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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俯身、靠近。

    那个人站在床边, 像是弯下腰,距离他不过分毫的距离,几乎是贴在他后脖颈上,嗅闻着他的味道。

    阴冷的呼吸落在他后脖颈的皮肤上, 谢春酌被激起一阵阵鸡皮疙瘩。

    谢春酌屏住呼吸, 分毫不敢动一下, 他紧紧靠着傅隐年, 希望能从对方身体汲取力量。

    夜风吹动, 静谧又嘈杂。

    不知道过了多久, 那股窥探的视线消失。

    谢春酌仍然不敢回头, 维持着动作——因为他没有听见脚步声。

    如果那个“人”在诈他呢?要是他一回头睁眼看见一只鬼, 亦或者是一个人,他必定会吓得立刻尖叫, 然后逃走。

    ……当然, 能不能逃走也是一个问题。

    谢春酌惜命。

    他的命很珍贵,不能随意失去。

    他闭着眼睛, 努力放松紧绷的身体,贴着傅隐年,强迫自己入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天光熹微, 窗外黑沉的夜褪去,光线刺破云层, 他才隐隐松了一口气,神经松懈些许,把整个人埋进被子里面,缩起来,不敢探出头去呼吸。

    这一夜过得极其煎熬。

    在身旁的傅隐年微微动了下身体时, 他浑身一激灵,猛地睁开眼,双眼清明。

    傅隐年乍然和他对视,心漏了一拍,随后惊讶:“你醒了?”又看他的模样,蹙眉,“你没睡?”

    谢春酌不想多说,又闭上了眼睛。

    白天给了他些许安全感,足以让他休息片刻。

    傅隐年待在他身边,将人搂进,抚摸后背安抚,之后手机有人打来通话,接通后,谢春酌听见了熟悉的男声,是方助理,汇报的是工作事宜。

    没过多久,傅隐年以为他睡着了,轻手轻脚下床,离开了房间。

    谢春酌把所有被子都拉过来,把自己卷成一个蝉蛹,密不透风,才勉强睡着。

    约莫一点半左右,傅隐年把他叫醒,带着他刷牙吃了午饭,询问他:“你要继续睡还是跟我去老屋?”

    虽是询问,但傅隐年并不赞同谢春酌跟着自己去灵堂,因着谢春酌的精神状态实在不好。

    他隐隐有几分后悔把谢春酌带过来了,可是……

    傅隐年眸色微深,轻轻叹口气,道:“不然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谁料谢春酌却摇头:“我跟着你一起去。”

    没睡好也有没睡好的好处,精神和思绪的迟钝让他没有感到极度的害怕,反而让他想要去探究和克服。

    什么鬼东西也敢来吓他?

    到底是他疑神疑鬼还是确实有鬼?

    要是真有鬼,他立刻就找高僧来超度它!

    怀着这种豪情壮志,谢春酌跟着傅隐年和大舅等人去了老屋。

    上午的时候,傅隐年去过一趟,筹备丧事事宜。

    上了半山腰,谢春酌刚站定脚步,抬头就看见殡葬乐队也到了,站在院门口正说着话。

    大舅看见他们,走过去寒暄几句,给了领头的负责人递了根烟,几人边抽烟边说话,谢春酌不喜欢那个味儿,退后几步,在一旁的石块边透气。

    傅隐年陪在他身边,二人都没说话。

    不多时,乐队开始吹锣打鼓,乐声凄凉又刺耳,哀乐随着风声传播,吹起落叶。

    呼呼——

    谢春酌不由缩了缩脖子,感到一阵冷意。

    一滴雨砸落在额头,谢春酌诧异,仰起头,突然的重量“啪”一下,又落在了眼皮上方,他下意识闭上眼睛,接下来接二连三的雨滴让他迟钝地意识到一件事:下雨了。

    “进屋吧。”傅隐年拉着他的手快步进了老屋。

    踏进屋门的刹那,噼里啪啦的雨声阵阵落下,打在地面像是在执行一场鞭刑。

    回头看去,雨珠练成线,成了雨帘,最后是雨幕。

    整个天地仿佛都被这场暴雨侵袭。

    泥土打湿弹起,土腥味和雨的气味混合,漂浮进屋内,谢春酌收回目光,转身看向灵堂。

    灵堂摆在屋内客厅,因为阿公是昨天去世的缘故,所以今天殡葬乐队以及车子会来把人拉走去火葬,之后守灵守的是衣冠,以免尸体腐烂,形成臭味。

    客厅开了灯,圆形灯泡昏黄不清,白炽灯光线较亮,于是开了两盏,此时光线汇聚,显得有几分奇怪,灵堂上桌子摆了贡品,果盆、花生、糖果,以及一整只杀好煮熟的鸡鸭。

    阿公的黑白照片就摆在上面。

    与谢春酌的想象不同,阿公出乎意料长得慈眉善目,头发花白,五官和蔼,笑着时眼角的褶皱尤为明显,可一点也不丑。微胖,就像是平日里在路边会遇见的散步老人。

    谢春酌以为会做出掐死婴儿事情的老人会长得凶神恶煞。

    不过也是,皮囊总是迷惑人心的。

    照片背后摆放着的就是棺材,谢春酌不想凑近去看,他怕闻到味道。

    殡葬乐队在进屋后征求了大舅的意见,继续吹打着乐器,声音太吵,谢春酌捂住耳朵坐到了一边,拿出耳机戴上,傅隐年则是跟大舅走到后厨说话。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谢春酌心中腹诽,手机播放纯音乐。

    他刚摁好,就发现自己的身边坐了个人,侧头一看,竟然是小金。

    小姑娘今天穿了件灰色卫衣,仰头盯着他,眼珠子晶亮。

    由于昨天的鸡腿事件,谢春酌不想搭理她,于是睨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摆弄手机。

    段驰也发了很多消息过来,装可怜的表情包一大堆,谢春酌怕他追过来坏事,毕竟这可是真小三,于是严令禁止他来,随后又敷衍地安慰了两句,让对方安分守己。

    段驰:[小狗装可怜][小狗摇尾巴]

    段驰:那等第七天的时候,我可以过去接你吗?

    谢春酌没拒绝也没同意,他发消息:到时候再说,要你来的话我会通知你。

    段驰:[小狗点头]

    段驰:好的宝宝,我会一直等你消息的[亲亲]。

    消息不断弹出,小金探头想过来看,没看见什么,就被谢春酌一个手肘顶开,抬头又见谢春酌眼皮微垂,一副不苟言笑的冷淡模样,坐不住般,屁股在椅子上挪来挪去,最后小声地喊:“哥哥。”

    谢春酌没听见。

    她鼓起勇气,抓住谢春酌的手臂,再次喊:“哥哥。”

    谢春酌低头看了手一眼,然后看她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屈尊降贵地摘下耳机,凑过去问:“怎么了?”

    小金估计是真坐不住了,见谢春酌回应自己,就跳下椅子,拉着他的手臂往屋里头走。

    谢春酌奇怪,但青天白日的,也不觉害怕,就跟着小金的步伐走去。

    出了客厅,是一条短走廊,走廊左右两侧分别有房间,没关门,谢春酌看见陈旧的家具,杂物堆放在地上,床上乱糟糟的,有一个房间还有被子,生活气息浓重,估计之前还有人睡着。

    小金把他拉到了最靠里面的一间房间,左右探头,见没人发现自己,才对谢春酌说:“哥哥,我见过你。”

    哀乐还是太吵了,谢春酌只依稀听见她喊哥哥。

    “可以再说一次吗?”谢春酌蹲下来,指着自己耳朵,“靠过来说。”

    有句话叫灯下看美人,但实际上,在昏暗处看人,美有过之而无不及,小金直面与谢春酌近距离面对面,小脸一下就红了。

    她结结巴巴:“……哥哥你好漂亮。”

    “……”

    谢春酌忍俊不禁,还以为小金会说出什么话来呢,原来只是这种夸人的口水话。

    即使听过很多,谢春酌还是摸摸她的头,笑眯眯道:“谢谢。”

    小金咧开嘴笑,然后又握着他的手指往前走了两步,指了指房间。

    “进去吗?”

    谢春酌倒是没什么不能随便进人房间的自觉,不过一般他也没心思去探究他人的房间,此时小金拉着他要进房间,他不免有几分诧异,觉得奇怪。

    他不动,小金却固执地拽着他要进屋,用足了力气都没拉动谢春酌。

    谢春酌从不惯着小孩,想靠墙又怕墙脏,就站在那懒洋洋地说:“不想进去,太黑了。”

    而且一看就知道估计是阿公的房间,本来这两天就瘆得慌,再进去他怕晚上做噩梦,昨晚的事情还没弄明白呢。

    小金见真的拉不动他,装可怜也没用,鼓起脸颊像是要生气。

    谢春酌挑眉,想着她会不会哭,结果对方一松手,竟然直接自己迈过门槛,吭哧吭哧地往里面跑。

    小小一个人,窜进没开灯的房间里面,只有一个隐隐绰绰的轮廓,看不真切。

    那轮廓跑来跑去,像是在找东西,谢春酌起了好奇心。

    他站在门口问:“你要给我看什么?”

    这一问,仿佛给小金助力般,小金很快就从一个半人高的木柜抽屉里面找到了东西。

    蹭蹭蹭跑出来后,谢春酌看见是一副合起来的卷轴,像是画像。

    “哥哥!”小金高兴地蹦起来,把卷轴递给他。

    卷轴是纸质的,应该是为了能保存得更久,前后都涂了一层油蜡,触手有些许光滑感。

    谢春酌不知道小金把这个拿给自己是为什么,他垂眸,见小金期待地看着他,便不由自主地解开系绳,要将其打开。

    卷轴缓缓打开,画面首先露出来的是束了冠的发,画工细腻,颜色清晰,发丝细细画出,恍若真物。

    还没看全,他就知道卷轴里面画的人是个男子。

    不知道画上的人长得怎么样,应当是个美人吧?

    马上就能揭晓了。

    谢春酌打算松开拿着下卷轴木骨的手,结果就这一瞬,卷轴猛然被人抢夺拿走。

    他下意识侧头,猝然对上了一张贴过来,阴沉到几乎狰狞的脸。

    “你们怎么能偷拿阿公的画?!”

    第72章

    大舅的脸色阴沉得吓人, 谢春酌吓得心漏了一拍,僵立在原地。

    看一幅画而已,至于吗?况且这也不是他想要看的,而是小金硬给他的。

    谢春酌反应过来后冷了脸。

    大舅把卷轴卷起来, 还想训斥, 但看见谢春酌往下撇的嘴角, 还是没说什么, 只是说:“阿公的遗物我们还没来得及收拾, 你们最好别靠近, 阿公说过, 这些东西都是要烧给他的。”

    谢春酌讥讽:“那你们也不能打开看吗?”还是说单纯地针对他?

    大舅脸色不大好看, “我们也不会打开看!”说完,像是发了脾气, 不管谢春酌, 转头就走了。

    谢春酌简直要气笑了。

    他恼火不已,低头看惴惴不安的小金, 那股火气对着她又发不出来。

    “好了,出去吧。”谢春酌对她说。

    小金点点头,怯生生地伸手想去拉他,又不敢拉, 最后把手揣兜里。

    谢春酌回到客厅,哀乐还是持续放着。

    他戴上蓝牙耳机, 冷着脸,打开视频软件无聊地刷,直到傅隐年过来,拿着一把破伞带他离开。

    无聊的一天。

    但夜里,谢春酌却做了一个梦。

    梦里日光昏昏, 散发着朦胧的光芒,空气中漂浮着闪光般,他站在一处崖边,四周是山与树,明明身侧就是高崖,一眼望去看不见底,不用想就知道掉下去必定尸骨无存。

    奇怪的是谢春酌并不害怕。

    他看着周遭的一切,反而有一种志满意得之感,仿佛所有的高山,底下的河流与高殿,都是他的所有物。

    直到有人喊他:“卿卿。”

    他回头,看见了一个长相英俊,凤眼薄唇的男人正笑着朝他走来。

    是谁?

    谢春酌不认识他,可莫名的熟悉感又叫他感到迷惑。

    “我妻。”

    又有人喊他。

    谢春酌侧头看见凤眼男人身旁出现了一个人,青衫玉冠,君子风范,眼中带着忧伤,踏步而来。

    “师兄。”还有人喊他。

    这次出现的是个少年人,黑发,眼盲,目光毫无焦距,却又准确无误地“看向”他。

    他们是谁?

