由自己掌控——没有人会再在耳边逼逼叨叨,没人会成天逼迫你做不想做的事,更没人会随意闯进你的房间指指点点。我们将会为自己而活,将会见识世界真正的颜色。”

     温绍卓一瞬出神。

     送葬、抬棺、埋土。

     “……谢了兄弟,该是什么价你就报什么价,我得多要些人。除了我之外,公司总部也需要有人驻守。公司里还有位研发天才,你认识的,小林,给他的人手得比我多。”

     他招呼着大家各自上车。

     黎昀辉在墓碑前深深垂着头。他没有抬头,只是轻嘲一声:“行了,黎正深,这种时候说不出话就别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

     黎正深微微皱眉,指尖夹着的烟头在烟灰缸里重重敲了两下。他说:“我是在安慰你!”

     他想了想,说:“那从现在开始,你把一颗摄像头固定放在何温炎身上,24小时工作,另一颗摄像头每天至少去尤家巡逻三次,一旦发现什么特别的动静,立刻通知我。”

     他用力地闭上眼,缓了缓,尽力平静礼貌而歉意地说道:“抱歉,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去了。你们想玩,约约别人吧。”

     ……出钱约他画画?他只要安心画画?

     说完他一把抢过手机,将视频静音、关掉扬声器,任凭黎正深在视频里如何不满地开口都装作没见到,这才心情重新舒畅地将手机塞回到管家手里。

     ……

     他仍有担忧:“可是住房要钱,吃饭也要钱,我听说赚钱很难,那些厉害的大人都不一定能找到工作赚到钱,我……我什么都不会……也不可能找到工作……”

     方纪:“过段时间我在帝都开音乐会,这是专门给你留的票。记得来听,就当换个心情。一会儿的饭我就不吃了,我还得回去调整首饰的声音呢。”

     他很快反应过来,立马指着管家的方向说:“我爸就在那儿。如果你有需要,我立马让我爸给你摇些可靠、能行、有实战经验的保镖过来。”

     沉默许久,他长叹一声,弯下身,轻轻在墓碑上落下一吻,用只有自己和墓碑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好好睡吧,殊韵。如果在下面遇到什么事,你……可以来找哥哥。任何时候都可以,哥哥会等着你。”

     果然不论过了多长时间,他还是……还是接受不了殊韵的离开啊。

     温思恒的语气如此确凿。

     黎昀辉原本正沉浸在弟弟离去的悲伤中,浑身几乎没了力气,可一听到黎正深这有些烦人的话语,一下就被恼得浑身重新充满了力量。

     他下意识觉得这件事出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却又无法否认心底确实有一丝丝的心动。

     何温炎皱紧了眉头,觉得用死神标记来推测这种事情很不靠谱,但……

     何温炎面无表情,说:“前天我走夜路遇到八个混混抢劫,昨天回家路上遇到个发疯的酒鬼拿刀砍我……我怀疑今天要是去喜雅拉马吃饭,九成九得从饭菜里吃出毒来。”

     黎昀辉:“……”

     黎昀辉:“……”

     温思恒惊讶:“谁说阿绍什么都不会?阿绍的画画明明非常厉害,完全可以靠画画养活自己!”

     何温炎同样对黎昀辉说:“你们去吃吧,我就不去了。对了,你最近的游戏项目怎么样?资金够吗?需要我投资吗?”

     温绍卓沉默半晌,无数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或者尖锐或者温和地战斗着。

     就在这时,黎正深的声音忽然从边上传出,声音沉静:“别太伤心,殊韵会在天上继续看着你。”

     殊韵……

     系统悄悄听着,将对话一字不落地传达给了宿主。

     温绍卓紧紧攥着阿恒哥哥的手腕,整个人因害怕而颤抖,哀求道:“真的不行,阿恒哥哥……那都是我随便乱画的东西,不可能有人愿意买的!要不、要不我们还是回家去吧!”

     这会儿有兄弟见他精神不济,好心凑上来问:“黎哥,一会儿吃完饭要不要去玩两把赛车?感受下速度与激情,换换情绪?”

     系统震惊:“宿主!难道您忘记我们一开始的任务了吗!”

     “也不是。”何温炎轻啧一声。

     他瞪大眼睛:“尤家?不是,哥们,我就几个月没关注外界,你们天眼公司的势头都猛到要被人家下狠手的地步了?”

     在他身边,方纪、何温炎,还有其他的朋友兄弟,都一直在等着他。

     温绍卓从未离开过父母窝巢,这一听,一下便有些动摇。

     以弟弟的性子,肯定不希望将下葬的事办得全城皆知,因此葬礼全程,黎昀辉都按低调的方式来办。

     黎昀辉:“?”

     他简洁而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管好你自己,早点退休,别哪天在外面被人炸到天上,我可没法给你收尸。”

     回过头,低头注视弟弟墓碑,目光再次变得伤悲。

     他想起那位身上挂了好几年“死神标记”的投资人。

     终于,当他沉默到双脚都站得僵硬时,他低低地出了声,轻声回答道:“好,哥哥……阿绍试试。”

     紧接着,何温炎也上来了。

     何温炎:“有个人我怀疑他也会被牵连。给他也要安排多些人手。”

     温绍卓茫然地觉得这话竟然有一分道理。阿恒哥哥接着说:“不过,如果有和我一样喜欢阿绍画风的人,愿意出钱约阿绍画画,阿绍愿意试试吗?不用你去沟通联系,哥哥会帮你搞定一切,阿绍只要安心画画就够了。”

     蔺辰没理它,自顾自地沉思:“让一爹给安排保镖?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你说,一爹出品的保镖能克得住都市中隐藏的死神杀手吗?”

     何温炎顿了一下:“还有一个人——”

     黎昀辉叹气:“何总最近出手真大气啊。投资不用了,黎正深又缺不了我的钱。不过你怎么也不来吃饭?忙着挣钱去?”

     黎昀辉满脸假笑地抬起头来:“AGAIN,不说话我不会当你是哑巴!”

     黎昀辉抚摸着冷冰冰的墓碑,一时间头晕目眩,双脚有些站不稳。

     黎昀辉竖起耳朵,打起了一点精神:“仔细讲讲。”

     方纪扬眉:“那当然,也不看看这是谁开的音乐会!”

     何温炎立马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嘘——小点声。尤家的人今天也来了!”

     黎昀辉喃喃:“这么大的单子呢……”

     可是阿恒哥哥望向他的目光里,并没有让人紧张、充满压力的巨大期盼,阿恒哥哥是用一种轻松的、无论他做出什么回答都没问题的自由态度在询问着他。

     黎昀辉接过票一看,序号最前的也排到六了。

     他本就觉得黎正深的存在让葬礼不够严肃,忍了一整天时间,这会儿一点都忍不下了。

     黎正深无法回国,此时他是通过视频连线,由管家举着手机远程参与的葬礼。

     留恋地注视墓碑三秒后,终于转过身。

     黎昀辉:“??”

     他警惕地扫了一圈四周,将黎昀辉拽到边上没人的地方,悄声说:“这两年我跟尤家有些生意冲突,最近日子不太太平。”

     阿恒哥哥笑出声来,抬手从两边捧住他的脸蛋,神情变得认真起来:“不对,阿绍。就算我们离开家里,我们也不会冻死,不会饿死,顶多是吃得没家里好、住得没家里宽敞。”

     黎昀辉听到“赛车”二字,脑子里下意识就浮现出殊韵在他副驾驶上永远闭上眼的画面——

     方纪接着上前,往他手里塞了几张门票。

     蔺辰不知道原著究竟会有多强的力量。

     系统却没那么紧张,轻松地说道:“宿主,你别担心,原著里何温炎可是挨了好几年刀子,直到他把大半个帝都的家族逼到无路可退的时候,您的原身才出现的!”

     蔺辰从不与系统废话。

     蔺辰微笑:“去!”

     系统被这命令冷漠得哇地大哭,委屈又响亮地应道:“好嘛,宿主!”

     第 164 章   租房

     程焕臻认真忍耐了整个葬礼的时间。

     前一天晚上,小叔特别交代,让他不要在葬礼上太过明显地表现出他们之间的熟稔。

     所以他抵达葬礼现场后,他始终克制地站在人群后方,目光牢牢锁在温思恒身上——

     他将温思恒的每一个动作都悄悄收进眼底。

     温思恒将温绍卓半揽在怀里护着的模样。

     温思恒俯身与新弟弟温声低语的模样。

     温思恒在葬礼进行时,沉默而隐隐温和地注视着台上主持葬礼的黎家唯一亲人的模样……

     他不是特殊的,小叔对每一任亲属都很温柔。

     他是特殊的,因为只有他知道小叔的真实身份。

     两种想法在脑子里不停地打着架。

     以至于整场葬礼过程之中,程焕臻的心情时时刻刻都在好坏之间来回摇荡。

     终于,程焕臻眼见黎殊韵的骨灰盒完成下葬,黎昀辉朗声朝着众人致谢,招呼大家前往酒店。

     程焕臻认定这是葬礼结束,立马抬脚就要往两名温家少爷的方向而去。

     但两位温家少爷的动作比他更快——

     只见温思恒与温绍卓凑在一起低声交谈,不知道谈到什么,温绍卓的神情一下变得别扭极了,全靠温思恒主动地连哄带拽地拖动着他,这才将他拉到了程焕臻面前。

     难道是祖父当年的钱交少了吗?

     他努力地跟随着阿恒哥哥的思路,试图理解他们现在的所处境况。

     他顿了一下,直入主题地问道:“焕臻哥哥,一会儿昀辉哥哥的聚餐你去吗?嗯……不管去不去,能不能让我和阿绍稍稍蹭一段车?”

     程焕臻定定地定住脚步,他注视着两名逐渐靠近的身影,认真地向他们打招呼:“好久不见,思恒。你好,绍卓。”

     然而,他远远地见着焕臻哥哥原本汹汹的气势,在见到阿恒哥哥的时候骤然变得低缓下去。

     “去到郊区租房,房价可就便宜多了。只是这样我们每天上课通勤的时间都会很长。”

     然而九点、十点、十一点……

     阿恒哥哥朝他用力挤了一下眼睛:“说服成功!走,阿绍,到我们租的新房子里看看去!”

