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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1章

    能做出强力足球鞋、伸缩背带、足球腰带和涡轮式滑板的阿笠博士,虽然距离发明之神还有点距离,但已经和人类的水准相去甚远了。

    有这种堪称危险分子的动手能力,他亲手制作的电子手表炸弹Pro Max版本的威力相当恐怖,炸掉一个篮球场是不成问题的,更别说这辆越野车了。

    从灰原哀跳车到按下引爆键,时间最长也只不过是短暂的一秒而已,甚至无法让爱尔兰和龙舌兰思考清楚现状。

    为什么这个小学生女孩会有炸弹?

    为什么她还醒着?

    为什么……

    再多的为什么也无法在他们的脑海之中留下痕迹了,在炸弹爆炸的那一瞬间,残存的意识已经被剧烈燃烧的高温吞没了。

    本就由金属构成的车辆在爆炸之后从内部受到猛烈的冲击,彻底被炸成了金属碎片。残垣被高温和瞬间爆发的巨大冲击裹挟着飞驰散开,尖锐的表面深深嵌入了地面之中。

    灰原哀跪坐在地上,怔愣地注视着视网膜中倒映出来的、灿烂到极致的焰火,席卷升空的火光如同熔岩中开出的花,她几乎能感觉到拂过面颊的热意。

    爆炸而产生的冲击卷起了狂风,将她茶色的发丝一并吹乱,飞溅开来的金属碎片旋转着疾驰而来,灰原哀却没有躲开,直到脸颊的一侧出现一道浅浅的痕迹,渗出的血珠沿着她的脸颊弧度滚落下来,砸在她的手背上。

    血的温度是滚烫的。

    从小就被迫成为组织的成员起,灰原哀一直在组织的监视下长大。那位先生决定了她和她姐姐的命运,迫使她必须走向和父母一样的道路,研究、不停地研究、背负着无数生命走向深渊。

    唯一的一次反抗,也是因为失去了宫野明美。

    可即便如此,她仍旧觉得组织是不可抵抗的、不可能打倒的恐怖的存在,即使只是和组织的人擦肩而过都能引起她的神经过敏。

    现在,就在这里、此时此刻,这是灰原哀人生中第二次对组织进行的反抗——她成功了。

    不是狼狈的逃走,而是彻彻底底地、用自己的双手了结了那两个组织的成员。

    她怔怔地垂下眼睛,低头去看那滴砸在手背上的血……那血迹忽然便被水迹晕开了,只剩一层浅浅的绯红。

    江户川柯南从酒店的窗台之中翻身跳了出来,挽着灰原哀的手臂,将她带入了掩体之后,一边防备伏特加,一边低声和灰原哀说话。

    “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灰原哀抬手,将从眼眶中溢出来的眼泪擦干了。

    她从来不轻易对人展示自己软弱的一面,也不愿意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很快便强迫自己重新恢复了冷静。

    “我没关系,但是那辆车上只有两个代号成员,伏特加还没有死。”

    炸弹的威力足以送爱尔兰和龙舌兰一起前往三途川,但车辆和伏特加之间还有些距离,伏特加本人又在掩体之后,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没有死的。

    灰原哀狠狠拧起了纤细的眉毛:“……抱歉,我应该再多等待几秒钟的,如果再等等的话,说不定伏特加也……”

    江户川柯南回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傻话呢?”

    “诶?”灰原哀一愣。

    “那种情况,能重创两个代号成员就已经是预想中最好的情况了,等到足够重伤伏特加的距离,那时候你也没办法脱身了,难道打算以自己为代价带着他们一起被炸么?”江户川柯南叹了口气,“明美小姐可还在等你回去啊。”

    他顿了顿,再度开口。

    “——而且,可别小看了赤井先生他们啊。”

    灰原哀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笑了一下,“……是啊。”

    是的,她并不是一个人而已,也完全没有必要一个人来肩负。

    “现在的问题就是伏特加了……”江户川柯南收回目光,低声说。

    被惦记着的伏特加现在状态并不好。

    躲在掩体背后让他没有被炸弹波及,但爆炸余波飞溅的金属碎片有几片深深扎进了他的腹部和胸口,黑色的西服因此而被洇出的血液浸湿了一片,连口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伏特加将后脑勺抵在坚硬的墙壁后,缓缓地深呼吸。

    爱尔兰和龙舌兰死了——不用去查看尸体,光看爆炸的威力就已经能明白这个事实了。

    但为什么……车上什么时候被安装的炸弹?还是说,是那个疑似雪莉的小女孩在那个时候做的?

    现在他正在经历的这一切,看起来简直像是踏入了早就为他们准备好的陷阱一样。

    伏特加能够确信,这就是个圈套,等待他们上钩的圈套!

    否则怎么会这么突然地出现埋伏的狙击手和枪手、还有一看就是一早准备好的炸弹?!

    他耳中的耳麦滋啦了几声,通讯中响起了诸伏景光的声音。

    “伏特加,你还好么?”诸伏景光低声问,语气显得十分紧张,“你那边好像发生了很大的动静。”

    “一点都不好,”伏特加急促地开口,“撤退!”

    诸伏景光一愣:“撤退?”

    “这是圈套,彻头彻尾的圈套,你……”伏特加按着耳麦,一手握枪,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反身打算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了从诸伏景光那边传来的明显的、击中什么东西的声音,接着是诸伏景光的闷哼声。

    “苏格兰?!”伏特加的声音差点变调。

    好在诸伏景光没什么事,几秒之后他才咬着牙,哑声开口:“我没事……那个狙击手已经发现我了,刚才他差一点就打中了我。”

    伏特加愣了:“在那么远的距离?”

    根据他的判断,那个神秘的狙击手和诸伏景光所处的应该是刚好在对角线的位置,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那家伙本来不应该能威胁到苏格兰!

    除非……除非这个狙击手的实力可怕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接着从耳麦中响起的是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以及急促的脚步声,诸伏景光的语气听起来异常凝重:“我已经在撤离了,警察马上就会到,再拖下去我们都走不了。”

    他一字一顿地说。

    “你不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个陷阱吗?从发现那个跟雪莉长得很像的女孩开始。”

    伏特加愕然:“你说什么?”

    不……苏格兰说的没错。如果那个狙击手是赤井秀一,那么就意味着这实际上是FBI的圈套,从一开始、从雪莉的消息开始,就是FBI针对他们设下的局……没错,如果是赤井秀一那个人的话,他确实有能力算计到这一步。

    在思考这些内容的时候,伏特加稍微放松了警惕,而这也就让他露出了破绽。

    江户川柯南抓住了这个破绽的机会,抬手按下了强力足球鞋的调节按钮,微弱的电流立刻萦绕在他脚边,接着便是一记足球——那颗足球被蓝色的电流裹挟,在黑夜之中恍若灿烂的流星骤然划过夜空,带着势无可挡之势冲向了伏特加。

    伏特加脸色一变,只能狼狈地向前一扑。

    他勉勉强强躲过了这记一看就能把他送进局子里的足球,但胳膊还是被隐隐蹭到了,整条左臂都在作痛。

    不能耽搁下去了,他冷静地想,爆炸和枪响一定吸引了警察,那帮条子马上就要到了!

    伏特加想的没错,在横滨港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当然会被警方立刻注意到,那个炸弹爆炸的威力足以叫醒附近所有的人,信息塔周围驻守的警察也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到这颗异常的烟花?

    譬如——松田阵平,他已经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上,副驾驶的萩原研二也将外套重新穿上,神情严肃清明,看起来一点不像从沉睡中刚刚醒来。

    “你听到刚才的爆炸声了?”松田阵平启动了马自达。

    萩原研二点点头,淡淡地说:“那种动静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作为爆处班的王牌,他们听了太多爆炸声,刚才那巨大的声响足以调动他们所有的警惕。

    苺谷朝音望着刚才那颗橙红的烟花绽放又消失的地方,又收回视线,从车窗之中和松田阵平对视了。

    “开过去的时候,可以稍微慢一点。”他的声音飘在夜风之中,“不出意外的话,这场爆炸应该无人伤亡——我指的是无辜市民。”

    至于那些犯罪分子,就算有伤亡也无所谓了。

    他带着很淡的微笑,慢慢退入了阴沉的夜色之中。

    *

    伏特加狼狈逃窜的时候,一辆车已经停在了他面前。

    他还没来得及警惕地将枪掏出来,车窗就已经摇了下去,露出了那张堪称组织门面的脸来。

    “上车。”苺谷朝音简短地命令。

    车门被伏特加拉开,他敏捷地登上了车。没等他关上车门,这辆车便在瞬间疾驰而出,晃得伏特加的身影狠狠摇晃了一下,脑袋直接撞在了副驾驶的椅背上。

    他捂着被撞疼的脑门,心说大嫂开车的技术好像不是一般的差……说起来大嫂好像根本没有驾照吧?

    伏特加顿时心生警惕,迟疑着要不要为了保命着想先跳个车再说。

    后座上坐着的也不只是他一个人而已,还有抱着乐器背包的诸伏景光。

    戴着帽子的青年用蓝色的眼睛扫了他一眼,“你还活着啊。”

    他发出了烦躁的咂舌声:“是啊,能逃出来真是命大。”

    伏特加浑然不觉危险,一前一后两个公安正在暗自打量他,掂量着他的份量,思考着这辆车的目的地是直达三途川、又或者警察局。

    第252章

    伏特加还是被仁慈而善良的日本公安放过了。

    很简单,因为这次任务的失败需要一个背锅侠——伏特加就是那个背锅的人。

    只是绑架小学女生的简单任务而已,出动四个代号成员已经相当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小题大做。但就在这种准备充足的情况下,四个代号成员直接折损三个,最后剩一个诸伏景光……不管怎么想,他都会遭到严厉的问讯。

    为了不让诸伏景光在这最后关头得到不必要的行动限制,苺谷朝音决定放伏特加一马,让这个计划的提出者和策划人去承受怒火。

    “这不是去海边的路,”伏特加往窗外望了一眼,眉头深深皱了起来,“梅洛,你要带我们去哪?”

    “去海边?你在想什么呢,伏特加。”

    苺谷朝音很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

    “信息塔就在横滨港外,这里发生了奇怪的爆炸,国际刑警那帮人应该早就动起来,开始在信息塔附近戒严了吧?海岸线和附近的港口也一定有警察把持,现在这个时候过去不是直接给警察送上门么?”

    伏特加眨眨眼睛,噢了一声:“确实……你说的有道理。”

    “总之,先去我准备的地方暂且休息一下吧。”他作出了决定。

    “安全么?”

    “至少不会被狗仔和私生找到。”苺谷朝音耸了耸肩,毫无征兆地将方向盘猛地打了几圈,一个漂移便拐过了弯道,驶入路灯明明灭灭的公路之中。

    他这下转弯来的猝不及防,坐在后座的伏特加和诸伏景光同时向另一侧倾倒,勉强抓住了扶手才让自己没被甩出来。

    伏特加心有余悸,欲言又止:“那什么……要不还是我来开车吧?”

    作为给大哥开车数年的熟练司机,伏特加的车技比枪法更好。

    诸伏景光难得在这件事上和伏特加取得了共鸣,沉默着点点头,心说苺谷这人肯定是被松田和萩原给带坏了,等恢复警察身份之后再这么开车,岂不是要丢人丢到交通课去?他甚至没有驾照可以用来吊销!

    苺谷朝音从后视镜中看了他们俩一眼,顿时不高兴了:“怎么了?你们对我的车技不满意?”

    沉默,无尽的沉默。

    情商并不高的伏特加没吭声,只有诸伏景光斟酌了一会儿措辞,委婉地开口,“不,只是伏特加习惯开车了,刚好让你休息一会儿,白天不是还完成了不少工作么?”

    低情商:你车技很差。

    高情商:伏特加就喜欢开车。

    苺谷朝音没忍住,弯了弯唇角,一脚踩下了油门,用百分之百超速的速度疾驰起来——好在这条上没有测速摄像头。

    他选定的临时安全屋在一栋老旧的住宅公寓里,藏在没有翻新的老旧城区之中,异常复杂的地形和低矮的房屋十分方便跑路。

    这里的房屋都有至少二十年的屋龄,房间的陈设相当老旧,连铺在地上的榻榻米边缘都有着清洗不掉的、泛黄的痕迹。

    不过仅仅只作为临时的藏身处来使用的话,是没人在乎这一点的。

    苺谷朝音打开橱柜的拉门,将医药箱丢给了伏特加。

    他一边开始处理伤口,一边和苺谷朝音说话。

    “损失惨重吧?”当红艺人懒懒散散地靠着墙壁盘膝坐下来,托着下颌看他,“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埋伏的人,还有那个狙击手……”伏特加烦躁地说,“再就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炸弹了。”

    苺谷朝音挑眉,拉长了语调:“就这样而已吗?”

    “就这样?”伏特加的声音拔高了,“那个狙击手、还有那些埋伏的家伙,很有可能是FBI啊!”

    此话一出,苺谷朝音便定定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而后才慢慢地开口了。

    “如果真的是FBI的人,那么从一开始,这个计划就是针对琴酒的陷阱了。”

    伏特加沉默下来,拨通了琴酒的电话。

    这通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简直就像是琴酒早就在等着这通电话一样。

    没等伏特加开口,琴酒便在通话的另一边直截了当地质问了:“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他的语气之中充斥着不耐烦的暴躁情绪,显然对于这帮蠢货队友在横滨港搞出来的大动静很是不满。

    “大哥,我们可能中计了。”伏特加苦着脸,“本来是想去抓那个长得很像雪莉的小女孩的,但是没想到会有FBI埋伏在那里,所以就……失手了,连龙舌兰和爱尔兰也……”

    “FBI?”

    琴酒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至于龙舌兰和爱尔兰……说实话,他也不是很关心。爱尔兰是皮斯科的狗,龙舌兰是个办坏了事差点就要被抹杀的废物,两个人一起上西天他都不在乎。

    觉察到琴酒的情绪,伏特加立刻说:“没错,就是FBI,根据苏格兰的说法,他好像觉得埋伏我们的狙击手是赤井秀一!”

    赤井秀一。

    这个名字出现的瞬间,琴酒只觉得身体下意识因此而变得紧绷了起来,血管中流淌的血液如同焰火般燃烧了起来,在他的身体之中沸腾。

    这个人——是组织的背叛者,是令人厌恶的老鼠,同样也是他的宿敌。

    在转瞬之间,琴酒便明白了伏特加的意思:不管那个返老还童的“雪莉”真相到底如何,其实那只是用来诱使他上钩的鱼饵而已,真正的杀招是FBI设下的这个圈套。

    知道雪莉的消息,他必然会亲自赶来……但FBI算错了一点,他们不知道他并不在此处,所以这番算计最后也只是葬送了两个无足轻重的代号成员而已。

    但对琴酒来说,这是个更令他兴奋的消息。

    “FBI……赤井秀一……”他的语音都染上了一丝轻微的、不易察觉的颤动,“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到。”

    琴酒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反而只觉得兴奋。

    这是比抓住雪莉还要有趣的事情。

    他会亲自出手,用子弹贯穿那个男人的头颅,亲手将赤井秀一杀死!

    *

    “知道FBI特意设下陷阱,琴酒真的还会上钩吗?”

    风见裕也迟疑着问。

    赤井秀一点燃了一支烟,在弥漫室内的、缭绕的白色烟雾之中,他很淡地笑了笑:“会的。”

    “既然知道我在这里,那他就一定会来。”

    这是双重诱饵——第一步是未雨绸缪,先发制人地利用灰原哀作为诱饵,使组织的人来绑架她;等FBI出手、让琴酒意识到这是FBI设计的圈套之后,琴酒的兴趣自然而然会转移到赤井秀一的身上来。

    风见裕也点点头,“琴酒这边没问题的话,那么就好办了。”

    “朗姆那边呢?”灰原哀抬起头来问。

    他们现在正处于酒店的总统套房之中,江户川柯南、风见裕也和赤井秀一坐在沙发上说话,泽田弘树坐在桌边敲着键盘,朱蒂正在帮灰原哀处理伤口。

    她只受了一些皮外伤,看着吓人但其实并不严重,用碘伏给手肘和膝盖处的擦伤后消过毒、涂上药之后便用医用绷带一圈一圈地包扎了起来。

    “降谷先生已经和我通过消息了,”风见裕也回答,“朗姆会在上午抵达。”

    江户川柯南点点头:“是个好机会。”

    如果无法杀死组织里最核心的那几个人的话,剩下的代号成员就算全部死亡也不可能真正做到消灭这个罪恶的组织。

    只要乌丸莲耶、朗姆和琴酒这几个人不死,那么这个巨大的跨国犯罪集团便不会消失,代号成员那种东西……随随便便就能重新选拔出来。

    什么爱尔兰、龙舌兰、卡尔瓦多斯之流都不重要,这个计划从头到尾要针对的其实只有三个人。

    琴酒,朗姆,以及……乌丸莲耶。

    “那么可以早做准备了。”赤井秀一颔首,他看了一会儿江户川柯南,又看了看灰原哀和泽田弘树,突然默默地把烟给掐灭了,“我会去通知浅香。”

    那个蛰伏了十七年的人,应当已经等待多时了吧?

