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 就是成亲了而已。”
他轻轻移开目光,眸底染上阴翳。
前世。
林扶摇也如今生一般,从寒雾山秘境回浮生岛后,便于昭阳殿前被众人审判, 押解入狱。
只不过, 那时还没有她自异世而来, 原本的林三小姐逮住机会,火上浇油,使尽法子磋磨, 他与林扶摇其他麾下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带着人从牢狱中逃出去。
此后,他们受林氏家主通缉,陷入数不尽的追杀,险象环生, 他效忠在侧,与其他人一路护送, 暗中蛰伏, 终于筹谋到足够的反杀的势力。
只不过,今生有些事变了。
林见微拙劣粗陋地筹谋着将林扶摇放走,而林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还为她遮掩,甘心放虎归山。
林三小姐没有嫁给心中的如意郎君高定之,以替父兄笼络高家一脉的势力, 反而是林氏少主娶了高家之女, 结成姻亲。
可算算日子,以林扶摇的手腕, 今生比前世的境遇好太多,玉山林氏怕是快要变天了。
“你这个回答太敷衍了吧?”林见微瞪着一双澄澈分明的眸子, 没好气道,“如今我们还在浮生岛上,林氏少主成亲这种大事,随随便便跟人一打听便能知晓诸多细节,你不说我去问旁人便是。”
常潮生拉住她抽身欲走的袖子,神色无奈。
“是高惜时,高定之的胞姐,三年前成的婚。”
林见微闻言一愣,脑中灵光乍现,不知想到了什么,实在憋不住笑出声来,“当初与阿姐分别时我不过随便说说,怎么他们为了笼络高家还真将大哥出卖了!”
“不卖他难道卖你吗?”
常潮生语气实在算不上好。
明知不是同一个人,可一想到前世便是这张脸,这副躯体,欢欢喜喜披上嫁衣,金粉钗环,十里红装,在九州四海众仙家的见证下嫁给了高定之……
他意难平。
“你又生气了?气性这么大?”少女挑眉看他,言笑晏晏,“我对高定之绝对没有别的意思,这不是及时跑路了吗。”
“你多跟我说说大哥和大嫂的事呗,高惜时是什么样的人,你认识她吗?她不会是被迫出嫁的吧?”
“不知道。”常潮生抬步混入攘攘人群。
送亲的队伍敲锣打鼓,新郎打马过长街,意气风发,接到了那一顶摇啊摇,摇尽少女缠绵心事的花轿,喜婆笑着给凑上前去的小孩儿发喜糖,好不热闹。
“你等等我。”林见微追上他的背影,“反正如今我们也在浮生岛上,不如悄悄去玉山看一眼……之前错过了大哥的喜宴,怎么说我也得去把礼品补上。”
眼前浮华万千,旧事纷扰。
漫天乱飞的思绪一瞬间停滞,忽而,她脱口而出,“这六年,也不知阿姐过得如何。”
尾音拖着长长的叹息,带着她自己都未觉察的喟叹。
这世道似乎对女子颇有些苛刻。
遥泽王氏众人迫害亲女,逼王添羽抽仙骨助胞弟修行,玉山林氏众人同样算计林扶摇的婚姻,还妄想以此从她手中夺去权柄。
寒雾山的上古秘境吸纳了鬼新娘的怨气,构造出如此一个可怖的阴婚拜堂幻境,就连最最开始,路川城中百家巷,出租给她院子的王大婶,因家中男人伤重在床,也免不了受流言蜚语打扰。
玉山权变,波诡云谲。
她由衷希望林扶摇能保重自身,博得一方立足之地。
就像王添羽那样,孤身从遥泽嫁入玉山,筹谋多年,在各方算计中站稳脚跟,还培养出了一个名扬四海,天资不凡的女儿。
又像王大婶那样,一副泼辣的性子,强健的身体,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就算是没有碰到她,想必也能靠自己将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昔日,在玉山,她与林扶摇稍稍熟悉之后便常到明珠院串门,那偌大一座华丽的院子,院子主人最常待的地方,不是打坐室便是练剑房。
还有寒雾山同行,林扶摇于林中击杀成群凶兽,那一套惊艳世人的剑术,招式凌厉又利落,似白虹经天,霜花缀日,收剑入鞘时铿然一声脆响,衣袂翩然,半点不染俗尘。
她那样的人,有天赋又勤勉,有能力又有野心,筹谋算计,通透人心,表面上知礼节,识大体,进退有度,实则骨子里全是孤绝傲然,睥睨天下,就像是……生下来就该去争,去抢,去搏一个众人臣服。
似天上皎皎明月,若是坠落泥潭,多可惜啊。
“哎哟——”
思绪乱飞的后果就是撞上前方的肉墙,林见微揉着被撞痛的额头,被人稳稳托住手臂。
“看路。”
“谁让你忽然停下来。”她撇撇嘴。
常潮生垂下眸光定定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最终轻轻捋顺少女头上差点缠在一起的发带,半晌才开口,“你想去玉山,那走吧。”
“嗯?我们一起?现在?”
方才看大反派一副犹豫不决的纠结模样,现在忽然答应得这么干脆,着实让她有些不适应。
“那你想何时走?”
林见微摸着下巴拧眉思索片刻,一抬头,目光已不自觉被街上挑着担子卖饴糖的老翁吸引走了,“明天再走吧,我们好不容易重聚,今天好好玩一天!”
“听你的。”
她飞快拉着常潮生顺着人流追过去,忽然没头没脑蹦出一句,“哎对了,前世没遇到我之前,你是不是喜欢阿姐?”
“没有。”常潮生答得斩钉截铁,就是太过决绝,以至于听起来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脸色臭得可怕。
仿佛将那个名字和“喜欢”这个词联系在一起,是种莫大的晦气。
他对林扶摇,着实没有什么好感,甚至称得上厌恶。
今生,林扶摇被囚无尽狱时,利用林见微对她的姐妹之情,还利用林氏与高家的联姻意向,变相胁迫他不得不助她逃出牢狱,否则林见微没有离开林氏的契机,甚至极有可能因为两氏联姻而被林续授意困在玉山。
前世,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更是不必说,一个许诺助他复仇,转头又因为更诱人的利益临阵倒戈,背叛他的无耻小人!
“没有?”林见微一脸狐疑,又盯着他看了两眼,“你脸上怨气这么重……难道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她现在有点后悔在往生境中没有从故事最最开始看起,这样还能看到前世常潮生在遇到她之前经历了什么。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这样也很好,少在虚无的往生境中耽搁时间,就能早点出来跟他见到他,让他少等自己一点。
“你不知道?”
“不知道。”她摇摇头,大致说了一下自己在往生境中所见所闻的时间跨度,紧接着一脸好奇,“所以,前世你跟阿姐之间……”
“你想知道?”