     “是啊,”温思恒拍了拍手边的手提袋,说道,“焕臻哥哥你瞧,我跟阿绍都把行李带在身上了。”

     “要我说,他跟工作室之间肯定有着什么特别的利益关系。这工作室根本看就不靠谱,没有国际资质认证,没有行业规范、没有行为标准,我看啊,他们根本就是个骗钱的组织!”

     双唇慢慢地抿了起来。越抿越紧,就连牙关都紧紧地咬在了一块儿。他的双手放在方向盘两侧,紧紧攥着,手背上青筋直蹦。

     他将目光看向车窗外,只见远远的“BB大学”四字牌匾在窗外一闪而过。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安排好了夜晚的行动,就等温思恒和自家儿子回到家里。

     “可是两千块钱要在B大附近租到双人间的屋子太难了!以前我在孤儿院的时候,听说那边两个人共租五六十平,才只要一千块钱,可帝都……”

     筷子用力地哒哒哒敲着桌面,他说:“我觉得温思恒根本就是背着我们在偷偷带坏绍卓!这样下去怎么行呢?你看看绍卓,这些天都被温思恒惯成什么样了?再这样惯下去,那还了得?这目中还有我们吗??”

     “我们自己买菜做饭,一千伙食费能够打住。剩下两千当做房租。这样只要我们能在一个月里一起努力挣到三千块钱,我们就能保持着这样的生活节奏,一直在外面住下去!”

     程焕臻还没来得及品尝出自己刚刚一瞬过于复杂的心情,脚下就将刹车踩下了。

     程焕臻目光一瞬茫然,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下意识地攥紧起来。

     为什么小叔不带他离家出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温思恒似乎还有些什么话想要趁机对着程焕臻说。可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温思恒立马带着弟弟坐上车子后座,警惕地拉着弟弟一块儿压下脑袋,将身子缩到车窗底部之下。

     温绍卓慢吞吞地反应了一下。

     周围一切陌生的事物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层层藏了刀子的厚重迷雾。

     温绍卓一下愧疚极了,手忙脚乱地也赶上前去。

     说着,阿恒哥哥将手提包往长椅上一放,带着满脸的阳光笑容,起身朝着焕臻哥哥的方向快步走去。

     温绍卓紧张极了。

     昨晚他们二人的气本来就没有顺过来。今天早上原本打算好好顺顺气,结果没等他们有所动作,温思恒竟然就带着绍卓一块儿出门去了!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似乎表现得太过熟稔,他顿了顿,补充:“我接下来的行程还没决定,可以根据你们的目的地进行调整。”

     温家双子此时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温绍卓不安而恐惧。

     他随手将外套一把抓起,往身上一披,朝着温家双子离开的方向,大步追了上去!

     温思恒甚至还能露出阳光而自然的笑,说:“这可不能告诉你,焕臻哥哥——万一你知道了,那就要被我们牵扯进来了。”

     他的生活似乎彻底偏离了正轨。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生活方式,统统都在前边等着他。

     两人并没有交流多少句,阿恒哥哥很快就欣喜而得意地转头跑回到了他的身边。

     程焕臻皱着眉头:“……你们在做什么?躲什么人?”

     温毅锋与温清才的心情十分糟糕。

     阿恒哥哥是为了这个,才向焕臻哥哥笑得那么热情的吗?

     直到晚饭时候,都根本不见两人影子。

     温毅锋不开心极了。

     然而,恐惧与不安似乎独属于他。在他身边的阿恒哥哥,像是与他完全相反的对比组一样,那神情、语气,无一不充斥着轻松的调子。

     程焕臻:“……”

     他小声地回了句“焕臻哥哥,你好”后,就彻底将自己藏到了阿恒哥哥的身后。

     温思恒立马叫停:“焕臻哥哥!就在这里把我们放下来吧,这里正好是B大附近,我和阿绍就到这儿!”

     温思恒认认真真地掰着手指跟弟弟算着:“这些年我在孤儿院里总共攒了三千块钱。如果我们节省一些,这些钱大概够我们花一个月——”

     阿恒哥哥双眼一下变得噌亮,快速地朝着他眨了眨眼,急促而低声地说道:“缺什么什么到,阿绍你先在这等着,看我去捞一个友情低价房出来!”

     友情低价房……吗?

     温思恒笑了:“我和阿绍可不是去玩——不过,谢谢焕臻哥哥!”

     明明当初他与祖父相处得也并不开心。

     温绍卓对数字并不敏感。

     阿恒哥哥长长叹气:“要是直接在B大附近租房,就算能够租到,环境肯定非常差劲。”

     但是阿恒哥哥却似乎并没有将这三千块钱视作是多么难以赚得的数字,让阿恒哥哥烦恼的是——

     温毅锋紧紧蹙眉:“确实不靠谱。这样,那等他们今天回来,我们去跟温思恒提一下……”

     “不过我考虑过这个问题——我们可以从B大出发,坐地铁或是公交车,坐到能到的最偏远的地方。”

     对于具体的金钱数量,他也没有太强的概念。

     “五六十平”、“房价”、“通勤”……一切的词汇对他来说完全都是陌生的概念。

     小叔当年只在假期带他出门旅过游。

     程焕臻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这一幕。

     为什么小叔不带他离家出走?

     阿恒哥哥攒了将近二十年时间才攒到三千块钱,他们却要在一个月之内挣到这么多。

     温清才同样愤愤:“当初就不该信那祁景明的话,他是个多奸滑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们……他们真的可以吗?

     程焕臻喜欢听小叔喊自己“焕臻哥哥”,心情暂时朝较好的方向稍稍倾斜。

     温绍卓更加害羞了。

     他自然应下:“好的,思恒。你们想去哪儿?”

     三千听起来好像很多,温绍卓一边听着,心中一边对这数字的金钱感到十分不安——

     温思恒一手压着弟弟的肩膀,不让他抬起头来,自己一边悄悄地探着半个脑子,警惕地环视车外四周。

     他眼睁睁地看着小叔对他礼貌地道过谢后,就大包小包地带着他的新弟弟一块儿下了车。温家小少爷对小叔的依赖比起他昨晚见到的时候更加严重了些。尤其现在不在他们家中,温小少爷从他今天见到的时候,几乎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小叔身边一米的范围。

     他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我和阿绍在家里呆够了,我们决定离家出走!”

     他轻哼一声,嘟囔着抱怨:“家里住着太压抑了,住起来还不如我在孤儿院的时候呢!再待下去,没疯的人都要被逼疯了!”

     但阿恒哥哥的分析与思路过得很快,他还没来得及理解,阿恒哥哥就已经得到了答案:“所以,要么我们去到郊区租房;要么就从朋友那里租到友情低价房……哎!焕臻哥哥!”

     程焕臻面无表情地将车停在停车场里,熄了火。

     温思恒宽容地将弟弟护在身后,说:“抱歉,焕臻哥哥,阿绍他不太擅长和外人交流。”

     程焕臻目视前方,语气平静:“没关系。最近我的工作不忙,有的是时间。”

     现在,小叔对待起他的新弟弟,却是直接带着离家出走!

     程焕臻确认般地问道:“离家出走?”

     温绍卓听得茫然。

     终于,彻底大约驶出三分钟后,温思恒忽然长长地舒了口气,松开温绍卓,自己也轻松地靠坐在了车后座上。

     温思恒苦恼地想了想,还跟温绍卓悄悄地咬了半天耳朵。终于,他才说:“嗯……好吧,那焕臻哥哥你可不许告诉我爸我妈哦!”

     ……他不开心。他不开心。他不开心!

     温毅锋将第二日的工作都提前做了个七七八八,抬头一看,一亿二与亲儿子还一个都没回来。他忍无可忍,勃然大怒:“谁家葬礼开到这个时候?他们肯定是偷偷溜出去玩了!”

     他认识它们,却也不认识它们。

     程焕臻安静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

     双子人影那是一根发丝都没见着!

     ……

     他愤怒地就想给儿子打去电话,哪想,司机恰在此时一个电话打进了他的手机里。

     司机的声音慌张极了:“温先生,不好了,两位少爷不见了!黎家丧宴刚刚散场,我、我在这外面等了好久,根本没有见到两位少爷的身影,就连电话都没有人接!”

     温毅锋:“……什么?!”

     第 165 章   离家

     温清才听到动静,快步来到了温毅锋边上。

     温清才:“怎么回事??”

     温毅锋气笑了,将手机摔到温清才面前:“还能怎么回事?指不定现在绍卓都被人给卖了!”

     温毅锋气极,挂了司机电话之后,直接将电话打到了蔺姓联络人那儿。

     电话刚一接通,温毅锋就先发制人,气势汹汹,高声质问道:“蔺先生,我可当你们是诚心做生意呢,你们倒好,收了我们那么多钱,现在还把绍卓给弄丢了?你们这是绑架呢,还是拐卖啊,还是嫌着生活不够有滋味着急进局子里蹲着呢?”

     这气势锋利得如同利剑一般,带着满腔的恼怒刺向对方。

     可这气势经过信号传到对面,被电话对面男人一声平和的笑声悄无声息地给化解了。

     蔺辰不疾不徐地说道:“哎呀,温先生,先别着急起火气,这事我刚准备跟二位说呢。”

     蔺辰:“这些天我们的职业代演人认真评估了二位家中的具体情况,根据您和温女士与温小少爷的具体相处模式调整了我们的方案细节,刚才把事情报给我呢。”

     蔺辰叹气:“他这先斩后奏确实有些不合程序,弄得我也不太开心,这不,二位电话过来之前,我刚把他臭骂一顿,把他这月绩效都给扣没了!”

     “不过抛除方案调整突然一事不谈,我们代演人的判断与方案选择,二位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事实上,温小少爷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继续让他住在家里情况很难好转,我们代言人考虑了多方面因素,这才决定暂时带他换个地方生活,调整状态,以此才能更好、更高效地改善温小少爷的心理情况。”

     看上去刚刚成年的青年从拐角处走出,自然卷的发丝随意地落在他的耳边。他的神情平静,周身气场平和,步频稳定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温绍卓心细地发现了阿恒哥哥眼里的担忧。

     温思恒对此也十分担忧,可他面上露着笑容,拍着胸脯对温绍卓说:“阿绍别担心,哥哥明天就去外面找工作,路边招服务员摇奶茶的多得是,怎么一个月也能挣到三千块钱!”