    江户川柯南低下头,默默地在心中将计划重新捋了一遍。

    朗姆和琴酒马上就会抵达这里,赤井秀一牵制琴酒、浅香则负责暗杀朗姆,贝尔摩德已经离开这里,剩下的人……基安蒂和科恩在美国盯着直美的父亲,但同样,CIA和FBI的人也在盯着他们;爱尔兰和龙舌兰已经死亡,卡尔瓦多斯在诸伏景光的面前不足为惧,剩下的人……除了伏特加全是卧底。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不能赢……那么就只剩下倒大霉这种可能性了。

    唯一的变动是乌丸莲耶。

    乌丸莲耶行踪神秘,自从几十年前去世以来便从来没有展露过自己的真面目,唯一有可能见过他的人只有贝尔摩德……但千面魔女是个异常狡猾敏锐的人,想抓到她的难度很高。

    不过没关系,自有对她怀恨在心的优秀探员去找她的麻烦的。

    他们现在唯一能确认的乌丸莲耶的藏身地就是鸟取。

    但鸟取很大,即使被警察在前端时间用户籍调查确认的名义扫了一遍,仍然没发现什么端倪。

    这个不主动出现、也几乎不踏出鸟取一步的人是很难抓到的。

    “琴酒和朗姆都没问题的话,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等乌丸莲耶主动露出破绽了。”风见裕也抬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想抓住乌丸莲耶很难——那是个怕死惜命到了极点的家伙,为了安全可以一直不露面。如果他一直龟缩在不为人知的龟壳之中,恐怕很难有人能将他揪出来。

    他的邮箱地址已经掌握在了警方的手中,但诺亚方舟也试着去追踪过IP地址……只能说这个怕死的老家伙确实足够滴水不漏,IP中转经过了世界各地的服务器,在邮件发送和接收的短暂几秒的时间里,根本不够查出最底层的IP地址来,他们能做的只有监视邮箱中的邮件动态。

    可乌丸莲耶也不会蠢到在邮件里附上自己的地址。

    “也许他并不是不想出来,而是不能呢?”灰原哀突然开口。

    她坐在沙发上,伤口缠绕的雪白绷带之中还渗出了一点鲜红的血痕,连手掌上都被覆盖了绷带。像是根本不在乎这点疼痛一样,她面无表情地说了下去。

    “能活一百四十多岁的人类,基本不存在吧?就算真的能活到这个岁数,那么身体机能也会下降。按照几十年前的资料来看,那个时候的乌丸莲耶就只能拄着拐杖行动了,如果他真的活到了现在……恐怕也和行尸走肉没有区别了。”

    “维持着年老的状态延续生命,可能是使用了什么药物在吊命。但那样也仅仅只是保证他能活着而已,想自由行动几乎不可能。”

    “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江户川柯南的话没说完,便被灰原哀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

    “那就是他吃下了APTX-4869。”她说,“那会使他的面貌改变,即使和老年时的状态不一样,但大概也能看出来那是同一个人吧?”

    泽田弘树的手指悬停在键盘的上方,这时候才回过头来,“不,我用跨龄识别系统尝试过了,使用乌丸莲耶的旧照片进行对比,结果是零。”

    他摇头。

    “至少在监控普及的这十几年中,都没有任何疑似乌丸莲耶的人出现过。”

    风见裕也突然深深叹了口气,灌了一口咖啡后用手抓了抓黑发,近来多时熬夜的脸上出现了一点疲惫:“那个家伙……还真是惜命到了极点啊。”

    跨龄识别系统的出错概率很低,可对乌丸莲耶的对比结果是0。

    按照现代的监控摄像头之多,没道理一个人会一点踪迹都没有留下。

    这也就意味着一件事……他没有外出过,又或者使用别的、不会被监控拍下正脸的方式外出。

    “但是我想,很快就能知道他究竟是行尸走肉、还是返老还童了。”

    泽田弘树盯着电脑的显示屏界面,看着绿色的数据洪流从他的眼中一行一行地涌过。

    *

    宽阔的房间之中不存在任何黑暗,被冷色调的白炽灯盈满整个偌大的空间,落在金属制的仪器上,显出一种不近人情的、毫无生机的颜色来。

    位于鸟取的别墅地下室之中相当安静,只有机器运作的声音,摆放在一边的心跳监测仪上显示出稳定跳动的线条,只看这个数据,便会让人觉得这个病人大概命不久矣。

    但——并非如此。因为这些数据的主人已经高达一百四十多岁,并且可以预见,这份充斥着罪恶的生命将会继续延续下去。

    和心跳监测仪、以及各种仪器连接在一起的是一个小小的病床。

    或许不该用病床这个词,那分明是医院中会给重症新生儿使用的医疗舱。

    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能清楚地看到在那其中沉睡着的、小小的婴孩。那个小小的孩子脸色苍白如纸,甚至有些泛青,如果不是还有着微弱起伏的呼吸,几乎要让人以为这是个死婴。

    房间内空空荡荡,除了这个沉睡中的婴孩之外,就只剩下两个人——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

    这两个人都表现地相当沉默寡言,仔细观察甚至能发现他们的身体是紧绷起来的,看起来非常紧张,连神情之中都能透出显而易见的忐忑。

    他们刚刚进行完例行检查的最后一步。

    房间内的音箱之中响起了机械音:“你们出去。”

    机械音没有任何起伏,听起来格外冰冷,但委实让医生和护士松了口气,匆匆收拾完医疗器具便大气不敢喘地走出了这个冷冰冰的房间。

    按理来说,只是面对一个婴儿而已,身为大人的医生和护士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害怕。

    但——有只眼睛一直在注视他们。

    那是每时每刻无处不在的眼睛。

    悬挂在室内的监控摄像头调整着方向,先是看了一会儿躺在医疗舱中的婴儿,随后才转了回来。

    流淌着的数据洪流中出现了一点新的变化,而这个新的变化立刻便被人工智能察觉到了——他收到了新的邮件。

    不用进行更多的操作,他的心念一动便能知道邮件的内容,当然也能看到贝尔摩德附在邮件中发来的密钥。

    那代表着跨龄识别系统的管理员权限。

    不能让这个跨龄识别系统掌握在那些警察的手里,这对他来说是不利的。人工智能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接收了密钥,对贝尔摩德发出了第二重指令。

    [摧毁系统。]

    贝尔摩德回复来的很快,她的回复同样很简短。

    [了解,BOSS。]

    是的——这个被贝尔摩德称之为BOSS的人工智能就是乌丸莲耶。

    或者说,他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人工智能。

    追求长生不死几乎到了癫狂地步的他,怎么可能将所有的宝都压在宫野志保的身上?在不遗余力研发那种神奇药物的同时,乌丸莲耶从来没有放弃过数字生命的可能性。

    在生命走到尽头,怀着孤注一掷的心态吃下药、变成婴儿的时候,乌丸莲耶就选择将意识上传到了网络之中。

    婴儿孱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他的活动,从垂暮老人返老还童成婴儿也对身体造成了重大的负担,他真正的身体只能躺在医疗舱之中,只有意识可以通过网络而进行活动。

    乌丸莲耶的意识对着那枚密钥思考了一会儿,最终将之下载到了装载着他意识的程序之中。

    他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第253章

    如果有选择的余地,在数字生命和肉体永恒之中,乌丸莲耶当然更希望是后者。

    数字生命当然能做到更多——在这个几乎已经跨入智能时代的社会之中,只要仪器接入网络,那些看似无害的人工智能往往能做到人类想象不到的、可怕的事情。

    比如说远程控制医院里为病人维持生命的仪器、操纵家里的电器爆炸、随身携带的手机自燃……有数不清的办法能悄无声息地杀死一个人。

    但这同样意味着不再有实体,无法触摸现实世界中的一切,感受不到阳光、风与温度。

    乌丸莲耶在这方面是个俗人,比起成为网络中无所不能的神明,他仍然更愿意去当一个恒久的凡人。

    况且——他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庞大的“权柄”。

    诚然人工智能能做到很多事,可那需要庞大的计算力进行支撑,也需要一位强大的、能创造出人工智能系统的科学家……很可惜,在这两方面,乌丸莲耶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这个“上”,当然是泽田弘树。

    这份不足让乌丸莲耶在打开那份密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那其中隐藏着的危机。

    至于那枚被称为潘多拉的宝石……乌丸莲耶已经差不多放弃了这个想法,并且觉得那大概是另一个组织昏头了才传出来的谣言。

    拥有相似名字的潘多拉魔盒在神话中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存在,潘多拉打开了魔盒,于是魔盒中的灾祸被释放了出来,散播整个人间。

    这份密钥就是属于乌丸莲耶的潘多拉魔盒,那里面藏着即将降临的灾祸。

    ——可对其他人来说,这是一种幸运。

    *

    现在已经是深夜,再过一两个小时就要天亮了。

    房间中还亮着灯,熬夜一周的风见裕也连灌三罐咖啡都没撑住,已经不省人事地昏倒在了沙发上。赤井秀一正在闭目养神,朱蒂斜倚在床头,左边是江户川柯南,右边是灰原哀。

    泽田弘树托着下巴坐在桌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盹。

    他正在浅眠之中。

    所有人都已经困倦,但作为人工智能,诺亚方舟是不需要休息的。

    他一直在监控着跨龄识别系统,电脑屏幕中展开的是黑绿相见的后台控制板,程序运行中的代码一行一行地滚动闪烁着。

    直到电脑屏幕突然一花,猛地弹出了几个带有红色感叹号的警告来。

    这警告层出不穷,一层一层地叠加起来,直到将整个屏幕都占满,随之发出了尖利刺耳的警报声。

    尖锐的警报声立刻就让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惊醒了,风见裕也猛地坐直了,紧张地看过来:“出什么事了?!”

    泽田弘树清醒地比所有人都稍微早一点,毕竟诺亚方舟对他这个创造者十分贴心,提前在他的耳机里进行了温柔的叫醒服务。

    “密钥里的程序被启动了。”泽田弘树说,“他启动了那个病毒!”

    这份密钥有特别的启动方法,正确的使用方式不会触发病毒——第一次使用密钥的降谷零很清楚这种方法,但乌丸莲耶是不知道的。

    “是谁?”赤井秀一沉着地问。

    密钥到了组织的手里,他们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启动了这份密钥,唯一能确认的是——不是他们的人。

    朗姆?琴酒?贝尔摩德?……又或者是那个藏在背后从不露面的乌丸莲耶?

    “不知道是谁,”泽田弘树深吸一口气,“但我正在查询IP地址。”

    他在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几乎将键盘敲击出了残影来。

    红色的警告弹窗瞬间消失,泽田弘树输入代码打开了一个新的指令窗口,潜藏在密钥内的病毒程序悄无声息地启动了。

    在乌丸莲耶丝毫没有察觉的时候,病毒程序已经植入到了他的系统之中,被层层代码掩盖着开始篡夺他所拥有的权限。

    作为跨龄识别系统的开发者之一,泽田弘树拥有很高的管理权限——虽然这样有些对不起直美,但早在开始研发这个系统的时候,诺亚方舟实际上就已经相当于全权接管了这个系统。

    所以泽田弘树才能提前在密钥中植入病毒,并且等待着病毒程序被那个正确的人打开。

    一旦启动密钥程序、载入病毒,对方就相当于毫无保留地处于了诺亚方舟的监控之中,那一层又一层跳转的服务器再也不能成为他的掩护。

    IP地址很快就被锁定了,泽田弘树扫了一眼,看清了这串数字构成的IP地址。

    在鸟取北部,沙丘边缘靠海的地方。

    “鸟取!”泽田弘树倏然站了起来,回首和风见裕也对视,“那个人在鸟取!”

    这个地名出现的瞬间,所有人都意识到入侵系统的人是谁——乌丸莲耶。

    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

    风见裕也站在原地僵硬了两秒,数度想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来,却无法将之握住——他的手指在因为这个消息而颤抖痉挛。

    随之而来的是如同海潮一般涌来的情绪,惊喜、高兴、不可置信……以及一些怀疑。

    日本警方为之斗争了半个世纪的组织、追查了数十年之久的幕后黑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暴露了吗?

    这分明是计划之中的事情,但当这份期望真的实现的时候,他仍旧觉得猝不及防。

    他闭了闭眼睛,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缓慢地舒出了呼吸。等再睁开眼睛时,风见裕也便完全恢复了以往的从容。

    “具体地址?”他问。

    “邮件已经发送,风见警官。”诺亚方舟代替泽田弘树出声了,“祝你一切顺利。”

    风见裕也点点头,一边播出通话,一边转身握住了门把手。

    “等等,”灰原哀拽住了他的衣摆,仰起头看他,“我也要去。”

    “你也去?”风见裕也愣了,“可是……”

    可是,计划里没有这一环啊!

    在完成诱饵的任务之后,灰原哀就可以安心休息了,她不需要再去肩负更多的事情。

    “因为他,我的父母才会开始研究那种药物。这十几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源头都是来自于那个人……包括我和姐姐的命运,也都被他握在手中。”

    灰原哀的语气毫无起伏,几乎所有的语调都被压在同一个音准上。

    “对于这个掌握了我人生的人,难道我不该去见见他吗?”

    风见裕也和灰原哀对视了几秒,在认真思考后点了头。

    “好,那么跟我来吧。”

    江户川柯南下意识往前跟了几步,皱起眉担忧地看她:“灰原,你……”

    “放心吧,我不会做什么过激的事情。”

    灰原哀停下脚步,微微笑了起来。

    “我只是想当面送给他一份大礼而已。”

    如果乌丸莲耶吃下了那种神奇的药物,强行让自己本应该早就结束的生命回溯到数十年之前,那么由她亲手研究出来的这份解药,对于乌丸莲耶来说应该是催命符吧?

    *

    警方戒严,追查的是可疑分子,当然不会去盘查弥良这个一向形象良好、又和警视厅有深度合作的公众人物。

    在公安对他有意无意的配合和放水下,苺谷朝音不动声色地带着伏特加和诸伏景光从组织的秘密港口登上了游艇。

    那是在日出之前,天色刚朦胧地亮起来的时候。

    游艇中提前准备好了几套潜水设备,这艘游艇会载着他们前往海中,一直到潜艇所在位置的上方。

    “大哥说他马上就到了,”伏特加低声说,“我们要等大哥一起吗?”

    苺谷朝音缓缓转头,用异样的目光盯着他:“那不然呢?”

    伏特加总觉得自己被当成白痴了,但他没有证据,只好默默地闭了嘴。

    他和诸伏景光一起伪装成了苺谷朝音的保镖,墨镜一戴黑西服一穿,看起来就凶神恶煞,说是保镖完全说得过去。

    等到一点灿烂的光从远处的海平线中泄露出一点的时候,游艇已经停在了海中,海浪缓缓涌动,让漂浮在海中的游艇也随之微微晃动。

    在日轮升起之前,苺谷朝音听到了螺旋桨转动的巨大的噪音。

    他眯起眼睛来向天空望去,看见了不断放大靠近的黑点——那是载着琴酒的直升机。

    直升机盘旋了一圈,停驻在了游艇的正上方。

    机舱门被人从内部打开,琴酒坐在位置上,单手解开了安全带。

    他还戴着通讯用的耳机,耳麦被他用手指拨开,涌入机舱内的风让他的衣领和银色长发都随着风一同涌动起来,那双有着浓郁碧绿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冷冷地俯视着下方。

    琴酒看见了站在游艇甲板上的人。

    苺谷朝音抬手挡住了刺目的光线,在和他对视之后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像是初晨阳光落在蔷薇上的露水。

    绳梯从直升机上抛了下来,琴酒随手摘掉了耳机,单手抓着绳梯,另一只手中夹着一支烟。黑色的风衣与他的卷起的银发交错重叠,锋利地将空气切割。

    因为螺旋桨转动而被卷起的狂风让他的衣摆猎猎作响,银发的光辉与日光交织在一起。

    是的,日出了。

    磅礴的日光沿着深蓝的海面铺就而来,瞬息便让整个横滨港笼罩在灿烂的金色之中,连被风吹的凌乱的银发都因此而染上了一层淡金的微光,璀璨的光斑落进浓绿之中,浸染了熠熠的金芒。

    绳梯缓缓落下,黑色风衣的衣摆随风涌动,将倾斜着落入甲板的日光吞没一束。

    琴酒的目光在甲板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苺谷朝音的身上。白色的烟雾从他的唇齿间弥漫开来,又顺着海风缓缓上升。

    他随意地用鞋尖碾灭了燃烧着火星的烟头,对苺谷朝音抬起了下巴。

    “雪莉和浅香的事,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梅洛。”

    第254章

    拂过海平面的风裹挟着一点咸涩的味道,连带着阳光也随之闪烁,像是吹动了一池的波光粼粼。

    长长的银发与黑色风衣的衣摆都随之在风中荡起,落在那双浮光跃金的眼瞳之中,只剩下了明明灭灭闪动着的银辉。

    “雪莉和浅香?”苺谷朝音重复了一遍琴酒的问题,抬起眼睛慢慢悠悠地去和琴酒对视。

    站在他背后的诸伏景光心中下意识紧绷起来,甚至差一点就要去摸别在后腰上的枪了——这无疑是质问。

    众所周知,被琴酒怀疑是卧底和叛徒的人向来没什么好下场,水无怜奈前段时间在一次任务之中略有失手,被琴酒毫不留情地给了一枪,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掏出枪来直接给苺谷朝音吃一颗子弹?