    谢春酌站在原地,蹙紧眉头,看着他们一步步靠近,然后……

    “卿卿。”

    耳边传来轻而缓慢的声音。

    有人站在了他的身后。

    那个人贴着他的后背,呼出的气息烫得他不由瑟缩,脊背敏感地挺直想要远离,却在刹那被握紧。

    他低头看去,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牢牢禁锢着他的腰。

    “卿……卿。”

    那个人话语平静,但呼啸而过的风与他逐渐靠近的姿态,令谢春酌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急迫与哀怨。

    “你不看看我吗?千百年来……我日日夜夜想着你……我后悔了,我不该让你知道一切……不该……不该让你走……”

    谢春酌脖边激起一阵寒毛,身后的人情绪愈发强烈,强烈到他在梦中也能感到那股绝望与尖锐,他控制不住地回头,看见了一张漆黑的脸。

    然后……

    那张漆黑的、没有一丝五官的脸在眼睛部分,忽然流下血泪。

    “卿卿……”

    “春酌?”

    谢春酌猝然惊醒。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看见了背对着他坐在床边的傅隐年。

    男人宽厚的背深深弯下,听到声音后侧头望来,昏暗的房间内,只能看见对方一双沉静的眼眸,谢春酌心突突一跳,张开嘴说话时,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

    “你不睡觉,坐在那里做什么?”

    “有些头疼。”傅隐年回答。

    傅隐年的确有些偏头疼的毛病,似乎是以前在国外读书时落下的毛病,后面回国又因为刚接手公司,工作压力太大,休息时间少,导致更加严重。

    谢春酌还陪他去复诊开药过。

    不过平日里傅隐年头疼病犯得不算频繁,毕竟现在执掌公司的他不必事事亲力亲为,自然也没以前那么忙碌了。

    “你药带了吗?”谢春酌打了个哈欠,靠在床头问他。

    “带了,刚吃完。”

    傅隐年爬上床,谢春酌余光瞥见放在床头柜旁边的药瓶和水杯。

    夜深风凉,傅隐年钻进被窝带来些许凉意,谢春酌不适地把他推开些,但无奈力气不够大,最后就任由他抱着。

    谢春酌躺在他怀里,有时会在想,这是不是傅隐年的一次温水煮青蛙?

    七天过去,傅隐年真的会和他分手吗?

    傅隐年的眷恋与占有欲如此明显,倘若一个有钱有权的人得不到一样东西,需要他放弃时,势必是这人对那东西厌倦了,或者,他自己死了。

    谢春酌没有想过要傅隐年死,可傅隐年总是时时刻刻逼迫他,这一次,他确实是生了要分手的念头,再相处下去,难免连最后一点情面都没办法留下。

    谢春酌想着想着,困意袭来,他的眼皮阖下,即将要合起时,突然,耳边传来傅隐年睡梦中的呢喃。

    “卿卿……”

    如雷贯耳,谢春酌倏忽睁开眼,心如擂鼓狂响。

    他一动不动,屏住呼吸,静止般缓缓扭头去看自己身旁的人,依旧是傅隐年,而不是什么奇怪的人或鬼。

    可傅隐年为什么会喊他卿卿?

    为什么要喊卿卿?

    卿卿到底是谁?

    是他吗?

    谢春酌想不明白,他无端感到了恐惧。

    自从进入到这个村子,这才第二晚,他就遇到了各种怪事。

    若不是答应了傅隐年,谢春酌都想现在就连夜开车离开。

    谢春酌强压下心中的不安,逼着自己入睡。

    翌日,清晨,谢春酌吃早点时,看着傅隐年,突然问道:“你昨天做梦了吗?”

    傅隐年抬眸,黑眸闪过疑惑:“没有。怎么了?你做噩梦了吗?”

    谢春酌颔首,“算。我梦见有人喊我卿卿。”

    话音落下,傅隐年的脸色明显沉下来,薄唇紧抿,过了几秒才道:“是吗。”

    他也不问是谁,或许是谁都无所谓,因为不是他。

    卿卿。

    多么亲密的爱称。

    傅隐年在口中咀嚼二字,只觉心如刀绞。

    谢春酌瞥他一眼,便估摸出他心中所想,无非就是觉得他人在这里,心却在别处。

    谢春酌不想跟他掰扯其他,直接道:“昨天你半夜吃药睡下前,喊了我卿卿。”

    “为什么?”谢春酌不明白。

    傅隐年闻言,诧异抬头:“什么?”

    对此浑然不知的模样。

    “你不知道?”

    “我想不起来了。”傅隐年说。

    谢春酌没有再问下去,问到最后得到的结果依旧是无。

    踏进村子以后,好像其他人感受到的东西,跟他感受到的一切都不一样。

    谢春酌决定要提前回去。

    他跟傅隐年提时,已经做好了对方违背诺言的准备,但出乎意料,傅隐年同意了。

    “你进村子以来情绪就不稳定,我不该强迫你来的。”傅隐年坐在他面前,面色沉静,难得与谢春酌敞开了谈。

    “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母亲想要我来,她告诉我,我的出生古怪,仿佛不是她天生孕育的,而是有人将什么东西塞进了她的身体里。她怀疑阿公,但是又不敢打胎。”

    “他们需要一个继承人,所以在我出生之后,六岁前,没有异常,他们就没有想太多,直到前段时间她突发梦魇,后面与阿公联系,得知对方快不行了,就让我回来奔丧,了结这件事。”

    “……我,很迷茫。”

    傅隐年垂首。他来得匆忙,带的衣服少,更别提发胶等固定头发的杂物,此时乌黑的发垂着,半遮住眉眼,显得颓丧无助。

    堂堂傅氏继承人,恐怕从没有在其他人面前露出过这一面。

    谢春酌也没想到陈雯竟然会对这种事信到这个地步,但观傅隐年的脸色,恐怕也不仅仅只是这个。

    果不其然,下一秒,傅隐年扶住额头,蹙眉道:“……而且,我总是在做梦。一些,看不清脸的人围着我,我追不到一个人……”

    谢春酌意识到,这才是促使傅隐年来到这里的真正原因。

    “小酌,我究竟是谁呢?”傅隐年眼中的脆弱和无助,使得谢春酌不由伸手,让人把头靠在自己肩膀上。

    傅隐年抱住了他的腰背,力气大得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

    谢春酌安慰:“你不是任何人,你是傅隐年,所以不用想太多,可能是你近段时间睡眠不好,有点焦虑,所以才会做噩梦。”

    说到这里,谢春酌不免有几分心虚。

    可能是因为他,才会导致傅隐年变成这样。

    傅隐年低低地嗯了声,“明天早上,我就送你离开。”

    谢春酌不由欣喜。

    太好了,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小酌,我们还能在一起吗?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傅隐年的声音拉回谢春酌的思绪。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谢春酌想和他断了,但这时必定是不能直接说的,否则把人刺激到了,他往哪儿说理去?

    等到离开,要怎么样,还不是他说了算?

    于是谢春酌说了声:“好。”

    他没有看见在这声“好”落下之后,抱着他的男人眼中闪过的暗芒和势在必得。

    谢春酌以为自己很快就会离开,却没想到,中午开始,天下起了暴雨。

    瓢泼大雨,以一种要将天地都淹没的趋势落下,不过一个下午,河水几乎都要涨到岸边,天黑下,雨声渐小,却没有停。

    谢春酌站在窗边看雨,心下担忧明天能不能顺利回去。

    雨声沙沙,风吹起潮湿微凉的碎雨,飘进鼻尖,谢春酌的手抚摁在窗纱上。

    这时,他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一通陌生来电。

    房间内只有他一个人,傅隐年在洗漱,在雨声中,手机铃声响得闷而沉。

    谢春酌接通了电话。

    “喂?”

    “智刻科技与谢氏的合作结束了。”来电的人说话声音怪异难听。

    沙沙、沙沙,混杂的电流音卡顿。

    对方使用了变声器。

    智刻科技是之前傅隐年特意帮他去谈的新能源合作,后面傅氏也参与了合作。

    在前几天谢氏出事时,这份项目也没有终止合作。

    为什么现在突然停止合作?

    “你是谁?”

    谢春酌沉下心,平静道,“你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谢氏出事,停止合作也该是智刻的负责人和我进行谈话,你凭什么断定合作结束?”

    “假如是傅隐年提出的终止合作,你还有能力力挽狂澜吗?”对方说。

    谢春酌的心漏了一拍。

    他抿了抿唇,压住跳跃而出的思绪,等待对方继续说话。

    “还有,傅隐年做的不仅仅只是撤资,你想知道,现在谢氏的股权,还在你的身上吗?”

    那个人在笑,笑声闷闷的,十分愉悦,“毕竟,谢峰和王思丽赠予股份的合同,实行期在这个月的月底,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的?!”谢春酌再也忍不住,声音尖锐地问道。

    因为他跟谢峰没有血缘关系的缘故,所以股份并不能直接赠予他,除非他对公司付出了重大贡献。

    谢峰起草了合同,有效期正好在这个月底开始。

    谢春酌不能忍受自己付出了那么多,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人总是贪婪的。”那个人说,“你知道傅隐年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谢春酌看见傅隐年擦着头发走进房间,抬头看来,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但唇又是翘着的,仿佛心情很好。

    “因为……可怜的男人,总是无时无刻在幻想着螚得到爱人的垂怜。

    可是爱人如此花心,不甘愿于跟他一人一心,他多疑又恐惧,由爱生了疑,由疑生了恨。”

    “所以,要怎么办呢?”

    “他想到了一个办法……独占你。”

    “那个村子很偏僻吧?你除了认识他,还认识其他人吗?你知道离开的路吗?你能……反抗吗?”

    对方用咏叹调的声音叹息,收尾,“聪明人,总该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是吗?”

    第73章

    “小酌, 怎么了?”

    傅隐年走到谢春酌面前,对他猝然变冷的目光感到疑惑,随后又睨了一眼他的手机,“你在跟谁打电话?”

    谢春酌挂断电话, “骚扰电话。让我买保险的。”

    他的手放在膝盖上, 亮起的手机屏幕确实是一串陌生来电。

    傅隐年嗯了一声, 视线又落在了窗外簇簇落下的雨上。

    雨下个没停, 气象局不断地给地区所在的每个人发短信, 提醒注意山洪与暴雨。

    “明天不一定能回去。”傅隐年说, “没想到突然下起了暴雨。”

    “你来之前没有看天气预报吗?”谢春酌突然问。

    傅隐年侧身看他, 面容在灯光的映衬下, 眉眼深邃。他说:“知道会下雨,但不知道是暴雨。”

    气氛凝固。

    谢春酌低低地嗯了一声, 没有再说话。

    傅隐年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才道:“明天我会送你回去。”

    话罢,他关上窗户, 将风雨隔绝在外,而后拿起吹风机吹头发。

    屋内只剩下吹风机运作的声音,吵闹。

    谢春酌在刚才起,一直就疯狂跳动的心脏至今还没有恢复平静。

    他不知道打来电话的陌生人到底是何居心, 但对方成功地让谢春酌对傅隐年起了疑心。

    傅隐年明天真的会把他送走吗?

    如果明天雨还是没停,河水涨潮, 路边无法行走,傅隐年是不是会用“危险”、“安全”这些字眼来搪塞他。

    一天、两天、三天?或者是,永远。

    而那些怪异的梦境与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将会在之后的日子一直缠着他吗?

    他一定要离开这个村子。

    现在、立刻、马上!

    过于紧绷的神经和起伏的情绪让谢春酌胃部一阵绞痛,他弯下腰, 面上流露出痛苦。

    他胃也不算好,仅仅只是没到胃病的程度,这些天在村子里没什么胃口,吃得少,饿了就忍着,这会儿情绪一激动,胃部就忠诚地体现了身体的状况。

    谢春酌深呼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想要寻找东西缓解自己的症状。

    他侧头,看到了床头柜放着的药物,是傅隐年的胃痛药,趴过去一看,是止痛药。

    谢春酌的手刚拿到药瓶,吹风机的声音停止,脚步声嗒嗒两声,很快,身后坐下一人。

    傅隐年扶住谢春酌的手臂与腰,“怎么了?”

    在他的角度往下看,谢春酌面白如纸,额头出了薄汗,一双眼瞳如浸泡过水银般透亮水润,唇色浅淡,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状态不佳。

    傅隐年摸他额头,没有发烧。

    “有点胃痛。”谢春酌没有拒绝他的靠近,长睫垂下,下巴尖尖,叫人看出他近日瘦了些。

    “你的药给我吃一粒。是止痛药吗?”谢春酌展开掌心,上面的药瓶滑落至指头。

    傅隐年:“可以。不过你吃一粒先试试。”他蹙眉,“你平时也没有胃病,怎么突然?”

    “还不是这里饭菜太难吃了。”谢春酌毫不留情道,“不管明天怎么样,我都要回去。”

    傅隐年叹气:“要是明天还是下雨,恐怕会引起山体滑坡,回去的路一半都是山,我怕有危险。”

    谢春酌讥讽道:“这危险难不成不是你带给我的吗?”