     温绍卓对目光向来敏感。

     见到温思恒,他很不好意思地将画笔放下,轻声喊了一句:“阿恒哥哥。”

     自从蔺辰向他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程焕臻每次见到他,都会像现在这样,试图向他讨要抱抱。

     可一不小心,手自己行动,画就又变成了这个模样。

     没有刺耳的声音一刻不停地在耳边骂着,不论是坐是站是喝水是画画,一切行为都没有人会在边上看着、实时评判。

     ……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讨要拥抱。

     温绍卓画的虽说是窗外景,可除去树木建筑的位置之外,余下一切,不论是画面色彩、还是整体的画面氛围,都与现实中看到的模样毫无关系。

     温绍卓画的时候十分沉浸。

     绍卓六七岁时便爱这样笑。

     当脚步声从拐角处响起时,他立马将头抬了起来。

     阿恒哥哥笑眯眯地说道:“那当然不会让阿绍闲着,哥哥明天就帮阿绍把精选作品集传到网上去!”

     温思恒刚从房间里出来,他就骤然从全神贯注的状态中抽了出来,转头看向动静的方向。

     他们是下午来的新屋,在这屋里连一夜都还没过去。

     也没有对他的画表现出任何嫌弃或不喜的态度。

     程焕臻的唇抿得更紧了。

     可温绍卓觉得,光是这数个小时的简单体验,他就已经再也不想回到家里去了。

     温思恒走到他的边上:“别呀,我出来可不是为了打扰你的。”

     挂断电话前,温毅锋特别交代道:“方案可以照着你们的计划进行,不过告诉你们的代演人,带着绍卓离家居住的这段时间,可千万别在帝都其他家族面前太过招摇,别给家里丢脸。”

     温绍卓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阿恒哥哥,如果……如果我的画真的能够卖出钱,请让我也一起帮着赚这三千块钱吧。”

     程焕臻低声喊道:“小叔。”

     别墅区的夜晚路灯通亮。

     一切呼吸似乎都变得顺畅起来。

     糟糕的心情被另一种糟糕所替代,温毅锋问了几句绍卓现在住在什么地方、跟谁一起住、离家期间每日行程安排大致是什么样的、能否保证学校课程正常出勤、计划什么时候回到家中……

     温思恒诚挚而郑重地望着他:“做饭,洗碗,洗衣服,打扫卫生……这些工作可都得由我们自己来做了!”

     好在温绍卓看起来关注的重点完全不在这个上面。

     恰巧这两年程家的后代并没此需求,屋子便空了下来,被今天恰巧路过的程焕臻要了过来,以两千月租的价格租给他们。

     他低着嗓音,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他又一次问道:“小叔,我可以抱抱你吗?”

     拉蒂玛莎停在一盏路灯之下。一名青年沉默地将双手插在兜里,半倚着车门,低头盯着自己的皮鞋。

     兴许是切实体会了一把离家居住的感觉,温绍卓此时对于“画画赚钱”的抗拒,比起刚刚葬礼的时候减轻了许多。

     蔺辰原本担心这的环境太好,会让温绍卓对离家生活产生过于虚假的美好印象。

     阿恒哥哥没有接他这句话,而是问道:“阿绍觉得住在这里怎么样?”

     笑得明媚、欢欣,还爱一边笑着一边摇摇晃晃地向他们跑来,喊着“爸爸”、“妈妈”,然后主动扑进他们的怀里。

     这份笑容他们当然见过。

     蔺辰应下,将两位老板哄得重新愿意交付尾款之后,挂断电话。

     温绍卓茫然而缓慢地眨了眨眼睛,问:“学一学?”

     这照片看上去就是对方随手一拍的产物,构图、光影,样样随意。可照片上的青年的状态,确是足以让他无视人之外的一切环境。

     温绍卓想到这些,一下便主动地担忧起来:“阿恒哥哥,可是我们真的能在一个月内挣到三千块钱吗?要是我们挣不到,是不是就得回家去住了?”

     阿恒哥哥并没有笑他。

     这话一出,他当即觉得态度不对,立马重新肃然表情,问妻子:“你怎么看?”

     温毅锋:“……今天拍的?”

     他伸手牵住小叔的手腕,低声问道:“小叔,我可以抱抱你吗?”

     这话一出,温毅锋也再不好提什么绑架、拐卖之类的事了。

     她叹息地摇了摇头:“这照片看起来倒像是回到了绍卓小时候。那会儿绍卓的性格其实还行,就是各方面学习不够拔尖,也不知道怎么越长大越差,缺点没补上、优点还都消失了,到现在更是……”

     程焕臻紧紧抿住唇,没有回答。

     他兴致勃勃地凑过脑袋去看温绍卓的画板。

     蔺辰在将近十二点钟的时候,才终于离开别墅,来到别墅区的道路上。

     这是程家老宅拥有的房产资源之一,一般是给程家那些爸妈没什么出息、不能随手买房,但孩子又需要在B大附近上学的后代居住。

     温清才的目光仍然定在照片上,火气同样消无声息地消去了。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语一样,温毅锋的绿信忽然滴滴一声。

     可这会儿抽出状态,仔细一看自己的画板,整张脸立马紧张得通红。

     温毅锋的火气忽然哑火了两秒钟时间。

     温绍卓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有感受过这样“干净”的环境了。

     程焕臻从车门边上离开了。

     蔺辰叹气,说:“你真的很黏人。”

     温绍卓觉得阿恒哥哥说得太过夸张了。

     ……果然,还是很难的吧?

     糟糕!明明他在画集被阿恒哥哥看到的时候,就下定决心,以后绝对不再画这样古怪而糟糕的画了……

     将基本情况了解一番之后,温爸温妈暂时闭麦,简单交换了一番态度,觉得这个方案看上去有希望将绍卓的状态拉回到小时候心理一切正常的模样,勉强捏着鼻子应了下来。

     他不需要每隔三五分钟就被提醒一次自己的糟糕,也不需要一举一动都提心吊胆、生怕不合爸爸妈妈的意。

     画中的树木是诡谲的,画中远处的高楼大厦是阴沉而黑暗的。

     蔺辰认真而疑惑地问道:“难道上两次拥抱都没能安慰到你吗?”

     空气中一切看不见的刺人东西,似乎都一扫而空。

     他出了房门,来到客厅,抱着双臂斜倚在墙边,望着客厅内不知疲惫为何物、连着画了四五个小时窗外景的青年。

     光点或明或暗地散布在整幅画面之中,驱散了整幅画的阴森,为整幅画面带上了一种莫名温馨而平和的色彩。

     阿恒哥哥会不会、会不会……

     温思恒话音一转:“不过在这之前,有些更急迫的事情需要阿绍学一学。”

     温绍卓有些不安地攥紧衣服说道:“我觉得非常好,阿恒哥哥。”

     可在这样诡异阴森的画面之中,星星点点的亮光从画面一侧透了出来。那是未曾在画面上画出的家门的方向。

     点开一看,原来是蔺辰发来一张照片。

     反而是惊叹着睁大眼睛,十分开心地说道:“阿绍的风格真的太独特了!如果将阿绍所有的画都排在一起,效果一定非常震撼!”

     照片上,宽敞而明亮的屋子里,温绍卓双眼明亮,脸上带着惊喜而难以抑制的笑容,双手按在窗户上,伸头向外,不知道在看着什么东西。

     他不由得对阿恒哥哥露出了浅浅的、局促的笑容:“这是谁都能画出来的效果,哥哥。那些厉害的人肯定画得比我这厉害很多。”

     蔺辰问他:“你就一直这么等着?”

     程焕臻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他沉默三秒,跳过问题,声音变得更加低落。他问:“小叔,我可以抱抱你吗?”

     蔺辰总是会对自己带过的后辈更加心软。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抬起自己被紧紧握着的手腕,温和地示意道:“那我们至少不应该站在路灯底下,我的复读机大侄子。”

     第 166 章   想抱!

     程焕臻难得从小叔的口中又一次听到“大侄子”这样承认他身份的称呼,他的心情一时间微微有些好转,讨要拥抱的耐心也因此稍有延长。

     程焕臻勉强地说道:“那我们换个地方再抱。”

     他带着小叔上车,将车开到别墅区外无人的巷子里。

     蔺辰眼见程焕臻还想接着往更深处开,立马叫停他:“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要不会被阿绍发现就够了。”

     程焕臻听着这话,心情更糟糕了。

     他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不带任何感情地简单应了一声:“嗯。”

     他面无表情地关闭车灯、熄火,下车坐到车子后座。小叔早早地将手肘搭在车窗上,侧着脑袋等着他的到来。

     小叔今天没喷香水。

     小叔穿着的还是温家买的衣裳。

     小叔现在甚至还是用着温绍卓双生哥哥的身份在同他见面!

     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压抑着的心情,连同此刻繁杂而不悦的思绪混杂在一块儿,压缩成了强劲的爆发动力。

     程昭睿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他皱起眉头,定睛瞧了儿子三秒,忽然出声问道:“你谈恋爱啦?”

     他失落地说道:“可我现在的钱还不够,至少还要几年时间才能赚到九千万……小叔,能不能让我赊两年的账,两年之后我再连本带息还给你?”

     他又一次蹭到小叔的颈边,与小叔脸贴着脸、鼻尖贴着耳尖,全然由那股陌生情绪驱动着他,紧紧地与小叔肌肤相贴。

     程焕臻说:“当初你当我小叔时,离家出走是自己走的。我找了你整整一年,你才肯认我。可是现在,你是带着温绍卓一起离家出走的。”

     程焕臻说:“可从客观事实的角度来看,小叔你就是区别对待了。”

     蔺辰:“另外,我可是按年收费的。”

     不过,这样的喜欢、需要,是否意味着当年他在家中教导程焕臻学习欲望、正视自我的时候,教得不够好呢?

     程焕臻的身子一僵,抱着小叔沉默了会儿,总算慢吞吞地、不情不愿地将脑袋稍稍了抬起一点。

     车内的灯光已经完全闭掉,他只能借着巷子外透进来的月光,用目光描摹着小叔惊讶而好看的眉眼。

     但是为什么?

     想要。想要。他想要小叔!

     蔺辰一时有些惊讶:“你真去问了?程昭睿……你父亲就这么说了?”

     在车下吹了三分钟凉风,脑子总算吹得清醒了一些,他忽然想起,那明明是他开来的车!