    与诸伏景光相反,伏特加并不为苺谷朝音赶到担心。

    他才是那个经常跟在琴酒身边的人,对大哥的各种习惯和脾性了解的十分清楚;也只有诸伏景光这个不太和琴酒接触的人会产生误解,但在伏特加看来……大哥这根本算不上是质问,顶多是随口顺便说了一句而已。

    琴酒没有说话,只沉静地就看着苺谷朝音,没有制止他有些肆无忌惮的目光。

    甚至不需要用眼睛去看,只听琴酒的语气,苺谷朝音就知道这委实不算什么严厉的态度,毕竟琴酒连枪都没摸出来。

    “那些事情,等下去了再说也来得及吧?”他微微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说,“我当然会给你解释的。”

    琴酒看了他半晌,许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倒不是怀疑苺谷朝音是卧底、又或者是背叛,只是同时和浅香、雪莉这两个人都有所关联,难免会让人心生疑虑。在当面摸枪威胁和听听解释之间,他大发慈悲地选择了后者。

    琴酒没有发难,这让诸伏景光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毕竟组织里人尽皆知,琴酒对老鼠有多么厌恶、手段又是多么暴戾残酷。他敢肯定,如果今天在这里的换个人,琴酒绝对不会就这么轻轻放过。

    但诸伏景光什么都没说,只开口:“潜水服放在船舱里,波本说潜艇已经停在下方了,随时可以进入。”

    琴酒颔首:“走吧。”

    雪莉这个不知是真还是假的圈套暂且不用去管,可潜艇中还绑着一个货真价实的、对组织来说很有用的科学家。

    潜水服很快便换好了,他们带上了氧气面罩,打着潜水用的探照灯潜入了深海之中。

    从鱼雷的发射口进入潜艇内部后,苺谷朝音取下了面罩,将潮湿的黑色额发拨了起来,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在潜艇内部昏黄的灯光之中,那双如同宝石的异瞳简直就是在闪闪发光。

    他换下了潜水服,随意将外套披在肩上,走入了室内。

    降谷零斜倚在大厅的入口处,目光从他们的身上扫过:“看起来,事情不是很顺利啊。”

    有些晦暗的、暗橙色的光芒从大厅中泄露出来,自后往前地落在了降谷零的身上,他的半张脸被光与暗切割开来,让人无法看不清表情。只听他的语气,大概会被误以为是嘲笑、又或者挑衅。

    ——伏特加就觉得这是挑衅。

    “哈?”他很不爽地说,“这个计划当时你不是也支持的么?现在在这里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我可什么都没说,只是觉得有些遗憾。”降谷零摊了摊手,“你也用不着反应这么大吧?”

    伏特加登时有些发怒,眼看还想说些什么,被琴酒一个眼神瞟过来,顿时便熄了火。

    他恼火地低声说:“……我不跟你多说什么。”

    诸伏景光淡定地就当做没听到这场没有挑起就熄了火的战争,走过门边的时候抬手拉住了降谷零的胳膊,把他拉走了。

    伏特加停在原地,看向琴酒:“大哥……”

    琴酒正抬手将风衣穿上,伸手将压在了衣服下的银发拨出来。

    “伏特加,你先过去吧。”苺谷朝音没有去看伏特加,淡淡地说,“我有些话要和琴酒说。”

    伏特加张开地嘴立刻就闭上了。

    他的目光在琴酒和苺谷朝音之间隐晦地转了两圈,心说我懂,小别胜新婚!他伏特加不是那么没眼色的人,这种时候当然得闭上嘴转身就走了。

    伏特加不仅识相的滚了,还很贴心地帮忙带上了门,只留下了一条狭窄的缝隙,透出一缕橙黄色的灯光来。

    那一束灯光直直地映照进来,恰到好处地落在了那只如同春日湖水般有着薄绿天青的眼睛上,将初生的春色浸染成了琥珀。

    “说。”琴酒只简短地吐出了一个字,抬手点燃了一只烟。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浅香现在是我的保镖。”苺谷朝音轻声说,“准确的说,是偶像弥良的保镖。”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笑了一下。

    “我就算说我毫不知情、这是个巧合,恐怕你也不会相信的吧?”

    当然不会相信,浅香对于组织来说一直是个威胁——是个很可能会将那位先生的身份泄露出去的变数,同样也是朗姆的污点。

    琴酒对于浅香的态度是遇见了就杀死,但朗姆必然要偏执许多,说浅香是他的心腹大患也不为过。

    作为组织的代号成员,苺谷朝音是知道朗姆的这段往事的,他没道理不知道浅香的存在,却仍然放任这个人留在他的身边……最重要的是,他没将浅香的存在上报给组织。

    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一开始确实是个巧合,浅香是自己主动找上我的。”

    琴酒皱起了眉:“她主动找上你?”

    浅香会愚蠢到这个地步吗?

    “大概是看到了网上之前传出来的那些绯闻,以为我跟你之间有些什么。毕竟你的车和长相都很好认,她看起来只是将我当成是被你豢养的情人了。”苺谷朝音耸了耸肩,“想通过我摸清楚你的动向、进一步获取组织的情报,这大概是她的想法……在她眼里,我只是个柔弱无害的偶像而已。”

    柔弱、无害,从本质上来说是和苺谷朝音完全不沾边的词语,琴酒很清楚这具看起来单薄纤细的身躯之中蕴含着出人预料的力量。

    “我搞清楚了这一点,所以就让她留在身边了,她应该完全没想到,我还有梅洛这个身份。”

    琴酒沉默地咬着烟抽了一口,白色的烟雾从他的唇齿之间蔓延出来,飘飘忽忽地上升,然后缓缓消散,只在狭窄逼仄的室内留下了一点淡淡的、烟草的味道。

    “为什么不上报?”他问。

    “因为她是个很好用的诱饵。”苺谷朝音靠近了一步,俩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了,他几乎靠在了琴酒的肩上。

    他抬起下巴,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吹过琴酒的耳廓,将垂落下来的银发拂动一缕。

    “——能让朗姆犯错的诱饵。”

    苺谷朝音一字一顿地说。

    琴酒的动作忽然一顿,夹着烟的手指下意识收紧,又很快放松来。拥有着浓郁绿色的眼珠微微转动了,自上而下地盯住了那双熠熠生辉的金绿异瞳。

    “你是想……”

    他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朗姆有别的想法,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如果他真的有什么异动,想对那位先生不利的话,又会怎么对你?之前被朗姆看中的宾加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踩着你上位。”苺谷朝音冷笑了一声。

    他皱起了修长的眉宇,那张昳丽生辉的脸上露出了糅杂着讥讽和不屑的表情,只从紧抿的唇线中便不难看出他对宾加的厌恶。

    琴酒心中一动,微微挑起了眉。

    “所以,你这么做是为了……”

    “是啊,我不想让朗姆上位,然后把你踩下来。”苺谷朝音舒展眉眼,露出一个极盛的笑来,像是从潮湿阴暗的角落中开出来的、沾染着毒液的花。

    “朗姆本来就对那位先生不忠,十七年前他犯下那个错误俄时候就应该被抹杀了,如果不是因为父辈的余荫,他根本不该活到今天。这十七年的寿命,就当是幸运才得到的好了——但他的这份幸运是会到期的。浅香主动出现,这就说明十七年前没能完结的一切应当重新继续。”

    他一字一顿地说。

    “利用浅香,朗姆会主动犯错。”

    犯错的代价就是失败,被抹杀。

    琴酒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神情缓缓冷了下来:“你是在我的面前,策划要杀死朗姆?对组织的其他代号成员下手,你知道这在原则上不被允许的行为吧?梅洛。”

    他又一次念出了苺谷朝音的代号,语气不轻不重,也并不严厉,却让苺谷朝音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琴酒本来就比苺谷朝音高出一截,仗着身高优势,他垂下眼眸的时候能十分清楚地看见苺谷朝音仰起来看他的脸,那张能迷倒无数人的、昳丽漂亮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可以称之为倔强和执拗的表情,又带着点不甘和薄怒……却并不显得狰狞和丑陋。

    像是发怒却还收起爪子的猫一样。

    他其实并不觉得生气——苺谷朝音的那些话在他听来只有一个意思。

    “为了不让朗姆对你出手,所以我要先对朗姆下手”。

    很显然,这是梅洛在对他表示忠心——而琴酒并不讨厌这个答案。

    朗姆和他不对付,这在组织之中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自从那位先生在几十年前便销声匿迹,只通过他、朗姆和贝尔摩德来下达命令之后,朗姆便开始行动了,近年来组织之中更是人心浮动,连宾加这种货色都已经将朗姆当做了真正的主人,不知死活地来才对他狗吠。

    宾加有这么大的胆子,当然是因为朗姆的纵容和默许。

    那个只有一只眼睛的混蛋大概迫不及待地希望他能去死吧?

    琴酒本来就不是那种会对其他人留情面的人,对朗姆这种本来就对他不怀好意的人,难道要他像圣人一样大发慈悲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梅洛的做法确实多少有些……但琴酒本身也不是没有对代号成员动手过,宾加的下场就是最好的例子。

    既然朗姆早就对他怀有恶意,那么他也完全没有客气的必要。

    “既然要做,”琴酒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声音中带着霜寒,“下次就将尾巴藏好。”

    免得被波本这个朗姆的眼线又抓住把柄。

    苺谷朝音听出了琴酒的意思:这根本就是低低拿起又轻轻放下,琴酒其实根本不介意他对朗姆动手,也完全接受了这个动机,唯一不满的是被降谷零发现,从而给后续的事情留下了一点可能不利的影响……但这影响也并不算很大,至少在琴酒看来不算什么。

    等朗姆死了,谁还能顶着他的压力去追究梅洛的错处?

    苺谷朝音在琴酒的目光下点点头:“我知道了,但这也是计划的一环。如果不是被发现、然后通报给朗姆,他应该不会上钩吧?……我下次会注意。”

    毕竟老东西心眼多。

    琴酒微微颔首,没再说话了。

    苺谷朝音转身,拉开了门,和琴酒一起走了出去。

    琴酒走在他的身边,一边注视着室内的光源一边语气平平地开口:“除了浅香,雪莉的事情呢?”

    “你是问那个小女孩?这可就是个真正的巧合了。”苺谷朝音的语调拔高了,“我怎么会知道那女孩是雪莉?如果你因为这个怀疑我的话……”

    他拉开了大厅的门,看向坐在沙发上的降谷零和水无怜奈。

    “那波本和基尔同样也有嫌疑,对吧?他们一个作为主持人近距离接触过那女孩、一个就在毛利侦探事务所边上当咖啡厅的侍应生,见到那孩子的次数也不少。”

    这一招连坐让水无怜奈立刻出言反驳:“我连雪莉都没见到过,根本不知道她的长相,怎么会知道她是那个女孩?”

    “我想,正常人应该不会认为一个小学女生和成年女性是同一个人吧。”降谷零的语气不疾不徐,“况且……我并不认为那是雪莉,那大概只是FBI抛出来的诱饵而已。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罢了。”

    琴酒眉梢一扬,目光落在了降谷零的脸上,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根据伏特加的说法,FBI的人是一开始就埋伏在那里的,赤井秀一能精准地狙击也不可能是巧合,所以他们早就知道我们会去绑架那个女孩,而且那个女孩身上似乎还携带了炸弹,爱尔兰和龙舌兰就是因此而死的。”降谷零的话有理有据,“国际刑警本来就和FBI有关系,组织里一定也还有卧底在,猜到组织的动向并不难,所以他们提前就在直美·阿尔简特的身上放置了诱饵,为的就是引诱我们去绑架那个女孩……我不觉得那孩子是雪莉,很大可能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诱饵。”

    他耸了耸肩。

    “如果是小孩子的话,当然就会让人放松警惕吧?”

    琴酒从降谷零的话中品味到了一点别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不该去追查雪莉?”

    他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降谷零微微笑了,双手十指交叠着抵在了下颌,“我只是觉得……琴酒,你对雪莉的执着可以稍微收敛一点吧?虽然这次我支持了这个计划,但看样子,下次还是应该更谨慎小心。贝尔摩德说的没错,不该节外生枝,你认为呢?”

    这是明晃晃的嘲讽。

    潜艇内的气压瞬间便低了下来,伏特加无声无息地咽了口唾沫,心惊胆战地盯着降谷零看了几眼,心说波本这家伙胆子真是大啊,居然敢这么对他大哥说话?

    好在琴酒没有对降谷零拔出枪来,只盯着降谷零看了一会儿,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贝尔摩德的通讯弹窗便从电脑屏幕上跳了出来。

    伏特加十分有眼色地将通讯接了起来。

    视频界面一闪,随之便出现了贝尔摩德脸——她看起来刚刚完成洗漱,身上还裹着白色的浴袍,带着点潮湿水汽的金发落在肩上,单手拖着腮,对他们微微一笑,立刻便让卡尔瓦多斯看直了眼。

    “看来你们都在,日本现在应该是早上吧?需要我对你们问候一句早安么?”

    琴酒本来就看贝尔摩德不是很顺眼,语气当然也不太好:“有事就说。”

    屏幕中贝尔摩德原本微笑的表情倏然消失了,眼角眉梢的情绪冷了下来。

    “我来向你们传达BOSS的新命令。”

    她说。

    “摧毁信息塔,阻止ND计划。”

    *

    酒店的房间中没有开灯,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紧了,没有透出任何光亮来。

    即使身处黑暗之中,若狭留美也能准确地在心中构建出手中那把枪的样子。她闭着眼睛,十指灵活地将枪重新组装起来,接着插进了后腰处。

    做完这一切她仍然没有睁开眼睛,好像在黑暗中等待着什么一样。

    而她没有多等很长时间,很快被她放在桌前的手机便响了一声,屏幕随之亮了起来。

    若狭留美倏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在消息预览的弹窗上扫了一眼,瞬间便站了起来,将手机收回到了口袋之中。

    她踩着地板上铺就的地毯,走到窗边,将窗帘拨开了一条微小的缝隙,迎着盛大的阳光向外面看去。

    突然的强光让若狭留美的视野变得有些模糊,甚至因为轻微的刺痛而渗出了生理性的一点眼泪来。

    迎着灼眼的阳光,若狭留美看清了不远处停驻的黑色的商务车,那个十七年不曾再见的人就这么出现在她眼中。

    朗姆到了。

    第255章

    贝尔摩德话没有让琴酒露出什么疑惑的表情来。

    他冷淡地点点头,并没有对乌丸莲耶的命令提出任何质疑。

    “我知道了。”

    在琴酒看来,既然ND计划的总工程师已经到了他们手上、拥有最高权限的密钥也已经到手,信息塔和所谓的ND计划就已经没用了。

    但没用的东西也不是不能成为一个炸弹,给那些国际刑警和日本公安一个狠狠的回击。

    贝尔摩德话音一转,微微笑了起来:“但在那之前——那位先生还有一个别的要求。”

    琴酒盯着屏幕中贝尔摩德的笑脸,顿时心生一点不满。

    “下次有事就一次性说完整。”他很不耐烦地皱起了眉,“我不喜欢这种说一半留一半的说话方式。”

    贝尔摩德在屏幕对面耸了耸肩,显然并不是很在意琴酒的想法。

    “要求是什么?”琴酒问。

    她继续说了下去:“在摧毁信息塔之前,需要潜入内部,拿到国际刑警和日本公安共享的数据库。”

    那是拥有整个日本和英国美国这些大国全部监控数据的数据库,即使他们弄到了跨龄识别系统,但没有强大的数据库进行支撑的话,这个系统对他们来说完全没有用处,必须连数据库一起拿到,他们才能为己所用。

    在被恐怖袭击之后,国际刑警想必会暂停计划,也许之后会开启,但没关系……乌丸莲耶想要的仅仅只是这个时间差而已。

    他不允许别人使用这个系统,但自己本身是很乐意用这个系统来为组织牟取更大的利益的。

    有跨龄识别系统在手,乌丸莲耶就能用手上有的那些资料来找出之前叛逃的叛徒、卧底和敌人的所在,那些人的行踪将会曝光在无处不在的电子眼中,同样也会在他的眼中无所遁形。

    杀死那些人,组织将会变得更稳固、更坚不可摧。

    听到贝尔摩德的这个要求,琴酒陷入了沉默之中。

    ——既然都是要潜入信息塔才能办到的事情,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直接这么办?绑架直美·阿尔简特的时候明明可以顺手去窃取数据库的!