    傅隐年心中无奈,却也没有惯着他,而是道:“小酌,你不要忘记,一个人想要获得什么东西,必定是要付出代价的。”

    傅隐年说出这句话的本意其实是想要让谢春酌不要再闹。

    他有些累了,不想跟谢春酌再吵架,无止境的争吵只会消磨二人为数不多的感情。

    回去吧。

    等到回去之后,他处理掉一切,他会学着更好地照顾谢春酌。

    学着更好地爱他。

    谢春酌只需要付出一点点代价。

    比如,爱。

    傅隐年想着,垂眸去看谢春酌。

    谢春酌没有再反驳他,说些他不爱听的话,而是拧开药瓶,道出一粒黄豆大小的扁平药片,扔进嘴里,随后转身要去拿水杯。

    傅隐年先一步把水杯递到他手里,看着他喉结滚动,和着水把药吞下去。

    “我想吃点东西,你给我煮可以吗?”谢春酌抓住他的手提要求。

    药效没那么快生效,况且胃里确实该有些东西才好。“好,你等我一下。”

    傅隐年应下,起身下楼去找大舅,大约二十分钟时,上楼后手里端着一碗甜酒糟蒸蛋。

    他进房间时,谢春酌正躺在床头玩手机,听到声音侧头看来。

    傅隐年目光扫过去,感觉到一股怪异,但他说不出什么感受,想再看时,谢春酌开口问:“那是什么?”

    他的注意力被拉扯回去,“是甜酒蒸蛋,对身体好,而且量不大,只蒸了两个,你试试。”

    谢春酌说好,但人没动,不想下床。

    傅隐年惯来是不爱在床上吃东西,也不能容忍,不过他的底线和规则被谢春酌一再打破,此时只是犹豫就几秒,就坐到床边,用勺子叨开煮得恰好的甜酒鸡蛋,分成小块,加上一些甜酒喂到谢春酌的嘴边。

    甜酒下肚,谢春酌的面上浮现出几分血色。

    谢春酌吃得快,傅隐年喂完后把剩下的一些他不吃的酒糟一口喝了,端碗下楼,洗好再上去时,谢春酌已经躺好睡下了。

    “不刷牙吗?”傅隐年奇怪。

    谢春酌眼睛闭着,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声音闷闷的,“我刷过了。”

    那股怪异的感觉在谢春酌说完这就话之后,更让傅隐年感到一阵抓耳挠腮之感。

    有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

    可究竟是什么事呢?

    傅隐年隐隐不安。

    他关了灯,上床,下意识将谢春酌搂进怀里。

    这一次他抱得格外紧,仿佛马上就要失去对方。

    谢春酌没有说谎,他确实刷了牙,因为傅隐年靠在他的脖颈边,下巴处,嗅闻到了他呼吸时,微张的唇吐出的薄荷气息。

    只是为什么要刷得那么快速呢?

    傅隐年带着这种疑惑入睡,直到半夜……

    轰隆——

    一阵惊天巨响,白光劈下,仿佛要将这昏暗的天地劈成界限分明的两边。

    风雨大作,强劲的风吹得山林发出呼啸的哭声,雨水流淌洗刷着一切,水声哗啦。

    傅隐年猛然惊醒,发觉怀里空空。

    ……谢春酌,消失了-

    雨下的极大。

    雨刷器根本来不及刷除,新一轮的雨水就已经劈来,遮挡视线,好在车灯弥补了一部分视线的缺陷,让车内的人勉强能看得清路线。

    谢春酌不敢把车速提高,他怕轮胎打滑,自己没离开村子反而丢了命。

    他在傅隐年下楼煮酒糟蒸蛋时简单收拾了钱包与证件,翻找到了车钥匙,藏起来放到枕头下面。

    等到傅隐年睡着,就立刻开车离开。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开车逃跑时正在下雨,他淋着雨开了院门,快速上车离开。

    雨声帮他遮掩住了一切声响。

    只是雨下得太大了。

    雷声轰鸣,四周的山与树像摇摇欲坠的黑影,谢春酌身上的雨水干了些,薄t冷冷地贴在身上,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车内暖黄色的灯光照得他脸死一样惨白。

    谢春酌神经紧绷,安慰自己,只要把车开到县上就好了。

    他已经给段驰和元浮南都发了消息,他们都在赶来的路上。

    开车两个小时,就到了。

    之后他就能够坐着两人……不管谁的车都行,彻底离开这里,离开傅隐年。

    他想好了,傅隐年要是纠缠他,他就和对方分手,谢氏他也不要了,他宁愿把资产变卖,出国白手起家。

    比起失去自由和担惊受怕,出国独自起步反而是一件好事,况且他还能接受元浮南和段驰……或者其他人的帮助。

    只要给他一个机会。

    不知道开了多久,谢春酌突然听到了尖锐的长鸣。

    是什么?

    他往车外后视镜看,看见了刺目的远光灯,再仔细一看,竟然是一辆老款式的面包车。

    开车的人一直对他穷追不舍,明明旁边还有位置,变道越过他,再变回来就能够顺利通行。

    可对方却偏偏追着他的车屁股跑。

    谢春酌已经猜想到开车的人是谁了。

    果不其然,不多时,他的手机重新震动,手机的来电屏幕上显示着来电人的名字——傅隐年。

    谢春酌加速,轮胎打滑,车速变得更快,几乎是以一种“冲”的姿态,迅猛地滑落。

    手机铃声还在不停地响动,孜孜不倦。

    谢春酌又怕又慌,胃部开始疼痛。

    同时,他的呼吸变得急躁,眼白慢慢爬上红血丝。

    为什么傅隐年不肯放过他?!为什么一定要追着他?!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吗?明明一切都是傅隐年一厢情愿,贪婪又失信!

    他做错事分手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对他穷追不舍呢?

    谢春酌恨得心火直烧,他张开嘴,大口地喘息着,在尚存一丝理智时,单手接通了电话。

    电话接通,傅隐年焦急的声音就从话筒里面猛然传出。

    “快停车!小酌,前面有山洪!”

    “你要回家,等到白天雨停了,我立刻送你回去好吗?你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要是路堵了,我就叫直升飞机来接你好吗?小酌,你不要再加速了!”

    谢春酌嗤笑:“你要真想要我安全,就不应该追我!而是放我离开!山洪?有本事就把我淹死——!我宁愿死也不要停下来被你带回去!”

    “小酌,你听我说……”

    “我不听!”谢春酌大声打断他,呼吸急促,情绪激动,“你一直都在骗我!傅隐年,你怎么不去死?!”

    话音落下,谢春酌立刻挂断了电话,一脚踩下油门,引擎发出轰隆巨响。

    车子犹如断线的风筝般滑行在雨夜中。

    谢春酌眼前一阵模糊,他心口绞痛,眉目紧蹙,眼前看不太真切,雨水落下得太快了。

    他浑身燥热,没几秒,就控制不住地把车窗降低些许,只是一条缝隙,吹进来的冷风和雨水就让他恢复了些许清醒,驱散了身体的燥热。

    也就是在这时,谢春酌发现,自己的手机铃声没有再响起,而身后的面包车不知何时,竟然也消失了。

    傅隐年去了哪里?

    放弃追他了吗?

    可谢春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发现了在雨刮器不停的运作下,前面不远处横挡在路中间的面包车。

    ——是傅隐年。

    傅隐年开到前面去等他了。

    难道他真的跑不掉了吗?

    谢春酌眼角溢出泪水,怒火与恨意交杂,他脑子一片空白。

    车窗隐约照出他狼狈的模样,纤长浓密的睫毛因为雨水变成一簇簇,黏在一起,乌发湿润,面色惨白,双眼发红、神情恍惚地直视前方。

    前方的面包车驾驶座开了门,有个人撑着一把黑伞下车,招手。

    卿卿、卿卿。

    谢春酌好像又听到了有人这样喊他。

    不准喊!不准喊——!

    跑!他要跑——!

    如果谁要阻止他,那就让那个人去死——!

    车子无法减缓速度,指针时速达到最高,在这漆黑雨夜中,车头灯光如一道先行利剑,刺向了对方,随之而来的是黑色的野兽。

    轰——

    剧烈的撞击,不亚于轰雷,两车相撞,面包车直直冲向了路旁外的山坡,车头瘪下,在暴雨中,汽油与雨水形成了一小片淡红色的水泊。

    车被迫停下来了。

    安全气囊弹出,谢春酌趴在方向盘上,头晕目眩,好半晌,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大雨瓢泼,车前灯闪烁,隐约能看见一把黑伞正被风雨吹打得摇晃,最后落入路边的沟渠……而那里,有着黑色的影子,血色蔓延。

    他杀了傅隐年吗?

    他撞死了傅隐年吗?

    ……傅隐年,死了吗?

    谢春酌冷汗直流,他浑身发颤地抖着,惊惧与骇然令他无法思考。

    他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企图将所有的痛苦都吐出来。

    嗒嗒、嗒嗒。

    车窗被人敲响。

    如电流击身,谢春酌下意识挺直背,瑟缩着身体,小心翼翼地侧头看去。

    ——在仅开了一条缝隙的车窗上方,他看见了一双黑眸。

    第74章

    人在恐惧到极点时, 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

    谢春酌满脑子都是自己杀了人,此时四周都是风雨,车前还有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傅隐年,以至于他乍然看见车窗缝隙露出来的那双眼睛, 大脑迟钝得无法反应。

    他翕动唇瓣, “……傅、傅隐年……”

    那双黑眸闪过一丝谢春酌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随后对方退后一步, 让谢春酌能够更加看清他的原貌, 再开口喊:“是我, 段驰。”

    段驰?

    谢春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段驰是谁。

    而在他迟钝地进行反应的期间, 车门外的段驰已经等不及。

    他一脚踹烂本就摇摇欲坠的车门, 再硬生生徒手掰开,待门被打开后, 弯下腰, 直接把谢春酌从车内拦腰抱出去。

    谢春酌来不及作反应,雨水就已经噼里啪啦地落在了身上。

    他不由自主低下头, 把自己蜷缩进段驰的怀里。

    咚!

    咚咚!

    咚咚咚!

    谢春酌听见了段驰急促的心跳声,像是兴奋,又像是紧张。

    段驰一言不发地抱着他往前走,似乎是要走到另一辆车内去。

    在这短短的十几步路途中, 谢春酌低着头,余光瞥见地面上的血。

    好淡的血, 被雨水冲刷得散开。

    可那气味却仿佛如影随形地传入了他的鼻尖。

    谢春酌不想看见这些,他下意识地想要逃避,想要把一切记忆从脑海里面挖出去。

    他头痛欲裂,不禁狠狠闭上眼睛,不敢用鼻子呼吸, 而是张开嘴喘息,他抓紧了段驰身上的衣服,瑟缩又恐惧地依偎着对方。

    他现在要怎么办?

    他现在能怎么办?

    傅隐年要怎么办?

    看见他撞死傅隐年的段驰,又该怎么办?

    无数的思绪一股脑挤进紧绷的神经内,谢春酌在被放进温暖的车内时,骤然打了个寒颤,他一个激灵,抬起头,恰与段驰对视。

    在这一瞬,谢春酌意识到了一件事。

    ——段驰可以帮他。

    于是他下意识地抓紧了段驰即将离开自己腰间的手。

    冰冷的手指握住对方宽厚的手背,用尽了力气,骨节发白。

    按理说被抓住的人应该下意识因为这温度和力道而吃痛地抽开手。

    但段驰没有。

    段驰英俊桀骜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表情,一双黑眸平静而镇定,而当他的视线落在谢春酌的脸上时,眉目变得柔和。

    “不要怕。”

    段驰弯腰,重新抱住自己犹如落水小猫般可怜不安的恋人,拍抚对方的后背,轻声说,“我会帮你。”

    在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迟疑地抱住,在谢春酌看不到的地方,段驰的眼中闪过无法抑制的喜色与势在必得。

    太好了!

    老天都在帮他!

    就连老天都在帮他——!