“快说快说!”林见微两眼放光,恨不得当街掏出瓜子坚果和小板凳听他慢慢讲。
常潮生冷笑一声,“从前怎么没有看出你好奇心这么重。”
“你到底说不说,不要吊我胃口!求你了!”林见微刚想去拉他的袖子,转头怀里便被塞了一包方糖。
糖块切成长条状,厚薄均匀,表面涂着一层粉末,她拿起一块放入口中,蔓延开丝丝的甜,却不觉得腻。
常潮生向身形佝偻的老翁付过钱,拉着她继续在街上闲逛,秋风吹散午后残留的燥热,吹远了那一阵热闹的鼓锣,他踩着飘零的枯叶,缓缓讲起前尘往事。
身侧人影匆匆过,浮光万千。
嘴里的饴糖品着品着渐渐尝出些苦味,林见微朱唇紧抿,一直听到他前世流落永夜城,心里仍不得劲。
“唉,吃糖吃糖。”林见微将怀里的纸包塞到他手中,轻轻一叹,“原来前世还有这么多事啊?你,你也是辛苦了……”
虽然所谓的书中剧情早已经偏得十万八千里,她也料到常潮生和林扶摇前世不一定有什么爱恨拉扯,却没想到……偏差是偏差了,却也不算偏得太离谱。
常潮生居然被林扶摇整得这么狠,只差临门一脚就能报仇雪恨,消解执念,却没想到反手就被人出卖给仇敌。
伤,太伤了。
“她不是好人,日后离她远一点。”
“嗯,阿姐她吧,就是……唉……”林见微实在说不出辩解的话。
现在细想,说不定为了谋划那半块镇海引,林扶摇从一开始便算计上了常潮生,故意扶持他变强,好让他能够有威胁鲛人王族的资本。
她简直比常潮生这么个大反派更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么一对比,倒是衬得常潮生都单纯善良了几分……
啊不是,到底谁是大反派啊?
“不过,前世你不也杀了她,还……”血洗了林氏满门。
后半句话实在算不上愉快,林见微没有说出来,“就勉勉强强算……扯平吧。”
常潮生冷脸塞了一块方糖到她嘴里,“所以这辈子我们躲她远点。”
“知道了知道了。”林见微嘴里被塞了一口方糖,便含含糊糊应声,忽而眉头一蹙,神色恹恹,“那最后大哥和爹……他们会死,对吗?”
“他们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第62章 相约游历
“是, 是。”她讷讷点头,“二姐筹谋那么久,又那么厉害,前世没有我帮忙也能安然从玉山抽身, 今生她还是会赢的。”
常潮生止住脚步, 回过身, 隔着一臂之遥的距离凝眸看她。
“那你想如何?”
若是可以……若是可以,他真希望时光倒流,回到前世的路川城, 林见微初来乍到,不知前尘过往,就不必牵挂旁的人,一切已尘埃落定, 他们自由自在,就去游历四方。
她日日开心, 常展笑颜, 操心院中草木,一餐一饭,无聊的时候就施展法术逗弄街头巷尾的黄狗和小孩儿。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我也不知道。”她轻声叹, 风沙太大,模糊了眼前的街景,人影迷离, 她的心便也跟着颤了几颤, “我希望阿姐如愿,也希望大哥安好, 却知道他们绝不可能坐下来握手言和……算了,就别插进去添乱了。”
从寒雾山回来后, 玉山情势波诡云谲,阿姐被囚,连带着往昔支持她的势力也被一一清算,不知多少人因此受到迫害,亲友离散。
大哥若是败了,下场也是一样。
“别想了。”
“也是,不想这些烦心事,回去看看说不定就放下了。”林见微吸吸鼻子,飞快将这些不愉快的事抛之脑后,主动上前揽住他的手臂,“走,那边有表演杂技的,我们去看看!”
两人从午后逛到乌金西坠。
暮色氤氲时回到客栈,郎才女貌,分外登对,一路惹来不少人好奇打量的目光。
点燃烛火。
林见微飞快卸下常潮生动手装点得花里胡哨的头饰,懒懒散散扑到榻上,卷着被子,长长呼出一口气,“啊,舒服~”
“起来喝点水。”
“谢啦。”她从善如流接过,天青色瓷质茶杯上绘着竹纹,缓缓向上冒着氤氲水汽,小心啄一口,温度刚刚好,仿佛洗去一身的风尘,格外熨帖舒服。
夜深了。
常潮生解了外袍与她和衣而眠。
修炼到如今,他早不必睡觉,只是抱着怀里的人会觉得格外安心,白日里的惴惴与恍然,常常惊悸,分不清现实与幻梦,到此时才终于像是落到地面,踏实了些。
她真的回来了。
又重聚了。
他再也不要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常潮生,而今你拿到了鲛人族手上的镇海引,也报了昔日之仇,等我们从玉山回来……九州四海,天地辽阔,我们行走江湖如何?若是累了倦了,就找个小城定居,若是歇够了,就继续走。”
“你从前一个人看过的风景,我陪你一起重新看一遍,如何?”
常潮生将怀中的人拥得更紧了些,深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难得平静下来,浅淡的雏菊花香充盈在鼻尖,大抵是今日被街边摆摊的大娘拉着推销花茶的时候沾染上的。
轻轻应声。
“好。”
短短一个字,叹息一般,被清风携着吹过万水千山的距离,终于轻轻地,小心地,落到林见微耳畔。
他阖上眼,唇角微勾。
何必去管爱意几分,只要人在他身边就够了,所有妄想招惹、伤害她的人,他都会除去。
翌日。
二人休整一晚便出发朝玉山去。
浮生岛靠南,哪怕入了秋,岛上群峰丛叠,依旧是一片深沉的绿色,一层盖过一层,群雁南渡,掠过一碧如洗的长空,转眼消失在白云尽头。
两人并不着急赶路,常潮生拗不过林见微的坚持,放慢速度陪着她,看她在空中御剑而行,美名其曰练习跑路技巧。
傍晚时分,二人才晃晃悠悠入了一处城池歇脚。
林见微灵力耗损颇多,一身疲乏,打着哈欠跟着常潮生后面进入客栈,看他跟掌柜的付过房钱,一边活动手腕筋骨一边抬步跟着小二的指引上楼。
休息一晚。
清晨结束打坐,她肚子恰好饿了,目光一扫,常潮生还在运转功法,不想打扰他,便轻手轻脚站起身,还没走出两步,身后的人倏然睁开眼,厉声质问,“你想去哪儿?”
“啊,去,去吃饭……”她吓了一跳,连忙转身,“看你在修炼,不想打扰你来着……”
常潮生眨眼间便瞬移到她跟前,烟消雾散,眉眼间压着不安,飞快牵住她的手,“一起。”
“一起一起。”林见微连忙安抚他的情绪,“你不用这么紧张,这青天白日的,又在客栈里,绝对不会出什么事。”
“以防万一。”
“好好好,听你的。”她无奈应下。
常潮生这是恨不得将她别在裤腰带上,走哪儿都想带着,一会儿都不能忍受她跑出他视线之外,太过不安。
罢了罢了,来日方长,以前的创伤总会被慢慢抚平的。
一番梳洗后二人才出门。
款款步下楼梯。
林见微伸手抓住在风中乱飘的发带,看向常潮生的眼神颇为幽怨,“你非要给我梳发打扮,还弄得这么花里胡哨……”
天知道当她看到常潮生将那一大堆衣服首饰摆出来让她选的时候,她有多难以抉择,从上衣到裙摆,甚至发髻头饰,繁复又华丽,色彩和样式都完美戳中她的喜好!