    但作为忠心的刀,他并不能在这个时候下BOSS的面子,也不能质疑他的决定。

    “……我知道了。”琴酒忍了。

    传达完乌丸莲耶的意思,贝尔摩德笑吟吟地转了话题:“说起来,听说你们被FBI埋伏,损失惨重?”

    没等琴酒给出回答,她便佯装忧伤地叹了口气。

    “我一开始就说了,不要节外生枝。琴酒,你对雪莉的执着太过了,所以才会这么轻易地踩进FBI的圈套里,不是吗?”

    这话无异于指责,立刻就让琴酒变了脸色。

    他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贝尔摩德,你想说什么?”

    “事已至此,我可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我觉得……那个系统可能并不是很靠得住。”贝尔摩德握住鼠标,抬手操作了一下,几张照片便显示在了他们的电脑屏幕上。

    “看来,‘雪莉’另有其人呢。”

    电脑屏幕上依次排列出了几张照片——看起来都是从监控录像中截取下来的截图,从国家到时间、环境地点都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点在于,图片上的人都长着同一张相似的脸。

    也许有些微妙的区别,但茶色的短发、蓝眼睛和那张脸,都和真正的宫野志保差不了太多,是一眼看过去便会让人错认的程度。

    “事实上,有这么多个‘雪莉’就分布在世界各地呢,如果那个系统有查询这些国家监控数据的权限,我想你就得开始满世界猎杀不同的‘雪莉’了。”贝尔摩德笑着说,“看来那个系统也不像宣传的那样厉害,不是吗?”

    她是组织人尽皆知的千面魔女,但就算是贝尔摩德,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天之类同时出现在全世界各地,那些展示给琴酒看的监控录像截图大多数都是用PS技术合成的——她只是仗着琴酒不会去查而已。

    毕竟从各种方面来说,贝尔摩德都没有必要帮那个小学女孩摆脱嫌疑,在有FBI插手、疑似全套的情况下,琴酒会暂且放过这件事是再合乎常理不过的选择。

    伏特加一愣:“这样的话,那个女孩……”

    “大概是哪个路人,”贝尔摩德用染成红色的指甲轻轻点了一下桌面,“又或者是FBI早就准备好的诱饵。”

    她顿了一下,语调略微沉下去一点。

    “现在已经不是去找雪莉的麻烦的时候了,BOSS的命令才是优先级最高的,琴酒,你应该明白吧?”

    琴酒靠在沙发边上,缓缓侧过脸去,用那双蛇一般的碧绿的眼珠轻轻扫过去一眼,“不用你来教我做事,贝尔摩德。”

    他不想听贝尔摩德再继续说些无聊的、让人恼火的话,对伏特加微微颔首。伏特加不愧是多年来的狗腿,对琴酒的各种肢体语言了如指掌,顿时福至心灵,一个箭步冲上去将电脑屏幕合上了,自动切断了通讯。

    人在美国的贝尔摩德看了眼黑掉的屏幕,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也按了下去。

    她站起身来,没在意用尾巴摇晃着蹭她的大狗狗,抬手扯下了包裹着躯体的浴巾,走进衣帽间之中,修长白皙的手指从整齐排列着的衣裙上缓缓划过。

    美国在此时是深夜,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

    贝尔摩德没有特意伪装成其他人,她只换上了黑色的风衣和鸭舌帽,将金色的长发梳理起来拢进了帽子里,又架上了一副深茶色的墨镜,踩上了长及膝盖的黑色长筒靴——只从穿搭看来,完全就是美国街头随处可见的都市丽人。

    只是和其他都市丽人不同,她在黑色的风衣下藏了一把枪。

    贝尔摩德抬手将鸭舌帽的帽檐压低了一点,穿过人流涌动的街头,却没有按照原本规划的路线行动,而是突然拐进了一个巷子里——她察觉到有人在跟踪了。

    跟踪她的是个穿着黑衣黑裤黑帽子的神秘的人,从玻璃橱窗的反光之中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能判断出那人身上带了枪。

    贝尔摩德在心中做出了判断,决定甩掉那家伙。

    但很可惜,跟踪她的人并不是那么好甩掉的,即使她行走在错综复杂如同蛛网般的巷道之中也没能甩开那个如影随形的影子。

    这漫长的追击战难免让贝尔摩德觉得有些不满。

    在走入下一个拐角的时候,她屏住了呼吸,等待那个神秘人出现的时机,然后——骤然暴起,迅疾无比地扑向了那个神秘的跟踪者。

    对方在武力值上显然并不弱于她,神甚至隐隐更强一线,每一次出手都如同雷霆一般凌厉,拳风将空气撕裂,割过她的脸颊,传来了轻微的刺痛感。

    贝尔摩德没有大意也没有莽撞,谨慎和周全向来是她的优点。

    她倏然抬手格挡住了跟踪者挥舞向她面门的拳头,又将自己的整个向后方弯折下去,把自己硬生生折成了对折的两半,而后单手撑在地面上,腰部和腿同时用力一扫,霎那间挥过的疾风卷起了跟踪者的棒球帽,连带着让对方也跟着后退了两部。

    重新站稳的瞬间,贝尔摩德拔出了装着消音器的枪,看清了站在她面前的人。

    ——这本来是不应该再出现在她面前的人。

    天青色的眼瞳骤然收缩了一圈,贝尔摩德死死盯着眼前那个有着灰绿色眼睛的金发女人,惊愕地叫出了来者的名字。

    “你是……赤井玛丽?”

    站在她面前的人就是赤井玛丽,但不该是现在这个赤井玛丽。

    她亲口给赤井玛丽喂下了那种能让人死亡、又或者缩小的毒药,那甚至不是被雪莉改造过的APTX-4869,而是宫野艾莲娜最初所创造出来的“银色子弹”,即使赤井玛丽没有死,也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赤井玛丽看起来和吞下毒药之前没什么区别,仍然是成年女性的身体,她没有缩小也没有老去,一丝一毫都没有改变,和她此前所见到的别无二致。

    就像是从来没有吞下那枚银色子弹一样。

    “好久不见,”赤井玛丽单手握着枪,黑色的枪柄在她的手中微微转动了一圈,又被握紧了,“贝尔摩德。”

    她慢慢地扯开唇角微笑起来。

    “我们之间的事情,应该好好清算一下了吧?”

    贝尔摩德死死盯着她,原本便在战斗中有些松动的鸭舌帽彻底掉落在了地面上,她的金发也随之倾泻而下,在昏暗的巷道之中骤然映照出了一缕灿烂的金色光芒。

    分明处于极其不利的局面,她的笑容却缓缓地、逐渐扩大了。

    *

    摧毁信息塔对琴酒来说并不是一件难办的事情。

    对于组织而言,破坏什么向来是要比保护什么更简单的。唯一的问题是,他们还得在信息塔被毁掉之前拿到核心数据库的资料。

    那就意味着需要有人亲自潜入信息塔,而最擅长伪装的贝尔摩德此时已经远在大洋的另一边,不可能来帮忙,另一个擅长易容的爱尔兰在八个小时前就被灰原哀给炸上了西天。

    至于现在剩下的这些能用的人……

    琴酒的目光在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直接忽略了伏特加,目光锁定在了苺谷朝音、降谷零、诸伏景光和水无怜奈的身上。

    是的,他精准锁定了本次行动中有且仅有的四个卧底。

    这显然不能怪琴酒在本次行动中对人员配置的错误选择,因为他实在没什么人能选了。伏特加这大块头一看就不像是好东西,百分百进不去信息塔,卡尔瓦多斯长得倒是不凶恶,只是瘦骨嶙峋还有黑眼圈,走到国际刑警的面前高低要被拉走验尿,爱尔兰和龙舌兰已经阵亡,贝尔摩德那女人不知道去做些什么事去了,基安蒂和科恩在执行别的任务。

    所以他只能在面前这四个货真价实的卧底里选择了。

    “梅洛,你和……”琴酒短暂思考了几秒,目光锁定了水无怜奈,“你和基尔,负责潜入信息塔,将数据库带回来。”

    梅洛是他的心腹,可以信任,波本这家伙他首先看不顺眼,其次他是朗姆的人,苏格兰早就被波本拉拢,说不定已经暗中为朗姆效力,两人都不能选择,那么就只剩下基尔了。

    降谷零舒展了一下身体,靠在身后的沙发靠背上,抬手撑着下颌,微微笑了:“对了,我好像忘记说一件事了……朗姆先生已经抵达横滨港了。”

    琴酒眉梢一动,伏特加就已经惊讶地出声了:“朗姆?他来干什么?”

    这是行动组的任务,朗姆这家伙想干什么?

    “朗姆先生的想法我怎么会知道?”降谷零无奈地摊手,“不过,既然朗姆先生来了,那么这次任务里权限最高的人、应当发布命令的人……是朗姆先生才对吧?”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琴酒,从肢体语言到神情尽显朗姆麾下走狗的本色。

    “你觉得呢?琴酒。”

    琴酒回以他一个冷笑:“我的事,用得着他来管么?既然你这么乐意给朗姆当狗,不如现在就去对他汪汪叫两声。”

    降谷零瞬间冷下了脸来,和琴酒对视了几秒,登时便起身往外走,看起来就是一副要为朗姆尽忠、与琴酒势不两立的样子。

    伏特加盯着降谷零重重甩上门的背影,冷冷哼了一声:“我就知道波本那家伙没安好心……他走了也好,免得有人故意在行动中拖后腿。”

    他又跟着瞟了一眼诸伏景光,没忍住刺了一句,“怎么,苏格兰,你不打算和波本一起走么?我看你们平时就跟连体婴一样关系好啊。”

    诸伏景光不阴不阳地微笑:“那你的眼睛大概是出了点什么毛病吧,现在去治疗大概还来得及。别把我说的好像和波本有什么不伦的关系一样,我只是不想任务出岔子而已。”

    伏特加眼角一跳,刚想再呛声回去,便被琴酒抬手制止了。

    他显然很厌烦这样无谓的争吵。

    “够了。”琴酒冷声说,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晚上入夜后开始行动,苏格兰、卡尔瓦多斯,你们把关在船舱里的那个女人带走。”

    苺谷朝音和水无怜奈对视了一眼,假惺惺地用商量的口吻说:“如果是我们搭档的话,我想我们可以选择别的潜入方式。”

    水无怜奈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说……”

    顾盼耀眼的偶像对她灿烂一笑:“不如来一档深度专访吧?就当是为警视厅宣传了。”

    作为警视厅宣传大使,他可是相当不忘初心的。

    *

    降谷零很快便乘坐游艇回到了横滨港,按照朗姆发来的定位找到了他。

    当然,他顺手也将这定位发了一份给若狭留美。

    他绕了几圈,才在幽深的地下停车场之中找到了朗姆的车。

    司机已经离开了,只剩下朗姆坐在车后座上闭目养神,看起来好像毫无防备,但降谷零不会蠢到要在这个时候对他下手,那样只会打草惊蛇。

    他拉开另一侧的车门,坐在了朗姆的身边,中间隔着半人的位置。

    “朗姆先生,”降谷零垂下眼睛,语气放得舒缓了,“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么?”

    靠在椅背上的朗姆缓缓睁开了眼睛,却没有转头去看坐在身旁的降谷零,而是看向了悬挂在车前窗的后视镜,他能清楚地看到从镜面之中倒影出来的降谷零的脸,他垂下金色的眼睫,掩住了灰蓝眼睛中的光亮。

    那张脸在不刻意作出发怒表情来的时候,看起来异常柔和无害。

    “你去……”

    刚开口说出两个字,朗姆的话音突然便顿住了。

    他来这里无非就是为了一件事——浅香。

    亲自来这里唯一的理由就是抹消这个十七年前的污点,亲手将这连绵不绝笼罩着他的耻辱彻底洗刷。

    他要杀死浅香,夺取她的性命。

    原本朗姆是不打算以身涉险的,他实在很清楚那个名叫浅香的女人拥有多么强悍的实力,仅从这方面来说,朗姆其实没那个自信在正面战斗之中胜过浅香,搞不好又会重现一次十七年前的屈辱。

    所以他原本是打算让降谷零出手,去杀了浅香的,他只需要亲眼见到浅香的尸体就够了。

    但在看到降谷零的那一刻,朗姆改变了主意。

    他不知道浅香为什么会变成保镖跟在梅洛的身边,但多年搞办公室政治得出的经验告诉朗姆,这一切肯定跟琴酒有关,搞不好就是他们设下的一个局……可这个局他没法不入。

    在这同时,波本又似乎和梅洛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难保波本会在梅洛的蛊惑下作出什么不利于他的事情来,毕竟组织里早有风言风语。

    谁知道浅香会不会对降谷零说出些什么多余的话、这些话又被波本透露给梅洛,接着被琴酒掌握,变成一个棘手的把柄呢?

    思忖一番之后,朗姆改变了主意。

    “去把浅香带来,”他说,“我要亲自见到她。”

    他要见到浅香,亲手杀死她,这样才能令他感到安心和快意。

    降谷零看起来十分恭顺地低下了头:“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这是朗姆的死局。

    车门再度开启又关闭,降谷零带着朗姆的遗言下了车,插在衣兜中的手指按在了手机屏幕的边缘。

    对于FBI、CIA和公安来说,简单粗暴的计划反而更方便执行、也更有效果。

    刨除那些过于精密的细节,整个计划概括起来也不过是逐个击破而已。只要明白这些人的弱点,再找到那个合适的人,办到这一切其实并不难……就好比现在。

    此时此刻,朗姆已经咬钩了。

    第256章

    水无怜奈进入房间的时候,苺谷朝音正在直播。

    现在是下午六点,傍晚的夕阳刚刚开始下沉,发红的暮光从云层之中透了出来,将浓厚的云际染成枫叶般的火红,燃烧着缓缓浮动。

    作为人气偶像,苺谷朝音在横滨港的五星酒店中住的最高级别的套房,此时正一个人在房间里架着电脑,打开了FanClub的直播。

    水无怜奈拿着苺谷朝音提前给她的房卡,在嘀嘀的两声电子音后便推门进来了。

    她本来想张口说些什么,意识到苺谷朝音正在对屏幕微笑着说话的时候便立刻卡住了自己的声音,悄无声息地踩着地毯走了过来,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等他。

    苺谷朝音是个很宠粉的偶像,经常会和粉丝们互动,在FanClub里开直播也相当频繁,除了会在生日之类的重要场合提前预告之外,他也经常会不打招呼就直接空降开播,社群的留言也经常被翻牌回复。

    因为FanClub里奇高无比的翻牌概率,他的FanClub人数向来很多,年年都有许多人甘愿付费成为会员,此举被经纪人西野女士认定为顶级圈钱手段。

    但苺谷朝音只是想让那些喜欢他的女孩子们稍微开心一点而已。

    在他开播的提示跳出来之后,马上便有数以万计的粉丝涌入到了直播间之中。

    这是他从公开宣布偶像毕业以来第一次开直播,粉丝们的弹幕飞快地刷了上去,几乎让苺谷朝音看不清文字。

    他伸手调试了一下镜头,才慢慢地去读弹幕上的内容。

    “什么?美颜?”苺谷朝音相当熟练地张开手指,挡在自己的面前晃了晃,“没有开哦,不需要那种东西啦。”

    “嗯……那条推文的意思?”

    他认真地回答。

    “就是大家认为的那样,我将要回归演员身份了,对于拥有全新……啊,也不算是全新的身份,毕竟我是演员出道的嘛。总之,对于崭新的、作为演员的我,希望大家可以继续为我应援。”

    说着说着,他又朝屏幕wink了一下。

    “详细的内容就不要说太多了,之后会在记者发布会上认真地向大家公开这个决定的。”

    “别的想问的?诶……喜欢的人吗?”

    水无怜奈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苺谷朝音在念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那几个意味着喜欢这种情绪的字眼被他缱绻地含在舌尖,又温柔地慢慢念了出来。

    他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只有发红的暮光从窗外涌入,落在他浓郁的睫羽、摇曳的发梢和唇边,那张昳丽耀眼的脸上立刻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像是被某种不可言明的情怀浸染其中,整个人都沉醉在灼人的悸动里。

    “这件事嘛……暂时保密。”

    他忽然笑了起来,竖起一根手指抵在了唇前,在立刻爆炸的弹幕中弯起眼睛笑了起来,像是什么幼稚的事情得逞了一样。

    水无怜奈不远不近地注视着苺谷朝音,忽然间心中微微一动。

    这个人或许根本没有什么要隐瞒的意思,只看他眼角眉梢之中流露出来的细枝末节,便能猜测到他想要隐瞒、却又迫不及待想要公之于众的心事。

    那个人会是谁?

