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大院远比她想象中要恢弘气派。温知禾从前经过这片儿, 是骑着单车穿梭采风的,一直听旁人说, 这里价值大好几个亿,不是达官贵人根本住不起整片宅院。
从前她听一乐呵,并不向往,也不觉得这里能住得多爽利,毕竟老宅。
可当她切实踏入时,她才明白,这里翻新过后有佣人伺候, 不会比那些新建的别墅公馆住着差。而且说出去都长面子。
温知禾想,她就是这么俗气。
由看门人领着, 她在后面肆无忌惮地打量。贺徵朝看入眼底, 做起了向导, 淡声说起:“平时这块儿是逢年过节聚餐的地方,不长住, 也没什么人来。我祖母喜欢和人打牌,在这儿认识了一些牌友,就长居这里了,翻修也是前年的事。”
“哦……”温知禾幡然扭头,给了他一个礼貌又短促的回答,几乎是脱口而出:“花不少钱吧?”
她问得坦荡, 眼睛也亮,贺徵朝唇角轻牵, 缓缓吐字:“是,花不少。”
“贺老板, 来得够晚啊。”
侧院里悠悠传来一道有些欠揍散漫的声音,昨晚刚聚过, 不难辨别出是某位混不吝。
贺徵朝偏头眺过去,只一眼,没有停步的意思。
温知禾也看过去了,见是个穿着深棕夹克皮衣,马丁靴的男人,心里暗忖猜测起辈分。这么熟稔的语气,弟弟,侄子?
蔺言并未去看男人的面色,隔远就盯着那位穿得雪白的漂亮小姑娘。他阔步走过来,语气惊喜:“哟,这位不会是嫂子吧。”
说着,蔺言又伸手示意:“嫂子好。”
原来是弟弟。温知禾缓慢眨眼,看他戴有皮手套的左手,刚要去握时,身侧男人的臂弯却隐隐下坠,以掌心覆盖她手背。
“手这么凉,到屋里头暖和些。”贺徵朝平淡的声音从头顶落下,低眉道,“别着凉了。”
温知禾抬头看向他漆黑的双眼,吸了吸略微发红的鼻子,“哦”一声,很乖很识趣:“我知道了。”
她今天穿的羊绒披肩大衣,头戴盆帽,耳朵包在里面,从头到尾雪白毛绒绒,只露出的手、脸被风刮得生疼,确实该进屋取暖,哪用得着听他的话。
但温知禾还是摆出顺从的模样,在他松手后,一步一个台阶跟着看门人进屋。
见她头也不回地走,蔺言悬在半空的手还是落下了,心里略略吃惊。
好么,这也太听话了,难怪能嫁进来-
院子看着大,却并不空旷,从前庭走到中庭,简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温知禾四处张望到现在,心里不由得喟叹,自己真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贺徵朝和蔺言谈了几句就跟过来,但她一人走在前面,还是稍微会犯怵的。
“欸,都先放这儿吧,我还没挑好房间呢。”
“挑什么挑?真把这当自个儿家了,大哥要是知道你辍学一年回国玩,指不定家法伺候呢。”
“谁和你说我辍学了?这叫gap!G——A——P,你能不能小点儿声,别以为我没有你把柄,不知道你在外头包的那些姐姐妹妹。”
“说呗,谁管你。”
进里屋,温知禾听到一男一女的争吵,又有小孩抱着汽车玩具,从眼前奔过。
乱哄哄作一片,稍微有眼力见的女人,见了她主动过来招呼。
温知禾还没开口说话,身边领路的王姨就主动介绍,是徵朝刚娶的媳妇。
对方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更加绽开,忙让刚才玩汽车的小孩过来喊人,小孩哥也懂事,脆生生喊她“舅妈”,并且不忘说“舅妈真好看”。
刚才争吵的男女也注意到她,纷纷侧目望来,一个比一个尊敬、亲切。女人更熟稔,直接跟着附和夸她漂亮,问她脖颈上的项链哪儿买的,钻儿够闪的;男人的话就没刚才密实,整个人稍显腼腆;
互相介绍才知道,这对是贺徵朝的表弟妹,那位让小孩喊舅妈的是贺徵朝的堂亲。屋里头人不算少,至少能凑齐两排全家福,温知禾在一声声介绍里,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了。
奔波片场久了,温知禾不再社恐,但迎面接应这么大一家子,委实是有些为难她了。
再往里屋,有处敞着门的棋牌室,传来几道老妪的嬉笑声,玛瑙麻将相互碰撞的声音。温知禾隔着远远的距离,越过屏风往里眺,大致能推测出身份。
“嫂嫂,刚才忘了和你说。我叫贺宝恣,宝贝的宝,恣意的恣,你叫我英文名grace就行。”号称回国gap一年的女人凑到她身边,笑眯眯说悄悄话:“您看着也太年轻了,感觉和我一般大呢,都快和大哥差辈了吧?”
确实。温知禾面上不表,心口不一地说:“也还好,我就喜欢老……他这种成熟的男人。”
夸夸总不会出错吧?还能营造出她很喜欢他的模样,总不能说是图他的钱。
贺宝恣轻嗅温知禾身上的气息,本想再问她用的是什么香水,侧脸眺到一抹颀长黑沉的身影,她立即绷直腰:“大哥!”
她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规规矩矩地打招呼。温知禾听到耳畔的声音也吓了一跳,偏头看去。
贺徵朝就站在她身边,一步不到的距离,温知禾一下子就撞入他的视线。男人弯腰低眉看她,黑漆漆的眼底似乎沾了点寒气,磁性低缓的嗓音也偏淡:“嗯,都认下来了?”
温知禾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刚才的话,有种当场被抓包的感觉,虽然自己也没做错什么。她心跳跳得很快,回答得有些磕巴:“嗯、嗯,应该都认了。”
“记性这么好。”贺徵朝唇角轻牵,似乎笑了下,但并不明显。
他犹作鼓励般轻抚她帽檐下的碎发,又揽着她的腰,昂首向其他人谈话一二。
在他的庇佑下,温知禾犹如老鹰捉小鸡里的小鸡仔,被他拥簇着周旋,心底的大石结结实实落下。
有阿姨过来传话饭菜已经做好布一桌了,棋牌室里的热闹也暂歇,该吃饭了。
饭桌上的确热闹,厅堂的大红灯笼还没摘,着实有吃团圆年夜饭的感觉。正贺徵朝所说,还在燕北的大多是长辈小孩。但光是缺人就能凑这么多,可想而知贺家是怎样的大家族。
温知禾眼观鼻鼻观心,打算专注吃眼前的菜,必要时再露出腼腆又不失礼貌的笑。她本以为贺家的家风,应该是淡漠的、疏离的、稍微有些勾心斗角,但几番体感下来,温知禾发觉,他们和寻常人家并无太大区别,非要说区别,那大概是餐桌上的吹嘘并不算假,几位哪怕看上去年纪大的伯伯姨姨,也是谈吐文雅、高学历的人。
而最令她没想到的是,纵使贺徵朝当初对她摆出怎样傲慢的姿态,觉得她不配这、不配那,但在带她回家认亲这方面,也确实贴心到位,给足了面子里子。
所以她的脑海里又萌生了三个问题。一是,贺徵朝的父母怎么不在?二是,他有必要找她这样的女孩应付家里吗?
至于第三个问题——
大概是狗血电视剧看多的缘故。温知禾总觉得,大家会认为她这种小人物是配不上贺徵朝的,并且还拉出一位高学历高颜值全反面碾压她的大小姐,告诉她“如果不是你,贺徵朝早就和她结婚了”这种话。
但目前为止,氛围热闹,且出奇的和谐。
只可惜她这饭实在没法安安静静吃,因为她随着贺徵朝,就坐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是贺徵朝的祖母,这整个院子的主事人。
旁人不敢问的、不好意思问的,她都一一提问。
例如他们认识多久、怎么认识的、她是哪里人、她家住哪儿……前者极有可能露馅的问题,她还未作答,贺徵朝皆是滴水不漏地缓声回应。
温知禾从未想过,他竟能包装成这样。
一见钟情、因资助相知、慢慢发展成恋人。
恋人。
与情人相差一字,但相隔甚远。
亏他说得出口。
“二十岁……还在读大学吧?”
问到生肖就对应到年岁,老太太若有所思地问,布满褶皱但炯然并不浑浊的双眼弯笑看她,“这么年轻就嫁人,不怕以后后悔呀。”
怎么会呢。
温知禾扯了下唇,一时有些捉摸不透老太太的话外音,只乖巧道:“和他就不会,而且我今年要毕业了。”
演戏要演真,台词也得稍微亲昵些,但面对这一大桌人,温知禾实在没法喊出“老公”“阿徵”“徵朝”这种称呼。
老太太也没为难,稍微揶揄调侃两句,又问她关于学校毕业工作的事。
问题就出在这了。温知禾本欲要说自己大学是学计算机的,贺徵朝却道——
“编导。”
“知禾以后想做导演。”
他说得平淡稀松,煞有介事,不忘替她夹个菜。
温知禾抱着汤碗,默默把话吞咽下去。
演半天恩爱夫妻好老公,连她读什么专业都不知道。
但谈起做导演一事,温知禾倒是能圆过去,说到喜爱的领域,谁不能做到口若悬河侃侃而谈呢。
这顿饭吃完,天色已晚,已是下午七八点。
贺徵朝被老太太唤去书房谈话,其他人也各自分散。
温知禾目前为止也就稍微能和贺宝恣谈上两句话,毕竟同龄,而且对方学的还是摄影,稍微和编导沾点边。
贺宝恣带她去挑好的房间,但还在整理打扫中,又带她去庭院转悠,只可惜百花凋零,没什么看点。
她们边走边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得还算融洽。
也许是离着中庭里的人群较远,又或许是关系变得更亲密了,她们之间谈论的话题慢慢有些肆无忌惮。
“你今年二十,大哥三十二了,相差十二岁……”贺宝恣掰着手指数,嘶一声,“真就老牛吃嫩草!”
她说得振振有词,看她眼里带笑,忙搂着胳膊蹭:“我这么说大哥,您应该不会生气吧?”
温知禾摇头:“不会。”
毕竟事实。
贺宝恣端详她片刻,拿指头戳她脸,一下、两下。
温知禾也不恼,任由她这么做。
望她清凌凌的双眼,贺宝恣喟叹:“我终于明白大哥为什么会和你凑一对了,你年纪轻轻,性格也太稳重了。”
“我这么戳你脸,大哥一定会训我没大没小,而你居然也不生气。”
温知禾:“……”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温知禾觉得贺宝恣这人真的特有意思,妥妥一温室里长大的小姑娘,逢人必撒娇,倒是对贺徵朝规矩得很。
说到这,贺宝恣又有话要说了。她瞪大眼睛,对温知禾竖起拇指:“要不我说你行呢,能嫁给大哥!”
“你不知道吧,大哥平时看着斯斯文文挺随和的,我们这些小辈儿弟弟妹妹的要真犯事儿了,他第一个对我们家法伺候,活脱就一青面獠牙阎罗王!”
“我们这些人可都被他训过,毫不夸张地说,我家长会都不敢请他来!”贺宝恣深吁口气,以手当扇给自己抡风,好似火气上来了。
温知禾扯了下唇:“有这么夸张?”
“那必然。”贺宝恣扇着风,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轻咬着一支烟蒂,“他要是知道我抽烟,一定会让我拿烟灰写一百遍家规,并且面壁思过至少一个小时。”
她又“唔”了一声:“不过我现在也成年了,他忙工作也管不着。天高皇帝远的,否则贺易航那狗东西包网红情人早就挨呲儿了……”
“而且我这不还有你吗?”砂轮滑动,烟气燎起,贺宝恣笑眯眯仰头,拍了下她的肩,“我要是真犯什么大事了,您还能帮我吹吹枕边风。”
“大哥这人,我还真没见过他谈过什么恋爱,闪婚把你带回来,您绝对是驭夫的一把好手!他肯定超爱你!”
闻着她指尖代表成人的烟草味,温知禾也依旧觉得贺宝恣天真烂漫。
驭夫什么驭夫,她是顺从的那位。爱什么爱,根本不谈感情。
不过……
贺徵朝,没谈过什么恋爱?
温知禾有些迷茫地眨眨眼,轻嗤一下。
这怎么可能。
不过她倒是信贺宝恣的前半段话。贺徵朝这人,确实蔫儿坏。
“我去趟洗手间,你慢慢抽吧。”温知禾不爱闻烟味,找了个借口回避。
贺宝恣似乎根本没听出来,随手招了下:“前面左拐,要我陪你吗?”