只是后面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常潮生简直比她自己还热衷打扮自己,兴致高昂,折腾发髻样式和妆面,跟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抓着不放。
最后给她弄出来一个好看是真好看,张扬也是真张扬的行头。
“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就是下次可以稍微那么……低调一点,一点点。”林见微伸手比划,“总让你花时间……”
“我乐意。”
林见微暗暗咬牙,好好好,把她当成洋娃娃打扮是吧,下次换她也来施展一番拳脚!
楼下人声喧嚷。
“二位客官早,这边请。”店小二手脚伶俐,提着热气翻腾的茶壶迎上来,笑得热络,抬步为两人引路。
水墨绘就的山水屏风隔开空间。
路过一扇春景图时,林见微脚步一顿,下意识拉住常潮生的袖子。
眉头轻蹙。
听得屏风后面传来隐隐说话声,大堂里嘈杂,声音盖过声音,哪怕她五感机敏也听不太清晰,只听得见几个破碎的词语。
心中不妙。
“他们在说玉山林氏?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哎哟,二位有所不知,今早上才从那些仙君口中得知,说是那玉山变天了,这仙家的事,咱们也不清楚。”
店小二引着两人落座,倒上热茶,雾气氤氲,没一会儿就有人将点的菜送上来。
“别走,你再细说。”林见微将人叫住,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
“多谢客官!”店小二飞快将银钱收好,嘴皮子一张一合,跟倒豆子一般,“据说是当年被赶出玉山的林氏小姐回去了,弑父杀兄,大逆不道,如今靠着雷霆手腕已经坐上了家主之位。”
“什么?”林见微脑子一懵,磕磕巴巴,“原,原先的家主和少主都死了吗?”
“这……”店小二挠挠头,“消息传到这边来,七分真三分假,小人也说不清楚啊,姑娘若想知道得更清楚,不如去问问旁的仙君。”
“我知道了。”她挥挥手让人离开。
“先吃饭吧。”常潮生夹了一个包子放到她碗中。
“不行不行,吃不下去,我们现在就出发,去玉山看看,说不准人还没死。”
她囫囵对付几口早饭,旋即风风火火跑到柜台处退房结账,又拉着神色淡然,事不关己的常潮生出门。
“快快快,跟紧点。”
“擦擦嘴。”少年递出一方帕子。
林见微三两下将手里吃了一半的包子解决完,接过帕子擦了擦嘴,就被常潮生拉到人流稀少的巷子角落。
“上来吧。”他站上飞行法器,朝她伸出手。
林见微刚一坐好,法器嗖一下凌空而起,刹那间就将熙熙攘攘的早市甩出去老远,回头望去,只望得见攒动的人头组成密密麻麻的小黑点。
“你能不能等我坐稳了再飞!”
“不是你一直催促快点走?”常潮生挑眉看她,似笑非笑,一双长腿在这小巧的叶子舟里伸展不开,看起来着实憋屈,“你对别人的事还真上心。”
“他可是我哥,关心一点也是应该的。”
“这可不一定。”
“什么?”林见微一副见鬼的表情,正襟危坐,“虽然我从异世而来,但这具躯体跟林戈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你别无理取闹!”
常潮生随手将两块灵石扔进法器中,飞舟搅动起长风,掠过林梢,惊扰一片飞鸟,鸣叫阵阵,扰人心烦。
“那你在从前的世界……可还有亲朋?”
是否终有一天会抛下这里的一切,便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没有缘由地离开,让他穷尽世间异术邪法,百年千年也搜寻不到踪迹。
常潮生薄唇紧抿,别过脸,藏起眼底漆黑不见底的阴鸷。
“没有。”林见微轻轻摇头,“我是孤儿,从小便不知道父母是谁,还好有许多朋友,他们都对我很好。”
“怎么了?”她掀起眼帘,周围飞速倒退的景色模糊成虚影,唯常潮生那一张脸,目若朗星,唇若润玉,“你这副表情,是怕我哪一天忽然就回去了?”
第63章 留下一命
“放心吧, 不会的,我在原来的世界不小心死了,借尸还魂来到这里,连神女都说不清其中缘由。”
“能重新活一次已经是天大的造化, 哪能死了又活, 活了又死, 反反复复,次次都那么好运?”她微微一顿,眉眼弯弯, “再说了,你还在这儿,我怎么舍得离开,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你最好说到做到。”
“当然, 我何时骗过你?”林见微拍着胸脯保证,只差没有指天发誓, “之前被迫分开的不算!”
常潮生闻言神色稍霁, 被她三言两语轻易哄好。
山海广阔,一舟以渡。
浮生岛上气象万千,层云丛叠, 林见微极目远眺,只要越过底下这一片瘴气横生的密林,再翻过最高处那一峰断崖山便能见到玉山地界层层叠叠的群峰, 深深浅浅, 高低起伏。
只是望山跑死马,晨风一起时雾气涌动, 从高处向下看,只看得见一片白茫茫的海, 青白交杂之中偶尔会迸出几抹一闪而逝的光,似有精怪妖物活动。
林见微盘腿而坐,纤细的指节漫不经心把玩着一根金簪,凤凰鸟口中衔珠,圆润明亮,熠熠生辉,几片流速垂下,一拨弄,叮当作响。
灵识探入,她一件件取出宝物查看。
愁眉不展。
如今林戈和林续生死不明,玉山具体情势如何也不明朗,林扶摇和王添羽究竟将事情做到何种地步……
她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吗?到底是偷偷潜进去还是光明正大回去?万一人没死,她能把人捞出来吗?
之前背着林戈偷偷摸摸放走林扶摇,现在又要背着林扶摇偷偷摸摸搭救林戈?合着他们兄妹俩神仙斗法,她一个小菜鸡夹在中间受气?
服了,毁灭吧!
或许是她面上恨得咬牙切齿的表情太狰狞,一时惊动了在对面倚着船身百无聊赖看风景的少年,便见他神色戏谑,眉梢上挑,“怎么,被苦瓜精附身了?”
“没事。”她摆摆手,“就是在想怎么探听到更多消息。”
“交给我。”
“嗯?你有什么办法?”林见微闻言支棱起来,上下打量他一番,“难道你在玉山有自己的眼线?鲛人族是不是……暗中筹谋想要杀上浮生岛,攻占人族的领地?”