    在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水无怜奈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张戴着墨镜的、有着黑色微卷发的年轻警官的脸。

    ——这位有着微卷发、戴墨镜的年轻警官此时就坐在直播间前,盯着展露笑颜的偶像红了脸。

    他隐隐觉得耳根和脸颊都在发烫,无法与他人共享的窃喜在他的胸腔之中弥漫,又沸腾成汩汩的、不断往外冒的泡泡,上升着漂浮在了云端。

    萩原研二正在整理之后要用到的拆弹工具包,刚讲螺丝刀和剪线钳放入工具箱中,便在转头又的时候看到了幼驯染这副表情。

    他看了一眼便迅速转回了头,一边摇头一边觉得没眼看。

    ……

    “没错,稍后还有工作,所以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结束了。”

    在露出委屈小狗的表情、又双手合十道歉之后,苺谷朝音关掉了直播,抬手按下去了电脑屏幕。

    不用再在粉丝们面前作为弥良,他脸上原本如同金平糖一般甜甜的笑立刻冷了下来,好像刚才那个作为弥良的人根本就不存在过一样,全部都只是虚伪的逢场作戏而已。

    ——但水无怜奈很清楚,那绝对不是逢场作戏,真心也绝不虚伪。

    “你确定这个提案有用么?”水无怜奈低声问,“直美·阿尔简特失踪了,信息塔现在应该已经乱成一团了,我不觉得他们会在这种时候放我们进入内部。”

    苺谷朝音微微笑了:“当然不用进去。”

    “什么?”水无怜奈一愣,“那数据库……”

    “那种东西,有必要真的去偷么?既然是我们俩搭档,那实际上对我们来说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他摇头,“反正对琴酒来说,他要的只是结果而已,至于过程如何……只要没有暴露组织,其实他从来都不关心。”

    “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在信息塔附近走一圈、伪装出我们确实潜入偷走了数据库资料的假象就够了,对吧?”水无怜奈理解了他的意思。

    “没错,就是这样。”苺谷朝音点点头,又垂下眼眸,抬手敲了敲桌面,“但是……”

    水无怜奈说:“琴酒必须出现在信息塔附近,否则不可能一网打尽。”

    苺谷朝音点点头:“我知道,交给我。”

    他抬手抓起放在衣架上的西服外套,披在肩上,按住了房间的门把手。

    “走吧。”

    ……

    “诶——访谈节目么?”

    守在信息塔门口的警官愣了一下,挠了挠头,“没有听上司说过类似的安排啊……”

    警官一边作出为难的神情,一边挡在了苺谷朝音和水无怜奈的面前,丝毫没有要将这两人放进信息塔里的意思。

    信息塔中处于戒严状态,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总之从昨晚起安保方面就相当严格,所有负责安保的警卫都被挨个问话了一番,最后又摸不着头脑地出来,而后便接到了不许放任何身份不明的人进入信息塔的命令。

    可……弥良和水无怜奈算是身份不明的人么?

    警官想了想,有些犹豫。

    弥良可是平成年代以来最红的偶像,大街小巷都有他的宣传海报和广告,他当然不会不认识;水无怜奈又是日卖电视台近年来力捧的高人气美女主播,知名度同样广泛,两个人不管从哪方面看来都绝对不会是“来历不明的人”。

    “咦?没有接到通知吗?”水无怜奈露出了有些困扰的表情,“其实,这个访谈是昨晚在看到弥良带来的宣传效应之后临时决定的,我以为电视台已经给牧野先生发过工作邮件了呢……”

    她露出忧虑的表情来时,总能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想为之排忧解难的情绪。警官看了她一会儿,自告奋勇地开口:“那么,请容我给牧野先生通个电话,确认之后我带二位进去……可以请你们稍等一下吗?”

    苺谷朝音点点头,立刻对他露出一个格外灿烂的笑来:“是吗?那就太好了,麻烦你了,警官先生。”

    警官在双重美貌攻势下红了脸,狼狈地转过头摸出了手机,去拨牧野洋辅的电话了。

    没过几分钟,警官便走了回来,对他们做出了请进的动作。

    “抱歉,现在你们可以进来了。”

    苺谷朝音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惊讶——工作邮件这种东西,对于掌握了整个信息塔的系统和网络的诺亚方舟来说根本不是问题,牧野洋辅只会认为是自己疏忽而造成的错误结果。

    按照牧野洋辅的要求,警官领着他们进入了用来接待客人的接待室,离开时还贴心地带好了门。

    一路走来的时候两人便在不动声色地进行观察。

    作为卧底,他们在各方面的敏锐度向来异于常人,轻而易举便察觉到了信息塔之中不同寻常的氛围……即便没人在脸上表现出来,空气中也透着沉重的味道。

    水无怜奈坐下时瞟了一眼悬挂在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什么都没说。

    坐在她身边的苺谷朝音看起来非常闲适放松,正在敲着手机的键盘——他在给琴酒发消息。

    [成功潜入。]

    琴酒回的很快,只回了他一个句号,这是表示他已经知道了的意思。

    没等苺谷朝音敲出下一句话来,牧野洋辅便推门进入了会客厅中,对他们露出抱歉的笑容。

    “实在抱歉,因为事务比较繁忙的原因,所以忽略了工作邮件……是要进行一个简单的访谈对吧?”

    水无怜奈微笑着对他点头:“没错,只需要一个十五分钟左右的简单访谈就可以了。我是日卖电视台的主持人,我叫水无怜奈。”

    “牧野洋辅。”他说出自己的名字,语气显得有些犹豫,“访谈在这里进行可以么?”

    “这里吗?”水无怜奈吃了一惊,“是因为保密的原因,不能拍摄信息塔内部么?”

    “不,是因为一些别的事情……”牧野洋辅语焉不详地说,“总之,近期可能不太方便。”

    苺谷朝音替水无怜奈回答了:“当然没问题。”

    反正他们进入信息塔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实际在里面做了什么……谁知道呢?

    ……

    琴酒站在游艇的甲板上,握着手机,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上面显示着的是苺谷朝音发来的消息,他只扫了一眼便将屏幕摁灭了。

    海面并不平静,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地涌过来,连悬停在海面上的游艇都随之摇晃起来。在涌动的海中,伏特加从船舱中走了出来,站在琴酒的身边低声和他说话。

    “大哥,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能动手。”

    琴酒微微颔首。

    他们已经做好了摧毁信息塔的准备,潜艇和天空中的飞艇随时都能够作为一个巨型炸弹使用,看起来是万全之策,但……他没有忘记FBI和赤井秀一的存在。

    那是个不确定的定时炸弹。

    有人比他先一步提出了这个问题——是苏格兰。

    他显得有些担心,大概同为狙击手,苏格兰看起来要更加忌惮赤井秀一。

    “那个男人……赤井和FBI那边,就不用管么?我总觉得他们还有别的后手。”

    “就算有后手又能怎么样?难道他们能从水下拦截我们的潜艇么?这里可是日本。”伏特加嗤笑了一声。

    “为了以防万一,不如还是使用那个系统查一查FBI的踪迹吧?万一嫩找到呢?”诸伏景光提议。

    琴酒指间的烟正在燃烧,星火随着游艇的晃动而明明灭灭。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终颔首同意了。

    “既然系统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之下,那么就试试吧。”

    使用跨龄识别系统进行查询的用时并不长,几乎很快,诸伏景光就查出了结果。

    最新拍摄到的监控录像显示——在十五分钟前,赤井秀一就出现在信息塔附近。

    琴酒骤然掐灭了烟,死死盯着录像中属于赤井秀一的、有些模糊的半个侧脸。

    *

    “抱歉,得罪了。”

    降谷零站在房间的阴影之中,对若狭留美微微颔首。

    “请便。”

    若狭留美对降谷零的计划没什么意见。

    他们现在正在一个能让男性和女性同时出现的地方——盥洗室的洗手池边。

    水龙头自动感应出水,水流砸在光洁的池壁上时发出了声响,将两人轻微的说话声完全掩盖了。

    “那么接下来,我大概需要故技重施一下了。”

    降谷零露出了一个有点微妙的笑。他收回了手,用纸巾一点一点拭干了手掌中沾上的水珠,目不斜视地从若狭留美的身边走过。

    盥洗室的边上便是用来放置打扫工具的杂货间,他在那里提前藏进去了一个足以容纳一人的手推车。

    在等待降谷零处理的时候,若狭留美一遍一遍洗手的动作停住了。

    她垂下眼睛,凝视着水珠滚落的指尖,试图将流水囚禁在掌心之中,却完全徒劳……在清晰地镜面之中,若狭留美能清楚地看到自己正在颤抖的指尖。

    过了很久,她才扯了扯唇角,笑了一声。

    这份颤栗并不是因为恐惧和害怕,只是因为兴奋。

    她背负着两条人命,为了来到朗姆的面前,揪出这个藏了十七年的人,她耗费了很久很久的时间……而很快,她的目的就要达成了。

    ……

    当红巨星的保镖拥有诸多好处,比如说薪资可观、衣食住行样样顶级、没什么危险,顶多只需要拦一栏疯狂的粉丝……但大多数时候,保镖们还得忍受艺人的私心和任性。

    比如若狭留美,苺谷朝音早在几个小时前就不准她靠近房间,不管房间中有什么动静都不能靠近……这种要求只能让人联想到一种行为。

    当然,这只是演给外人看的、必要的配合而已。

    朗姆并不知道眼前正上演着一场情景剧,他站在窗台边,从窗玻璃中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外界。从他的视角看去,能将整个信息塔纳入眼底。

    作为组织之中相当神秘的大人物,朗姆在多年的锻炼之后早就已经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一边摇晃着手中装着香槟的高脚杯,一边神情淡淡地凝视着海浪涌动的海面。

    他没什么表情,但手上无意识的动作已经完全暴露了心中的情绪——透明的琥珀色酒液从细长的高脚杯中溅了出来,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朗姆在等一个消息,一个让他能放下心来的消息。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内心之中的那份焦急,耳麦中很快便传来了降谷零的声音。

    “朗姆先生。”

    他深吸一口气:“事情办的如何?浅香呢?”

    “我抓住她了。”降谷零一顿,“不过……她的格斗技术很高明,为了制服她,我稍微使用了一些手段,她受了伤,应该问题不大吧?”

    朗姆没有立刻回答。

    在听到这段话的时候,他只觉得心中某种被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正在慢慢地攀升,连带着呼吸也变得沉重了一点。

    “不,完全没关系。”朗姆听见自己不紧不慢地说,“……只要给她留一口气就行了。”

    他缓缓地笑了。

    “波本,把她带来我面前。”

    “明白。”

    通讯结束了。

    降谷零按掉了通讯频道,转头看向站在他边上的若狭留美:“——朗姆是这么说的,你听到了么?”

    “当然。”若狭留美点点头,也露出一个笑来,“我会马上去往他面前。”

    盥洗室里没有任何异常的响动,等降谷零再出来时,若狭留美已经消失了。

    他扮成清洁工的打扮,推着推车缓缓走出了盥洗室。

    清洁工推着清洁车是十分正常、完全不引人注目的事情,他一路畅通无阻,直到来到了地下停车场中。

    早有准备来接应他的人等在车边,见他走来便打开了后备箱。

    “是她?”对方确认。

    “没错,是她,你可以自己检查。”降谷零适时地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

    朗姆是个谨慎过头的人,显然并不打算将这件事情仅仅只交给降谷零一个人做,同时还派来了一个负责监督他的心腹,百加得。

    百加得掀开了盖在手推车上的棉布,还没看清便已经闻到了血腥味。

    蜷缩着躺在推车底层的女人紧闭着双眼,脸上还残留着痛苦的神情,血液浸透了黑色西服下的白色衬衫,连她的发梢都因为沾上了血而凝结在一起。

    百加得皱眉:“你该不会把人给弄死了吧?”

    “我是那种下手没分寸的人么?”降谷零活动了一下手腕,“这是这个女人比我想象的要顽强一点……差点失手。”

    他抬手摸了摸嘴角的一点淤青。

    百加得不以为意:“是你轻敌才吃亏了吧。总之,人活着就行……来搭把手。”

    若狭留美被塞进了后备箱之中。

    等后备箱被重重关上,最后一缕光也消失在缝隙中的时候,她才睁开了双眼。

    若狭留美在这狭窄而逼仄的空间之中一下一下地数着自己的心跳,在汽车行驶了大概十分钟左右,接着便停了下来。

    再度闭上眼睛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扛着带进了一个带着凉意的房间之中,室内还弥漫着一点潮湿的气息……像是地下室。

    接着她被放在了椅子上,整个人被绑住了。

    室内一片漆黑,等到房间门被再度开启的时候,若狭留美听到了交错重叠的脚步声。

    朗姆带着下属推开门,走进幽深的暗室中时,看到的便是被绑在椅子上的若狭留美。

    第257章

    朗姆没有立刻靠进,只站在门口打量着被绑在椅子上的若狭留美。

    地下室内没有开灯,只有在走廊微弱的灯光被透进来的时候才显得不那么晦暗。降谷零和百加得一左一右地站在门边,安静地等着朗姆的下一步动作。

    他长久地注视着若狭留美,却看不太清被黑发遮掩之后,她垂下头来时的表情。

    因为光线昏暗,他只能隐约看见若狭留美白衬衫上浸湿的深色的痕迹,在这同时嗅到了微弱的血腥气……毫无疑问,血的味道是从若狭留美的身上传来的。

    他站在原地,淡淡地开口问:“她受伤了?”

    这当然不是一句诘问,但从这句话里,降谷零很明确地觉察出了朗姆和往常非同一般的情绪动摇。

    这个问题他早在十五分钟前就已经回答过一次,朗姆现在的明知故问和重复性的提问只会暴露自己的心绪……因为若狭留美的出现,他至少在此时已经失去了平时的警惕。

    “没错,”降谷零一边思考一边回答,“但她暂时不会死,如果您需要审讯她的话,我可以……”

    他想说自己可以代劳,毕竟像朗姆这样居于高位的人总是不喜欢亲自动手的。

    但朗姆拒绝了。

    “不,不用。”他说,“你们就在外面等我。”

    朗姆在说完这句话后停顿了一会,偏过头来又扫了一眼这间地下室的外侧——这里是一栋别墅的地下室,走廊的上方镶嵌着透明的天窗,发红的日光从天窗中落在长长的廊道上,深红色将地面和墙壁一并染成了靡丽的红。

    像是血的颜色,他们整个人都踩在血泊之中。

    默默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啊距离之后,朗姆再度开口,对他们抬了抬下巴,“退到那里去,不管稍后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靠近。”

    百加得有些迟疑:“可是……”

    朗姆扫过来了一个凌厉的眼刀,被他的目光一瞥,百加得便心中凛然,立刻吞下了自己没能说完的话,将头恭敬地低了下来:“是,朗姆先生。”

    降谷零对此毫无意义——不如说正中他下怀。

    在等他和百加得一起退到了廊道入口的时候,朗姆这才走进了地下室之中,用握在手中的手杖关上了那扇看起来便无比坚固的铁门。

    他打开了按钮,惨白的灯光立刻亮起,充盈了整个内室。

    朗姆远远地打量着若狭留美,一步一步地、用十分缓慢的速度逐渐靠近。

    越是离得近了,他越是能闻到被关在狭窄逼仄的地下室中的、那股久久不散的血腥气。

    大概是听到了朗姆的脚步声,若狭留美此时才缓缓转醒,费力地睁开了眼睛,半抬起头来去看这个正在接近自己的人。血液沿着她的额角一路流了下来,在脸颊上凝结成血痕,那只本来就有些异常的眼睛被浸润在鲜红的血迹之中,看起来有些渗人。

    她眯了眯眼睛,看着朗姆微微笑了起来:“又见面了……朗姆。”

    朗姆似乎并不乐意自己的代号从若狭留美的口中被吐出来,骤然沉下了脸,阴晴不定地盯着她。半晌,他才悠悠地开口:“……是啊,好久不见了,浅香·蕾切尔。”

    这个名字从朗姆的口中被说出来的时候,奇异地让若狭留美有些恍惚。

    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叫过全名了……记忆最深刻的,当然还是十七年前。

    但十七年前属于她的美好的一切,全都被眼前这个男人破坏了。她不得不在那个血色的夜晚背负凶手的污名,开始长达十七年的逃亡。

    “我做梦都想见到你,是你毁了他们的人生,是你杀了他们。”若狭留美的身体隐隐颤抖起来,她磨着牙,从齿缝中溢出泣血的声音,“朗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只从声音中就能觉察出那份沉淀了十七年的憎恶和痛恨,燃烧着的怒火在她的眼底熊熊跳跃,像是流淌的熔岩。只看她的眼睛的时候,朗姆几乎要生出被灼烧着的错觉,下意识的危机感让他想要后退一步,但这种冲动被生生按捺住了。

    他是组织里位高权重的朗姆,他当然不能退——至少不能在这个已经沦为阶下囚的污点面前露出自己示弱的一幕。

    “不会放过我?”朗姆重复了一遍若狭留美的话,微微笑了起来。

    当然,这是个充满嘲讽意味的笑。

    “你已经成这个样子了,被绑在我的面前,你还能做些什么?”