“不用,我去去就回。”
温知禾向前左拐,果然看到回内院的路。
她打算在这周围转转,给贺宝恣一根烟的时间就回去,省得认不清路把她落那儿。
不曾想转到一处灯火通明半开着窗的茶室,愣是听了一耳墙根。
而且仔细琢磨,还和她相关。
“那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我看配徵朝够呛,太小了,根本镇不住,也就胜在年轻、漂亮。”
“哪个男人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和他爸一样。不过说真的,以色侍人能长久到哪儿去,徵朝也是头脑发热,直接结婚领家里了。再玩两年说不准就收心娶何家那位呢。”
温知禾眼观鼻鼻观心,并没有因为揶揄而气恼,反而有种“啊果然会有这种戏码”的感觉。
亲戚之间,不论饭桌上如何相谈甚欢,不论表面如何和蔼可亲,私底下也会有异议偏见,只是于她一个外人而言,说话会稍显难听些。也确实如贺徵朝所说,有他在的时候,才不会有人敢置喙她。
听身边人墙根的一大好处又显现。她可以听说到更私密的,且不为人知的事。
例如那位喜爱年轻漂亮小姑娘的没出现的爸,例如收心该娶的何家。
平心而论,一个嫁入夫家的女孩,的确该多了解对方的家庭,但温知禾的情况不同。他们的婚期只有短暂的一年,而且说实话……她对他的家事并不是很感兴趣。
无非是俗套的腌臜伦理,听了来气也没用,何必呢,人管好自己最重要,她的钱包鼓鼓囊囊才最真实。
温知禾松了松眉眼。
“徵朝和妈在隔壁吧?你们说话也不小点儿声。”
“嗨,这有什么。我估摸着她们这会儿也该谈完了,不就替宁棠转院到泠州那里么。”
“治了十来年还没好,也是挺可怜的……”
宁棠。转院。泠州。治十来年……
都什么什么。
温知禾莫名被勾起好奇心,但随着那片人转移话锋,什么都没听见。
而且在外吹风久了,她还真涌上了一丝内急。
温知禾揉揉面颊,拐到内院更深层。
她边走着,边给贺宝恣发消息,以免她在外面等太久冻感冒了,哪曾想贺宝恣自己已经回房取暖了,还给她发房间定位,说是从国外买了一批超好看的包包,可以送给她一个。
温知禾看着她发来的表情包,唇角微微勾起说:不用,我老公会给我买的。
发完她又分神,觉得刚才那条太腻味了,演戏何必演到这种程度。
走到第三道台阶,温知禾脚尖结结实实抵到坎儿,来不及吃痛,整个人都向前踉跄——
意料之中的摔倒并未发生,温知禾心有余悸,只觉得被拦截的肋骨第三根、第四根……亦或是三四五都好疼,疼得她泪花都快出来了,整个人都软趴趴的提不起劲,只能依附于抱揽她的臂弯。
这味道很熟悉,窝在身边装一下午鸡崽子的温知禾怎么可能闻不出来。
“走路不看路,玩儿手机?”
男人醇厚的嗓音裹挟着冷风,刮进她耳廓。
温知禾听得出他的责问,就像是——家长。
她下巴枕在毛呢大衣上,仰起头撞进一道清凌凌的目光,喉咙发痒,下意识道:“没注意呗……”
贺徵朝双眼微深,轻叹:“能站得稳么?”
温知禾抿抿唇,找准平地,很闷的嗯了声。
贺徵朝敛眉松开她,还帮她扥了下发皱的、卷起的裙摆。
温知禾越看越觉得他像个老父亲。她攥了攥空落落的手心,忽然发觉自己的手机不见了。
下瞬,贺徵朝弯腰,从地上捡起了她的手机。
手机屏幕没碎,只是有些脏,并且还亮着。
贺宝恣就着她上条的消息,连续发了很多。
宝恣grace:【啊啊啊啊这是我认识的那位大哥吗!!!居然会主动送包!!】
宝恣grace:【哼啊啊啊啊让我看看他都送你什么了!!】
宝恣grace:【你是不是经常喊他老公?所以他总送你?啊啊啊啊好腻歪我的天呐!!他居然吃这一套!】
要不是凑的近,也难为温知禾在这一长串“啊啊啊感叹号”里看清内容。
不仅她看见,拿手机的人也能看见。贺徵朝紧了紧狭长的双眼,屏幕的亮光全然倒映其中。
意识到大事不妙,温知禾的脸徒然发烫,赶忙从他手中夺取。
手中物被抢走,贺徵朝略一攥手,侧目望向她。
他的眸光扫来,和往日般平静,淡然,深不见底,温知禾莫名读出延伸深意。
掌间微亮的砖头像烫手芋头,温知禾背脊挺直,悄无声息地、缓慢地放到身后。
面对他,好似回到高中时代,得装作好学生乖乖罚站。但温知禾憋闷的感觉很浓烈,非常想拔腿就跑。
“你怎么可以随便看我的手机啊……”
明明占理,她还得小声问。
贺徵朝配合她低了下头,卷翘的腔调听不出情绪:“没看完,怕什么。”
温知禾攥紧手机望他,不愿多缠:“我先走了,还有急事。”
贺徵朝抬手一揽,把她去处拦截。
温知禾急得都要左脚拌右脚了,偏偏贺徵朝还揽着她的腰不松手。
他低下头,以掌托她的面颊,占据她所有视野。
热气拂面,青灯古佛眉眼斯文平和,眼底却带审视的意味:“走这么急,去做什么?”
他颇有不说出正事就不给放行的威严,这令温知禾想起贺宝恣说的话:家法伺候、面壁思过。
温知禾稳下思绪,视死如归地闷声说:“还能做什么,上厕所呗。”
“你要憋死我吗?”她看向他,一手拧他的领带巾,把微红的面颊凑上去,半是幽怨半是认真:“看完手机又不放开我,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坏啊。”
她说得煞有介事,雪白毛绒绒间的面颊拉进、放大,投射进视网膜,像熟透的蜜桃。
贺徵朝眼帘低垂,没深究她这烂俗理由是真是假,缓声嘱咐:“早去早回,回车上。”
他放下手,轻拍她的腰,嗓音温和稀松,却带一丝耐人寻味:
“别憋坏了。”
第15章 美人计
温知禾本来还没怎么着, 被他拍一下腰,她这八十岁的腰真的差点要闪到。
她就没见过这么坏心眼的男人!
温知禾当然没有听他的话早去早回, 她甚至还有些懊悔自己刚才的全盘托出,可话都说出口了,事后怎么臊都没用。
她也没去赴贺宝恣的约,毕竟没必要占人家的便宜,洗净手在外面慢慢转悠了一会儿才迂回。
贺徵朝确实在车上等她许久。他关了平板里的合同,睇眼时间,并未问她怎么回来这么晚。
温知禾不会自找苦吃, 索性当哑巴,老老实实坐着。
在她深陷苦恼回家要怎么糊弄他时, 到了别墅, 贺徵朝却只把她放下。
大老板果然忙, 结束饭局还要忙工作。而她又熬过一天,真是不容易。
温知禾暗暗松口气。
“见我要走, 这么开心?”
隔着下行的车窗,贺徵朝淡声问。
温知禾略一怔忪,观他深邃的面庞,拎着包袋的手紧了紧。
“开心不开心又怎么样……我不开心您会留下来吗?”她轻缓地问,皎洁的小脸隐约带酒窝。
女孩没有直截了当地否认,舒心话说得滴水不漏, 卖乖的笑容也漂亮。
云卷云舒,风轻轻吹。她鬓边的碎发扬到面颊上。
贺徵朝观她弯弯的笑眼, 没做声,不打搅这片刻的宁静。
只是在这须臾短暂的沉默间, 树木细碎的婆娑声,都犹似被无限放大。
他忽而感觉胸腔的某处位置在轻颤, 很低微,可忽略不计的程度。
但他能意识到,且捕捉它。
贺徵朝虚阖双眼,低缓地笑了下。
“嗯。”
“也许是会的。”
他并不是清闲的人,时间于他如金钱般分秒必争,而他也自认为,自己不是那种会在门口,对伴侣依依不舍说甜腻话的人。
一场不算冗长的饭局,一年见不了几回的人,还有十年来困于病症的……像一团可有可无,却又无法忽视的乱麻,在他心底窜动。
他本能地认为,这位过分年轻,演技不算上佳的小太太会负气、摆脸,告诉他“是开心的”。
但她没有。
她太过尽职尽责,太过听话。
反而令他不知如何去逗趣她。
“——那也不行的。”
温知禾忽地开口,一步两步靠近,两只臂膀曲盘在车窗沿上,眉眼透着认真:“你必须去工作,不然下个月零花钱怎么给我。”
“贺老板。”温知禾下巴垫在双臂间,歪了歪脑袋,慢悠悠说:“这点儿寂寞我还是耐得了的。”
“难道您不可以呀。”她的语调称不上暧昧,是婉转的、轻飘飘的……类似撒娇。
贺徵朝的双眼慢慢变深,松动膝上的腕骨,越过车窗,抬手慢腾腾地摩挲她的脸。
下巴、面颊、唇瓣……男人带有薄茧的指腹,自上而下一寸寸捱过。
温知禾眉头松动,不由得抿唇。被贺徵朝摸头摸脸并不稀奇,一开始她还会难为情、不舒服,觉得很像摸小猫小狗,但现在……好奇怪。
温知禾说不上这种怪在哪里。她只莫名感觉,他掌间的抚摸比以往温柔,看她的目光不再是揶揄的审视、欣赏。
贺徵朝垂眼,理了理她白色的包绒帽,被头发勾丝的珍珠耳坠。
“你老公还不至于拖欠工资,这点儿钱都给不了你。”
他说得平淡,自居得理所应当,眼底慢慢染上某种深意,嗓音低沉到仅限彼此听得见:
“不是还要给你买包。”
买包。
——不用,我老公会给我买的。
温知禾思绪一顿,忽地想起聊天记录里的那句腻歪话。
氛围本就旖旎得说不清,偏偏、偏偏……
温知禾的心脏无法再管控地颤动,某种无力感涌上额头,近乎要晕厥过去,是热乎乎的、发烫的那种。
在这种昏头下,温知禾也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耳根面颊会有多红。她往后退步,唇角一撇:“谁要你买呀。”
观他清浅平静的眼底染了一点笑,温知禾横眉,一板一眼解释:“我随便胡诌的,你还信了。”
“塑料夫妻,互演一下而已……我走了,外面冷死了。”温知禾拢了拢脖颈间低垂的围巾,闷声说:“您坐在车里是暖和,有没有考虑过我。”
“嗯。”贺徵朝敛眉颔首,四平八稳的语调和往日无异,“是我考虑不周。”
“你知道哦?”温知禾难辨他道歉是真是假,毕竟他惯会哄逗。
像他这种身居高位的男人,恐怕三十二年来,都没有真心实意道歉过。
温知禾也懒得分清他的话外音,必要时候才扮乖,说些看似服从的话,就比如现在——
她下巴埋进围巾里,更瓮声瓮气:“不会怪我不听您的话吧。”
贺徵朝轻笑:“不会。”
“那我走了。”
“嗯。”
“拜拜。”
温知禾懂礼貌,扬起臂膀,很小幅度地冲他挥手。
窗外风景萧条,温知禾一身雪白伫立其中,宛如生机勃勃的白狐,笑容也明媚夺目。
贺徵朝眉眼松动,也稍微抬了下手,还未招应,车窗便兀自上行。
前排刚上任的司机毕恭毕敬问:“贺先生,是要去公司还是回家。”
贺徵朝笑意渐敛,透过后视镜看眼他,语气平淡:“回家。”
司机微顿:“是回北区天丰港湾,对吗?”
贺徵朝很低缓地“嗯”了声。
轿车平稳行驶,贺徵朝低眉看会儿文件,冷不丁问起:“我记得你是从专车机构刚来的,开车多少年了?”
“五年了,这是我头回给人做专车司机,之前都是跑滴滴。”司机笑了笑。
俩人隔着前后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司机以为是在聊家常,话匣子打开后就说得没完没了。
贺徵朝戴着金丝眼镜,双膝交叠。镜片下的双眼淡漠平静,嗓音却温和:“是么。”
他掀起眼帘睇向司机,观男人并不合身的西装,不由得想起刚才穿得雪白,冲他招手的温知禾。
她与司机是同类人,本质并无区别,皆依仗他人。区别在于她不再穿那身廉价的不知名的起球毛衣,奔波于片场只为一丁点薪水、一次机会;身上的名牌包包、高定裙价值过万,整日窝在家里做阔太太,扮乖卖巧只为讨他开心……
一年。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年以后,她还会习惯以前的生活么?