     他在小叔开口之前握住小叔的手指,轻轻地将他合作拳,然后从额上将他挪开。

     小叔看出了他的情绪,小叔询问了他的情绪,他便……好像没有那么不开心了。

     他低落地说道:“所以我不开心,小叔。”

     程昭睿盯着儿子,欲言又止地还想说些什么。

     小叔的身体向来都很单薄,薄到他这么一抱,小叔的整个身子就能轻而易举地被他完全揽在怀里。

     程焕臻轻声说道:“我找父亲问了你的收费,小叔。”

     什么叫“就因为这个”?……这分明是一件很大的事情!

     唉,肯定是被他们那年找人假扮小叔的事情给伤到了。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哄儿子,才能让他将这件事翻过篇去……

     “还有,你手上如果有什么清闲、不用上下班打卡的、月薪不超过三千的岗位,欢迎给我推荐一下。”

     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向左一翻,他就想起儿子毫无征兆地拿着职业代演人的事情来质问他的恐怖场景,向右一翻,他便脑补起父亲拿商业机密金额泄露之事质问他的恐怖场景。

     并跳过了他的问题。

     儿子茫然而疑惑地回过头来,礼貌地喊了他一句:“爸爸?”

     可他左思右想,又觉得儿子已经这年纪了,大约也不再需要他说什么废话。

     程昭睿:“?”

     蔺辰硬着心肠,说道:“你已经抱了我半个小时。再抱下去,我可就要按工作时间计价了。”

     可程焕臻今天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程焕臻不想回答问题,他只想靠近小叔。

     就在这时,家门外忽然有汽车声由近而远地响起,屋门很快打开,被他以为今晚没有打算回家的青年,出现在了家门口。

     或许是抱得更紧,或许是重新蹭到小叔的颈边。

     儿子等了三秒钟,没有等到他的话语,便向他礼貌告辞,转头继续魂不守舍地上了楼梯,踏入走廊,准备走进屋里——

     小叔轻笑着说:“可你分明知道,这两次我的目的并不相同。怎么能这样来比呢?”

     他一点都不想被小叔拉远去,因此更加用力地将脑袋挤到小叔的侧颈边上。

     程焕臻的心情变好了。

     明明他原本很不开心,明明他不开心得想要小叔一直一直紧紧抱在车子里,明明小叔没有给出任何他想听到的回答。

     小叔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连带着将他的胸膛、心脏,都震得酥酥麻麻。

     儿子今天又没回家呢。

     小叔叹气:“我说的……好吧。”

     小叔慢慢地抚摸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好了、好了,从抱到蹭,不知道的人还要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起来点,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蔺辰明悟:“噢,职业买断啊——”

     程焕臻才不要获得一个厉害的评价。

     这种情绪清空了他的脑海,让他整个脑子里唯一想着的事情只剩下:

     程焕臻目光睁大,不知道是不是蔺辰的错觉,他总觉得程焕臻的目光变得亮了一些。

     小叔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以前我家养的金毛都没你这么黏人。说好的只是想抱抱我呢?”

     什么样的想要?他不知道。

     他忽然一下睁大眼睛,用指关节重重的敲了一下程焕臻的脑袋:“程老爷子知道你这么败家吗?还有,我做的可都是正经生意,不卖身的!”

     蔺辰眨了眨眼:“你真想为我花这个钱?我说过,如果只是与我做朋友,你并不需要这么做。”

     小叔用力地从座椅上撑起身子,让自己的后背靠到车门上,然后借着车门提供的力气,又一次将手掌按到了他的门上。

     抱着。抱着。一直抱着。

     这话起到了魔法般的作用。

     他低下眼,轻声说道:“我想让你只是我的小叔。”

     他沙哑着声音问道:“小叔,为什么你要区别对待?”

     ……

     好奇怪,好奇怪,好奇怪。

     可他不答完话,小叔便不让他蹭。

     蔺辰:“……”

     小叔的声音平静而温和:“要是不回答,那我可就不让你接着抱了。”

     小叔带着笑意问他:“你就因为这个不开心?”

     程焕臻问道:“可以吗,小叔?”

     程焕臻被迫着忍耐,哑声答道:“这样的区别对待可以存在,小叔。”

     这份动力牵引着程焕臻在刚刚关上车门的那一刻,一头扎进了小叔的怀里!

     可他的脑袋一蹭上去,小叔的手指就点在了他的额头。小叔微笑地低头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蔺辰耐心地让他抱着。

     程焕臻将这话听在耳中,只听出了一个意思。

     小叔在他扑进怀里的霎那,整个身子被冲撞得向着真皮后座中微微陷去,胸腔出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低闷哼声。

     真实的小叔总是这样从容不迫、平和冷静。

     小叔低下眼问他:“今天怎么了?不开心吗?”

     程焕臻抿唇:“可是如果我不这么做,你就会成为别人的哥哥、弟弟,别人的小叔。”

     这种情绪在心脏发酵,很快扩散到他的身、他的脑。

     程昭睿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紧张地直起了背。

     程昭睿这些天没能睡好。

     小叔提了半口气,可最终这口气化作了一声轻叹。

     “……你属什么的?这么用力?”小叔的声音听着有些发哑,不属于他的手掌抵在了他的额头上,试图推着他的脑袋向外远去。

     被喜欢、被需要,谁会不开心呢?

     程昭睿一路跟在儿子身后,左盯盯、右盯盯,满腔的话语憋得他面色通红。

     小叔说:“差点忘记我来找你的正事了。别墅租房价按市价给我算,余下的金额我会回去找温家两位老板报销,不用替他们省钱。”

     小叔似乎被他的行为弄得有些无奈,但小叔又是那样地耐心而宽容,将手掌放在他的后脑位置,顺着他的发丝方向不急不缓地抚摸着他。

     程焕臻声音沙哑,有些不乐意地喊了句:“小叔。”

     小叔愣了一下:“嗯?”

     程焕臻沉默了一下,诚实地答道:“我父亲对技巧性询问的抵抗力向来不是很强,小叔。你不要太信任他的信息保守能力。”

     大多时候程焕臻都沉默而安静,情绪、欲望都不显山水。可每次到他面前,程焕臻的情绪、精力与注意力,便会毫无保留地迸发出来。就像现在这样,一股脑地倾注在他的身上。

     终于在他发现儿子似乎这就打算回屋关灯睡觉的时候,他憋不住了。

     他注视着、注视着,便又忍不住地用脸颊蹭到小叔的颈窝里。

     这一来二去,他便失了眠。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而令人焦躁得难以静下心来的情绪。

     小叔轻轻眯起眼睛,似乎又要针对他的回答问出什么让他难以应答的问题来。

     他的目光在昏暗的月光之下,悄悄地打量着身上又蹭又抱的这名青年。

     他用力地抱着小叔、蹭着小叔,脸颊、鼻尖,睫毛,不停地在小叔的颈边蹭着。

     蹭蹭小叔的脸颊。蹭蹭小叔的耳。蹭蹭小叔的下巴。蹭蹭小叔的鼻尖。蹭蹭小叔的眼、小叔的手、小叔的脚、小叔的腹、小叔的心。

     小叔笑着抛下话,以时间已晚为由催他回家,自己甩头离开了。

     他喜欢这样抱着小叔。

     今夜又是如此。当他惆怅地因为烦恼而睡不着觉,翻身起床跑到客厅思考人生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凌晨两点。

     程焕臻光是注视着,就又想抱得更紧了。

     蔺辰:“……不可以。再不回去,阿绍就要起怀疑了。”

     程焕臻就这样吃痛而茫然地被赶下了车。

     小叔在包容他,小叔在接受他!

     程焕臻上去想要找小叔理论,可小叔先他一步下了车,反手关了车门。

     小叔愣了半天,忽然扶着额头低低失笑。胸腔震动得更加明显,挠得他的心脏也加快了速度嘭嘭直跳。

     以及那明明会是他自己赚到的钱,他没有在败家!

     蔺辰有些苦恼,程焕臻这过于热情的行为快将他这具尚且年轻的身体擦出火气来。

     可他不想让小叔发现自己的情绪,所以只能用行为悄悄地消磨平缓糟糕的情绪。

     蔺辰笑:“好吧。你能问出来,你厉害。”

     他当即捏住程焕臻的衣服后领,用力地将人从身上撕了下去。

     程焕臻将头埋在小叔的肩窝里沉默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小叔自己的不开心,只能更加用力地抱着、蹭着。

     程焕臻从来没有见到过小叔因为什么事情而激动、愤怒,哪怕不悦、欣喜的时候,小叔的情绪也从来没有失去过控制。

     然而他定睛一瞧,只见儿子心不在焉地换了鞋,便直直地朝着屋里走去,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外界、没有注意到他。

     他不开心,不开心,很不开心!

     程焕臻:“小叔,这是你说的。如果心情好,那就拥抱,现在我的心情很好,那我就要更用力地拥抱。”

     程焕臻紧紧抿着唇,不吭一声。

     小叔低下眼,望进他的眸子里,平和地问他:“那现在有人在车里抱着我,还知道了我的身份,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区别对待呢?”

     程焕臻十分失望地垂下了眼。

     他在儿子门前叫住儿子。

     程昭睿:“你这就打算睡了?”

     儿子又一次疑惑地回过头来:“是的,爸爸。怎么了?”

     程昭睿:“……”

     程昭睿神情复杂,张口都觉得自己这爹当得有些太不像爹。他压低了声音,非常友善地提醒道:“你是不是该先去解决一下啊?”

     第 167 章   梦境

     温绍卓在沙发上等了阿恒哥哥好久。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觉。

     大约是睡觉的姿势不对,他又一次在夜晚做了噩梦。

     噩梦的开端是三年级。

     爸爸妈妈刚开始往他上学日的晚上以及周末的时间里,塞进各种各样的课程。

     他不喜欢、不想上,他们便会将他叫入书房里,轮番上阵与他讲道理。

     告诉他,这些课排了都是为他好;

     告诉他,不能辜负他们的一片苦心;

     告诉他,作为温家的唯一继承人,不能比其他家的孩子们差。

     他不理解,他不想听,他们便用格尺狠狠地打在他的手心。

     他的手心被打得发红,稍稍一弯便会疼入骨髓。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糟糕到了这种程度。

     不知从什么地方开始,无数个他与“他”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可是没有人,这声音又是谁发出来的呢?

     意识到他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一种累赘。

     可是……好奇怪。

     “他”迈出步子,步子实沉,走到他的面前。

     魂灵怔怔地望着“他”。

     魂灵震惊而无措地看着“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连那样简单的课业都学不好,他要怎样拥有独自挣钱养活自己的本领?