常潮生闭了闭眼,深深呼出一口气,“少看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陆上有山川草木,灵脉绵延,海底也有自己的风光,虽然比不得陆上繁盛恢弘,但也不差。
鲛人世代居于深海,偶尔到陆上来也只是存着烧杀抢掠的心思,抢一些天材地宝,金银玉器,不会在陆上久居,割地占城,之前勾结陆上的魔宗打劫东州陈氏就是这样。
昔日,当镇海引完全被鲛人族把控时,呼风唤雨,无所不能,陆上临海的大小仙门世家,万千生灵,深受其扰,浮生岛上更是不得安宁。
“行吧。”林见微讪讪收回目光,默默将脑子里那人妖殊途,立场对立,虐恋情深的剧情赶出去,“那你有什么办法?”
他笑而不语。
林见微撇撇嘴,不再追问。
今日她起得早,昨夜里又打坐吐纳,修炼上头,没有休息好,这一叶小舟晃啊晃,周遭景色模糊成虚影,整个便如同落入万花筒中一般,催眠得很,索性放宽了心,脑袋一点一点,靠着船身打起盹。
常潮生取出毯子为她盖上,她趁势将脸埋进一片柔软中,舒服喟叹一声便严严实实裹进被子里,眼一闭,晒着秋日里和煦的暖阳沉沉睡去。
目之所及,他只看得见少女半片白皙的额头,光洁细腻,头顶几缕碎发在风中打着旋儿,发带缠在一起,迎风颤抖,漂亮得不像话,教他一时失神。
小舟之下。
密林中有妖兽攒动,不少法力高强的大妖盘踞于此,各占山头,碰上路过的修士,说不定会看人下菜碟,实力弱的便打劫一番,常潮生唤出沧澜神杖一路跟随,这才没有被冲撞。
掠过重重瘴气,刚好翻过断崖山。
入了夜,正是云开月明时。
皎皎月色下,一阵劲风挟迷离似雾的妖气袭地而来,飘散的白烟遮住一叶小舟,三分动荡,惊扰了盘腿打坐的少女。
“怎么了?”
林见微目光掠过,叶子舟正好停在断崖山顶部,清辉遍地,绰绰月光下从那峭壁后缓缓飘出来一道清丽绝尘的人影。
风姿绰约,美艳无尘。
“稀客呀稀客。”
女妖的嗓音空灵中夹带四分魅惑,尾音似一弯钩子,媚气横生,身后六根长长的尾巴招摇似水底游曳的海藻,毛茸茸的白,在月下张牙舞爪,强悍的妖力蔓延到整片山头,画地成牢。
“你是谁?”林见微被那一张美艳绝伦的容颜晃得出神,因没有感知到杀意,心思松懈三分,又看常潮生那副泰然自若的做派,更是心安不少。
女妖忽而凑上前来,眨眼间挟着林见微的下巴,脸贴着脸,吐气如兰,六条随风摆动的狐狸尾巴几乎将她牢牢缠住,极尽魅惑缠绵。
林见微心中骇然,未及做出反应,常潮生面色冷然,明晃晃的不悦,毫不客气地一掌将女妖挥开,目含警告,“别碰她。”
狐妖撇撇嘴,目若秋水,盈盈晕开潋滟的水光,又嗔又娇,“上次找我讨要情蛊,竟是没舍得用出去。”
她啧啧两声,意味不明,半是揶揄半是嘲笑。
连个普普通通的女修都拿不下,还想着要靠种情蛊作弊,真是白瞎了鲛人族那一副好皮囊,结果,现在都六年了,就是情蛊也没舍得给人种,啧啧,废物。
“情蛊就是你给的?”林见微满头黑线,总疑心是不是这狐妖把常潮生给带坏了,差点将她误伤。
狐妖指尖冒出一簇白雾,刹那间,一把绣着花鸟的折扇自手心徐徐展开,活灵活现,更衬其面容妖冶,她娉娉袅袅转了个身,风姿绰约,媚骨天成。
月白的清辉落到艳丽却不艳俗的绯红色薄纱衣衫上,夜风一吹,飘飘然似九天仙子,真是又艳又仙,矛盾的气质融合得浑然天成,格外抓人眼球。
“一只情蛊算什么,我这儿可还有不少好东西,姑娘……要不要看看?”
“不,不必了。”林见微讪讪收回盯着人家出神的目光,干笑两声,不用脑子想就知道她口中说的好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好吧。”狐妖颇为遗憾,目光落到常潮生脸上,“传信邀我出来相见,有何贵干?总不能是带着你的爱侣到我面前来炫耀吧?可真是耽误了我与百花楼里的公子吃酒。”
常潮生拂袖间收起叶子舟,径直忽略她眼波流转间的戏谑,抛出一个青花小瓷瓶,“找你打听玉山的事。”
“啊呀,还知道给我带东西。”狐妖调笑着收下见面礼,继续摇着扇子,莲步轻移,在丛石间寻了块平整的地方缓缓坐下,“玉山的事可多了,你想听什么?”
林见微双眼冒光,飞快接话,“大哥,啊不,我是说家主和少主都还好吗?”
“家主,啊不是,瞧我……”扇子半掩桃花面,她媚眼如丝,“林氏前任家主已经死了,兵起当日便被诛于昭阳殿前。”
“不过……”她话锋一转,“倒是不知那心狠手辣的年轻家主也有心软的时候,念着昔日情分,倒是留了她兄长一命。”
“真的吗?大哥还活着?他在哪儿?”林见微闻言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虽然便宜爹没了,但至少便宜哥哥还在。
“三小姐这可是为难我了,真想知道……”她眼波流转,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身后六根狐狸尾巴摇啊摇,简直勾人,“不如你二人自己回去看看。”
“好吧好吧。”林见微挠挠头,巴巴凑到狐妖跟前,“那大嫂呢?也一同被关了吗?高家如何了?”
她还记得当初林扶摇无意间提过,高定之的姐姐高惜时先天体弱多病,高家偏向林戈,想来也一并败落了,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也不知道她身体好不好。
那狐妖听她这么一问,脸色精彩纷呈,纤纤玉指顺着自己尾巴上的毛,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怎么了?怎么了?”林见微的心又悬起来,“难道是受不住打击……”
天哪,那大哥也太惨了吧,先死了爹,又死了老婆,现在自己还从昔日荣光加身的林氏少主沦落成了阶下囚。
“没有。”
“那……”林见微话还没说完,脖子上勒得慌。
常潮生拎着她的衣领将人拉开,离那只一看就爱拈花惹草,四处招惹风流债的狐狸远一点。
“别拉别拉。”林见微扶正衣领,没好气瞪他一眼,转过头眼巴巴等着狐妖的下文。
“高家满门被囚于无尽狱等候处置,除了高惜时。”
“嗯?”