    轰隆——

    层层乌云沉甸甸地密布天空,雨水坠落,雷声在其中炸开,雨水愈发猛烈,路两边的山仿佛发出了细微的裂响。

    泥土与草木从上方滑落,跌至路旁,晕开土黄色的水渍。

    “傅隐年企图囚禁你,你向我求助,我带着你离开。”

    段驰在这宛若世界末日的风雨中,低声在谢春酌的耳边说,“在这一天夜里,我开车带你离开,傅隐年却因为出来追你,在半路车子打滑,不幸地撞到了路边的山坡,最后……”

    “……车毁人亡。”

    谢春酌浑身一抖。

    他瞪大眼睛,与稍稍远离他的段驰对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肯定。

    “不是你的错,是他咎由自取,不是吗?”段驰一字一句地说。

    “……是,是他咎由自取……”

    谢春酌不断颤抖着重复这句话,双目失神,像是在说服自己,最后声音慢慢低下去,而后再抬头,表情便冷静了些许。

    事已至此,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稳定自己,处理好后续的一切。

    他不能、不能就这样毁了自己的一生。

    他看向段驰,如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眸里涌出晶莹的泪水,无声流下,巴掌大的脸色惨白,透着脆弱无助。

    段驰的心被击中。

    尤其是当谢春酌搂住他的脖颈,唇瓣落在他的唇角,带着泣音求助:“……帮帮我,帮帮我……段驰……求求你帮帮我……”

    “我会帮你的。”段驰痴迷地嗅闻着谢春酌脖颈处冰冷的雨水与体温混杂的气味。

    他声音嘶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咚咚咚!

    咚咚!

    咚!

    谢春酌再次听到了段驰剧烈的心跳声和激动的喘息,而这一次,他也预感到了自己即将付出的代价。

    可他有什么办法吗?

    他没有办法。

    谢春酌只能用哽咽柔弱的语调,温顺地应了一声好。

    之后,他推开段驰,段驰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便离开了车内,关上车门,去后备箱拿出了不知什么东西,直接朝着毁掉的车和……生死不知、躺在马路边上的傅隐年而去。

    谢春酌坐在后车座,双腿并起屈膝,踩在坐垫上,双手抱膝,投过车前玻璃模糊地看着雨中的一切。

    就像是在看一场默剧。

    油桶淋上破烂的面包车内部,尸体扔入其中,打火机点燃后扔入,轰隆一声,大火冲天,烟雾被雨水浇灭,可火焰依旧烧得灼热热烈。

    段驰快步打开车门进入驾驶座,启动车,引擎轰鸣,不多时,车子往前滑去。

    谢春酌握紧自己的手,在车子驾驶几米之后,还未开口,便听到了一声雷鸣巨响。

    他猛然回头,看见山土轰然倒下,埋住了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

    谢春酌耳边好像听见了不知是谁的痛苦悲鸣,随机,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响声,惊得他下意识抱紧自己的双臂,把头埋入膝中。

    段驰在后视镜中看见车后的那一幕,心中骇然,而后险些畅快地笑出声。

    真的是连老天都在帮他们!

    傅隐年,早就该死了!

    段驰一脚踩上油门,迅速开车远离,双眼发亮地直视前方。

    仿佛前方是一条康庄大道。

    他终于,可以和谢春酌在一起了。

    ……有了这件事,再也没有人能分开他们。

    车子飞驰而过,迅速离开,那山崩之处,泥土与草、树一起横倒在路上。

    雨水侵袭,将一切埋葬。

    不多时,一辆躲避在另一条小道,隐秘在树木土坡角落处的黑车缓缓开出,在原地待了片刻后,再度开车离开-

    之后的一切对谢春酌来说恍若在梦中。

    段驰开车带他来到县城酒店当中,住下的第一晚,他就发起了高烧。

    在医院内得知了傅隐年身死的确切消息,陈雯和傅父赶来,悲痛欲绝,下意识就要找谢春酌算账,但都被段驰给赶了回去。

    “是他咎由自取。”段驰站在病房门口,神色淡淡,语气平静。

    他看着面前衣着华贵,神情悲痛的夫妇,唇角露出一点意味难明的笑。

    “说到底,是谁让他来这里的呢?你们到底是痛苦失去了儿子,还是失去了一个人人夸赞的继承人?”

    陈雯如遭雷劈,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不稳,倒在丈夫怀里。

    傅父冷冷地看向段驰:“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就算是你的父亲,也不敢这样跟我说话!”

    段驰微笑:“那你就去跟我爸聊吧。我是什么东西暂且不说,反正你儿子是死人了。再退一步说……傅氏的股价还好吗?虽然不愿意承认,毕竟死了的傅总,能力可比老傅总要好得多呢。”

    “你——!”

    傅父暴怒,还来不及再训话,便听到病房内有些许动静,段驰面色一变,戏谑旁观的冷脸化为春水,立刻转身,关上门就进了里头。

    病房的隔音并不好,夫妇二人听见在他们面前嚣张至极的段驰轻声哄人,像是恨不得把人含进嘴里,生怕对方因为什么而受伤。

    如果傅隐年在,可能站在谢春酌床边这样哄人的,就是傅隐年吧?

    陈雯懊悔又痛恨,懊悔自己不该因为一时糊涂而叫傅隐年回村子,痛恨于为什么傅隐年要在大雨天里追逃跑的谢春酌。

    也恨谢春酌为什么要跑!

    她儿子还不够爱他吗?!

    如果不是因为傅隐年太爱谢春酌,她也不会生了其他心思,导致现在的一切发生。

    “……先去看看隐年吧。”

    傅父不欲多想,他闭了闭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随后垂眸看向怀里的妻子,低声道,“之后,我们再商量了一下其他的事情。比如:我冷冻的精子。”

    陈雯面色一僵,多年保养良好的脸仿佛在一夜之间垮掉,她灰白着脸,哑声说:“好。”

    二人相互扶持离开。

    病房内,谢春酌呼出一口热气,脸颊两侧泛着潮红,嘴唇微干,呈现出一种紧绷感。

    段驰给他喂了一点温水。

    温水下肚,却无法缓解热意,谢春酌靠躺在床头,右手放置一旁正在输液,纤细的手腕像是一折就会断裂的玉石,手背上的青筋在光的照耀下,脉络明显。

    不知因为发烧,谢春酌看起来更瘦了,憔悴的面色不仅没有给他的容色带来损伤,反而使得他多了几分脆弱。

    长睫垂下,眉心微颦,他声音嘶哑地询问:“他们回去了吗?”

    段驰微愣,而后答道:“现在应该走了。因为……一些原因,他们要在这里把尸体火化了再回去。”

    这原因自然是尸体残破,无法承受天气温度,也无法整理仪容入殓。

    谢春酌抿唇,没说什么,单看神色,似乎极其困倦。

    段驰有意缓解他的心情,随口道:“其实还好你前日夜里出来了。”

    谢春酌疑惑看向他。

    段驰:“那天夜里,你们住的那户人家后面的那座山也崩了,把老屋埋了,也祸及到了你们住的房屋。”

    谢春酌讶异,段驰见他有兴趣,便继续说:“不过人都没什么事,就是他们在清理的事情,挖出了一座神龛,有个中年男人当时就大惊失色,抱着神龛大哭,之后得知傅隐年死了,更是跟丢了魂似的。”

    段驰把这当八卦笑话说给谢春酌听,说完后,还笑了一句:“听说他家里人还把他带来医院看神经科了,生怕他是受了什么刺激。”

    谢春酌怔怔,段驰说的中年男人可能是大舅。

    这个话题说完,段驰又跟谢春酌说了几句玩笑话,谢春酌便有些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段驰不再说话,而是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又调好了空调温度,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离开。

    谢春酌听见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应该是段驰出去了。

    病房内只剩下他一人,谢春酌心情却并不算放松,他困,但神经却还是紧张着的,不知是不是病了,近些日子,他总觉得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像是打雷一样,睡不安稳。

    这声音,叫他想起那天雨夜的一切。

    躺了不知道多久,谢春酌突然听见门打开的声音。

    他以为是段驰,便没有睁眼,而是继续阖着眼皮浅眠。

    那人来到了床边坐下,坐了一会儿,谢春酌便感觉到了正在输液的手背覆盖上温热,是有人用掌心温暖他冰冷的皮肤。

    谢春酌这时便觉出了几分怪异,段驰没有那么贴心。

    难道是元浮南吗?

    元浮南昨日赶来见了他一面,便又急匆匆走了,至今不见踪影。

    谢春酌思绪漂浮,身体和眼睛却一动不动,维持着原样,直到脸颊被轻轻捧住。

    对方的手指在他微干的唇瓣上抚动。

    不带情色意味,反而像是怜惜。

    但这仍然令谢春酌感到不适。

    这种被掌控的、无法反抗的感觉。

    谢春酌沉了沉气,正要睁开眼,却突然听到了叹息声。

    他呼吸一滞。

    因为,坐在他床边的人喊他:“卿卿。”

    第75章

    是谁?

    坐在他床前的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喊他卿卿?

    ……只有傅隐年知道他做过那个梦, 只有傅隐年知道“卿卿”。

    难道坐在他面前的是傅隐年吗?

    是鬼吗?

    他来索命了吗?

    谢春酌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

    对方的手仍流连在他的脸侧和嘴唇,粗糙的掌心摩擦细嫩的脸,让本来带着些许热意的皮肤变得更加烫。

    即使谢春酌竭力想要稳住呼吸, 但他的呼吸还是不由微微乱了。

    他觉得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应该发现了他其实并没有睡着, 可对方出乎意料地没有揭穿他, 而是坐了一会儿, 离开了。

    当房门关闭之后, 谢春酌缓缓睁开眼, 入目是窗外灰暗的天空, 今天又是雨天, 而他的面前仿佛还残留着刚刚那人留下的些许气味。

    雨水潮湿的气味。

    谢春酌突然后悔起来自己刚刚为什么没睁开眼,或许刚才那个人是元浮南或者段驰, 亦或者是某个故意来看他笑话戏弄他的人。

    毕竟鬼怎么能青天白日地出现呢?

    可为什么那个人会喊他卿卿?

    谢春酌开始理解为什么有句话叫做:不做亏心事, 不怕鬼敲门。

    他有些害怕地蜷缩起身子,将自己埋在被窝里, 隔绝外界的一切。

    现在,闷热的空气和窄小的空间才能让他感到安全。

    呼呼——

    风吹动玻璃,发出闷闷的轰声。

    病床上鼓起的一团犹如冬日里躲在洞穴中,恐惧面对寒风的小动物, 可怜又可爱。

    而不大的病房内,正对着他紧闭的玻璃窗户上映照出的不仅仅是病床, 还有……距离病床几步之遥的门口。

    在那探视窗薄薄的隔窗上,有个人正站在那静静地注视着内里。

    他的手摁在冰冷的门上,口中无声呼唤:卿、卿。

    含着的话语缠绵又湿润,呼出的热气落在透明的隔窗,宛如蛇类爬行留下的粘液。

    笑容在模糊的玻璃前映出, 最后消失-

    十六号,晴。

    谢春酌在下午四点半出院,阳光温柔,落在地面上刺目的光芒带着热度,轻易就将一天前湿润的土地晒干,散发出潮湿闷热的气味。

    段驰撑着一把浅蓝色的伞站在他面前。

    谢春酌在台阶下的阴影处看他。

    面前的男人生得人高马大,穿着黑色半高领短袖,身材好到令周遭路过的人频频回头,拿着一把浅色系的伞,微微弯着腰和谢春酌说话的样子,就像一只收起獠牙、温驯的狼狗。

    “宝贝,这里没有停机坪,我们只能开车回去了。你确定没有问题吗?”段驰看着谢春酌的目光像是在看易碎品。

    他怕那天的事给谢春酌带来阴影,因此无论谢春酌说了多少次没有关系,他还是忧心忡忡。

    谢春酌烦他:“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段驰就不敢说话了,把伞倾斜着遮住日光,带着人往院门口停着的车走。

    开车的人是段驰的助理,段驰和谢春酌一起坐在后车座。

    谢春酌上车时感觉空间还行,但段驰挤进来之后空间就变得窄小了,不过谢春酌喜欢这种窄小,这令他感到安全。

    他主动靠着段驰。

    即使他嘴里说着不怕,可对于车,还是隐隐有些余悸,尤其是当车启动前,他浑身不由一颤。

    段驰发现这一点,心疼地抱住他。

    对方的体温缓解了谢春酌轻微的不安,他呼出一口气,没有阻止段驰变本加厉地把自己揽过去。

    驾驶座上坐着的助理面不改色,直视前方,等待指令,恍若没看见车后座的一切。

    段驰瞧见,正要开口叫他把挡板开了,再开车时,怀里的谢春酌突然抬头,看向窗外。

    窗外站着一个穿黑西装的年轻男人,黑框眼镜,面色板正,撑着黑伞,正看着内里。

    明明车窗是防窥的,但对方的眼睛却好似能够透过玻璃望到谢春酌的身上。

    段驰看见黑伞就不由低头看谢春酌了,恰好,他也听到谢春酌喊:“方助理。”

    方助理。段驰记得是傅隐年的贴身秘书。

    怎么人死了,身边的人还阴魂不散呢?