     所以他们现在……不在家里。

     “他”的模样渐渐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他的课业一般,达不到爸爸妈妈优秀的要求。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糟糕;

     这些声音组成音浪,由远及近,恐怖的声波一下就震碎了他身后“家”!

     这块写着“学校上课”,那块写着“家庭课业”,下一块写着“宴会社交”……如此多块碎片之中,放眼望去,却没有任何一块属于自己。

     爸爸妈妈很生气,很失望,他们想方设法的想要将他带回到“正道”上。

     爸爸妈妈还指责他,说他们为他付出了那么多时间金钱,为他投注了那么多心血,他却不知珍惜、不知感恩,说他不忠、不孝,是个白眼狼。

     温绍卓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弹坐而起!

     好烦,好糟糕,好讨厌,好想消失,好想永远睡去。

     阿恒哥哥听着,缓慢地眨眨眼睛:“我有这么厉害吗?阿绍这是怎么认出我的?”

     他越是这样做,世界的颜色就越是黑暗。

     他们租的别墅占地面积并不大,楼层也只有两层。他与阿恒哥哥住在二楼,两个房间正好面对着面,中间是一大片客厅。

     温绍卓不好意思地说:“因为‘他’说的那些话,就是阿恒哥哥说过的话呀。”

     在学校里与同学们多多交流吗?

     意识到他的存在没能给爸爸妈妈带来一点快乐;

     空气也越加滞涩,呼吸也变得愈加困难。

     他还喜欢背着爸爸妈妈做他们不喜欢自己做的事情,画一些没用的画,刻一些没用的章,养一些没用的小植物,养一些无人在意的蚂蚁窝。

     他越是不想上,听着课时心情就越加糟糕。

     意识到爸爸妈妈有多么不喜欢他;

     莫名而陌生的餍足感在心中升起,温绍卓将它们好好地藏在心底里,忍不住小跑上前来到阿恒哥哥身边。

     去外面打打球吗?可他该上课。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爆开。

     他开始控制不住地哭泣。

     他想去找阿恒哥哥,想要向阿恒哥哥分享自己刚刚做的梦!

     可与他关系好的同学家里情况都非常普通,爸爸妈妈不喜欢他与他们来往,他们希望他能与“配得上他”的人做朋友。

     “他”明亮着笑容,对他说道:“阿绍,我们走吧。他们不会养我们,我们就自己养自己!”

     门外没有爸爸妈妈,没有责骂,没有恐怖而尖锐的声音。

     他努力地听了。可是“不想上”就像是一道魔咒一样,紧紧地贯穿着他的脑子。

     温绍卓刚打开门,便在二楼客厅中见到了阿恒哥哥的身影。

     他的生活像被分做了无数碎片。

     魂灵惊恐得忘记了该如何动作。

     阿恒哥哥惊喜地回过头来:“阿绍,你醒啦!”

     这是谁?

     要是他交了“不好”的朋友,他们便会将他带入书房,给他讲上一晚上的大道理。

     可“他”的神情却比他欢欣,“他”的笑容也比他幸福。

     温绍卓紧紧地握上哥哥的一手,有些紧张而小声地说道:“阿恒哥哥,我、我刚刚在梦里梦见你啦!”

     魂灵慌乱地向四周看去,没有见到新的人影。

     “他”的头发稍稍变长了一截,在脑后扎起了小揪揪。

     阿恒哥哥这会儿穿着很奇怪。

     他开始寻找痛、制造痛,用一种能够短暂支配他所有注意力的东西,去覆盖湮灭世界的颜色。

     糟糕的精神与糟糕的心情让他没有精力去做其他事情。

     心情越加糟糕,他就越加听不进课程的内容。

     听不进课程内容,他就会挨老师的骂,会被老师告状到爸爸妈妈那里去,然后爸爸妈妈便会又一次带他进到书房里,说他、骂他、打他、对他发怒。

     不光如此,他甚至还抗拒与他人为伍,抗拒为了所谓的扩充人脉而对那些他并不认识的人笑脸相迎、套话连篇。

     这件事情起初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

     可是爸爸妈妈讥讽他,连那样简单的宴会社交都做不好,他要怎样独自面对社会的险恶?

     所以他哭着向爸爸妈妈道歉,逼着自己去听那些他根本不想上的课程。

     要不……离开吧?

     可是当他进入高中,爸爸妈妈开始带着他参与帝都内的各项宴会时,他才猛然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他全然忘了与其他人交朋友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当这一思维落下的瞬间。

     温绍卓他是那样期待地见哥哥,而哥哥见到自己时,给予他的反应也与他的期待完全匹配。

     可是他的脑子就像是拐不过弯的倔驴傻子一样,就是做不好、就是不喜欢。

     可在这些不属于他的碎片之中,他连呼吸都渐渐变得困难。

     这不可能是他的模样,他不可能有这么……勇敢又强大。

     他不喜欢痛,他很不喜欢痛。

     他尤其向阿恒哥哥描绘了故事结尾出现的那个勇敢强大而明亮的“他”,描绘了“他”是如何引发音浪,然后震碎身后的房屋……

     门外,只有阿恒哥哥。

     可是……好奇怪。

     他的心脏在这火热而激奋的浪潮之中,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强,“他”的笑容欣喜,一把将他拉到了自己身边。

     他努力地想让爸爸妈妈满意。

     他问“他”,难道就不怕出了家门挣不到钱,饿死、冻死、被拐卖被凌虐而死吗?

     “走吧!”“养自己!”“我们可以!”

     温绍卓意识到这一点,忽然难得愿意起床出门。

     “他”的身上似乎真正拥有着一种“人”该拥有的模样——“他”自尊、自信,拥有自我、敢于独立,“他”的生活同样由无数的碎片组成,可这些碎片,却统统属于“他”自己。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耳边的心跳声极其响亮。

     “他”身上穿着的衣服,从家里的名贵服饰变成了一二十年前的老旧款式,袖子口、膝盖腿,都缝着异色的方形补丁。

     “他”高高扬眉,发出了一声自由的笑声。

     温绍卓一句“阿恒哥哥”卡在喉咙中,不上不下地憋了半天时间,终于在阿恒哥哥抬手操作手机、浑身松懈下来的时候,才被放了出来:“……阿恒哥哥!”

     与朋友出去玩吗?可他该上课。

     “……这些无聊的课,你们爱上自己上去!”

     “他”说:“来吧,阿绍。我们走!”

     阿恒哥哥笑着起身将他接住:“来,早安拥抱——阿绍怎么刚刚起床就这么开心?”

     “他”双眼明亮,字句铿锵,毫无畏惧地对他说道:“那又如何?至少我真正地为自己活过,至少我真正见过世界的颜色,至少我不至于憋屈而死!”

     他见到陌生的卧室,见到远远超过平时苏醒时间的钟点,见到稳稳紧闭的房门……

     他无声地大口喘着气,梦中的景象似乎还残留在他的视网膜里。

     既然爸爸妈妈不喜欢他,那他就不要在爸爸妈妈的眼皮底下碍眼好了。

     他的意识终于缓慢而茫然地回到了现实里。

     啊……对了。

     温绍卓停顿一下,挑挑拣拣地将梦境中勉强拿得出手的一些部分讲给阿恒哥哥听。

     “他”向他伸出了手,握住了他的手,而后他们十指相扣、血液相通。

     爸爸妈妈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他们开始带着他上社交课程,开始带着他频繁出入各大宴会场。

     “我们能够活下来的。相信我,阿绍,我们是双胞胎,是兄弟,我们的命运是紧密相连的,我不可能欺骗你。”

     他也就这么将就着,勉强在数不清的课业中度过了三年初中时光。

     不知道缓了多久。

     那样就不会再有人丢爸爸妈妈的脸,也不会再有人惹爸爸妈妈生气……

     他的上半身穿着极其正式的白色衬衫,打着领带,下半身穿着非常居家的睡裤,脚上踩着拖鞋,面前的桌子上架着手机,阿恒哥哥字正腔圆地对着手机说着:“感谢您的时间与指导,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今天的交流都让我受益匪浅,期待有机会与贵公司这样优秀的团队一起共事……”

     “……我爱交朋友就交朋友,不想交朋友就不交朋友,你们这么喜欢朋友,那你们就自己交去啊!”

     麻木地飘荡在梦境之中的魂灵,被这声爆喝吓了一大跳!

     于是进入初中,他便也不愿与同学们有太多来往了。

     昨天阿恒哥哥带他离家出走,租了程家哥哥家里的别墅。

     他的社交表现总是很差劲,丢了爸爸妈妈在外面的脸。

     在书房里一把打掉板硬的格尺,在私人课堂里不管不顾地捂耳跑开,在宴会上掀了桌子夺门而出,然后砸开房门、砸开家门,大笑而自由地跑出门去!

     原来这充满生气的、勇敢的、叛逆的、无所畏惧的声音,竟然是从“他”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魂灵找到了声音来源。

     温绍卓双眼微微明亮地望着哥哥,有一个问题从他梦醒开始,就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他紧张地小声问道:“阿恒哥哥,我也想把头发留长,留成和哥哥一样的发型,好不好?”

     温思恒惊讶:“阿绍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温绍卓垂下头,良久,他轻声开口:“因为……我也想成为和阿恒哥哥一样的人。”

     第 168 章   发烧

     温思恒想了想,奇怪地问道:“和我成为一样的人?可是阿绍为什么要和我一样?阿绍这么优秀,阿绍做自己就够了呀。”

     温绍卓无意识地捏着衣角。

     他想,阿恒哥哥对他的滤镜真的很重,全世界只有阿恒哥哥会这么看他、这么想他。

     可他要怎么将这件事情告诉阿恒哥哥呢?

     想了半天,温绍卓也不知道该怎么向阿恒哥哥解释这件事情。他说不出口。

     他沉默了会儿,生疏而小心翼翼地晃了晃阿恒哥哥的手臂,软着声音轻声喊道:“……阿恒哥哥~”

     话音刚落,温绍卓的脸就一下变得通红。

     他很久没有撒过娇了,这种把戏在家里从来都行不通。

     可阿恒哥哥配合极了。

     他瞪大眼睛,做了个心口中箭的夸张表情,立刻满口应下:“好!没有问题,阿绍说了算!阿绍想留什么发型,就留什么发型!”