贺徵朝唇角轻扯,双眼漆黑平静。看眼刚才要抬起的那只手,将指间的婚戒摘下,不着痕迹地放到口袋里,没什么情绪地想。
只是一个会演戏的小姑娘而已-
别墅里暖气热烘烘,温知禾穿得严实,难抵热意,立即褪掉身上的围巾大衣。
秦姨替她收起衣服,告知浴缸的热水已经放满了。
温知禾自行摆放好皮鞋,点点头:“谢谢阿姨,麻烦您了。”
卧室有浴缸,但顶楼的浴池更大,视野也更开阔,自从解锁此地,温知禾便一直在那泡澡。
哗啦一声,洁白的肌体浸泡在精心调配好的浴池里,温知禾闻着悠扬的熏香,捧起其中漂浮的一朵干花,神经得以松懈,整个人都舒缓许多。
她眯眼享受,脑海里不断闪过今日所发生的事。
隔着车窗他的道歉,说过的话;扶着她避免摔倒后落下的一掌;餐桌上的虚与委蛇,回答错的专业;以及他赠予的……
温知禾抬起手,看着自己无名指上那枚婚戒。
水汽缭绕,她骨节分明的手湿漉漉,腕骨上的手链尺码偏大,婚戒倒是出奇的合适。
不含感情的、各取所需的婚姻;不被祝福的、顺手而戴的婚戒,都是镜花水月,风一吹就散。
温知禾略一喟叹,懒得摘下,也省得被他挑刺。她又深吸一口气,把脸埋进水面,企图用双手把刚才他碰过的地方一一洗干净。
事毕她还不忘漱漱口,毕竟刚才说了那么多违心话。
泡完澡已经是夜里九点,温知禾坐在椅子上,任由自动吹风机烘干,自己则是捧着手机低头查阅近日的讯息。
看着那些关乎恒川影视的大饼,她很难不心动,却又不知如何主动向贺徵朝开口。
手里的消息编辑了又删,删了又编辑。
就在温知禾关掉手机即将起身时,上方忽地多了个弹窗。
陈笛:【哈哈哈哈哈哈宝贝!我要回家了!】
陈笛:【终于离开小乡村了,恁爹的,这里蛇虫巨无敌多,网络还超差】
陈笛:【我很多快递都寄你那里了,你是不是没帮我签收呀,那我自己去取了】
陈笛是温知禾大学同学,不同班但志同道合,学的就是编导传媒的专业。家里托关系给她找了个台里的工作,除了下乡就是写稿,经常出差回不来,所以许多快递都寄存在温知禾这里帮签收,毕竟住得近。
认识的久了,三观匹配,相处得也融洽,可以说是无话不谈的姐妹搭子。
无话不谈……
习惯陈笛因下乡失联,温知禾就许久没主动向她发消息。
但是不和好姐妹坦白情况,她多少有些不厚道了。
温知禾抿抿唇,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复,陈笛又蹦出一条灵魂拷问——
【欸?你不住那里了吗?怎么开门的是个大叔?】
“……”
温知禾两眼一黑-
面谈会更清楚,所以隔天温知禾向陈笛发了个定位,是她们经常聚会的餐厅。平时手里工作忙完了,她们都会来这家稍微有点小奢侈的西餐厅犒劳自己。
温知禾毕竟是约人的那方,来得自然比陈笛要早,并且她还率先点了之前的老几样套餐,陈笛一来就能享用。
虽然贺徵朝替她填满了整墙的名牌衣物,但温知禾见好友,还是习惯穿自己的毛衣牛仔裤。
陈笛在门口隔老远就能瞥见她,很自然地走过来。
侍应生后脚布菜,陈笛放下包,笑吟吟挑眉:“嚯,够自觉啊,刚好上菜。”
“请你的,不用客气。”温知禾轻轻吁气。
“我这种人怎么可能跟你客气。”
陈笛举起手机,不断换角度拍照,等这part经典流程过了,她才开动。
温知禾也习惯吃前拍照留念,不过她这次并没有做,而是不断思忖腹稿。
昨晚她只和陈笛坦白,自己是因为房东毁约而搬走,陈笛为此也是发布了一长串共情的义愤填膺的话,然后问她,新的住处环境如何,交通是否便利、房租会不会贵,能不能拍张照她看看……
这实在有些为难温知禾了,不过在她纠结万分地主动向陈笛发去一张卧室角落的照片后,陈笛就没消息了。
得,估摸着是聊着聊着就睡过去了。
她们向来是先吃饭再谈正事,所以等陈笛吃了大半份意面,主动衔接起昨晚的话题,温知禾才缓声说:“其实……我昨天晚上给你拍的照片只是冰山一角。”
“嗯?”陈笛抬眼。
“那套房子在市中心,占地三百平米独门独栋,而且三层楼自带停车场跟地下室。”温知禾一口气说完,望向陈笛,发现她嚼断了意面,满脸的清澈。
“这么好?没诓我吧。”陈笛拿起纸巾擦嘴,“怎么着,找了份帮人看护豪宅的工作?”
“行啊温导,不仅找了份轻松活,还解决了燃眉之急。”陈笛双臂交叠在桌上,上半身前倾,“欸”了一声,“方便和我透露一下是怎么找着的吗?哪位富豪的豪宅啊?可以捎带我一个不?我直接拎包入住帮忙拖地,不过分吧?”
温知禾欲言又止,战术性喝口柠檬水:“……”
虽然她早有预感陈笛会不信,但如鲠在喉的感觉真不好受。
陈笛又向她要了照片,想仔细瞧瞧,还不忘谨慎地问她,会不会侵犯到对方隐私,但她话锋一转又说:“算了,让我看看吧,反正就咱俩,我总不能把篓子捅到富豪头上。”
温知禾又沉默了:“……”
陈笛来拿手机,温知禾攥着没给,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认真道:“不是看豪宅的工作,房子也不是谁的,就是我的,陈笛。”
不待陈笛反应,温知禾将房产证明的照片调出来,放大名字,递给她:“喏。”
陈笛低头看屏幕,不断放大、缩小、放大、缩小,澄澈的瞳孔也变幻多端。
她抬头看温知禾:“不是P的?”
温知禾点头。
陈笛又看眼,深吸口气,喊出经典国粹:“草。”
“你被你那素未谋面的富豪父母接走了还是中彩票了?!”
和她当初的反应如出一辙。温知禾就猜到温笛会这么说。
而接下来,她又要放出一个惊天霹雳大消息:“……其实,主要是我和送我这套房的人结婚了。”
“这个,是他的聘礼之一。”温知禾伸手,指了指屏幕。
陈笛在差点昏厥过去之前,提前给自己按了人中。
缓过来,她深吸口气:“结婚对象是谁啊?”
温知禾默默收起手机:“你信我了?”
“那倒也没有。”陈笛心情复杂:“但我不觉得你会开这种玩笑,还特意P这种图。”
平心而论,温知禾虽然不是随便开这种玩笑的人,但她也不是那种能为了钱财闪婚的人,而且陈笛不瞎,能看见她无名指上的戒指,虽然她也是刚发现的。
当然,换做是她的话……
“这套房多少钱?”陈笛缓过神来问。
温知禾举起一个手势,并攥拳成三个圈。
陈笛瞪大眼睛,心里信服了:“……要我我也结这婚。”
“不儿,就半个月的事,你怎么摇身一变成富婆了?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连一块喜糖都不分给我!”陈笛痛心疾首,转而又很快换上另一副嘴脸,毕恭毕敬:“所以温大小姐,接下来的事方便和老奴详细说说吗?”
陈笛变脸得太快,温知禾很难不笑。
她扯了下唇角,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并告知陈笛,甚至还非常有戏剧性地提及,她们曾经在不久前的口嗨。
温知禾表达能力很好,口条也不错,毕竟四年的影视博主不是白当的,况且她与贺徵朝之间的事,本就足够具有戏剧性,说出的任何一件事,都足以令听众喟叹连连。
温知禾也就陈笛一个交心朋友了,自然什么都会与对方分享。当然,太过炸裂的、私密的事,温知禾是不会说的,她还要脸呢,况且陈笛也不是那种乐意听情事的人。
陈笛再度深吸口气,隔着一桌伸手拍她的肩,感慨:“温知禾,温导,温大小姐,你这人能处,有婚你是真结!”
“你这二十年来的运气难道都用在这上面了?对象居然还是贺徵朝,燕北赫赫有名的钻石王老五!光是那脸那身材,送的这些钱啊房的,你都不亏!”
贺徵朝人是低调,但掌舵恒川集团这么大一个公司,少不了在财经报的长枪短炮下露脸。何况他的样貌也确实无可挑剔,没有显赫背景的加持,都足以令人信服。
温知禾无奈,要不说陈笛和她是好朋友呢,脑电波是完全对上了,看见这些好处就不管不顾——虽然绝大多数人都会心动。
但她还是要问:“你不觉得我冲动?”
“冲动什么啊,别说每月定额百万零花钱了,就是给我一套房我都能跪舔贺总的皮鞋当牛做马。”
温知禾没忍住:“……倒也不必。”
“当然不必。”陈笛不动声色地坐到她身边,笑得一脸狗腿,狗熊蹭树似的蹭她,“我舔你不就行了,有你这样的富婆朋友,是我的荣幸。”
温知禾默默按住她凑过来的脸。
“不过。”陈笛嘶了一声,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我真没想到他个浓眉大眼的老男人,居然也会贪图貌美女大的年轻肉|.体。”
“冒昧地问一句啊。”陈笛的语气染上暧昧,用气音问:“你们做了吗?”
温知禾很干脆:“没有。”
“没有?”陈笛声量高扬了些,被温知禾以掌压下去,她才识时务地小声说,“他不会是大树挂小辣椒,那方面不行吧。”
陈笛真不愧是做新闻这一块的,什么缘由都能想得出来,说得有鼻子有眼,还不忘替她扼腕惋惜。
温知禾再怎么不喜欢贺徵朝,也有种荣辱与共的感觉,她温温吞吞解释:“那倒也不是,主要我还没适应,他总不能婚内强女干我吧。”
陈笛了然:“哦,那看来他还没那么禽兽。”
气氛安静三秒钟,温知禾缄默不语,陈笛则是咬着吸管喝橙汁。
震骇的劲头过了,陈笛不再张牙舞爪,而是冷静发问:“你喜欢他吗?还是单纯图钱?”
“图钱。”温知禾眼也不眨地既答,“他要是不给我这么多好处,我绝对跑得远远的。”
陈笛松口气:“那就成。”
她一脸复杂:“说真的,双方差距太大的婚姻,根本走不远。”
碍于合同限制,温知禾没能和陈笛坦白,他们这段婚姻是有期限的。
但温知禾始终清楚,即便贺徵朝一开始并没有坦诚布公地与她说明情况,她也会保留冷静,不断警示自己,眼前的馈赠只是一时的施舍。
男人的爱最靠不住,尤其是不平等的关系下,这种爱容易回收且并不稳定,随时都可能转移到别人身上,又或者说——男人,只爱自己。
陈笛向她苦口婆心说的,温知明白,也耳听心受。
她这个朋友再怎么不正经,到底会为她好,考虑这个担忧那个。
温知禾也适时地给她一颗定心丸:“我和他结婚,其实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利用他拍电影。”
她注视陈笛的双眼,有些犹豫:“会不会太捞了?”
“捞什么捞,你情我愿的事,他难不成还能小气到这份上,连让你拍电影都吝啬?”陈笛一拍桌板,恨铁不成钢,“温知禾,平时你不是老告诉我,咱们大女人做事不要太有道德底线吗?这要是一男的,早就心甘情愿为钱变弯,主动奉上自己的后门了!”
“……”
话糙理不糙,是这么个理。
温知禾叹口气,倒也不是真的自我反思。
她只是深刻意识到,贺徵朝并不好糊弄。
“美人计呀美人计。”陈笛冲稳知禾挤眉弄眼,“反正睡他也不亏,卧薪尝胆百天,当上知名大导演,记得v我500万啊。”
温知禾扯了下唇,回骂你想得美。
谈得太过热火朝天,这桌上的饭菜都凉了。
陈笛主动要求打包带走,账单自然是温知禾划的。
逛了逛商场,温知禾特大方,给陈笛现场买了两套衣服和名牌包。
陈笛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直至知晓这只是温知禾信用卡里的零头,顿时挺直腰板,指向不远处的金子店:“阿禾,小笛想要那个。”
温知禾无语的睇眼她,倒也松口:“行,宠你一回。”
陈笛差点没抱起她转圈尖叫,但一米六的她对上一米七的温知禾,多少有些不自量力。
温知禾大半月都宅在家里,还是头回在外逛这么久。陈笛一边心安理得要这要那,一边又苦恼会不会话太多钱,把她做大导演的本钱给挥霍光了。
温知禾不以为意,毕竟陈笛作为朋友,陪她逛街已经提供情绪价值了。
逛到下午,温知禾腿都走酸了,和陈笛相约一起足疗。
她躺在靠椅上放松筋骨,迷迷糊糊快睡过去时,脚底板的酸痛立即令她拍床睁眼。
侍者刚要重新帮她热敷双眼,手机铃声响了。
温知禾摆手说不用,捞起手机看,发消息的人赫然是贺徵朝。
他问她去哪里了。
温知禾有些意外,那点困意顿时烟消云散。毕竟贺徵朝是不会主动和她聊天的,页面网上翻,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次的报销请求。
随叫随到——是听话的要求之一。
温知禾没办法装死,老实巴交地戳屏幕,言简意赅:【逛街。】
贺徵朝回得很慢,几分钟过去,同样惜字如金:【定位。】
温知禾撇撇嘴,敲字时还是毕恭毕敬:【你要来接我吗?贺老板】
贺徵朝没回了,上方的状态也没变换。
温知禾蜷了蜷手指,最终还是乖乖地点开定位。
但她做了手部护理,手指一错位,点成了语音通话。
屏幕亮起通话界面的一瞬,温知禾心脏骤停。
可不待她挂断,对面便已经接通。
叮咚一下,耳麦里传来低微的电流声。
温知禾顾不上这边,且由于侍者力度的加重,没忍住躬身,唇齿间溢出低吟:“好疼……”
她清楚这抽气声有多令人浮想联翩,所以在第一声过后,便立即捂住嘴强忍着。
足疗师抬头看她,说会注意。
温知禾没应,面颊徒涨潮红,心跳正急遽敲打胸腔。
因为耳机里,男人低沉且失真的腔调,带了丝温柔的蛊惑:“哪儿疼?”
第16章 伸舌头
檀香安神, 温知禾却怎么也定心不下来,脑子成一团浆糊。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好窒息。
她闭眼几秒钟,均了两回呼吸,缓声解释:“我在做足底按摩。”
“嗯,是么。”贺徵朝的语气悠然轻倦,令人听不出几分实意,只低低哼笑一息,“我当是发生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要是真出事了, 她怎么会有打电话的机会。
温知禾不理解贺徵朝在想什么,她看着每秒每时变动的通讯时长, 抿唇闷闷道:“我本来是要给您发定位的, 点错成通话了, 要不我先挂了。”
“嗯,不用急。”贺徵朝缓声说, “你还要按多久?”
温知禾瞄眼计时器,并没有告知,只压低声量问:“快了……您是有什么事吗?”