    段驰不爽,想要命令自己的助理立刻开车离开,但谢春酌却先他一步摁开了车窗。

    这下方助理是真的能看见谢春酌的脸了。

    谢春酌已经很久没看见方助理了,但仔细想来,也不过个把星期,只是这期间的日子一日便如一年,不堪回首。

    他恍神时,方助理微微朝他颔首:“谢先生。”

    没想到方助理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对他有丝毫的愤慨和仇恨。

    谢春酌嗯了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方助理:“傅总之前有样东西一直想给你,我拿过来了,你还想要吗?”

    话罢,他拿出来一个红丝绒小盒子。

    只要不是傻子,任由谁都能看出盒子里面装着的东西是什么。

    谢春酌怔愣。

    段驰气极反笑。

    他冷眼看着面色无波的方助理,讥讽道:“真是一条好狗,主人死了,还想要找人给他守寡呢。你那么爱傅隐年,怎么不跟着他一起去死啊?”

    不等人答话,段驰又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笑:“哦,难怪。你本来就是傅隐年爸妈给他选的‘通房’不是吗?”

    羞辱人的话语如针般扎向车门外的方助理。

    可方助理仍然看着谢春酌,等待他的回答。

    谢春酌垂眸,摇头:“不用给我了。我不要。”

    一旁的段驰就等着这句话,当谢春酌表达出拒绝时,马上摁上车窗,对着前面当木头的助理道:“挡板开起来,开车!”

    助理吓得一激灵,拧动车钥匙,引擎启动后,挡板随之开启,车子往前开去,将方助理远远甩在车后。

    段驰紧紧抱着谢春酌,单是把人搂进怀里还不够。

    不肖片刻,谢春酌便觉得腰间一紧,紧接着他整个人被小心地提起来,随即眨眼间就面对段驰,坐在对方的腿上。

    段驰把头埋进他的脖颈,有几分委屈和生气的样子,好像他才是那个对车有ptsd的人。

    谢春酌觉得好笑,去推他的头,“干什么?我又没接。”

    段驰:“我总感觉那助理没安好心。”

    除却因为对方是傅隐年的助理以外,段驰在看见方助理的那一刻,便从心底蔓延上一股莫名其妙的厌恶。

    谢春酌闻言,全当他吃醋,心中就有些厌烦。

    “我不会离开你。”谢春酌的手抓住段驰的头发。

    短发夹进指缝,发质黑粗,有种刺挠感,谢春酌垂眸,视线落在段驰的脸上。

    他观察段驰的表情,企图在其中看到贪婪、喜悦,亦或者是其他的表情,但出乎意料的,段驰顺从地看他,仿佛他就是他的全世界。

    真的吗?

    真的没有私心吗?

    谢春酌微微笑了一下,低下头,赏赐般地在他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只要你不背叛我。”

    段驰眯起眼睛,仰头盯着他,“我怎么会背叛你呢?”

    看着怀中的爱人,段驰在心里说,只要我是你的唯一,我愿意为了你去死-

    回到市里后,一切好像告了一段落。

    谢春酌受到了谢峰和王思丽的询问和安慰,因为段驰和元浮南的缘故,谢氏并没有就此陷入困境,而是仍然在苟活。

    谢春酌回去后立刻让谢峰把转让股份的合同时间进行更改,提前日期,否则他会让段驰和元浮南停止投资和帮助。

    谢峰乍然被威胁,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之后回神便有些生气。

    “你还信不过我吗?”

    谢春酌直接说:“是。你们有亲生儿子,我当然要未雨绸缪,免得你们骗我。”

    当然,最主要的缘故还是东西不到手不安全,况且退一万步说,那天雨夜里,打电话给他的人至今还没查到是谁,对方犹如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冷不丁咬他一口。

    谢春酌已经打算好等到风波过了,再过段时间出国,不留在国内。

    谢峰恼得不行,但最后还是同意了,只是股份扣下百分之五,要留给谢春酌那个没见过面的便宜哥哥。

    谢春酌略有几分惊讶:“找到人了?”

    谢峰臭着脸点头。

    “人找到了。只是不愿意回来见我们,说要过段时间处理好事情再说。”王思丽在旁边解释,说起亲生儿子,眼睛都在放光,“他自己开了一家公司,是个聪明孩子。”

    “人家聪明孩子不一定要你这烂股份,看不起这点钱。”谢春酌嘲讽道。

    不过他也没阻止谢峰给,分例大小无所谓,只要不影响他成为最大股东就行。

    他还是愿意从指缝里溜出点东西给便宜哥的。

    谢峰怒:“看不起这点钱你还要!”

    谢春酌淡淡道:“这是我的卖身钱。”

    谢峰又没话说了,这件事确实是他们亏欠了谢春酌。

    他迅速签好了合同,递给谢春酌,见人仔细查看,不免气闷:“……我们对你也不算很差吧?”

    谢春酌睨他一眼,没理,等到确定股份转让合同修改好,就拿着东西离开了客厅,直接上楼。

    他站在阳台上,蝉鸣不断,微风吹拂,燥热扑面而来。

    这时,他忽觉夏天要到了。

    他从桌子上拿起开了的烟盒,里面的香烟还剩下一半,他抽了一根夹在手心,打火机点燃,星火燃在指尖。

    爆珠是香橙味的。

    谢春酌深深吐出一口气,烟雾缭绕升起,他的面容在夏日午后朦胧而美丽。

    树叶被风吹响,沙沙、沙沙。

    花草摇曳,散发着清香。

    在站立在阳台上的身影进屋之后,远处树下的男人缓缓走出,在离开时,阳光折射,胸前的饰品闪过亮光,犹如星光。

    第76章

    傅隐年的死引起的震荡在一月内结束。

    傅父重新掌控傅氏, 同时媒体报道,陈雯出入医院,在悲痛下公布查出已孕的消息。

    当看见这个消息时,不少人心下了然, 陈雯都快五十了, 试管之下仍要拼一个孩子, 无非就是怕傅父再找一个愿意生的女人, 威胁自身地位。

    谢春酌得知此事的速度比媒体消息要早, 盖因段驰嘴太碎。

    二人确定了恋人关系后, 段驰几乎每天都粘着谢春酌, 恨不得挂对方裤腰带上。

    同时, 谢春酌觉出了精力旺盛的年轻人究竟有多么难缠。

    相对比于以前的克制,段驰明显放纵了许多, 在床上花样多又霸道, 展现出了成功捕猎者的姿态,谢春酌因为车祸一事, 没办法拒绝他。

    在某个瞬间,谢春酌仿佛在对方身上窥见了死去的傅隐年的影子。

    “……我真是恨不得死在你身上。”

    段驰深呼吸一口气,用鼻尖蹭着身下人的脖颈至胸口处。

    雪白的皮肤上遍布咬痕与高/潮下带来的红晕,谢春酌纤长浓密的睫毛因为泪水与汗水粘成一簇一簇, 面上覆着一层薄汗,像是被打湿的花儿。

    “滚开。”

    谢春酌蹙眉, 推开他的脑袋,翻身背对着他,平摊的胸口起伏,两侧却有轻微的凸起,显然是被过度疼爱过。

    口中发出平复时、细微的喘气声, 谢春酌身上有些难受,想去洗漱,又不想动。

    而他身后的人如狗一样粘过来,撒娇似地喊:“宝宝……”

    谢春酌还以为他要继续,正要发火,就听见对方说:“我带你去见见我爸妈吧?好吗?”

    这对谢春酌来说,无疑拉响了警报。

    他沉默不语。

    室内灼热暧昧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

    段驰或许也察觉到了这沉默中代表的含义,他不气馁,也不为此难过,而是揽着谢春酌的肩膀,轻声细语企图打动对方。

    “我爸妈一直想见见你,他们人都还算不错,不会让你为难的。”

    段驰看着他的神色变化,小心翼翼地说:“我没有要你承诺什么,只是见一面……哪怕是谈谈工作上的事情。”

    许久,谢春酌才嗯了一声。

    段驰本还想继续争取,闻言愣了一下,随后睁大眼睛,喜悦从脸上绽开。

    他不禁抱着谢春酌,将背对着他的人翻了个身面对这个,低头不住亲吻,话语里遮不住的兴奋。

    “谢谢你,宝宝。我保证,只要你有一点不高兴,我就带你离开。”

    谢春酌垂眸,靠在他怀里,声音低低的,柔软轻哑:“我信你。”

    长睫遮掩下的眼眸却闪过一丝暗芒。

    在段驰下床进入浴室后,谢春酌更是整张脸冷下来,宛若覆盖上一层冰霜。

    他注视着磨砂玻璃内的人影,心想:不出意料,要得越来越多了。

    果然,人都是贪婪的。

    谢春酌随手拿了扔在地上的睡袍披在身上,腰间系带细细一条,他打了个结,衣襟敞开,露出大半片雪白的胸膛,走动时长腿露出,上面有掐捏和亲吻过的痕迹,交叠在一起,呈现出青紫色,像是被虐待过,有种凌虐美。

    他拉开窗帘,站在阳台,拿了根烟抽。

    这次拿的烟不是他惯常抽的,而是段驰的,薄荷味。

    自谢春酌认识段驰开始,段驰就一直抽女士烟,烟味不会太浓重,气味相对来说更好闻。

    接吻时,尼古丁混杂着各色水果或花香,异样的甜蜜与缠绵。

    但在这段时间,谢春酌和段驰来往频繁时,却发现段驰最开始并不是抽的女士烟,他在段驰的房子里面发现了些未开封的烟盒,还有雪茄。

    段驰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温顺。

    谢春酌倾向于他接近自己最开始是有目的的。

    他侧头,落地玻璃窗模糊地映照出他冰冷而美丽的面庞。

    这张脸和这具身体,给了他人生的启动金,也给了他人生另一种毁灭的可能。

    如果他没有这些呢?他们还会爱他吗?

    肤浅、贪婪的男人们。

    真是该死。

    烟雾从口中吐出,他嗤笑了声,待要转身时,突然看见落地窗前闪过红点,清晰而快速。

    他神情一凌,立刻转身往阳台外看去,四处都是草木与房屋,肉眼看去,根本看不到有人藏着。

    红点……有人在监视他,或者段驰吗?

    谢春酌眉头紧皱,肩膀倏忽搭上重量,他心中一跳,回头见段驰只下半身围着浴巾走出来。

    “怎么了?”段驰见他表情不对,挑眉问。

    谢春酌摇头,随后问他:“你这里安保好吗?”

    “应该还算不错。”段驰奇怪,“怎么突然问这个?”

    谢春酌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没有说出刚刚看见红点的事情。

    他转过身,自阳台眺望,忽地脑海里想起自己曾经也在某个地方看见过这一红点。

    是哪里呢?

    “宝宝?外面冷,我们进去吧。”段驰睁眼说瞎话,微微弯腰,双臂禁锢住谢春酌的大腿位置,把人托抱起来进屋。

    谢春酌扶着他的肩膀,在进房间的一刹那,猛然瞪圆了眼睛,手指因为激动,指甲陷入了段驰的肉里。

    段驰发出“嘶”的抽气声。

    谢春酌却无暇顾及。

    因为他想起来在哪里看见的这红点了。

    在县城,他与傅隐年短暂居住过的酒店,在窗户前一闪而过的红点。

    ……这说明制造红点的人早就在很久之前就开始盯着他,或者傅隐年了。

    那么是不是说明,那个人,也知道傅隐年死亡的真相?

    谢春酌不由呼吸急促,咬紧唇瓣。

    段驰把他放到床上,发现这件事之后,蹙眉焦急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是陈雯他们找你麻烦了吗?他们找到这里来了?”