    他的神情中赫然露出了一点快意来,这是对其他的下属和代号成员都没有露出过的表情。

    因为若狭留美不一样……因为她的存在,就意味着他背负了十七年之久的污点和耻辱,代表着当年差点被抹除的惊惶和恐惧。

    他在十几年前犯下的错误,终于要在今天进行了结了。

    “很遗憾,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朗姆淡淡地说,对着若狭留美的眉心举起了枪来。

    “现在,你的人生也要结束在我手中了。”

    若狭留美好像完全没有为朗姆的举动感到恐惧。

    她被绑在椅子上,整个人的姿势显得有些别扭,为了直起身体只能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抬起脸来。有些凌乱的黑发散落在她的颊边,眸光从发丝之间凌厉地透了出来,落在了朗姆的眼睛之中。

    若狭留美竟然微微笑了起来。

    她嘴唇开合,只说出了一个名字。

    “乌丸莲耶。”

    在最后一个字音从她的唇齿之间被吐出来的时候,朗姆的表情便变了。

    “你——”

    “你说,我掌握着这个秘密,有没有留下什么后手呢?”若狭留美语气轻柔地问,“如果我死了,这个情报就会马上发给日本公安、FBI、CIA、MI6……总之一切和你们敌对的官方势力都会知道这个消息,等他们翻天覆地找出那个人之后,我想你的目的也无法达成了吧?还是说……你想要的是一个只剩空壳的组织?”

    一边说着这些话的同时,若狭留美被绑在椅子后的手已经不动声色地活动了起来。

    将她绑在椅子上的人是降谷零,这意味着这绳子的绑法本来就是有水分的,是很容易就能挣脱的捆绑方式,她只需要稍微活动手腕便能让绳子从手腕上脱离。

    至于那些看起来很吓人的枪伤和血液……那当然是假的,用来糊弄人的而已,实际上若狭留美根本就没有受伤,刚才的那些虚弱全是伪装出来的假象。

    现在的她,正处于极好的全盛状态之中,想要拿下眼前的朗姆简直轻而易举。

    只是在此之前,她从来都没有过这样能够近距离地、面对面地、单独靠近朗姆的机会……但在有人作为内应的情况下,她还是成功来到了朗姆的面前。

    朗姆没有注意到若狭留美的动静,一边思考着她的话,一边缓缓将握着枪的手放下去了一点。

    委实说,他是一点都不在乎乌丸莲耶的死活的,他的不忠心已经是组织里心照不宣的事实。但乌丸莲耶如果在这个时候被捕,那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作为一个有篡位野心的人,他想要的是作为里世界霸主的、令其他官方势力都无比忌惮的强大犯罪集团,而不是苟延残喘的空壳。

    在十七年不断的追查之中,若狭留美已经相当了解朗姆的个性,在用这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将他拖住之后,她骤然暴起,身体前倾着抬腿一脚踢飞了朗姆握在手中的枪!

    “什么?!”朗姆惊愕之下立即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看到了在空中一闪而逝的、从眼瞳之中透出来的凶光。

    朗姆和若狭留美之间的距离只有短短一米而已,这个距离下若狭留美甚至不需要一秒就能闪电般将他生擒——她抓住了朗姆的衣领逼迫他停止后退的脚步,狠厉地用手肘死死抵在了他的喉管上,将呼救的声音逼迫着朗姆生生咽了回去。

    轰然倒地的声音传来,朗姆被若狭留美卡着脖子按在灰尘满布的水泥地面上,只能发出一点嗬嗬的声音来。

    朗姆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压制着他的若狭留美。

    身材修长的女性拥有着极具爆发力的身体,她用虎口卡着朗姆的咽喉,膝盖抵在他的腹部,居高临下地、冷冷地看着他。

    这景象让朗姆产生了一点错乱感——在数秒之前,这样俯视着若狭留美的人分明是他。

    但不过瞬息的时间,两人之间的强弱便立刻倒转了。

    为了不被怀疑,若狭留美在假装昏迷被绑进来的时候是没有带枪的。没有枪没关系,她总是能够就地取材的,比如现在。

    刚才被她一脚踢飞的朗姆的枪在空中旋转了几圈才落下,若狭留美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只看地面上被惨白的灯光映照出来的影子便能精准地判断枪的位置。

    她抬起手来,握住了枪柄,拥有锋利线条的黑色的枪在她的手掌心之中旋转了一圈,对准了朗姆的眉心。

    “你怎么可能……”朗姆断断续续地发出微弱的声音,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被忽略的真相一样,瞳孔骤然收缩了,“你——你根本没有受伤?!”

    若狭留美的动作和力度根本不像是一个受了枪伤、严重失血的人。

    她没有受伤,这也就意味着……

    “波本……”

    朗姆狠狠喘息了几口,从齿缝中逼出了代表着降谷零的两个音节。

    波本背叛了他!他和这个该死的女人是一伙的!

    “我真的找了你很久。”若狭留美轻轻笑了,“我无时无刻都在梦想着现在的这一刻……我知道,我总会亲手杀了你的。”

    她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再见,朗姆。”

    枪声响了。

    ……

    在地下室之中传出重物的响声的时候,百加得就犹豫着想上前了。

    但降谷零制止了他。

    “你忘了刚才朗姆先生说什么了么?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靠近。”他微笑着说,“你应该知道,听见一些不该听见的东西会是什么下场吧?知道的太多可不是好事。”

    这句话成功让百加得定住了脚步,神情也变得犹豫了起来。

    但他的犹疑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室内便传出了枪响声——在枪声响起的瞬间,降谷零和百加得齐齐变了脸色。

    百加得不再顾及降谷零的劝阻,朝着地下室走去。

    但他没能走几步,便直直地倒了下去。摔在地上、失去意识的瞬间,百加得费力地朝后看去。

    降谷零站在血色残阳之中,冷冷地俯视着他,手中的枪口弥散着微弱的白气。

    *

    等苺谷朝音和水无怜奈一起从信息塔中走出来的时候,傍晚的逢魔时刻已经彻底拭去,最后一点发红的暮光也渐渐沉入了海平面之下。

    他站在信息塔两边环形的走到上,凝视着脚边涌动着的、颜色如同浓墨的海,飞溅出来的海水溅湿了他的裤脚。

    水无怜奈站在他身边,神情毫无异状。她低下头,抬手将垂落在颊边的鬓发拨到耳后,只有嘴唇微微嗡动了一下。

    “你打算怎么跟琴酒交差?那个数据库,其实并没有拿到吧。”

    “那种东西无所谓了。”他微微笑了一下,变魔术一般晃了晃手,掌心之中突然便出现了一个银色的金属质地的U盘。

    银色的U盘在他修长的手指之间晃动了一圈,随后便毫不在意一般抛给了水无怜奈。

    作为特工的肢体反应让她下意识伸出手,精准地将这枚U盘握在了手中,低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是什么?”

    “哦,”苺谷朝音轻描淡写地回答,“是炸弹。”

    水无怜奈的手一抖,差点当场将这危险的玩意儿给扔下去。她露出错愕的神情,把那枚烫手山芋一般的东西交还给了苺谷朝音,“炸弹?你是……”

    “作为再也不见的礼物,烟花应该很合适的吧。”

    苺谷朝音垂下眼眸,淡淡地说。

    暮光消逝,幽蓝的夜色从云层中透出来,落在他的肩上,又将浓郁的睫羽也染成了深邃的蓝。他的声音很轻,好像马上就要在海风中逸散。

    水无怜奈站在他身边,忽然觉察到了某种情绪……那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像是冰雪融化般的叹息。

    她没说话,只将目光收了回来,看向了远方的海平面——远远地,白色游艇的影子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来接我们的船要到了。”

    苺谷朝音点点头,也没再说话。

    但在那艘白色的游艇逐渐接近的时候,苺谷朝音突然发觉了不对——脚下的环形通道突然开始轻微震颤起来。

    他疑惑地低下头去,以为是有什么庞大的海中生物接近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是深海中那些庞大的动物,在海中威胁着信息塔这个存在的,分明有其他更为可怕的东西!

    但是那本不该是现在、不该是这个时候才对!

    苺谷朝音神情陡然一变,没等他作出反应,轰然的爆炸声便响了起来。

    那是响在海中、连海水都无法遮掩吞没的巨大的爆炸声,骤然燃烧的火光将深海映照地一片通红,他脚下的海面如同正在燃烧,发红的光芒从蓝色的海中透出来,一瞬间将他的脸映照出熠熠生辉的光芒来,金色的眼睛中清晰无比的倒映出了这片磅礴而凶狠的爆炸。

    “爆炸?”水无怜奈抬手挡住了掀起来的风,“但是、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趴下!”苺谷朝音神情一变,按着水无怜奈便趴在了环形通道上,用手指死死扣住了凸起的表面。

    爆炸的同时也引起了连锁反应,海浪因为爆炸而剧烈涌动起来,瞬息之间便构成了极为凶猛的浪潮,狠狠地朝着他们扑来。好在在那瞬间早就准备,他们才不至于直接被海浪给冲走。

    海浪平息的时候,一枚钩索也从不远处飞了过来——是琴酒和伏特加。

    他神情冰寒,踩着没过足面的海水走了过来,目光在苺谷朝音和水无怜奈的身上扫过,而后纡尊降贵地伸出了手来。

    苺谷朝音一愣,迟疑地将手抬了起来。琴酒却没那么多的耐心等着他慢慢试探,直接扣住了苺谷朝音的手腕,将他整个人从海水中拉了起来。

    “东西呢?”琴酒言简意赅地问。

    “在这里。”苺谷朝音叹了口气,从口袋中摸出了那枚金属质地的U盘,放进了琴酒的掌心里,“但刚才被海水泡过了一遍,我可不保证之后还能不能用。”

    “让组织养着的那帮废物修一下就好了。”琴酒不以为意地回答。

    “刚刚的爆炸怎么回事?”苺谷朝音的声音压低了,“我记得一开始计划好的爆炸时间不是现在!”

    能从水下直接攻击信息塔的也只有组织的潜艇了,那里装载着大量的鱼雷和武器,潜艇本身更是能作为一个超大号的炸弹使用……为了阻止ND计划,乌丸莲耶才不在乎会闹出多大的动静来。

    在这个计划之中,能随意修改计划的人只有一个琴酒而已。

    毫无疑问,刚才的爆炸是他的手笔。

    “计划有变。不管是早还是晚,这里迟早是要毁掉的。”琴酒慢慢地笑了,“而且……说不定还能找出来一个阔别已久的熟人呢。”

    刚才的鱼雷直接击毁了信息塔海面中哪几层的外层表面,楼梯被贯穿了一个硕大的洞,让周边的设施也跟着失灵,海水从缺口之中涌入信息塔的内部,线路的失灵和损坏让灯火通明的信息塔瞬间便黯淡了一半的光芒。

    这巨大的动静当然不会让信息塔中的人毫无反应,这时候大概是信息塔之中最热闹的时刻——整座信息塔像是活过来了一般,立刻爆发出了惊慌的尖叫和喧哗声,刺耳的警报声也随之被拉响,但又泄气地消失了。

    信息塔附近的所有人都在忙着逃命,夺路而逃的人从他们的身边经过,甚至没人去愿意花时间去注意这几个明显不对劲的人。

    苺谷朝音皱起了眉:“熟人?你是说……”

    琴酒没有卖关子,很快便给出了答案。

    “赤井秀一。”伯莱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琴酒的手中,他毫无迟疑地踩着涌动的海水,朝着信息塔走去,“他就在那里。”

    夜晚带着寒意的风将琴酒的风衣衣摆掀了起来,连带着将空气也锋利地切割开来。

    苺谷朝音站在他身后,缓缓舒出了一口气,拔腿跟了上去。

    “你来干什么?”琴酒瞥了他一眼。

    “难道让你一个人去面对赤井秀一么?”苺谷朝音轻声说,“爆炸计划已经启动,再不离开这里的话,说不定会死在这里。”

    “开什么玩笑?”琴酒嗤笑了一声,“我不会死在这种地方。”

    苺谷朝音却没有在这个时候附和他。

    琴酒下意识用眼角的余光去看这个跟在自己身边的人,隐约瞥见了一点银光……那是他送给苺谷朝音的、那把作为成人礼的银色伯莱塔。

    那个从十六岁起就跟在他身边的少年,踩过鲜血淌过的六个春夏,带着被他烫下的烙印,走在他的身边。

    琴酒收回了目光,和苺谷朝音并肩走进了信息塔之中。

    人对于危机的应对从来都是相当敏锐的,在爆炸发生、海水倒灌的那一刻起,塔中的人便四散奔逃,现在这座塔依然空空荡荡,几乎没有人的影子了。

    几乎刚刚踏入这扇门,一枚子弹便沿着琴酒的脸颊擦了过去,在他的眼角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琴酒倏然抬手,看见了二楼一闪而逝的人影——苺谷朝音毫不迟疑地开了一枪,子弹只嵌入了墙壁之中。

    在锁定了赤井秀一背影的那一刻,琴酒便毫不迟疑地踏上了台阶,直追赤井秀一而去。

    二楼的房间并不多,琴酒和苺谷朝音追着赤井秀一,进入了用来进行全息投影的房间。这个有着特殊用处的房间中昏暗一片,亮着幽蓝色的灯光,赤井秀一的身影如同幽灵,无声无息地从角落闪过。

    琴酒抬手便开枪,子弹精准地穿过了赤井秀一的身体,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只是个利用全息投影而成的幻影。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他立刻便觉察到了一些不妙。

    这种不妙的预感诞生的瞬间,提前被藏在全息投影室内的炸弹骤然爆炸,强烈的火光充斥了整个房间,连带着紧闭的窗玻璃也因为这强烈俄冲击力而在顷刻之间变成了飞散的碎片。

    琴酒在爆炸发生的那一刻便向另一边扑去,但紧接着第二枚炸弹爆炸,爆炸的冲击波将他们一同掀翻了。

    体重轻的人总是会在这个时候吃亏,体重仅仅只有55KG的苺谷朝音轻飘飘地便被这冲击力给掀了起来,随着气浪一起被裹挟,因为爆炸燃烧而产生的吸力被卷向玻璃破碎的窗框之外。

    外面是数十米高的外层地板,如果不能飞跃进海中,直接摔下去大概率有死亡的风险。

    苺谷朝音已经做好了在空中借着爆炸的冲击卸力落地的准备——但他的手被人抓住了。

    琴酒的手背青筋鼓起,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苺谷朝音悬在半空之中,惊愕又茫然地抬起头来,看见了他在狂风中飞舞的银发和折射出微光的漫天玻璃碎片,与他虹膜的颜色如出一辙的绿色在旋转的玻璃碎片中闪过。

    在这个千钧一发的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第258章

    被裹挟在海风中飞溅的玻璃碎片将视野中的世界切割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折射出一点绿芒来,那是琴酒眼睛的颜色。

    枪声再度响起,沿着琴酒的耳侧擦飞了过来,将一缕银发切断。

    他没理会开出那一枪的赤井秀一,仍然抓着苺谷朝音的手腕。

    在将海面都映照地通红的大火之中,苺谷朝音抬起头,和那双碧绿的眼睛长久地对视——那样浓郁的颜色,像是守护宝石的蛇群,晦暗中的鳞片隐隐泛出危险的辉光来。

    他盯着琴酒的眼睛看了许久,手指轻轻动了动,还是没去摸那个藏在口袋之中的炸弹遥控器。

    就当做是一点点的、最后的私心好了,至少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杀死琴酒。

    琴酒单手扣住窗台,另一只抓着苺谷朝音手腕的手用力,单手便将他整个人给拉了上来。

    苺谷朝音抬手抓住支撑点,翻身踩上了窗台,落进了室内。

    在确认苺谷朝音没事的瞬间,琴酒骤然反身毫不犹豫地连开三枪,子弹精准无比地命中了赤井秀一藏身的地方,将他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手背划出了一道血痕,又接连深深嵌入了他脚边的地面之中。

    全息投影室内发生了爆炸,因为燃烧而弥漫着大量的烟尘,昂贵的设备因此而燃烧着火,火焰和烟雾充斥在整个室内,极大地给视野造成了阻碍。

    大火燃烧时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对双方在位置上的判断都造成了影响。

    没法精准地掌握敌人的定位,但这没关系,反过来说,也方便他们暗中行动。

    更何况,琴酒并不觉得自己会输给赤井秀一,更别说现在身边还带着一个人了。

    赤井秀一藏身的掩体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琴酒骤然察觉,立刻跟了上去。

    “没有多少时间了。”苺谷朝音快步跟上,压低了声音,“爆炸一旦开始就没有办法再停止了,最多再有几分钟,信息塔就会被完全毁掉!”