“听说你不在家,也没报备个信息。”贺徵朝不紧不慢道,“出门到现在没回来,我还以为你在外头偷摸筑了个新的巢穴。”
“否则宅家将近半个月, 怎么会舍得出趟门儿。”
温知禾双眼微微瞪大,有些来气, 却又不好发作,只能嘟囔:“我怎么可能在外面筑什么巢……而且宅家那段时间, 我也有事在做。”
“现在您清楚我在做什么了吧,可以挂电话了吗?”温知禾不再毕恭毕敬, 有些肆无忌惮起来。
贺徵朝没应,故意沉默的须臾,仿若在逗趣儿。
温知禾能想象到,屏幕那端他的模样有多……讨人厌。
他就像逢年过节,刻意把红包举高不给小孩的坏叔叔。温知禾脑海里莫名蹦出这种比喻,真是越想越贴切。
她不甘示弱,软下语气问:“您要是不挂,我就当您是在想我,舍不得挂电话。”
贺徵朝嗯了声,古井无波般:“我在回程的路上,确实有闲工夫通电话陪你。”
“放着,别撂。”
温知禾的脸骤然红成猪肝,心底仿佛有个小人在捶胸顿足。
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挖坑?是流量的钱够花还是……
“嘶……”温知禾皱起眉头,依旧有些不适应这力度。
她的脸红得不行,喉咙也干,在憋憋屈屈一轮下来后,才发现这通电话是可以闭麦的。
也就是说,她憋着不说话的那段时间分明是在自虐。
温知禾要晕过去,在得到贺徵朝的准话,毅然决然将电话挂断。
出了包房,睡半个钟头的陈笛神清气爽,瞥见面颊红润的温知禾,十分讶异:“你那间暖气开这么足?”
不,是纯憋的。
温知禾没话讲。
各自离散,坐在车上回家的温知禾,细品起贺徵朝挂断前的话,忽然品味到不对劲。
他说要回家,不会是回……她那个家吧?
温知禾觉得很有可能,但很快,这种可能就得到了证实。玄关处,平时只存放女士鞋的鞋柜,俨然多了一双皮鞋。
做饭的秦姨见了她主动招呼,边解外套边笑眯眯道:“今天贺先生回来,你要是还没吃,就赶紧洗手去吃饭。”
温知禾很含糊的嗯了声,虽有预料,但心里仍旧戚戚然。
越过走廊到客厅,拖鞋踩在地毯上的声音并不轻,已经就餐的男人,能听见不远处的动静。
温知禾本想绕路走衣帽间的楼梯,直达二楼卧室,却不曾想,被贺徵朝看见。
“不过来吃饭?”
贺徵朝淡声问,漆黑的双眼掠过她的穿着,眉梢轻抬,“怎么这身儿衣服还没扔。”
温知禾暗忖不凑巧,笔直地站在原地,两臂落在前方,规矩极了:“我马上去换,晚饭……我已经吃过了。”
贺徵朝略一颔首。
得了通行证,温知禾拔腿就走。
她还未完全离开厅堂,就听见贺徵朝平淡稀松的话:“一会儿不用下来,我上去找你。”
温知禾顿了下,很难不对此发散思维。
她逃也似的抵达衣帽间,由于走得太急,毛衣下的后背已经冒出汗津津的热。
温知禾脱了毛衣,再把牛仔裤往下捋,褪到小腿肚时,她看到原本膝盖上的伤,已经结痂了。
就像卡着日子令她身体完好送上餐……
惊悚的念头一闪而过,温知禾立即把牛仔裤踩掉。
落地镜中,少女姣好白净的身体无处遁形,温知禾为自己挑了套保守的居家服,兜兜转转,去了猫房。
一黑一白的两只猫,被养得油光水滑,不断围着温知禾的腿蹭,下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温知禾弯腰捡起一只小麻球,还未直起身,听到后方传来敲门声。
她侧目眺去,只见贺徵朝落拓随性地站在那儿,偏了下头,意有所指。
温知禾慢吞吞:“我想陪它们玩一会儿。”
不待贺徵朝有任何微词,温知禾抱起黑猫,向他走近,隔着拦门举高高:“你要不要也抱抱它?”
女孩无袖棉裙下的两截藕臂修长白皙,箍着黑猫的手上的对戒耀眼明显。
偏头望向他的双眼,和那只猫一样澄明:“你看,它是不是乌漆嘛黑的,你猜它的名字叫什么?”
贺徵朝越过猫看向她,眸底渐渐变深。
他不难看出温知禾的故意卖乖,也明白她为何如此,许多时候他愿意配合,但仅限心情好、有耐心时。
贺徵朝抬起手,并未摸那只猫,而是落掌在她头顶,语调松散:“我知道。”
“你叫脏小猫。”他垂眼看她,散漫的语气意味深长。
脏小猫……是说她今天穿得脏?
联想过去,温知禾很难不这么认为。
他真的是个品味很恶劣的男人。温知禾扯了下唇,想把黑猫护在怀里,但猫已经顺着两臂之间跳走了。
“很不乖,对么?”
男人依旧看着她,低沉的嗓音再度从头顶落下。
这次他松开手,看向后方的黑猫,不紧不慢道:“没有主人的准许,自己跑下去了。”
认识这么久,温知禾深刻地意识到,他这人说话总喜欢指桑骂槐。猫房在一楼,卧室在二楼。他的意思是,她未经主人的允许乱跑。
主人。
温知禾心中怔忪,原本弯起的唇角渐渐下平。
沉默的须臾,贺徵朝主动颔首,闯入她的视野,轻笑:“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想。”温知禾思绪回笼,缓慢吁气,主动对上他的视线。
贺徵朝总是含笑睇她,但他那双眼漆黑、平静,总是透着审视的意味。
主人,确实是主人。把她当做脏小猫带回家饲养的主人。
温知禾抬起手,掌心向上冲着他,声音温甜:“主人什么时候可以给我奖励。”
“配合您认亲应该算是任务……”温知禾明眸不偏不倚,说得坦然:“那奖励呢?”
贺徵朝看她索要的姿态,眼底染了一丝意外,很快转瞬即逝。他本以为温知禾会恼羞成怒,脸上再也挂不住完好的面具,倒不曾想她会借坡下驴,说出这番话。
贺徵朝坦言,他确实喜欢温顺的女孩,但太过具有服从性,他反而觉得毫无挑战性、征服欲。
温知禾刚好,漂亮得刚好,贫穷得刚好,脾性也出奇的倔,很可爱。她不情不愿时,她蹙眉不快时,总令他催生出想要箍着她脖颈的冲动,这是可爱侵略症,贺徵朝能立即冷静地判断出来。
很稀奇,纵使她虚与委蛇、扮乖装傻,做出一些逢迎他的姿态,他也觉得她极其可爱。
只可惜这种可爱,廉价且不值一提。
“嗯。”贺徵朝虚应一声,嗓音低沉:“想要什么?”
“我想拍电影,您可以无条件投资我,对吗?”温知禾问得干脆,并搬出先前的话术,“我记得您之前和我承诺过,会给我金钱方面的资助。”
承诺时隔不算久远,贺徵朝当然记着这事。他看着认真询问的温知禾,倒不曾想她还记着这茬,本以为她所说的理想,不过是赚大钱的幌子、路径之一,只要拿到一笔可观的钱就能忘记。
“其实这段时间,除了拍那些视频……我也研究了一些本子,写了点内容,不过都还在筹备阶段。”说到这些,温知禾慢慢多了丝窘态,更显得真切,还不忘谨小慎微地讨巧,“我知道这对您而言一定是笔不小的开销,但我相信,您一定不会放任我不管的,也能说到做到。”
“策划书有吗?”贺徵朝淡声问起。
温知禾顿了下,双眼不眨地望着他,温温吞吞说:“……还没。”
她怔忪的模样太过纯良清澈,犹如还未从象牙塔走出来的学生,虽然事实也如此。
贺徵朝轻叹,并未有责怪的意味,温声询问:“写了本子,有筹备的想法,但还没有策划书?”
温知禾抿唇,慢慢蜷起索要的手掌心。
这段时间光忙着在网上当喷子,写本子的时间微乎及微……确实得立正挨打。
她不吭声了,贺徵朝看得出来她的意思,沉默即肯定。
“写好策划书,做好案子,你可以投到我旗下公司走评估流程。”贺徵朝缓声引导,抬手捋开她的掌心,在上方轻拍两下,眉眼压得极低,“而不是在这里眼巴巴伸舌头,找我要钱。”
他拍的两掌并不疼,配合这番话,温知禾的脸却臊得不行。
眼巴巴是眼巴巴,她哪里伸舌头了?
“我知道了!”温知禾噌地把手收回,背在后方握绞着,不死心地问:“那您一定保证,不论如何,都能投资我的电影吗?”
贺徵朝持续打量她面颊的臊热,双眼漆黑深不见底。
倘若站在他面前的,是位正常招进来的但能力不足还狮子大开口的员工,他早就让对方去人事部走流程了……但温知禾并不是。
这小姑娘有时精明,却又时常犯傻,将他的口谕奉为圭臬,也不怕被骗的。
还真是……
贺徵朝在心底吁了回气,养小孩儿的念想愈发浓烈。他略一阖眼,让自己静默。
须臾后,他重新审视眼前的女孩。
“我可以保证……但这份承诺,并非奖励。”
贺徵朝眸光沉沉,话外音意味不明:“你拿什么和我换?”
温知禾难抑心脏剧烈的律动,也无力暗骂他无耻的行为。她就知道,她早该知道,这个男人无奸不商,而且还……
温知禾在心里给自己做足了准备,也坦然接受所有馈赠的命运。她呼吸放得很慢,向男人靠拢,气息微弱得几不可闻:“我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您要什么……”
她又故技重施,轻轻捻着他的衣襟,眼波潋滟,说得真诚,仿若是虚心求问的学生,凑到他面前:“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过于靠近,彼此的呼吸都在交缠。贺徵朝能清晰感知到,有什么在逐渐声张。他不偏不倚地垂眼看她,没再打哑谜,只单字道:
“你。”
这一个字,几乎打碎了温知禾最后的防备。
她就不该对他抱有任何幻想,真的。
温知禾抿了抿唇,豁出去似的,踮起脚尖攀着他的脖颈,很轻很快的,在他的唇角点缀了下。
只发生于一瞬间的事,很难去捕捉到。但贺徵朝五感俱全,能嗅见她身上的馨香,能看见她不情不愿轻皱的眉头;以及触碰到……一个并不深刻,实在浮于表面的吻。
而她就以这样的吻,向他索求认可——
“这样够不够啊?”
温知禾没落脚,诚挚地发问。
粉嫩的,柔软的唇,依旧丰盈饱满,没有被任何人采撷的痕迹。
贺徵朝遗憾地想,自己恐怕要让他这位小太太失望了。但失望归失望,他会对她……实施更柔和的手段。
“上楼。”
贺徵朝毫不留情道,又以掌箍着细腰上的两只手,一瞬不错地接收她战栗的时刻。扯唇温柔告知:“我会告诉你怎么做。”
第17章 初体验
别墅地界辽阔, 倘若不上二楼,无人会知晓发生什么事。
温知禾不知自己是怎么到二楼的, 她整个人都晕乎乎飘飘然,每上一个台阶,步子都轻盈得没有实感。但真想象到接下来要做什么,她的心境竟出奇得平静。
都夫妻了,做那档事也不意外,再说了,就他的外形身材, 也亏不到哪里去。温知禾心里默想,低头没注意到前方的路段的拥堵, 腿一绷直, 险些撞上去。
贺徵朝低头斜乜她:“你写的本子, 给我看看。”
温知禾满脑都是旖旎片段,听这话懵了下:“什么本子?”
贺徵朝轻叹, 耐心提醒:“你创作的本子,你想拍的电影。写了多少,写了什么,没有方案也好,没有大纲也罢,让我看看。”
“我或许没那么专业, 但以商业性的角度,应该可以给你一些建议。”贺徵朝不紧不慢道, 颔首敛眉,看她茫然的面庞, “我总得知道,我投资了个什么样的电影。”
原来是指这个, 她还以为……想也是,这个老古董肯定不知道年轻人口中的“本子”是什么。
真稀奇,做之前还要了解她的电影,考虑自己是否值得投资。温知禾一时之间竟不知他是单纯敬业,还是俗套地想要装模作样聊些风花雪月,把这当成情趣的前戏。
她真的看不透贺徵朝,但既然能拖延点时间,又何乐而不为。
本子在书房,所有拍摄用的器械、理论知识书籍也都在这里。自从上回被贺徵朝抓包后,温知禾搞点什么创作,只要用不着外景,她都绝不踏出这里一步。
取了本子折返,温知禾看眼自己写的内容,心底多少是没什么底。
贺徵朝人已经在卧室的小客厅等她了。温知禾站定在他跟前,观他伸来的手,攥紧本子,为自己挽尊:“其实我这段时间主要在忙网上的一些事情,所以写得不多。但故事基本脉络已经有一个详细的提纲。”
贺徵朝嗯了一声,接过她的本子,随性地翻看。
温知禾见他目光专注,心里不由打鼓,一下又一下。
贺徵朝不难注意到她灼热的视线,也知晓她会紧张。事实上,虽然他本硕博读的是金融专业,但对艺术也并非不是没有浸染,他或许没法给到过于专业的见解,可好故事是不难辨别的。只可惜,不论从商业性质还是故事趣味性……温知禾递交的答案,都实在不合格。
他也曾有过一段时间,被母校特意聘请回去做讲师,面向那些好学的但并不聪慧的学生,他很难说重话。何况现在面对的是他的妻子,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小太太——即使他们并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
贺徵朝缄默片刻,发出自认为最温和的问题:“你本科的老师,都教了你什么?”