    谢春酌咬着牙缓出一口气,摇摇头:“……不是,我只是想到一些事情。”

    他主动低头,把头靠在段驰的肩膀,“段驰,你说,除了你,会不会还有其他人知道……那件事。”

    段驰一怔:“当时在场的只有我们。”

    “我害怕。你去查查好吗?”谢春酌声音带了些许由惧怕延生出来的哽咽。

    段驰自然不会拒绝,连声说好。

    在段驰答应时,谢春酌同时怀疑起了另一个人。

    他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眼中闪过冷色-

    与段驰父母的会面时间定在傍晚时分,七点左右,谢春酌换了一身稍显正式的西装。

    宝蓝色外套,暗纹领带,头发简单用定型喷雾抓了两把,脸小而精致,没有上妆,只是因为唇被段驰咬破,不得已涂了唇部精华,在灯光下微微有些晶莹,像是花瓣上的露珠。

    段驰一路上很紧张,他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话,谢春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侧头看夜景。

    车子恰好驶上高桥,岸上高楼大厦,灯光耀眼,江面波光粼粼,微风轻浮,水波荡漾,上面像是洒满了碎钻。

    段驰的家庭非常幸福。

    跟傅隐年父母联姻式的婚姻、元浮南父母离异敌对的姿态、谢春酌家庭的抱错截然不同。

    他的父母是青梅竹马,校园恋爱,毕业结婚生子,家庭和睦富有,甚至于父母为了爱他,只生了他一个。

    即使段驰喜欢的谢春酌在大众眼中是一个自甘堕落、不择手段的形象,他们也没有立刻责令让段驰和谢春酌分手,还同意段驰带人过来正式见面。

    谢春酌觉得荒唐可笑,又觉得有些惶恐不安。

    太过刺目的东西会让他感到不安。

    半开的窗风呼啸吹过,谢春酌眯起眼睛,忽然感到一阵寒冷。

    “宝宝,我们到了。”

    谢春酌回神,便看见了立在车前的酒楼大门,他们到目的地了。

    段驰停下车。

    他下车后先车童一步打开副驾驶座,把谢春酌接下来,随后一边打电话,一边牵着人往内里走。

    段驰话语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高兴。

    他对父母的叮嘱:“爸妈,我们到了,你们待会儿可要注意言行举止,可别把人吓着了。”

    电话里传来段母嗔怪的声音:“臭小子,你这话说得我和你爸跟洪水猛兽似的,小酌长得那么好看,我们喜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吓着他。”

    段父也道:“你妈说得对。你快把人带上来吧,我们在包厢里面等着了,还没点菜呢,也不知道小酌爱吃什么,怕点了不爱吃的。”

    段驰当即就要报菜名,谢春酌睨了他一眼,他才闭嘴,嘀咕道:“等我们上去再点呗,不过你们先点个粥吧,他中午没吃多少,可能会饿,先垫垫胃。”

    段母应好,之后二人上电梯,电话就挂断了。

    电梯一层层往上,红色的数字跳跃,几乎是一眨眼就到达了目的地。

    当金属质感的门缓缓往两侧打开,谢春酌生出几分莫名的恐惧。

    身边的段驰不知何时没有再继续说话,声音消失,谢春酌正想侧头去看对方,却没想到手忽然被牵住了。

    牵着他的手冰冷刺骨,相贴的掌心黏连时,隐隐像是有冰霜凝结。

    电梯门彻底打开,停顿时发出细微的“铛”声,像是被人过度用力撑开。

    谢春酌打了个寒颤。

    段驰的手什么时候那么冷了?

    不对……

    不对……

    段驰明明牵的是他的左手,但是为什么现在,他的右手也被人牵着?

    第77章

    呼~

    耳边好似有阴冷的风吹进, 谢春酌不敢侧头往左右两边看。

    他疑心左边的段驰也不是人,因为握着他的左手同样冰冷。

    电梯内的灯光白得吓人,他直视前方,看见金属门外的走廊, 墙壁上的瓷砖隐约倒映着他的身影。

    ——只有他一个人。

    “小酌, 你怎么不出去?”左边的“段驰”凑过来, 轻声问着。

    同时, 谢春酌的左手被轻轻揉捏, 冷冰冰的指腹摁压掌心与手背, 如同一个连接起来的点, 谢春酌害怕自己的手直接被掰断。

    而右边的鬼也在说话。

    它说:“卿卿, 你为什么要去见他的爸妈?你要和他成亲吗?”

    问着,声音好像变得艰涩悲痛, 又含着无尽的哀怨不甘。

    “……为什么他可以呢?威胁你的人, 不该被你杀掉吗?你怎么可以不一视同仁呢?吾恨他,我恨他……这个小三该死, 该死……我们明明能有很好的未来,只要回去之后,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颠倒混乱的呓语仿佛成了一种诅咒,谢春酌听得头痛欲裂。

    同时, 因为谢春酌许久没有回答它们的问题,左边的“段驰”忽然低下头, 亲吻他的脸侧,用哄劝的语气道:“宝宝,你不是答应我的吗?怎么不出去?你反悔了吗?不可以反悔哦。”

    湿润的舌尖舔过脸颊,嘴唇缱绻地流连,谢春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呼吸都放轻了,生怕一时忍不住,眼睛往旁边看去,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而或许是对方的举动激怒了右边的鬼,它握紧谢春酌的手松开,猛地掐住谢春酌的下巴,迫使对方侧过头来。

    这力道令人无法反抗,猝不及防之下,谢春酌脑海闪过不知哪里看的古怪话语:“鬼吓人,是为了灭人肩膀上的火,假装没看见鬼,鬼就不能奈人如何。”

    于是谢春酌在侧过头的一瞬间,选择闭上眼用来逃避。

    他没看见任何东西,只感觉湿冷的舌钻进了他的口中。

    冷得他脑子嗡的一声,似乎从口腔直通天灵盖,有种浑身要被冻僵的错觉。

    他不自觉抖了一下,而始作俑者仍嫌不够,谢春酌不知道它怎么做到的,总之,转瞬之间,他左边的手被迫与“段驰”松开,他被鬼抱起来,抵压在电梯边上。

    它的舌头异常灵活,扫过口腔内的每一处,最后与那不停躲避,想要把它推出去的舌头缠绵,分泌的唾液来不及吞咽,部分在交颤的两双唇中溢出,流入谢春酌的脖颈处。

    而这唾液最后,又被粗糙的舌尖舔过。

    ……是另一个“人”。

    那个原本站在他左侧,疑似段驰的鬼。

    “段驰”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侧边,似乎默不作声看了很久,直到唾液从被蹂躏过度的红唇流下,才弯腰,低下头,舔去。

    双重的刺激令谢春酌不由自主绷紧身体,像一张被拉紧的弓弦。

    “小酌、小酌……宝宝、宝宝……”

    “卿卿、卿卿……”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们……”

    “不要成为他人独有的,不要对我那么残忍……我好痛,好痛啊……”

    在含怨痛苦的呓语中,谢春酌双手撑住面前“鬼”的肩膀,即使无济于事,也还是竭力往后仰着头躲避。

    索命变了味,成了索爱,但这依旧不妨碍谢春酌得到报复。

    他双腿悬空,恐惧于电梯会因为他们的举动而轰然塌下,最后在迷糊间,不得不抱紧了欺辱他的鬼。

    而在双手抓紧对方的瞬间,谢春酌又在悚然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对方身上穿的衣服,衣襟口为什么是层层叠叠的?

    ……就像是古装长袍。

    难道面前这个正在强吻他的鬼,不是傅隐年吗?

    “分神……真不乖啊……”

    在啧啧的水声中,含糊的话语不满地响起,将谢春酌的思绪拉回。

    谢春酌此时被这亲吻所胁迫,无法分清对方到底是不是傅隐年。

    但他还是倾向于对方是傅隐年来索命,毕竟他就害死了这么一个人。

    在恐惧到极点时,谢春酌反而生出点莫名的恼恨来,恨傅隐年死了也不安生,恨他如果真的爱自己,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地死了呢?

    也恨段驰,为什么要带他来见父母,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以及,怀着那威胁的心思,将他掌控在掌心。

    即使段驰没有展露出来,可从见父母这件事出现时,一切都已昭然若揭。

    谢春酌陷入思绪里,无法反抗的愤怒聚集,最后在面前两个鬼即将变本加厉,急色地伸手从他衣服下摆往上探的时刻,抽出空隙,一巴掌扇过去。

    “滚远点——!”他厉声喊道。

    巴掌没有扇到实处,只感觉有一阵波纹似的东西在掌心浮动。

    他的手腕被水一样的东西攥住。

    谢春酌心如死灰。

    为什么鬼能抓他,他打鬼却不行?

    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随后,电梯轰隆一声巨响,谢春酌以为是真的要坠落,吓得发抖,而一直紧紧抱着他的鬼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硬冷的手擦过他的唇瓣,最后梳理他的头发后,谢春酌被放在了电梯内的角落。

    一落地,谢春酌就立刻抱紧双臂,双腿并起屈膝,把头埋下,紧紧抱着自己,蜷缩在一边瑟瑟发抖。

    他张开嘴大口呼吸,脸颊上还带着因为过度疼爱而留下的余韵,白皙的脸颊与眼尾泛着红晕,神色却惊惶而惨白。

    当电梯再度轰鸣,上下一抖,门打开之后,谢春酌脑子一片空白。

    他要死了吗?

    他们要把他害死,然后变成鬼吗?

    谢春酌眼角溢出泪水。

    当手臂再度被触碰时,他在惊骇之下,仍然是第一时间反抗。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挥去,手背砸到了一处柔软又坚硬的东西,同时听到了一声闷哼。

    “小酌,你没事吧?啊……好痛!”

    是段驰的声音。

    而且碰到的东西好像是热的。

    谢春酌怔愣,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是鬼的阴谋,可那个被他打到的人在他不动时,伸出手来,抓着他的手去触摸对方的脸。

    眉骨、眼睛、鼻梁、嘴唇……跳动的心脏。

    谢春酌终于在余悸之中慢慢抬起头,泪眼中看见了段驰担忧的面容。

    “……段驰?”他迟疑地喊。

    段驰点头,将他拥入怀中,轻声细语道:“是我。你不要怕。”

    心跳声稳重而有规律地跳动着,拥抱着他的躯体是热的。

    是人,不是鬼。

    谢春酌松口气,紧绷的神经松懈,几乎是感到安全的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第78章

    段驰打横把谢春酌抱在怀里, 离开电梯时,脸色阴沉得吓人。

    站在门口的电梯维护人员、酒店经理看见这一幕寒颤若噤,连嘘寒问暖和稀泥的话都说不出口。

    而段父段母因着方才召集,往里暼了一眼, 看见谢春酌的样子, 自然也知道事情不对劲, 因此二人对视一眼, 心中既诧异又疑惑。

    谢春酌那副被人强迫过的模样, 任由谁也不信他是一个人单独被困在了电梯里面。

    “在楼上开个房间让小酌休息, 再叫医生过来给他看看, 饭先不用吃了, 我和你爸叫他们调监控出来看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段母率先下了决定。

    段驰没有意见,只是他道:“监控你们都别看, 我来看就好了。”

    段母一怔, 明白过来段驰是不想要让其他人看见谢春酌狼狈的模样,况且退一万步来说, 若是谢春酌真是被人欺辱了,那么那副模样恐怕也不能随意被人看见。

    “妈妈明白。”段母颔首,“你好好照顾小酌。”

    话罢,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往段驰怀中紧紧抱着的人身上看去。

    瘦削的身体, 松散的衬衫领口被解开几个扣子,下摆塞进裤腰的衣角也被拉扯出来, 却因此更能看清那细得能一把掐住的腰。

    雪白的皮肤上泛着淡淡的红,从锁骨处蔓延到下颌,其他的段母看不见,但即使看不见,也该知道这人该有多么地诱人。

    就像是长在悬崖上的一株花, 美丽又危险。

    段母没有再多看,因为她的儿子蹙眉朝她看来一眼,隐隐有些不太高兴的模样。

    真是多看一眼都不行。

    段母退后一步,与丈夫站在一起,看着儿子对着他们点点头,抱着人离开。

    酒店经理紧随其上给他开门。

    不殷勤小心也不行,毕竟这家酒店都是段家的。

    段驰一路冷脸,直到进了酒店房间,门关上后,把怀里的人放下,神情才略微松动,但在助理把监控送来,他看完监控,脸色就沉了下来。

    ——没有人。

    监控里面,空无一人。

    甚至连谢春酌都不在其中。

    助理在旁边惴惴不安,看着段驰越来越冷的脸,心下奇怪,不知道监控里的画面怎么戳到了上司的心。

    不过很快,他就猝然低下头,不敢继续看过去,因为段驰寒声道:“把今天酒店所有的监控都调过来。”-

    谢春酌在针刺般的疼痛中醒来。

    他醒来后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因为确实有医生正在给他输液。

    “谢先生,你醒了?”医生说了句废话之后,解释自己的行为,“你发烧了。”

    谢春酌闻言,才惊觉自己浑身上下酸软无力,又困又累。

    不过这热意没有让他感到十分痛苦,反而略略安心。

    经历了电梯的那一遭,相反的感受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在活着。

    医生给他扎好针,便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扭头见段驰进来,便喊了声段总,随后离开。

    谢春酌半坐起身,看着段驰走向自己。

    段驰跟他解释了一句:“郝医生是我们家的家庭医生,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也可以直接喊他。”

    说完,段驰走到床边,伸手抚摸他的额头,见他还有些发热,面上就带了几分忧色。

    “最近你总是生病,我请个擅长药膳的师傅回家给你煮饭,调理一下吧,或者我去学学。”