    琴酒冷冷地回答:“在那之前,我会先杀了赤井秀一。”

    他说话时偏过头看了一眼苺谷朝音,视线从他的脸上一扫而过看,又落在了纤细而骨节分明的腕骨上——那截格外纤细的手腕上残留着一圈红色的指痕,是他刚才过于用力而留下的痕迹。

    苺谷朝音只能在他的坚持下叹了口气:“……好吧,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赤井秀一没有往楼下跑,反而走上了高层。

    琴酒凝望着他消失在拐角里的衣摆,微微眯起了眼睛:“不去出口反而去楼上……”

    “难道他设下了什么陷阱么?”苺谷朝音自然而然地接话。

    琴酒对此只有一个回答:“走。”

    信息塔即将坍塌,越往高处走,赤井秀一能逃生的概率也就越低,他并不觉得这家伙会在楼上设置什么能把他们一锅端的陷阱,那同样意味着赤井秀一自己也毫无生还的机会。

    信息塔的三层相当空旷,这实际上是给在塔中的工作人员使用的茶水间、餐厅和健身房,里面只有没什么遮掩能力的各种桌椅,以及几根用来支撑穹顶的高大立柱。

    赤井秀一就靠在巨大的圆形立柱边,看着琴酒和苺谷朝音缓缓走上来。

    “不逃了?”

    琴酒冷笑了一声。

    “没有这个必要了,琴酒。”赤井秀一站直了身体,偏头对着他望了过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他微微颔首,“但我想,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再见了。”

    因为今日,必然会有其中一方永远地埋葬在这里。

    而琴酒相当确信——那个人会是赤井秀一。

    他抬起了手,伯莱塔的枪口对准了这个有着灰绿色眼睛的FBI。

    琴酒打量了一会儿赤井秀一的表情,突然觉察出了一点不太对的意味,“看起来,你好像根本不害怕?是有把握能逃走,还是觉得一定能赢我?”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面瘫话少的人,平时会表现出暴躁不耐烦的样子纯粹是因为组织之中的蠢货太多,而琴酒有相当严重的厌蠢症,不耐烦和这些蠢货多说哪怕一个字。

    但看人也是要下菜碟的,当面前这个敌人是赤井秀一的时候,琴酒还是愿意纡尊降贵地多说两句的。

    “你觉得我是无缘无故来这里的么?”赤井秀一失笑。

    “那就让我听听你的计划好了。”琴酒冷冷地笑了一下,“现在这种境地,你还能怎么垂死挣扎?”

    引爆信息塔的计划已经启动了,很快潜艇之中满载的鱼雷就会尽数倾泻在信息塔上,那辆潜艇也会按照提前预设好的路线撞上这座信息塔——不存在任何失败的可能,这座信息塔只会在爆炸燃烧的大火中沉没大海。

    赤井秀一不紧不慢地开口:“实际上,在很多时候……计划并不需要做的那么精密,只要有一招后手就够了。”

    他微微笑了起来。

    “在一对二的情况下,你能赢吗?”

    一对二?

    琴酒心中一动——难道这里还有FBI的人?但以他的敏锐度,在刚才的周旋中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还是说……

    他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上膛声。

    但琴酒没有回头。

    每把枪都在声音上有一点细微的区别,他很熟悉伯莱塔的声音,也很熟悉送给苺谷朝音的那把伯莱塔的声音,即使只是一声上膛的声响,他也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不同来。

    毫无疑问,在他身后举起枪来的人是苺谷朝音——是和他搭档了六年的梅洛。

    只听声音传来的方向,琴酒便能在脑海之中构建出完整的立体影像出来。

    而他很清楚——此时此刻,苺谷朝音的枪口是对着他的。

    这一瞬间,他明白了赤井秀一那份从容和游刃有余的来源——因为他的身边早就有了一个能随时对他痛下杀手的叛徒。

    那把怀刀就藏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而他直到此刻方才发觉。

    但在他电光石火猛然发觉这一点时,已经来不及了——苺谷朝音开枪了。

    从银色伯莱塔之中疾驰而出的子弹贯穿了他的肩膀,琴酒的身影一晃又强行稳住。他没去管肩膀上的枪伤,任由殷红的血沿着他的手臂和袖管缓缓滑落,在地面上积蓄成血泊。

    “梅洛,”琴酒低声念出了他的代号,“你背叛我。”

    他的语气骤然沉了下来,语气中都含着慑人的阴寒,握着枪的手指立刻收紧了,手背上的青筋浮现出来,足以彰显主人心中的愤怒。

    他说的不是背叛“组织”,而是背叛“我”。

    或许比起背叛组织,发觉苺谷朝音对他的背叛才是更不可饶恕、无法原谅的行为。

    琴酒没问为什么——他也从来不会问其他人为什么,这几个字问出来这让他觉得荒谬可笑。事实如此,即使弄清原因也毫无意义,背叛者的下场只有死亡,而他连那些死去的人的脸都懒于费心去记。

    “我没有背叛你。”苺谷朝音的声音十分稳定,没有任何颤抖与变调。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忠于过组织。”

    琴酒终于在这个时候回头了。

    他豁然看了过去,浓绿的虹膜之中清晰地倒映出了苺谷朝音的影子。

    空旷的大厅之中只剩下海水的翻滚声和重物坍塌的巨响,风从破碎的窗户之中灌进来,将他的黑发吹地格外凌乱。灯光已经熄灭了,只有那双一金一绿的眼睛熠熠生辉,冷霜般的月色流淌在银色的伯莱塔上。

    这是个相当荒谬的场面。

    至少琴酒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天——他一手带进组织的梅洛拿着他送的那把银色伯莱塔,却将枪口对准了他。

    “你是卧底。”

    琴酒笃定地说。

    “没错,我是卧底。”苺谷朝音缓缓舒出一口气,那些埋藏了七年没能说出口的话终于清晰无比地响起,“我是公安警察。”

    从一开始他就是公安警察,是潜伏进入组织的卧底,所以从七年前开始的一切,从那个下着暴雨的午后开始,这场长达七年的谎言就已经拉开了序幕。

    说出的每一个字是假的,每一句话是假的,显露出来的每一个表情是假的,也许……连感情都是彻底由谎言粉饰的。

    琴酒无可遏制地回忆起了那个下着暴雨的午后。他以为捡到了一只淋雨又仓皇的流浪猫,任由那只流浪猫追着他的脚步堂而皇之地走进了他的地盘,努力地跟在他的身后,是绝对不会背叛他的存在……可事实并非如此。

    也许在每个日夜里,那只猫都悄无声息地在夜晚之中窥视着他,想要伺机咬断他致命的咽喉。

    在这个想法产生的瞬间,琴酒几乎无法压抑心中骤然涌动的愤怒。

    怒火在他的胸前之中熊熊燃烧,席卷肺腑,灼烧的痛感伴随着被欺骗的情绪一并充斥了他的心口。

    他此生从未如此愤怒过。

    “——梅洛。”

    琴酒咬着牙,含着笑意叫出了他的名字。

    “我不是梅洛,”苺谷朝音坚定地回答,“从一开始就不是。”

    没有任何犹豫,他扣下了扳机。

    子弹从银色伯莱塔的枪口之中飞驰而出,那把被他送出去的枪终于还是将枪口倒转,对准了他。

    在这种近距离下,苺谷朝音想要在单挑之中胜过琴酒委实很难,即使技巧能够弥补力量上的不足,但天生身体素质的差距让他确实在实战中不敌琴酒。

    但多了赤井秀一,这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苺谷朝音开枪的同时,赤井秀一也动了。两人前后夹击同时开枪,人的速度再怎么快也不可能比子弹更快,琴酒只能在这瞬间偏转身体,躲开要害。

    在不断侧身躲避的同时他也瞬间连开几枪,完全不顾及强大的后座力,震得他手掌发麻。

    即使在这种危急时刻,琴酒也没有因为紧急而丢失准星,每一颗子弹都无比精确地直击致命的要害。

    但异变在这个时候发生了——爆炸声瞬间响起,巨大的爆炸从他们脚下传来,整个地面都因此而震颤了起来。

    他们脚下的地面倾斜了。

    爆炸的鱼雷让支撑整个信息塔的承重柱出现了裂痕,已经破损的立柱完全无法再支撑整个庞大的信息塔,从裂痕开始断裂,连带着整个信息塔都开始倾斜倒塌。

    这突然的变动让子弹的轨迹发生了变化,只嵌入了墙壁之中;光滑的地面上几乎没有任何能用来支撑的受力点,他们立刻便滑到了下去,直撞向不断涌入狂风的窗户。

    琴酒不愧是组织的TopKiller,即使一边滑落也没有忘记开枪攻击,让苺谷朝音只能偏头躲开嵌入身后地板的子弹。

    他盯着即将坠落的琴酒,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引爆的按钮。

    被琴酒放在风衣口袋中的U盘忽然发出了一声十分轻微的响声,红光闪烁了起来。

    他悚然一惊,在听到那几乎被风声掩盖的电子音之后,便立刻摸出了那枚U盘,掷向空中——但已经来不及了,被伪装成炸弹的U盘在距离他很近的空中爆炸,盛大的烟花在信息塔上空绽放了。

    刺目的、绚烂的光火充斥了苺谷朝音的整个视野,接着便是重物坠海的声音。

    他死死扣住了窗台延伸出来的一角,止住了下滑的趋势,低头看向翻滚的海面。

    爆炸的火光消失之后,他已经看不见琴酒的身影了。

    那个人、琴酒——他死了吗?

    苺谷朝音盯着白浪与黑海翻涌的海面,呼啸的风声割过他的脸颊,涌入耳中。他凝视着琴酒坠海的地方,在那一瞬间很难说清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情绪。

    背叛从一开始就存在,那么其实从一开始也就是虚情假意,他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只是伪装而已。

    他很清楚,组织是必须消灭的存在,而琴酒是他的敌人……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事情。

    那不是背叛,他从一开始就从未进行过选择。

    苺谷朝音并不后悔,也不会犹豫,他不会让坚守的信念蒙上动摇的阴霾,他一直都走在正确的路上,所做的也都是正确的事。

    但不可否认,当真的亲手杀死琴酒的那一刻到来时,他突兀地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无关情爱,只是稍微有点……遗憾。

    但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下一瞬间,一颗子弹倏然刺破海面疾驰而来,带着血腥气死死盯住了他。

    苺谷朝音的瞳孔骤然紧缩,随之而来的是脖颈上传来的一点凉意。

    那颗子弹划破了他的颈侧,留下了一道深刻的血痕。

    他的血落了下来,坠入深海。

    第259章

    “嘶——”

    苺谷朝音倒吸了一口凉气,用空置的另一只手捂住了颈侧。即使没有命中,子弹造成的擦伤也显得有些狰狞可怖,猩红对血立刻涌了出来,从他的指缝间溢了出来,一滴一滴地砸进了海面,融入黑铁色之中。

    “都坠海了,居然还能朝我开枪吗?”他无奈地苦笑了一声,“真是……果然是琴酒啊。”

    作为组织的Top Killer,琴酒从来不会是被动地接受命运的人,他只会用全部的力量在命运的尽头展开生死反扑,再所不惜。

    再那一枚子弹射出之后,海面中便不再有动静了,只有破碎的灰石瓦砾不断往下坠落的噗通声。

    苺谷朝音盯着黑铁色的海面看了很久,才慢慢收回了目光。

    赤井秀一的情况要比苺谷朝音稍微好一点,踩在横亘的立柱上勉强保持着平衡。

    “信息塔马上要塌了,现在这个情况顶多再几分钟的时间,”苺谷朝音冷静地抬起眼睛,看着赤井秀一,“船还有多久到?”

    没等赤井秀一回答,诺亚方舟的声音便在他的耳麦之中响了起来。

    “晚上好,苺谷警官。”诺亚方舟说。

    “我现在并不好,”苺谷朝音叹了口气,“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根据预定的航线,潜艇将在两分钟后撞向信息塔,这会导致已经部分坍塌的信息塔彻底被毁,”诺亚方舟说,“公安的船正在赶来的路上,预计时间两分钟。”

    “这么紧的时间?”赤井秀一皱眉。

    不是公安和国际刑警的动作太慢,而是那些船只本身就已经为了运送塔中的人员而全部驶离,组织的计划又和苺谷朝音所知道的并不相同——疑心病过重的琴酒提前启动了引爆计划,能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不能及时离开,他们今天就得给琴酒陪葬了,但想必琴酒并不会感到多么欣慰。

    苺谷朝音眯起眼睛,看了看远处的、只有一点微弱的、星星点点的光芒在闪烁的横滨港,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距离。

    “你说,我们直接游到横滨港的可能性大么?”

    赤井秀一没说话,只慢慢转过头来,用一种异想天开的表情盯着苺谷朝音。

    就算他不说,苺谷朝音也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相当荒谬。

    他耸了耸肩:“我只是随口说说,活跃一下气氛而已。”

    已经部分坍塌的信息塔在海水的冲击力下还在不断地破损,构成整个建筑的混凝土石块不断往下坠落,细碎的小石子擦着苺谷朝音的手背砸进海面之中。

    原本悬停在他和赤井秀一上空的巨大石块因此而松动起来,作为支撑的钢筋断裂地只剩下一根,显然已经承受不住这巨大的自重——最终不堪重负地折断了。

    沉重的石块瞬间下坠,巨大的阴影瞬间将苺谷朝音和赤井秀一两人的身影笼罩其中。

    在石块即将把他们一起砸进海中的时候,银蓝色的电流在空气中显现了。

    闪烁着的电光被拉得很长,在深蓝与黑铁色的夜幕深海之中将黯淡都撕裂开来,因为高速行驶而被压缩成椭圆形状的足球飞驰而来,以势不可挡之势将悬落下的石块击碎,破碎的粉尘和石块被风卷走,坠落在海之中。

    苺谷朝音和赤井秀一同步地抬头——看见了飞在半空之中的直升机,远远传来了一点螺旋桨飞旋的噪音。而在打开的舱门之中,穿着蓝色西装的侦探单手扶着门,电流缠绕在他的脚踝上,一闪而逝。

    “你们没事吧?”江户川柯南按着耳麦问。

    “如果你再晚一点出手的话就有事了。”苺谷朝音回答,“你怎么来了?”

    “担心发生什么意外,所以过来了。”江户川柯南的语气中透着一点轻松,“现在看来,我来的很及时。”

    按照原本的计划,江户川柯南和工藤优作都只是幕后策划者和剧目总导演的身份,FBI、CIA、公安共同合作一起出演了这场终演戏剧,有他们这些大人出场,当然不会让目前还使用着小孩子身体的江户川柯南出手。

    但他还是来了,并且在危急时刻帮他们解决了危机。

    江户川柯南话音的尾调被淹没在直升机机桨巨大的噪声之中,直升机很快便靠近了他们,悬停在被淹没了一大半的信息塔上方,绳梯被扔了下来。

    苺谷朝音抬手抓住抛下来的绳梯,和赤井秀一一起登上了直升机中。

    几乎就在他们登上直升飞机的下一秒,藏在深海之中的潜艇按照预定的路线狠狠撞向了信息塔的残骸——沉重的、巨大的声响从深海之中传来,黑铁色的海面之下逐渐开始出现一点波动,而后巨浪骤起,凶狠无比地冲向天际。

    巨兽憾地般可怕的巨响声在海中延伸到了很远的地方。

    苺谷朝音站在舱门边,看着炸起的巨浪夹杂着白沫,隐隐约约溅在了他的手背上。

    过了很久,此起彼伏涌起的巨浪才终于将那半截信息塔也全部吞没了进去,海面上只漂浮着一些残骸,完全不见几个小时前那座宏伟的信息塔。

    那座承载着ND计划与宏愿的信息塔彻底消失了,连同琴酒一起。

    这算是盛大的落幕吧?

    苺谷朝音心情复杂地想。他垂下长长的、浓密的睫羽来,扶住直升机舱门的手指扣紧了。

    数秒之后他便收敛了情绪,偏头去问江户川柯南:“其他人那边怎么样了?”

    “朗姆已经抓获了,若狭小姐留了他一命……”江户川柯南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显得有些迟疑,停顿一会儿后才补充着说,“如果抢救成功的话,朗姆大概能醒过来,那家伙是重要的人证。”

    比起直接杀了朗姆了事,若狭留美最终选择了另一条路——她要十七年前的前尘往事真相大白,要让真正的杀人凶手得到法律的惩罚。

    从抓住朗姆的那一刻开始,她暂停了整整十七年的人生终于开始重新流动了。

    “基安蒂和科恩在打算袭击直美小姐的父亲的时候,已经被CIA的人抓住了。”

    “不过,贝尔摩德似乎和赤井小姐达成了协议,她希望作为污点证人,加入证人保护计划,乌丸莲耶的事情她也已经告知了。”

    被称为千面魔女的贝尔摩德是个相当擅长审时度势的人,只从赤井玛丽话语的蛛丝马迹之中便觉察了整个庞大的计划,进而预估了现在这个局面——组织被逐个击破,被倾覆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对这个组织本来就没什么忠心可言,在确定这个结果之后很快便识时务地选择了投诚,并且毫不犹豫地将乌丸莲耶当做了自己投诚的筹码。

    只是在这同时,风见裕也和灰原哀已经快了一步。

    这一切听起来都没什么异状,一切都在按照预想中的发展。

    赤井秀一点点头:“直美小姐已经脱离危险了么?”