“……”
温知禾不是傻子,怎么听不出他的话外音。
甚至事到如今,他还先入为主地认为,她学的是编导。
温知禾从未对贺徵朝、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有过任何幻想,但在这一瞬间,她真的莫名有种大失所望的感觉。
太糟糕了。
温知禾轻叹,松懈双臂,以毫无波澜的平静语气缓缓悉数:“大学英语,高等数学,程序设计基础,计算机组合原理,系统结构之类的……计算机专业课程和大学必备课程。”
说到最后一个字,温知禾看着他的双眼,皮笑肉不笑:“先生,我学的不是编导,您搞错了。”
不是科班出身,那也情有可原。
贺徵朝并未因为她的纠正而内疚,仅做冷静的判断。
他也没有顺着温知禾的话表示意外,而是起身将剧本递还给她:“你写的内容,说实话,既空洞又不落地。你想要拍出女孩逃离大山的艰难困苦,但我并没有看出来,有的只是枯燥无味的重复叙事,和你自认为的假大空内容,毫无意义,没有铺垫和递进。”
“一个好的故事,它不应当只有故作深沉的内核,还必须拥有看点。”
言至于此,贺徵朝明白,光给个人建议是无用的,看温知禾渐渐变化的表情就知道。
她不明白,甚至有些不服气,完全的学生作态。
贺徵朝也并不认为自己的想法就是完全正确的,但他知道,该让她做出怎样的行动。
他低眉,居高临下地看她,温声建议:“作为导演,你该亲力亲为的事情确实多,但作为并不算专业的新人,你完全可以向专业的编剧请教,或聘请他们为你写合格的故事。”
“否则以你现在的本子,很难通过评估。”
到最后,贺徵朝还是给予了现实的一击。
温知禾微微屏息。她没想过贺徵朝会真给建议。
对于一个创作者而言,将自己的故事递给旁人当面处刑,无疑是骇人惊恐的事。
她虽然不意外自己会得到这样的评价,且也认同贺徵朝的话,但燥热的面颊告诉她,她真的很不服气。
人总是这样,害怕训斥害怕批评,温知禾也不例外。
贺徵朝站在跟前,离得很近,臂弯支在圆桌上,越过她的身侧,像是将她笼罩。
温知禾难抵他浸透周围空气的木质香,呼吸微停,抬眼闷声问:“你不会睡了我,又不肯帮我吧?”
“贺徵朝,你说话不算话。”
如此负气的话,她说时还皱着眉头,就好像他的确蒙骗了她。
贺徵朝心里发笑,撑掌挪滑,又一倾身,低哑的嗓音几乎充斥耳廓:“睡哪儿了?”
在他俯身靠近的时候,温知禾便已经下意识后退,可不待她脚后跟落地,他撑桌的手,就已经箍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提携起来,推到桌上。
裙摆堆叠在要窝,大腿后侧密切地贴合在冰冷的桌面上,冷得温知禾头皮发麻。
没有防备的,贺徵朝将她双膝分开,以西装裤抵着。
身侧有他两只臂膀拦截,腿窝卡在桌边,温知禾退无可退,就连小腿都没法动弹。
在这种情况下,温知禾瞬间应激。她双眼蓄了层雾气,两只手不断地捶打他:“你要干什么!别过来!”
她捶得胸腔震荡,但并不算疼。只是两只腿……夹得太厉害。
贺徵朝压下紧意,轻呵口气,以并不算轻的力度,在她的芘股上落了一掌。
布料堆叠得厚实,这一巴掌略显沉闷。温知禾被打得立即直起腰板,没忍住抽噎:“疼……”
这声音和电话里一样。
贺徵朝垂眼看她,嗓音平静得没什么情绪:“知道疼就别乱动,否则下个巴掌就指不定落哪儿。”
话音甫落,温知禾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紧紧抿平双唇,以一种极为幽怨的目光看他。
泪盈盈的,酡红的。
贺徵朝微眯双眼,默不作声地抬手,想去拭干她眼角的泪。
温知禾很轻微地偏了下头。她的大脑一片混沌,心脏也跳得毫无章法,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声音却滞涩极了:“你还没给我婚检报告……”
她说得含糊低微,贺徵朝没听清,颔首迁就:“什么?”
“婚检报告……!”温知禾重复道,吸了吸鼻子,“就算要做,我也要知道你是否干净不携带任何疾病。”
温知禾知道这番话有多出格,但她已经顾不上了:“贺先生,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了,您也不想我今晚以后,每天都活在担惊受怕的日子里吧?”
最后的请求、活在担惊受怕的日子里。
贺徵朝实在好奇,温知禾这张嘴里还能说出什么样的内容。
他按着她的下巴唇角,难辨情绪地轻笑:“无理取闹。”
“你觉得我会有什么病?”
他低声问,指腹一寸寸捱过唇瓣,一下又一下,嵌进她的唇角,抵在贝齿上。
温知禾能尝到他薄茧的纹路,指尖的咸涩。张开唇超过数秒,她觉得自己的口水在不断分泌。
她眨眼的频率都变得极缓,遑论延迟到六秒一回的呼吸。被雨水打湿,粘在蛛网的蝴蝶也不过如此,区别在于,蝴蝶无力再振翅,越挣扎越束缚,可她不是。
温知禾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思绪回笼时,她已经用齿尖轻轻硌着他的手指了,即使想咬又不敢咬,但仍旧隐隐加重咬合的力度。
唾液外溢,濡湿了指纹,齿尖也落下一点针眼,这是温知禾在他身上留下的疼痛,低微得不值一提,犹如猫舌的倒刺在刮挠。
逆光之下,男人的面庞轮廓浓稠深邃,嗓音低沉喑哑了许多:“怎么不说话了?”
温知禾如梦初醒,心跳猛然漏一拍,以肘支撑,身体向后倾斜,想远离,可她含着贺徵朝手指的口腔,却粘连出一丝连绵的细丝。
水涟涟的,下坠的,在顶灯的照耀下,更加显明。
温知禾的脸更烫了。她真的从未见过这么……
一只手抵垫在腰上,制止她最后的后退。
贺徵朝呼吸略沉,轻叹重述:“说话。”
他下达最后通牒,温知禾直溜溜望向他,不得已抿唇:“不就是杏病……”
“您应该有不少情人吧?”
上句话她说得轻,下半的问话则更理直气壮、煞有介事。
贺徵朝看她分外笃定的神色,胸腔微不可查地轻颤,有些好笑:“情人?”
二字萦绕唇畔,带了微不可查的轻蔑。温知禾还没从中细品出什么,贺徵朝便愈发靠近,像刚才一样,将彼此的气息交叠在一起:“我可以向你保证,亲爱的……关系存续期间,我不会有任何情人,我对你是绝对忠诚。”
他低沉的嗓音不夹杂任何玩笑成分,望那双漆黑的双眼,温知禾也无法探究出真假,她一边觉得贺徵朝没必要哄骗她,一边又觉得他惯于假仁假意。
她大脑昏昏涨涨,依旧不忘追问:“你怎么证明?”
贺徵朝自认为自己已经足够耐心,不仅教她如何改良剧本,还承诺会为她兜底,而现在还要可笑地自证。她迂回的拿乔实在拙劣,但即便拙劣,他也不算反感。
她有什么装腔做戏的资本?好像并无,他完全可以就此箍着她的脖颈,脱掉她身上一切衣物,令她在桌上敞开双褪,对着他吐露。
即使做到这种行为,她又能拿他如何?很罕见,他竟萌生出循序渐进的想法。毕竟她太过年轻,像一株并未经历风吹雨打的花,脆弱得随时能折断,他想要延长这种生命力。
“想要体检报告,我会改天给你送一份,至于现在。”贺徵朝微微沉气,“该换我问你了。”
他的手伸过来,温知禾甚至都来不及作反应,之间就已经有他一掌做隔阂。
这种感觉陌生极了,非常难受。温知禾再也无法安定,曲起腿折放在桌上,想后退,却摸到桌板的边沿。
“你……”温知禾唇间溢出单音,想贬责控诉他,却因他手指的轻压,硬生生吞咽回去。
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并不反感他的触摸。在一片混沌的脑海里,她想到昨天、还是前天看过的健康记录:正处最佳时期,慾念强。她完全可以把这种异样归结为成熟的标记,可这实在太荒谬,就像那些男人可耻的借口,还偏偏不反感的是他……
不容温知禾为自己找到心安理得的借口,贺徵朝压下眉骨,沉声问:“你这么了解安全知识,那你了解自己的身体么?”
胸腔起伏、呼吸循环的数秒过后,温知禾没回话。
贺徵朝默不作声地落掌。
舒服太久,骤然被扇打,温知禾吓一激灵。
她圆碌碌的双眼瞪着他,怎么都没想到他会……打那种地方。
贺徵朝面冷心冷,嗓音极淡:“和我说说。”
温知禾不理解他为什么要问这种事情,她抿唇:“怎么不了解。”
“难道您很了解我吗?”她不忘反呛。
“嗯。”贺徵朝虚应一息,“我的生理知识是合格的。”
温知禾双眼瞪得更大。这都什么跟什么?别人问天他答地。
但很快,温知禾就明白他的意思。在汹潮来临之前,她总是像个后知后觉的虫豸——
贺徵朝颔首倾身,抵着她。
“你清楚你有三个位置,你知道它们分别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他像飞鹰掠过河面,以爪点拨过鱼跃的涟漪。
“你想过是哪个位置,能让你抵达阈值最高点吗?”
他温声询问,猛烈地撬动地壳,敦促火山爆发。
“你知道我触碰的是什么吗?回答我。”
……
这是温知禾从未有过的初次体验,不是在柔软的塌上,而是在桌上。天晓得她都经历了什么,回应了他哪些胡话。她本可以祈求他,将她转移到更加舒坦的地方,可那些问题纷至沓来,完全扰乱她的神经。
她半蜷、摊开于圆桌之上,犹如一幅未经绘制、裱框的画布,任由贺徵朝泼墨挥毫,绘成属于他的杰作。
捱到半夜时分,温知禾数不清自己抖了几回,始作俑者才轻拍她,淡声放行:“去洗澡睡觉。”
温知禾眼前一片迷蒙,在历经几轮后,她惯于听从他,扶着他的手要落地。
挣脱棉拖的双脚重新踩在地垫上,温知禾才发觉自己的髌骨有多脆弱,几近站不稳。
踉跄之余,贺徵朝稳稳勾抱起她,轻叹:“我好像没让你下来,怎么这么不听话?”
温知禾蹙眉,小声辩驳:“明明是你让的。”
“嗯,那是我说错了。”贺徵朝轻笑,认错得坦然。
他额前落了几缕碎发,交错在眉骨眼中,令视野并不算清明,像朦胧的梦。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语气有多低缓:
“那老公帮你洗,好不好?”
第18章 宁女士
倘若只看他这张斯文的脸, 不去想他做过的事,温知禾或许会被欺骗到, 并对他的示好感恩戴德。
可她没失忆。她的棉裙因为他皱巴得不像样,她的底裤也因为他濡湿、揉团,不知去向,还有她酸涩的大腿几乎站不起来。
——而他呢?穿得齐整,最混乱的地方,大概只剩下被她抓乱的头发、踩挼的衬衫。
温知禾谢绝他的一切帮扶,缓慢爬到床榻, 将自己闷在床褥里。
贺徵朝去放水,折返回来时, 平坦的床榻已经鼓作一包。
他本打算捉她出来, 但掀起一角翻过面, 俨然听见女孩均匀的呼吸声。
目光描摹在她汗津津的面庞,贺徵朝只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荒唐。他并没有伺候人的习惯, 也不认为温知禾长这么大无法处理好自己。
停顿数秒,贺徵朝微不可查地轻哂-
今夜难得一觉好眠,睡到清晨自然醒。
睁眼意识回笼的那刻,温知禾下意识翻开被褥去找另一人,却见偌大的房间只有自己。
……幸好,他不在这儿。
温知禾松口气。大概是刚睡醒有些迷蒙, 她莫名觉得胸口空落落的。
昨晚的事历历在目,不见另一人, 温知禾还能自我安慰是梦,可两股间的凉飕飕、不翼而飞的底裤告诉她, 那就是真的。
温知禾刚起的身子又重新歪头倒回床铺,所有的羞赧、耻辱在一瞬间涌上来, 令她辗转反侧痛不欲生,脚趾狠狠剜出三室一厅。
如果只有贺徵朝在胡言乱语就好了。偏偏他还要犯禁拉她下水……
温知禾哀嚎了一声,本打算再闷头赖床一会儿,但身上汗津津的黏着感驱使她去浴室。
脱掉的棉裙有一股汗味,并不难闻。
温知禾习惯在脱掉衣服时嗅一下再扔进脏衣篓里,意识到这股味道是因何而起,她顿时觉得应当改掉这坏习惯。
脱掉衣服,冲洗过后坐在浴池里。
温知禾闭眼一会儿,又忍不住抱头蜷缩。无法否认的是,昨晚贺徵朝给她带来的体验确实不错,即使他没有进来,仅仅是用手指……
温知禾从未想过他还有这种手段。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得心应手?真的只是头一回?