林见微嘴唇微张,还没问出口,女妖倒是先解答了她的疑惑,“她一直暗中效忠于新任家主,如今大局已定,她不必再遮掩,已是功名加身,大权在握。”
“林扶摇入主昭阳殿,论功行赏……想必她这些年借着少主夫人的名头暗中帮衬过不少,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第64章 齐聚
林见微一时无言。
这么看, 林戈好像更惨了……
一直被枕边人算计,如今是大势已去,一朝跌落入尘泥,亲友被诛的被诛, 下狱的下狱。
“行了, 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并问了吧, 这个点……百花楼里正热闹,可别耽误了我的事。”
狐妖收了扇子,山巅一阵风刮来, 撩动青丝缱绻,月下她身影迷离,作势就要离开。
常潮生摆摆手将人打发了,眸底三分阴鸷, 十足的憋屈。
“唉?”林见微眼睁睁看着烟雾消散,没能将女妖叫住, 转过头看身边的少年, 眉心狠狠一跳,不明所以,“怎么了?你怎么这副表情?”
“走吧, 你不是想找林戈。”
“啊?”林见微被他牵着手,踩着清辉如雪,遍地白霜, 后知后觉愣愣跟上, “我是想找他,但我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去?”
常潮生压下心底的烦躁, 双眸中寒光乍现。
当年他夺了半块镇海引,养好一身伤后踏上浮生岛寻林见微踪迹, 林扶摇当时正受林氏追杀,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了他的消息,刻意前来相见,两人打了一个照面。
对方许以重利,欲向他“借”半块镇海引一用,他断然拒绝。
临别前,他只记得她别有深意,淡淡扔下一句“会有你心甘情愿给的一天”便拂袖离去,一袭胜雪白衣,身影翩然,端得是不染纤尘,高不可攀。
只是说话时浅抿一口千年春山难寻的灵茶,眸光向下,长睫覆影,敛去了眼底算计的光。
那时他不以为意,如今,还真是……
前世,林扶摇未免夜长梦多,手腕狠辣,毫不留情斩杀了林续父子,生怕多生事端,今生,又怎么可能因为什么所谓的兄妹情谊,留下林戈一条命……
“你想什么呢?”林见微出声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走吧,去见林戈,林扶摇怕是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林见微一张嘴想细问,只灌进了满嘴的风,常潮生手臂一身,紧紧揽着她的腰,眨眼间,如入无人之境,两人已到了玉山昭阳殿前。
唉,不是?结界呢?
林见微摸着手里的林氏身份玉牌,一脸惊疑不定,她也没用玉牌打开结界啊,几年不见,常潮生已经这么厉害了吗?说上山就上山了?
按理来说,玉山刚刚经历过一场兵变洗牌,怎么说也该戒严……
“三小姐。”
“谁?”
她蓦然回身看去,不过眨眼间,大殿外层层围满了人,修士们肃然而立,衣袍招风,抬步向前,不知不觉便将二人困在最中央。
“严梨。”林见微认出了她的脸,正是当初忠心追随在林扶摇身侧的伴读。
六年岁月倥偬,眼前的少女早不是当年在寒雾山秘境与他们并肩携手斩杀妖兽的青涩模样。
被时间留下的,只她一人而已。
“好久不见了。”严梨唇边挂着淡淡笑意。
林见微因这突如其来的陌生感一阵眩晕,心生惶恐,眼前的一切……于她而言不过是几个时辰,几天的变化,而他们却已经走出了数年,历经坎坷,走到了而今她无法理解的陌生地步。
如何不让她头晕目眩?
她舔了舔干涩到僵硬的嘴唇,下意识退后半步,被一只温厚宽大的掌心稳稳托住,“别怕。”
常潮生冷眼扫视过众人,带着林见微转过身,便见昭阳殿中缓缓踱步出一道熟悉的高挑身影。
自下而上,从摇曳的裙摆到她腰间的封带,削葱根似的手指上戴着那象征家主权力的碧绿指环,一举一动,凛凛然不可侵犯,威压甚重。
“小妹,好久不见了。”
“阿姐……”
“不必紧张,我知晓你们要来,特意在此迎接。”林扶摇唇边勾似有若无的笑,温声宽慰,目光一转,落到常潮生脸上,“常潮生,你可是要来履行约定。”
“嗯?”林见微讷讷偏头看向常潮生。
难道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常潮生已经提前联系过林扶摇了?不应该啊,就这么一段路……约定又是什么?
常潮生轻嗤一声,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泛起滔天寒意,连周遭的风都要避其锋芒,“我不来,你便会放过我吗?”
半块镇海引一日在他手中,林扶摇便会一日不肯松懈地咬着他,上古神器一旦合二为一,便能威慑四海,力压叛臣,她也可坐稳了现在的位置,教人心服口服。
可他当初也因这半块镇海引吃了不少苦。
当年碧波汪洋上,若非有东州陈氏鼎力相助,布下弥天剑阵,长老陈澜弯弓搭箭,颠倒了日月星辰,差点陨落了本命法器,才博得一线生机。
沧澜神杖亦随他战至力竭……至遍体鳞伤,九死一生后终于从那群鲛人手下夺下了半块镇海引。
“这是什么话,本君还能明抢不成?”林扶摇眉梢微挑,一抬手,身后昭阳殿中便被押出来一个血人,手脚缠着镣铐,步履蹒跚,浑身狼狈。
“大哥!”林见微悚然一惊。
被粗暴押解出来的犯人赤着脚,月白色的衣衫上满是血污,破烂不堪,玉冠破碎,鬓发散乱,手脚腕骨处伤极深,隐隐可见白骨森森,与当初那意气风发,名扬四海的林氏少主判若两人。
“大哥你没事吧?”林见微冲上前去将挟制住林戈的两人赶开,堪堪将人小心扶住,这才摸到了满手的血,刺目的红。
林戈侧过脸,唯那一双眸子亮得逼人,只在见到林见微时动容三分。
“小妹,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管。”他挥开她的手,手腕上锁链哗啦作响,听起来就让人头皮发麻。
林见微手指摩擦,晕开温热的血,身后丛丛目光如匿在暗夜中的鬼魅,冷不丁窥视着,却又那么毫不避讳地照在她身上——
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饶是她再迟钝,都反应过来。
长风过境时吹动昭阳殿上流光溢彩的灯笼,转啊转,在地上投映下五彩斑斓的影子,抬眼看去,她盯着林扶摇时目光如炬,“阿姐,你这是何意?”