    谢春酌听着这些关怀备至的话,见段驰絮絮叨叨,事无巨细的样子,竟觉得面前的人神情与傅隐年有几分相似,心下一惊,胸口狂跳。

    他想起来电梯的事,神情一瞬恍惚。

    当段驰要去帮他捂暖手背时,他猛地抽手,线管晃动,砸到挂吊瓶的细架,发出细微的响声。

    手背尖锐的疼痛使谢春酌回神。

    他抬眸看见段驰的脸色倏忽沉下,但很快,当对方察觉到谢春酌的视线时,立刻换回了原本的模样,反而还自我检讨。

    “是我吓着你了。疼吗?要不我把郝医生叫回来给你重新扎。”

    谢春酌不想跟段驰讨论这些小事。

    他蹙眉观察段驰的脸色,仍不太安心。

    酒店落地窗曦光乍现,酒店房间内灯光明亮,照得二人神情分毫毕现,没有遮掩。

    当段驰的声音停下时,谢春酌缓缓呼出一口气,心想现在是白日,鬼应当没那么嚣张在青天白日里面现身。

    “昨天……是怎么回事?”谢春酌问,“我记得我跟着你一起进了电梯,你牵着我的左手……但很快,你就不见了。”

    谢春酌确定在电梯里面,站在他左边的人不是段驰,至少不是人。

    段驰怔愣,回神后,淡声道:“我昨天和你一起下车,进了酒店,正要往电梯里面走的时候,接到了我爸妈的电话,我正跟他们说话时,你就进了电梯,电梯门很快就关了。”

    “你不是很快就挂断电话了吗?”谢春酌不等他说完,反问。

    这跟他记忆有出入。

    段驰眼神一暗,“没有挂断。”

    谢春酌顿感怪异。

    段驰继续说下去:“……之后电梯出了故障,停留在14楼不动,我便找了维修人员打开电梯,大概十五分钟左右,门打开,你一个人蹲在电梯角落里面……”

    话到这里就停止了。

    段驰沉默地看着谢春酌。

    谢春酌发现他在看自己的脖颈处,微微疑惑,想询问时,段驰却避而不谈,莫名其妙道:“没有关系。”

    “什么?”谢春酌不明白。

    段驰低了低头,再抬头,就仿佛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冲他露出一个爽朗开怀的笑。

    “你不想见我爸妈也没有关系啦!反正我们在一起,不用管任何人的意见。如果有人有意见,你就叫他来找我吧。”

    段驰眯着眼在笑,谢春酌却感到了冷意。

    他没有回话,段驰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给谢春酌掖被子,陪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谢春酌虽奇怪于他的行为,但转念一想,自己见鬼一事不是更惊人吗?

    酒店房间内这会儿只剩下他一人,虽是白日,可还是不太安定,他想了想,在手机里面翻找元浮南的联系方式。

    谢春酌想要叫对方找寻几个有名望和本事的道士,最好能将那些色鬼恶鬼通通一网打尽,灰飞烟灭。

    可他还没拨出去号码,元浮南就先一步给他打来了电话。

    铃声响起的刹那,谢春酌险些把手机扔出去。

    接通来电,不等对面说话,谢春酌先劈头盖脸地怒道:“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

    元浮南似乎愣了一下,“……听说你在酒店出事了,我就给你打个电话问问。”

    他回过神,笑着调侃:“怎么?跟段驰吵架了?要来找我私奔?”

    谢春酌翻了个白眼,“滚。”

    跟相熟的人说话时,谢春酌说话的语气都松快了不少。

    他提正事:“你去给我找几个道士,要名门正派有本事的,我要驱鬼。”

    元浮南哈地笑了声:“不是吧?你叫我这个金毛蓝眼的混血去找道士,等下人家给我驱了怎么办?”

    “除非你是鬼,不然怎么驱得了你。”谢春酌懒得跟他插科打诨,语气严肃,“要尽快。”

    他不想自己去找道士,因着事情一传出去,恐怕会引来陈雯夫妇的报复,这两人本就虎视眈眈要为儿子报仇。

    同时,虽然傅隐年死无全尸,但要细查,还是能查出几分端倪的,要不是段驰派人打点,恐怕还没那么快了事。

    还有……

    “你为什么不叫段驰去找?”元浮南问。

    谢春酌也想问自己,为什么不叫段驰去找呢?

    明明他们才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无论如何,段驰选择了包庇他,就势必会包庇到底,可谢春酌却不想找段驰做这件事。

    一是段驰现在越来越贪婪,想要的更多。

    他出国一事谁都没有告诉,倘若段驰知道,除非对方跟着他走,否则是绝对不会让他离开的,而段驰也确实有不让他离开的办法。

    倘若让段驰知道他找道士这件事,恐怕会觉得他精神受到了伤害,而精神失常,往往带来的含义也有一个:囚禁。

    对许多人来说,对精神病人进行禁锢是正常的。

    谢春酌现在脱离了谢家,又没有傅隐年庇护,此时段家独大,即使元浮南愿意帮他,他也依旧四面楚歌,一着不慎,恐怕就会落入深渊。

    且细细想来,元浮南也不能全然信任。

    现在他能靠得住的只有他自己。

    并且叫元浮南去找道士,也有他自己的算计在身上,元浮南要是在其中露出端倪,也算是一件好事。

    “宝贝,你在想什么呢?问你句话你都不理我。”元浮南故作哀怨的声音拉回了谢春酌的思绪。

    他定了定心,道:“你到底找不找?你不找我就找他了。”

    元浮南嘻嘻笑:“当然找啦。这可是你爱我的表现,你叫我干事,说明你信任我可比信任段驰多得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

    电话那头话语一转,语气变得粘腻,“你要怎么报答我呢?”

    谢春酌面不改色:“你想我怎么报答你?”

    “我们很久没见面了,什么时候见一面呢?我很想你。”元浮南笑问。

    谢春酌垂下眼睫,“你想什么时候见面,告诉我,我会过去。”

    “好的宝贝儿。”元浮南哈哈笑,在电话那头飞了个响亮的吻,“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电话挂断,谢春酌侧头看着落地窗,短暂的十几分钟,天色已经彻底亮透了,阳光穿破云层落在,一层灿金。

    谢春酌闭了闭眼睛,没过多久,强烈的困意让他慢慢陷入了睡梦。

    而门口,站立许久的人终于推开未关紧的门走进来。

    皮鞋踩在毛毯上,悄无声息。

    段驰来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在睡梦中紧蹙眉头,睡得不太安稳的人。

    他的眼睛略过对方脖颈上浅淡的吻痕,平日里英俊桀骜的面容变得阴鸷而痛苦。

    他的爱人,水性杨花。

    他早该知道的,不是吗?

    第79章

    元浮南行动的速度很快, 谢春酌在病好之后的第三天,就收到了对方的消息。

    约见的地点在金鹏酒店包厢当中。

    谢春酌刚回消息,便觉身边的沙发往下陷落,他一惊, 下意识把手机回扣放在膝盖上, 扭头就险些与段驰面贴面。

    “跟谁聊天呢?不给我看。”段驰鼻尖摩擦着他的脸颊, 唇瓣微张, 吐出状似委屈的话语。

    谢春酌只觉毛骨悚然。

    自从在酒店回来, 这几天, 段驰都想幽魂一样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就差上厕所也要蹲在旁边看着他。

    谢春酌那日在酒店确实也瞧见了自己脖子上的吻痕, 很淡,但确实存在。

    这对他来说是鬼留下的痕迹, 证明一切不是他的癔症, 而对段驰来说,或许是他出轨的证明。

    谢春酌无从辩驳, 尤其是电梯监控内并没有出现任何异样,就连他本人也消失了,直到最后一刻,电梯监控画面电流紊乱, 他才凭空再次出现。

    真的有鬼。

    谢春酌再次确定这件事,所以对这些时日里段驰的跟从没有拒绝。

    只是段驰有时未免过于过分。

    谢春酌脸上隐有愠怒。

    “跟元浮南。”他面无表情地回答。

    段驰又成了贴心好男友, 善解人意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们也是确实有些日子没见面了,是想要叙叙旧吗?他是你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我也该和他处好关系。”

    谢春酌睨他一眼,“是吗?”

    “当然。”段驰笑着蹭他脸颊,最后衔住他的唇, “……你身边的一切,我都想参与。”

    这句话令谢春酌不寒而栗。

    唇舌相缠,津液交融,段驰抚摁着他的后脖颈细细地与他接吻。

    谢春酌的手臂撑放在段驰的胸膛。

    他没有闭上眼睛沉浸于这个吻,而是睁开眼睛,看着段驰,段驰微阖双眼,明明口舌之间极尽缠绵,但眉目间却有莫名的冷意。

    谢春酌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跟段驰服软,解决二人之间的间隙,但他不愿意。

    而且……暂时搁浅,或许还有其他用处。

    他心下思索,垂下眼睫,漫不经心地回应,却没注意到当他不再看向段驰的瞬间,段驰掀开眼皮看他,一双黑眸幽深。

    亲吻最后延生而来的抚摸,以及更深层次的爱/欲是理所当然的。

    谢春酌因为要出门,所以没有半推半就地随段驰为所欲为。

    他在紧要关头推开段驰,翻身从沙发上站起,呼吸微急,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往房间浴室走去。

    段驰坐在沙发上,双腿叉开,缓解燥热的情绪。他弯下腰,手肘撑在膝盖上,深深吐出一口气,在听见水声后,顿了几秒,拿出手机,拨通来电,吩咐道:“按照计划进行。”

    谢春酌对此一无所知。

    他洗澡出来,就看见段驰穿着围裙,一副居家好男人的模样在厨房做点心。

    客厅蔓延着一股古怪的黄油香气,一眼望去,段驰手中端着的、刚烤出来的曲奇饼黑得千奇百怪,造型独特。

    段驰侧对着谢春酌,低下头,拿起一块曲奇,似乎下了很大的觉醒,张嘴咬了一口。

    随即不过两秒,就立刻呸呸吐出,嘴唇都染上了黑色。

    谢春酌看得心情一言难尽。

    “你在做什么?”他远离岛台,嫌弃道。

    段驰赶忙把烤毁了的曲奇往背后藏,回身面对谢春酌时又是一张笑脸。

    “啊,想烤点曲奇给你吃,但是不太熟练,烤毁了。”

    段驰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不是说,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抓住一个人的胃吗?我想做点你爱吃的东西。”

    谢春酌瞥了他嘴角黑色的痕迹一眼,心想,段驰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抓住他的心了。

    “你现在要出门了吗?”段驰问。

    谢春酌颔首,低头看了眼手表,“一个小时内我会回来。”

    在没有万全准备的时候,他还是不想和段驰撕破脸。

    “要我送你吗?”段驰又问。

    谢春酌略有些不耐:“司机会送。”

    他说完,已经做好了段驰继续纠缠的准备,但却没想到段驰点点头,说:“那我在这里继续给你烤曲奇,说不定等你回来我就烤成功了。”

    谢春酌闻言反倒觉得怪异,他狐疑地看着段驰,见对方仍笑着看来,没有露出丝毫破绽,甚至好像还因为他不走而奇怪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眼看着时间要到了,谢春酌不再纠结于这件事,摆摆手,“我走了。”

    玄关处传来关门的声响,段驰一动不动地看着消失不见,变得空荡荡的客厅,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又笑起来。

    “My star……”

    他将手里端着的曲奇倒进垃圾桶,哼唱:“Control that star.”-

    路上,谢春酌心下不知为何惴惴不安。

    他给元浮南发消息,对方没回。

    上一条消息还是元浮南说,找好的道士已经在金鹏酒店包厢里面等着他。

    “开慢点,不要太急。”谢春酌心情不平稳时,就爱找他人麻烦。

    他随口说了句,司机应答后,他觉得声音不太熟悉,便下意识看向驾驶座上的司机。

    不看不知道,一看便顿感奇怪。

    他没有见过这个司机。

    “你是段驰新招的司机吗?”谢春酌发问。

    司机约莫四十岁左右,国字脸,体态略微肥胖,给人敦厚老实的感觉。

    他说:“谢先生,李司机临时有事回家了,我是太太从家里调过来给少爷用的。”

    谢春酌嗯了一声,算作应答,之后便没有再说话,只是这件事放在心里,总忍不住翻来覆去地想。

    大约过了半小时,车子到达目的地,谢春酌下车,就接收到了元浮南的消息。

    元浮南:对不起亲爱的,公司临时出了点事,我可能要晚点才能过去,你先上楼和他们聊几句,我争取过去接你去吃你最爱吃的私房菜~

    谢春酌划掉消息,踏步进入酒店。

    而司机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才拿出手机。

    酒店内金碧辉煌,红丝绒地毯长长铺着,空气中散发着浅淡的香味。

    因为上次的电梯事故,谢春酌不敢待在密闭的空间,所以元浮南订了二楼的包间。

    酒店经理陪同谢春酌一起上楼,在进入酒店包厢之前,有一对年轻男女恰从转角处走来,面色不满,低声不知在说什么。

    谢春酌和二人擦肩而过时,那名女子忽然扭头看向他,面露惊诧。

    “怨仙!?”