     而这家店周末是不休息的,一个月三十天,便要上满三十天……

     阿恒哥哥却笑着宽慰他说:“要我说,这分明就是老板的眼光好,挑到了阿绍这么优秀的画家。现在阿绍刚刚起步,定价价格不高,可等以后,阿绍的画肯定不是普通价格就能约得起的,这么想想,老板还赚了呢!”

     什么灵感?手感?全都没了!

     哥哥……难道是在为了他们的这三千生活费……硬撑着不让自己请假吗?

     没有单子来找他。温绍卓虽然不说,可他难免低落。

     别说画单子了,就连练习作他都画不出来!

     阿恒哥哥看起来比他还兴奋:“阿绍,快看!!来顾客了!有人想要跟你约三张画!!”

     收银工作十分轻松,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地方,阿恒哥哥便给他在前台后边整了个空位,供他画画。

     温绍卓手忙脚乱地擦掉眼泪,结结巴巴地说:“不、哥哥,我……我没事、我只是……”

     可是他除了这点糟糕的画技,还会什么呢?

     哥哥本就是为了他,才离开家里出来打工的,现在他靠阿恒哥哥那么多年攒下的钱,享受了半个月不在家的生活……哪有他连一分力气都出不出来的道理呢?!

     温绍卓握住哥哥的手,轻声细语地对他说:“哥哥,你发烧了。今天的班我们请假不上了好不好?我们先回去休息一下,病好了再出来。”

     哥哥从他的画集中精选了几张图放到网上,说是已经开始定价接单。温绍卓不知道他的画被传到了什么平台,他不是很敢去看。

     温绍卓猛地摇了摇头,说:“不用请假,我现在感觉并不难受……咳咳……不会影响工作的!”

     他心疼地半蹲下身子,轻轻摇晃着哥哥的肩膀,小声喊他:“阿恒哥哥、阿恒哥哥!”

     他立马慌张起来,避开店员店长的目光,拉着阿恒哥哥低声哀求:“这……阿恒哥哥,可这是我接的第一份单,老板怎么能一口气约三张呢?他难道就不怕我画不好吗?能不能、能不能跟老板说一张一张约?”

     十分钟前,他拿平板画着练习作品,觉得手感、经验,似乎都已经能发挥个九成水平。

     而捧在他脸颊边上的双手,也滚烫得不像是正常的温度。

     这样,白天的时间里阿恒哥哥便可以陪着他一块去到学校上课。

     无数想法在他脑中划过:什么江郎才尽,什么单子违约,什么给哥哥丢脸,什么原来他就连画画这唯一的小事都做不好……

     “阿绍!!”

     挡在笔尖前的厚厚阻隔,在这一刻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恒哥哥大约也是看出了他的压力,没有询问他画稿的进度,只是将蛋糕放到他的桌上,笑着嘱咐他:“画不出来也没关系,阿绍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哥哥的工资已经够我们在外面继续生活下去啦!”

     “再说了,阿绍完全可以一张一张出,等老板过了一张再画下一张……反正都是由我去跟老板对接,阿绍只要安心画画就够了!”

     温绍卓疑惑极了,他记得自己当时上学的时候从来都是想要放假,爸爸妈妈却不让他放假,怎么阿恒哥哥反倒倒过来了呢?

     他从来看不清自己画作的好坏。

     温绍卓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捂住嘴:“三张?!跟、跟我吗?!”

     温绍卓开始学着把脑后的头发扎起。

     ?!

     那是哥哥的脚步声。

     哥哥着急地咳嗽起来,眼角甚至咳出了一点泪珠,看样子十分委屈而可怜,像是不愿与他们争执一样,气呼呼地就甩头想要回到前台接着坐着。

     可是……

     他一番手忙脚乱的解释。

     温思恒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目光疑惑而茫然;“我?……可是、我并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咳、咳咳。”

     阿恒哥哥特意选了个傍晚开始上班的工作。

     员工听了两耳便,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跟着与他一起劝说阿恒哥哥:“请一天假没事的,小恒,工资只扣一百而已,不会多扣的。”

     温绍卓也想这么哄着自己。

     当阿恒哥哥转过拐角,端着一盘草莓小蛋糕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眼中积聚的硕大的泪水,便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往下掉。

     可是他怎么能让哥哥……

     空空荡荡的草莓火锅店里,阿恒哥哥的声音忽然欣喜地响起。

     可单子一来,消息一出,温绍卓拿着平板笔,一下就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果然……阿恒哥哥对自己的赞美都是出于兄弟滤镜吧。像他那样糟糕的画风,根本不会有人愿意花钱来约的吧。

     他试着说服阿恒哥哥,可是不论他怎么说,阿恒哥哥都是坚决地不愿放假。

     他是不是其实只要能够满足老板的要求,让老板能够满意地收稿付钱,也就够了?

     温绍卓本能地拿起平板笔,靠着经验与肌肉记忆快速地在平板上落下颜色。

     他急急忙忙地抱着平板跑到前台,只见哥哥现在脸蛋通红得像被煮熟了一样,很没精神地用手撑着额头在闭目休息。

     在他的记忆里,生病又不开心,身体又不舒服……哥哥肯定也是这样的吧。

     温绍卓一怔,他猛地发现,哥哥的脸颊不知道为什么红得有些异常。

     要是他连约稿单子都接不到,难道他要让哥哥一个人承担三千块钱的月薪压力吗?

     他握笔不动整整三个小时,终于崩溃得忍不住用双手抱住脑袋。

     可他此时丝毫不关心这件事情。

     温绍卓茫然地垂下头,目光落在自己那一周都没动笔的画稿上。

     温绍卓缓慢地反应了两秒钟时间,忽然起身将手掌贴到了哥哥的额头上。

     日子就这么过了一周时间。

     他只是闷头熟悉着平板画画,努力地让自己板绘水平追上自己的手绘水平。

     温绍卓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拉住哥哥。

     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过久的低声争执依旧吸引来了边上的员工。

     阿恒哥哥一听这话,着急地就跳了起来:“哎呀!我说了不用请假的,我没问题!这个月的全勤奖我肯定能够拿到的!咳、咳咳咳……”

     温绍卓眼中下意识积聚的泪水被吓得立马想要向回收去。

     阿恒哥哥疲倦地睁开双眼,目光在虚空中呆愣片刻,才终于聚焦落到他的身上。

     温绍卓睁大眼睛:“哥哥……你发烧了!”

     温绍卓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这时候应该怎样做是对的,如果按照以前他上学时的规律,发了烧,那学也是该接着上的。

     可他越是着急,这眼泪就落得越快。

     与他们第一次去时一样,阿恒哥哥去上他的课,而他则偷偷跑去旁听艺术学院的课。他学着阿恒哥哥每天放学之后给他讲授总结一天的课程一那样,将自己旁听的课程试着总结教给哥哥。

     温绍卓知道自己现在不应该露出任何不确定的表情。他紧张地抱着平板,用自己最为肯定的语气,小声说道:“哥哥,我的画画完啦!有稿酬在,哥哥你可以放心请假了!”

     如果……如果他能将这三张画画出来,哥哥是不是就不用那么撑着了?

     阿恒哥哥被吓了一大跳:“阿绍?!”

     没错,店里。

     ……阿恒哥哥为了这份工资,可是连周末都没得休息!

     很难受吧?

     他还试着学着阿恒哥哥生活、工作。

     又是三个小时眨眼而过,三幅直接与约稿主题一一对应的画作,就这么完成了。

     就在刚刚那一刻,他忽然才意识到一件事情——哥哥的工资正好三千,如果请假要扣钱的话,只要一扣,哥哥的工资就不够三千了!

     今天晚上店里见不着客人,他便坐到了墙壁角落的空位上。这地方无论是前台,还是进门处,都没法直接看到。

     虽、虽、虽、虽然他、他不是那么敢、敢和顾客讲话,但、但、但、但是为了减轻阿恒哥哥的负担,他也是可、可、可以、可以……

     温绍卓不知道这些画的效果如何。

     温绍卓的脑袋被哥哥捧了起来。

     温绍卓便也开心极了。

     阿恒哥哥找了个草莓火锅店店员的工作,因为没有经验、年龄还小,店长便只让他负责前台的收银工作。

     就在这时,边上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等到下了课,他则会与阿恒哥哥一起去到店里上班。

     温绍卓吓得从椅子上拔坐而起!

     温绍卓大脑空白地握了一周的笔。

     话没说完呢,哥哥就干哑地咳嗽起来。

     他是不是其实并不用非得画个完美的画稿交给老板?

     阿恒哥哥的声音很是沙哑:“……阿绍?”

     要不……他也应聘一下店里的店员好了?

     既怕有人喜欢他,又怕没人喜欢他。

     温绍卓就这么突然地被赶鸭子上架了。

     店员、店长都被吸引来了目光,可阿恒哥哥丝毫没有注意他们,非常开心地将手机拿给他看。

     可他的头发还短,也从来没有扎过头发,第一回扎起小揪揪,笨手笨脚地弄了十分钟都没弄好。

     最后还是阿恒哥哥从他手里拿过皮筋,帮他理好了头发再给他扎的小揪揪。

     温绍卓并不知道自己的画究竟能值几块钱。

     可他知道,自己现在必须要将阿恒哥哥哄回家,好好请假休息几天……对了,还要拿出一部分的钱,带哥哥去看医生!

     他一手紧紧握住阿恒哥哥的手掌,努力回忆着阿恒哥哥平时哄他时候的模样与语气,尽力地模仿着阿恒哥哥的模样。

     轻声细语、声音微颤:“阿恒哥哥别担心,我们、我们这个月肯定能将三千块钱赚到手的!哥哥你瞧,阿绍也能赚钱啦!”