林扶摇对上她复杂的目光,又惊又怕又怨,却又带着些许隐秘的由衷而生的高兴,似是为她欣慰,反倒教她迷茫了。
她这个小妹,似乎比她以为的……更有意思。
敛尽眸底颜色,她面上波澜不惊,却不自觉放缓了语气,“兄妹一场,本君也不愿赶尽杀绝,不过想要将人带走,就拿镇海引来换。”
她说后两句话时目光正对着常潮生,独独对着他,眼底隐隐透出威胁肃杀之意。
今夜,他既然敢单枪匹马带着林见微到这昭阳殿前来,不将半块镇海引留下,便别想再轻易走出去。
常潮生早知道这一点,可他还是来了,便是默认了这一场交易。
那便摊开了说,不必再藏着掖着。
“不。”林见微眉头一蹙,下意识拒绝。
她本能地不愿常潮生用他辛苦拼了命得到的东西为自己的私欲买单,“阿姐若想要神器,别的也可以,玉山已有半块镇海引,何必……”
常潮生上前按住林见微的手臂,阻止她将那根来历不凡的金簪暴露出来,“好了,她想要,我给便是。”
“你……”
“无妨,半块镇海引而已。”常潮生抬手劈开束缚着林戈手脚的锁链,一拂袖将他推到林见微身边,“你先带人离开,狐妖白辛在玉山下接应,我一会儿来找你。”
“可是……”
林见微心里堵得慌,一边是林戈,一边是常潮生,一边是态度强横的林扶摇,以及……听从于林扶摇的百千修士,看似漫不经心堵在这昭阳殿前,其实每个人站位有讲究,暗中已摆成阵法,生怕让他们挣脱了这天罗地网。
“走吧。”常潮生拍拍她的肩膀,俯身凑到少女耳边,掐诀传音,“若觉得亏欠,日后你有的是机会,慢慢……回报给我。”
林见微轻轻一侧头撞入他光芒闪烁的眸子,瞬间面颊绯红,跟煮熟的龙虾一般,扶着林戈的手轻轻一颤,带着人飞也似逃开,差点脚下一个踉跄。
身后众修士得林扶摇首肯,缓缓让开一条道。
常潮生眸光淡淡,看她的背影落入一片暗夜,飘出了视线外仍不肯收回,只等着玉山脚下的狐妖白辛给他递消息确认两人安危。
镇海引一日在他手上,林扶摇便会一日盯着他不放,今日不拿,早晚会挑别的时间在暗中下手,对他下手倒也罢,就怕会对林见微下手。
既如此,倒不如这次顺水推舟,救下林戈,也让林见微承他一份情。
“本君就爱跟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林扶摇的目光也追着那两道点墨般的背影,脚下一动,裙摆流波,月色下更是清冷似九天仙子,唇边衔三分笑意,对他的识时务颇为满意。
常潮生深深呼出一口气,眸光阴冷,气势分毫不输,“家主能从我这儿拿走,也最好有本事守住。”
“你如此舍不下小妹,专心要守着她,这些小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林扶摇拿捏住了他的命门,自然有恃无恐。
常潮生闭了闭眼,不再言语。
第65章 疏疏如残雪
“大哥?大哥你没事吧?”
林见微扶着林戈踏上叶子舟, 刚一坐定,便发觉身边的人浑身脱力,已是进气少出气多。
她连忙翻出一粒丹药给他喂下去,一摸额头, 烫得吓人。
“没事。”林戈摇摇头, 清冷月辉下一张脸惨白如纸, “你不该掺和进来,镇海引来历不凡,你今日欠常潮生如此大的人情, 只怕他日后缠上你……”
“大哥,你省点力气。”林见微飞快朝他体内渡灵力,这一探才惊觉他已被废了通体修为,更是心乱如麻。
她跟常潮生的事, 一时也与林戈说不清楚,有没有镇海引这档子事都不妨碍常潮生已经缠上了她, 思及前世种种, 别说将人甩开,只怕她刚有点想法,对方就能当场发疯给她看。
“咳咳咳咳——”林戈闻言咳得更厉害, “这些年你失踪……平安回来便好。”
今日一遭,不仅是看在林见微的面子上,也是常潮生有意想帮他。
当年常潮生得了半块镇海引, 被鲛人族追杀, 九死一生,同时还没忘寻找林见微的下落, 他听到风声,一边气愤他无用, 刚离开浮生岛不久便与小妹失散,一边还是暗中派人提供庇护。
“嗨,我福大命大,能有什么事,别说了,我们下山了。”
林见微回头再望一眼那至高处的山巅,一片灯火恢弘,琼楼玉宇,流光溢彩,仿若天上宫阙,凡人近身不得。
叶子舟飞过丛山和密林,飞过漫无边际的暗夜中点点的灯火,终于飞出了这一片被林氏占据的地界。
远远的,又见到方才那六根狐狸尾巴张扬招摇的女妖,正与林氏弟子对峙,半边身子落在阴影中,抱臂而立,美艳不可方物的一张脸上满是不耐。
“还不快点。”她朱唇轻启便是一阵抱怨的催促,又娇又嗔,“本以为没我什么事了,转头又让我来接人,再耽误下去,天都该亮了。”
她可还念着百花楼新来的俊俏公子,等着晚上去一亲芳泽。
“来了来了!”
林见微热情招手,叶子舟放缓速度,稳稳停在地上,她扶着林戈起身,正欲随白辛一同离开,忽而身后飘来一道轻轻柔柔的女声。
“且慢。”
回身看去,清白月色下娉娉袅袅站着位身姿瘦削孱弱的女仙。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如今不过秋季,她便已拥了一身雪白的狐裘斗篷,月华落肩头,恰洒在那斗篷毛领上,恍惚一眼,似闪着寒芒,生生给她镀了一层柔光,愈发显得高不可攀。
风稍大一些,整个人便似弱柳扶风,单单往那儿一站,旁人便生怕说话的声音大了些,扰了她的清净。
皑皑如松上雪,皎皎似云间月。
林戈恍惚中回过神,服用丹药后,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胸口那生涩的痛淡去不少,他站直身,轻轻颔首,眉眼间淡漠无尘,“惜时。”
“保重。”月光似的人微微屈膝,盈盈一拜。
林戈掀起眼帘看她。
多熟悉的一张脸,朝夕相对三年,一千多个日夜。
闲暇时他们曾举棋对弈,黑子与白子在棋盘上杀得有来有回,那时他便知她多智、聪慧、机敏,世间大道万千,独独钟爱一个算学。
他劝她慧极必伤,她一笑置之。
到而今才忽然明了,脑海中一片片串联起了往昔那些被他无意中忽视的细节,万千思绪却都已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保重。”他躬身揖礼,还是昔日那一副翩翩贵公子的做派,只是夜风竟也吹得他一副凡人之躯遍体生寒。
直起身,两两相对无言。
到底还是林戈先开口,“而今才知你胸怀不拘于小情小爱,往昔委屈与我做一场夫妻,是林某唐突,还请女君见谅。”
语罢,转身离去。
一点清泪洇湿和着斑驳血迹的衣领,消散无踪。
高惜时退后半步,林下月光漏在身上,光辉斑驳,在鼻翼一侧打出抹深浅渐变的黑影,双眸含情,似是悲悯,便这般目送那一道稍显狼狈佝偻的人影转身离去。
笼在广袖中的一双白玉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秋夜里微微发出细汗,一股寒意从脚下广袤坚硬的石板里沿着血液流淌的脉络蔓延至头顶。
是风太大了,让沉疴旧疾卷土重来。
“走了。”狐妖看林见微盯着那病秧子出神,一根尾巴抽到她背上,愣生生将她思绪拉回来。
“啊走走走。”林见微被抽得一个趔趄,讪讪一笑,飞快跟上。
她这嫂子还长得挺好看,清清冷冷的,却不似林扶摇那般尖刻到锋芒毕露,而是一双眸子装着寒潭千尺,深藏不露,气质弱柳扶风,却也拒人于千里之外。
带着些……带着些天机算尽,看破红尘的超然。
只是——
只是那最后的一眼,她看向兄长的眼神,怎么就无端让她品出些哀伤呢?