温知禾大脑一热,手伸到双腿之中,学着他的动作揉了揉。
过了片刻,温知禾觉得自己又被他骗了。
洗浴中途,她匆匆去解手,发现自己刚好来例假。
望着那抹鲜红,温知禾无语凝噎,可惜怎么不是昨夜来。
洗净穿戴齐整,温知禾捂着肚子在床上赖了一小会儿,稀奇的是,她这次并没有痛经。
大概是体质差的缘故,从初潮开始,温知禾的每一次都会伴随着疼痛。生理性的痛感暂时能忍受,无法忍受的是,那些无知的羞赧,和无数次的疏忽。那时她十岁,刚巧温荷组建新家庭,她不再是温荷唯一的女儿,被疏忽似乎已成理所应当的事。
捱到中午,温知禾吃了午饭,打算投入工作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冷静下来以后,再看那篇被批斗得一无是处的剧本,温知禾竟产生了和贺徵朝同样的想法。
……真是太糟糕了,她怎么可以和他同流合污。
其实温知禾也心里清楚,自己在这方面,确实没什么天赋。大学期间的三年里,她也曾不断给各大创投比赛、影视公司投稿过剧本,但毫无意外,皆是没有任何水花。
她不服气过,义愤填膺过,认为是他们是慧眼不识珠,几番下来以后,温知禾彻底认清事实,被磨平了棱角,只能不断奔波在片场,寻找新的契机。该说不说,贺徵朝确实是她的伯乐,不过此伯乐非彼伯乐,完全就是……
不行,她怎么又想起他了?
温知禾摘下眼镜,吁口气,打算刷会儿手机换换心情。
但她刚拿起手机,就看见“贺老板”三个大字。
温知禾心一惊,立即把手机摔到床上。
污秽!简直就是污秽!
她暗暗呐喊,从衣帽间假模假式地拿出一副手套,戴好,拾起来。
贺徵朝的消息仍然在最顶端。
贺老板:【这是恒川旗下燕北影视分公司负责人的电话,有什么问题你可以找他。】
温知禾顿时瞪大眼睛。
她本不打算找贺徵朝,没曾想他竟主动提及,虽然做的事微不足道。
不回复又不太礼貌,但贺徵朝这人日理万机,应该不会太在意吧?
温知禾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让消息沉底。
给负责人通了电话加上微信,温知禾立即换身行头,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
在登门拜访前,温知禾还不忘买一提咖啡,扫码下单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跑腿小妹了,即使两手空空去,负责人大概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约定地点是在公司内部待客室,温知禾习惯在工作期间切换免打扰模式,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小姑子的连环call。
倒是刚下飞机的贺徵朝看见了。
贺宝恣:【你老婆在忙什么,怎么不回我消息?】
三月底的泠州气候适宜,风都是暖的。贺徵朝坐在轿车里,低眉看屏幕,在亮起的时候,他本能地以为,会是温知禾发来的消息。
预料有误,他心里并无波澜,只是简单打发了下他这位总是虚张声势,一天到晚没个正型的小妹妹。
被回怼以后,贺宝恣也没好意思再发消息,沉寂得像个人机一样。
轿车从机场一路驰向海边,停靠在一处绿意盎然、环境优美的疗养院门口。主要负责人已经恭候多时,在庭院里笑脸相迎。
这里地界辽阔,建造的小洋房从外形来看,和别墅并无区别,只是太过安静,唯有树木的婆娑声,海鸥飞掠过的啼鸣,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住在此地的,需要被看护疗养的只有一人。
“宁女士今天情绪还算平稳,一日三餐都有在吃,饭后水果也没剩多少。”护士抬手示意,令玻璃变得透亮。
这是一面庞大的单面镜,里头看不见外面,外面能看得见里面。贺徵朝面色平静,眺望到最边缘,蜷缩于角落,抱着绘画板写写涂涂的佝偻身影,呼吸短促地停了一息。
她的头发已花白了不少,即便戴着保暖而漂亮的毡帽,也能看出发丝的稀疏,面容的憔悴苍老,纯白棉衣里,袖口若隐若现的皮损疮口。
贺徵朝目不偏斜,嗓音低沉:“今天的治疗还算配合?”
护士眼观鼻鼻观心:“打了针点滴,但一直挣扎,不过今天的疗程已经顺利完成了。”
贺徵朝应了一声,抬手以掌覆在玻璃上。
护士默了默,询问:“贺先生,您要是想和宁女士谈心,我们这儿有专门的……”
“不用。”贺徵朝淡道,彬彬有礼得疏离,“麻烦你们再照顾下去,有什么问题联系我助理。”
护士哑言,说好的。
见过这里的主治医师,要了份资料,贺徵朝回车上并未翻看,而是将头枕在靠椅上,阖眼了片刻。
车窗开了一半,闭目凝神时,对外界的听感都变得俱佳,这里春风和熙,绿荫婆娑,海鸥飞旋半空,就像曾经的小海岛。但多年以来,他似乎从未习惯过,静心享受过。许多看似安宁的时光,在他眼里,同牢笼并无太大差异。
而如今,他也并非无法以己度人,明白这里也是如此。可现在看来,这处疗养院,似乎已经是他为宁棠,为生母,画下的最好的境地。
车内静默了许久,久到助理上车时,贺徵朝都并未发觉。
夏博易也放缓了声息,没让司机兀自驱车。作为从上司任职总裁一职之前的助理,夏博易一直是贺徵朝身边,从事工作最久的助理。许多该知道的、不该知晓的事,他远比旁人要清楚得多。
上流社会,高门大户的腌臜事不算鲜少,无非脱离不开权|色那点儿事,听多了不足为奇,但即便夏博易再怎么见多识广,也不由在心底扼腕叹息。
须臾后,贺徵朝睁眼,询问接下来的行程。
夏博易即刻严阵以待,将平板递交给他。
刚接过一瞬,手机铃声忽地响起。
贺徵朝低眉去看,瞥见来电联系人,停顿片刻,按了接听键。
有前车之鉴,贺徵朝不得不怀疑,他这位小太太是又手滑。
但他接听放到耳廓的那刻,只听见女孩着急忙慌的声音:“老公!你可不可以把你旗下那个mulimuli的负责人电话也发给我,我有重大急事!”
有事老公贺老板,无事老头贺徵朝。
贺徵朝脑海里没由来地浮现这么一句话,荒诞又可笑。
他微不可查地扯了下唇,无需闭眼也能想象到,她哀求时的模样。皱着眉头的;唇齿轻张的;无意识攥悬的左手。
“喂?听没听见我说话啊?”
“喂喂喂……”
“也没误触闭麦啊,贺徵朝你耳朵烂掉了吧……”
她小声嘟囔着,人前人后完全是两幅面孔。
贺徵朝极轻地笑了下,并未收敛的声息,能透过细致的话麦听见。
温知禾听到了。
裹挟着电流的这声笑,低低的,磁性的,还有点儿苏。
温知禾当即挪远手机,望着持续变动的通话时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真的宁愿是听错了。
温知禾倒吸口气,却又不敢挂断,小心翼翼地放在耳畔,软下声调:“老公,是你吗老公?”
“老公”这词,只有在第一次喊的时候倒胃口,随着口号的越喊越久,温知禾值当是装模作样365天,换来财富的第一步。一想到距离达成1200万还有十一个月,温知禾对卧薪尝胆真是愈发有深刻的领悟。
屏幕那端依旧不做声,但温知禾不难听见,接通后的细微嘈杂音。
她并没有被抓包后的羞耻,反而愈发大胆:“贺徵朝,你是不是不爱听我喊这个啊……要是不喜欢,我可以不喊。”
“但你总不能翻脸不认人,忘记昨天晚上承诺过我的事吧……”
温知禾闷声咕哝,假惺惺地带了些婉转的哭腔。
轿车已经停驶,司机与助理皆下了车。贺徵朝微微闭眼,轻叹一息,嗓音不自觉放缓:“我似乎承诺过你太多,你指哪件事儿?”
他停了片刻,像是在替她考量,语调说不出的慢条斯理:
“是不把你打肿,还是替你善后。”
第19章 我不想
这人说话怎么总是不分场合!
温知禾捂着手机, 唇角下撇,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听到地铁的报站广播, 温知禾愣了下,看眼左上角的绿灯,忙不迭拎起包往外挤。
顺利刷卡出站后,温知禾不由咕哝:“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别说这种话,害得我差点儿地铁坐过站……”
“怎么不坐车。”
电话里是关心的询问,但腔调的淡然, 让温知禾颇有种何不食肉糜的感觉。
温知禾心里戚戚然,面上不表:“我就想省点儿钱。”
贺徵朝似乎笑了下:“嗯, 没必要。这点儿钱你该花花, 我又不是不能给你报销。”
很中听的话, 但对他来说,估计也只是九牛一毛的事, 说得多深情。温知禾可不是那种能被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十根香肠就收买的女人,不过有羊毛她能薅就薅。
“那我一会儿把今天的花销都发给您,一分一毫都不能少喔……不对,我是要和你谈正事!”
温知禾找了辆出租车坐,拍脑门想起还有急事,立即敦促:“我是要mulimuli负责人的电话, 你可不可以给我?”
隔着屏幕,贺徵朝能听到她微喘的呼吸。和昨晚一样, 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二十年来都没怎么运动过,稍微做点需要耐久力的活, 就会呼喊得痛不欲生。他本以为温知禾会碍于昨夜的事,对他躲闪、避如蛇蝎, 现在看来,还是低估她的胆量了。
而他对自己的克制力,似乎也有些高估。温知禾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他握在掌心玩弄抚摸,熟悉了触感温度,总会爱不释手,食髓知味。
如果他再伸进一寸,她是否还会习惯?
贺徵朝想起她的绞合力,手指泡发的褶皱,忽觉有些燥热。他按了按领带结:“我稍后会让人把你需要的联系人发给你。”
他嗓音很低沉,还带了些难以察觉的喑哑,温知禾来不及深究,也无暇顾及,听他这么说,唇角微掀:“好呀,那就麻烦啦。”
“不会。”贺徵朝淡道,微卷的腔调稀松平常,“看不出来,你现在还能这么活蹦乱跳,行动力不错。”
他夸人的时候总会带些微妙感,温知禾高敏感,不难听出他耐人寻味的地方。
其实她都快恨死他了,居然真的把她的芘股打肿了,虽不至于坐不住,但透过反射镜看到那片红,她简直羞得难以自容,实在不理解他为什么总能做得如此自洽?脸皮好厚。
温知禾不愿再周旋,假意中途有其他电话打来,终结了这次的通话。
嘟嘟两声,挂断音在耳畔响起,贺徵朝低眉默了片刻,想起她拙劣的演技,扯唇轻哂。
他人已经到私人机的卧室里,这里格局宽敞,舷窗方正偏小。卧室的床、客厅的沙发、无人的并排座椅,都可以与她做点什么。
贺徵朝一闭眼,就会不自觉显现那些场景。慾望一旦得以正视,有了具象化的载体,好像就会难以割舍。他想,倘若再给温知禾多些钱,在昂贵的地方铺满钞票,她一定会乐于奉承,亲自拨开自己的花苞令他通行-
回到家没过会儿,温知禾就收到各方消息,一面是恒川影视制片人的,一面是夏特助联系mulimuli方的。她外套都没来得及脱,就把笔记本打开,盘腿坐在茶几前忙活。
几个小时前,mulimuli平台向她下达警告,将她鏖战做的三条视频全都给做下架处理了。温知禾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怎么回事。而且这三支视频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拍剧组的路透爆料,越传越真,流量正持续攀高,给蔡馨带来了不算小的影响。
温知禾留个心眼,在视频恢复之前,特意把后台警告页面截图了。
其实mulimuli并非恒川集团旗下的公司,只是被持有相当的股份,换句俗套话来说,就是恒川做了它干爹。温知禾无需太过理清他们彼此间的关系,反正她知道,贺徵朝这颗大树她攀定了。
mulimuli方那里推出了个负责人接洽,专门打电话过来,承诺会恢复视频。对方无比的毕恭毕敬,话里话外都是倾向于她。
被下架视频,温知禾也不是很生气,她知道是蔡馨团队做的,也明白打工人背锅的滋味。做这行的,总会反复触及404的边缘,她理解。
“这边我们会将您的视频恢复,2小时内会重新进入推荐页,很抱歉,是我们的失误,没能提前确认清楚。”负责人的话都快卑微到尘埃里了。
温知禾点头:“没事,视频没了也无所谓,我还可以再做,如果你那里有什么不方便处理的,或是蔡馨团队施压,其实你也可以直接给他们传话——”
温知禾微顿,似笑非笑:“我随时恭候。”
通话结束,温知禾放下手机抻臂伸腰,刚一扭身,却险些闪到。
她倒吸口气,抚着腰一点点爬到沙发上。
秦姨这时送了下午茶来,询问她晚餐是否照旧上周菜单。
温知禾点头说好,在秦姨即将转身时,又不由叫停,声音很闷:“……对了阿姨,家里有消肿用的贴膏吗?”
秦姨:“有是有,您伤哪儿了?我帮您贴吧。”
温知禾起身摆手:“不用!我就是、就是手有点儿被烫到,应该没什么问题。”
秦姨过来瞧看,见温知禾手背有点红但不碍事,不疑有他:“那也得敷一下呀,你等着,我去拿。”
温知禾哦了声,乖乖曲臂躺在沙发上等人来。
以前她习惯独自生活,并不适应被人照顾,秦姨人很好,热情温暖,分寸有度,还有个和她一般大但稍小的女儿,常常和她念叨以后一定要让女儿考到燕北大学,像她一样优秀。
温知禾本不打算让她服侍,但被她捉着腕骨热敷,听她念叨,温知禾莫名贪念这片刻。
“行了,你先躺着吧,用眼过度容易近视,等会儿晚饭好了我再来喊。”秦姨收拾了桌面,温声嘱咐。
温知禾确实有些困了,她下巴埋在抱枕里,发出的“嗯”声很闷。
良久,温知禾仍然没法睡过去,她总觉得腰寸那方酸涩肿胀,好似有无数只虫豸在攀爬啃咬,很痒。
老实说,温知禾已经不觉得疼了,她只是因为鲜少运动而腰酸背痛,关节发酸。
但她从未想过,贺徵朝居然会这样对她,而她竟然觉得……有点上瘾。
温知禾倒吸口气,埋头呜咽。感觉自己完了,脑子彻底坏掉了。
都怪贺徵朝……-
任谁也没想到,mulimuli一个不起眼的小博主,竟会有这么庞大的后台,这波深沉是装大发了。蔡馨工作室的公关也没想到,平时稍微花点钱动动手指就能处理的视频,居然根本处理不掉。
近日路透无蔡馨,有人传谣她是怀上富豪的小太子,罢演去港城安心养胎。言论一经四起,团队公关是熬花眼、呕心沥血也要掐断声息,毕竟这类负面新闻不仅有损路人缘,还容易败坏蔡馨多年来营造的敬业努力人设。即使这些并非是谣传。
相比起团队员工的抓耳挠腮,远在港城高奢店试穿新衣的蔡馨,明显要松弛得多。
她挑了件显腰身却又柔软的毛衣裙,拿着衣架冲落地镜比对颜色,见经纪人心不在焉,啧一声抽了手机扔一旁:“你着什么急,那些媒体给点儿钱不就能捂嘴了,至于这么紧张么?”