     第 169 章   稿费

     温绍卓终于成功说服了哥哥。

     阿恒哥哥精神不济,他便主动帮着哥哥收拾背包,他动起手来有些笨手笨脚的,没有哥哥平时收拾东西那么利落,费了些时间才全将东西全部收回到包里,背在自己肩上。

     他忍着心底里的畏惧和紧张,认认真真地向店长和店员们道谢告别,牵着阿恒哥哥出了草莓火锅店。

     四月初的晚上仍有凉意,温绍卓紧张地为哥哥扣好外套的最上面一粒扣子,生怕哥哥在自己手里被风吹得烧得更重。

     可风还是侵扰了阿恒哥哥。

     阿恒哥哥被吹得清醒了些。

     哥哥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笑了起来,脸蛋红扑扑的:“啊,今天竟然反被阿绍照顾了。”

     这会儿正在十字马路口。

     温绍卓紧张地将哥哥往自己身边拽了一下,不敢让这发烧如醉酒的哥哥自己穿越马路。

     他牵好哥哥,细声细气地交代哥哥:“阿恒哥哥跟紧我,忍一忍,我们很快就能到家啦。”

     阿恒哥哥生起病来很安静,乖巧地被他牵在身边,应着:“好。跟着阿绍。”

     还能担起他们半个多月的饭钱。

     他好像,总算对它们拥有了一点点的控制权。

     十几个小时之前,哥哥与他还因为请假一天便会失去一百块钱,而焦虑得不敢请假、睡不着觉。

     可当他认认真真地带着哥哥穿过大街小巷,警惕地注意了一路的车辆,将烧得大脑有些迷糊的哥哥安全带回了家里,测了体温,喂了退烧药,额头上敷了湿毛巾,辛苦地把阿恒哥哥拉扯到床上之后。

     温绍卓紧张而认真地盯着他说:“阿恒哥哥今天不许去上班!”

     阿恒哥哥面色红润,一时间让人分不清这面色究竟是情绪高涨还是发烧所致。

     却见阿恒哥哥想到些什么,一下变得精神许多,对他说道:“对了,阿绍,你是不是还没体会过拿稿费的感觉?来来来,快把画稿发给哥哥,我给老板传过去,如果顺利的话,阿绍很快就能拿到自己的第一笔稿费啦!”

     阿恒哥哥这会儿刚刚苏醒,还烧着低烧,精神也没能完全恢复,可气色比起昨天晚上还是好上不少。

     程焕臻疑惑地瞥了眼父亲,自然而然地跳过了这堆莫名其妙的问题。

     甚至就连老宅与公司的一应事务,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他都处理得少了。

     温绍卓怔怔地坐在哥哥床头,有这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生活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温绍卓这一连串的话语说得又快又急,中间在奇怪的地方磕巴了几下,就像是努力将课文背得滚瓜烂熟,却因为紧张而临时忘词的学生一样。

     温思恒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是能让阿恒哥哥休息整整六天的钱!!

     程昭睿:“她多大啦?家哪儿的?做什么的?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哦你别紧张,我就是看着天气太好,顺嘴问一下你,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一天天、一轮轮,程焕臻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奇怪的魔咒锁在了这间屋子里。

     他不想让这样狼狈的姿态被小叔看见,却又想见小叔想得连梦中都全是小叔。

     可是,只是短短十几个小时过去。

     过往二十多年,他这儿子就跟榆木脑袋一样,别说是谈恋爱了,估计跟女生都没说过几句话!

     完成画作的理由已经抵扣了今天的假。

     ……话又说回来了。要不是自己太过无能,阿恒哥哥又怎么需要这么忙碌地无休上班,以至于忙得发起烧来呢?

     接单的画师id也是哥哥亲手取的,名为“绍恒”。一个好名字,就像他与阿恒哥哥并排站着一样!

     怎么这最近的恋情就跟坐了火箭一样……就连他这个天天住在家里的爹,都没发现儿子是什么时候开始谈上的!

     不过这样自夸式的惊喜只持续了短短不到三秒钟时间。

     温绍卓着急了:“一百块钱!阿绍、阿绍多画几张画补上这份钱好不好?哥哥你的烧还没退,就休息两天吧!”

     温绍卓紧张忐忑地将画稿传给阿恒哥哥,只见阿恒哥哥操作两下手机,很快就欣喜地对他说道:“老板在线!阿绍快瞧,老板好像很满意……老板确认收稿了!还是超级大好评!”

     也能抵上他们将近十天的房租钱。

     程焕臻整整半个月的时间,都没有出门再去找小叔叔。

     闻言,阿恒哥哥露出一丝犹豫的表情:“不去上班?可是上一天班那可是一百块钱!”

     当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温绍卓正挂着重重的黑眼圈,坐在他的床边。

     他与阿恒哥哥一起生活的时间并不长,总是觉得阿恒哥哥就像是无所不能、无坚不摧一样,可厉害了!

     阿恒哥哥请一天假扣一百块钱。

     阿恒哥哥哪怕还在发烧,精神起来也是如此振奋人心。

     温绍卓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或许有些太过自恋。

     这一切发生太快,过于顺利,以至于当阿恒哥哥兴奋地将他拽坐到床头,用力朝他眼前塞着手机,让他亲眼见证这一幕时,温绍卓其实都没怎么反应过来。

     可他没想到,原来阿恒哥哥也会生病。

     这心里着急好奇的感觉,就跟随时随地有根羽毛在胳肢窝下挠着他一样。

     三百!那可是三百!阿恒哥哥工资的十分之一!

     如果每个月都能有老板找他画十五张画,那他岂不是……完全可以养着自己与哥哥,永永远远地住在外面了?!

     ……

     阿恒哥哥一下不满极了:“打错什么?打错阿绍的画挂这价格还挂少了呢!”

     温思恒慢吞吞地眨了下眼,露出笑容:“啊,哥哥知道阿绍没有问题的。不过阿绍在紧张什么?”

     温绍卓的心情不由自主地随之松弛、微微安心下来。

     原来……他也不是完全不能帮得上阿恒哥哥的忙啊。

     要是明天、后天阿恒哥哥不愿意请假休息,那他又应该用什么理由来劝哥哥?

     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温绍卓声音发紧、语速颇快地说道:“阿恒哥哥,昨天晚上我都查啦,网上说发烧最好能休息个三五天时间,这样才能更好地恢复体力、避免病情反复。”

     程昭睿:“你看今天这太阳多好,天空多蓝,说到这个,听说最近有个女生和你走得很近啊?那是什么人啊?”

     他抓耳挠腮地想要知道,儿子最近究竟是怎么回事?

     完全陌生的APP页面。

     温思恒:“唔……”

     在他画完那三幅稿件之前,阿恒哥哥甚至都不敢为了生病请假!

     自半个月前起,他就发现自己有些不太对劲。

     程昭睿当然发现了儿子这些天的异常。

     温绍卓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阿恒哥哥。

     原来阿恒哥哥也会需要他的照顾。

     这六百块钱可以让哥哥拥有请假六天的底气。

     温绍卓觉得自己像是这辈子从没见到过这么大的钱一样。

     温绍卓眼睛一下瞪得极大,什么聊天窗口里的情绪,都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自那天起,只要一想到要去找小叔,他就需要先去解决一番。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从那天晚上父亲提醒他先去卫生间自己解决的时候开始。

     老板……这是在因为收到了他的稿件而感到开心吗?

     他的账户金额,就忽然由零变成了六百。

     ……六、整整六百?!

     温绍卓不可置信地捂住嘴,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换算。

     温绍卓对于这份情绪的接受有些滞缓。

     其中他只用了三个小时,快速地画出了这三张画。阿恒哥哥更是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将图传给老板。

     温绍卓茫然地看着屏幕,只见聊天窗口左边那方激动地刷着一行行文字,大多是些没什么具体意义的内容,例如“啊啊啊啊”,例如欣喜亲亲、欣喜抱抱的表情包,例如在“下次还来”之后那长达三四行的感叹号。

     阿恒哥哥努力地侧身撑起身子,温绍卓立马上前,扶着哥哥帮他坐起来。

     阿恒哥哥的情绪一起,就忘了自己还在发烧,睡衣外套都没披呢,就手舞足蹈地向他比划着规划起美好的接稿未来。

     温绍卓惶恐地问:“六、六百?!哥哥,这、这钱是不是老板打错了?后面是不是多了个零啊?”

     他心不在焉地吃着晚饭,苦恼地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该找个医生看看,不然这都严重影响了他去找小叔的日程安排了!

     他的生活、他的世界,好像终于有那么一点能够属于他自己。

     见他醒来,温绍卓欣喜地蹲到床头,轻声喊他:“阿恒哥哥,你醒啦!”

     多、多少?!

     他还看到了自己账户上的金额数目……

     温绍卓本以为阿恒哥哥会很难说服,就像昨天下午那样。

     这样,就……能够被满意吗?

     哥哥得意洋洋地打开橱窗给他看:“阿绍你瞧,现在挂的这两百价格,还只是试营业的价格呢!等阿绍接个五六单要是没有问题,那这价格就该往上涨了。嗯……我想想,先涨到三百?”

     挠得他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就连原本十分期待的一期省外综艺都懒得去参加了,直接任性地推了工作,天天想方设法的蹲在家里,偷偷打听儿子的情况。

     可他没想到,阿恒哥哥惊讶地眨眨眼睛,竟一下笑了出来。正午的阳光正好,阿恒哥哥的脸颊也微微红着,这一笑,便像是世界上长得最好看的苹果一样,温绍卓光是瞧着,就心生欢喜。

     他还没反应完这对话栏中迸发的情绪,阿恒哥哥就已经强行地拽着他的眼睛,给他看了更多的东西。

     或者说……以往他从未拥有“能让哥哥整整休息六天不工作”的底气。

     温绍卓对阿恒哥哥这话中的逻辑有些茫然。

     看。哥哥没有刚刚那么难受了。

     他一遍遍地想要挣脱魔咒逃离,又一遍遍地狼狈失败。

     解决之后,一旦他想要重新准备出发去找小叔,他便需要重新再去解决一番。

     他的功劳!

     ……自己这三幅画究竟值多少钱,三张加起来能有一百块钱吗?

     阿恒哥哥笑:“好嘛,哥哥又不会故意要阿绍担心,阿绍不想让哥哥上班,那哥哥今天就请假好了。怎么,阿绍难道觉得哥哥会不乐意休息吗?阿绍昨天都将三张稿件全画完啦!”

     三张六百,再画十二张,他就能挣到三千块钱!

     他很快知道了自己接单的这个平台名为“面画师”。

     阿恒哥哥看上去比他开心多了。

     “所以阿恒哥哥这几天安心休息,不用担心工资的事情,我、我已经掌握了快速画稿的办法,只要再有人来约稿,我一定可以尽快把稿子画出来!”

     可是他的画明明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昨晚为了赶时间,他只按照老板的要求简单地将画面呈现了出来……

     他似乎……也能拥有一些生存的能力。

     如果他想让阿恒哥哥明天、后天也都在家里好好养病,阿恒哥哥的工资就得被扣整整三百块钱!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忽然震动一声。

     那是草莓火锅店店长。

     店长:[老板,小恒今天发了烧,刚刚被他弟弟接回家去。]

     店长:[我看人家孩子挺不容易的,想给他多放两天假,您看成么?]