罢了,何必多想。
到底与他们也没什么关系了。
白辛以妖力卷着兄妹二人飞快遁离这是非之地,又媚又艳的一张脸庞上难得露出些面对麻烦事的憎恶。
林见微小心睨着她,耳畔风声呼啸,没想到这狐狸姐姐看起来漂亮优雅,做起事来当真狂野,她两只手死死抱着林戈,生怕狂风刮在身上,给他掀飞了出去。
“怎么了?”
“身后有人跟着。”白辛轻啧一声,看向林戈眼神颇为戏谑,“昔日意气风发的林氏少主败在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手上倒也不奇怪。”
“咳咳咳——”一身狼狈的男子剧烈咳嗽起来,狂风如刀割,哪怕小妹一直用灵力小心护着他也着实不好受。
林见微听得满头黑线,看林戈脸色越来越苍白,真想变出第三第四只手出来捂住他的耳朵。
先是大势已去,如今都火烧眉毛了,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可别打击她这便宜哥哥的自尊心了。
“那怎么办?能甩开吗?”
“可以。”她懒懒散散应声,并未将追在身后的小尾巴放在心上, “常潮生托我来办这事,可真是找对人了。”
白辛显出原形,六尾白狐抖了抖耳朵,四只脚爪下凭空生出云彩,乘云踏雾,浑厚的妖力分出几抹,如寒光乍现,流星飒踏,猛地四散分开,直击身后追兵的面门。
趁此时,她飞快带着两人遁入浮生岛上无边密林中。
落入瘴气,山林连绵,等摆脱了狐妖幻术的追兵跟上来,早辨不清方向,也寻不到消失不见的人。
林见微忙着照看林戈,大气不敢出,眼睁睁看一片绿林撞入眼帘,又眼睁睁看白狐掐诀遮去他们身形,七拐八拐带他们进了一座灯火辉煌的城池。
正巧巧就是玉山脚下最繁华的榕城。
在林氏管辖范围之外,却毗邻而居,是南来北往的修士聚集交易之地。
躲到这儿来,简直是在林扶摇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唉?怎么进榕城了?不会被发现吗?”
“姐姐我可是百花楼的老主顾,放心吧。”狐妖推开楼阁上一扇紧闭的雕花小窗,落到屋内,眨眼间化作人形,摇曳生姿,“行了,你二人安心在这儿呆着,我还有要事处理。”
说罢,她身后一根毛茸茸的尾巴擦过林见微的脸,暗戳戳揩了一把油,转过身,扭着腰推门离开,好一个风情万种。
林见微后知后觉摸了一把脸,狐狸娉娉袅袅都走远了,她鼻息间还能闻到那沁人心脾的香粉气味。
“咳咳咳——”
“大哥,你没事吧?”她回过神来,连忙看准了块厚实漂亮的针织地毯,扶着林戈就近坐下,“丹药服下好受些了吗?”
“无碍。”林戈摆摆手,胸口还是一阵一阵地痛。
林见微连忙起身将窗户阖上,隔开穿堂而来的冷风,霎时间屋内安静下来,再听不见喧嚣的风,撩动起紫粉色纱帐,凭空卷来一室魅惑的香。
她又在四壁贴上隔音符箓,做好一切,这才长舒一口气,提着裙摆跪坐到厚实绵软的地毯上,抬手轻探林戈额头,缓缓渡入灵力。
“大哥,你这一身伤……”
“不碍事。”
“确实不碍事。”林见微收回手,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花颜舒展,“还能治,只是等养好了经脉,修炼就得重头来过了。”
林戈轻轻嗯一声,似乎对她的话不感兴趣。
“怎么了?”林见微脊背一僵,心里忐忑不安,此时才后知后觉心虚起来,脑袋耷拉下去,“之前在无尽狱,我跟常潮生放走……”
林戈摇摇头打断她的话,“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不必再提,就算没有你也不妨碍她走到今天。”
“真的吗?”她闻言顿时扬起头,双眸晶亮,喜上眉梢,“大哥不怪我?那我来给你治伤吧,这样药效发挥得快些!”
说罢,不等人反应,她飞快抓起林戈的手将自己的灵力渡过去,还顺手掐了个法诀,清理干净他这一身的狼狈。
温和的灵力似涓涓暖流,一点点将那大补的丹药化开,融进骨血,很快,肌肤之伤结了痂,细细密密泛起痒意,只是没多久林见微便收回了手,体内灵力不济,面上挂着尴尬的笑。
第66章 顶天立地大丈夫
林戈睁开眼, 明明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但那通体不怒自威的气势,只一个眼锋扫过,还是看得林见微一阵心虚。
“这六年……你的修为……”
“我知道!修为一点没涨!”她先一步缴械投降, “那不是因为我进了一趟往生境, 蹉跎了光阴嘛……不能怪我!”
“呵。”林戈被她那因受了误会的委屈表情逗笑, 难得心情松快了些,“罢了,你一番奇遇, 安然归来便好。”
“阿兄伤好后打算做什么?要离开浮生岛吗?”
“嗯。”
“那……你日后还会想回来吗?”
“不了。”他轻轻摇头,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玉山已容不下我,我也不愿再多生事端, 害苦了旁人。”
这一场权变,称得上残酷的清洗, 昭阳殿前曾有冲天腥气, 往昔随侍在他身边的亲近之人也已尽数殒命,他们背后的氏族家臣不得不重新站队,向林扶摇投诚。
夫妻反目, 手足相残的事……他看够了,也看倦了。
他大势已去,若再想重新起势, 不论成功与否, 只是白白害更多的人卷进来,复刻这一场流血漂橹的争斗。
“扶摇的心性, 更适合做家主。”他缓缓拢起披散的发,伸手向林见微讨了根墨玉簪子, 固定好,眨眼间便又是当初那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卸下林氏少主的担子,我还可以……做一个游侠吧,从前也曾数次游历在外,结交挚友,降妖除魔,乐不思蜀时偏偏被催着归家,以后倒也没这烦恼了。”
林见微抿抿唇,听出他这话实属强颜欢笑。
玉山是他生长的地方,往昔倥偬岁月,他信赖的朋友,他敬爱的父母,那些喜怒哀乐的记忆,全系于这一地,忽然就要被永远驱逐,再无法踏足……
确实令人难受。
“做游侠好啊,自由自在,潇洒不羁,日后兄长你行侠仗义,名扬江湖时可别忘了给我传信,我与常潮生一同去恭喜你。”
“好。”
林戈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小妹这一张脸,顾盼神飞,从脸型到眉眼,实在是太像父亲了,看来教他忍不住心中伤怀。
“咔——”
窗户处忽然一声轻响,惊扰了屋内跳动的灯花,常潮生携一阵冷风翻身落入屋内,目光扫过这一看就不怎么正经的装潢,脸色难看。
他就知道那狐狸的德性,竟将人带来了这榕城最出名青楼。
“你没事吧?”林见微急忙起身迎上去,“阿姐有没有为难你?”