更衣室供暖充足,王晟又虚胖,捧着手机满头冒汗,确实显得着急忙慌。
他本想说点什么,但见蔡馨心情正好,又不忍多说,生怕触怒。
蔡馨习惯她这经纪人窝窝囊囊的样,否则也不会留在身边。她轻嗤,不由开玩笑:“我这一胎怀的可是男孩,家里是要给钱的。要是这部剧没什么水花,那我干脆退圈咯。”
说是这么说,但一看到网上的负面消息,她绝对会歇斯底里。何况谁会嫌钱多?哭着喊着不肯退圈才是她本人。
王晟无言以对,索性也不管了。
“对了,过几天港城不是有个秀么,我听说贺家那位会办个茶话会……”
“你要去?”王晟愣了下,忍不住道:“那里人多,港媒的跟踪手段你又不是不清楚,恨不得把长枪短炮塞你嘴里当胃镜,你还上赶着去。”
蔡馨斜乜眼他,声量忽地扬起:“那怎么了,有活动我还不能参加了?你知不知道贺家的邀约有多难搞到手!”
“再说了,通告有冲突中途离开剧组不是很正常的事,你有事在这对我说教,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处理外面的声音。”
蔡馨甩下手里的毛衣,转而捞起手机离开。
王晟感觉自己快要气出白头发了,偏偏他还拿蔡馨没辙,谁让她嫁了个富豪老公。
网上多些负面新闻也是在所难免的事,但也不知是不是这些年积攒的恶行太多,网上对蔡馨的舆论已经隐隐有了讨伐的意味。例如片场耍大牌欺负小员工,例如慈善会诈捐穿貂走红毯……其实悉数下来,圈内干这种事的艺人不算少,毕竟谁都不是三清四白的。
可待在蔡馨身边这么多年下来,王晟却有些无力再应对,索性摆烂的冲动。
正主不急他急什么,他难不成真成太监不成?
公关又拨来一通电话,诉说交涉的困难,王晟摆手回应:“爱咋咋地吧,甭管了,蔡馨正打算去看秀。这段时间暂避风头,别回应了。”
公关了然,毕竟拿着死工资,谁乐意多管闲事。
而另一边,苦苦等待蔡馨团队call me的温知禾就有些闲得慌了,以至于贺宝恣盛情邀请的港城之旅,她想也没想便接受了。左不过就三天,何况多走动走动,说不定能有个好机遇,认识影视界的大咖。
为散心也为工作,温知禾捱到翌日,便即刻动身收拾行李。
其实长这么大,温知禾还从没去过港城看过秀,这些仅限于杂志封面、荧幕视频里的地方,温知禾可望不可即,很少有想法,其实说白了,就是她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法奢求太多。
维港的烟火多漂亮,时装秀的模特腿多长,她躺在床上能兴奋地想一宿,逼近正处于对未来充满期待的二十岁。她记得自己第一次来燕北,第一次去片场,第一次做出热赞视频的时候,也是像今天一样,大脑活跃得睡不着觉。
现在的一切都唾手可得,阈值猛然被拔高,能拥有这份心情,温知禾万分珍惜-
启程去港城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坐头等舱的温知禾,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下午便舒舒服服地落地了。
碍于平时习惯,温知禾是轻装简行上阵的,以至于带了一批保镖浩浩荡荡来接人的贺宝恣,还觉得特别不可思议。
“你!就带了这一个小皮箱?”贺宝恣以刚做完的长美甲,指向她右脚边那个小皮箱。
温知禾点头:“不就玩三四天吗?这些应该够了吧,主要我还带了相机……”
贺宝恣更讶异:“你要自己拍照?我们明明可以找专业团队呀!”
温知禾也不解,明明贺宝恣学的就是摄影,怎么还不能自己操刀了。
过往生活环境的不同,造就的偏差在这一刻具象化,但贺宝恣和温知禾都是随性的人,并不会因为习惯不同而闹不和,而且贺宝恣非常有辈分意识,她从小就怵贺徵朝,没道理会对大哥的老婆挑三拣四,甚至在她看来,她的这位貌美年轻的小嫂嫂,定有非同寻常的过人之处。
坐着轿车驶向港湾边的酒店,一路上温知禾都在与贺宝恣闲谈。上次留给她们的时间明显不算长,以至于彼此的话聊到搭乘电梯都没尽兴。
贺宝恣是典型的富家女作风,大方、开朗,还有些傻白甜,她深受偶像剧言情小说的荼毒,在愈发了解温知禾的过往后,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嚎叫:“爱情,这就是爱情!阶级与年龄并不能分开你们,你们就是天造地设的夫妻!”
对此温知禾已经无力辩解,只能任由她去。
各自安顿好,前往餐厅区的路上,贺宝恣也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小鸟依人地谈天说地。
也许是距离拉得足够近了,贺宝恣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便逐渐越界。
她们坐在能眺望海岸的最佳卡座,谈论最不适宜的话题,当然,最先挑起的是贺宝恣。
“大哥年纪也大了,怎么不趁早和你要小baby啊,是觉得你太年轻耽误工作吗?”
贺宝恣极具有漂亮花瓶的职业素养,即使在餐厅,也仅点一份沙拉当做晚餐。她一边用叉子挖菜叶子,一边好奇地看向温知禾。
即便没有合同约束,温知禾也不忍打破她的这份幻想,只能施施然地点头应是。
“哦……”贺宝恣了然地点头:“那你到时候要怀小baby的话,岂不是要做试管。男人三十五岁之后精子质量可就不好了,大哥肯定不愿意自己有一个低质量的孩子。”
随后她又“哎”一声,兀自反驳:“可是试管很伤身体的。”
太异想天开了,真的,grace。
贺徵朝那种人,即使到无法抑制住的情况下,也不会往她的子宫涉入一丁点精子。
温知禾默想,没由来地,她的脑海里竟真的浮现出贺徵朝那副模样,而事实上,她好像也见过,就在他们相处的第一夜。
他的西装裤臃肿得可怕,好似随时能弹出来,弹到她脸上。
温知禾脸一热,想甩掉这种想法。太奇怪了,明明之前还没什么印象,怎么现在就想起来了?真的不是她最近忙坏了无中生有的吗?
吃完晚餐,以贺宝恣约spa做结尾,温知禾累坏了,也不想在别人面前脱衣服,索性回套房。
她刚换上睡衣,就听见一通电话的响起,是专属于贺徵朝的铃声。
温知禾拾起手机,拢了拢衣襟,明明不会被看见,但还是谨慎细微,不敢有任何暴露。
十五秒内必须接听,这是他下达的指令,温知禾默数几秒钟,按了接听键。
她本可以不乖的,在犯规的边界线尽量为自己争取利益,可是经历那晚之后,她不太敢反抗。
嘟的一声,通话时长开始走针。
温知禾心跳漏了一下,抱住自己的双腿,抿平双唇不说话。
平时没什么可央求的时候,温知禾都会做一个哑巴,尽量不说腻死人的话,免得让自己倒胃口。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已经习惯贺徵朝的喜怒难辨,不可叵测,但在下一刻,耳廓结结实实被他低缓温和的嗓音堵满时,她却觉得胸口涨涨的。
“到港城了,还算适应?”
一如既往的不出错的关心。
温知禾很短促地嗯了下,没法敷衍,得回话:“这里挺暖和的。”
“好,和我说说你是要去做什么。”
他总喜欢不定时抽查,温知禾虽明白这是他的恶趣味,却始终无法理解、难以理解。而且前天明明还见过,通过电话。
为延长通话时间,温知禾缓慢地诉说,将吐出的每半句话之间的间隔维系于2~3秒,颇有种考核普通话的感觉。
他喜欢逗趣她,听她说些有的没的,温知禾只能软下语气奉陪。
没什么新鲜的,只要超过一分钟,她就可以卖乖耍滑,终结今天的通话任务。
温知禾看着59变动为00,捧着手机慢声询问:“贺老板,我有些累了,可以让我睡觉吗?”
贺徵朝嗯了下:“很困?”
“当然困,我不都跟你说了,今天走一天路了,脚好酸……”温知禾小声嘟囔。
贺徵朝轻笑:“以后坐车代步,我不是说了会给你报销。”
温知禾知道,他打款向来及时,从未赊账过,这点很好。
“还有哪儿疼?”贺徵朝又问。
温知禾下意识:“腿,手臂。”
“嗯。”贺徵朝很低缓地应一息,卷翘的腔调仍然散漫:“芘股不疼?”
温知禾微顿,呼吸都暂停了。
不论她一个人的时候怎么胡思乱想,终究不比当事人当面提及要臊人。
温知禾有些忍无可忍,回答得不搭茬:“……我不想。”
贺徵朝又嗯了下:“不想什么?”
敛了温意,他低沉的嗓音犹如鬼神,居高临下,又带些拉拽深渊的蛊惑:“是不想挨打,还是不想被进?说清楚。”
第20章 猛男秀
温知禾最清楚贺徵朝这人。他总喜欢在温声细语间, 令她放松警惕,然后锁紧她的喉咙直中要害。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 这并非是她见得少,而是贺徵朝实在……
倘若她不回答,他一定会在之后找个机会讨回,千万种办法。
温知禾有些害怕,但隐隐约约间,她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非比寻常的感觉,很难去描述。
为应对他的问题, 温知禾的大脑在快速飞转,最终还是怂怂地选择迂回:“说了你会生气, 那我不如不说……”
过了几秒, 电话那端果真传来极轻的一声笑:“你什么时候见我生气过, 还是我有什么做法让你误会。”
啊这个人,好讨厌……
温知禾攥了攥出汗的手心, 带了短促的气音:“没有,您很好,非常好,是我太脆弱了。”
“嗯,是有些。”贺徵朝没反驳。
温知禾能听懂,他口中的“脆弱”, 一定和她所说的不一样。
“有什么不舒服的、没法忍受的地方,可以尽管和我说。”贺徵朝淡道, 开门见山,“我坦言有这方面的需求, 你也不必自觉羞耻。亲爱的,我不想让你受伤。”
惯会说些体己话哄骗人。温知禾心底轻哼, 根本不信。
“下周。”
没回话,贺徵朝话锋一转,忽地说了个时间。
温知禾心头一紧。
“我希望你可以在工作之余,做好功课,自己准备一个小道具。”
贺徵朝微阖双眼,笃定的,轻缓的,对她予以承诺……或是命令:
“我会使用它,让你更习惯我。”-
下周。下周。
到底是下周几?下周一,下周二,下周三。还是周末。
他总是这样,抛出一个信息,却又不完全明确,总要她躺在偌大的床上,习惯漆黑的视野,盯着吊灯数数或是偏头看窗,彻夜难免。
这绝对不是少女怀春。温知禾深信,即便她并没有这方面的确认经验,她只知道自己胸腔下,肋骨以上的某个时常跳动的位置,震颤得异常不像话。
以至于她颇有种要发烧的感觉。
而事实上,她的确是有些低烧。
隔天面见贺宝恣,小姑子都特惊讶,对她嘘寒问暖好一阵,还差点把酒店经理喊上门,问是不是消毒工作没做到位。
她是个有点神经质,但贴心得过分可爱的大小姐。温知禾摆手,为自己找到妥当的解释:“可能是还不太适应这里的气温吧,没关系,我自己调理调理就好。”
经历昨晚的闲谈,温知禾很确定,贺宝恣的GAP确实是GAP,完全的松弛,没个正经事要做。
作为被邀请的人,温知禾一般习惯客随主便,先满足邀请者的需求,但贺宝恣根本没需求,她已经数不清来这里逛过多少回了,之所以来,也只是为了看秀拍卖,进行一些索然无味的富家女日常流程。
所以在得知她忙于工作,打算找一些合适的主创、凑齐团队时,贺宝恣直接主动请缨:“我我我!我也想拍电影!嫂嫂,我可以做摄影师吗?”
望着她澄澈清明的双眼——说实话,温知禾并不是很想,即便她也是个草台班子。
应对贺徵朝那种阴阳人久了,温知禾对安抚大小姐心情一事并不为难,及时给予必要的尊重,就能有成效:“或许我得看看你的能力,比如现在。”
贺宝恣立即拿起相机。
基于此,温知禾的工作行程提前了,按着联系表,先后拜访那些名师编剧,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算是制片人。恒川影业背靠恒川集团这么大一个靠山,有的是资源人脉,只要资金充足,并不愁找到好编剧,但温知禾有心仪的名家编剧,更倾向于自己登门拜访找合作。
她在这方面确实有些心高气傲,找的都是些大师级的、和知名大导演深度合作的编剧,以至于在谈判上左支右绌都是在所难免的事。
有脾气大的,并不会看在恒川的面子上,对她礼让三分薄面。会明面上对她笑称自己已经跟不上时代,没法陪她一个小姑娘玩票,私底下和妻子用方言,把她批斗得一无是处——然后把贺宝恣这个懂港语的惹毛了。
以免触发大战,温知禾只能赶在贺宝恣没口出狂言前,立即把这位小姑子拽走。
“玩票怎么了?能给钱就是爷,我不信他不会见钱眼开!”