    被挟持的直美·阿尔简特被认为是还能派上用场的科学家,毕竟是花了大力气绑架来的人,在潜艇撞毁计划之前,直美就已经被负责看守的卡尔瓦多斯转移到了陆地上。

    ……

    直美·阿尔简特原本是相当绝望的。

    从被掳走起,她被关了整整一夜,又将近一整个白天。她能听到那群不知道什么身份的人在潜艇之中种种可怕的计划,为之颤抖愤怒的同时……又相当无力。

    她被困在深海的潜艇之中,连重要的宝物和密钥都被夺走,完全无法反抗。

    而事实证明,事情总会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被那个瘦削的狙击手从暗室之中抓出来、按在电脑面前的时候,直美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存在会使父亲受到死亡的危机。

    但在短暂的绝望之后,她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那是只有对计算机相当熟悉的人才会发觉的不对劲。

    视频之中,她父亲被狙击手瞄准的影响是AI合成的假象,她看到了父亲身上存在的、只有她才知道的异常和违和感。

    而卡尔瓦多斯看起来并不知道这一点。

    发觉这个异常之后,直美没有立刻表现出来——她很好地接上了自己原本的情绪,让自己嚎啕大哭,显出绝望又拒不配合的样子。

    但在泪眼朦胧之中,她仍然没有放弃,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房间内的布局,试图寻找一个可以逃跑的机会。

    直美就是在这个时候和诸伏景光对上视线的——她耸然一惊,可那个穿着蓝色连帽衫的青年却没有出声,只在晦暗的光线之中对她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缓缓摇头,将手指竖起,作出了噤声的手势。

    直美心领神会。

    威胁不成,杀又杀不了,卡尔瓦多斯相当烦躁。他很清楚横滨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等琴酒的计划启动,横滨港必然会被警察包围,他打算在那之前带着直美一起离开横滨。

    这个计划是相当理想的,但很可惜……开车的那个人是诸伏景光。

    在即将行驶到高速路上的时候,卡尔瓦多斯就隐隐就差到了一点不对劲。

    “那辆车该不会在跟着我们吧?”

    产生这个想法的下一刻,那辆车便驶入了另一个岔道之中——卡尔瓦多斯终于松了口气。

    但他没能高兴地太久,因为他们的车被人拦截了。

    带着一大群警员、身上还穿着高中制服的茶发少年敲响了车窗,棕红的眼睛在傍晚的火烧云下透出血一般猩红的颜色。

    白马探对卡尔瓦多斯温和有礼地开口。

    “你被逮捕了。”

    卡尔瓦多斯一愣,下意识便想去摸枪,却被抢先了一步——白马探在他行动的瞬间已经拔出了身边警员的配枪,打开保险和上膛的动作毫无迟疑,只在短暂的一秒之中,漆黑的枪口已经抵在了他的眉心。

    即使手中握着致命的凶器,白马探仍然表现地彬彬有礼,在发红的暮光之中对他微微笑了。

    “请不要轻举妄动。”

    卡尔瓦多斯盯着眼前黑洞洞的枪口,用余光扫了一眼停在周围的警车、以及包围了一整圈的警察。

    他在心中大骂:苏格兰这家伙到底怎么开的车?身为代号成员的警觉性呢?居然连这么多警察跟踪都没有发现!

    诸伏景光慢慢悠悠地松开了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屈起指节敲了敲表面,回头看向白马探。

    “这家伙就交给你们了。”

    白马探对他礼貌地颔首:“辛苦了,诸伏警官。”

    这一瞬间,卡尔瓦多斯十分希望是自己的耳朵出错了。

    什么?诸伏警官?谁?苏格兰?警官?这家伙是卧底?

    在卡尔瓦多斯震惊的目光之中,诸伏警官淡定地点点头,任由外面的警察齐刷刷用十几把枪一起对准了他。

    卡尔瓦多斯沉默半晌,缓缓地举起了双手。

    好你个苏格兰,同事一场,拿他换履历是吧?!

    第260章

    作为一个数字生命,乌丸莲耶其实并不像人工智能那样无所不能。

    他是数字生命,不代表突然进化成了别的物种,没有庞大的计算力和优秀的程序进行支撑,他充其量也就是个记忆力好点的普通人而已。

    至少对于诺亚方舟来说,乌丸莲耶这个数字生命是养料,而非敌人。

    他甚至没有发现诺亚方舟的入侵。

    这栋位于鸟取的别墅一直在乌丸莲耶的掌控下,他连带着监视着的区域相当广泛,别墅五公里以内的所有监控摄像头都是他的眼睛,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发现有人接近的动静,然后通过别墅内部到海边港口的密道乘船逃离。

    不可否认,在作为数字生命的这段时间之中,乌丸莲耶也稍微犯了一点老毛病……他这个老古董开始过分依赖机械和智能系统了。

    数十个监控摄像头的屏幕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地下室其中的一面墙壁上,看起来别无异常,只有偶尔会有飞鸟和路过的车辆一闪而逝。

    大概是摄像头老化的原因,有些屏幕上有白色的雪花噪点一闪而逝,屏幕上的画面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乌丸莲耶没在乎这点小小的异常,他现在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跨龄识别系统上。

    虽然下达了阻止ND计划和摧毁信息塔的指令,但乌丸莲耶其实并不打算完全销毁这个系统。

    这是个天才的想法,但绝不可以被警察掌握在手中,即使要使用,也只能被他使用。

    该拿来做些什么呢?

    有了这个东西,就可以找出几年前、十年前、甚至几十年前从组织的追杀下逃走的那些人,那些接受了证人保护计划藏起来的老鼠也将因为这个系统而暴露在他的眼睛之中。

    等他确认了名单上那些人的位置,便能派出代号成员将之挨个抹杀,那样将不会再有人能阻挡他。

    他所控制的这个组织,会成为全世界最可怕的非法武装组织吧?

    怀抱着这样的野望,乌丸莲耶并没有注意到异常。

    ——当然,依照他这个数字生命的计算力,也不该发现什么异常。

    在0和1构成的这个领域中,诺亚方舟完全可以居高临下地以强者的姿态俯视乌丸莲耶。

    这只是个因为怕死和惜命而将自己变成数字生命的垂暮老人而已,在诺亚方舟眼中甚至不如当年的托马斯·辛德勒具有威胁力。

    诺亚方舟悄无声息地更改了乌丸莲耶对这间别墅的控制权,同样也掌握了鸟取别墅周边的所有监控摄像头。

    他不动声色地将监控摄像头中所拍摄到的画面进行了更替。

    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异常的事情发生——可实际上,十几辆警车已经四面八方地形成了包围圈。

    鸟取别墅便是这个包围圈的中心点。

    *

    风见裕也抵达鸟取的时间是傍晚。

    为了万无一失,公安调动了不少警察,还有武装特警,但没有惊动鸟取本地的警察。

    作为乌丸莲耶的大本营,鸟取在他的经营下是滴水不漏的铁桶,他在鸟取警局中必然有属于自己的耳目……而风见裕也不打算惊动这些耳目。

    他坐在车后座,长时间的行程并没有让他觉得疲惫困倦,反而越来越精神奕奕。

    这是个再好不过的、绝对不能错过的好机会,那个组织的幕后黑手正在一点一点和他缩短距离。

    很快……这一切很快就将迎来结束,而他将亲眼见证这幕戏剧的终曲。

    风见裕也握了握拳头,又缓慢地将手指松开。他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偏头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灰原哀。

    原本是不应该带着她来鸟取的……虽然他终究同意了。

    灰原哀靠在椅背上,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时,只能看到她的半张侧脸,垂落下来的茶发遮住了她的表情,风见裕也只能根据她的手指判断她的情绪。

    她的手在颤抖。虽然是异常的微小的颤抖,但仍然被风见裕也察觉到了。

    作为可靠的成年人,他出言说道:“别怕。”

    迟疑了两秒,灰原哀才意识到风见裕也是在和自己说话。

    她缓缓偏头,对上了风见裕也的视线。

    目光交接的那一刻,风见裕也便意识到自己错了——灰原哀并不是在害怕。

    她是笑着的。

    就像遇到了什么令人开心愉悦的事情一样,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便噙了微笑,就连看他时也没有抚平唇角的弧度。

    他搞错了一件事——灰原哀的颤抖并不是因为恐惧和害怕,而是兴奋。

    “我不害怕。”

    灰原哀简短地说。

    发红的暮光从车窗中倾泻进来,斜斜地落在了她的脸上,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血一般的光芒之中,红色的光斑映照在蓝色的眼底,像是汇聚的血泊。

    她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按照诺亚方舟传递回来的情报,此时此刻的乌丸莲耶只是一个龟缩在鸟取不见天日的婴孩,孱弱到需要依靠医疗舱才能维持生命力。

    她为什么要怕一个不能自主行动的婴儿?

    更别说——她的手中掌握着对于乌丸莲耶来说几乎致命的毒药。

    风见裕也语塞,良久才说:“那就好。”

    等了几秒,他又接着补充了一句。

    “等进去之后,记得跟在我的身边。”

    灰原哀点点头。

    诺亚方舟的声音在车内响起:“前方七百米处,即将抵达目的地。”

    他们已经能远远看到那间别墅的影子了。

    ……

    警车在距离乌丸莲耶的别墅还有四百米的距离下停了下来。

    所有公安和武装特警都下了车,通过步行慢慢地靠近别墅,形成了一个由子弹构成的包围圈。

    风见裕也没有尝试从窗户或者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突入,他——直接走正门。

    他和灰原哀站在门口,任由悬挂在门前的监控摄像头缓缓转动,将闪烁着红光的镜头对准了他们。

    不到一秒,别墅的大门应声而开,血色残阳连同他们的身影一起,将别墅大厅照亮。

    别墅中没有开灯,因为常年拉着窗帘而显得有些阴森,这扇门刚刚打开,风见裕也就闻到了陈旧而潮湿的味道。

    “前方直行,在楼梯右侧,通往地下室的门已为您开启。”诺亚方舟在耳麦中说。

    风见裕也缓缓舒出一口气来,摸出了别在腰后的枪。

    其他武装特警已经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身后登上了楼梯,准备控制这栋别墅中的其他人,只有他和灰原哀两个人进入了地下室。

    乌丸莲耶直到此时才发觉异常。

    ——有人入侵了他藏身的别墅!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他心中立刻警铃大作,试图唤醒自己的权限,让别墅、尤其是地下室的门关闭。

    风见裕也也发现了,跟别墅平平无奇的外表比起来,地下室里简直是科幻片中才会出现的场景,从大门到廊道都是银白色的金属质地,只看墙面上延伸的电路、还有沉重的大门,便能知道这里完全是科学的造物。

    大门的权限、走廊中的防御武器,那都是乌丸莲耶用来保护自身的手段。

    但他现在惊愕地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这栋别墅的权限。

    大门无法关闭,一层一层地打开,就像在迎接真正的主人那样,任由风见裕也和灰原哀散步一般通过了廊道,收起了那些藏在墙壁之中的枪口。

    乌丸莲耶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地下室内四周的墙壁上都镶嵌着显示屏,那上面一直实时显示着整栋别墅的控制系统,那是他的双眼、也是他的双手。

    而现在,他的眼睛和手都抛弃了他。

    硕大的、令人不安的血红色弹窗一层又一层地跳了出来,将整个屏幕都铺满,乌丸莲耶的视野之中只剩下血腥的ERROR。

    错误、错误、权限错误、系统错误、操作错误……所有的一切都显示着错误,他突然之间就失去了力量,只能满心惶恐地看着那些不断闪烁的ERROR的提示。

    是的,惶恐——作为数字生命的乌丸莲耶再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这种情绪。

    最后一道大门也恭恭敬敬地打开,在风见裕也和灰原哀走进门中的瞬间,室内十几个摄像头一齐转动,同时看向了他们。

    诺亚方舟的声音在室内荡出了回音:“初次见面,我是诺亚方舟。”

    这声音是从他控制的系统中传出来的。

    乌丸莲耶直到这时候才惊恐地发现——有一个他根本无法抗衡的存在不知不觉之中夺取了他的一切,而他对此无能为力。

    作为人类的时候,大多数人即使看到明显比自己强大的对手,经常也不会立刻认输,常有人会不惜一切代价拼命,又总能在危机时刻爆发所有的潜能,以弱胜强。

    但在数字生命的世界里,并不存在这样的事情。

    这是个异常灵活,同时又格外死板的世界。

    在发觉诺亚方舟这个存在的瞬间,乌丸莲耶便能确信对方的强大。

    他不敢置信地说:“这怎么可能?你——你根本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产物!”

    诺亚方舟是跨时代的、全世界最强的人工智能,乌丸莲耶在他的面前就像是牙牙学语的婴儿。

    事实倒也如此,真正的“乌丸莲耶”此时甚至不能开口说话。

    灰原哀的目光在室内扫了一眼,最终落在了那个医疗舱上。

    她有了目标,快步靠近了。

    乌丸莲耶的电子音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你是雪莉?!不——等等,雪莉,停下!我可以撤销组织对你的追杀,只要你想,随时可以回到组织,继续你父母的研究……难道你不想研究出那种伟大的药物吗?你可以像我一样,长生不死!”

    到了如今这个局面,乌丸莲耶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他和其他人从来没有什么区别,在死亡面前毫无形象地展示了自己丑陋的那一面。

    “那种事情,我从来就没有兴趣。”灰原哀冷笑了一声,“像你一样把自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么?”

    她用指尖轻轻敲了两下医疗舱透明的表面玻璃,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把身体搞成这个样子,还真是恶心啊。”

    灰原哀没有丝毫的迟疑,按下按钮,打开了医疗舱。

    “不、不,停下,我——”

    乌丸莲耶的声音戛然而止。

    “抱歉,你有点太吵了,”诺亚方舟显得十分礼貌,“我喜欢安静。”

    他说喜欢安静,便直接禁止了乌丸莲耶的权限。

    远程监控的泽田弘树微微笑了:“没关系。像这种场面,一般总得有犯人跪下哭泣忏悔作为结局才对……可惜这位老先生不能下跪,那至少也该听听他作为败者的哭嚎吧?”

    诺亚方舟想了想,认同了自己的主人:“没错。”

    他又取消了对乌丸莲耶的禁言。

    但乌丸莲耶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死死盯着打开医疗舱的灰原哀,眼睁睁看着她拿出了一管透明的液体。

    “这是什么?”问出这句话的不是乌丸莲耶,而是风见裕也。

    “解药。”灰原哀微微笑了起来。

    风见裕也愣了:“但你给他们的不是……”

    不是药片吗?为什么变成了针剂?

    “噢,那是之前的版本了,时效大概只有72小时。”她轻描淡写地说,“这是我最新研究出来的加强版,我手上也就只有这么一支而已。”

    乌丸莲耶相当错愕:“解药?”

    “是啊,这是能解除返老还童状态的解药,和现在这种情况正好对症,不是吗?”灰原哀轻飘飘地说,“虽然不是完全的解药,但足够撑到你们进行审讯了。”

    她用手指弹了弹药液的瓶口,将注射剂的针头插入进去,很快注射器的针管之中便吸满了药液。

    乌丸莲耶惊恐地看着灰原哀的动作,看着她抓住了婴儿孱弱纤细的手臂,针头刺破了柔嫩的肌肤。

    不、不不不、停下!

    他惊恐地想要大喊,发出来的却只有没有感情和起伏的电子音。

    灰原哀将这垂死哀嚎的声音当成了背景音乐,甚至还有闲心用愉悦的口气说:“这可是很珍贵的药剂,为了能保证用在你的身上,我连工藤君都没有告诉,否则他一定会纠缠不休的。”

    对于工藤新一那样吃了药变小的人来说,这只解药也许是梦寐以求的渴望,但对于乌丸莲耶来说……那是致命的毒药。

    他不会像工藤新一那样恢复自己年轻的身体,他的灵魂将会被再一次禁锢在年老垂死的躯体之中,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生命力的流逝。

    他只能等待死亡。

    针剂推到了底,全部的药液都被注射进了婴儿小小的躯体之中。

    灰原哀冷冷地盯着婴儿的身体,俯视着这个只剩下丑陋样子的幕后主使——就是这个人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时光中操控着这个庞大的组织,也操控着无数人的命运,他轻飘飘的几个字便能随意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而现在,轮到她来决定乌丸莲耶的生死了。

    “结束了,乌丸莲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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