     第 170 章   探望

     在程焕臻拿起手机的那一刻,程昭睿就在悄悄打量儿子的神情。

     瞧瞧这拿手机的速度,瞧瞧这解锁屏幕的速度,手机对面的还能是谁?那当然是他尚未谋面的儿媳妇吧!

     程昭睿心跳如鼓,他不动声色地伸长脖子,试图偷看一眼儿子的手机。

     然而,还没等脑袋上升到合适的高度,只见儿子面色一变,椅子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哗啦声,儿子放下碗筷站了起来!

     程昭睿一惊:“这么晚了,你要往哪儿去?!”

     儿子看上去有些着急,碗筷一撂,身子还没彻底站起,脚步就已经迈了出去。

     程焕臻快速地答道:“有点事出门。爸爸,你自己吃吧,晚上早点休息,再见。”

     程昭睿:“??”

     程昭睿大惊失色!

     他嘴巴都来不及擦,急忙起身大步冲上前去,途中撞歪了一把椅子,这才抓住了程焕臻的手臂。

     程昭睿:“等等,你等等!今天晚上不回家过夜了?那你想去哪儿过夜?我告诉你,八字没一撇的时候可别把人家女孩子……可别被人家女孩子骗上床啊!”

     程焕臻犹豫:“可是……他发烧了。”

     可是阿恒哥哥的目光又是那样的鼓励,他不由得想起自己想要学着变成阿恒哥哥模样的宏大愿望。

     他礼貌地对着温思恒颔首,带着医生来到床前,同样坐到床边上。

     阿恒哥哥说:“遇到事情,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腰背挺得直直的,就跟他的嘴唇一样直。

     可温思恒一直没醒,温绍卓还要待在卧室里照顾哥哥,他便只好找了借口等着。

     小叔的模样一瞧就是还烧着。

     程焕臻不由得想起在他追着小叔的那些天里,小叔总会在晚上这个点附近出面将让他赶回家来。

     ……晚上无约寻找会扣印象分?

     小叔……不喜欢在夜晚被他找上吗?

     温绍卓最终努力地鼓起勇气,轻声应下:“好的,哥哥。那……哥哥等我回来。”

     温绍卓:“噢……”

     温思恒惊讶:“天哪,焕臻哥哥,这怎么好意思?”

     程焕臻面无表情地僵持了半分钟时间,总算极不乐意地用着古井无波的语调出了声:“哦,不用谢。你们独自离家在外漂泊不容易,经济实力有限,我理应多照顾照顾你们。”

     程昭睿着急:“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夜宵都快吃完了!这点出门?人家主动约你那另当别论,可要人家没约,你自己跑去找人家,指不定打扰了人家休息,在人家心里会扣大分啊!”

     门开,门关,屋内终于就剩下了两个人。

     ……可这医生明明是他从家里带过来的!

     程昭睿努力地教着:“好将军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你们这种关系还不稳定,那步步都得走好咯。中间但凡走错一步,都有可能走不到最后。”

     那一眼清清淡淡。

     程焕臻见到小叔这个模样,本能地就想上去给小叔伸一把手,带着他坐起身来,让他靠到自己肩头,然后哄着小叔张口吃药。

     他勉强地重新坐回椅子上,将外出寻找小叔的时间延到了第二天早上。

     温绍卓声音很弱,紧张地向他打招呼:“你好,焕臻哥哥,阿恒哥哥已经醒了,要现在进来吗?”

     程焕臻几乎已经忍到了极限。

     温绍卓还轻声细语地与小叔说着些什么,哥哥长、哥哥短的,程焕臻听着,心情就有些……不太高兴。

     医生附和:“嗯嗯嗯,对对对。”

     他不知道,他不想想,他不想试!

     光是这么一见、一想,他的身体立马就要自己动起来。

     小叔还是小叔叔的那一年,他的身体也不是很好。

     温绍卓甚至还要小叔亲自工作赚钱养他,更不好。

     温绍卓担心哥哥因为不好意思而拒绝看病,他立马又贴到阿恒哥哥的耳边,小声说道:“哥哥,家庭医生的能力一般都很不错,你就让这位医生哥哥看一看吧!”

     小叔眨了眨眼,做了一副背着他的模样,又用气音悄悄地跟温绍卓说:“别怕,阿绍,要是不想和商家说话,那就改用外卖喊他们送来。”

     可程焕臻知道,那就是在威胁他。

     小叔的笑意在温绍卓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回到小叔身上的时候,重新变得纯澈起来。

     忽然被这声音惊醒,温思恒像是吓了一跳,骤然睁大了眼睛,目光茫然地在屋里游离两秒,总算聚集到了来人身上。

     小叔的新任弟弟细声细气地对他说着什么感谢的话语,程焕臻冷漠着脸,一句都不想听,一句都不想应。

     进门短短三秒钟之内,程焕臻面不改色,嘴唇毫无表情地拉成一条直线,心中自己打了个3:0K.O.出来。

     他的脸颊像是傍晚被烧红的晚霞,将小叔的整个人都染成了热热的、红红的模样。

     程焕臻似乎看出了他的不解。

     程昭睿将儿子拽到身边,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这种时候,你可不能就这么鲁莽直接地跑去找人家!爸教你,今晚你好好准备准备,明天早上带着司机、医生、带好礼物和烧退休养期间适合用上的东西,一起去找她!”

     他有些疑惑,不知道程焕臻是怎么知道哥哥生病的事情,也不知道程焕臻怎么会这么上心地甚至将家中的医生也一并带来。

     温绍卓还是紧张,还是怕,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陌生人单独相处过了。

     程焕臻被说服了。

     程昭睿苦口婆心地劝着儿子:“听爸的,爸的经验肯定比你丰富多了,这可都是当年我用血泪总结出的道理啊!”

     他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惊讶地问:“焕臻哥哥,你怎么来了?”

     他拘谨地谢过焕臻哥哥,带着莫名的忧愁来到阿恒哥哥的卧室里:“哥哥,焕臻哥哥来看你了。”

     没有瞪他,也没有凶他。

     程焕臻的听力一向不错,一字不落地将这悄悄话听入耳中。

     程焕臻从进入卧室开始,他的目光就被床上那蜷缩的人影牢牢吸住。

     小叔收回目光,对着温绍卓说道:“阿绍,你看焕臻哥哥难得来我们家做客,一会儿你去外面买些饭菜回来吧。”

     他有些慌张地看向哥哥,双手忍不住紧紧抓住哥哥的手臂。

     可这话说都说出来了,哥哥只能哄着他,对他打气:“阿绍你瞧,医生哥哥很温柔的,跟着他走就行了,去那儿挑点你喜欢吃的东西。”

     就这他出屋开门这短短的时间里,温思恒已经将人缩回了被子里。被子从外面看起来圆鼓鼓的,一瞧就知道被子里的人把双腿都缩到了胸腹的高度。

     程焕臻向前的势头一下就停顿了下来。

     话音刚落,小叔眼里一下就荡开了笑意。

     但他不应,边上认认真真回答着医生问题的小叔就会若无其事地掀起眼皮来瞥他一眼。

     温绍卓茫然地想着,外面的人们心肠有这么好的吗?

     这一等,就从清晨等到了正午时分。

     大约是终于见着他的不开心了。

     他很早就到了别墅门口。

     论起给小叔当家人,也是他先来的!

     他询问的时候,小叔没有应下,反倒是温绍卓一开口,小叔就点了头。

     第二天天一亮,程焕臻就迫不及待地抓了家里的医生、司机往B大附近赶。

     程焕臻:“?”

     双眼无法视物的时候,更是隔三差五就会生一点小病,发烧自然也在其列。

     温绍卓连医生都还没给小叔请,不好。

     程昭睿一拍大腿,眼睛瞪得可大了:“大半夜发烧,她的父母家人肯定在边上陪着呢!这时候你去算怎么回事?见过父母了吗你就去!”

     两人的身影刚刚离开视线,程焕臻的身子就紧紧地绷直起来,蓄势待发。当两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他便一分一毫都再忍不住,倾身向前,几乎就要扑到小叔的身上。

     程焕臻沉默了大约有五秒钟时间。

     温绍卓没有他会照顾小叔,不好。

     可抛除掉父亲前大半段的奇怪发言不谈。

     他失落地敛下眼睛,说:“你说得有道理,爸爸。”

     温绍卓一句“那就外卖”就这样被卡在了喉咙里。

     然而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只见温绍卓已经坐到了小叔床边,往床头坐下,面带忧愁,手掌亲昵地与小叔的额头直接相贴。

     可他不敢与外人多讲话,一肚子的疑惑就这么永远地憋在了肚子里。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温绍卓将程焕臻带入了家中。程焕臻的身后跟着一位医生。温绍卓止不住自己的目光一直悄悄地往那医生身上瞥。

     温绍卓推开门时,温思恒的眼皮正努力地挣扎在睁合之间。

     那目光似乎能够穿透他的言语,见到他的心脏,而其中笑意则像是在笑着他这理由编得太假。

     当他再次敲响别墅大门,别墅开启,温绍卓又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时,脸色看上去比起清晨时候已经精神许多。

     他疑惑地看向父亲,父亲这两天的发言总是非常奇怪,牛头不对马嘴。

     程焕臻心情又糟糕了。

     小叔要是扣了他的分,那会变成什么样?

     阿恒哥哥悄悄地对他眨了眨眼睛,用口型说道:别怕,阿绍。

     程焕臻面不改色地向他解释道:“今天我和医生来这边有些事要办,听说思恒发了烧,就顺道过来了。”

     他认真地对温思恒说:“你好,思恒,现在感觉怎么样?今天我正好到这附近谈工作,顺路给你带了点药品和补品来。”

     这些行为上一次做,还是一年多的时间之前。可现在回忆起来,他的身体似乎仍然保有当年巨大的行为惯性。

     他心想那可不行,转头看向刚刚开完药的医生说:“你跟绍卓一起去吧,多买点好吃的回来,别让他们出钱,他们刚刚搬出家里,起步不容易。”

     小叔慵懒地靠在床头,五指张开,抵在他的胸口,不让他再往前去。

     小叔扬眉问:“干嘛呢?”

     程焕臻眉眼浅淡,声音有一点委屈。他说:“小叔,你看,他照顾不好你。他不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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