“无事。”
“那就好。”
林见微刚松口气,不料,常潮生目光正巧落到林戈头上那根墨色玉簪上,脸色更加难看,掐了个法诀给她传音,‘他头上那根簪子……你不是说买来送我吗?’
“啊?”
林见微一愣,仰头看看常潮生,又转头看看林戈,顿觉头皮发麻,讪讪一笑,连忙提着裙摆灰溜溜躲到案几前沏茶,抬手招呼两人来落座。
也没忘暗戳戳传音给大反派顺毛,‘哎呀,下次给你买别的,保证比这个好看一万倍!这个就给我哥用一下,行吧?’
常潮生唇边噙着冷冷的笑,并不接茬。
“来来来,喝口茶暖暖身子。”她飞快给常潮生斟上一杯,又给林戈递去一杯,笑得殷切,“大哥也喝。”
林戈看着她这称得上潦草又狂野的沏茶手艺,犹豫了两秒才抬手接过,罢了,学那些条条框框的优雅姿态来本就没什么用,只要她过得开心就好。
抬手,一杯热茶送入口中,还没来得及咽下去,胸间一股暖流猛然向外翻涌,闷哼一声,他哇一声呕出血来,猩红的血沫洒在案几上,白白糟蹋了一壶清茶。
“大哥!”林见微一惊,连忙扶着他查看情况,“是方才服下的丹药药性太猛,常潮生你快帮帮忙。”
红衣少年不疾不徐放下茶盏,对上林见微那一双焦急慌张的眸子,强压下心底的不耐,抬手按住林戈的肩,缓缓渡入灵力。
他对林见微以外的人一向没什么耐心,况且,这人当初还妄图插手他与林见微之间的感情。
思及此,他手下没个轻重,强悍的灵力一股脑钻入经脉中,四处流窜,横中直撞,药性是化开了,就是有些折磨人。
“咳咳咳——”
林戈剧烈咳嗽起来,浑身一阵阵抽痛,白皙的脸爬上薄红,睨了眼身侧的人,暗自心惊,这常潮生还真是记仇得很。
“大哥,你怎么样?”林见微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人顺气。
林戈本来浑身上下就疼,又被林见微这么一拍,他一副凡人之躯,差点没背过气去,只能咬碎了一口银牙,看看事不关己的常潮生,又看看一脸关切的林见微,闭了闭眼,到底没说什么。
“你体内有寒毒。”常潮生停下动作,端起方才喝了一半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林戈暗自松口气,抬手用袖子擦去唇边溢出来的血,神色淡漠,点点头算是承认,“嗯。”
“怎么会中寒毒?”林见微心惊。
寒毒倒是不难解,就是……解起毒来非常麻烦,要用药材堆砌温养,三年五载方能痊愈,修为高些的还能压制,可林戈如今修为尽废,就算重新修炼也来不及,毒发时寒气侵袭,那滋味想想就不好受。
“无碍。”他摆摆手,“惜时体弱,我攀雪峰为她寻药草时不慎被看护灵植的妖兽所伤,养一养便好了。”
“啊?”林见微一时无言,看向林戈的眼神不自觉带上几分怜悯。
以当年林戈的修为和家世,他外出寻药肯定不是孤身一人,连他都未能全身而退,可想而知那守护灵植的妖兽有多凶悍了。
到而今,他家主的位置没捞到,被逐出故乡,真心以待的妻子骗了他那么些年,还留了一身寒毒,也是够凄惨的。
林戈读懂了她的表情,冷冷一个眼锋扫过去,“为兄还用不上你来同情。”
“啊是是是,大哥你真是……”林见微绞尽脑汁,竖起大拇指,“真是……真是胸怀宽广,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这话一说出来,她自己都憋笑憋得难受,赶忙转移注意力看向常潮生,“我们什么时候离开,总觉得在这儿待着不太安全。”
“明日一早。”
“也好。”林见微点点头,看向林戈,“大哥你觉得呢?我们到陆上去,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你重新修炼,解了寒毒,一切就都好了。”
“好。”
常潮生眉梢一挑,拉起林见微的胳膊朝房门走去,“行了,天色不早,别打扰大哥休息。”
“哎,等等等,别急!”林见微扒着门框不松手,朝屋内探出脑袋,隔着屏风只能瞧见戳戳人影,烛火摇晃,“大哥你安心休息,放心吧,一切有我们!”
林戈摆摆手,房门啪一声合上,常潮生牵着她出来,转头便在香粉扑鼻的回廊里撞上几对拉拉扯扯的男女,衣衫不整,相互调笑着取乐,面上满是纸醉金迷的快活。
常潮生在心里又将那狐狸骂了一遍,飞快拉着林见微推门进入隔壁房间 ,面红耳赤阖上房门,隔绝外边的喧嚣。
“脸红成这样……”林见微转过身飞快捧着他烧红的脸,白里透粉,活色生香,眉眼一弯笑出声,“难道是害羞了?”
常潮生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心底火气更盛三分,却不愿落于下乘。
“买给我的簪子转头便送给了旁人,你不该解释一下?明日是不是还打算将我的衣服送给他穿?”
“大哥怎么能是旁人?”林见微笑嘻嘻环住他的腰,将头埋到常潮生胸前蹭了蹭,瓮声瓮气的,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等我们成亲的时候大哥可是证婚人。”
常潮生脖颈处的肌肤被她头顶的乌发蹭得发痒,心也跟着颤了两颤,一股酥酥麻麻的痒意沿着脊背直蹿头顶,整个人被她这么一句话打得晕头转向,措手不及。
“你不准骗我。”他恶狠狠道。
“放心吧,我对你的心意那可是天地可鉴!”林见微乐呵呵牵着他到案几前坐下,常潮生竟就这么乖乖任由她牵着,脑子还是晕乎乎的。
屋内的熏香甜得发腻,显然不是什么正经的香,闻了没一会儿便觉脸上一阵燥热,林见微连忙推开窗透透气。
翌日。
白辛在楼里缠着花魁吃酒,风流快活一整夜才想起自己还有客人没招呼,等上楼来时,林见微三人已整装待发,显然是准备要离开了。
“哎哟,慢走啊,我就不送你们了。”她懒懒倚在门框上,跟没骨头似的,软成一滩水,宿醉后面上带着薄红,香肩半露,妩媚动人。
常潮生冷冷扫她一眼,懒得追究她将人带入百花楼的事,却听白辛低低笑了一声,天生一双含情眼,眸中波光流转,似笑非笑。
“好了。”林戈换好一身崭新的衣服从屏风后出来。
素雅清贵的浅绿色,白色前襟上绣着麒麟暗纹,爪牙狰狞,恰衬得他那一张有些病气苍白的脸莫名的贵不可言,腰间坠着白玉,行走间踢得衣衫下摆簌簌摆动,好似水中游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