贺宝恣气呼呼得像个胖胖鱼,说得理不直气也壮。
按照国内编剧就业环境而言,确实如此,多的是人为及时打款、不拖欠工资而趋之若鹜,但大师总会有些追求,以免砸了口碑晚节不保。何况她这种依靠贺徵朝名头的初生之犊,确实听着就不靠谱。
温知禾听着贺宝恣吐槽一路,抱着资料,很轻很轻地吁了口气:“不是玩票。”
她说话声音太小,贺宝恣并没有听清:“什么?”
“没什么,走吧,去吃点儿饭。”温知禾淡道。
“哦好。”
贺宝恣亦步亦趋跟在后头,打算打车,被温知禾拦截。现在已是傍晚,繁华的夜市刚刚兴起,没道理不去转悠。
贺宝恣欲言又止,想说自己已经订了包厢,可以和姐姐妹妹们一起游轮赏烟花,但见温知禾心情不佳的模样,还是把话咽了下去,转而问:“你喜欢逛夜市呀?”
“还好,小时候挺喜欢的吧。”
温知禾人已经走到热闹路段的交界口,一眼眺过去,这里人头攒动,灯红酒绿,很有生活气息,画面也不错。
“相机给我一下。”温知禾站定在街道边,向贺宝恣摊手。
贺宝恣有些忸怩,但还是乖乖将相机交出去。她本以为温知禾是来查作业的,看她有没有好好拍、拍的如何,结果温知禾拿去,亲自调整参数,举托在腕骨上拍照。
咔嚓几声,温知禾低头看镜头里的画面,勾了下唇角,递给贺宝恣。
贺宝恣本来还有些不明白她的做法,一看屏幕,脱口而出:“我去,拍得这么好看,原来我的相机没坏?”
“嫂嫂,你也太牛了,编导专业的都比我学摄影的强!”贺宝恣抱着相机,拍了一路的彩虹屁。
谎话是贺徵朝放出去的,为扮演好恩爱夫妻,温知禾也不好打他的脸而澄清这件事。平心而论,虽然她学的不是摄影,但在摄影方面,确实拿过不少奖项,否则当初曹泽也不会收她为徒,除了做拉片解说博主,温知禾也有一个图文号,专门放自己的摄影作品。
温知禾刚刚也看了贺宝恣拍的照片,这姑娘嘴上说自己就是个泥腿子,平时上学都要找人代课,但其实她看得出来,贺宝恣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拍人像的时候,还挺像回事。
温知禾如实向贺宝恣说,小姑子还特感动:“真的吗温导,我还没想到自己有这本事呢,要不说你适合当导演,能一眼看出我的才华。”
夸她还不忘吹捧自己,温知禾没忍住笑了:“你口条也不错。”
并行走入拥挤的人流里,贺宝恣又挽着她的胳膊,生怕被分散。她左顾右看,表现得很新鲜,说自己长这么大以来,还从没来过这么有味道的街道小巷子。
贺宝恣爸妈也做生意,从贺氏内部分的羹不少,是开拓海外市场的,所以三天两头不在家,贺宝恣从小由保姆养大的,就连初次学走路、用坐便器,也是专门的老师教导的。
“以前还会希望自己没这么阔绰,想要很多很多爱,但是后来我不想念书被停卡了,我才知道钱有多重要。”贺宝恣感慨。
温知禾忍俊不禁。
“嫂嫂,你一定是在爱里长大的,不然人怎么会这么好。”贺宝恣举起一袋烤串,分外真诚地夸赞,完全没有虚伪奉承的意思。
温知禾很含糊地应了声,没搭腔。在七岁之前,好像也确实如此,毕竟那时温荷和关竟夫妇感情还算不错,经常带她出去玩。
她们从街道一头逛到另一头,虽然都很有远见地穿了平底鞋,可一天下来,双脚的磨损程度还是不算小,贺宝恣体力和她一样差,没能捱到公交车站台就要打车。
温知禾这回没拦,老实巴交地坐在石墩上,静候网约车的到来。她无神地眺望远方,瞥见一家狭窄小小的,牌匾却格外靓丽的情趣用品店,不由想起贺徵朝下达的任务……要买一个,吗?
“车到了!”
贺宝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温知禾如梦初醒,脸颊有些发烫,拍拍脸想把这种不干不净的念头甩出去。
车上,贺宝恣和她说,明天看完时装秀的那场晚宴,会有许多名流影星来,她一定会帮她物色合适的演员艺人牵线搭桥。
温知禾也正是为此而来的,所以并没有拒绝,当天晚上贺宝恣还特地让礼宾来她的套间,为她挑选合适的礼服,毕竟她只带了一些常服。
现在正值初春,港城的气候不算太冷,能撑得起光鲜亮丽要风度不要温度的礼裙,但大概是暴走一天的缘故,温知禾到晚上鼻涕一直流个不停。
水土不服、身体素质不高,说的就是温知禾。
贺宝恣一度很心疼:“要不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温知禾想到自己那残缺不齐的团队,想到制片人的东奔西走,还是伸出一只手冲着她摆了摆,但闷在被窝里声音低哑又虚弱:“不行,我得多认识认识人。”
“大不了我明天穿严实点。”
贺宝恣尊重温知禾,让礼宾把那些礼裙收起来,离开前不忘关灯:“那我明天要走的时候喊你哦。”
温知禾唔了一声。
人走后,套间里恢复沉寂,唯有柔柔的月光相伴。温知禾虚眯双眼,想到制片人讨好又为难的赔笑;想到名家人前人后的阳奉阴违;最后想到贺徵朝毫不留情面的批评,说她写的烂,没有可投资的必要。
后半段纯属是温知禾进入梦乡后,自己幻想的,在她看来,贺徵朝的态度明显要重要得多,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
梦境总是毫无逻辑,又和现实世界紧密相连,她还梦到自己六七岁时,关竟给她买冰淇淋,让她骑在脖子上,小小的手拿不稳甜筒,掉了一个又一个冰淇淋球在他头顶,温荷笑骂她但并没有责怪,关竟也从不发脾气,乐乐呵呵地走过大街小巷。
再后来那条街被拆迁,平地盖起高楼大厦,依旧繁华,却少了童年的味道。
她也不再有故地重游的心,但也不知怎的,那个总是喜怒难辨,高高在上的男人,竟含笑看着她,承托起她,悉心地安抚,从头到面颊,再到脖颈,最后是腰后。
醒来之后,温知禾头昏脑涨的,摸到一枕头的湿漉漉。她很缓慢地眨了眨眼,想起梦境之诡异,原本就烫的脸更烫了。
温知禾起床前,看了眼手机,昨晚一天没碰,有许多待回消息,而置顶在最上方的那位,一条消息都没有。
手指悬浮在上方片刻,最终她还是将手机熄屏,扔到一旁去洗漱-
时装秀是名利场,少不了明星艺人铆足劲地争奇斗艳,温知禾穿得很休闲,毛衣开衫牛仔裤。她是个怕冷星人,非必要情况下,永远注重保暖度。
她本以为自己会很格格不入,直到看见那些时尚界大咖,她才深刻意识到什么叫做“美不是权利,不美才是权利”,但像贺宝恣这样打扮得风风火火、富贵华丽,确实会被人高看一眼,毕竟衣着打扮是第一印象。
进会场之前,贺宝恣着重和她介绍,哪些是她的好姐妹,哪些是她看不惯的姐妹团,温知禾听了一耳八卦,还挺有意思。而这些名媛即使没见过她,在听了贺宝恣的介绍后,都纷纷前仆后继地接话茬、挑话题,从不让她的话落到地上。
听说她要拍电影,更是三分奉承七分恭维地夸夸,不论真假虚伪,反正温知禾听得是挺舒心的。
沾贺宝恣的光,开秀前温知禾入座了第一排,极具有观看体验,只不过看到后半场,她便因为饮水过多,忍不住去洗手间。
从隔间出来去洗手,温知禾看到盥洗台前,落了一滩不太明显的呕吐物。皱着眉头把墙面上挂着的警告牌拆下,放在这里。
“不是说贺宝恣那个嫂子打算拍电影么,欸,你清楚拍的是什么吗?”
“好像是大女主吧?她一个新人玩票来的,我估计不是什么好饼。”
谈话的人“嗤”一声:“就算拍的不行,好歹也能借这个机会勾上恒川。”
“那倒也是。”
洗手间不愧是八卦闲谈高发区,连她的八卦都能听见,而且说的是普通话,她刚好听得懂。
温知禾这人就好事,喜欢听别人私底下谈论,尤其是关于她的话题,但她耳根听不了多久,外方的人就结伴进来了。
为首的人穿了身黑色一字肩裙,难掩微微隆起的小腹,妆容化得清丽,哪怕褪去古装扮相,也不难认出来。
是蔡馨。
蔡馨本还在和旁边人说笑,瞥见她时,脸上的笑明显减淡了不少。
温知禾以为她是认出来了,小小地挺直胸膛,打算当面对峙,谁料她只是越过她,去盥洗台前补妆。
温知禾:“……”
fine,看来是忘记她这号人物了。
温知禾没打算在洗手间多待,或主动向蔡馨发起攻击,但她刚要走,身侧又悠悠传来蔡馨的声音:“那个扫地的,过来。”
温知禾:谁,我吗?
她一脸疑惑地扭过头看向蔡馨。
只见对方漫不经心地拍粉扑:“帮我开一下水龙头。”
温知禾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不理解这人在网上风评都变得奇差了,为什么还能如此松弛。
她不是那种窝窝囊囊的人,相反,她记仇,她非常记仇,否则也不会连夜做视频蛐蛐蔡馨。所以此时此刻,温知禾直接抱臂回怼:“自己没手吗?真以为我会像之前那样帮你下跪拿簪子,你也配。”
蔡馨这辈子只对婆家老公做小伏低过,还从没被人这么骂过,她愣了一下,看向温知禾,隐约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在网上胡作非为,而这个人——
啪的一声。
蔡馨将粉饼盒扣紧,双眼瞪得圆碌碌:“就是你在网上散播那些谣言?”
温知禾笑了:“那是谣言吗?摸摸你这肚子吧,还好意思出席这种场合,也不怕被人拍到,坐实你剧组阳台的恶行。”
蔡馨脾气爆得很,之前就有谣传她殴打员工,泼人热水的行为,所以在下一瞬,她手中的粉饼盒便飞溅到温知禾身边。
得亏她站的地方远,蔡馨准头不行,否则难保会发生什么意外,但粉饼盒被砸烂,还是扬起了不小的尘雾,白茫茫的一片,落到她的马丁靴上。
“你信不信我能让你离不开港城?”
蔡馨声量拔得极高,气势很足,好像随时都有过来撕人的准备。
温知禾蹙着眉,血液倒流,那种不服输的劲头也涌上来了。
她并不好面子,之前要不是为了工作,绝对也会撸起袖子把那些看不惯的人胖揍一顿,说她市井没修养她也认了。
气氛僵持数秒,外方传来贺宝恣的声音——
“嫂嫂,你在里面吗?”
温知禾立即醒神,想到什么,立即扬声回应:“我在呢。”
正说着,贺宝恣就踏着高跟鞋到门口,瞥见温知禾一裤腿的粉尘,愣了一下。
而刚刚还剑拔弩张的蔡馨也愣,有些看不懂她们的关系,目光不断在她们身上回旋。
“你这腿上……”贺宝恣迟疑开口。
温知禾“哦”了声,稍微偏过身,指了指旁边稀碎的粉饼盒:“刚才这位蔡馨女士因为对我不满,特意砸粉饼盒向我示威。”
“还好啦,她准头不行,我没有被砸骨折呢。”温知禾语气轻快,冲蔡馨微微一笑。
贺宝恣也看向蔡馨,目光从疑惑不解再到不善敌对,也直接开口辱骂:“你有病吧?”
蔡馨脸色煞白,哑言:“我……”
……
得知事情起因经过的贺宝恣,一路上少不了骂骂咧咧。
温知禾不打岔,她爱听,就爱听喜欢的人蛐蛐讨厌的人。
“她算个什么东西,之前居然敢那样对你。”贺宝恣叹息,转而又冷笑,“不过你放心吧,这种人多行不义必自毙。”
温知禾点头认可,她清楚,即使她不做什么,蔡馨也很快会迎来全网大翻车,而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蔡馨前不久演的那部剧,恒川也是投资方之一。稍微吹吹枕边风的话,贺徵朝是不是又可以大手一挥……
住脑,不能再想了。
温知禾觉得自己近日真是太过依赖贺徵朝了,以至于对方随时都能轻松拿捏她。
晚间的茶会,温知禾参加了,不过捱到后半场,她就有些力不能支。
贺宝恣神神秘秘地和她说,这里有个猛男秀,是她们姐妹几个精心挑选的男团,超给力非常会卖弄。
所以得知她要早退,倒也没说什么,只叹可惜。
温知禾一下子就行了:“其实也还好,我现在不算很烧。”
贺宝恣虽然高兴她留下,但还是讶异:“你不怕大哥吃醋呀。”
温知禾抿了口果茶,温温吞吞地点拨:“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说出去不就好了。”
何况贺徵朝那种人又怎么可能吃醋,天高皇帝远,他还能来这里不成。