    谢春酌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蹙眉:“你说什么?”

    女人目光紧紧地看着他的脸,但又闭紧嘴不肯再说话了。

    她身旁的男子在看见谢春酌后立刻低下头,随即赶忙赔笑着道歉,“没什么,我妹最近有点神神叨叨,你别介意。”

    说完就拉扯着女人的手臂快步往外走,像是怕得罪了谢春酌。

    酒店经理窥看揣摩谢春酌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谢先生,要不要我叫人把他们拦下来?”

    谢春酌心中虽觉怪异,但没有多想,摇头说:“不用了。”之后便继续往前走,没一会儿就来到了元浮南给他发的包厢号。

    酒店经理帮他推开门,见他走进去,门关紧后,就没有再跟,而是站在门口守着。

    酒店包厢内。

    谢春酌一进去,就闻到了香火烟味。

    定睛一看,竟然是饭桌上放了个约莫成人巴掌大的小鼎,鼎上插了三根细长的香烟,正在燃烧。

    谢春酌:“……”

    他冷脸看去,又看见约莫四十来岁,身穿道袍的一男一女正坐在饭桌前,见他进来,男道士就像是火烧屁股似地蹦起来,开始抓着桃木剑舞动。

    谢春酌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现在想立刻打电话辱骂元浮南,找的都是什么人?!

    “这位就是想要寻求我们帮助的施主吧……”女道士正襟危坐,张嘴就是深沉拉长的语调,谢春酌不耐烦,直接甩了一叠照片出去。

    “这死掉的鬼能不能弄死。”谢春酌手指指向一叠照片中最上的男人,直接干脆道。

    这叠照片正是傅隐年。

    一共有五张,三张单人,两张是和父母一起拍的上媒体采访的照片。

    谢春酌甩完,见女道士目瞪口呆,当即就想起身离开,却没想到对方看着照片,突然发出惊讶的叫声。

    “诶?这人……”

    谢春酌皱眉:“什么?”

    “这个人我见过。”女道士指了指照片上面的人。

    谢春酌顺势看去,他以为女道士指向的是傅隐年,却没想到,对方指着是人是陈雯。

    女道士说:“有个人叫我……”她没继续说下去,像是为了才发现自己透露了某个客户的隐私,捂住嘴,假装若无其事,“可能是以前见过吧。”

    谢春酌不耐,他本来就对这两个神神叨叨,看上去毫无本事的道士失去信任,这时一听这话,当即明白他们要的是什么。

    “说。”

    谢春酌冷声道,“我给双倍。”

    女道士眼睛一亮,在她背后用桃木剑舞动的男道士也停下了步伐,眼珠子咕噜噜地乱转。

    “这个人曾经也是我们的客户。”女道士微微笑道。

    她声音徒然放低:“……这位客户,是有人介绍给我。”

    谢春酌品出她话语里的深意,想起傅隐年突然入村一事,或许就是陈雯听从了道士的言语才促使这件事的发生。

    “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指使你靠近她吗?”

    谢春酌心沉甸甸地往下坠。

    他问女道士:“是谁?”

    女道士一语双关:“是这次邀请我们的施主。”

    第80章

    女道士笑眯眯地说完这句话, 随后便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给谢春酌递了自己的银行卡号,随后继续对鬼神侃侃而谈,张嘴便是谢春酌惹了冤孽。

    傅隐年和谢春酌的关系人尽皆知, 傅隐年的意外惨死也是众所周知, 女道士二人接了这份工作, 自然知道怎么对症下药。

    谢春酌却没心思听她继续说。

    他抬抬手示意对方停下话语, 结束这场闹剧, 之后便起身要离开。

    结果打开门, 酒店经理守在门口, 见他出来, 疑惑道:“谢先生,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吗?”

    谢春酌看着他, 几秒后, 道:“你去给我端几盘点心来。”

    酒店经理颔首,旋即就要拿出对讲机找服务员, 但刚摁下按钮,就听到谢春酌说:“你去。”

    他一愣,登时明白对方意思,抬头看去, 触及到对方目光后又迅速低头应好。

    酒店经理快步离开,谢春酌眼中闪过一丝冷色, 而后迅速下楼,也没有去大厅找司机,而是从酒店侧门,直接打车离开,前往元浮南的住所。

    在出租车驶出不过五分钟, 他的手机立刻发来消息,是元浮南发来的,说自己现在正在赶往酒店的路上。

    谢春酌没有点开,直接关闭手机屏幕。

    放在大腿上的手机屏幕自下而上映照出他冷若冰霜的神情。

    谢春酌没想到今天竟然还有意外之喜,但他也不知道,这“喜”,是不是有人故意透露给他的。

    是想要揭开真相吗?

    他确实也想知道真相。

    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想知道,元浮南是否知道傅隐年之死的真相。

    既然大家都想,不如他就先一步掀开这帘幕吧。

    约莫半小时,在谢春酌抵达元浮南居住的小区时,段驰的电话如约而至。

    谢春酌看了一眼,直接把电话挂断,面上闪过一丝不耐和烦躁。

    一群神经病。

    他付钱给司机,而后将手机关机,往元浮南所在的楼层去。

    因为楼层太高,谢春酌这次还是坐了电梯,进入电梯的刹那,他又感觉到了一股阴森的冷意,他抿紧唇,强忍惧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电梯侧边的屏幕上红色的字一步步往上跳。

    好在期间并没有出现意外。

    元浮南的公寓与别墅门锁都输入了谢春酌的指纹以及面容,所以谢春酌没有费力气,直接就开门进入了元浮南的家中。

    在进入元浮南家门的瞬间,谢春酌就注意到了上方正对着玄关的监控摄像头。

    他站在原地,与监控对视几秒,便直接走入,并且第一时间就进入了元浮南的卧室。

    元浮南的卧室非常简洁,除了基本的家具以外,只剩下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电脑以及书本资料,谢春酌过去瞥了两眼,没看出什么东西来,随后便开始抽开抽屉和柜子。

    谢春酌一一查看,没有问题。

    午后阳光明媚,室内窗帘未拉,光线柔柔地透进来,撒了一地柔光,谢春酌站在屋内却不觉得温暖,只觉得冷。

    不知为何,他总有种正在被窥探之感。

    他的视线扫过屋内,突然一顿。

    因为他发现,衣柜旁的墙壁上的一块瓷砖,似有些异样。

    他走近,发现那块瓷砖隐秘在衣柜之中,只露出来一点边角,而这边角露在外面,缝隙与缝隙之间隐隐泛着点灰色,寻常看不出来,但仔细瞧又能瞧出点端倪来。

    难不成是装修时被偷工减料了?

    谢春酌手摸上去,缝隙粗糙、冰冷。

    他注视着墙壁的眼瞳微微颤动,下一秒,他倏忽往旁用力,用自己的左侧身体顶住书柜,往旁边推去。

    结果是书柜纹丝不动。

    谢春酌没有气馁和恼怒,眼中反而闪过一丝了然,他直起身,在书柜正前方看了看,最后又走到侧边摸索,找到了一处凹陷。

    拧开。

    之前恍若铁铸,有千斤重般的书柜主动挪开,发出沉重的响声。

    ——一扇门就遮掩在书柜之后。

    部分住所会设置专门存放衣物的衣帽间,元浮南向来不爱装扮,且独居一人居住,所以基本上衣帽间都由侧卧改造,谢春酌一直没有想过,本该存在的衣帽间是否被拆除过。

    现在想来,是被改造了。

    谢春酌在打开那扇门的时候,突然觉得很好笑。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元浮南。

    而元浮南也从来没有对他设过防。

    是因为像他一样把他当成朋友,还是说,无所畏惧?就算被他发现了,也只是一件小事,或者说,更可以光明正大地展露自己的心思?

    他真的真正认识过元浮南吗?

    他真的,是他的朋友吗?

    谢春酌嘴角噙着笑,推开了门。

    与此同时,未拉紧的窗帘外,银光一闪而过。

    进入隐藏的密室内,谢春酌首先闻到的是一股冰冷而沉闷的空气。

    他摸索着墙壁,打开了灯。

    约莫十几平的储物间,布置得跟外面的房屋设计别无两样,简洁,一张大床放在前方最左侧,被褥凌乱,想必是经常在此睡下。

    再看四周,两排书柜分别立在两侧,里面放着一些书和物件,而最前方的桌子上则是放置台灯,以及被黑布遮起来,大约小臂高、立起来的长方形物件。

    除此之外,别无异样。

    但当谢春酌往前走动,视线一一扫过书柜时,就发现了奇怪之处:他看见了他的书。

    一本高中物理书。

    之所以能认出,是因为封面上写着他的名字以及他的涂鸦。

    再往边上一看,不止一本,也不止物理书。

    还有笔、有笔记本、试卷、画纸、涂鸦本。

    再往上一层看,有他曾经用过的水杯、丢失的尾戒、胸针、夹子。

    还有衣物。

    最上层放着的书似乎也不是书。

    他打开柜门,随意拿了一本下来,翻开,看见了一张张照片被叠放在里面,仔细保存最上面的一张正是他初中时的照片。

    白色衬衫校服,胸口绣着蓝色的学校校徽和名字,头发柔软,面庞精致稚嫩,脸颊两侧还有婴儿肥,眼睛微微眯起,正在拿着小风扇吹,十分惬意。

    照片是在左侧方拍下的,从角度看,无疑是偷拍。

    再往后翻,这一本都是初中时的照片。

    再拿过几本,一一查阅,从初中至大学毕业,乃至前段时间。

    从校园到家中,再到卧室,再到每一处。

    因着早有猜测,谢春酌心如止水,他把相册放回去,走到桌前,还未垂眸,便先一步看见了床边枕头底下露出来的一角相片。

    谢春酌看见了自己的半张脸。似乎是脸上沾了奶油、手里捧着蛋糕的照片。

    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呢?或许是某个生日。

    谢春酌感到了难以抑制的愤怒,他认识到了一个事实:元浮南方方面面入侵了他的生活。

    这张照片单独放置在床边,是因为什么,谢春酌不想去思考。

    他重新看向桌面,那被黑布蒙着的、立起来的长方形究竟是什么东西。

    会是监控设备吗?

    谢春酌预感到了真相即将在他面前展开。

    他捏住了黑布一角,猛地掀开。

    呼呼——

    冷气猝然扑面而来。

    谢春酌下意识后推两步,眯起眼睛。

    下一秒,一双手从前往后揽住了他的肩膀,随后将他拥入怀中。

    冷。

    谢春酌只感觉到了冷。

    “卿卿……”

    耳边传来呢喃,谢春酌止不住颤抖,他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直视前方——

    他前面根本没有人!

    只有一座小臂长的神龛,内里供奉着一尊看不清面容的塑金神像,垂着头,手里端着东西,看上去像是一截蜡烛。

    且令人感到惊恐怪异的是……那蜡烛正在燃烧。

    一点火光幽幽亮着,散发出奇异的香味。

    谢春酌心如擂鼓狂跳,而抱着他的“东西”,此时仍缠在他身上,哀哀地喊:卿卿……

    元浮南的密室里面为什么会有那么古怪的神龛?!抱着他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难不成是傅隐年,还是说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无数思绪冲进谢春酌的脑子,令他无法思索,短暂的几秒后,谢春酌发现抱着自己的“东西”只会哭,而不会动,也没有做什么。

    他也看不清对方。

    对未知的恐惧使得谢春酌神经紧绷,大脑一片空白,而在缓过神之后,他敏锐地意识到,这只“鬼”目前似乎没有伤害他的打算。

    储物室内幽冷,没有阳光,相当于密室,他现在要是假装看不见这鬼,出去,外面日光未散,这鬼应当就不会缠着他了……

    谢春酌轻轻咽了口口水,木着脸转身,缓步往密室外的门走。

    短短几步路,他走的极为艰难。

    而这“鬼”好像也明白了他的想法,缠得他愈发紧,在这无形的注视和压迫下,谢春酌感觉自己的脸被捧起来。

    同时,那冷意也从身前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处。

    他的步伐也变得缓慢。

    不行、快走……

    谢春酌咬紧牙关,蒙头快步往前冲,终于在最后一刻冲出了被遮掩的门。

    然后,蒙头撞进了另一个怀抱中。

    他腿脚虚软地瘫软跪下,腰却被掐紧提起来。

    谢春酌颤抖着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深蓝色的眼眸。

    “宝宝,你怎么会在这里呢?”元浮南舌尖顶了顶腮帮子,轻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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